《大明最狠一个山贼》 第一章 山贼头子 秦川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扛一把大刀片,在几百个古代土匪中杀了个七进七出。 那种感觉爽得不要不要的。 但当他醒来,却感觉周身火辣辣的疼,尤其胸口的位置,疼得都感觉不到自己的胸膛了。 眼皮子也跟灌了铅似的,根本睁不开。 旁边有人用奇怪的方言说着奇怪的话,譬如: “大当家的快没气了,咋办?” “还能咋办?等他没气了,咱给他埋了吧,堆个大坟,风风光光的。” “可不能堆大坟啊,紫金梁那伙人正到处挖坟弄银子,万一那伙人把大当家的坟当成达官贵人的墓,把他尸体给刨出来,那该咋办?大当家的还不得半夜找俺们算账?” “大当家的一身横肉,会不会被那些流民煮了吃掉?” “我煮你娘的咧,大当家的还没死,你们这群杀才是不是皮痒了,过来给老子上刀子给挠挠。” 秦川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浑浑噩噩醒来,又听到了那奇怪的方言: “军师,兄弟们伤得都不轻,窝在这鬼地方又没吃的,你赶紧给拿个主意吧,咱们到底是去投紫金梁,还是去投巴山虎?” “三当家莫急,有诗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军师,咱们都快饿死了,您就别吟诗了吧。” “咳……大当家的说过,咱们是一群狼,紫金梁那伙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羊,狼与羊混不到一块,黄丛山的巴山虎跟咱们一样,都是山贼,咱们可以投巴山虎。” “好咧,兄弟们,咱们上黄丛山。” 秦川感觉自己被人抬了起来,摇摇晃晃颠颠簸簸,颠得周身疼得要命。 眼皮子睁不开,根本看不清周围是什么环境。 想开口骂人,但喉咙干哑得厉害。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原本在出租屋里睡觉的,醒来就这副遍体生疼,虚弱得快要死掉的状态。 他只知道,那帮人口中的大当家,指的就是自己。 因为,有人正凑到自己跟前,呵出令人窒息的口臭,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大当家的,大当家的……” 秦川觉得呼吸不上来,又昏过去了。 再次醒来时,他终于能睁开那黏糊糊的,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似的眼皮。 只见头顶是树枝和茅草搭的棚顶,身下是茅草,四周是干燥的黄土壁。 自己则被各种破布缠得像个木乃伊似的,周身血迹斑斑,尤其胸口那一大片血腥浓烈的暗红,还传来阵阵刺骨的疼痛。 “醒了,大当家的醒了,大当家的醒了……” 一个瘦得跟猴子似的半大少年,凑到他跟前,呵出令人窒息的口臭,用两只因为太瘦而圆鼓鼓的大眼睛望着自己。 秦川想一巴掌拍飞他,却提不起一丝力气。 一群穿的破破烂烂,周身血迹斑斑的人冲了进来,挤在他面前,看怪物似的望着他。 有瞪着铜铃豹子眼的络腮大汉,有咧着一口大黄牙傻笑的小老头,也有脸皮白净,举止文雅的书生。 “快,快给大当家的拿碗水来。”那络腮大汉突然说道。 那群破破烂烂哄然往外跑去。 秦川不明白,拿一碗水而已,用得着去那么多人吗? 在破破烂烂众星拱月之下,那个咧着大黄牙的小老头,端来了一碗水。 喝了一口凉水,秦川感觉自己好些了,努力张了张嘴:“这是哪?” “黄丛山。” “哪?” “就是太原西边吕梁山区的黄丛山,巴山虎在这儿立了座大寨。” 秦川懵了:“我怎么会在这里?” “大当家的,咱们的寨子给人破了,来这……是投巴山虎来的。” 啥?寨子?巴山虎? 秦川想起了昏迷中听到的那些话。 “现在是哪年?” “崇祯五年八月初八。” “啥?” “崇祯五年八月初八。” 秦川张着嘴巴,眨了眨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发现自己脑子里,多了许多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让自个一阵头大。 半响,他眼睛一闭,又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有人问:“军师,大当家的该不会傻了吧?” “你他娘的才傻了!” “莫急,大当家只是重伤初醒,神志未清罢了,无甚大碍,无甚大碍。” …… 再次醒来后,秦川搞清楚了一件事:他穿越了。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个山贼头子,也叫秦川,在九箕山占山为王,有三百多条手下,全是些本领强横的悍匪。 前些天,有一伙几百人的流寇上了九箕山,想邀他一起去投紫金梁之类的巨冦,一起干大事打天下。 他没答应,因为他很看不起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流寇。 结果,那伙流寇径直翻脸,七百人马围住山寨一顿猛攻,寨子里的二当家也带着几十个人临阵反水,跟流寇里应外合,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最终,寨子被对方攻破了,只有三十几条最凶悍,也最忠心耿耿的手下跟他杀出了重围,他也因此身负重伤而死,被现代那个倒霉鬼秦川魂穿上身。 秦川觉得自己真的很倒霉,别人要么穿到地主家的傻儿子身上,要么穿到皇帝或者太子身上。 而他,穿到个落魄山贼身上,住的是地窝子,吃的是稀得可以照出自己影子的糜子粥,还有个瘦得跟猴似的半大少年整天用口臭熏他。 穿越前穷逼也就罢了,穿越后竟然还是个穷逼,这让他有点难以接受。 一连好些天,秦川整日沉默寡言,边消化穿越这个事实,边思考日后该何去何从。 现在是崇祯五年,大明内部流寇四起,外边后金虎视眈眈,并数进中原掠夺屠杀,积攒实力,直到李洪基掀翻大明朝,皇太极就会趁势入关,从北往南一路屠杀。 直到所有汉人都剃掉头发,只留一条金钱鼠尾。 秦川不想剃头,那条金钱鼠尾实在是太难看了。 见他整日躲在地窝子里唉声叹气,像变了个人似的,连说话都不利索了,那些手下看他的眼神,也渐渐变了。 有人说,九箕山一战之后,他这个大当家的就废了。 被三当家罗大牛……就是那长得跟张飞相似的大汉把那人暴打一顿之后,才没人再敢嚼舌根。 秦川知道,他这些手下的日子并不好过。 巴山虎其实并不想收他们,因为这些人一个二个伤得都不轻,注定要在寨子里白吃白喝很长一段时间,只是不想坏了巴山虎自己仗义疏财,广结四方好汉的名声,最终还是收留了他们。 黄丛山的山贼见他们连自己寨子都保不住,个个遍体鳞伤死气沉沉的,刚进门就冷眼瞧不起他们,还有几个山贼过来立威,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对他们颐指气使吆三喝四。 秦川手下这帮人,都是些积年老匪,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哪里受得住气,当场就跟黄丛山的人干了起来。 要不是秦川怕连累自己被砍死,及时喝止了手下,恐怕两帮人早就杀个天昏地暗了。 从那之后,双方三天两头干一架,好几次差点出人命,黄丛山的人也越来越不待见他们,连吃的都变得越来越稀,最近几天送来的糜子粥,稀得都能照出人影来了。 九箕山的人每天都憋着一口气,秦川看得出,他们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不尽快做点什么的话,这些一起出生入死的悍匪,用不了多久绝对会散。 是该想想别的出路了。 第二章 世间行走的厉鬼 八月底,巴山虎带着几百人去了一趟临县,陕西流寇中的豹五一伙正在攻打临县,巴山虎要去摇旗响应,联手破城。 只小半个月,巴山虎就回来了,赶着一群牲口,拉回来十几辆大车的粮食,还有几十个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女人。 黄丛山像过大年一样,近千人欢呼着搬运粮食,杀猪宰羊。 秦川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前几天还去山顶练刀来着,前身留给他的,除了三十几条老匪之外,还有一身强横的武艺。 如今,他正蹲在地窝子里,在黄泥地上画明朝版的中华地图。 他的手下,则聚在地窝子门口,眼巴巴望着那边杀猪宰羊的人群。 也不知,那些狗娘养的会不会分他们些酒肉,哪怕丁点儿也好啊。 黄丛山上到处响起女人的哭喊时,秦川皱了皱眉头,忍不住爬出地窝子。 转过拐角一看,他看到了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几十个赤身裸体的山贼,围住几个被按在地上的女人…… 疯狂的淫笑和撕心裂肺的哭喊汇在一起,显得尤为刺耳。 那几个女人粗手大脚的,一看就是乡下的穷苦人家,有的像一滩烂泥般没了动静,有的正撕心裂肺哭喊,还有的满嘴是血,似乎是咬舌自尽却又根本死不了。 有一个正用死鱼般空洞的眼神,面无表情地望着秦川。 秦川心里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堵住了,说不出的难受,还有热血直冲脑门,让他愤怒得脑子嗡嗡直响。 他身后,却突然响起了咽口水的声音。 秦川回头,冷冷看了一眼,道:“九箕山的规矩里,有一条是不得滥杀,不得奸淫,你们该不会忘记了吧?” “哪能呢,都记着呢。”那个咽口水的手下讪笑几声。 秦川知道,原来那个大当家的积累下来的威望,已经大不如前,若不是罗大牛在场,那人的回答恐怕就是另一番话了。 他正色望着那些人,道:“先且忍着吧,过些时日,我会带你们过上有酒肉有女人的日子。” “只要能跟着大当家的,哪怕没酒肉没女人,兄弟们也死心塌地无怨无悔。”那瘦猴一样的半大小子,老气横秋地把单薄的胸脯拍得砰砰直响。 “你他娘的说的什么屁话?”罗大牛一巴掌扇在他脑瓜门子上,“咱们大当家的一定能东山再起,到时候,酒肉女人样样不少。” “对,样样不少。” 一众九箕山老匪乐呵呵地吆喝起来。 “哈哈哈,就你们这些个窝囊废,也想东山再起?” 不远处,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戾气的大汉,正边系裤头带,边肆无忌惮地放声嘲笑。 秦川皱了皱眉头。 那人叫胡三魁,是巴山虎麾下一个小头目,当初来立威的就是他的人,被罗大牛打得皮开肉绽,从那之后胡三魁就三天两头来挑事,想找回场子。 见秦川望来,胡三魁扯住一个女人的头发,把那女人提起来,对着秦川讥讽道:“想要女人是吧,寨子里多得是,有本事就过来拿。” 说着,胡三魁抽出一把大环刀,抵在女人的脖子上。 那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女人,瑟瑟发抖地哭喊着,原本空洞的眼睛满是求生的哀求。 “哈哈哈,魁爷,那帮怂货怕是没胆来拿吧。” 一群正系裤头带的黄丛山贼众凑了过来,肆无忌惮嘲笑着。 罗大牛等人,早已怒不可歇了,若不是秦川之前勒令他们不能再生事,他们早就杀过去了。 胡三魁不屑冷笑:“爷爷抢来的女人,只给有胆的兄弟享受,你们这些个废物,不够格。” 话没说完,他手中大环刀一抹,那女人便捂着脖子跪在地上,猩红的鲜血从指间奔涌而出。 “我操你姥姥的。” 罗大牛青筋暴起,抽刀就朝胡三魁冲去。 其他九箕山老匪,也呼地冲了过去。 胡三魁把刀一横,身后几十个黄丛山贼众也纷纷亮出兵器,摆开阵仗。 “都给我回来!” 秦川一把拉住罗大牛。 “大当家的,那狗娘养的都踩到咱们头上了……” “他踩的是我这个大当家的,要出头,也该是我,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了?” “大当家的……” “都给我滚回来!” 见秦川气势逼人,眼含杀气,罗大牛等人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不甘地走了回来。 “哈哈哈哈,果然是一群废物。” 胡三魁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秦川不说话,只从罗大牛手中拿过一把长刀,冷冷道:“咱俩现在就把梁子给挑了,有谁敢插手的,老子第一个剁了他。” “哟嚯,有点意思。” 胡三魁一下来了兴趣,舔了舔嘴唇:“爷爷就遂了你的愿,挑了这梁子,待会儿别哭爹喊娘求饶就行了。” 秦川紧了紧手中的刀柄,感受着那股熟悉的感觉。 这是一把后世赫赫有名的苗刀,总长三尺七寸,刀柄约一尺,刀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豁口,又被磨得锋利无比。 秦川知道,如果这次怂了的话,用不了几天,自己就会被黄丛山的人生吞活剥。 这年头,还在世间行走的,不是转世的饿鬼,就是索命的厉鬼。 他不想做饿死鬼,就只能做那杀人不眨眼的厉鬼。 想到这,秦川深吸一口气,垂手拖刀,朝胡三魁一步步走去。 罗大牛等人往后退了几步,让开空间,脸色激动地望着秦川。 大当家的有个响当当的名号,叫过一刀,凡与他对敌之人,十有七八是死在他错身而过的那一刀。 但自从重伤之后,大当家的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连罗大牛都开始担心,他会不会从此爬不起来了。 现如今,他似乎又有了从前的凌厉杀气。 黄丛山的人可没听说过什么过一刀,此刻正一边讥笑一边等着看热闹,他们只知道,魁爷是黄丛山排得进前五的好手,一柄大环刀舞的虎虎生风,厉害得不得了。 九箕山那个整日里躲在地窝子里的废物,不过是来送死的罢了。 见秦川走近,胡三魁把大环刀搭在肩头,冷笑说道:“你现在跪下来求爷爷还来得及。” 秦川淡淡道:“我求你娘跟我睡一觉,答应不?” “你他妈找死!” 胡三魁勃然大怒,高举大环刀,猛地朝秦川冲来。 秦川眼睛微眯,那明晃晃的大刀朝他劈来时,突然斜斜跨出一大步,原本拖在地上的长刀,猛地往上一撩。 两人错身而过,一把大环刀跟半截手臂掉落在地,胡三魁用仅剩的一只手,死死捂住脖子,喉咙里发出咔咔怪响,如箭般鲜血从他指间奔涌而出。 秦川依然握着长刀,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 这具身体所具备的高强武力,早已牢牢印在了肌肉和神经系统里,他只需握刀在手,就能凭着肌肉记忆发挥出原有的武力。 但,他并不具备原来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山贼头子的心理素质。 愤怒随着那一刀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后怕,和阵阵发麻的头皮。 他杀人了。 这是后世的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但,除了后怕之外,他竟然还有些兴奋。 “大当家的。” 罗大牛快步迎过来,满脸激动,却又没有太多言语。 其他人也纷纷围过来,像以前那样,叫上一声“大当家的”。 胡三魁那几十个手下,则纷纷亮出兵器,呼地围了上来。 “快去禀报虎爷,魁爷被九箕山那狗娘养的杀了。” 罗大牛锵地抽出长刀:“哈哈哈哈,兄弟们,抄刀片儿,陪大当家的杀他个天昏地暗!” “杀他娘的。” 一群憋了不少时日的九箕山老匪,挥舞着刀子怪声呼啸。 第三章 做个专业的打劫人士 巴山虎正在忠义堂里,跟几个得力手下胡吃海喝,临县那一票抢了不少东西,让他心情大好。 不多时,有个手下跑进来问:“虎爷,要不要给九箕山那帮人拿点酒肉?” “拿个屁!” 不等巴山虎回答,旁边一个独眼大汉把肉骨头往地上一扔:“九箕山那伙病秧子屁用没有,少给虎爷糟蹋酒肉。” “好咧。” 那手下陪着笑应声。 巴山虎这才慢悠悠说道:“给他们拿点干的吧,再带点骨头肉渣吧,酒就免了。” “得咧。” 那手下急忙跑了出去。 那独眼大汉皱着眉:“虎爷,九箕山那伙人……” 巴山虎摆手打断他,不慌不忙道:“咱们不是跟临县的通天柱和李彪风约好了,下个月初一联手取孟家庄吗?到时候,就让九箕山那伙人拿命去填孟家庄那座门楼,且让他们再吃几天饱饭又何妨。” “对啊,孟家庄那座门楼,没一两百条命填进去决计打不下来,就让九箕山那帮废物,和那些新来的一起去填好了。” “你个猪脑袋总算是开窍了。” “嘿嘿嘿嘿……” 独眼大汉摸着头傻笑几声。 巴山虎端起大碗,一口闷光碗里的烧酒。 他有件事没告诉手下,九箕山那姓秦的,就是折在通天柱和李彪风手里的。 他也是到了临县,结识了那两人才知道的。 先是通天柱邀那姓秦的一起去投紫金梁,姓秦的没答应,但九箕山的二当家李彪风,却跟通天柱一拍即合,两人联手破了九箕山,取寨子里的粮食给紫金梁纳拜山礼。 巴山虎还听说,姓秦的本事可不小,两百多人面对近千人马的内外夹攻,竟然还能带着三十几个人从团团包围中杀出来,身中数十刀而不死。 那三十几条老匪,也是悍得不行,个个一身顶俩的本事。 而通天柱和李彪风,则生生折了四百多人马,给两人心痛得不得了,到现在都还对姓秦的恨之入骨。 巴山虎仔细一合计,便告诉那两人,姓秦的就在自己的寨子里,并许诺,只要那两人帮他去打孟家庄,他就把姓秦的和那三十几条九箕山老匪的人头,双手奉上。 通天柱和李彪风一口答应了,双方约定,十月初一联手取孟家。 到时候,既能取孟家的钱粮,又能卖那两人一个人情,可谓一箭双雕。 巴山虎是越想越高兴,端起大碗又闷了一口酒。 这时,一个手下惊慌失措地跑进来:“虎爷,不好了,魁爷被九箕山那姓秦的给杀了。” “什么?” 巴山虎腾地站起身。 “魁爷跟那姓秦的挑梁子,被姓秦的一刀撩了脖子,现在已经没气了。” “草他娘的,这就踩到老子头上来了。” 巴山虎把大碗一摔,怒气冲冲地奔了出去。 …… 黄丛山的几百个山贼,已经把九箕山那三十几条老匪给围起来了。 九箕山的人则手持刚点燃的火把,围成一个小圆圈,歪着头,不屑地打量黄丛山那几百人。 秦川在圈子里边,正给手下安排路线,一会真干起来的话,先放火烧那一大片地窝子,趁着大火扯散黄丛山的人,放开手脚杀他个天昏地暗。 至于能否活下来,他并不抱太大希望,九箕山那一战,两百条老匪用命把他们送出来,最终也才活了三十几条人而已。 除非,巴山虎不跟他们翻脸。 刚安排好,就见人群中挤出一个三角眼鹰钩鼻的光头壮汉,正是巴山虎。 “姓秦的,你他妈几个意思?老子好心收留你们,你竟敢杀我兄弟?” 巴山虎一进场,就阴沉着脸厉声问道。 秦川拱了拱手,道:“虎爷,你怎不问问你的人,胡三魁那狗娘养的是如何羞辱我的?我只不过跟他挑了梁子罢了,按道上的规矩,生死各安天命,谁也不能插手,但你的人却把我给围了,我倒想问问虎爷,这是几个意思?” “你他妈的在这撒野还敢嘴硬?”那独眼大汉抄着鬼头刀,怒骂着就要冲上来。 巴山虎一把拉住他,转头问旁边人:“怎么回事?” 旁边的山贼犹豫了一下,然后还是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巴山虎听罢,暗暗把胡三魁给骂了一通,个不长眼的蠢货,就他那三脚猫本事,也敢跟姓秦的挑梁子? 按道上的规矩,双方既然是挑梁子,旁人就不能插手,若是不讲道义直接厮杀,一旦传出去,名声肯定不好。 巴山虎好面子,心也高,一向很顾及自己的名声,插手这事的话肯定会坏了自己的脸面。 更何况,要拿下九箕山这伙人,代价肯定不小,赔上几十个兄弟就罢了,被他烧寨子的话,就忒不划算了。 不如让姓秦的多活几日,打孟家庄的时候再弄死他也不迟。 想到这,巴山虎板着脸,冷眼环视一圈,怒道:“都给老子听好了,以后谁还敢拿娘们羞辱自家兄弟的话,老子第一个剁了他!” “胡三魁跟人挑梁子,乃他自个的恩怨,按道上规矩,生死各安天命,死了只能怪他没本事,现在,都给老子散了!” 一听这话,那独眼大汉急了:“大当家的……” “耳朵聋了吗?都给老子散了!” 独眼大汉张了张嘴,最终只得低下头,不甘地暗骂一句,然后扭头走了。 其他黄丛山贼众,也在骂骂咧咧中散开了。 …… 自从大当家的杀了胡三魁,九箕山老匪们精神气回来了,他们知道,大当家的还是那个豪气冲天的过一刀。 他们的伙食也稍微改善了一些,当天吃上一丁点肉渣和骨头,之后也每日都有半碗干的。 但,他们的处境并没有变好,巴山虎派了一百多人住在他们周围,时刻盯着他们。 秦川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如何才能改变目前的局面。 堂堂穿越者,要是死在土匪窝里的话,那也太憋屈了。 他想找一块地盘立足,边种田边打劫,发挥这些九箕山老匪的特长,做个专业的打劫人士,通过打劫不断积累实力。 打劫的对象,可以是明末那些蛀虫般的缙绅和皇亲国戚,也可以是那些四处劫掠的流寇。 甚至,可以是数次入关大肆掠夺的建奴。 对于入关后一路屠杀的建奴,没啥好说的,抢他娘的,再杀他娘的就是了。 在那之前,他得先摆脱巴山虎。 他杀了巴山虎的人,这地方已经容不下他们了。 没等秦川想出个所以然,巴山虎就派人来传了几句话:十月初一取孟家庄,虎爷点名九箕山的人打头阵,夺孟家庄门楼。 巴山虎的人刚走,一个叫老黄的小老头,就咧着一嘴大黄牙傻笑:“大当家的,孟家门楼可打不得,俺是娄烦人,以前在孟家当过长工,他们家那座门楼可高着咧,那里边还有火器,没个两三百人命堆上去,决计打不下来,巴山虎让俺们去打门楼,是想让俺们去送死哩。” 罗大牛一巴掌扇在他脑门上:“明知巴山虎让咱们去送死,你还傻笑个啥?” 老黄依然憨憨笑着:“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三当家您莫要生气,老生气可不得长寿……” “你他娘的才不长寿。”罗大牛又一脚踹过去。 老黄揉了揉屁股蛋,又咧着大黄牙憨笑:“俺娘可是活到七十三岁才死滴……” “行了行了。” 秦川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那两人,道:“老黄,你说说看,娄烦孟家是个什么情况。” “好咧。” 老黄咧着大黄牙讲了起来。 孟家是娄烦说一不二的大户,还跟介休范家是亲家,跟着范家行商几十年,家底殷实得很,但孟家庄的防卫也牢得很。 孟老爷练了支一百多人的乡勇,多是他们家矿山的矿工和佃户,庄上还有几十个护院,加上长工、青壮族人等等,能拿刀子的就有三百人左右,还没算上老幼妇孺之类的,而且娄烦巡检司的人也都是他们家的,平日里都住在庄上。 那座庄子依山而建,地势险要,唯一出入的只有大门一条斜坡路,院墙足有三丈高,挖有六尺深的壕沟,还修有两座望楼两座马面,防卫最牢的就是那座高约四丈,拢共两层的门楼,楼顶堆满礌石滚木,二楼开有八个箭孔,听说里边还有几杆火器。 打这样一座门楼,死个两百人都不一定拿得下来,巴山虎无非是想让他们去送死填人头罢了。 听完老黄的话,秦川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忽然抬头,望向地窝子门口一个负手而立装逼的书生。 那是他的军师,叫宋知庭,是这伙人里边智商比较正常的一个。 见秦川望他,宋知庭摇晃着脑袋,道:“依小生之见,大丈夫当能屈能伸,不计小节,临阵脱逃也未必不可。” “巴山虎有三百匹快马,你两条腿怎么跑?” 秦川没好气说道,心想你他娘的好歹也是个军师,就不能拿点有建设性的建议吗?当初还是你个王八蛋建议来投的巴山虎。 眼见军师也不靠谱,秦川只得揉着脑门,皱眉思索。 逃是肯定逃不了的,三百匹快马的追杀,能把他这点人一个个全啃掉。 唯一的活路,只有打孟家庄。 最好是能把这次危机,转为良机,摆脱巴山虎,弄块地盘立足。 至于打孟家庄,绝不能莽,只能智取。 智取,智取…… 思索良久后,秦川忽然眼睛一亮,有了。 “军师,你可会水墨丹青?” 宋知庭抚着几根稀落的胡须,叹了一声:“小生当年便是沉迷于丹青之术,才没能金榜题名的。” “好。” 秦川一拍大腿:“老黄,你去跟巴山虎的人说,只要给咱们一匹绸子,十匹快马,咱们这三十几条人,就能帮他拿下孟家门楼,不用他再往里边填人头。” “好咧。” 老黄傻笑着出去了。 “大当家的,巴山虎不是怕咱们跑吗?肯给那十匹快马吗?” “他肯给最好,就算不肯给,我也一样能带着你们拿下孟家门楼,甚至……咱们可以借这次机会东山再起。” 第四章 锦衣日行 听到手下人的回话,巴山虎楞了,本以为姓秦的会跟他要人,至少也要拉上两三百人才敢去打孟家门楼。 没想到,姓秦的竟然不要人,而是要绸子和快马。 快马倒是好理解,逃命可以用得上,但那匹绸子是几个意思? 巴山虎想不明白,也懒得想了,大手一挥,绸子给他,马匹也给,但给的全是老弱瘦马,骑着那些瘦马,还能跑上天去不成? 拿到想要的东西,秦川就忙碌开了,先是照着自己以前在网上看过的图片,画出一套罩甲和几套锦衣卫官服的模样,然后找来针线,让一群粗手大脚的山贼缝衣服。 他要的衣服,不讲究结实耐用,也不讲究手工精细,不缝边或者缝错针都没关系,只需要看着像模像样,远远看去没啥大纰漏就行了。 接着又弄来墨水、朱砂和黄泥水,让因为沉迷水墨丹青而落榜的宋知庭,在做好的衣服上临摹自己画出来的图案。 宋知庭虽然智谋不怎么样,但画功确实了得,硬是把秦川那些丑得没边的图案,画得栩栩如生。 两天之后,秦川把一套画好的伪劣麒麟服往身上一套,活脱脱一个人见人怕的锦衣卫千户大人。 他就是要靠着这身皮,拿下孟家庄。 这两天里,老黄凭着他那憨厚的笑容,在黄丛山打听到了两件事。 一是巴山虎之所以敢打孟家庄,是有一伙流寇联手的缘故,那伙人,竟然就是九箕山老匪们的仇家,李彪风和通天柱,前者原来是九箕山的二当家,带着几十个人反水,跟后者来个里应外合,杀了寨子里好多兄弟。 这消息让九箕山的老匪们个个脸色阴沉,包括秦川在内,早早就发过毒誓,不杀李彪风和通天柱,誓不为人。 老黄打听来的第二件事,是关于孟家庄的。 前些日子,黄丛山的人得到消息,有几十辆大车拉着货物进了孟家庄,从那之后,就没出来过,车上装的十有八九是粮食,估摸着有三四千石。 正因为那批东西,巴山虎才不惜找来强援对孟家庄下手。 听完老黄的话,秦川皱着眉若有所思。 这不太正常,十几万流寇正在山西四处劫掠,没哪个行商敢在这时候运粮食,孟家不至于傻到这地步。 除非,那批粮食不得不运。 …… 十月初一,秋分已过,吕梁山已是冷风萧瑟。 孟圭明捧着精巧暖炉,站在门楼顶上,朝庄子周围四下眺望。 陕晋连年大旱,流民也越来越多,连藏在群山深处的娄烦镇,每日也有许多成群结伙的流民经过。 让人恼的是,总有许多流民到他家门口乞食,赶都赶不走,让护院打死几十个后,走了一批,又来一批,从早到晚在庄子外惨兮兮哭求,扰得他耳根不清净。 现在,天气一冷,庄子外终于清净下来了。 先前还聚在他家门口的几百个流民,全给冻死了,他让护院出去挖坑埋了那些离得近的尸体,离得远的则没理会,反正吕梁山多得是豺狼,过几天那些尸体自然就会消失。 最近外边不太平,孟圭明每天清晨都要上门楼看看外边的情况,生怕流寇杀来,尤其是前些日子庄子里来了客人之后。 客人是介休的范家,流寇逼近介休的时候,范家就把介休老家的族人都撤到了张家口堡,路上又不敢带太多钱粮,怕引起流寇注意,干脆把五千石粮食和几大箱银锭,全都拉到孟家庄子暂存,还派几个范家族人和三十几个护院进孟家看守。 孟范两家是亲家,这些年孟圭明借着范家的门道,挣了好些银子,自然不好拒绝对方。 只不过,那批钱粮太显眼了,他有些担心流寇顺着车辙找来。 今天,外边似乎也风平浪…… 孟圭明突然眼睛一眯,东南方向那片白雾里,隐约有些人影正朝庄子奔来。 不多时,他看清楚了,大概二十来个人,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有大腹便便的富家翁,有佝偻身子的老头老太,也有些扭着腰肢哭哭啼啼的女人。 那些人,似乎在逃命。 不多时,白雾里边杀出来十来个骑着马,身穿各色官服或罩甲的汉子,挥舞着刀子紧追不舍。 跑在最后的一个老太太,被那明晃晃的长刀一挥,就惨叫了躺了下去,那群花花绿绿顿时跑得更快,也哭喊得愈发惨了。 孟圭明仔细瞧了一会,忽然脸色一变。 他瞧清楚了,那些骑马的人当中,为首一个器宇轩昂的高大男子,穿的乃是一件麒麟服,还有两个穿着虎彪服。 他曾亲眼见过穿着麒麟服的锦衣卫大官,听说那是皇帝赏赐的官服,只有跟皇帝亲近的人才有机会穿。 也就是说,那些官兵是锦衣卫,穿麒麟服那个还是跟皇帝亲近的大官。 可是,锦衣卫怎么会出现在这穷乡僻壤? 正疑惑间,锦衣卫已经追上了那群穿花花绿绿衣服的人,长刀翻飞,又砍翻了好几个,剩下的人便齐刷刷跪下来,哭喊着求饶。 锦衣卫下马,那绳索把人串成一串,其中两个锦衣卫大官则朝庄子走来。 见此情形,孟圭明不免有些紧张。 虽说现在锦衣卫失势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道理他还是懂的。 “此处庄主何人?出来说话。”那俩锦衣卫走近后,其中一个穿绣虎服的粗声问道。 孟圭明急忙拱了拱手:“小老儿孟圭明,乃本庄庄主,见过几位大人。” 那锦衣卫冷声叫道:“我等乃北镇抚司锦衣卫,奉旨查办魏逆余党,追至此处,见逆党欲奔进你这庄子,由此,我等怀疑这庄子里边有人与魏逆牵连,还不快快打开庄门,让我等进庄盘查。” 一听这话,孟圭明不由一阵哆嗦。 魏逆余党这个词,他是听过的,这伙锦衣卫一来,竟张口就说他们孟家是魏逆余党? 这……这顶帽子一扣下来,他们孟家还不得满门抄斩? 可是,他又不敢随便开门,且不说这伙人是不是锦衣卫,就算是,也能把他们庄子闹得鸡飞狗跳。 孟圭明擦了擦冷汗,苦着脸道:“大人,冤枉啊,我们孟家世代清白,谨守规矩,从不是什么魏逆余党啊。” “你孟家若不是魏逆余党的话,这些人怎会拼死往你孟家的庄子跑?” “大人,小老儿也不知这些人为何要如此啊,或许……或许只是想躲进庄子求一条活路罢了。” “哼!魏逆余党进了你的庄子就有活路,你还敢说你不是魏逆余党?” 孟圭明脸色大变:“大人……冤枉啊!” 这时,旁边那个器宇轩昂的大官,不耐烦地挥挥手:“罗百户,少于他废话,速速传令山西行都司,调大军攻进庄子,扫除逆党。” “遵命。” 另一个锦衣卫拱手领命,调转马头。 “大人……” 孟圭明差点晕过去,颤颤巍巍地扶着墙垛,高喊:“大人远道而来,一路劳苦,还请稍待片刻,鄙庄前些日子进山剿匪,缴获些许财帛赃款,有劳大人代为上缴吧。” “快,快去库房取五百两……不,取一千两银子来,快。”孟圭明又急忙对旁边的管家说道。 “是。” 那管家撒腿就跑。 谁知,那器宇轩昂的大官怒哼一声:“哼!本官连日追查魏逆余党,不辞劳苦,人困马乏,到了你这破庄子,你非但把本官挡在门外,还想让本官替你上缴赃款?谁给你的狗胆?” 听到这,孟圭明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下来了。 对方没直言拒绝财帛,又说到人困马乏,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他们不但要银子,还想进庄子吃一顿,再找几个女人伺候伺候。 只要不把魏逆余党的帽子,扣他们孟家头上就好了,给些钱财女人也不打紧。 “快,快打开庄门,迎几位大人进来,赶紧让厨房准备好酒好菜,再找几个年轻些的,好看些的女人过来……让忠亮和忠昌那两个小妾也过来伺候吧。” 孟圭明不疑有他,急急忙忙飞奔下楼。 门外的锦衣卫倒没再为难他,骂骂咧咧几句之后,就把那些个被捆成串的魏逆余党往庄子里赶,地上那些尸体也一并抬了进来。 孟圭明怕那些个长得歪瓜裂枣,鲁莽无礼的护院和矿工坏事,所以把人都赶到东西两座望楼去了,身边只带了管家和两个机灵些的护院,门楼上倒是留了二十几个人把守。 等那些锦衣卫走近,孟圭明悄悄抬头,不敢直视那大官,只偷偷瞄了一眼那件刺眼的麒麟服。 “你这庄子里,共有多少人口?”那名大官突然问道。 孟圭明急忙低头:“回大人,本庄有孟家族人一百一十六人,丫鬟下人两百四十,护院五十人,还有镇上防贼而编练的民壮一百八十人,拢共五百八十几人。” 说着,他心里暗暗嘀咕,奇怪了,那件麒麟服上面的图案,怎么看着像是画上去的? 孟圭明又偷瞄了一眼其他锦衣卫和那些被抓的魏逆余党,心中疑惑更盛了,那些锦衣卫穿的官服全都是崭新的料子,上面的图案似乎也是画上去的。 明明一身官服崭新亮眼,但他们夸下的马匹,却是瘦弱不堪,此刻正不停打着粗气,似乎累坏了。 而那些魏逆余党……大腹便便的富家老爷看起来黑不溜秋,鼠头鼠脑的,穿的花花绿绿的小媳妇,则大手大脚,脸上也是黑漆漆的,压根看不清模样。 “北镇抚司奉旨追查魏逆余党,所有人等不可妄动,等候盘查,妄动者杀无赦!” 那群锦衣卫进了庄子,一声大喝之后,便纷纷提刀上楼。 门楼上那些护院,急忙放下兵器,乖乖站在墙角,不敢动弹。 孟圭明心里闪过一丝不妙,刚要开口,就见远处一匹快马飞奔而来。 那是他放出去的哨探。 “不好了,贼寇来了……”那骑士远远便高声大喊。 孟桂明心里咯噔一声,中计了! 这时,一把明晃晃的长刀,搭在了他脖子上。 “孟庄主,得罪了,咱们进庄聊聊吧。” “好汉若要钱粮,拿去便是,还请好汉能饶了小老儿一家老小。” 孟圭明反应极快,一见形势不妙,急忙拱着手低声求道。 那名大官笑了笑:“孟庄主,兄弟几个是来救你一家老小性命的,请吧。” 第五章 火中取栗,虎口拔牙 那名身穿麒麟服的大官,正是秦川。 他的法子很简单,也很有效,朱由检干掉魏忠贤这事,在大明朝人尽皆知,只要亮出锦衣卫这个金字招牌,扣上魏逆余党这顶高帽,任谁都害怕。 尤其孟圭明这种家大业大的老爷,最怕被官兵扣上什么逆贼反贼,来个灭九族抄家产,以前并不是没有过先例。 吼一声“北镇抚司奉旨追查魏逆余党”后,连门楼上那些护院都不敢动弹了。 那些被砍死的魏逆余党的尸体,血淋淋地活过来了,和其他挣脱绳索的魏逆余党,一边脱掉身上花花绿绿的衣服,一边跟着锦衣卫上门楼,顺利接管了这座堡垒。 他们没有杀人,而是把护院都赶下门楼。 孟圭明在惊恐不安中,被请上了二楼的屋子。 他听说过有山贼假扮的商贩,但没听说过有人敢假扮锦衣卫打劫。 这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自己之所以倒霉,就是根本想不到有人会这么大胆,还能想出这么高明的手段。 这伙人不像流寇,流寇没那么厉害的人物。 秦川脱掉那身缝制粗糙的麒麟服,大马金刀坐在孟圭明对面,笑着拱了拱手:“孟庄主,多有得罪。” “不敢不敢。”孟圭明急忙拱手还礼。 “孟庄主,咱们兄弟几个,原本乃是老实本分的庄稼汉,无奈被黄丛山的贼人强掳上山,逼民为贼,还被他逼来攻打孟家庄的门楼,让孟庄主受惊了。” “好汉客气了,客气了。” 孟圭明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敷衍两句,他算是看清楚了,对方的官服都是画得,连罩甲上的扣钉都是画出来的,竟然还栩栩如生十分逼真。 秦川又笑了笑,道:“孟庄主请放心,兄弟几个都是善恶分明之人,被贼人威逼实属无奈,但如今脱离贼首,便绝不会助纣为虐,相反,兄弟几个还要帮孟庄主防卫这座庄子。” “啊?” 孟圭明楞了。 “孟庄主,现在外边有大约一千两百贼人,其中半数乃是黄丛山巴山虎的人,另一半,则是临县的流寇,这两帮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孟庄主应该知道,被对方攻进庄子的话,会是什么结局吧。” 孟圭明听得脸色煞白,他本以为外边来的是黄丛山的人,那座寨子他是知道的,能拿刀的只有五六百人左右,而她庄子上有四百乡勇护院,完全能守得住庄子,哪怕自己落入贼人只手,顶多也就索要些钱粮,到手后自会退却。 但,如果加上几百流寇,对方的目的就不是一点钱粮那么简单了。 对方这架势,是要彻底攻下庄子,劫掠一空啊。 而他孟家族人…… 他听说过流寇的行径,像他这样的缙绅大户,是降也杀,不降也杀,必遭屠戮。 想到这,孟圭明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 一旁的秦川,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孟庄主大可放心,咱们兄弟几个的来意,就是想和孟庄主联手,共拒强敌。” 孟圭明噗通一声跪下来:“好汉救我……” “使不得,使不得,孟庄主快快请起。” 秦川急忙扶他起来。 “孟庄主,如今的当务之急,是立马召集庄上所有能战之士,严防死守,将贼寇拒之门外。” “多谢好汉相助,好汉大恩,小老儿永生难忘,小老儿这就去安排防卫。” 孟圭明感激涕零地朝秦川行了个大礼,然后转身就要出去。 但,罗大牛那魁梧的身体却牢牢杵在门口,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秦川幽幽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孟庄主,楼下凶险,您还是乖乖待在这吧,哪都不用去了,至于安排防卫……您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让的儿孙去办就行了罢。” “啊?” 孟圭明脸色一僵。 他才发现,这伙要帮他守卫庄子的人,似乎没按什么好心。 “孟庄主,来来来,坐,在此运筹帷幄,便可决胜千里。” 孟圭明脸上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秦川开始给他布置任务。 没错,他现在成了秦川的人。 孟家已经发觉事情不对劲了,自家老爷被一伙自称是锦衣卫的人,用刀子押上了门楼,上边的守卫又全都被赶了下来。 很显然,那伙人并不是什么锦衣卫,而是阴险狡诈的贼人。 但等孟家的人召集人手,把门楼团团围住的时候,孟圭明出现在二楼的阶梯口,一再强调楼上的不是贼人,而是来帮孟家守庄的好汉,并狠狠训斥了聚集在楼下的人,骂他们大敌当前,还不快去做好防备。 孟圭明一通乱骂后,便开始布置防备任务。 他让人拆掉几间房子,把拆出来的砖瓦木料,一部分堆在门洞旁边,还搬来好几捆柴火,万一大门守不住的时候,就拿这些砖瓦来堵门洞。 另一部分砖瓦木料,则堆在门楼的阶梯脚下,楼上的礌石滚木用尽之时,便拿这些砖瓦当礌石。 孟家所有拿得动刀子的人,必须全部上防线,严防死守院墙和两端望楼,绝不许贼人踏入一步。 至于门楼……则交给前来支援那些好汉把守。 孟家的人明知老爷已经被贼人挟持了,但如今大敌当前,容不得他们多想,只得按照吩咐一一照办。 孟家庄里一片鸡飞狗跳,女人小孩哭喊连天,刀枪棍棒铿锵交错。 当孟家的人忙着准备防备时,九箕山老匪们也没闲着,开始给屋子里的四杆鸟铳和四杆三眼铳上药子。 九箕山大寨里本来也有火器,老匪们早就用熟手了,其中还有两个用鸟铳的好手。 秦川则上了门楼顶上,站在墙垛后面,朝东边的方向眺望。 巴山虎、李彪风和通天柱,快来了吧。 他之所以帮孟圭明守庄,并不是想救孟家,而是想虎口拔牙,火中取栗。 也可以说坐山观虎斗,等巴山虎跟孟家斗个两败俱伤之后,他再出来拿好处的。 巴山虎和李彪风两伙共一千二百人,孟家有四百人,依托高墙深院,再加上九箕山老匪的助力,肯定能从对方身上狠狠撕一块肉下来。 他则带着九箕山老匪,死死守住门楼,哪怕庄子失守,巴山虎的人杀进来,一时半会也奈何不了他。 这座高四丈,共三层的门楼只有一个楼梯,只要守住楼梯口,提防对方火攻,来四五百人都不一定打得下来。 更何况,以那些山贼流寇的尿性,破庄之后只会忙着搜刮钱粮糟蹋女人,谁还会鸟他们这区区三十几个人。 他这一招火中取栗风险虽大,但并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如果事成,他要的可不仅仅是钱粮那么简单。 他想要的,是这座易守难攻的庄子,还有孟家的所有田产。 第六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在九箕山,李彪风算是资格较老的那批人之一。 老寨主叱咤汾西的那些年间,尚且年幼的他就随着族人上山入伙,凭着机灵的脑袋,和不凡的身手,渐渐成了九箕山风头最劲的人物。 只没想到,老寨主西去之时,竟把寨主之位传给了秦川,而他只能屈居二当家之位 秦川入寨才不到十年,资历没他老,身手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凭什么排在他前边当了寨主? 这让李彪风愤愤不平,对秦川一直口服心不服。 尤其秦川定下一条不得滥杀,不得奸淫的新规矩之后,李彪风更是不满。 在他看来,不滥杀不奸淫,那还当什么山贼?去考秀才不行吗? 从那之后,他脑子里时不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取而代之。 不久前,机会终于来了。 他一次下山剪径之时,结识了刚拉起一票人马的通天柱,两人相谈甚欢一拍即合,相邀一起去投大冦,干大事。 但秦川却不答应,还说什么流寇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羊,他不屑与那伙人为伍。 李彪风左右权衡一番,便动了杀意,与通天柱里应外合,想取秦川人头,还有寨子里的钱粮,凑一块拿去纳投名状。 事情原本很顺利,但他低估了秦川身边一批忠心耿耿的手下。 那是整个寨子里,最强悍的积年老匪,硬生生抗住近千人内外夹攻不说,最后竟有三十几条老匪跟着秦川杀出重围。 可想而知,秦川和那帮积年老匪该有多强横。 只要秦川一日不死,李彪风就一日难安。 幸好,他遇到了巴山虎,而秦川和那三十几条老匪,就在巴山虎的寨子里。 当巴山虎提出以秦川的人头和孟家庄一半的粮食为条件,要他和通天柱帮忙打孟家庄时,他一口就答应了。 虽然巴山虎没有直接把秦川交给他,而是拿去门楼送死,李彪风也很满意了。 为此,他还特意在孟家庄的南北两边,各安排了两百个好手,埋伏在半道上,以防秦川半路逃跑。 他没能见到秦川,只远远见秦川带着那三十几条老匪,穿些花花绿绿的衣服,挥着刀子直奔孟家庄的门楼。 李彪风笑了,通天柱和巴山虎也笑了。 对他们来说,秦川那伙人这一去,必死无疑。 但,他们笑声未停,只远远见孟家庄的大门敞开,秦川那伙人竟大摇大摆地进了庄子,然后…… 没有然后了,里边既没有喊杀声,也没有惨叫声,更没有和秦川约好的举火为号。 只有一阵莫名其妙的鸡飞狗跳,秦川那伙人像泥沉大海般渺无音讯。 李彪风、通天柱和巴山虎三人面面相觑,都皱着眉说不出话来。 “中计了,秦川那厮肯定是投了孟家庄。”李彪风率先开口,咬牙切齿说道。 通天柱冷哼一声:“他以为,投了孟家庄就不用死了吗?” 巴山虎则阴沉着脸,举手一挥:“兄弟们,杀进孟家庄,鸡犬不留,尤其是秦川和他那帮手下,一个也不能留!” “鸡犬不留!” 几百个贼寇嗷嗷叫着往孟家庄冲去。 冲在最前面的大多是些新入伙的,其中有两百人朝大门冲去,其余的人则冲向两旁的墙院。 而留在后面的四五百人,则根本没动弹。 这是巴山虎和李彪风等人一贯的作风,让那些新入伙的去送死,耗掉对方的防备,接着他们的精锐就会一拥而上。 …… 秦川站在门楼顶上,望着庄外哭喊逃命的娄烦乡民,和远处如狼似虎般涌来的贼寇,心情有些紧张,也有些沉重。 今天,注定会死很多人。 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因自己而死的。 但,只要自己能活下来,就一定会挽救更多人的生命。 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娄烦镇在孟家庄东北,正好在贼寇进攻的路上,许多村民来不及逃命,落在后面的老弱病残,很快就被那数百名挥舞着刀枪的贼寇吞没,并变成一具具残残缺不全的尸体。 “这乱世当中,没人是无辜的。” 秦川喃喃道,接着拔出长刀。 “兄弟们,巴山虎想把咱们卖给李彪风那狗娘养的,大家伙说说,咱们该怎么办?” “杀他娘的!” 三十几条九箕山老匪拔出刀子嗷嗷叫。 最先倒霉的是冲门楼那伙人,还没跑到楼下,上边就响起了两声枪响,几千颗铁钉石子梨花暴雨般当头罩来。 持木盾的倒还好,三眼铳的散弹威力不足以击穿厚实的木板,但那些没木盾或者来不及抵挡的人就惨了。 被当场打死的都是幸运的,被打得半死不活那些,将会遭受很长一段时间的折磨,最终一样会死去。 侥幸活下来的贼寇扭头就跑,没跑出多远,就被巴山虎等人的亲信砍翻几个,余下的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冲锋。 这次他们学乖了,没有一股脑冲上来,而是在几张大木盾的掩护下徐徐靠近,一到门下就抡起斧头砍门。 这时,楼上扔下来几块大石头,四丈高的冲击力,连人带盾一起砸了个稀巴烂。 三眼铳的枪管又趁机伸出来放了两枪,下边还活着的人连滚带爬地逃了回去,很快又换一批人上来。 见楼顶上有人冒头,下边几十个手持弓箭的贼寇立马弯弓搭箭,纷乱的箭支如雨般落在门楼上。 但,九箕山老匪们早就猫在了墙垛后面,那些箭支连他们衣角都摸不着。 秦川身边,一个叫罗八的九箕山老匪,手持一把角弓,猛地往外一探,手中利箭“嗖”地激射而去,下边便响起一声惨叫。 秦川掩饰不住眼里的赞赏,道:“老八,下边的都是些送死的,把力气留给李彪风和通天柱吧。” 罗八是个话不多的人,只点了点头,然后把弓箭收了起来。 院墙那边,贼寇们越过壕沟,用竹竿和梯子往高耸的院墙攀爬,望楼和马面上的护院则用数十把弓箭和两杆鸟铳回击。 绝大部分贼寇还没爬上墙头就掉下去了,一部分是中了护院的箭支鸟铳,但更多的是自己掉下去的。 三丈高的距离,掉下去不死也得断手断脚。 少数运气好的贼寇得以爬上墙头,本以为自己要立大功了,没想到墙那边忽然伸来无数长枪,瞬间就被捅了回去。 有些个翻过墙头,不管不顾地往下跳,却发现地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铁蒺藜,还有数百个护院明晃晃的刀枪。 只第一波进攻,贼寇就损失了上百人。 这时,巴山虎、李彪风和通天柱三人,也策马来到了庄子不远处。 秦川探头,望着那三人。 那三人,也定定望着他。 第七章 血战 见秦川望来,李彪风微眯着双眼,冷冷与他对视。 通天柱则两眼满是怒火,恨不得把秦川千刀万剐的模样。 他有近四百个手下死在九箕山,直到如今仍难以释怀。 巴山虎则怒哼一声,张口大骂:“姓秦的,我好心收留你,你为何临阵反水投靠孟家?” “呵呵。” 秦川不咸不淡地笑了笑,道:“巴山虎,你都把我卖给外人了,还想叫我傻乎乎给你卖命?呵呵,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你他妈胡说八道!老子何时卖了你?” “呵呵,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都成了别人的狗了,用不着再狡辩了吧。” 说罢,秦川冲下面那帮正不要命地进攻大门的贼寇喊到:“你们这些傻卵,巴山虎都把你们卖给临县的流寇了,你们还傻乎乎地给那狗娘养的卖个卵子命?” 听到这话,下边的贼寇都愣了,一时搞不清怎么回事。 秦川又趁机喊到:“巴山虎身边那两人,一个叫李彪风,另一个叫通天柱,这两人是临县豹五的手下大将,这座孟家庄就是给豹五打的,里边的钱粮女人跟你们没卵子关系,那是巴山虎为了舔豹五的而弄的入伙献礼。” “那狗娘养的要投流寇,想拿你们这些傻卵的性命去换他的从龙之功,你们……” “你他妈放屁!” 巴山虎气得七窍生烟,一声怒吼打断了秦川的话。 他旁边几个手下怒气冲冲地策马过来,取出后背的角弓,搭箭就朝秦川射来。 秦川早就缩到墙垛后面下了。 那几支箭刚过,罗八就往外一探,手中利箭“嗖”地飞出去,下边一个巴山虎的手下应声而倒。 除此之外,门楼上又有三个手持角弓的汉子往外放箭,又射倒了两个贼寇。 “回来,他们有几个使弓箭的好手。”后边的李彪风急得大叫,对九箕山老匪的本事,他最清楚不过了。 巴山虎那些手下急忙调转马头,远离门楼弓箭的射程范围。 秦川又趁机冒头,喊道:“看见没有?李彪风都开始对你们这些傻卵发号施令了,你们早就不是巴山虎的人了。” 听到这话,下边那些那些贼寇开始动摇了。 “兄弟们,咱们有自个的活法,用不着拿自个性命给那狗娘养的当踏脚石。”罗大牛也适时喊了一句。 “对,不给那狗娘养的卖命。”楼下有贼寇跟着喊了起来。 话音刚落,就有十来个贼寇往后跑去,剩余的虽然没跑,但也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少听那姓秦的妖言惑众,老子从来就没给豹五卖过命,谁敢后退的,老子第一个剁了他!” 巴山虎气得哇哇大叫,抄着刀子劈死了一个跑得最快的贼寇。 他的手下也一拥而上,把所有后退的人都砍翻在地。 门楼下的贼寇脸色惨白,知道今日是难逃一死了,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攻门。 但,他们明显没有刚才卖力了。 连两边攻院墙的那些,也磨磨蹭蹭的半天爬不上去,有的干脆往壕沟里一躺,装死了事。 “你们这些傻卵再执迷不悟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秦川在楼上喊了一句,接着三眼铳又响了起来。 楼下的贼寇一哄而散,看到巴山虎那满是鲜血的刀子后,又磨磨蹭蹭跑回门楼。 秦川有意让手下保留体力和弹药,只不时扔几块砖头,放一枪散弹,就这样也能放倒大片贼寇。 远处的巴山虎气得不行,没想到秦川竟然还有离间这一手。 那帮送死的人心已散,靠他们是拿不下孟家庄了,只能让自己的人出马了。 想到这,巴山虎扭头对旁边的李彪风和通天柱说:“两位当家的,你们也看到了,秦川那狗娘养的这一手下来,靠前边那些人是成不了事的,不如咱们两家各出一百人,尽快拿下庄子,早日砍了秦川那狗娘养的!” 李彪风和通天柱不经犹豫,便点头应好。 他们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就是取秦川的人头,以绝后患,哪怕填再多人头也在所不惜,否则他们连觉都睡不好。 当即,两家出的各一百人杀气腾腾地上来了,一半人负责攻门,另一半人负责墙院。 见此情形,前边那些贼寇自觉地让开道路,让这两百人去送死。 秦川探头一看,笑眯眯说了句“正菜来了”。 于是,楼顶的砖头石块如雨般向下面砸去,不时淋下一桶桶烧得滚烫的滚水,屋子里的四杆三眼铳开始轮流放散弹,一直没动的鸟铳,也开始瞄着最凶悍的贼寇打。 巴山虎他们自己的人,比之前那些强横多了,硬是顶着几块厚厚的木盾,挤在下边用斧头砍门板。 被大石块砸倒一片,又有一片顶上来,把那些被滚水烫得哇哇直叫的拖了下去,还把无数尸体一具具地叠高,用来支撑木盾。 院墙那边,喊杀声和惨叫声也激烈起来。 秦川看了看下边,说:“大牛,让孟圭明调三十个护院过来,全部拿枪矛,堵进门洞里,门破的时候拿枪矛顶住。” “再去点二十个兄弟,等门洞的护院快顶不住的时候,跟我下去封门洞。” “好咧。” 老黄和罗大牛应声而去。 秦川紧了紧手中刀柄,心里有些紧张和沉重,也有些沉重。 孟家庄不是坚堡城池,迟早会被攻破,到那时,他得先保住兄弟们的小命,至于孟家的护院和族人……他管不了那么多。 那厚厚的木门,在几把斧头猛砍半个时辰之后,很快就露出了几个破洞。 这时,孟圭明调来的护院,把枪头伸出去一顿乱刺,门外就响起了几声惨叫。 门外的贼寇以牙还牙,也把枪头伸进去乱捅,一边奋力砍门。 随着大门被砍得越来越烂,门洞里也堆满了尸体,幸存的护院把尸体堆在门后,形成另一道防线。 但,那些护院见外边贼寇源源不断,早已士气低落,抵抗也渐渐无力起来。 这时,秦川出现在门洞后,拖着刀,淡然说道: “外边是杀人如喝水般随意的山贼和流寇,只要庄子一破,必然鸡犬不留,降也死,不降也死,不如搏命拼一把,说不定能守住庄子保住小命,就算死,战死沙场也比跪着被砍头来得痛快。” 听到他的话,那些护院想了想,一咬牙,喊杀声又起。 他们不知道的是,门洞后面有二十个九箕山老匪,正准备用他们的尸体封门。 外边的贼寇用尸体攻破了大门,趟进门洞,跟里边的护院用长枪尖矛对捅,以命换命。 当门洞里剩最后几个护院时,秦川在后边说了句“我会为你们报仇的”。 接着,罗大牛等人把一捆捆点燃的柴火扔了进去,紧接着是大块的石头。 那几个护院脸色惨白,其中一个大喊一声“我操你姥姥的”,然后挺着枪朝贼寇冲去。 望着门洞里的火光、尸体、绝望的面孔,还有越堆越高的石头,秦川心里愈发沉重。 当门洞被石头封得严严实实,贼寇也被浓烟熏跑之后,秦川扬起长刀,道:“兄弟们,随我去墙院逛一圈。” “好咧。” 第八章 孟圭明的后手 巴山虎和李彪风等人的脸色很难看,好不容易攻破的大门,却烧起了大火,里边封路的石头被烧得滚烫,这座门洞一时半会是进不去了。 贼寇们开始猛攻院墙,爬上墙头的越来越多,还从镇子上的房子拆来几根木梁,把部分壕沟填平后,几十个贼寇扛着木梁,喊着号子撞墙。 孟家的人越来越吃力,不时有三五个贼寇翻进院子,躲过铁蒺藜和长枪,冲进人群一阵乱砍。 论单打独斗,就算身强力壮的矿工也不是杀人如麻的贼寇的对手。 几个贼寇砍翻一群护院,刚打开缺口时,就见一伙人气势汹汹杀来,领头那个高大健壮,拖着明晃晃的长刀。 贼寇们认出来了,那伙人是临阵反水的九箕山那帮狗娘养的。 狗娘养的跟一群狼似的,一个罩面,七八个贼寇就倒下了。 “补防!” 秦川大喊一声,然后领着九箕山老匪继续杀向下一伙贼寇。 孟家的族人急忙指挥护院上去补缺口,然后脸色复杂地望着那群人的背影。 秦川领着九箕山的贼寇沿着院墙来回冲杀,孟家护院的压力一下减轻不少。 他们终于知道,这伙假扮锦衣卫,挟持老爷的贼人,就是一群狼。 连那个瘦瘦小小的半大少年,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拿两把短刀跟猫儿似的在周围绕来绕去,趁人不备就上去给一下狠的。 还有那个咧着一口大黄牙傻笑的小老头,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前一秒还跟人傻笑,后一秒就把刀子捅进人家胸膛了。 至于那领头的,更让孟家的人看得咋舌不已,只一个冲杀,刀片儿一亮,对方就倒了。 孟家的人开始庆幸这伙人绑了自己老爷。 好景不长,一段院墙被贼寇撞塌了,贼寇从缺口蜂拥而入,护院们急忙堵了上去,秦川则带着人在后边捡漏,但凡冲出防线的贼寇,无不死在他们刀下。 渐渐地,孟家的护院快顶不住了,秦川适时带着手下撤回门楼。 他们一撤,护院的防线便瞬间被冲跨,孟家的族人急忙把护院都撤回内院,依托内院的高墙继续防守。 院子里的妇孺在烧香拜佛,求佛主保佑朝廷的官兵及时赶到。 破庄之后,贼寇们兴奋不已,呼啸着冲进外庄翻找钱粮。 但凡山贼抢劫,从来就没有公平公正,廉洁自律的说法。 私藏钱财的大有人在,老大又不可能每次打劫都一个一个搜身,只要藏得不是很多,基本都懒得理会。 因为抢夺钱财而翻脸杀人的也屡见不鲜,尤其是不同帮派的人。 刚进外庄,黄丛山的人就跟临县的流寇爆发了几次小规模厮杀,死伤数十人。 相比于手下的兴奋,巴山虎、李彪风和通天柱三人则一直黑着脸。 粗略估计,他们已经折了将近四百人马,大部分是折在门楼那里的。 如果换做官兵,死十之一二就要溃败了,也就他们这些贼寇有钱粮女人的诱惑,才没有溃散而已。 内院还有两三百个孟家护院,门楼上还有姓秦的跟他那三十几条老匪。 等全部打下来时,还不知要死多少人。 尤其是那姓秦的! 心情不佳的巴山虎等人,一见手下内讧,顿时勃然大怒,当场砍了几个带头的,然后赶着这些腰间揣着银两的手下去打内院。 叫手下先打门楼是不可能的,那上面没有钱粮,没人会拼命。 只能先破了内院,再慢慢收拾那姓秦的。 …… 门楼上,秦川喝了一口水,望着坐在对面局促不安的孟圭明。 “孟庄主,庄子破了,你孟家的人带着两三百个护院守着内院,但……内院迟早也会破。” 孟圭明一阵哆嗦,然后埋着头哭骂:“天杀的贼寇,我那一家老小啊……这什么世道啊……” 秦川微微皱了皱眉头。 孟圭明的反应,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那哭骂更像是愤怒和不甘,而不是伤心欲绝肝胆欲裂。 其中似乎有古怪。 秦川没往下追问,只让人生火造饭,吃饱喝足了准备迎接一场血战。 正午时分,内院破了。 喊杀声和贼寇的呼啸响彻长空。 没多久,喊杀声就变成了惨叫,接着是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肆无忌惮的淫笑。 秦川知道,孟家庄的女人正在遭受贼寇的蹂躏,就像前几天那样。 此刻的孟圭明已是一身冷汗,坐立不安,不时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 秦川知道,他那不是悲愤,而是紧张。 “孟庄主,你是不是留有什么后手?”秦川直直望着他,漠然问到。 “啊?” 孟圭明一愣,继而拼命摇头:“没有,小老儿的庄子就这么点地方,哪里有什么后手。” 秦川没往下追问,只冷冷笑了一声。 孟圭明打了个冷战,不敢抬头看他。 内院也在生火造饭,远远就听到锅碗瓢盆的叮当响,还有猪羊被宰杀的嘶叫。 至于女人的哭喊,则一直在持续着。 巴山虎发现一桩奇怪的事,孟家的本家老小三十多口全死在一个牲口院里,据手下说,他们进院子的时候,那一家子早就死在那了。 其中有几个漂亮女人的尸体,据投降的护院所说,是孟圭明的小妾和几个儿媳妇。 巴山虎由此断定,那一家子绝不是自己人杀的,他们见漂亮女人就像见到宝一样。 而且,孟家庄里只有三千多石粮食,但他明明收到消息,前不久有七八十辆沉重的大车进了孟家庄,十有八九装的是粮食,而且进来就没出去过。 那七八十辆大车的粮食,就不止三千多石,更何况孟家庄也肯定有不少存粮。 现在那批粮食不见了,孟家的本家也死绝了,其中必定有古怪,有人在他们面前捷足先登,把粮食通过密道运走了。 肯定不是姓秦的那帮人,他们还在门楼上,那小小的门楼装不下这么多粮食,更何况他们根本就进不了内院。 据投降的护院说,前不久有一伙陌生人跟着粮食进庄,进来后就一直躲在内院不露面,满院子的尸体里也没有那伙人的尸首。 十有八九是那伙人杀了孟家的本家,然后把粮食弄走了。 巴山虎让人把整个内院的地都挖了个遍,也没找到那批粮食,最后只能无奈放弃了。 等手下的人吃饱喝足,女人也玩够之后,巴山虎和李彪风赶着剩余的几百个懒洋洋手下,把那小小的门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是时候取姓秦的狗头了。 第九章 技术活 孟家门楼只有一条狭窄陡峭的楼梯,这是秦川敢于虎口拔牙的依仗。 他料定巴山虎和李彪风的人攻下庄子之后,必定实力大损,而且只会忙着喝酒吃肉玩女人,肯定没心思拼命。 事实也是如此,贼寇们挤上楼梯时,上边伸出来几杆三眼铳,枪声过后,贼寇们留下十几具尸体一哄而散。 有人向巴山虎提议火攻,烧死那帮狗娘养的,于是巴山虎让人弄来柴火浸湿火油,挂在长长的竹竿上,朝门楼慢慢挺近。 门楼上的鸟铳和几把角弓射得贼准,又损失了十几条人命,好不容易靠近门楼的时候,上面突然跳下来一群九箕山老匪,由那姓秦的带头,拖着长刀大步冲杀,把拿柴火的贼寇全砍翻在地,然后用木盾顶着乱箭安然无恙地退回了门楼。 巴山虎看得阵阵肉痛,那些可都是他手下的积年老匪啊。 破庄的时候,他就损失了两百多人,其中至少一半是他的嫡系老匪,现在眨眼又送了几十个,让他如何不心痛。 李彪风吆喝着让人继续冲杀的时候,没人动了。 不论黄丛山的山贼,还是临县的流寇,吃饱喝足玩够女人后早就不想拼命了。 有人还问了一句:“孟家庄的钱粮都到手了,为什么一定要跟那姓秦的拼命?那门楼易守难攻,不是让兄弟们去送死吗?” 李彪风刚想破口大骂,却听一旁的巴山虎轻咳一声:“李当家的,那门楼确实难啃,非要打下来的话,恐怕还得再折上一两百个兄弟,现在咱们只剩七百人手,连运粮食都不太稳妥,就别往里边填人头了吧,且让那姓秦的狗娘养多活几日又何妨?” 李彪风眉头一皱:“虎爷,您当初可是亲口答应,把那姓秦的人头双手奉上的。” “话是这么说,可谁能想到姓秦的会玩这一手?” 一旁的通天柱接过话:“虎爷,江湖中人最讲究的便是信义,您叫咱们来帮您打孟家庄,咱们来了,庄子也给您打下来了,可如今姓秦的就在那,只要兄弟们一拥而上,定能将他大卸八块,您为何……” 巴山虎有个手下不耐烦地插过话道:“这庄子是咱们两家联手打下来的,咱们黄丛山死的兄弟不比你们的少,里边的钱粮你们还要拿一半,怎么到了你这,就成了你帮咱们打下来的了?” “你他妈算老几?这有你说话的份吗?给老子滚一边去。”通天柱冷眼望去,丝毫不给面子地冷声骂道。 巴山虎那手下张了张嘴,最终只得恨恨地退了下去。 “咳。”巴山虎清了清嗓子,不咸不淡道:“两位当家的,你们只要把粮食抢光,就有大把流民投靠你们,根本不愁没人马,但我黄丛山不一样,刚刚死掉那些兄弟,都是我黄丛山的积年好手,比你们那些流民金贵得多了,黄丛山可经不起这么耗。” “要不这样吧,把你们那份钱粮给我黄丛山,我帮你们取那姓秦的人头,怎么样?” 听到这话,通天柱气得一把握住腰间的刀柄,但又没敢拔刀。 那可是一千多石粮食,还有几十头牲口、上百个女人,一大堆银子和绸缎布匹,他不可能让给巴山虎。 李彪风则皱着眉头:“虎爷,您这是坐地起价啊。” “哈哈哈哈……” 巴山虎仰头笑了几声,然后拱拱手:“两位,多说无益,反倒伤了和气,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罢,他便调转马头,带着他的人去装粮食了。 李彪风阴沉着脸,定定望着他的背影。 通天柱把刀子抽出一半,想了想又恨恨地把刀子插回去。 他知道,他那些军户和庄稼汉组成的手下,不是巴山虎那伙山贼的对手,现在跟巴山虎翻脸讨不到任何好处。 “等咱们的大军来了,再收拾巴山虎那狗娘养的不迟。”李彪风咬牙切齿说道。 “那姓秦的呢?”通天柱问道。 李彪风摇头:“咱们只剩三百来人,打这座门楼肯定折损不小,有巴山虎在旁虎视眈眈,恐怕咱们连娄烦都不出了。” “操他娘的!” 通天柱不甘地怒骂一句。 “走吧,先把钱粮运回去,用钱粮跟豹五换些人马,到时候再来收拾巴山虎和那姓秦的。” 李彪风和巴山虎也调转马头,指挥手下装运钱粮。 …… 秦川站在门楼上,望着巴山虎和李彪风的两帮人马,把一辆辆大车从院墙的缺口赶出孟家庄,心里说不清的复杂滋味。 有兴奋和期待,也有无奈和沉重。 除了孟圭明之外,孟家庄的人基本都死绝了,没死的那些,也被贼寇带走了,壮丁充贼,女人要么乖乖供贼寇玩弄,要么等着被折磨致死。 秦川救不了那些人,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孟家人的死绝,对他来说是好事。 他可以把庄子和孟家的田产,从孟圭明手中抢过来,摇身一变,从一个山贼头子变成地主老爷。 这是一个胆大包天的计划,是鸠占鹊巢现实版的故事。 对于孟圭明,他没有心理负担,那小老头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横行乡里鱼肉百姓还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孟家每年给范家提供无数粮食和生铁,范家则把那些货物运出关外,卖给鞑子和建奴。 小冰河时代的天灾不仅仅降临在大明的土地上,也降临在辽东,建州人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去,如果不是入关掠夺,如果没有晋商贩运的粮食,建奴根本就没有入主中原的能力,这大好江山最后可能会落到李洪基手中。 这乱世中,没人是无辜的。 秦川最想做的,就是把乱世变成盛世。 他要利用孟家的田产积累财富,利用地主老爷的身份做些山贼做不到的事情,再发挥九箕山老匪的专业特长,通过不断打劫积累资源和力量,慢慢壮大自己的队伍,直到可以跟皇太极和李洪基掰手腕。 白天当老爷,晚上当山贼头子,这可是个技术活。 “大当家的,咱们要不要出去干他一票?” 眼见巴山虎和李彪风那两伙人,把几十辆装满钱粮的大车赶出孟家庄,罗大牛心有不甘地问道。 那么多粮食,可是够他们吃很久的。 秦川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看了看那两支车队,然后摇摇头:“他们有防备,近百人马在后边压阵,咱们讨不到好处。” “那些狗娘养的把粮食都拉走了,咱们吃什么?” “放心吧,老黄不是说前些日子有几十辆粮车进了孟家庄吗?那批粮食,应该还在庄子里。” 秦川笑了笑,然后下楼,走进屋子里。 孟圭明的衣服被冷汗浸湿了几回,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整个人一直处于十分紧张的状态。 见秦川进来,他抬头看了一眼,焦急问道:“好汉,小老儿的家人如何了?” 秦川没回话,只拉了张凳子,坐在他对面。 “孟庄主,说吧,前些日子运进孟家庄的那批粮食,哪去了?” 孟圭明先是一愣,继而苦笑:“好汉,您说的那批粮食是孟家的,他们家怕流寇攻占介休,所以把粮食都运到了小老儿庄上暂存,前些日子早就分批运走了。” “呵呵,孟庄主,你当我是猪吗?” “好汉,那批粮食真的……” “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你的家人如何了。” 第十章 连房产地产都要抢的山贼 秦川挥手打断他,然后起身往外走。 没等孟圭明动弹,罗大牛就抓住他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了起来。 孟家庄早已成了人间地狱,几乎所有房屋都被贼寇翻得一团糟,到处是残缺不齐的尸体,进了内院,还随处可见赤身裸露的女人尸体。 甚至,还有不少小孩的尸体。 孟圭明每看到一具小孩尸体,身体就哆嗦一下,急急忙忙跑去翻过来,查看那死掉的小孩面容。 每次,他总会啕嚎大哭几声,但眼角总会闪过一丝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走进一间牲口院的时候,秦川看到了院子里摆着的三十多具尸体,男女老少都有,死状凄惨。 “啊……” 孟圭明突然发出一声变调的惨叫,接着两脚瘫软,在地上连滚带爬来到那些尸体旁边。 看清楚尸体面目后,孟圭明的身体哆嗦个不停,抱着一具小男孩的尸体,用一种变调得极其难听的声音哭喊起来。 那哭喊在庄子上空缭绕,在背后的黑山回荡。 秦川走过去,见其中有几具年轻男子的面目,跟孟圭明的面容有几分相像。 很显然,这些人是孟圭明的本家至亲。 秦川没打扰他,只站在一旁等待。 罗大牛带着人四处搜索有没有漏下来的钱财,看看哪里还藏有粮食,或者有没有活口。 足足半个时辰后,孟圭明的哭喊才停下来,并突然转身,朝秦川一跪。 “小老儿斗胆,想跟好汉谈一笔买卖。” “什么买卖?” “帮小老儿报仇,报灭门之仇。” “呵,我为什么要帮你?” “小老儿必有重谢。” “有多重?” “五千石粮食,七千两白银。” 秦川眼睛一眯,心脏不争气地急跳了几下。 罗大牛和其他人纷纷围过来,眼睛放光,兴奋又难以置信地望着孟圭明。 秦川深吸一口气,问道:“我猜得没错的话,你说的那些东西就是范家运进来的钱粮,而且……就藏在这间院子里,对吧?” 孟圭明低着头,用一种异常坚决的语调说道:“只要好汉帮小老儿报仇,小老儿必将那批钱粮拱手奉上,否则……小老儿敢打包票,哪怕好汉掘地三尺,也绝对找不出那批东西。” 秦川笑了。 掘地三尺也找不出的话,我掘三十尺行不行? 他当然没把这话说出来,只淡淡说道:“孟庄主,实在抱歉,我就这么点人,既打不过巴山虎,也杀不了李彪风,你的灭门之仇我无能为力。” 孟圭明摇头:“好汉误会了,小老儿不是要好汉去杀贼寇,而是密室里边的人,小老儿一家,十有八九是死在那些人手里的。” “里面还藏有人?” “没错。” “什么人?” “介休范家。” “哦?”秦川眼睛一眯。 “兵荒马乱之际,范家不敢把钱粮发运往张家口堡,而是暂存在我孟家庄,小老儿看在两家即是亲戚又有买卖在的份上,便将庄上一间密室借与他们存放。” “此间密室极为隐蔽,且只有一个入口,除了小老儿之外,知道这处密室的只有小老儿那几个死在这的至亲,还有范家那伙人。” “小老儿猜测,内院失守之际,范家的人和小老儿一家都躲进密室,但里边并不宽敞,范家的人兴许是怕人太多喘不上气,又怕小老儿尚且年幼的孙儿孙女啼哭,招来贼寇,所以……” “所以那伙狼心狗肺竟对小老儿一家痛下杀手,连小老儿的孙儿孙女都不放过……” 说到这,孟圭明又抱着那具小小的尸体哭喊起来。 秦川皱着眉头看了看那些死状凄惨的尸体,莫名问了一句:“孟庄主,我听说你们晋商都拜关二爷,对吗?” 孟圭明哽咽点头:“没错,我们做买卖的都拜关二爷,尤其是走西口那些人。” “呵呵。” 秦川莫名冷笑:“关二爷一身忠肝义胆,而你们这些动辄杀人屠门,在中华大地饿殍遍野的关头,却勾连外敌给建奴大肆贩卖粮食的商人,跟忠义二字有丁点儿关系吗?你觉得关二爷会保佑你们这些无情无义,不忠不孝的商人吗?” 听到他的话,孟圭明身体微微一颤,很快又低头哭喊起来。 秦川又道:“你和范家的人,都该死,你这一家子也是你害死的,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卖国贼。” “我可以帮你报仇,但,我不仅要范家那批钱粮,还要你孟家的所有田产,包括这座庄子,你占来的田地,还有黑山的铁矿,我全都要。” 孟圭明脸色大变:“你……你休想!” 一旁的罗大牛人都愣住了,长这么大还没听说过,哪个山贼打劫能把对方庄子田地都劫走的。 只有宋知庭在短暂的惊讶后,便恍然大悟,接着又连连惊叹不已。 秦川又冷声道:“孟庄主,除了杀范家的人之外,我还可以留你性命,保你衣食无忧平安终老,甚至,你还可以续弦,再娶上几个老婆,生一群大胖小子,为你孟家传宗接代。 “但,你若是不答应的话,替你报仇之后,我会送你去跟妻儿团聚。” “你休想……” 孟圭明依然愤恨不已,但语气早已没有刚才那般坚决了。 “孟庄主,你若死了,孟家的香火可就彻底绝了,还没人安葬你那一家老小,但我一样能想办法拿到你孟家的庄子田产。 “你若肯答应的话,不但可以给孟家传宗接代,安享晚年,还能供奉祖宗,祭拜你那一家老小,你仔细斟酌斟酌吧。” 说罢,秦川留几个人看着孟圭明,自己则带着罗大牛等人走出院子。 “大牛,带些兄弟,去挑些积年老匪的尸体,把脑袋砍下来,找石灰硝好,咱们还指望那些人头换个官老爷当当。” “好咧。” 罗大牛乐呵呵地去了。 “对了,大当家的,咱们是山贼,要孟家的庄子和房产做啥子?”刚走出几步,罗大牛突然回头问道。 秦川笑了笑:“咱们以后不光做山贼,还得当官,得做地主老爷,当然得要庄子和田产,以后啊,白天我带着你们当老爷,晚上咱们就出去打劫,岂不美哉?” “嘿嘿嘿,美哉,美哉。” 罗大牛虽然听得不是很明白,但大当家的说话好听,做事牢靠,不论干啥,只要跟着大当家的就行了,肯定美哉。 “大当家的,那咱们以后是不是每天都能吃肉了?” 那个整天用口臭熏秦川,叫山猫儿的半大少年舔着嘴唇问道。 秦川笑道:“有没有肉吃我不知道,但每天肯定都能吃饱饭。” 罗大牛一巴掌拍在山猫儿的脑门瓜子上:“你个傻二愣,整天就知道吃吃吃,吃完了还不晓得给嘴巴抹点青盐。” 山猫儿揉着脑门直笑:“嘿嘿,有的吃就行了。” “行了行了,快去办事吧。” “好咧。” 罗大牛带人去砍人头了,秦川则四处走走,看看这座偌大的庄子。 这地方,以后就是自己的贼窝了。 孟圭明没有选择的余地。 要么同意把家产都转给自己,留得性命,保住孟家香火。 要么死,孟家从此成为绝户。 哪怕外边还有孟家的人,秦川也绝对会想方设法统统除掉,以绝后患。 这世道,得够狠才能站得住脚。 不到一炷香时间,手下来报:孟圭明同意了。 秦川并不着急,等罗大牛砍了两百多颗人头之后,才召集人手埋伏在牲口院周围,自己只带了几个人进去。 孟圭明正站在一间草料房的门口,对着里面不停谩骂,两个九箕山老匪守在里面,以防密室里的人突然冲出来。 “孟庄主,先别骂了,开密室吧,一会我留几个人给你砍。” 秦川抽出长刀,走进屋子里,只见里面堆满了喂牲口的草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孟圭明进了屋子,在草料堆里扒拉半天,找出一条长长的铁链子,又把屋角一堆草料扒拉开,用脚把地上的草屑扫干净,露出地面一块三寸大的木板。 掀开木板,里边镶着一个铁扣,孟圭明把铁链勾在铁钩上,沿着北面墙壁使劲拉,直到地下传来咔咔三声响之后,便换到东边墙壁继续拉,等地下同样响起咔咔怪响,孟圭明又回到北面墙壁,再次拉动铁链。 如此反复三次,屋子正中间的草料堆突然拱了起来。 “入口就在这。” 孟圭明指了指正中间的草料堆。 罗大牛等人上前,扒开草料,只见地面翘起一大块厚厚的石板,露出一条缝隙,里面幽深一片。 第十一章 发达了 秦川把刚才孟圭明的动作全部牢记于心,然后朝罗大牛点了点头。 看来,古代还真有机关术,但跟电视上演的那些一摁机关就开门的不一样,得使劲掰扯才能打开。 孟圭明这个密室机关,应该是一把巨大的锁,分不同方向拉扯铁链,就是按步骤打开几根插梢,不懂方法的话,恐怕还真开不了那扇厚厚的石门, 更何况,别人的密室入口都设在祠堂或者主人的卧室,孟圭明反倒设在毫不起眼的草料房里,没人能想得到这里还有机关。 不得不说,孟圭明那小老头的脑瓜子还挺机灵的。 罗大牛带了几个人过去,把石板用力往上抬,随着一阵咔咔怪响,石板一头沉了下去,另一头则翘了起来,露出一个宽高约三尺的洞口,里面幽黑一片。 “范家那些狼心狗肺的肯定就在里边。”孟圭明喘着粗气,恨恨说道。 秦川走到入口,冲里面喊道:“里边的人听着,我们只要钱粮,乖乖走出来,我放你们一条生路,如若不从,放烟熏死。” 洪亮的声音从洞口传进去,在里边幽幽地回荡。 但,里边没人回应。 秦川又喊道:“少跟老子装死,再不出来就放烟了。” 里边还是没回应。 秦川有些恼:“大牛,放烟。” “好咧。” 罗大牛从旁人手中接过火把,塞一堆草料进洞口,然后毫不犹豫地点燃了草料。 浓烟刚起,里面就传出一道怒吼:“你若是敢放烟,我等就敢把里边的粮食一把火烧了!” 一听到这声音,孟圭明猛地跳过来,怒睁着两眼,张口就要冲里边破口大骂。 秦川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嘴巴,然后让手下把他拖出去。 里边的人应该就是范家的了,孟圭明一家,应该也是他们杀的,如果给孟圭明一顿乱骂,恐怕他们就不敢出来了。 罗大牛用征询的目光望着秦川,想问他要不要把火灭掉。 毕竟,里边可是有几千钱粮,那些粮食足够九箕山老匪们吃很多很多年。 秦川对他摇摇头,然后凑到洞口,冷笑说道:“爷爷我已经劫了孟家庄三千多石粮食,不差你那点,你爱烧就烧吧,来啊,放多点草料,再去弄点马粪驴粪什么的来,老子要熏死里边那些狗娘养,看他还敢不敢跟老子讨价还价。” “好咧。” 一个九箕山老匪应了一声,然后真跑出去找马粪了。 这时,里边传出了一阵咳嗽声,浓烟已经灌到里面了。 “别烧了,我等愿降,我等愿降……”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出现在洞口,不管不顾地跨过燃烧的草料,硬生生冲出来,然后一头栽倒在地,剧烈地咳嗽着。 两个九箕山老匪扑上去,卸下对方手中的兵器。 秦川把预备好的一桶水浇在火堆上,然后冲里边喊:“放下兵器再出来,否则杀无赦!” 里边的咳嗽声中夹杂着兵器掉落的声音,接着便有一道道身影踉踉跄跄钻出来。 秦川也不杀他们,只把他们都赶进院子,院门已经锁起来了,外边还埋伏着二十几条九箕山老匪,给他们安上翅膀也飞不出去。 咧着一口大黄牙的老黄,还傻笑着给那伙人挑来两桶清水,给对方留下一种这伙山贼憨厚老实的印象。 里边钻出来足足四十多个人,全都是些身强力壮的汉子,看模样是些身手不错的护院,由于手无寸铁,出来后也不敢反抗,都聚在院子里大口大口喝着老黄挑来的清水。 见里边没动静之后,秦川皱了皱眉头,故意提高音量说道:“大牛,放烟,熏死里边的老鼠,别让他们啃坏了粮食。” “好咧。” 罗大牛真把那堆草料又给点燃了。 “别,别,我们出来,这就出来。” 里边响起一道慌张声音后,就有人影跨过火堆冲了出来。 一共三个,其中两个脸皮白净的后生,一个约四五十岁的富态中年人。 看来,这几个就是范家在此的主事人了。 秦川没把他们赶进院子,而是朝那中年人拱了拱手,笑道:“这位想必就是范先生了把?” 那中年人脸色微微一僵,急忙也拱了拱手:“鄙人范永升,多谢好汉不杀之恩。” 秦川笑得意味深长:“我没猜错的话,范先生乃是介休张原范家之人对吧?” 范永升脸色愈发僵硬:“好汉火眼金睛,鄙人佩服,佩服。” “呵呵,这里边藏着几千钱粮,是你们范家准备运往张家口堡,再出关往东,跟皇太极做买卖的对吧?” 范永升脸色大变,喏喏说不出话来。 “外边那孟家三十几口,是范先生让人杀的,对吧?”秦川的声音渐渐冷了下来。 范永升一哆嗦,拧身就想往外跑。 但,罗大牛那魁梧的身材横了过去,一把钳住他脖子,让他动弹不得。 其他九箕山老匪也把长刀架在了那两个范家后生的脖子上。 “好汉……这是何意……”范永升挣扎着发出嘶哑的声音。 “没啥,我只是替关二爷来收了你们这些不忠不义的奸人罢了。” 秦川笑了笑,然后冲外边喊了一句“送他们上路”。 院墙的大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露出四杆三眼铳的枪口,围墙上也冒出几把鸟铳和角弓。 院子里的范家护院反应也快,一窝蜂朝草料房冲来。 但,刚才还一脸憨厚地给他们挑水喝的老黄,提一把长刀守在草料房门口,来一个杀一个。 一轮枪响后,二十几个九箕山老匪提着刀子像狼群一样冲进了院子。 范永升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护院一个个躺在血泊中,身体止不住的哆嗦。 很快,他看到了孟圭明。 那小老头两眼赤红,疯了一样冲进院子。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只要饶我性命,我介休范家必有重酬……” 范永升意识到大难临头了,嘶哑着声音连连求饶。 但,秦川只是冷笑。 罗大牛一甩手,把范永升扔到了院子里。 “你个狼心狗肺的王八蛋,我好心收留你们,你竟然恩将仇报,杀我全家,你纳命来!” 孟圭明状若癫狂,扑到范永升身上,张口就咬。 范永升惨叫着推开对方,撒腿就跑。 老黄咧一口大黄牙,憨笑着递了一把长刀给孟圭明。 孟圭明接过长刀,哇哇大叫地追了上去。 两人就在院子里,在一堆堆的尸体丛中你追我赶。 没多久,范永升倒下了,孟圭明不理会对方的凄惨哀求,一刀又一刀地剁了下去。 “你们等着……我范家绝绕不过你们……” 范永升临死前,一直在念叨这句话。 罗大牛又把那两个范家后生丢了出去。 杀红眼的孟圭明提刀扑了过来。 “大牛,老黄,拿着火把,再把军师叫上,咱们进去看看。” 秦川对院子里的杀戮没兴趣,只对密室里的东西大感兴趣。 等罗大牛和老黄拿来火把,并率先在前面开路之后,秦川便带着宋知庭跟了进去。 密室的入口只有三尺见方,但里面并不狭窄,沿着入口下十来步楼梯,便是一条可供人直立行走的通道,宽度足可两人并排通行。 通道长约四五丈,朝向北边黑山的方向,尽头有个黑黝黝的房间。 由于担心里面还有人,罗大牛和老黄把刀子对准前方,做出随时突刺的姿势,一步步往前探。 到了尽头,罗大牛脱下衣服,往里边一扔,见里边没动静,又扔了一根火把,这才往里面探了一下头,然后跟老黄一道闪身跃了进去。 “大当家的……” 罗大牛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秦川进去一看,里面是几间隔起来的房间,已被无数个大麻袋堆满了,还有好几个摆在地上的大箱子。里面是几座大麻袋垒起来的小山,还有好几个摆在地上的大箱子。 “大当家的,咱们发了。” 罗大牛咽了咽干涩的喉咙。 老黄则咧着大黄牙一个劲傻笑。 “他姥姥的,咱们这次是真发了。” 就连一向装文雅的宋知庭,也冒了粗话,两眼直发光。 第十二章 洗白上岸 秦川虽然比那几个愣货见多识广,但也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大步上前,用刀子捅进其中一个大麻袋。 刚一抽刀,金灿灿的麦子就从破口潺潺流出。 “哎哟,这可是粮食啊,咱们得靠它活命呢,可不能浪费啊。”老黄急忙一把捂住那个破洞。 秦川咧开嘴笑了笑,走到下一个房间,又捅了另一个麻袋。 这次,麻袋里流出的是谷子。 没多久,秦川走完了几个房间,发现这些粮食除了小麦、谷子和软硬糜子之外,竟然还有少量稻谷。 孟圭明并没有说谎,秦川和宋知庭粗略数了数,总共约有五千个大麻袋,每个麻袋大约能装一石粮,也就是五千石粮食。 明代一石粮食约等于后世01立方米多一点,而未去皮的麦子一立方米约一千五百斤,换算成明代的大斤,一石粮约一百二十斤,去麸皮后大约一百斤。 也就是说,除去麸皮后,这里有五十万斤粮,没有油水的情况下,一个成年人每天一斤粮管饱,这里的粮食够一千多人吃一整年。 那几个大箱子里边,装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五十两一锭的马蹄银,足足七千两。 自从连年大旱,粮食的价格也一涨再涨,到了如今已到了二两银子一石,这七千两银子只能买三千多石粮食。 这一大笔收获属于意外之财,秦川原本的火中取栗计划,只是想摆脱巴山虎并占领孟家庄而已。 如今庄子里的牲口钱粮甚至农具都被巴山虎劫走了,这大笔钱粮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把钱粮都点清楚后,秦川让罗大牛和老黄把两个麻包袋的粮食扛回去,当这几天的口粮,自己则和宋知庭搬了二十个银锭出来。 出到外面,又重新把密室入口封好,并盖上草料。 这地方依然是一间毫不起眼的草料房。 范家那三人已经被砍得不成人形了,孟圭明正一边呜呜嚎哭,一边把他那一家子的尸体挨个摆好。 秦川走到他面前,道:“孟庄主,我会让人弄些棺材,让你好好收敛安葬你的家人,但现在,你得先跟我们回门楼,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都不能去,但你放心,我会信守诺言,让你给孟家传宗接代,安度晚年的。” 孟圭明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其他九箕山老匪那些明晃晃的刀枪,最终依依不舍地起身走出院子。 秦川确认附近没活口之后,便带人回到门楼,并召集所有人,召开第一次九箕山政治协商会议。 实际上,协商是不存在的,只有秦川一个人说了算。 等人都到齐后,秦川清了清嗓子,说道:“兄弟们,咱们的好日子到了,那间密室里藏着五千石粮食,七千两白银,这笔买卖做得值了。” 那三十几条九箕山老匪一阵哄然,有些个兴奋地挥舞着刀子,也有些个失心疯似的一边哇哇大叫一边到处乱蹦。 罗大牛把胸脯拍得砰砰响,瓮声瓮气道:“俺早就说过了,只要跟着大当家的,有朝一日咱们总能东山再起,酒肉女人样样少不了,俺没说错吧。” “三当家的没说错,只要跟着大当家的,咱们就能有好日子过。” “我这辈子跟定大当家的了。” “呸!你们这些腌臜货,没好日过就不跟着大当家了吗?当初烧黄纸的时候怎么说的?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哪怕没好日子过,老子也铁了心跟大当家的一路到黑。” “没错,俺也要学学那关二爷,一身忠肝义胆,义薄天。” “行了行了。” 眼见这帮老匪准备吵起来,秦川及时挥挥手打断他们,说道:“兄弟们个个都一身忠肝义胆,否则也不会跟着我拼了命杀出九箕山,我心里都敞亮着呢,从今往后,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们那份。” “今天让兄弟们来,主要是想说件事,从今儿起,咱们就要洗白上岸了,孟家庄就是咱们的地盘,我就是孟家庄的大管事,也是孟庄主的远房亲戚,军师是二管事,三当家是三管事,其他兄弟就暂时委屈一下,先当一阵子护院家丁。” “大家伙放心,咱们虽然上了岸,但买卖还是要做的,从今往后,咱们不单要做大户的买卖,还要做流寇的买卖,甚至,咱们要做建奴的买卖。” 听到他的话,一帮老匪又兴奋地挥舞着刀子吆喝起来。 他们并不在乎身份,只在乎跟着什么人混,在乎有没有酒肉女人,在乎有没有买卖。 一旁的孟圭明抬起头,看了一眼秦川,很快又颓丧地套拉着脑袋。 他知道,这姓秦的跟别的山贼流寇不一样,非比寻常之人,总能做出非比寻常之事,自己恐怕没办法摆脱对方了,除非不怕死。 至于家产,交和不交并没有什么区别,只要他还在姓秦的手上,对方就可以披着他的皮,吃他孟家的,住他孟家的,打着他孟家的旗号去干山贼的买卖。 现在,孟家已经没有子嗣后代了,留着这偌大的家产也没啥意义,他要是死了,就更没意义了。 好死不如赖活,说不定姓秦的兑现诺言,真给他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安度晚年呢? 更何况,他还有一丝希望,那就是矿场上的人。 秦川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说道:“孟庄主,你大可放心,我秦川说话一言九鼎,说给你安度晚年就绝不杀你,而且,我打算做一笔大买卖,如果成了,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多谢大当家的。” 孟圭明学着山贼们的称呼,拱手致谢,心里却暗道你刚才还说饶过范家人的性命,别人一出来,就一锅端全杀掉了,一言九鼎个屁。 秦川没再理会他,只朝着手下继续说道:“大家伙都听好了,从今天起,咱们在外人面前的称谓可得改一改了,可不能在别人面前叫我大当家的了,得叫大管事。” “还有大家伙的行事作风,在外人面前,能改就尽量改一下,咱们已经是正经人家了,以后就别动不动喊着杀人全家,也别老调戏人家小媳妇大闺女啥的了。” “大当家的放心,俺们晓得了。” “行了,现在咱们手头有几件要紧事要做,大家伙都听好了。” 接着,秦川给一众正兴奋不已的手下分别布置了工作。 绑了孟圭明并不代表他们就能占据孟家庄,更不代表他们就能在娄烦站稳脚跟。 秦川已经预见到,他很快就要面对很多形形色色的敌人。 最先要应付的,可能是介休范家,也可以说是张家口堡范家。 在孟家庄折了几个族人和几十个护院,还折了五千石粮食和七千两白银的范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还要应付官府,小到娄烦县令,大到太原知府甚至山西巡抚,都会对他的身份存疑,还有卫所的官兵,洪承畴曹文诏的大军等等,后面这两位可不好对付。 再者就是巴山虎、李彪风和通天柱,这三人迟早会知道他鸠占鹊巢落户孟家庄,到时候肯定会来找麻烦。 巴山虎离娄烦最近,一天脚程就到了,而李彪风和通天柱,则是豹五手下大将,万一把豹五那几千人马拉过来的话,就完蛋了。 秦川已经大概想好了怎么对付这些人。 最好的方法,就是买官,用死在孟家庄那些贼寇的人头,去买个官位坐坐。 有了官位,就能真正洗白上岸,就能避免被官府对付,还能避免范家找麻烦。 任你如何怀疑如何猜测,哪怕请来东方福尔摩斯,老子就是不承认,你能咬了老子不成。 给范永斗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建奴入主中原之前咬大明官员。 至于对付巴山虎和李彪风等人……没什么巧劲可取的,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只有两条路可走。 第十三章 骗点人才过来 秦川让手下做的第一件事是埋尸体,埋那些被他们砍掉脑袋的积年老匪的尸体,还有范家那些人的尸体。 尤其是后者,必须要在别人发现之前,统统埋掉。 至于其他贼寇和众多孟家护院的尸体,则暂时先不理会,一是尸体太多,整个庄子里到处是尸体,逛孟家族人加护院就有四百多具,再加上贼寇留下来的,近千具尸体,几天几夜才能埋得完。 二是这些尸体要留给官老爷看,得让官老爷知道劫掠的事实存在,知道那些贼寇的凶狠,秦川的人头也才能卖得贵一些。 而孟圭明那一家子……秦川大发善心,让手下帮他把家人尸体都搬进祠堂里,待紧要事忙完后再帮他操办丧事,让孟圭明感激得老泪纵横。 秦川让手下做的第二件事,是招收人手,他现在人手实在太少了。 除了要能打仗的人之外,他还要各种工匠、庄稼汉,甚至是煮饭洗衣暖被窝的女人。 招人其实很简单,现在到处都是流民,他只需放出风声,说孟家庄有饭吃,就会有无数流民蜂拥而至。 当然,他不会傻到直接放出消息,那样的话,孟家庄会被流民所淹没。 他让老黄和山猫儿走一趟北边三十里地的静游镇,前者外表憨厚老实,见人就傻笑,后者也够机灵,这两人比较容易骗人。 让这俩货假扮流民爷孙俩,骗一些流民过来,最好是要些拖家带口的,有家人在庄上,那些人才会忠于孟家庄,当然,时机一到秦川就会把庄子改成秦家庄,或者改成九箕山寨。 另一条招人的目标,是旷工,孟家在黑山有铁矿场和煤场各一处,炼铁高炉两座,矿工加炉丁拢共七八百人,这些矿工就是最好的兵源,孟家的护院乡勇就多是矿工组成的。 原本明朝中期后对民间私营铁矿管理极严,每处铁矿山场只许建炉一座,炉丁最多不得超过五十人,但到了如今,只要铁课按时,再给官老爷孝敬到位,这条禁令就是形同虚设。 孟家没人在官府做官,后台不够硬,才不敢大肆开采,毕竟买卖越大,官府的胃口就越大,一旦惹官老爷不高兴,追查起来根本就跑不了。 山西煤矿出了名的丰富,这个时代的矿主早就懂得烧煤炼铁了,孟圭明也不例外,娄烦境内产铁的山岭多得是,但他只在黑山开矿,就是因为煤炭的问题。 黑山既有铁又有煤,虽然算不上矿床共生,但两处矿场距离并不远,孟圭明便在产煤地起炉两座,矿场挖出来的铁矿用骡马车拉到煤矿场冶炼。 以前人手充足时,两座高炉每日能产生铁五千斤左右,这两年官府来矿场征兵,要走了好几百旷工,现在两座炉子的产铁量只有不到三千斤了。 虽然孟圭明说没有族人在矿场,但秦川怀疑那地方有孟家的人,最起码有个管事和一些护院家丁在那,否则谁来管那几百人的矿场。 秦川让罗大牛出马,带了宋知庭和十个手下去矿场,告诉那里的人,孟家虽然糟了抢,但孟老爷还在,还有几十个护院在,工钱粮食什么的绝不会少也绝不会拖。 先稳住那些旷工的心,免得旷工造反或流散,顺势招点人回来当护院,再把那里的管事和护院叫回来,能用的就留,不能用的喀嚓掉。 那座铁矿,秦川是很看重的,只要找些铁匠来,他就能打造自己想要的东西,最好是弄几个洋人来造枪造炮。 等手下开始忙碌的时候,秦川带了两个手下在庄上四处乱逛,看看还有没有死里逃生的人,或者巴山虎漏过的财物等待。 这里已经成了他的地盘,得先梳理一下。 死里逃生的倒是有很多,都是些受了伤的护院和贼寇,庄上随处可听到凄厉的哀嚎。 对那些伤得较重,或者伤口较大感染风险较高的人,秦川帮他们结束了苦难,把刀子捅进别人心脏时,他的心也堵的厉害。 但他依然毫不犹豫,自己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宅男了,而是乱世一个山贼头子。 做山贼,就得够狠。 对于伤势较轻的人,秦川让他们自己走到门楼下边,那里有新煮的黄米粥,还有暖心的热水,能走到那里的人才有活命的机会。 对于幸存的孟家族人,不管伤势轻重,秦川都帮他们解脱了。 但有几个人例外,那是几个女人,其中有孟家的丫鬟,也有孟家的族人,都是些被贼寇折磨到晕死过去的,贼寇以为她们死了,就把她们扔在原地,直到刚刚才醒过来。 对于哭哭啼啼女人,秦川下不了手,只得让她们在离门楼较近的一间屋子里好好待着,不许踏出一步,也不许九箕山那些饿得如狼似虎的老匪进门一步。 孟家的钱粮基本都被劫走了,估计某些屋子的地底下还埋着一些金银,但秦川没时间也没人手去挖。 大件的东西和一些古董摆件倒是还在,贼寇对那些东西没什么兴趣,只砸了一些瓶瓶罐罐什么的,桌椅床铺基本都在,就是被褥衣服布匹的几乎都没了,锅碗瓢盆也所剩无几。 孟家的内院小半是窑洞,大半是砖房,秦川走进去时,见好几间房子的屋梁上吊着些女人的尸体,估计是破庄之际不愿沦为贼寇玩物而上吊自杀的女人。 秦川让人去把孟圭明带过来,自己则找到家主的主屋,进了孟圭明的卧房。 不得不说,地主老爷就是豪,那卧房虽然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连地板都被刨了不少,但仍能看出原本的奢华,所有家具都是名贵红木制作,雕花镂刻,镶金嵌银,随随便便拎一件去现代都能发达的那种类型。 孟圭明来了,哭丧着脸去收拾他那些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家什。 秦川淡淡道:“孟庄主,先别收拾了,把孟家的地契房契拿出来吧。” 孟圭明的身体微微一僵,套拉着脑袋指向一个屋角,说道:“大当家的,地契原本藏在那,兴许已被贼寇给拿走了。” 秦川不说话,走到屋角看了看,又用刀子翻了翻那堆新泥。 没多久,秦川站起身,对孟圭明冷笑:“孟庄主,你当我是猪吗?” “大当家的,小老儿……” 孟圭明刚要辩解,但看到秦川那冰冷目光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孟庄主,黑山矿场上,忠于你孟家的人只怕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你如果还指望他们能救你的话,那你未免也太蠢了点。” “我已帮你报了灭门之仇,你如今却要出尔反尔,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秦川朝手下打了个眼色:“去割了他传宗接代的家伙。” “好咧。” 那九箕山老匪朝着刀子,狞笑着朝孟圭明走去。 孟圭明冷汗直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当家的饶命,我拿,我拿……” “那就少废话,赶紧的。” “是。” 第十四章 田产 孟圭明爬起身,失魂落魄地往外走,秦川则和手下跟在后面。 走到孟家祠堂,瞧见摆满祠堂的尸体后,孟圭明又抹了几把眼泪,这才走到供桌旁,先是点了一把香插上,然后跪在祖宗牌位前哭得稀里哗啦。 秦川没催他,他自己苦停后,便起身挪开供桌,在后边的墙壁上掏出几块砖,露出里边一个漆红木箱。 “地契和房契都在这,还有这些年攒下来的条子。” 孟圭明把木箱搬出来,放在秦川身前,然后又回到供桌前跪在地上又哭又摆。 秦川打开箱子,见里边一整个箱子的纸张条子,用木板隔开,码得整整齐齐的。 随手抽出几张看了看,确实是地契和房契,其中竟然还有一张鱼鳞图册,上面粗略画着娄烦镇的大部耕地,造册时间是万历十八年。 孟家是娄烦粮长,这本鱼鳞图册估计是张居正下令重新丈量土地的时候,孟家偷偷抄摹下来的副本。 “孟家一共多少田地?” 秦川把东西扔回箱子里面,一边问道。 孟圭明头也不抬:“耕地九千三百七十二亩,其中良田七千八百亩,多在娄烦谷底的汾水边上。” 秦川稍一思索,便就知道在哪了,娄烦谷底就是孟家庄东边那一大片田地,也就是后世汾河水库的所在地。 那地方是汾河边上有大量河水冲击而成的河滩地,土地肥沃,水源充足,是上好的良田,后世修水库的时候迁了娄烦几千户人家,淹了不知多少亩田地。 秦川又问:“孟家可出有举人?可有徭役赋税减免?” 孟圭明摇头:“没有,若征徭役,花些银子请乡民去便是,至于赋税,小老儿每年上下打点一番,也总能免除部分田赋,而且孟家在册的田地只有三千亩,余下田地大多未登记造册,或仍在他人名下。” 秦川点点头:“娄烦谷地拢共有多少良田?剩余的都是谁家的?” “共有一万八千亩上下,除了我们孟家之外,静游镇杜家有两千多亩,娄烦镇上王家有不到三百亩,其余几家中户加起来两百亩上下,余下都是宁化王的,娄烦乡民所有不足百亩。” 秦川皱眉:“娄烦镇少少也有两千乡民吧,他们没田地靠什么过活?” “乡民大多是……是孟家和静游杜家的佃户,还有宁化王的庄户。” 听到这,秦川大概明白了,孟家、宁化王和静游杜家,这三家大户通过各种手段霸占了乡民的土地,也就是娄烦谷地这块肥沃的土地,无地可种的乡民只能沦为佃户,帮他们种田。 其实,明末的缙绅大户中,几千亩地算很少的了,只因为娄烦地处山区,田地本就不多而已。 现在正跟着罗汝才当流寇的郑廉,日后会写出一本书,叫《豫变纪略》,里面有一段这么写的:“河南的缙绅富室,占田少者五、七万亩,多者至十余万亩。” 尤其是加派辽饷的这十几年来,乡民不堪重负,只能向缙绅大户借贷,大户通过土地抵债的方式,开始疯狂圈地。 宁化王倒还说得过去,毕竟是晋王一系的,山西到处都有他们的田地,但静游镇的杜家,占地都占到娄烦来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关于田地的问题,秦川没再多问,日后有时间了再慢慢梳理。 但,他已经在心里把静游镇杜家列为了下一个打劫对象。 对于那种操纵乡里,鱼肉百姓的大户,抢他娘的就是了。 …… 黑山矿场离孟家庄只有二十里地,不用两个时辰就可以走个来回。 黄昏时分,罗大牛和宋知庭带人回来了,原本徒步去的,回来的时候却都骑着高头大马,而且还绑回了一个又黑又瘦的汉子。 秦川发现,当中有几个兄弟身上挂了彩。 一进门,罗大牛就恨恨说道:“大当家的,兄弟们差点就折在黑山矿场了,那帮狗娘养的竟敢设埋伏,幸好军师眼尖,要不然兄弟们就回不来了。” 秦川皱眉:“怎么回事?” “大当家的,孟家仍有余孽,就在那黑山矿场。” 宋知庭接过话,摇头晃脑地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他们一行十二人到了黑山煤场,发现矿场已经停工了,数百个矿工炉丁正在加强防御工事,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宋知庭和罗大牛上前告诉对方,他们是孟家新来的管事,说孟老爷还在,钱粮也都还有,让矿场的人安心做工。 里边出来一个白面后生,自称姓王,是孟家请的矿场管事,对答几句后便请他们进矿场。 宋知庭和罗大牛本就是来接收矿场的,便领人要进去,但到了大门,宋知庭发现原本吵哄哄的里边突然安静下来,诡异无比。 当即,宋知庭便感觉不妙,但没有声张,只暗暗提醒了罗大牛。 等进到矿场,没等对方有动作,宋知庭和罗大牛便领着那十个兄弟,直直杀进里边的牲口棚,趁对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夺了一些马匹。 他们刚动手,矿场里就喊杀声遍天,数百名矿工手持刀枪杀了出来。 但宋知庭和罗大牛没走大门,而是直直往里冲,从矿场里杀了个对穿。 由于矿工们动手慢了一步,又没料到他们会反其道而行,几百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扬长而去,甚至还给他们抓走了一个矿工。 回来的路上,罗大牛审了那个矿工才得知,那个白面后生并不姓王,而是姓孟,叫孟忠嗣,乃是孟圭明老爷的侄子。 原来,早在贼寇攻打孟家庄的时候,孟忠嗣就得到消息了,并马上召集矿工加强两处矿场的防备,但他并没有赶往孟家庄支援,因为那些矿工不愿意去跟贼寇拼命。 他们只是为了一口吃的而帮孟家挖矿而已,对孟家没有任何忠义可言,更何况孟家平日里对他们十分苛刻。 哪怕孟忠嗣开到每人二两银子的高价,愿意拿这银子去为孟家拼命的矿工也只有寥寥几十人,其他人都怕拿了银子没命花。 无奈之下,孟忠嗣只得守在矿场等待消息。 宋知庭和罗大牛等人去矿场的路上,就被他的探子给盯住了,从探子的描述中,孟忠嗣猜测这伙人是贼寇,九箕山老匪身上的匪气太明显了。 于是,孟忠嗣设下圈套,想把这伙贼寇一网打尽。 只没想到,对方非但是一群经验老到身手强横的悍匪,其中竟然还有一个智力马马虎虎的军师。 听完宋知庭的汇报,秦川扭头望着孟圭明。 孟圭明缩了缩脖子:“大当家的,我也不知忠嗣为何会……” “我不是要听这种废话。”秦川径直打断他,“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会杀了孟忠嗣,因为你先前明明告诉我,孟家庄之外已经没有孟家族人了,但如今又冒出一个孟忠嗣,所以他必须死。” 孟圭明脸色刷地惨败一片。 秦川没理会他,而是一边走出屋子,一边说道:“军师,大牛,随我去镇上走一趟,咱们得去收拢收拢人心了。” “好咧。” 宋知庭和罗大牛又带了几个手下,陪秦川一道朝东边不远的镇上走去。 秦川确实很看重黑山矿场,那里不但能给他提供铁料,还能提供兵源,但区区一个孟忠嗣都对付不了的话,他这个山贼头子也就不用当了。 第十五章 忠节王家 天色渐暗时,逃散的乡民陆续回来了,娄烦镇也响起了凄惨的哭喊。 早上贼寇进攻的时候,有一两百跑得慢的乡民死在了贼寇刀下,贼寇退去时又顺手把小镇给洗劫了一遍,现在娄烦镇上也一片狼藉。 那些穷苦乡民倒还好,家里没任何贵重物品,拿上衣服细软,把少得可怜的粮食往身上一背就能逃命了。 但那几家中户就惨了,背不走的粮食和一些贵重物品全被贼寇抢走了。 镇上还有一家破落大户,就是孟圭明口中的王家,祖上曾辉煌过,乃是靖难之役中不扶永乐死节建文的王希曾,曾官至督察员右副督察御史,算是个有气节的读书人。 王希曾被朱棣弄死之后,原本名门望族的王家处处受当地官府和其他缙绅的排挤,又因为王希曾遗骨葬在娄烦,王家干脆搬到从静乐北村搬到娄烦,但家族也渐渐没落下来。 当代家主王继宗虽自小聪慧,勤奋好学,无奈家道中落,每日困于生计下田劳作,耽误了学业,至今三十好几也未曾考取功名。 这次,王家更是糟了大祸,家中粮食几乎全被抢光,还死了几个跑得慢的族人。 如今,哭喊声最盛的便是王家,二十几口人在祠堂里围着几具尸体哭得昏天暗地。 王家当代家主王继宗瘫软在地,望着空荡荡的粮仓,脸色苍白,心里万念俱灰。 他不明白,他们王家明明秉守道德礼范,修身齐家勤学,从不行鱼肉百姓祸害乡里之事,为何却要落到如此地步? 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二十几口人张嘴等吃饭,但家中本就潦倒,粮食又被一抢而空,日后该如何是好? 这世道,当真是好人不如意吗? “夫君莫要如此,切勿伤了身子。” 王继宗的妻子马氏见他神情绝望,急忙过来扶起他。 “夫君勿需担忧,妾身尚有些随嫁物件,明日拿去当了便是,待来年春播夏收,日子自会好起来。” 马氏一边柔声说道,一边帮王继宗理了理孝服,然后从自己手腕脱下一个银镯子,又从发髻取下一个簪子,放在王继宗手心。 “夫人,这……这如何使得?”王继宗两手微微发抖,无论如何也合不上那手心。 “夫君,这些不过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若能助夫君渡过今日难关,也不枉妾身十数年的精心收藏,当了又何妨?” “夫人……” 王继宗情难自已,一把抱住马氏呜呜大哭。 “请问王先生在吗?”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道洪亮声音。 “夫君,有客人登门了。” 马氏推开王继宗,理了理孝服,快步走回祠堂,端端正正地跪在几具长者的尸体旁边。 王继宗也抹了一把眼泪,朝门口走去。 由于王家初临大祸,既毫无准备,也没有钱粮办丧事,所以只在宅子里四处挂上素缟,也没有唱名迎宾的门房。 王继宗出到门口,见外边站在几个人,为首一个身材高大,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看着像谁家大户的公子,旁边还站着个身着直裰,举止斯文的中年男子,看似是个读书人。 但这两人身后的随从,却个个一身匪气,刀疤纵横,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 “王先生,节哀顺变。” 王继宗正疑惑间,就见为首那高大男子朝他拱了拱手,客气说道。 “多谢先生。” 虽然搞不清对方什么来头,但王继宗还是感激地回了一礼。 那人又道:“王先生,鄙人姓秦名川,现居孟家庄上,冒昧来访,还望先生勿要介意。” 王继宗心里一惊,孟家的族人他几乎都见过,但从没见过眼前这个高大男子。 孟家庄今天刚刚被攻破,这人就自称住在孟家庄,难道是那伙贼寇之一? “王先生误会了。” 那人自然就是秦川,见对方脸色惊疑,便笑了笑道:“秦某乃是孟家远房亲戚,今日有事到访孟家庄,碰巧见到贼寇暴行,便才出手相助,又受孟庄主相邀助他守备庄子,这才住了下来。” “秦某儿时曾听家中长辈谈及王家先祖王御史之事迹,对王御史忠义无双之气节万分敬仰,方才惊闻王家突遭大难,一时坐立难安,这才登门拜访,想尽些微薄之力,以表秦某对王御史敬仰之意。” 说着,秦川招了招手,罗大牛便把一麻袋粮食放在王继宗身前,又掏出一个五十两的银锭放在麻袋上。 王继宗脸色一变,急忙摆手连连:“使不得,使不得,所谓无功不受禄,鄙人与秦先生素昧平生,怎可收此大礼?还请秦先生快快收回钱粮,莫要折煞了鄙人才好。” “诶,王先生如此说话就见外了,秦某素来敬仰王御史,一心想交好王家后人,王先生若是不收这区区薄礼的话,秦某会日夜难眠,心怀难畅。” “可是……” “王先生勿需多言,秦某不多叨扰了,先行告辞,来日有缘再叙。” 说罢,秦川拱拱手,然后带着手下大步离去。 “秦先生,先生……” 王继宗追出几步,见对方头也不回后,只得无奈叹了一声,脸色复杂地望着那袋粮食和那锭银子。 良久,他朝秦川离去的方向拱了拱手,郑重说了句:“多谢先生救急之恩,王某必将铭记于心。” 见自己夫君突然搬回一袋粮食,马氏满腹疑惑,急忙出来询问。 王继宗把刚才的事情经过描述了一遍,听得马氏眉头紧皱。 “夫君,孟家一向与我们王家不合,先前耍手段买去我们王家数十亩良田时,还百般算计克扣银两,如今却送来钱粮,恐怕是别有用意啊。” “夫人,为夫看那秦先生气度不凡,举止做派与孟家的人截然相反,可称得上磊落君子,与那孟圭明之流绝非一路人,这些钱粮或许也并无他意。” “既然如此,这些钱粮先收下也无妨,待家中丧失办完,夫君再亲自登门向秦先生道谢吧,来日你我就是节衣缩食,也要还上这笔恩情。” “夫人所言极是。” …… “大当家的,那啥王御史是个啥路子人物?”另一边,罗大牛瓮声瓮气地问道。 秦川笑了笑:“那是建文年间一位朝廷大官,也就是刚才那王继宗的老祖宗。” “那大官打仗一定很厉害吧?否则怎会让大当家的如此敬仰?” “他是个文官,才华倒是不小,但压根不会打仗,有气节是真的,面对永乐大帝竟然誓死不降,死都要效忠朱允炆,这一身忠肝义胆,就是许多武将也比不上。” 一旁的宋知庭摇头晃脑接过话:“不扶永乐,死节建文,经国有要,秉直不回,王御史也算是名垂千史了。” 秦川没接话,只点了点头。 其实,他对于王希曾佩服倒是有,但有个屁的敬仰。 之所以给王继宗送钱粮,一是想笼络对方,王继宗虽然未考取功名,但在吕梁一带也是出了名的才子。 不是只会吟诗作对的那种,而是既有一身文采算经,又懂得下田种地的那种才华。 秦川不缺上阵厮杀的人,手下那三十八条九箕山老匪个个堪称悍将,他缺的是能写会算的人才,宋知庭勉强算是一个,但只有一个半桶水军师,哪能满足得了秦川的胃口。 不久的将来,他需要有人帮忙管理后勤,王继宗这种既有才华,又种过地混过底层的人,就是他急需的人才。 给王继宗送钱粮的另一个目的,是要告诉娄烦的乡民和矿山的矿工,他秦川最敬重忠肝义胆之人。 走在镇上,秦川对罗大牛说道:“去放消息,就说孟家还有粮食,过几天还会出去采买更多粮食,让镇上的人都安心待着,尤其是孟家的佃户,别让他们乱跑。” “好咧。”罗大牛带人去了。 秦川则带着宋知庭继续闲逛。 这里是他的地盘,镇上的乡民,就是他的子民,他还想让那帮佃户继续帮自己种地,人丁兴旺的地盘才有搞头。 ……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上午,秦川正在庄子里安排人手搬运尸体,手下突然来报:娄烦附近出现了不少探子,四面八方都有。 自北边和东边来的,是官兵的探子,南边和西边来的,是巴山虎和李彪风的人。 听到这消息,秦川返回门楼顶上四下眺望。 巴山虎和李彪风应该是来探查他的动向,想知道他的动向。 至于官府的探子,是来探路的,想看看贼寇走了没有。 如果走了,官府的人很快就会到,如果没走,那么……官府的人会一直缩在县城和卫所里。 不出意外的话,官府的人就会到了。 如秦川所料,晌午时分,一支打着明军旗号,行军乱七八糟的队伍出现在了北边的视线内。 “把那些受伤的护院,还有那几个女人,统统关到窑洞里边,派人看守,有胡乱叫喊的就剁了。” “把军师和孟圭明叫来,准备随我出去迎接官老爷,其余人等守住门楼,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任何人上楼。” “如果一会官兵翻脸动手的话,三眼铳只管封门,鸟铳手和弓手先杀大官,再杀骑马的,接着是官老爷的私兵。” “孟圭明若是敢跑的话,第一个杀他。” 秦川有条不紊地发布命令,然后定定望着那支歪歪扭扭的队伍。 第十六章 官老爷驾到 收到贼寇攻袭娄烦孟家庄的快马急报时,何长保慌得手足无措。 不是因为孟家庄有多重要,而是因为他乃堂堂静乐县令,境内庄户被贼寇劫掠,肯定难咎其责。 最重要的是,娄烦离静乐县城只有七十余里,万一贼寇北上,攻打静乐县的话,他这小小的县城如何能守得住? 缓过神来后,何长保急忙遣师爷拿一百两银子快马赶往宁化千户所,请千户韩冒出兵守备县城,并派出人往娄烦方向哨探。 韩冒还算懂得做人,收了银子就立马点齐兵将,当日下午便只留两百兵驻守千户所,自己则领了剩余三百兵前来,大多是些老弱病残,仅有韩冒等几个军官的百来个私兵勉强中看。 对于卫所兵,何长保是心知肚明,长年累月发不上饷银,大多卫所兵都四处逃散另谋生路了,留下来的都是些跑不动的老弱病残,空出来的兵员饷银自然就落到了那些将官的腰包里。 宁化千户所隶属九边重镇,情况还算好的,一千一百二十兵额还能实剩一半,往南边那些州府上的千户所,兵员实数只剩两三成的比比皆是。 有了韩冒的三百卫所兵,何长保这才心安了些。 哨探也很快回报:孟家庄被贼寇攻陷,并洗劫一空,死者无数,仅孟家庄那座险峻门楼上有些活口,贼寇业已往西边临县和西南方向的黄丛山退去。 听说贼寇已经退去,何长保长长松了一口气。 很快,他脑子又转了起来,想的全是“死者无数”这四个字。 还有,如何能妥妥保住头顶乌纱帽,甚至借此机会更进一步,升官发财? 娄烦和孟家庄被贼寇洗劫,是守土懈怠之过,如果能追击贼寇斩获人头,是剿匪之功,以功抵过,小命肯定得保。 他当然不会真去剿匪,孟家庄有无数死者,那些人头不论是良是匪,都是一桩桩功劳。 思来想去,何长保一拍大腿,立马召集三班衙役和县城乡勇。 除了六房的文书小吏之外,他点了三班衙役二十人,白役八十十人,加上县城缙绅率领的一百乡勇,拢共两百人马。 听说他要去娄烦剿匪,韩冒也自告奋勇,领三百卫所兵参与剿匪。 何长保知道对方打的什么主意,不过是想跟他抢人头罢了。 但何长保没拒绝,毕竟人家好心好意来帮自己守城,有好处自然得分润一些。 于是,五百人马三更造饭,备足三日干粮,五更出发,轻装上路,直奔南边娄烦镇。 何长保自然不会以身涉险,只由他的师爷率领衙役和乡勇,临时听从韩冒统调。 在韩冒和师爷的不断催促下,队伍一路急行军,整日的怨声载道中,五个时辰竟然走了七十里路,在晌午时分抵达了娄烦。 刚进娄烦境,就碰上一伙也朝娄烦而去的流民,个个饿得面黄肌瘦,看起来都不成人形了,领头那两个勉强还有点人样,一个眼睛轱辘乱转,看起来蛮机灵的半大小子,另一个则是个憨厚老实的小老头,咧着一口大黄牙直对着韩冒傻笑。 韩冒一看这人就觉得忒不顺眼,扬起马鞭一鞭子下去,那小老头龇牙咧嘴地往旁边躲,也不生气,只咧着大黄牙傻笑。 韩冒懒得理会这傻乎乎的小老头,把流民都赶到路边之后,带着大军趾高气昂往孟家庄而去。 他不知道的是,那眼睛轱辘直转的半大小子,已经握住了袖子里两把短刀,而那傻笑的小老头,眼睛一直盯着他们仅有的几十匹战马。 战马可是个好东西。 看着那伙乱糟糟的官兵走近,秦川的眼睛也一直盯着那几十匹战马。 他最缺的就是马,那天巴山虎给的十匹老弱瘦马,原本栓在门楼底下,巴山虎的人近不了门楼,干脆都放箭射杀了。 如今那些死马全被宰了,九箕山老匪们大吃大喝一顿,剩下的则风起来做肉干。 现在手头只有十二匹马,还是罗大牛和宋知庭在矿场抢回来的。 顶山倒是有马,可那里的马场已经被巴山虎控制了,他现在还没足够实力跟巴山虎硬杠。 倒是眼前这批东平西凑的官兵,比巴山虎还好啃,自己若是再多点人的话,铁定要出手抢那些战马。 正眼馋间,那伙官兵在两百步外停下来了,只有几个官兵策马朝庄子而来。 “宁化所千户韩大人奉命剿匪,此处庄主何人?出来说话。” 官兵走近后,其中一个脸上长了个瘤子的小官冲着门楼大喊。 孟圭明刚想开口,就听秦川已经喊道:“回大人,昨日鄙庄初遭贼寇劫掠,钱粮已空,庄民近乎死绝,仅余鄙庄庄主及护院二十几人,贼寇已于昨日退去,现鄙庄并无匪可剿。” 那瘤子小官又喊:“既然如此,尔等还不速速打开大门,让本官进庄查探一番?” 秦川指了指不远处被撞塌的院墙:“回大人,昨日贼寇攻庄之际,门洞已被砖石封堵起来,无法通行,大人可从那边缺口进庄。” 那几个官兵骑着马绕过另一边,亮出兵器,缓缓靠近缺口,先是往里扔了一杆标枪,又突然策马冲进去,然后沿着小心翼翼地往里查探。 外边那几百官兵,则原地坐下休息,一个个啃着干粮东倒西歪的。 良久,那几个官兵在庄子里转了一圈,又到院墙外查探堆在那的几百具尸体。 原本庄子里共有近千具死尸,秦川让人砍了两百来个积年老匪的脑袋,所有无头尸体和范家那些人都埋起来了,早上又有些乡民来认领他们那些在庄上当护院家丁的亲人尸首,哭哭啼啼半天之后,现在庄外仍剩下七百来具尸体。 没多久,几个官兵策马往回走,给千户大人回报去了。 又过了一会,那千户大人一顿呵斥,几百个官兵乱糟糟地起身,提着刀朝院墙边上那堆尸体走去。 刚才那瘤子小官又策马来到门楼不远处,喊道:“楼上的人听好了,现已查明那边院墙下有些在缉贼寇的尸首,上官要取那些人头悬门示众,待我等大军离去后,尔等务必速速填埋尸首,以免时疫横行。” 喊罢,那小官策马离开,改去指挥别人砍人头了。 秦川有些发愣。 他本以为要下去迎接官老爷,少不了抹几把眼泪痛哭几声,趁机跟对方做一笔买卖。 没想到对方只进庄查探一番,见里边既没有贼寇,也没有油水可刮后,便开始砍人头了,连象征性的关怀民情都没有。 这年头的官军糜烂都到这地步了吗? 无奈之下,秦川只得领着宋知庭和罗大牛下楼,往缺口那边绕一个弯出庄子。 出到外边,见到刚才那瘤子小官,秦川拱了拱手道:“大人,小民有事想与千户大人相商,可否请千户大人前来一叙?” 那小官皱了皱眉:“何事啊?” “事关重大,小民只能与千户大人说,还望大人海涵。” “随我来。”那小官有些不悦。 秦川看了看两百步外,那里还有百来个全副武装的官兵,一看就是那些将领的私兵。 他没忘记自己山贼头子的身份,这一去,若是对方军中有人认得自己,或者被对方识破自己贼寇身份的话,就回不来了。 他可不是赵子龙,既没那个胆,也没那个万军从中杀个七进七出的本事。 于是,他只得再次拱拱手,歉然道:“大人海涵,可否请千户大人前来一叙?” “放肆!”那小官眉头一皱,“你一区区乡民,何德何能让千户大人前来见你?” 秦川也皱了皱眉头,有些为难。 他本想等那千户进了庄子,双方寒暄的时候再谈买卖的,没想到那狗千户胆小到连庄子都不敢进。 他当然也不能出去。 无奈之下,秦川只得再次歉然道:“那便有劳大人代为向千户大人转告吧。” “小民昨日曾带人追击贼寇,血战一场,斩下两百首级,看牙口都是些积年老匪,现已硝制存放在庄上,本想运往太原献与知府大人,今日诸位大人既到了庄上,小民斗胆,恳请诸位大人将那些首级代为敬献。” “哦?”一个领头的瘤子小官眉毛一挑,“首级何在?还不快快拿来?” “大人请稍待。” 秦川又拱了拱手,说道:“大人,娄烦镇地处偏远,离县府几近八十里地,若遭贼人寇略,必然请援不及,镇上巡检司三十弓兵也难敌贼寇。” “小人斗胆,想借那两百首级,由千户大人代小民向朝廷讨个一官半职,好让小民在娄烦编练强兵,报效朝廷,保家卫民。” 听完他的话,那瘤子小官愣了。 “你胆子不小嘛,还想跟千户大人做买卖?”那瘤子小官回过神后,阴着脸说道。 秦川笑了笑:“大人,小民只是想为朝廷尽点微薄之力,保家卫民罢了。” “行吧。”那小官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你先把首级拿来,我回去跟千户大人也好说话。” 秦川歉然笑了笑:“大人见谅,只要千户大人答应下来,小民自然将首级双手奉上。” 那小官眉头一皱:“你还敢跟老子讨价还价?” 秦川也皱了皱眉,心里连骂好几句草你娘的。 那瘤子小官看起来不过是个小旗或总旗官而已,自己陪着笑脸好声好气跟他说话,他倒好,跟老子摆架子。 还想先拿货走,抢功劳不成? 门都没有。 想到这,秦川干脆拱手道:“既然大人不便转告,这买卖就先不做了罢。” 说罢,他便带着宋知庭和早已恼怒不已的罗大牛走回庄子。 见他们转身就走,那瘤子小官先是一愣,继而勃然大怒。 “你他娘的敢耍老子?” 第十七章 又一票买卖 秦川之所以想当官,是因为有些事老百姓做不得,但当官的却能光明正大地做。 有一官在手,可迅速积攒力量而不引起朝廷的警觉。 等朝廷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完全可以像左良玉一样,听调不听宣。 可现在,这个官位似乎不是那么好拿的。 秦川发现,自己还是有点单纯,完全是因为脑残古装剧看多了。 他本身就是个山贼,玩不来官场那一套,就应该用山贼的方式来做事。 于是,那瘤子小官勃然大怒之后,秦川理都不理他,径直走回庄子。 罗大牛更是把手按在刀柄上,横肉直抽地问道:“大当家的,要不要俺出去一刀砍了那厮?” “不。”秦川摇头,“他们若不动手的话,咱们尽量不招惹他们。” “那两百个人头还给他们不?” “给个屁,这宁化千户所的人太不靠谱,咱们找别人买官去,让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准备开战。” “好咧。” 秦川和罗大牛等人边走边说,鸟都不鸟外面那个瘤子小官的怒骂。 那小官气得怒发须张,本想招呼左右杀进庄子,但又见周围有不少静乐县衙役看着,最终还是忍住了,策马就朝千户大人的所在而去。 静乐县的衙役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他可不敢当着外人的面杀良。 …… 韩冒正就着一张鹿皮坐在地上,喝了一碗热腾腾的肉干汤,舒畅地抚了抚堆满肥腩的肚子。 久经战阵,养尊处优许多年下来,他那一身横肉早就成了肥腩,力气也大不如前,只走了一天路便腰酸背疼起不来了。 正舒畅间,麾下小旗陈瘤子一溜烟跑来,把刚才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听完陈瘤子的话,韩冒气得砸了个瓷碗过去,骂道:“蠢材,不晓得先答应他,先把人头弄到手吗?” 陈瘤子哈着腰:“大人,属下本已答应了他,可他却说,这买卖不做也罢。” “哼!去告诉他,本千户许他一个百户职,让他把人头送出来。” “是。” 陈瘤子一溜烟上马,又往庄子而去。 来到门楼外,陈瘤子扬声大喊:“方才那人听着,千户大人许你一个百户职,还不快快把人头送出来?” 秦川从墙垛后探出头,笑了笑:“小民说了,这笔买卖不做也罢,大人还是请回吧。” 陈瘤子大怒:“这是千户大人的明令,你敢抗命不成?” “呵呵,小民并非宁化所的军户,千户大人的命令管不到小民头上来吧。” “你……” “大人请自便吧。” 说罢,秦川那头缩回去,懒得再理会他。 陈瘤子气得不行,骂骂咧咧一阵后,又策马往回跑。 韩冒听完陈瘤子的描述,顿时勃然大怒,硬撑着起身上马,带领麾下几个百户和近百个私兵,杀气腾腾地朝门楼而来。 “宁化千户所韩大人在此,楼上那厮还不快快出来说话。”陈瘤子策马上前,扬声喊道。 秦川又探出头,见底下近百个卫所兵,拥簇这一个身材肥胖,面向平平无奇的军官,想必就是那韩千户了。 “你是何人?”见他冒头,韩冒沉着脸问道。 秦川拱了拱手:“回千户大人,小民秦川,霍水洪洞九箕山人士,乃孟家远房亲戚,现为孟家大管事。” “本官听说,你手上有两百级积年老匪的首级?” “回大人,确有此事,那两百级首级乃是本庄护院乡勇拿命换来的。” “既然如此,还不快快交与本官,待本官上书敌情之际,定会表你一功,少不了你一个百户之职。” “呵呵。”秦川笑了笑,“那些首级就不劳大人费心了,小民自会呈送太原知府大人手中,大人还是请回吧。” 说罢,秦川又缩回墙垛里面了。 韩冒气得肥肉乱颤,一手指着门楼怒喝:“大胆刁民,竟敢私藏贼寇首级,莫非你与贼寇私通不成 ?”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许乱说,大人张口就扣一顶私通贼寇的帽子给小民,莫非想强抢乡民,杀良冒功不成?” “你……” 韩冒胸口急促,锵地拔出腰刀。 他从军那么多年,还从没见过如此大胆的刁民,富甲一方的缙绅老爷,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喊一声大人,这区区一个孟家小管事,竟敢跟他当众叫板,反了天了不成? “来啊。” 韩冒满脸杀气,扬刀一挥,喊道:“孟家庄通敌串匪,私藏贼寇首级,罪无可赦,给我围起来,统统拿下,就地斩首,肃清乡野!” “遵命!” 那百来个私兵亮出兵器,就地展开列阵,几个传令兵四处纵马,挥舞着各色旗子,原本正在砍人头的卫所兵,也急忙放下人头,就地列队。 而静乐县的衙役和乡勇们,则面面相觑。 知县大人没来,所有衙役和乡勇都听命于知县大人的师爷,但出发之前,知县大人又让他们听从韩千户统调,如今是该先问问师爷,还是直接听韩千户的? 陈聪之也头疼不已,他乃知县何长保的师爷,本以为孟家庄这一趟只需割些人头回去交差就完事了,没想到韩冒竟然要打孟家庄。 孟家庄那管事也是个愣头青,乖乖地把人头给韩冒不就行了吗?非得整这一出,如今孟家肯定完蛋了。 孟家的人他是认识的,县里就有两家孟家的铺子,孟家每次孝敬县太爷的时候,都是他收的银子,他还跟孟圭明吃过几次酒,但也仅限于此而已。 他并不在意孟家的死活,但谁都知道孟家刚糟了匪,韩冒却非要给孟家扣上通匪的罪名,这可如何圆得过去? 上边一查起来,不露馅才怪。 到时候问起责来,他和县太爷绝少不了杀良冒功的罪名。 那韩冒可真是个没头没脑的莽夫。 “去,传令静乐县的衙役和乡勇,让他们列队进庄,从庄内攻上门楼。” 见静乐县的人在那呆头呆脑不知所措,韩冒没好气地喊道。 当即,就有传令兵策马过去,给陈聪之传令。 陈聪之愈发头大,急忙挽着袖子一路跑到韩冒旁边,满头大汗地说道:“韩大人,使不得啊,孟家刚刚糟了匪,这时给他们扣个通匪罪名,只怕上边查起来的时候圆不住啊。” 韩冒冷哼:“现在整个晋陕大地到处是贼寇,上边剿都剿不及,谁得空鸟着山疙瘩里的孟家?” “大人……” “少废话,你若没那个胆,就一边呆着去,但别怪本千户没事先提醒你,里边的人头就跟你家知县大人没关系了。” 说罢,韩冒懒得理他,径直策马走开。 陈聪之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得摇头叹了一口气,然后让县衙的人把砍下来的人头分成两份,自个拿一份。 他是不敢走夜路回县城了,只得先去北边二十里的静游镇住一晚。 衙役们正捡人头的时候,韩冒的卫所兵已经列好队了,其中一百人在门楼正前方摆阵,另外两百人则从院墙的缺口冲进庄子,绕到门楼后面,主攻上门楼那个楼梯。 门楼上,秦川望着下边的官兵冷笑。 巴山虎和李彪风的六百人马都不敢打这座门楼,韩冒那三百个兵里面,只有不到一百个私兵勉强有一战之力,其余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就这些歪瓜裂枣也敢打门楼?简直不知斤两。 这倒也好,正好让自己的手下见识见识正规军的战阵厮杀。 有机会的话,他还想趁机打劫这伙卫所兵。 因为,他看上了卫所兵的两样东西,一样是战马,韩冒麾下大约有七八十匹战马,大多都由私兵骑着。 另一样是棉甲。 大明禁止民间私铸兵器,更严禁私铸火器,到了如今明末,这条禁令几乎形同虚设,乡下村堡的乡勇几乎人人都有兵器,连孟圭明这种做买卖的晋商,都能弄来几条火器。 对此,朝廷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匪患严重,村堡乡民自备武器防贼情有可原。 但,盔甲是决不允许私造私藏的。 哪怕朝廷再乱,匪患再多,只要有人敢私藏盔甲,那就是诛九族的谋反大罪。 因此,民间到处可见刀枪,但基本没有盔甲流通,连巴山虎那样的匪首,手下连一副棉甲都没有,因为抢不到,自己也不会造。 秦川自己更没有。 李彪风和通天柱的人倒是有几副,应该是从官兵那抢来的。 如今,韩冒那三百人里面,大概有一百多副棉甲,其中大部分还保存良好。 除了战马之外,秦川最眼馋的就是这批棉甲了。 得找个机会,抢过来才行。 第十八章 抢上瘾了 孟圭明暗暗叫苦不迭,原本看那姓秦的就是条精得要命的小狐狸,不知今日抽的什么风,竟跟官兵打起来了,这不纯属找死吗? 外边来的宁化千户所的官兵是没几个能耐,可人家好歹是朝廷命官,哪怕今日守得住门楼,来日呢? 朝廷大军一到,小小的孟家庄还不得夷为平地? 那两百个人头值几个钱?给人家不就是了?非得找死,还要连累自己被扣上通匪大罪,让自己跟着他去送死。 唉…… 孟圭明正唉声叹气间,外边突然响起一阵弓弦施放的砰砰响声,接着门楼顶上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很快,下边又响起一阵震天的喊杀声,接着是阵阵惨叫。 孟圭明开始跪在地上,求祖宗告奶奶,保佑卫所兵千万别攻上来,也保佑那姓秦的别杀太多官兵。 只一会儿工夫,下边的喊杀声静下来了,只剩一些凄厉的惨叫。 孟圭明长长松了一口气。 …… 韩冒瞪大两眼,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幕:一百多个兵像见了鬼似的,哭爹喊娘地从孟家庄那缺口冲出来,轰然逃散。 后面有十几二十个满身是血的汉子,拖着滴血的长刀,一直追到缺口外,一阵刀片翻飞,落在后面的十几个兵就倒下了。 这…… “千户大人,贼寇……贼寇,他们是贼寇……” 陈瘤子的马不见了,还瘸了一条腿,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跑过来。 “怎么回事?” 韩冒一把抄住陈瘸子的衣领。 陈瘤子大口喘着气:“大人,他们肯定不是乡勇护院,属下长那么大还没见过那么厉害的护院,他们肯定是贼寇,还都是些身手强横的积年悍匪。” “到底怎么回事?” “属下带人绕到门楼后面,使弓箭压制楼顶,然后带人强攻,谁知上边竟然有三眼铳和鸟铳,约莫七八支,还有几把角弓,极有准头,兄弟们死伤惨重,又久攻不下后,便打算退回来休整。” “谁知,兄弟们撤到半道,上边突然跳下来几十条大汉,为首就是那姓秦的,拖着长刀一阵冲杀,个个凶狠异常,刀头极准,兄弟们被打了个措不及防,支架不住,只得退了出来。” “废物!” 韩冒怒不可歇,一巴掌扇在陈瘤子脸上。 陈瘤子一个踉跄,趁势摔倒在地,并滚了几滚,离韩冒远远的。 韩冒扭头朝缺口看去,只见那姓秦的带了十来个人,站在缺口望着他。 “千户大人,那两百个人头注定与您无缘,您还是打哪来,就回哪去吧。”见他看去,那姓秦的还笑眯眯喊了一句。 韩冒恨得牙痒痒,大手一挥:“罗百户,本千户给你三十家兵,带着你的人,列骑兵队给我冲,趁那姓秦的还没上门楼,取他人头回来见我!” “是。” 罗百户抽了抽嘴角,只得硬着头皮拱手领命。 韩冒点了自己三十个家兵,和罗百户的人加起来拢共六十余骑,粗略列了个冲锋阵型往缺口冲杀。 那姓秦的还站在缺口,一副笑眯眯模样,直到骑兵接近五十步了才带着人反身回庄。 韩冒看得是怒气丛生,那姓秦的嚣张如斯,竟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待剁了他的人头,非扒他的皮,抽他的筋不可! 韩冒并不知道,他面对的是霍水洪洞一带实力最强劲的九箕山贼众,而姓秦的手下那帮人,又是九箕山大寨最强悍的一帮老匪。 最重要的是,姓秦的是一头狼,不但凶狠异常,还狡猾至极。 罗百户带着六十骑官兵杀进庄子后,见那姓秦的正带十几个人沿着一条甬道,缓缓往另一边退却。 甬道笔直,两边是丈许高的屋墙,宽度可供四匹马并排驰行,地面除了一些尸体,并无拒马之类的障碍,很适合骑兵冲杀,只需一个冲锋,就能将对方生生撞死。 当即,罗百户一声令下,六十骑每四骑并排,挥舞着兵器吆五喝六冲杀过去。 那姓秦的停了下来,正带十几个人站在甬道中,面带笑意地望着他们。 罗百户暗哼一声:找死! 在这狭窄甬道中既无处可躲,又无险可守,只需骑兵一冲,任你本领再强横,也得粉身碎骨踏成肉酱。 “杀!” 罗百户扬刀大喝,六十骑的士气骤然高涨。 距离二十步的时候,罗百户突然发现两边的屋顶上扔下来十几条绳索,姓秦的和那十几个手下,咬着长刀抓住绳索蹭蹭往上爬。 同时,两边屋顶上出现一群人影,正握着长长的竹竿往下扫。 前边十几步外,一堵屋墙突然被人砸开,从里边伸出几根长长的竹竿,正好高过马头,就这么生生横在甬道中间。 罗百户大吃一惊,脑子轰然炸响,惊得魂飞魄散。 来不及了,冲在最前面的四名家兵,生生撞在一根竹竿上,把竹竿撞断,人也被撞得往后飞起,把后面的人砸落马下。 后面的人来不及拉住马匹,一波又一波地撞在剩余的竹竿上。 等几根竹竿全被撞断,六十骑已经折了三分之一。 接着,两边屋顶上递下来几支竹竿一阵乱扫乱捅,眨眼又折了三分之一。 罗百户低头躲过竹竿,带着剩余的二十来骑冲过甬道,刚想找路冲出去,就发现面前不远的屋顶上,蹲着十来个拿火器和弓箭的人。 还来不及转身,硝烟就冒起来了,十来步距离的情况下,对方几乎百发百中。 罗百户再次躲过一支利箭,一拉马缰,扭头就走。 但,他一扭头就看到那姓秦的了,带十几个人,拖着长刀,像一群狼似的朝他扑来。 …… 韩冒皱着眉头,巴巴望着院墙的缺口,脑子有些发懵。 他那六十骑进去之后,只听一阵喊杀和惨叫,然后就没声了。 是胜是败,总该出来报个信吧,可老半天了,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正当韩冒渐渐失去耐心时,那姓秦的出现在了门楼顶上。 “韩千户,小民还是劝您打哪来就回哪去吧,别折完了您的人马,回去不好交差。”姓秦的依然一副笑吟吟模样。 韩冒两眼怒火欲喷,但心里却感觉阵阵发凉。 姓秦的既然还能出现在门楼顶上,只能说明,那没声没息的六十骑没了,一个也不剩。 庄子里边不是没人了吗? 那座小小的门楼,顶多能藏个五六十人。 凭那点人,是如何把自己那六十骑吃掉的? 还吃得骨头都不剩。 难道,里边还藏着一路人马? 或者,那姓秦的真是本领强横的积年悍匪? 不论哪种可能,都够他韩冒吃一壶的。 此地不能久留了。 想到这,韩冒大喊一声“收兵”,自己先一拉马缰掉头就走。 剩余那不足两百的官兵如释重负,手忙脚乱地收拾先前砍好的人头,一窝蜂跑了。 “大当家的,那群孬种跑了。” 门楼上,罗大牛咧着嘴呵呵直笑。 秦川扭头问了句:“军师,斩获如何?” 宋知庭摇头晃脑道:“小生方才已然清点齐整,官兵首次溃败时,缴获棉甲七副,战马四匹,角弓六张,各式兵器四十余件,包铁木盾十二面,官兵六十三骑陷败甬道时,缴获五十七副棉甲,各式兵器八十余件,战马五十五匹,另有八匹摔死摔伤之战马。” “最终,我军缴获棉甲六十四副,完好战马五十九匹,角弓六张,各式兵器一百三十件,包铁木盾十二面。” “好。” 听完宋知庭的汇报,秦川高兴得一拍墙垛。 对他来说,这些东西比几千两银子还金贵,银子可以去抢,但棉甲战马,可没那么容易抢得到。 “大当家的,山猫儿和老黄回来了。”罗大牛忽然指着一个方向说道。 秦川扭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一座山梁上,一个小老头蹲在地上望着这边,远远的依稀能看到两颗大黄牙在阳光底下金光闪闪。 旁边有个瘦小的半大小子,正挥舞着双手,不时还指了指韩冒他们撤退的方向。 “大当家的,山猫儿说他手痒,想干一票。”罗大牛又说道。 秦川看了看韩冒离去的方向,忽地一笑,然后抽出长刀。 “有鸡盲眼的兄弟留守门楼,其他兄弟随我来,韩冒那还有好几十副棉甲,咱们去抢他娘的。” “告诉山猫儿和老黄,让他们带些流民悄悄跟着官兵,天黑后动手,让那些流民把动静弄大点。” “盯着穿棉甲和骑马的官兵,那些人不是就是兵头,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咱们得帮他们把那身皮给扒了,至于那些老弱病残,且随他们去吧。” 第十九章 死人比活人更幸运 一溜烟逃出娄烦后,韩冒紧了紧马缰,擦了一把汗,又抬头望天,离天黑还有不到半个时辰。 他可不敢在夜晚行军的,主要是因为有些个长了鸡盲眼,到了夜晚摸黑一片,压根就没法行军。 唯一的选择就是到静游镇住一晚,静乐县那些衙役已经先一步去静游镇了,今晚也在那落脚。 问题是,娄烦离静游镇有二十里地,半个时辰是决计走不完的。 韩冒只能拼命催促部下赶路,哪怕他的兵从昨晚五更走到现在,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了,也依然不停挥着鞭子赶路。 走了半个时辰,天完全黑下来了,队伍点起火把,但仍有二三十个兵叫嚷着看不见路,踉踉跄跄的不时摔倒几个。 韩冒让他们拿长枪当拐杖,又找了条绳索给他们搭着,继续赶路。 没走多久,左边的山梁上突然响起一道喊杀声,平地惊雷般,吓得韩冒浑身一哆嗦。 没等他反应过来,山梁上就杀声四起,声势浩大,足有好几百人。 韩冒不经思索,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纵马就往右边的山梁逃去。 他的兵乱作一团,哭爹叫娘地跟在他后头。 不曾想,右边山梁上突然出现一群骑兵,人数并不多,只二三十人左右,但声势浩大,在黑夜中挥舞着明晃晃的刀子冲杀下来,犹如鬼魅夜行,又如野兽出栏一般。 韩冒惊得浑身炸毛,一扯马缰,不管不顾地望静乐方向狂奔。 身后的喊杀声持续不断,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惨叫,还有马蹄声,脚步声,哭爹喊娘的声音等等。 韩冒管不了那么多,保命要紧。 幸好后边没追兵,只有他独自一人骑着马狂奔。 座下战马大汗淋漓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静游镇的灯火,一边扯开喉咙大叫“我乃宁化所千户韩冒”,一边策马冲进镇口。 镇口持刀枪的乡勇分开两边,警惕看着他,直到他一头栽倒在地,才有个穿着直裰书生模样的人匆忙跑过来。 “韩大人,韩大人……”陈聪之关切地叫喊着。 韩冒看清他的面目后,长长松了一口气,然后两眼无神,怔怔望着斑驳星空。 陈聪之见他目光呆滞,失魂落魄,便没再叫喊,只扭过头,神情凝重地望着娄烦方向。 “霍水洪洞九箕山秦川?此人不简单啊。” …… 韩冒有些庆幸,庆幸自己的兵没有全军覆没。 夜里,陆陆续续有些部下逃回静游镇,直到第二天清晨,逃回来的部下拢共一百零八人,除了一个百户一个总旗,还有几个骑马的私兵之外,其他的都是些老弱病残。 另有八十余人不知所踪,大多是他和几个军官的私兵,那些部下装备精良,反倒没能回来。 韩冒无暇多想,收拢了人马便毫不迟疑地撤往县城。 静游镇的杜家如临大敌,以为娄烦来了一伙人数众多战力强横的流寇,急忙居家逃往县城,钱粮布匹等贵重物件,也一并装车拉走。 娄烦的孟家已经被洗劫一空了,杜家可不敢再留在这。 有一伙人却没走,那就是静乐县的县衙。 陈聪之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娄烦那伙人的人数并不多,也不是流寇,至少昨天在娄烦的时候,那伙人还没有反意。 不过,那个叫秦川的是个很有野心,也有些本事,又很桀骜不驯的人。 他想当官,并非入仕,而是想领兵征战,建功立业。 这种人确实适合领兵征战,韩冒错就错在脑子不够灵活,用错了方法。 对秦川这种桀骜不驯之人,用强是决计行不通的,除非有数千大军压境,他不服软都不行。 若没有大军威逼,就只能招抚,把那些桀骜不驯之人,变成可为我所用之人。 他不就是想要个官职吗? 给他就是了。 非但给他官职,还要给他饷粮,让他施展拳脚,守卫静乐境,甚至外出剿匪建功立业。 这样一来,知县大人就有慧眼之功,守土之功,甚至伯乐之恩。 知县大人若能升官,自个也就能跟着发财,何乐而不为? 就算秦川不堪大用,或难以驾驭……关我屁事? 自个不过是赌一把而已,赌注是朝廷的官职和饷粮,赌赢了升官发财,赌输了自个也没亏钱,何乐而不为? 想到这,陈聪之决定在静游多住一日,等那秦川安静下来,再去跟他谈买卖。 …… 孟家庄里里外外一片酒肉飘香,喜气洋洋。 昨天半夜那一战完全是一边倒的杀戮,秦川带着手下专门盯着那些骑马的,或者穿盔甲的一通追杀。 事后把战场一打扫,又缴获四十多副棉甲,十二匹站马,二十多张角弓,包铁木盾近百面,刀枪棍棒之类的兵器一百多件。 这是一场用卫所兵的性命换来的大丰收,对那些的性命,他有怜悯,但没有同情。 巴山虎和李彪风他们撤走时,把大部分兵器马匹等都弄走了,最后只剩下几十把压在尸体下的兵器而已。 昨日这一波之后,他现在有战马八十三匹,棉甲一百一十副,角弓三十六张,包铁木盾一包多面,刀枪棍棒三百多。 短时间内,他不用为兵甲战马而发愁了。 至于人手……老黄和山猫儿带回来四百多个流民,多是拖家带口的,男女老幼都有,个个瘦得皮毛骨头,几乎不成人样,有些个已经虚弱的走不动路了。 这些人是被老黄和山猫儿忽悠来的,说是孟家庄有吃的,结果刚到庄子外,一见门楼上气势不凡的秦川,便纷纷跪在地上磕头,求秦川给他们一口吃的。 老黄和山猫儿已经仔细看过了,里面没有贼寇奸细,都是些饿得四处晃荡的可怜人。 秦川早就让人熬好几大锅的黄米粥了,让他们排好队,每人分了一碗黄米粥,然后让他们在装外搭棚子休息。 秦川还告诉他们,今天不但有黄米粥,还每人有一碗热腾腾飘着油星带着肉沫的肉汤。 因为,昨晚夜袭官兵那一战中,这些人出了不少力,那几百人的喊杀声就是他们弄出来的,秦川决定犒劳犒劳他们。 他话刚说完,下面的几百流民又纷纷跪下来感恩戴德,有些人早已泪流满面,一口一个救命恩人地喊。 十来匹腿瘸或者死掉的战马已经被宰杀了,马肉抹了盐挂在门楼上风干,骨头和下水则在几口大锅里翻滚熬煮,那香味飘出老远。 庄外的流民就聚在院墙边上,流着口水,或流着眼泪巴巴闻着肉香,不时还响起一阵有气无力的哭嚎。 秦川见不得这种场景,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看下去。 因为,他知道以后将会看到更多,更悲惨的场景。 这个年代,死人比活人更幸运。 看了良久,秦川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扭头往黑山方向看去。 他这两天要做的,是收拢这些流民,填埋尸体,修补院墙,整理庄子。 下一步,要去一趟黑山,接手矿场和那几百个矿工,从中选些兵源出来。 若孟忠嗣不识时务,还要跟他为敌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若是识时务……也一样要死。 第二十章 孟家庄胆大包天的新管事 除了流民之外,庄子外还聚集了近千个娄烦镇乡民。 娄烦镇原本有四百多户人家,两千多人口,这几年连年大旱后,如今只剩不到三百户,人口一千五六左右。 除了破落大户王家和几家中户还拥有耕地之外,其余的人家全是佃户或者宁化王的庄户,其中孟家的佃户就有将近两百户,此外,镇上的乡民或多或少都给孟家打过短工或忙工。 至于长工……一直住在庄上,巴山虎等人攻打庄子的时候死了一些,剩下的全投了巴山虎和李彪风。 给王继宗送粮食那天,秦川顺道让人告诉佃户们,孟家庄还有粮食,这几日也会有新买的粮食送到,介时会先借一些粮食给断粮的佃户,这才让镇上的人心稍微安定了些。 秦川让宋知庭带人去把孟家的佃户都叫来了,主要是想把人集中起来,露个脸,讲几句话安抚一下人心,让佃户们知道,他秦川是孟家新来的大管事,说的话比孟老爷还管用。 叫人来的过程颇有些困难,宋知庭去到一些孟家佃户的家里,告诉他们,今日孟家庄给本庄所有佃户每人供应一碗黄米粥一碗肉汤,本以为他们会蜂拥而至,没想到竟没人动弹,那些佃户个个一脸麻木,像看怪物一样望着宋知庭。 宋知庭回来汇报的时候,秦川还有些疑惑,那些佃户饭都吃不饱,竟对肉汤没兴趣? 这很不合理。 后来,宋知庭在旁点醒之后,秦川才恍然大悟,孟圭明一家常年在娄烦操纵乡里,欺男霸女,用各种手段霸占了几千亩良田,对本庄佃户又一向苛刻,不论天灾人祸,租子从没少过一粒,对于短工忙工,更是当牛马一样使唤,长工就更不用说了。 娄烦镇的乡民一向憎恨孟家,只是迫于生计,不得不给孟家做工而已,在他们看来,孟家连农忙时都不舍得给肉吃,这时候怎么可能会给肉汤。 哪怕秦川要把那几千石粮食全分给乡民,估计也没几个人信,除非硬塞到他们手里。 再加上昨晚和宁化千户所的官兵一番大战,镇上的乡民搞不清孟家庄里的人是什么来路,都有些畏惧,自然不敢来。 无奈之下,秦川只得大手一挥,三十几条九箕山老匪提着刀杀气腾腾地扑进镇子。 这招很管用,在明晃晃的长刀和那些老匪凶神恶煞的逼迫之下,男男女女老老幼幼近千个乡民乖乖地来了。 到了庄外,闻到浓浓的肉香之后,那些乡民也跟流寇一样,舔着口水伸长脖子一个劲往里瞧。 等人都到齐,秦川把孟圭明拎上门楼,跟他并排站在墙垛后面,让下面的人都看得到孟圭明。 “都给我听好了。” 秦川大喊一声,下面那一千多眼巴巴的乡民和流民,便纷纷朝他看来。 “我叫秦川,乃孟老爷的远房亲戚,从今天起,我就是这孟家庄的大管事了,我说的话就是孟老爷的话,你们可以不听孟老爷的,但必须给听我的。” “我叫你们往东,你们就不许向西,让你们种麦子,你们就不得种糜子,都听清楚了吗?” 听到他的话,下面的乡民面面相觑,他们都没见过这人,也没见过那群凶神恶煞跟山贼似的大汉,都不知他们从哪冒出来的,眨眼就成了孟家庄管事的。 而且,随随便便冒出来就罢了,如今竟然让乡民们都听他的,还说往东不许向西,咱们又不是他家的长工家丁,更不是他家的丫鬟下人,凭什么听他的? “从今往后,谁要是想跟老子对着干的话……最好先问问他的脖子硬,还是老子的刀硬。” 见下边的人没回应,秦川又大喊几句,然后抽出长刀摆在墙垛上。 对于这群被生活和官绅折磨得麻木不仁的穷苦人民,煽情是没用的,谈思想谈觉悟也是没用的,人家反倒会认为你在骗他。 一个对你百般苛刻极尽剥削的老板,突然说要请你吃海鲜请你大保健,你会怎么想? 当然是我信你个鬼。 秦川压根就没想过要跟封建社会的小老百姓谈思想,不论做什么事,他只会选择最有效的方式。 见他脸色凶狠,又突然亮出刀子,下边的人突然骚动起来,一个个惊慌不已,直想转身就跑。 他们算是明白了,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新管事,就是个不讲道理的贼寇头子。 这孟家庄,已经成了个贼窝,娄烦镇说不定也很快要成贼寇的地盘了。 “都站好了,谁要敢乱动,老子劈了他。” 见人群骚动,外围那三十几条凶狠的老匪立马亮出刀子。 乡民虽然人数众多,但大多都是些只会埋头刨地的庄稼汉,其中还有许多老弱妇孺,哪里见过这阵仗,只一看那些人凶神恶煞的面孔,大多就吓得不敢乱动,人群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大家伙放心,我们的刀子是用来保娄烦安宁,保大家伙性命的,凡是不听我命令的人,就是在坏娄烦的安宁,威胁大家伙的性命,对这种人,老子绝不手软。” “至于那些无恶不作的流寇,那些烧杀抢掠的建奴,老子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来千军万马老子就屠他个血流成河!” “包括那些鱼肉乡里,草菅人命的大户和官兵,凡是胆敢祸害娄烦镇的,老子第一个剁了他,你们若是不信,尽管看看那堆尸体,那是昨儿个跑来孟家庄想杀良冒功的官兵,被老子剁了一百多个,看谁他妈还敢来娄烦撒野。” 听到他恶狠狠一番话,下边的人纷纷朝不远处一堆尸体望去,见部分尸体上还穿着血迹斑斑的罩甲,那是官兵才有的甲衣,很明显,那堆尸体真是官兵的。 昨天响午,乡民们见一群官兵从北边而来,就急忙跑了,远远的还听到孟家庄的方向一片喊杀,天黑后又隐约从北边传来阵阵喊杀声,乡民们都搞不清发生了啥事,一个个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夜。 有人说,孟家庄的人跟官兵干起来了,几十个凶悍异常的护院把好几百个官兵杀得落花流水,孟家庄又新堆了几百具尸体。 乡民们自然是不信的,孟家虽然在娄烦只手遮天,但跟朝廷比起来,就跟狗尾巴草和参天大树一样,哪能跟朝廷对着干。 可如今,官兵的尸体就堆在那,他们想不信都难。 这伙人真是胆大包天,连官兵都敢杀,等朝廷大军一到,不得灰飞烟灭? 而孟老爷……有眼尖的人看到,门楼上的孟老爷脸色很差,似乎很畏惧旁边那人似的。 很快,“孟老爷被贼人挟持了”的消息,在人群中悄然传开。 秦川才懒得理会他们怎么想,用稍微缓和的语气接着说道:“你们放心,我是个讲道理的人,只要你们听话,绝少不了你们的好日子。” “从今天起,孟家的租子从五分减到四分,家里没粮食的,孟家先借给你们,不收一份利,没耕牛没农具的也大可放心,过些日子我就去弄一批回来,保证来年春播人人都有足够农具。” “等过些年,活干得好的人,听话的人,都可以从孟家买地,我在这打个包票,给你们的地价至少要比市面上的价钱少三成。” “你们回去告诉其他家的佃户和庄户,他们要是愿意给孟家干活的话,我敞开门了欢迎,不管是借粮还是吃肉,都可以,但有个前提,那就是必须要听我的。” 话音落下,下面人群哄然一片,那些乡民个个既难以置信又兴奋异常地议论起来。 借粮不收利息,这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谁家缙绅大户外借粮食不收上二三分利的? 至于租子从五分减到四分,就意味着每亩地产一石粮食的话,佃户能留六斗,比以前多一斗。 可不能小看这一斗粮食,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这一斗粮可能就是救命粮了。 就不知,那人说的话算不算数。 如果算数,那大家伙的好日子就要到了。 “行了,都给我排好队,一个挨着一个进庄领黄米粥和肉汤,轮着来,别乱套,谁敢捣蛋老子先剁了他。” 第二十一章 善良单纯的老百姓 对于饥饿的人来说,一碗甜腻的黄米粥和一碗混着碎肉的肉汤,能战胜所有恐惧和不安。 一千多人乡民和流民,在明晃晃的长刀和凶神恶煞的眼神中,乖乖排成几列长队,轮着领吃的,还冒着滚滚热气的黄米粥和肉汤刚到手,就迫不及待地灌进肚子,哪怕烫得口舌生疼也不肯吐出一滴汤一粒米。 早早吃完的人,聚在不远处眼巴巴望着,还没轮到的人则不停地垫脚张望。 谁也不敢乱来,庄外堆得遍地都是的尸体告诉他们,这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十来匹马的下水洗出来足有上千斤,加上骨头,足够几千人吃的,但秦川说给一碗就是一碗,一丁点也不肯多给。 做人做事得有规有矩。 等所有人都吃过黄米粥和肉汤之后,就到了干活的时间了,孟家庄外面堆了上千具尸体,现在终于有人手掩埋了。 俗话说吃人嘴短,乡民们没太多怨言,乖乖地把尸体搬到远处荒地上挖坑掩埋。 埋完尸体,又是修大门砌院墙等等,一直忙活到中午,又一人蹭了秦川一碗黄米粥之后,乡民们便纷纷跑回家拿麻袋箩筐了。 他们要跟孟家借粮。 这下可把宋知庭忙得头昏脑涨,三十八个九箕山老匪里面,就他一个人会算经懂写字,一百多户佃户的借据全是他写的。 佃户们拉着识字的人帮他们看借据,听说上边白纸黑字写着不收一份利之后,便激动难耐地按下了手印。 门楼上,孟圭明的心在滴血。 他心想,用不了几年,孟家近万亩良田和偌大的家产,肯定要被那姓秦的给败光。 贼寇就是贼寇,不知老百姓攒家辛苦。 秦川当然没孟圭明那么傻。 他的算盘早就打好了,他想要静游杜家和宁化王的田地,把娄烦谷地那一万八千多亩良田全部弄到手。 既简单明了,又兵不刃血的方法,就是让娄烦镇没人给杜家和宁化王种地。 第一步,先笼络那两家的佃户和庄户,让他们过来帮自己种地。 他们若是欠了杜家和宁化王的钱粮,帮他们还就是了,当然不是拿钱粮去还,而是用刀子来还。 等娄烦没人帮他们种地,杜家和宁化王只能从其他地方找人来种,等他们的人一来,娄烦镇就会闹一通匪患,闹到没人敢来为止。 到时候,杜家和宁化王肯定急着卖地。 包括孟家那九千多亩地在内,秦川并不想请人种,也不想雇长短工的方式来种,他只想把那些庄稼汉跟自己绑在一条船上,全部给佃户种,自己只收租子。 以目前耕牛农具都不齐整的情况下,一个劳动力顶多能种六七亩地,每户佃户平均两到三个劳动力,大约能种二十亩地左右,他那九千多亩地,需要五百户佃户才种的完。 除了娄烦镇乡民,他还得再多收点流民,良田种完了可以种山地,山地种完了可以开荒,娄烦周围的山梁上,完全可以像后世那样垦出一层一层的梯田, 前提是解决灌溉水的问题。 乡民们高高兴兴地背着粮食回去后,秦川让人把那些流民再仔仔细细筛查一遍,然后让宋知庭逐个登记,并分别安顿在外庄众多房子了。 四百多个流民中,就有两百多个瘦巴巴的青壮,很多老弱病残的在找东西吃的路上死掉了,还能活下来的除了瘦之外,底子都还不错,只需养上一小段时间力气自然会回来。 秦川没急着从中挑选兵源,先养上几天再说。 巴山虎攻庄那天,受伤未死的护院家丁有几十个,但最终熬过来的只有十几个而已,秦川没杀这些人,而是跟对付那些乡民一样,用明晃晃的长刀和香喷喷的肉汤暂时搞定对方。 日后,谁想跳脚再一刀宰了也不迟。 至于几个侥幸未死的女人,秦川打算用来洗衣做饭,隔三差五就让宋知庭去哄一下,所有九箕山老匪里面,就宋知庭这个半吊子军师讲话还算文雅,其他人动不动就提刀子骂娘的,不适合做女人的安抚工作。 那几个女人当中有个孟家的小姐,乃是孟圭明的侄女,长得还挺俊俏,但脾气有点大,还以为她仍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大小姐,又是哭又是闹,又是对九箕山的老匪颐指气使的,被一个叫刘有柱的老匪一耳光打得眼冒金星之后,才不敢闹腾了。 用刘有柱的话说,扒光了那身皮跟下田种地的大脚女人没啥分别,少他妈跟老子摆谱。 秦川没有事必躬亲,手下们在忙碌的时候,他就站在门楼顶上,眺望四周起伏连绵的吕梁山脉,心情有些许骚包。 娄烦算不上一块好地盘,太小也太穷了。 但,如果加上西边的岚县,北边的静乐,应该算得上是一块好地盘。 这一块三角形的地带,是吕梁山脉的中心地区,山脉普遍低矮平缓,内中有汾河及其几条支流穿过,适合耕种的土地除了娄烦谷地之外,还有被称为吕梁山上的小平原的岚县,那里有着大片肥沃的土地。 这一片还是个养马的好地方,尤其是娄烦东面的顶山,那海拔两千米的高山上有一大片亚高山草甸,唐朝时期专门在此设置牧马监,是唐代边军战马的主要来源地,当时便有“楼烦骏马甲天下”的美誉。 大明朝廷的版图比唐朝更大,在川西和滇西设马市,在河西走廊设军马场,并与蒙古通商后,大明的战马来源便是藏马和蒙古马,吕梁山区的几个马场也就慢慢没落了。 这年头,有战马就能来去自如,很对九箕山这帮老匪抢劫成性的口味。 而且,娄烦和岚县这一块三角地带,能供大军通行的只有三条道,北上宁武关,东出太原,西往临县这三条道,条条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虽然穷了点,但完全可以靠劳动致富,最重要的,这是个当山大王的好地方。 正绞尽脑汁回忆那首沁园春雪,想学宋知庭摆个姿势吟一回诗的时候,秦川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名骑士,那是他放出去的哨探。 “大当家的,北边来了一伙人,好像是昨天那伙衙役,其中有一个自称静乐知县的师爷,说是想跟大当家的做一笔买卖。”那哨探跑到近前便扬声大喊。 秦川不由笑了,他正想着要不要派人把那两百个人头送到太原呢。 不是所有人都跟韩冒一样猪脑袋,还是有聪明人的。 “人在哪?”秦川问道。 “在北边十里外,估计是不敢过来,在那边等着俺回话呢。” “呵,你去告诉那师爷,就说咱们都是善良单纯的老百姓,请他过来说话。” “好咧。” 第二十二章 知县大人的抉择 陈聪之是个聪明人,听说孟家庄正在开千人宴顺便埋尸体之后,就远远停下来,并派人找到一个孟家庄的哨探传话。 等哨探来回话,说他们都是善良单纯的老百姓,请他过去说话后,陈聪之才带着两百个衙役和乡勇,小心翼翼向孟家庄靠拢。 他当然不相信对方的鬼话,善良单纯这个词跟那群杀人不眨眼甚至敢杀官兵的人沾不上边。 他甚至怀疑,这伙人是贼寇,孟老爷早就被他们挟持了。 离孟家庄门楼还有两百步之远的时候,陈聪之就停了下来,不敢再往前走了。 看了看门楼,依稀看到那个叫秦川的站在上面后,陈聪之扯开喉咙喊道:“鄙人静乐陈聪之,见过秦先生。” 秦川只觉得好笑,以为那一袭儒袍的师爷扯开喉咙吆喝的模样有点滑稽。 陈聪之又喊道:“知县大人素闻秦先生文武兼备,才华超众,又闻秦先生曾代领乡勇斩杀悍匪两百级,以显报销朝廷之赤胆忠心,特遣鄙人前来犒劳乡勇,尤以秦先生更应嘉奖勉励。” 喊完这番话,陈聪之脸不红心不跳,但总有些别扭的感觉。 他乃堂堂知县大人座下幕宾,在静乐县受万人敬仰,县里的缙绅老爷无一不对他恭敬有加,如今却要对一个山野莽夫恭维打屁,这感觉实在不对劲。 但,这里不是县城,而是娄烦镇,那山野莽夫又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狠角色,手上还握有两百个积年老匪的人头,自己只能委屈着点,先哄对方开心,把人头弄到手再说。 门楼上,秦川笑了好一会后,才喊道:“陈师爷,咱们敞开来谈吧,我想要个官,而且要驻守娄烦镇,你就明说了吧,能不能办到?” “能。”陈聪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以秦先生之文武兼备,之赤胆……” “行了,恭维打屁就免了吧,咱们谈正事。” 秦川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接着说道:“陈师爷,你先拿五百两银子来,我把两百颗人头给你,全是些牙口易辨认的积年老匪。” “等知县大人把我的官帽送来之后,我再把那五百两银子还你,所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概不赊账。” “啊?” 陈聪之楞了,竟然还要先垫着五百两银子? 他堂堂知县幕宾说的话,还不够对方取信吗? 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秦川又笑道:“陈师爷,不是我信不过你,我只是信不过你们这些官老爷罢了,五百两银子就当垫金,钱到就付人头,官帽到就还钱。” 陈聪之原本客客气气的脸垮下来了。 众所周知,大明朝廷重文轻武,有人花五千两银子才能当上升任一地巡抚,有人只需花八百两银子就能在兵部谋一职。 至于卫所的兵官职位,肯花钱的人很少,如果有百户空缺,不说五百两了,一个总旗只需花上三五十两银子,就能升任百户,就算是白身,能花上一两白银子,一个百户职也是十拿九稳的事。 如今兵荒马乱的,饷银又常年被拖欠克扣,卫所的小兵官能有多少油水可捞。 如果对方那两百级人头抵两百两银子的话,他倒是可以一口答应下来,但抵五百两银子……虽说那些人头说不定能给知县大人带来不少功绩,但这笔银子并不少,他可不敢随便应诺。 想到这,陈聪之朝门楼拱了拱手,喊道:“秦先生,实在抱歉,这笔数目不小,鄙人实在没法做主,可否让鄙人回县城请示知县大人再做定夺?” “可以。”秦川爽快地答应了,“但我只能给你两天时间,后天正午之前我没看到五百两银子的话,那两百级人头就只能送到太原府了。” “好说,好说,两日之内鄙人定要给秦先生一个答复。” “那陈师爷请便吧,我就不送了。” “秦先生再会。” …… 陈聪之没有回县城,而是回到静游镇住下,并写了一封信,派了两个衙役一人双马,连日赶回呈送知县大人。 而何长保,正在县衙里焦躁不安地等陈聪之回来。 他已经见到韩冒了,去时带着三百名卫所兵,归来时仅有不足两百名失魂落魄的老弱病残,几个军官加起来那近百名私兵,已经十不存一二。 一问之下,韩冒便神情激愤地告诉他,孟家勾结贼寇,在娄烦镇布下陷阱,埋伏大军,等韩冒的卫所军一到便四下里杀出,人数过千,席天卷地。 韩冒代领麾下三百兵士奋勇杀敌,激战数个时辰,战死百名兵士,由于贼军势大,韩冒有心杀敌无力回天,只得突围北上,回兵静乐。 一番激愤陈词,又为不能剿平匪患而捶胸顿足之后,韩冒就带着他的人匆匆撤回宁化千户所了。 这可把何长保吓得不轻,韩冒都败了,陈聪之率领的两百县衙和乡勇,只会凶多吉少。 如今,县城里守城的白役和乡勇不到百人,如果陈聪之的人全军覆没的话……他这静乐县恐怕就难保了。 想到这,何长保急忙让家人收拾软细,准备跑路,一边焦急地等待着陈聪之。 最终,他等来了一封信。 看完信,何长保先是长长松了一口气,接着把韩冒家人全骂了个遍,最后拿着信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 一是跟韩冒穿一条裤子,把娄烦孟家勾结贼寇伏击韩冒的急报送往太原府。 这样一来,他跟韩冒的关系会更进一步,但他也肯定会逃不掉守备不严的罪名。 二是拿五百两银子给孟家庄,换两百级积年老匪的首级去邀功,并将韩冒杀良冒功抢夺乡民的事如实上报。 这样的话,他有功低过,头上的乌纱帽肯定能保得住,再上下打点一番,说不定能趁势升官发财。 而且,娄烦是静乐县的南面门户,据师爷所说,那叫秦川的莽夫很有些本事,如今已经笼络了几百个流民和乡民,估计能拉出三五百个乡勇,有他卡在娄烦镇,南边的流寇就无法北上进入静乐。 但,韩冒肯定要与他水火不容,甚至山西行都市和下辖卫所的将官也会不待见他。 再者,据师爷所说,那个秦川是个难以驾驭之人,一旦势大,要么成为第二个洪承畴曹文诏,要么自立一方或像紫金梁老回回等人一般后患无穷。 对何长保来说,这是两难的抉择。 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决定先保住乌纱帽再说。 至于那个秦川是成国之栋梁,还是变成滔天国贼……那是后话了,也是一场赌局,赌赢了,他何长保加官进爵,赌输了最多躲远一点。 于是,何长保取来五百两银子交予衙役,快马急送陈聪之。 第二天上午,陈聪之拿到银子之后,便急急忙忙赶往娄烦镇。 但到了孟家庄外一喊话,里边的人说,秦大管事不在庄上。 无奈之下,陈聪之只能耐心等着。 秦川去了黑山。 他带了二十五个九箕山老匪,骑着战马,扛着火器,带上孟圭明,去收拾孟忠嗣。 黑山矿场,是肯定要拿到手的。 第二十三章 矿场攻心战 自从那天在矿场伏击贼寇不成后,孟忠嗣就一直心乱如麻忐忑不安。 他早就让人探查过了,孟家庄里的贼寇最多不超过五十人,本想带人杀去夺回庄子,无奈那些矿工不肯为孟家拼命,哪怕给银子,肯跟他去夺庄的也寥寥无几。 孟忠嗣知道,守在矿场不是长久之计,等贼寇壮大,势必会来攻打矿场。 虽然那几百个矿工大部分都签有相当于卖身契的长工契约,但孟忠嗣知道,这些人靠不住。 他们只是为了活命,为了混一口饭吃才来孟家做工,而孟家待他们根本就说不上宽厚,甚至有些刻薄,紧要关头他们转头卖了孟家也一点都不稀奇。 现在,该想想自己的出路了。 孟忠嗣手里握有矿场周转现银两百余两,这笔钱足够他去南边兴旺州府买个小院,再做点小生意,日子也能过得有滋有味。 但,他并不甘心于此,矿场里还堆着四万多斤生铁,只要把生铁卖掉,那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以往,矿场的生铁都是介休范家固定时日派大车来拉到张家口堡的,范家有门道,能出宁武关,到了张家口堡还能出塞外卖给鞑子或女真人。 但距范家派大车来的日子,还有小半个月,孟忠嗣得自己找别的门路把这几万斤生铁卖掉。 为此,他派了几个人出去,太原和大同都跑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买家,在这几日之内把那堆东西低价卖掉。 与此同时,他让矿工加强工事,围绕着两座炉子筑起木墙,深挖壕沟,加强哨探,以防贼寇偷袭矿场。 他倒还希望贼寇来攻打矿场,那伙贼寇才三五十人,给他们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打得下有好几百人驻守的矿场。 等贼寇一落败,他就可以带人追杀出去,趁势收复孟家庄。 孟忠嗣打得一手好算盘,但他并不知道,他面对的是一伙什么样的贼寇。 他刚派人出去找生铁买家,第二天就有哨探来报:孟家庄方向来了二十多个人,个个骑着健硕大马,背几杆火器,带着两口大锅和两个麻袋,其中有一个好像是孟老爷。 孟忠嗣急忙爬上一座简易的箭楼,望东南方向眺望。 没多久,一支骑马的队伍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等对方走近,孟忠嗣看清楚了,他大伯孟圭明就在其中。 那伙人走到矿场大门百步外便停了下来,然后孟圭明和两个陌生汉子越众而出。 “里面的人听着,孟家家主孟老爷在此,还不快快放下兵器,出来迎接孟老爷?”走到近前,其中一个长得器宇轩昂像是贼头的汉子扬声喊道。 里面的矿工没动静,只有极少数人有些犹豫之外,其他人依然握紧兵器,警惕地盯着外边。 矿场的管事孟忠嗣告诉他们,孟家庄被贼寇占了,孟老爷被贼人挟持,准备来攻占矿场。 但贼人只有区区几十个,只要他们守住矿场,不让贼人得逞,过几日照样能开工吃饭,每人还能拿一两赏银。 孟忠嗣站在箭楼上,朝外边怒声喊道:“无耻小贼,休想诓人,哪怕我家老爷落到你们手上,你们也休想踏进矿场一步。” 外面那贼头定定望着他,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笑容。 旁边的孟圭明突然开口道:“里面的人听好了,孟忠嗣忤逆宗族,叛出家门,已形同造反,等朝廷大军一到,必将荡平黑山矿场,你们想跟他一起被杀头不成?” 那声音有气无力,带着明显的无奈和惶恐,但矿场里依然响起了一阵骚动。 这年头,还活着的人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他们有着强烈的求生欲,想方设法求一条活路,当自身面临杀头危险的时候,他们会想尽办法避免被杀头。 见那些矿工们开始骚动,孟忠嗣急忙喊道:“慌什么?那是贼人的奸计,就是想唬你们开门,好进来杀光你们这些蠢蛋。” “该杀头的是他们,只要咱们坚守到朝廷大军一到,他们一个都逃不了,到时候,除了赏银之外,我再给大家伙加工钱,每百斤铁矿加五文铜钱,每百斤生铁加五十文。” 听到孟忠嗣的话,原本骚动的人群很快就安静下来了。 赏银和加工钱对他们来说极有诱惑力,因为其中大部分矿工是没工钱的,干得多就能勉强吃饱饭,干得少连饭都吃不饱,更别提什么工钱了。 见孟圭明的话不起作用,外面那贼头便扬声喊道:“既然你们执迷不悟,宁死都要跟孟忠嗣造反的话,那我就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吧。” “从今天起,孟家将会停掉你们的工钱和粮食,我们也会一直守在这,你们休想运一粒粮食运进矿场,就算朝廷大军不来,也能活活饿死你们。” “当然,如果谁不想死,不想跟着孟忠嗣造反的话,可以放下兵器出来投降,我们绝不杀降,只会优待投降的兄弟,管饱饭,给肉吃。” “而且,孟家的护院和乡勇死了好些个,孟老爷正打算重新编练一支乡勇,就从矿场中选人,月钱六百文,管吃管住,伤残转家丁,死了每人每户抚恤五两银子。” “是要吃饱饭还是等杀头,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罢,那个贼头就带人退回百步外一个山梁上。 很快,那些人在山梁上架起火器,然后架起大锅,取来水,下米下肉大锅熬煮。 没多久,黄米粥特有的清香和肉汤的浓郁香气就飘到了矿场里,那几百个矿工又渐渐躁动起来。 孟忠嗣一连呵斥几声,才勉强让那些矿工安静下来。 但他知道,人心已经开始动摇了。 孟家从来不会在矿场里存太多粮食,主要是怕那些矿工和山贼抢粮,如今矿场只剩七日粮食,七日之后如果没有粮食运进来,他势必会管不住那几百个矿工。 矿场建在缓坡上,后面是大山,左右两侧是起伏不断的山梁,要把粮食运进来,就只能走前面那道可通驴车的大道,但如今,那伙贼人就守在大道旁边的山梁上,就是给驴车按上翅膀也进不来。 除非,带人冲出去,杀掉或者赶走那伙贼人。 对方才二十几个人而已,自己有好几百个矿工,还怕他不成? 想到这,孟忠嗣招来几个心腹,吩咐一番后,就准备召集人手。 这时,外面山梁上突然下来一个豹眼竖眉的壮汉,啃一条煮得软烂的马腿,朝矿场这边粗声粗气喊了句“想吃肉的就自个来拿”。 说完,壮汉就走回山梁上啃他的肉了。 一个穿着儒袍,举止文雅书生模样的男子又走了下来,摇头晃脑道:“孟亚圣有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故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梏桎死者,非正命也。” “孔圣又有曰,防患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那孟忠嗣一心想造反,尔等矿徒碌碌终日只为饱饭暖衣活与世,为何要冒杀头之险立于危墙之下?” 说罢,在几百个矿工一脸茫然大眼瞪小眼中,那儒袍书生抖了抖大袖,施施然走回山梁上。 接着,又下来一个满脸憨厚的小老头,咧一口大黄牙傻笑道:“大家伙吃了嘛?没吃的话过来跟俺们一块吃吧,有金灿灿的黄米粥,还有热乎的肉汤,来嘛,俺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汉,都不吃人滴哩,俺们大当……俺们大管事说了,大家伙都是苦命人,只要拿了那孟忠嗣就行了,可不许为难大家伙们。” 这小老头说完后并没有上山梁,而是蹲在山脚下,咧一口大黄牙朝着矿场傻笑。 上边又下来一个瘦得跟猴似的半大小子,操一口稚气未退的声音老气横秋喊道:“俺们原本都是流民,都快饿死了,是孟老爷和大管事收留了俺们,让俺们当看家护院,给俺们吃的,穿的,三日两头还有肉吃,那叫一个快活,你们这些个挨驴踢的不来才好,来了还要抢俺肉吃,俺还不稀罕你们这些挨驴踢的咧。” 听到这,孟忠嗣再也忍不住了,在箭楼上跳起脚怒道:“你狗日的少糊弄老子,就你那瘦得跟猴似的身板,只一斤三两肉,谁他妈会请你做看家护院?” 第二十四章 骑兵者,雷霆也 手下人正轮番去给矿工们攻心的时候,秦川则惬意地坐在山梁上,喝着肉汤,一边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 如今的吕梁山脉,并非后世那样的黄土连天,虽是十月金秋,低矮连绵的山梁上仍随处可见暗黄的枯草。 等来年春天,这些枯草就会变成碧绿葱郁的青草,再往上的高山上还有一片片的亚高山草甸。 贫瘠困苦的吕梁山脉,能养活的人口很有限,但能养活无数牛马。 只是明末官府糜烂严重,不论官兵还是缙绅大户,鱼肉百姓早就习以为常了,牧马人辛辛苦苦喂养几年养出的马匹,被官府强行征调却经常拿不到一分钱征调费,加上小冰河时代连年干旱,粮食奇缺,草甸的冰雪解封越来越慢,导致养马的人越来越少。 据老黄从乡民口中打听到的,整个娄烦除了云顶山还有一群牧马人之外,其余村落早已没有大量养马的乡民了,也就一些大户中户家里还养有那么几匹。 如今,云顶山那群牧马人已经落到巴山虎手里了,那马场是巴山虎的地盘,听说云顶山往南也有牧马人,但那是任亮的地盘。 穿越之前,秦川看过一些资料,知道这个任亮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吕梁山一带的贼寇头子最后死的死,逃的逃,就他在三座崖牢牢站稳了脚跟,建奴入关后还跟清朝对抗了几十年,直到垂暮之年被自己的儿子给卖了,才被清军攻破寨子,他自己也惨死在清兵手中。 对于任亮这种人物,秦川是打心底佩服的,洪承畴那样所谓的忠臣名将最后都只能剃掉头发辫起一条老鼠尾,而一个大逆不道的反贼却能在建奴的铁蹄下魏然不屈。 两相比较之下,秦川还是比较喜欢当贼。 马是肯定要养的,而且,云顶山草场是肯定要抢到手的,他想让娄烦名马甲天下这句话重现于世,但现在,得先把黑山矿场拿到手。 攻心战起了效果,一群九箕山老匪瞎编乱造各种受苦受难的经历,遇到秦大管事才重获光明的事迹轮番演说后,矿场的木墙上突然翻出一道人影,以极快的速度朝山梁狂奔。 “别放铳子,俺愿降,俺愿降……” “混账!” 孟忠嗣气得不行,跳着脚大喊:“快,快放箭,别让那叛徒跑了。” 箭楼上射出几支歪歪扭扭的箭支,准头最好的一支落在那人的屁股后面三丈多远。 九箕山老匪们当然没放铳子,而是一个个满脸堆笑地迎了下来,为首就是那个憨厚小老头,热情地握住逃出来那个矿工双手,咧一口大黄牙满脸傻笑。 接着是那个半大小子,一双圆凸的大眼睛轱辘乱转,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把矿工打量了好几遍之后,便叽叽喳喳问起对方姓名籍贯家中可有父母子女婚配情况等等。 那个穿着儒袍的书生则手捧一本册子,拿支毛笔在旁边记录,不时把笔尖塞进嘴巴沾点口水,把嘴巴弄得黑乎乎一团。 最后,是那个铜铃豹子眼的壮汉,端着一碗肉汤走过来,一把塞到矿工手里,大喊一声:“干了这碗汤,咱们做兄弟!” 那矿工慌得不行,颤抖着双手,把一大碗汤连肉带骨头一起吞进肚子,然后眼巴巴望着山梁上那口大锅。 “好兄弟!” 铜铃豹子眼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差点把他拍到地上。 然后,矿工被众星拱月般送上山梁,直到在一张柔软的鹿皮垫坐下后才没那么慌。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还会有第三第四第五个…… 饭都吃不饱的矿工难以抵挡肉汤的诱惑,更不想被杀头,那堵低矮简陋的木墙上,不时翻出几个矿工,没命似的朝山梁奔去。 孟忠嗣气得快把箭楼跺塌了,不停地指挥手下射这个射那个,搞得他的人一阵手忙脚乱,根本不知道该射哪个,跑出去的四五十个矿工当中,只有只有三个被弓箭射中。 其中一个倒下去后就再也没爬起来,另外两个则带着插在身上的箭支,硬是跑到了山梁脚下。 对于他们,九箕山老匪能做的只有用刀子把箭头挖出来,用仅有二三十度的烧酒清洗伤口,然后按大当家教的方法,拿针线把伤口缝上,最后一步就是听天由命。 孟忠嗣知道,再这么下去的话,几百个矿工肯定会跑个一干二净,不能坐以待毙了。 于是,孟忠嗣匆忙召集人手,带着三百个矿工冲出矿场,歪歪扭扭地朝山梁冲去。 没有矿工愿意打头阵,全当起了缩头乌龟躲在后面,孟忠嗣没办法,只得让自己从孟家庄带来的十几个护院,和矿场里一些忠于他的矿工打头阵。 人多势众之下,他的人胆气倒是挺足的,挺着刀枪一路猛冲喊杀连天。 望着那群嗷嗷叫跑来送死的沙比,秦川扔掉肉骨头,站起身,抽出长刀,拔起插在地上的竹枪,翻身上马。 “兄弟们,杀他娘的。” “杀他娘的。” 二十五个九箕山老匪排成一支箭头样的冲锋阵型,从山梁上策马直冲,奔泻而下。 刚投降的几十名矿工,则在山梁上目瞪口呆地看着。 骑兵者,雷霆也。 自古得骑兵者得天下,骑兵战法讲究快,狠,准。 其中的快,需要一定的加速距离。 狠,是需要重若雷霆的气势。 准,则是看准对方阵营的薄弱之处,给予精准无比的打击。 具备这三点要素的骑兵,无往而不利,通常以少量的兵力干翻数倍于自己的敌方大军。 以一百骑破一万敌军的先例并不是没有过。 九箕山老匪占据有利地势,山梁的缓坡为他们提供足够的速度和气势,作为箭头的秦川则有一双毒辣的眼睛,紧盯着对方阵线的薄弱之处,引着身后二十五骑直冲而去。 秦川知道,他今天如果退了,以后再想拿下这座矿场,想俘获那几百矿工就难了。 一座矿都拿不下,如何拿下整个吕梁山? 二十五骑,如一支箭,狠狠贯进几百个矿工阵中,把那稀稀落落的队伍捅了个对穿。 那些矿工在一片惨叫声中四散奔逃,想躲避骑兵的冲杀。 一个对穿后,利箭绕了一个半圈,以雷霆之势把乱成一团的阵型再次捅了个对穿。 矿工们纷纷扔下兵器,一部分往回跑,漫山遍野地乱逃。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利箭分散开来,向奔逃的矿工包抄而去。 那些矿工们纷纷跪在地上,高举双手告饶连连。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秦川这才来得及低头看一眼自己生疼的肚子。 刚才冲锋的时候,有一把长枪从自己的肚子擦过,疼得他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检查一遍后,他才长长松了一口气,他的外衣里面,穿有一件棉甲,那杆长枪并没有扎穿棉甲。 “点人头。” 秦川又急忙四下看去,一个个地清点还骑在马上的九箕山老匪。 数到第二十二个的时候,秦川脸色沉下来了。 “大当家的,伤了三个兄弟。”宋知庭策马跑过来,气喘吁吁说道。 秦川又松了一口气,幸好只是伤了。 “大当家的……” 不远处突然传来罗大牛嘶哑的大吼。 秦川心下一紧,扭头看去,只见罗大牛正趴在地上,脸色凝重地朝他望来。 秦川急忙策马狂奔过去,到了近前,翻身下马,只见地上躺着个人,一支长枪的枪头穿破外衣和棉甲,从他胸口没入,潺潺的鲜血正从破烂的衣服间冒出来。 那是个九箕山老匪,没名没姓,别人管他叫大鱼头。 第二十五章 死亡与苟活 在秦川心里,三十八个九箕山老匪,每一个都是以一敌众的好汉。 每一个也都珍贵无比。 大鱼头还没断气,正用一双散乱却又满是惊恐的眼睛定定望着秦川。 他不怕大当家的,他只是害怕死亡。 秦川的手指微微颤抖了几下,急忙蹲下身,拔出腰间的匕首挑开外衣,再一点点地割开被鲜血浸渍而愈发坚韧的棉甲。 长枪从右胸插进去,几乎扎了个对穿,随着大鱼头急促却又逐渐微弱的呼吸,枪头边缘的缝隙冒出阵阵鲜血。 秦川不知如何是好,只拼命按住那越来越大的缝隙,不让鲜血冒出来。 “你他娘的少在老子面前装怂蛋,老子的兄弟没一个怂的!”罗大牛捧着大鱼头硕大的脑袋,狞着声骂道。 “俺不怂,俺是……” “别说话。”秦川朝他猛地摇头。 大鱼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难看的笑容:“俺是九箕山的……好汉,俺不怂……俺就怕不能再跟着大当家的了……” “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罗大牛又狞声骂道。 大鱼头张嘴还想说话,但嘴里突然冒出一股血沫。 大鱼头似乎喘不上气了,张大嘴巴竭力吸气,喉咙里却只发出咕咕怪响。 “扶着枪,把他翻过来。” 等罗大牛扶好枪杆,秦川把大鱼头侧身翻过来,然后掰开他嘴巴,把手指伸进他喉咙,想帮他把血沫掏出来。 掏着掏着,大鱼头没动静了。 秦川依然掏着。 “大当家的……” 罗大牛按住他肩膀。 秦川的手这才无力地垂了下去。 罗大牛抄起长刀,朝不远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孟忠嗣走去。 正在附近看守俘虏的老黄下马,抓住孟忠嗣的头发,把他的头提起来。 罗大牛从人群中找出一个衣服和肤色都跟矿工不一样的护院,拖着护院来到孟忠嗣面前,然后手起刀落。 腥热的鲜血喷了孟忠嗣一脸。 罗大牛返身,从人群中又拖出另一个护院,拖到孟忠嗣面前又是一刀。 …… 秦川合上大鱼头的双眼,拖着长刀朝孟忠嗣缓缓走去。 “把孟圭明带过来。” 罗八已经把逃过一个山梁的孟圭明逮回来了,听到秦川的话,便策马而来,把孟圭明丢在孟忠嗣身前。 “孟庄主,坐。” 秦川指了指那堆尸体。 孟圭明身子抖得跟筛子一样。 秦川一把抄住他衣领,把他提起来,漠然说道:“孟庄主,当初我曾经问过你,外边还有没有孟家的族人,你说没有,但现在矿场突然冒出个孟忠嗣,你说,这人是不是孟家的族人?” “别杀我,别杀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你别杀我……” 孟圭明哭嚎着,胯下突然冒出一股液体,潺潺往下流。 秦川眯起眼,冷冷道:“我再问你一次,外边还有没有孟家的族人?” “没有了,我对天发誓,这次是真的没有了。” “好,我说过,只要你乖乖跟着我,我保你衣食无忧安度晚年,甚至给你延续孟家香火,但从今往后,你若是再敢耍伎俩,我就亲手剁了你。” 说罢,秦川把孟圭明往地上一扔,然后转身,手中长刀往孟忠嗣的脖子一抹。 孟忠嗣捂着脖子,喉咙里发出和大鱼头一样的咕咕声。 秦川转身走开,罗大牛提刀上来,老黄把孟忠嗣的脖子拉长。 刀光闪过后,老黄把孟忠嗣的人头扔在孟圭明身前。 孟圭明惊恐地往后退,然后跪在地上呜呜嚎哭。 秦川去检查了另外两个兄弟的伤势,一个大腿被砍了一刀,伤口不算深,但很长,差一丁点就砍断动脉了。 另一个兄弟也是被长枪捅的,枪头穿过棉甲,刚好捅破肚皮,幸好没伤及内脏。 这两个兄弟的伤势,只要处理得当,应该没什么大碍。 如果伤口感染,那就只能听天由命,或者只能靠他们的体质硬抗过来。 安顿好两个受伤的兄弟和大鱼头的尸体,秦川站在一块高地上,俯视那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矿工,大声说道:“你们都听到了,我的兄弟喊我大当家的,没错,我们以前是一伙杀人不眨眼的山贼,孟圭明只是我手中的傀儡。” 听到他的话,那群俘虏的矿工突然一阵骚动。 “不论贼也好,官也好,你们只要跟了我,我保你们人人吃饱穿暖,保你们不受人欺凌,从今天起,所有人每天管三顿饭,隔天加一碗肉汤。” “下矿的凿工背工每出一百斤矿加工钱二十文,炉丁每出百斤生铁加二百文,干得多自然挣得多。” “有想跟着我混的,每人月钱二两银子,不用你下矿卖苦力,但要你上阵杀敌,只要你有能耐,我保你以后荣华富贵,子孙后代衣食无忧。” “现在,都给我按矿工炉丁站好,一个个排好队上山梁领肉汤,挨着来,谁敢乱了规矩老子第一个收拾他。” 说罢,秦川便转身往山上走。 不论矿工还是护院家丁,亦或是种地裁衣的流民,秦川打算全部按月复工前,工种不同月钱多寡不同,让他们都按规矩办事。 至于九箕山老匪,一直以来都是按分红的形式,每次出去打劫所获,都会拿出一部分来分。 孟家庄的钱粮没拿出来分,秦川没说,但九箕山老匪们都知道,大当家的以后会给他们每人一份荣华富贵。 听完秦川的话,那些矿工面面相觑半响,终于有人率先出来排队,接着一窝蜂涌了上来。 被九箕山老匪用刀背一顿乱打后,才一个个规规矩矩地排好队。 孟忠嗣带出来三百个矿工,死伤六七十个,逃回矿场近百个,被俘虏的拢共一百四十六人。 加上之前逃出来的四五十人,秦川手头已经有将近两百个矿工了,矿场里还有五百多个。 但,孟忠嗣和他的孟家护院一死,矿场里就乱了套。 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小管事、账房先生、矿头等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其他矿工更是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糟糟的。 不时有三五成群的矿工逃出来,一顿告饶后,得以进入领肉汤的队伍。 秦川带了不少昨天煮熟并晾干的马下水,但只带了一口大锅,那锅肉汤很快就见了底。 他干脆朝矿场大喊,让里面的人带几口锅出来,顺便再挑两担水。 没想到,他的话竟然还真管用,里面出来十几个矿工,扛着几口大锅,有两个还挑着水,走的还是正门,箭楼上的矿工也没放箭阻止。 锅来了,水也来了,一麻袋熟透并晾干的下水倒进锅里,烧起附近割来的荒草,大锅很快就滚了起来。 等所有人都能吃上肉汤的时候,矿场里终于走出来一行衣着整齐,看模样不是小管事就是账房先生和矿头的人。 “我等愿降,还望大管事善待一二。” 第二十六章 巴山虎的奇袭 临县,李彪风站在东城墙上,阴冷的目光定定望着横在东边的磨盘山。 翻过磨盘山,沿着吕梁山脉往东再走一百六十里就是娄烦镇了。 李彪风留在娄烦的探子回来了,带回来一些让他很不安的消息。 秦川竟然占据了孟家庄,挟持孟圭明,先是挡住宁化千户所三百官兵的攻打,又以三十八名九箕山老匪的微弱兵力,夜袭官兵,把数百官兵杀了个落花流水。 从探子的描绘中,李彪风猜得出那厮是看中了官兵的棉甲和战马。 本来,李彪风和巴山虎等人,都以为姓秦的是要投效官兵,否则不会一头钻进孟家庄不再出来。 但没想到,那厮根本就不是投效官兵,而是杀官兵,抢棉甲,跟他们明目张胆地扯旗造反没啥分别,都是诛九族的谋反大罪。 除此之外,那厮还招揽流民,笼络乡邻,还在孟家庄摆了好几口大锅,熬煮黄米粥和马肉分给别人。 很显然,那厮在招兵买马。 也很显然,孟家庄还有一批粮食。 攻打孟家庄之前,李彪风曾听巴山虎说过,不久前有一批粮食运进了孟家庄,约莫四五千石,进去后就没出来过,但他和巴山虎把孟家庄几乎翻了个遍,也没找到那批粮食。 看来,那批粮食已经落入秦川之手了。 四五千石粮食,足够那厮拉起至少三千人的队伍。 李彪风知道秦川的能耐,那是一条头狼,若给他三千条狼,他能把整个山西大地掀起来。 不能眼睁睁看他坐大,否则必后患无穷。 李彪风和通天柱一合计,两人急忙去找豹五,让豹五分兵攻打娄烦。 但,现在临县已不是豹五一个人说了算了,前些天又来了一伙人,为首的叫王刚,是个机灵活络之人,且手下人马比豹五还多。 听到李彪风通天柱的提议,王刚不经思索就拒绝了,理由是娄烦地处偏僻,他根本不相信里面能有四五千石粮食,他们要是把几千兵马拉进娄烦,说不定要被饿死。 其次,曹文诏曹变蛟叔侄俩正从陕西往山西追来,北边河曲有李卑,其座下参将马科也是个难缠的对手。 而娄烦四面环山,往北只有一条道通宁武关,那座关隘易守难攻,几千人马决计拿不下来,往东则是重兵把守的太原府,南边是崇山峻岭,如果他们进了娄烦,被曹文诏的大军在西边一堵,又被马科封死北边的话,他们就成瓮中之鳖了。 豹五只粗略一看地形,也立马拒绝了李彪风和通天柱。 三十六营的大部分人马都在南边汾州和平阳等富饶之地劫掠,他才不会傻到一头转进贫瘠的娄烦,要钻也是无路可走迫不得已的情况下。 但,汾州平阳那一带也不安定,西边有洪承畴,南边有左良玉,东边有卢象升,北边是重兵把守的太原,再往上更是边军云集的大同。 可以说,三十六营大部人马被包围在晋南汾河盆地这一带了。 摆在豹五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南下汾州平阳和其他各营人马汇合,二是往东,穿过磨盘山和关帝山,进入太原府,攻打交城清源一带。 正犹豫不决间,王刚突然指出另一条路:先南下,一路劫掠,趁曹文诏大军赶到之前,再往折上东北方向,在交城附近躲进关帝山,可在东西葫芦川交汇处的三座崖立一座大寨抵挡官兵。 待官兵知难而退,去追击三十六营其他人马的时候,从三座崖往东可以出交城太原一带,往南则可以下汾州,这两处都是肥沃富饶之地,足够他们劫掠补充钱粮的。 王刚的路线,相当于绕一个半圈,然后在太原附近扎下脚跟,静观其变。 之所以绕那么远的路,是想一路多劫些钱粮,屯在三座崖,以防官兵长期围山。 豹五思索良久,最终决定走王刚的路线。 李彪风和通天柱没再坚持,虽然他们凭着从孟家庄拉回来的钱粮,在流民中又拉起一千人马,但他们可不敢孤军杀进娄烦。 上次秦川凭三十几个人就能挡住几百人的围攻,守住那座门楼,鬼知道他现在又拉了多少人马。 只能让他再多活些日子了,巴山虎肯定不会坐视他站稳脚跟而不管,让他先跟巴山虎狗咬头,斗个两败俱伤。 等到了三座崖再想办法收拾他也不迟,反正三座崖离娄烦也只有一百多里路。 …… 巴山虎确实坐不住了。 这些天,他一直派人盯着秦川,还点了两百人配齐好马,想等秦川一离开孟家庄,就带着两百骑兵半路劫杀。 但,秦川那厮竟然占了孟家庄就不走了,还跟官兵打了起来。 除了夜袭官兵之外,那厮一直没出过孟家庄,一直待在那座门楼,还招一批流民住进了孟家庄。 巴山虎知道,那批粮食被秦川拿了,那厮正在招兵买马,决不能坐视他壮大。 想到这,巴山虎继续让人盯着秦川,想找机会灭了那厮。 终于,机会来了,秦川带着二十五骑去了黑山。 据手下探到的消息,孟家庄在黑山的矿场没有臣服于秦川,上次还差点灭了秦川手下十名悍匪,这次,他应该是去攻打矿场的。 收到消息,巴山虎立马点齐两百手下,人人配马,风雷疾驰,直奔黑山矿场。 上次孟家庄那一战,他折了将近三百手下,一直没得补充人马,现在寨子里能提刀上马的人手只剩不到三百,这次出动两百骑已差不多是倾巢而出了。 他没有打孟家庄,虽然粮食一定藏在孟家庄,但那座门楼上还有十几个九箕山悍匪,又有新招的几百流民,那堵被撞塌的院墙也重新砌起来了,他这两百人堆上去,无疑是去送死。 他要去劫杀秦川,黑山矿场有七八百矿工,秦川那二十几个人不可能打得下来,除非用钱粮诱惑,招降那些矿工。 但这需要时间,他得趁秦川还没有拿下矿场之前,从后面包过去,跟矿场来个两面夹攻,任秦川那厮再强横,也难逃一死! 他必须要尽快赶到黑山。 黄丛山离娄烦六十多里路,见秦川出庄前往黑山,巴山虎的探子快马回报花了一个时辰,巴山虎点齐人马整备出发花了小半个时辰,一路疾驰赶往黑山又花了一个时辰。 响午时分,巴山虎终于到达黑山矿场,但没看到秦川,只看到矿场前一座山梁脚下横着几十具尸体,粗略翻看了一下,没发现秦川等人的尸体。 而那座矿场,则大门紧闭,大门旁边两座箭楼上依稀可见几道人影。 巴山虎不由跺脚暗骂,来迟了一步,被秦川那厮得手了。 矿场外边的围墙虽然很简陋,只是些木头竖起来的,但里面有几百个矿工,他两百人马可不敢攻进去。 看来,只能先回黄丛山了。 两百骑赶了一个时辰的路,早已人困马乏,马上赶回去的话恐怕半路上马匹都得累死了。 于是,巴山虎命人在那座山梁上修整,让马匹喝些水吃点干草,并派几个人前去矿场问话。 第二十七章 骚扰战 不论对于是流民,还是矿工,亦或是贫苦乡民,秦川的政策只有一条,那就是先喂一顿吃的,然后听话的留,不听话的杀。 肉汤是个好东西,对那些天天下矿卖苦力却又长年累月吃不饱肚子的矿工尤其有吸引力。 喝下一碗香喷喷的热腾,吃下几块熬煮得软烂的下水杂碎后,那些矿工们看秦川的眼神也都变了。 这个山贼头子比孟老爷好多了,也狠得多了,二十几个人就干翻了他们几百人,杀起人来更是眼睛都不眨。 尤其刚才杀孟忠嗣那模样,干净利落,简单却又狠厉无比。 矿工们的心思很简单,谁给他们饭吃就给谁干活。 如果还能给他们银子和出路,他们当中,还会有不少人愿意卖命。 矿工们在极其危险的环境中长年累月卖苦力,不但铸造了他们强壮的体魄,还让他们比别人更能吃苦耐劳,更能适应恶劣的环境。 同时,也让他们养成了远超他人的团队协作和纪律性。 戚继光的戚家军就是矿工组成的,单兵作战能力或许并不是很强,但靠着紧密的配合、得当的战法以及令行禁止的严格纪律性,却能纵横无敌,名垂青史。 黑山矿场中,就有不少矿工动了跟秦川混的心思,因为二两月钱的诱惑实在是太大。 只要干上几年,攒下一笔银子,买几亩良田,盖一间房子,讨一房媳妇,从此就能过上安稳日子了。 反正挖矿也随时有被活埋被砸死的危险,不如拿命去搏一回富贵。 于是,喝完肉汤,就有不少矿工找上秦川,说愿意跟他混。 宋知庭粗略统计了一下,共有一百八十个,等这些人在孟家庄过上好日子,肯定会有更多矿工愿意加入。 除去这一百八十个矿工,矿场里还有六个小管事,三个账房先生,驴马车夫七人,炉丁一百三十多人,矿工三百七十人,其中煤矿场八十人,铁矿场两百九十人。 矿场就建在煤矿场的山脚下,建有大鉴炉两座,白作炉一座,前者是把铁矿石炼成生铁的,后者是用来炒铁的,另有木屋八间,住人地窝子上百个,以及不少堆放生铁的棚子和牲口棚。 由于需要从铁矿场把铁矿石运到此地,所以牲口棚里有不少驴马和大车,还有不少鸡公车,单人就能用来运送大几百斤矿石。 秦川对冶炼可以说一窍不通,自然也懒得指手画脚,直接把矿场里威望最高的一个小管事提拔为大管事,月钱翻倍,全程交给他管。 其他小管事和账房先生也一应加三成月钱,矿工则照他之前说的按出矿和出铁量加钱。 驴马和大车他都没动,这矿场是他未来最主要的经济收入来源,他这种门外汉能不动尽量不动。 当然,他会招收流民过来当矿工,以增加矿场的产出,还会想办法招收大量匠户,尤其是铁匠,尽量把矿场产出直接变成各种兵器和农具。 以前孟圭明把所有产出的生铁熟铁都卖给范家,再由范家卖给建奴或者蒙古鞑子,秦川当然不会学他们做卖国贼,优先武装自己之后,他会把铁矿变成农具,然后卖给农民,让他们多种点田,少饿死点人。 除此之外,矿场的管理、技术改革等等,他都不参与,因为本身一窍不通。 他一直都很不理解,那些在现代社会屌丝一个的男主角,为什么一穿越到古代就能摇身一变成为化学家、冶金专家、军工专家,农业专家、发明家、企业家、政治家、哲学家、诗人等等等等。 如果他不是穿到一个拥有强横武力的山贼头子身上,他都要怀疑自己能不能在这个时代活上三天。 安排好人事,并交代好一些事项之后,秦川正要带那一百八十个矿工回孟家庄,突然间听到地面传来一阵轰鸣。 这是骑兵的马蹄声,听声音人数并不多,约莫只有几百骑。 秦川命人守好各处,自己则带着罗大牛和罗八上箭楼,朝远方眺望。 来的应该不是官兵,大明的官兵没空鸟他,只会是流寇或者巴山虎。 果然,等那支骑兵出现在对面那座山梁上的时候,秦川笑了。 巴山虎那颗硕大的光头在阳光中闪闪发亮,跟金子一样。 那家伙应该是得知自己来攻打黑山矿场后,特意跑来截杀自己。 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慢了。 秦川没盯着巴山虎,而是紧紧盯着那两百匹战马。 那是娄烦特有的山地马,唐代遗种,据说是从骨利干国的贡马中精挑细选,和官场马杂交改良的马种,体型比蒙古马稍大,骨骼粗壮,俊美神威,性格机敏,步伐灵活,尤其擅长跑山路,耐力只稍逊于蒙古马,但速度却远胜蒙古马,乃是骑兵冲锋最理想的坐骑。 这些娄烦马,应该是从巴山虎控制的云顶山马场出来的。 秦川很眼馋这两百匹战马,看起来比他从韩冒那抢来的蒙古马强多了。 云顶山马场他是肯定要的,但现在,该怎么把那两百匹娄烦马抢过来呢? 不说两百匹了,抢二十匹也好啊。 看到巴山虎的手下把战马拉下山梁找枯草吃的时候,秦川又笑了。 “大牛,从矿工和炉丁中点一百五十人出来,第一批先带五十人,骑矿场里那些挽车的驴马杀出去,带些锅碗瓢盆去敲敲打打,把动静闹大点,见对方坐上坐骑之后,便马上撤回来,等对方下马拉去吃草时,再带另外五十人杀出去。” “好咧。” 罗大牛虽然不明白大当家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按吩咐去点人马了。 秦川则朝山梁扬声大喊:“巴山虎,想取老子人头的话,尽管放马过来,今天咱俩谁先跑谁就是孙子。” 山梁上,巴山虎没回话,只脸色阴狠地暗哼一声。 他才不屑于跟秦川打嘴炮。 没多久,对面矿场的大门突然开了,从里边冲出一群骑着瘦马甚至驴子的矿工,敲着锅碗瓢盆乱糟糟地朝山梁冲来。 巴山虎派去问话的人刚好走到矿场前面五十步,一见对方冲杀出来,急忙一拉马缰转身就跑。 “哼!就这几十个歪瓜裂枣出来,也敢杀出来?” 巴山虎冷哼一声,然后扬声大喊:“小的们,去把那群土包子给宰了,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 他的手下兴奋不已,把刚拉下山梁的战马又拉了回去,并纷纷上马列好阵型。 两百骑刚冲下山梁,对面那伙乱糟糟的矿工竟突然扭头,一窝蜂地朝矿场里跑。 “呵呵,果然是些土包子。”巴山虎摇头冷笑。 他的人追了几十步,见已经追不上了,又看到箭楼上的人正在弯弓搭箭,便纷纷拉住马缰,一通讥讽嘲笑之后,便回马山梁。 当他们刚想把马匹拉去吃草的时候,矿场里又冲出一伙人,同样是几十个,同样骑着瘦马驴子乱糟糟敲着锅碗瓢盆。 “那些土包子竟然还敢来?” 巴山虎有些恼怒,大手一挥,又令手下继续冲杀。 但,和上次一样,那伙矿工一见他们冲下山梁,便闹哄哄地逃了回去。 巴山虎意识到不对劲了。 还是和上次一样,他的人刚下马,矿场又冲出另一群矿工,跟刚才一样敲着锅碗瓢盆吆五喝六地冲过来。 “草他祖宗的,秦川那厮是不想给咱们的马匹吃草,想消耗咱们的马力。” 巴山虎终于明白对方的意图了。 可恨的是,明明识破了对方的伎俩,他却不得不照着对方的路数来,让他的人都上马准备迎战。 毕竟,不上马的话,说不定那伙土包子真的会杀过来。 他的人一上马,那群土包子便逃得一干二净了。 这次,巴山虎没让他的人下马,更没让马匹去吃草,而是下令撤退。 先撤到安全的地带,让马匹补些干草恢复马力,然后回黄丛山。 但,他们刚撤,矿场的大门再次打开了,里面冲出来二十二骑,座下全是些矮小但耐力十足的蒙古马,为首正是那个让巴山虎恨得心痒痒的秦川。 “咱俩不是说好了吗?谁先跑谁就是孙子,虎爷这是打算要当孙子吗?” 那秦川出来后,并没有立即冲杀过来,而是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头,还笑吟吟地说了一句。 第二十八章 趁他病抢他马 巴山虎肺都快要气炸了。 他知道,秦川不会跟他正面厮杀,只要他带人马一冲,对方会马上逃得远远的,等他收兵回撤,又会贴上来,像一群狼一样,紧紧盯着他们,时不时上来咬一口,势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大块肉。 他的人策马狂奔了一个时辰,人累了,马也疲了,很难长时间保持警惕,马匹也肯定跑不过对方。 最关键的是,再过半个时辰,天就要黑了,他两百手下当中有不少鸡盲眼,也不知这些人能不能安然回到黄丛山。 巴山虎开始后悔了。 早知道就不跑这一趟。 后回归后悔,黄丛山还是得回的。 他可不想在野外过夜,那样更容易被秦川吃掉,矿场那几百矿工来个夜袭就能把他两百人马杀得落花流水。 权衡一番后,巴山虎让他的人摆成方阵,骑马缓缓朝娄烦镇的方向推却。 方阵可以抵挡方向的攻击,没有任何死角,缺点是行进缓慢,尤其是对他这两百个没受过任何战阵操练的手下来说。 而且,方阵走不了大路,只能翻过一座又一座山梁,沿着地势宽敞却又起伏不断的山脉前进,速度愈发缓慢,且马力折损会更大。 巴山虎只暗暗祈祷,希望这些曾经名闻天下的娄烦马能把他们安然带回黄丛山。 用秦川的话来说,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却很骨干。 耐力最好的蒙古马也只能连续不停地奔跑六七十公里,耐力稍逊的娄烦马,从黄丛山跑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它们需要缓一口气,需要吃些草恢复体力。 巴山虎不敢逗留哪怕一刻钟,他得趁天黑之前赶到娄烦镇,镇上有一户破落大户,墙高院深,但仅有二十几口人,多是老弱妇孺,他可以攻占王家,在那过一夜,依托王家的高墙抵御秦川。 于是,巴山虎那两人人方阵里,不时劈啪地响起马鞭的声音,还有黄丛山山贼的喝骂。 那两百匹娄烦马不得低头吃草,就这样驮着人继续往娄烦赶路。 只翻过几座山梁,大部分马匹就累得大汗淋漓舌头直伸了。 “虎爷,不行了,再这么下去马匹非累死不可,没了马匹,咱们肯定走不回黄丛山。” 一个黄丛山山贼忧心忡忡道。 巴山虎看了看自己坐下大汗淋漓的坐骑,又看了看即将沉到天边日头,犹豫良久,最后只得一咬牙,道:“都下马,让马匹喝水吃草喘口气,马缰不能松,都牵好了,一刻钟后上路。” 听到他的话,那些黄丛山山贼纷纷下马,拿出水袋,牵着缰绳让马匹喝水吃草。 这时,不远处一座山梁上,突然出现了秦川的人。 不出巴山虎的意料,一见他们停下,秦川那二十二骑便径直冲杀过来。 “分五十个兄弟牵好马匹,其余兄弟列好阵型,让他们尝尝咱们黄丛山的厉害。” 巴山虎不慌不忙地发布命令,然后抽出刀子,眼神阴狠地盯着冲在最前头的秦川。 姓秦的要是敢冲过来,非剁了他不可。 巴山虎的人纷纷把马缰递给旁边兄弟,由五十个兄弟牵好两百匹马,剩下一百五十人则在马群前面列出一个长队,长枪在前,持刀在后,最后是十多个持角弓的。 养弓手很不易,一个准头上佳,能二十连发的弓手,至少需要养三年,巴山虎上黄丛山立寨也有五年了,一共也只有十四个的弓手而已。 持的清一色角弓,顺风杀伤一百二十步之外,至于逆风……仅有五六十步,且准头差得不是一丁半点。 姓秦的很聪明,袭来的方向就是巴山虎的逆风方向。 眼见对方已经进入五十步距离了,巴山虎的十几个弓手依然没放箭,逆风状态下实在没把握能射中对方。 这时,姓秦的突然一拉马缰,往左边折了个方向,他身后二十余骑也纷纷调转马头往左边拐去,还顺势射出三支箭,其中一支生生插进一个倒霉的黄丛山山贼的胸膛。 紧接着,姓秦的那伙人突然发出一阵尖锐的呼啸,还敲起了锅碗瓢盆,并放了几枪三眼铳。 折向左边之后,姓秦的那伙人也不攻过来,只绕着圈子发出怪叫,把锅碗瓢盆敲得叮当响,不时还放几枪铳子。 呼啸声、锅碗瓢盆的声音和三眼铳的枪声汇在一起,显得尤其刺耳,巴山虎的人听得一阵心烦意乱,他们身后的马匹也躁动起来。 “不好,再去五十个人牵好马匹,别让他们惊走了。” 巴山虎警醒过来,急忙又分出五十个手下去牵马。 只不过,他察觉的有些晚了。 战马无一不是精挑细选且训练有素的良马,上到战场并没那么容易受惊,但那是骑士骑在马背上操纵安抚的情况下。 如果骑士下马,没人骑乘安抚的话,战马就很容易受外界影响,尤其是马匹从未听过的奇怪声音。 几匹马的躁动不安迅速在马群中蔓延开来,当周围的同伴全在躁动的时候,马匹就会受惊,整个马群也会跟着受惊。 很快,那些马匹纷纷扬起前蹄嘶鸣,奋力想挣脱缰绳。 巴山虎的人一人牵双马,根本就拉不住,短短数息之间就有三四十匹较为健硕的挣脱缰绳,撒开蹄子往外跑。 “牵住,快牵住,都去牵马。”巴山虎急得大喊。 他那百来个摆出防御姿态的手下,急忙去帮着牵马,有些个还想把跑出去的马追回来,但秦川那伙人迅速绕过来,射了几箭放倒几个之后,便没人敢出去了。 姓秦的那伙人绕了个弯,然后纷纷掉头,散开来去追那些逃散的马匹了。 那些马匹早已累得不行,跑不远的。 望着秦川那伙人在远处收拢马匹,巴山虎气得脸都歪了,张口就是一声怒吼:“姓秦的,老子跟你势不两立!” 远处传来一道笑声:“虎爷,您把我卖给李彪风那会开始,咱们就势不两立了。” “你给老子等着,老子不杀你誓不为人。” “嘿嘿,虎爷,那您下辈子就只能当狗喽。” “老子操你祖宗十八代。” “行啊,等哪天我砍了您那颗光头,您下地府见了我祖宗之后,看看到底是谁操谁吧。” “哼!” 巴山虎阴沉着脸怒哼一声,然后扭头对手下说:“从棉衣里掏点棉花出来,塞住马匹耳朵,从现在起,谁的马要是跑了,老子就剁了他!” “是!” 他的手下急忙把话传下去,然后纷纷从自己身上的棉衣里掏棉花。 而那些马匹已经跑掉的人,则呆若木鸡脸色苍白。 他们知道,骑马的人不会等他们的,回黄丛山几十里路之远,他们注定要被姓秦的那伙人一个一个吃掉。 第二十九章 狼群战术 “大当家的,都牵回来了,一共三十六匹,都是些膘肥力壮的好马。” 罗大牛凑到秦川身边,乐呵呵说道,还咧着满口烂牙跟老黄似的傻笑个不停。 秦川见他那副凶神恶煞的尊荣傻笑起来有些渗人,便移开视线,看了看天边即将沉下去的日头,说道:“派几个兄弟牵去吃点草,缓半刻钟后牵回矿场,然后让他们从矿场带些火把火油过来。” “让山猫儿赶回孟家庄报信,巴山虎今晚肯定要去娄烦落脚,叫镇上的乡民先进庄子避难,尤其是王家,就是绑也要把王家的人弄庄子,再派几个兄弟点齐两百个青壮乡民,多带些礌石进王家大院。” “巴山虎人困马乏,肯定不敢摸黑回黄丛山,也肯定不敢打孟家庄,整个娄烦除了孟家庄之外,就王家大院的院墙足够高,还有些防卫能力,他十有八九会去取王家大院。” “好咧。” 罗大牛领命去了。 秦川则定定望着远处巴山虎那伙人,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巴山虎你个死秃子,今晚要是不撕你几块肉的话,老子就乖乖滚回二十一世纪去屌丝。 得吃了一些草,缓了一刻钟之后,巴山虎手下的马匹终于恢复了些力气,他便立马让手下上路出发,继续列方阵向娄烦镇缓缓挺进。 那三十几个没马的倒霉蛋,则一路小跑跟在后面。 巴山虎一上路,秦川也动了,带着十六骑像跟屁虫一样不急不缓地吊在后头,另外几个人则在后面看守马匹,等天黑再跟上来。 当太阳落下地平线时,天边还挂着一大片红云,浓郁而又漫长,像滚滚的血河,秋日萧瑟的吕梁山脉在血色笼罩下,更宛如一片人间炼狱。 在今夜,在未来,这片土地上注定要血流成河。 北方的冬夜很少能见到月亮,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巴山虎有二十多名手下把座下的马缰交到了同伴手中,他们有鸡盲眼,晚上看不见东西,马匹都是看得见路,但就怕马匹乱跑,所以只能由同伴帮牵着。 娄烦马的耐力在这种非常时期体现出来了,刚才只休息了一刻钟,走了半时辰后,依然马力充足,尚未有疲惫之色,步行的人也暂时还能跟得上。 但,秦川他们坐下的蒙古马耐力更足。 而且,为了以防万一,他这次带出来的人都是没有鸡盲眼的,九箕山老匪们以前的日子过得不错,肉吃得够多,很少有人长鸡盲眼。 把马匹牵回矿场的那几个兄弟回来了,从矿场带了不少火把火油来,还换乘了矿场里体力充沛的马匹,除了赶回孟家庄报信的山猫儿之外,秦川身边又有了二十一骑。 这次,秦川打算火攻。 先是让手下找不少荒草,揉成团,里面塞石块增加重量,用草绳扎好并淋上火油,每人配三个草团,用草绳提着。 夜幕彻底降临的时候,秦川动了,依然从巴山虎逆风的方向发起进攻。 古代行军最怕夜袭,哪怕早有准备,巴山虎的人听到马蹄声时依然响起了一阵骚动。 巴山虎连喝几声才让手下镇定下来,然后有条不紊地指挥列队。 他这次不打算被动防守,更不打算下马,而是要趁坐骑尚有马力,和姓秦的对冲厮杀。 姓秦的才二十来骑而已,他还有一百多骑,冲过去淹都淹死那狗娘养的。 但他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那些有鸡盲眼的手下,那些人肯定是没法厮杀的,冲过去只会跟自己人撞成一团自相残杀。 于是,巴山虎把那二十多名鸡盲眼的手下留在原地,并让三十多个没坐骑的绕着他们围成圈,并留下四十余骑保护他们,自己只带了一百骑冲杀。 为了防止被对方凿穿,他编了二十人为一排,共五排,横面不算宽,但对方也只有二十来骑而已,这宽度已经足够了。 秦川当然不会傻到跟巴山虎对冲,距离一百步时,他点燃了一个草团,手下二十一骑也纷纷点燃草团。 距离七十步时,他提着绳索,把燃成火球的草团甩了几圈,用力往对面正猛冲而来的巴山虎那一百骑甩去,然后故技重施,一边尖声呼啸,一边调转马头往左侧疾驰。 他后面的二十一骑有样学样,也纷纷甩出火球,然后敲响锅碗瓢盆呼啸着折向左侧。 火球在空中飞了三秒,这短暂的时间里,巴山虎的人又冲二三十步,结果大部分火球正好落在他们脚下。 二十几个淋了油的草团一落地,荒草散开,火势突然大涨,就像突然爆开一团团大火似的,在黑漆漆的夜里尤为惊悚,把冲在前面的战马惊得或扬踢嘶鸣,或四处乱窜。 后面的人收缰不及,或把前面的撞得人仰马翻,或直接冲进在遍地枯草中蔓延开的火堆里,同样惊得马匹乱窜,嘶叫连连。 巴山虎的坐骑也惊得乱蹦乱窜,好不容易拉住之后,回头一看,只见地上倒了五六匹马,还有十几个人,都是被撞倒或者被受惊的马匹甩下马背的。 还有十几个手下拉不住受惊的坐骑,被带着漫山遍野乱窜。 而那姓秦的,避开跟他对冲之后,迅速兜了一个圈子绕回来,正追杀他那些因为马匹失控而落单的手下。 巴山虎两眼赤红,扬起刀子怒吼:“都到老子这来集合,冲过去把那些狗娘养的给砍了!” 他带出来的一百骑只剩不到七十骑,好不容易控制好坐骑之后,便急急忙忙过来集合。 见他集结队伍,秦川懒得理会,只继续指挥人马去追杀那些落单的,顺势收拢逃散的马匹。 等巴山虎领着手下杀过去时,秦川便带着手下一溜烟跑了。 巴山虎手下骑的虽然都是速度较快的娄烦马,但马力渐渐不支,根本就追不上那些体力充沛的蒙古马,而且有越追距离拉得越远的势头。 眼见坐骑开始冒汗,巴山虎只得收拢那些落单的手下,返回去休整。 秦川这一波又得了十几匹马,让两个手下把马都牵到一个山谷里吃草之后,自己又带着剩余的手下继续骚扰巴山虎。 就这样,巴山虎一追过来他就跑,对方不追的时候就过去骚扰。 把剩余的两轮火球都扔完后,巴山虎那边又有十几匹坐骑受惊,要么把马上的山贼摔下来,要么驼着山贼四处乱窜。 巴山虎气得差点宰了所有战马,幸亏手下拼死拦住,否则他们就回不了黄丛山了,几十里路足够对方把早已精疲力竭的他们一个个啃掉。 巴山虎只得咬牙把怒火往肚子里吞,带着他的人一边应付秦川的骚扰一边往娄烦赶路。 坚持了小半个时辰,他终于看到娄烦的点点灯火了。 但,他已经少了八十多匹战马,除了几匹摔死摔伤的之外,其余的大部分都落到了秦川手中。 他的手下也少了三十多个,其中少数是被摔死踩死的,大部分是被受惊的战马带出去,然后被秦川截杀的。 虽然损失惨重,但巴山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到了娄烦镇就不用担心被秦川狗娘养的像狼一个时不时上来咬一口了。 他只需进入镇子,依托房屋进行防守就能抵挡秦川,最好是能拿下王家大院,有他一百多人马守着两丈多高的院子,没个四五百人绝对攻不进去,就算攻得进也必然损失惨重。 秦川手下能战的只有三十多条老匪而已,新招揽的几百流民不足为惧,只需一个冲杀就能让那些瘦成皮包骨的流民逃个一干二净。 等他休整一晚,第二天有了足够马力就能安然返回黄丛山。 若秦川那狗娘养的还敢追来,定要抽他筋,扒他的皮! 第三十章 王明昭的齐家之道 陈聪之带着五百两银子到了孟家庄,却发现秦川去了黑山矿场,无奈之下他只得在庄外等候。 可左等右等,一直不见秦川回来,百无聊赖的陈聪之想起娄烦有一王家,乃是建文年间都御史王希曾的后人。 因王希曾不扶永乐,死节建文,忤逆成祖而死于非命,许多曾与王家有往来的官绅避免受牵连,而疏远甚至排挤王家,以至于王家衰落,到了这几代更是只能靠耕地为生。 到了这一代,王家终于又出了一位不世之材,名王继宗,表字明昭,师从西岭先生,乃静乐西岭学堂设学至今最为出类拔萃之才子,曾在县试与府试中均独占鳌头,独中县府两案之首,使太原府为之哗然,官绅文士纷纷侧目不已。 但院试前夕,王继宗忽闻其妻病重,便要赶回娄烦照料妻子,临行被西岭先生拦下并斥其本末倒置。 时年十九岁的王继宗却说了这样一番话:大丈夫当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今继宗心正身修,却临家破人亡,当谋家齐而后谋国治,此乃继宗齐家之道,还望先生成全。 西岭先生哑口无言,又见其去意已决,便拂袖跺脚,大骂其舍本逐末黄钟毁弃。 王继宗向西岭先生跪地三拜后,决然而去,一去便是七年。 家道中落,妻儿体弱,写得一手好字做得一手好文章的王继宗便挽起大袖下田种地,七年来未曾出山考取任何功名,也未在娄烦开学堂收徒授业,更婉拒了许多慕名而来邀他出山任幕宾的官绅,只每日种地养活一家老小,依然故我地行他的齐家之道。 有人说,其妻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美貌,令其迷恋美色而不得自拔。 也有人说,因其先祖王希曾死于成祖之手,众多官绅世交因此疏远甚至排挤王家,以至于王家衰落至此,其已对大明朝廷失望至极,不愿为朝廷治国平天下。 还有人说,当今内忧外患之下朝政却腐朽不堪,官绅糜烂,王继宗自视清高而不愿同流合污,如其先祖王希曾一般至死齐家,不扶朱明。 从其名继宗便可窥一二。 陈聪之也曾年少得志轻狂不羁,初识王继宗便一见如故,而后更时有往来,王继宗回乡齐家后,他除了莫名叹息之外,便只剩敬佩了。 他决定,前去拜访王继宗,顺便以知县大人之名巡视娄烦体察民情。 陈聪之带着两百衙役乡勇,浩浩荡荡进了娄烦镇,镇上乡民大多已逃得远远的,只剩几个麻木的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傻站着,一问三不知。 装模作样逛一圈之后,陈聪之便让衙役在镇上找地方落脚,自己只带了典吏和几个衙役叩响了王家挂着素缟的大门。 王继宗对他的到来大感意外,请他进门寒暄一番,陈聪之一听对方家里长辈不幸罹难后,便递上事先备好的一封五两银子。 王继宗坚决不肯收,双方推让良久,最终王继宗收下了封银子的那张红纸,银子则死都不肯收。 陈聪之无奈之下,只得把银子交给衙役,命他们去采买些酒肉吃食,他打算在王家庄住一夜,跟王继宗把酒言欢。 镇上什么都买不到,仅有的一家什么都卖的杂铺早已被巴山虎的人席卷一空,乡民家里连粮食都被劫走了,还何来的酒肉。 陈聪之尴尬不已,王继宗也正发愁没有吃食招待客人时,外边突然来了两个人,拎来十几斤卤熟的下水,还拿来一斤盐,粗声粗气地自称孟家庄秦大管事的手下,把吃食放下就走。 王继宗倒也不矫情,朝门外拱手道了一声谢后,便让家人把下水拿去调煮。 陈聪之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吃惊不已,姓秦的这是在招揽王继宗啊。 王继宗有治国平天下之才,姓秦的一个贼寇魁首,招揽他做什么? 其心昭然若揭啊。 王继宗心若明镜,但仍权当蒙昧不知,只待家人煮好下水上桌,便以水代酒与陈聪之把酒言欢。 待到掌灯时分,外边忽然一阵嘈杂,接着刚才来送肉的那两人进来了,说他们秦大管事正带人追击两百名黄丛山贼寇,很快就会杀到娄烦,且贼寇极可能会攻打王家大院作为落脚据点,请王先生一家到孟家庄暂避一晚。 听到这消息,王继宗脸色一沉。 不是因为黄丛山的贼寇来了,而是因为那人后面那句话:请他一家到孟家庄暂避一晚。 秦大管事借粮给他那晚,他还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但自从卫所官兵惨败孟家庄,且孟家庄四处招揽流民和乡民之后,他就知道这所谓的秦大管事是什么人了。 贼寇无疑。 且是野心勃勃,胆大妄为反贼。 他也知道姓秦的为什么会借粮给他,无非是想招揽他。 他当然不想,也不会当反贼,哪怕先祖死于朱明之手。 自古忠孝两难全,他行的是齐家孝道,不能为国尽忠,但也不能因此而叛国谋逆,那会让他无颜面对祖宗。 先祖死节建文之志早已于血脉中流传孟家子孙。 可如今,那姓秦的魁首,似乎想用强了。 王继宗越想脸色愈发凝重,只沉着脸一言不发。 陈聪之则脸色唰地惨白一片。 他最怕的就是遇贼,虽然贼寇只有两百人,可那是鼎鼎大名的黄丛山巴山虎的人,他带来那些衙役和乡勇都是些歪瓜裂枣,哪里是对手。 现在回静游估计也来不及了,就算来得及他也不敢趁夜回去,说不准这是那姓秦的耍的诡计,就等他趁夜上路,就跟对付韩冒一样来个夜袭,到时候他连小命都保不住。 静游回不了,孟家庄更去不得,整个娄烦尚有防卫能力的只有王家大院,他也只能留在这了,顺势还能帮王继宗守一守家。 想到这,陈聪之故作镇定地对王继宗说道:“贤弟勿需担忧,愚兄带有两百衙役乡勇随行,现今就在镇上,只需将之召入贤弟庄院,那区区两百黄丛山贼寇不足为惧,贼若敢来,定叫他有来无回。” 本脸色凝重的王继宗眼前豁然一亮,急忙感激地朝陈聪之拱拱手:“那就有劳兄台了。” “举手之劳。” 陈聪之当即便让手下去把那些衙役和乡勇叫进来,然后转头对孟家庄来人说道:“回去转告你家大管事,就说多谢他的好意了,有我陈聪之在,可保明昭一家老小毫发无伤。” 谁知,那孟家庄来人却没走,而是客气说道:“俺们大管事说了,王先生一家的性命可金贵着呢,为了以防万一,必须进孟家庄避一避。” “若王先生不从,就是绑,也得把先生一家都给绑到孟家庄。” 一听这话,王继宗一拍桌子,腾地站起身对孟家来人怒目相视。 陈聪之则把手中酒杯用力一顿,怒喝一声:“大胆!” 那孟家来人也不生气,只裂开嘴笑了两声,说道:“俺们大管事说了,陈师爷要是不把王先生一家的性命当回事的话……那笔买卖做不成是小事,陈师爷是否能回县城才是大事。” “你……” 陈聪之气得怒指对方,但心里却有阵阵寒意。 孟家来人又朝王继宗笑了笑,道:“王先生,俺们大管事一片好心好意,还望先生莫要生气,先生请吧。” 王继宗没动身,只面沉如水,冷眼望着对方。 陈聪之则怒指对方,胸脯起伏不断,气得说不出话来。 王继宗知道,陈聪之不是说不出话来,而是不敢说。 看来,这一趟是不去不行了。 这时,一名身着素衣却又梳妆整齐的女子出现在厅堂门口,朝里边盈盈福身:“夫君,既然秦大管事一片好意,就莫要寒了人家的心,妾身愿随夫君同往孟家庄。” 第三十一章 贱到极致之姓秦的 娄烦镇外,三十二个没有鸡盲眼的九箕山老匪牵着马匹,在夜色中静静立于一山梁上。 不远处,是巴山虎领着的一百四十多个黄丛山贼众,正牵着几十匹早已累得大汗淋漓的战马退进娄烦镇。 “大当家的,跟你预料的没两样,巴山虎带人往王家大院去了。”罗大牛眯着兴奋的双眼粗声说道。 一旁的宋知庭摇头晃脑道:“大当家的神机妙算,用兵如神,以区区二十骑破敌两百,以一当十每战每胜,真乃再世诸葛也。” 老黄咧着一口大黄牙傻笑说:“大当家的重伤那会儿兴许是得了狐仙点化,开了七窍,都准备成仙飞升喽。” “你他娘的才成仙了。” 罗大牛一巴掌呼了过去。 “哎呦喂,三当家的,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行了行了,少拍马屁了。” 秦川挥了挥手,又问:“王家大院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那些乡民和流民那边呢?” “大当家的放心,陈聪之那两百衙役和乡勇都进了王家大院,俺让他们拆了王继宗两间屋子,拿砖头当礌石,巴山虎攻不进去的。” “乡民和流民也都安排好了,西南两边的峪口各藏了三百人,都带了锅碗瓢盆铜锣钟鼓,东边又是汾水,到时候两边里一围过去,巴山虎就是会飞天也逃不了。” 秦川点点头:“好,咱们先按兵不动,时机到了再杀下去。” “好咧。” “对了,王家的人呢?” “一家二十六口,都带进庄子内院了。” “那就好。” “大当家的,俺看那王继宗有几分火气,估摸着不会给大当家的好脸色看,为啥子还要拿咱们的热脸去贴他冷屁股?” “王继宗可不像那些只会摇头换脑吟诗作对的傻……军师放心,我不是在说你,你是既会吟诗作对又有本事的人,像王继宗这种明明满腹经纶却又能把田地打理的井井有条,让破落王家的一家大小都能丰衣足食,可见这人是有真材实料的。” “咱们保他一家性命,不过是想招揽他而已,军师放心,不论来的是如何才华横溢之人,你一样是当仁不让的军师。” “咳,大当家的对小生既有伯乐之恩,又有刘玄德之手足情义,小生不求高位不求富贵,只求能追随大当家的至天涯海角海枯石烂……” 秦川忍着一巴掌呼过去的念头,挥手打断他:“行了行了,都说了,少拍马屁。” “对了,大当家的,有陈聪之的人马在,巴山虎决计攻不进王家大院,王继宗留在那一样能保住性命,为啥子还要逼他到庄上?俺看他那火气可是着实不小啊。” “因为我想尽早跟他谈一谈,以他的脑子,肯定看得出咱们是什么人,与其遮遮掩掩,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想让他见识见识咱们的能耐和手段,再敞开来谈,那样倒还有点希望然他服气。” “可是……” 罗大牛不耐烦地一巴掌呼了过去:“就你屁话多,按大当家说的去做就是了,还有啥可是的。” 手下咋咋呼呼时,秦川正定定望着巴山虎那伙人。 一个时辰的袭扰,他干掉了巴山虎五十多个手下,夺了一百零七匹战马,其中三十六匹在矿场,其余的都牵回孟家庄了。 这战果不可谓不大。 秦川想趁机扩大战果,于是临时改变主意,让手下赶回娄烦安排人手提前埋伏,准备来一处关门打狗。 巴山虎手下还能拿刀上阵的,应该只有三百人左右了,今晚要是能吃掉眼前这两百人的话,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杀上黄丛山,抢巴山虎的钱粮女人,地盘山寨。 那座山寨他想作为退路之用,万一官服跟他翻脸,完全可以上黄丛山,继续干山贼的勾当。 …… 巴山虎是一步错步步错,急着取秦川人头而让手下快马加鞭赶到黑山矿场,谁知秦川已经夺下矿场了,他的战马跑了大几十里路之后早就疲惫不堪,又没有足够战马给手下一人配双骑。 尽管人数比对方多十倍,但在马力不足的情况下,完全就是被动挨打。 只要一有机会,秦川就咬上来,也不正面厮杀,只扔火球敲锅碗瓢盆怪声呼啸惊扰马匹,趁机抢夺马匹并袭杀落单的。 巴山虎是防不胜防,追也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疲惫不堪情绪躁动的战马一匹又一匹地发狂,把他的人摔伤摔死,或者直接冲出去,最后被秦川一个个截杀。 这就是当年蒙古人的袭扰战术,派小股骑兵不停袭扰,像狼群一样紧紧跟着猎物,一有机会就扑上来狠狠咬下一块肉。 只是秦川做得更贱,更极致。 他巴山虎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贱的人。 今晚是回不了黄丛山了,只能在娄烦住一夜,依靠王家大院的高墙抵挡那姓秦的。 等明日恢复了马力,看姓秦那狗娘养的还怎么拦他。 以娄烦马的马速,轻易就能追上那些蒙古矮脚马,姓秦的还敢骚扰的话,定要活活扒了他的皮。 娄烦镇静悄悄的,人早就跑光了,王家大院里也黑灯瞎火一片,王继宗那书呆子这会儿都不知跑哪儿去了。 说到王继宗,巴山虎又多了几分懊恼,他早就听说王继宗的老婆王宁氏是个大美人,早就想掳上山把玩一番了。 可连带前几天那次,他来娄烦共三次了,每次都扑了个空,王继宗早带她老婆家小跑得远远的。 那书呆子还挺会跑的,若落到自己手上,定要他亲眼看着自己老婆被人把玩才行。 正想着,王家大院到了。 巴山虎不至于傻到一股脑冲进去,而是让两个手下结绳索套铁钩攀上院墙,先看看里边的情形。 可他两个手下刚攀上墙头,还没来得及细看,里面就伸出几杆竹竿一顿乱捅,把人生生捅下来摔在地上,一个直接没了动静,另一个则哀嚎半天起不来。 紧接着,里边突然一阵喊杀声,如雨般的砖头也铺天盖地地飞了出来,站得近的几个倒霉蛋被生生砸破了脑袋,其他人便一窝蜂地逃远了些。 “虎爷,里边有不少人。”一个手下急吼吼跑过来说。 巴山虎直想劈他一刀,老子既没瞎又没聋,还他妈用得着你说吗? “虎爷,咱们现在该咋办?” 那手下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废话,急忙改口问道。 巴山虎没说话,只紧紧盯着王家大院那两丈三尺高的院墙。 秦川的人肯定还跟在他后面,昨天来的那批流民住进孟家庄了,也就是说,王家大院里的只会是战力低弱的乡民和王家的人。 乡民一向胆小怕死,能有一两百人留下来帮王家守家都不错了。 巴山虎已经无路可走了,唯一的活路,就是打下王家大院。 想到这,巴山虎把长刀一举,高声喊道:“兄弟们,黄丛山咱们是暂时回不了了,几十里路足够姓秦那狗娘养的把咱们一个一个地吃掉,咱们只能打孟家庄,在里边休整一晚,明日再找姓秦那狗娘养的算账也不迟。” “现在,有盾的顶盾,没盾的去拆门板当盾牌,再拆几根横梁来撞门,给老子杀上去,屠光王家大院里的人!” “屠光他们。” 精疲力尽士气低落的手下勉强发出几声应和,然后便去镇上找门板和横梁了。 第三十二章 杀招 巴山虎的算盘其实打得挺好的,如果给他时间休整,不说一夜了,就是一个时辰,秦川也绝对拦不下他。 他只是没算到一点:娄烦镇多了一批人,陈聪之率领的那两百衙役乡勇。 那些只会欺行霸市的白役大多不堪大用,一上战场就手软腿抖,还不如那一百乡勇,起码乡勇大多是打过山贼土匪的庄稼汉或者矿工出身,身强力壮,胆气也足。 如今,扔砖头扔得最凶的就是一百乡勇。 巴山虎的主攻方向是大门。 王家没有高耸的门楼,大门也不如孟家庄的厚实,在一根粗壮横梁的冲撞下咯吱作响,摇摇欲坠。 但里面的人搬来许多家具石磨之类的物件,混着木头砖头顶在大门后面,任凭那扇门如何咯吱响就硬是不坠。 砖头也扔得很凶,顶在众山贼头上的门板被砸得砰砰乱响,不时有山贼的腿脚被砸到,一摔倒就使得堆满砖头沉重无比的门板倾斜翻到,没有门板掩护的山贼瞬间就被砖头砸得头破血流。 门还没撞开,巴山虎就损失了十几个手下,又急忙让人补上去,并用掉落的砖头还击。 一时间,无数砖头像流星雨般在大门上空飞来飞去,惨叫声此起彼伏。 又折了十来个手下之后,大门没撞开,门外的砖头、尸体、门板等物件倒是堆起来老高了,巴山虎干脆让手下不撞门了,改为找东西来把门口再垫高点。 没多久,他的人踩着砖头和尸体攀上大门顶端的屋檐,翻进院子里。 从天而降的贼寇把衙役和乡勇吓了一大跳,眨眼就被砍死两个,回过神来后,乡勇们纷纷散开,用竹篙和枪矛顶着贼寇,其他人则继续用砖头把对方砸成肉饼。 王家拆了一间大屋,砖头有的是,就算用完了,瓦片也同样能砸死人。 翻进院子的贼寇没人能冲破数十杆竹篙和枪矛的封锁,而是纷纷被如雨般的砖头淹没。 “虎爷,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 眼见堆进去的人手越来越多,巴山虎还没急,他的手下倒先着急了。 巴山虎大手一挥:“拿下王家大院咱们就有活路,若拿不下谁都跑不了,给老子往死里冲!” “虎爷,姓秦那狗娘养的杀过来怎么办?到时候咱们可就两面受敌了,不如咱们先在镇上缓口气,等坐骑缓过气来再走也不迟啊。” “没听到老子的话吗?给老子冲!” “虎爷……” “你他妈想造反不成?” 巴山虎的长刀一指,脸色阴沉地喝道, 那手下不敢再吱声,只得低着头退了几步。 巴山虎挥舞长刀:“给老子冲!” 但,他的人都不冲了,而是站在原地齐齐望着他。 巴山虎勃然大怒:“你们想反了不成?” 远处一个手下开口道:“虎爷,里边至少一两百人,兄弟们冲进去根本就是送死,就算拿得下这座大院,兄弟们恐怕也剩不了几个,一样会被姓秦的给吃掉,不如咱们先到镇上缓一会,说不定还有机会回黄丛山。” 巴山虎怒极反笑,张嘴刚想骂人,但一看到在场的手下那些眼神,他到嘴的话便生生咽了下去。 他知道,若他坚持把人堆进去送死的话,这些平日里对他毕恭毕敬的手下,恐怕会扑过来剁了他。 他也知道,打王家大院损失惨重。 但不得不打啊。 姓秦那狗娘养的就是一头狡猾的恶狼,不可能放过这个截杀他的机会,娄烦镇也绝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如果没有王家大院的高墙掩护,他今晚上恐怕就…… 唉!罢了罢了。 巴山虎低头叹息,然后一拉马缰,道:“那就先到镇上缓口气吧。” “虎爷英明。” 他仅存的不到一百名手下连战场都不打扫,只提刀牵马纷纷往镇上走。 他们不知道,北边一座山梁上,一双冰冷的眼睛正望着他们。 他们也不知道,有几百人正从西南两个方向缓缓靠近。 四周里静悄悄的,巴山虎派人在镇子四周盯哨之后,他的人就在附近民房里找些草料来喂马。 这时,西边突然响起一声喝问:“什么人?” 接着南边又响起一声叫喊:“虎爷,有埋伏。” 几乎与此同时,西边和南边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铜锣声和鼓声,还有山呼海啸的喊杀声,听声音每一边起码三四百人左右。 王家大院的方向也响起阵阵喊杀,那里边的人似乎要杀出来了。 巴山虎心里咯噔一下:“糟了,姓秦那狗娘养的果然有后手。” 没等他发号施令,他那群手下早已仓皇上马,有马没马的一窝蜂朝东北边逃去。 “都他娘的别慌,整好队再杀出去。” “东边是汾水,你他娘的跑东边找水龙王寻死吗?” “都给老子整队,整队……” 巴山虎骑在马上挥舞着刀子喊得声嘶力竭。 但,他的人已无心恋战,那几百人的喊杀声早已吓破了他们的胆,只一心想着逃命,哪里还有心思整队。 巴山虎气得肺都要炸了,怒骂几声后,干脆懒得喊了,只带了几个心腹往西北孟家庄的方向突。 快到孟家庄的时候,他又折向西边,转了一个大圈,绕开西边那几百个敲锣打鼓的乡民。 而他那些手下,冲出去几百步之后,突然发现前方山梁上静静立着三十余骑,像夜里的鬼魅一般。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三十余骑就提着刀子,闷不吭声地朝他们杀来。 那从上而下的冲势,那黑暗中无言拖着刀子的身影,把本已提心吊胆的黄丛山贼众吓得魂飞魄散,没头没脑地四下奔逃。 那三十余骑只盯着骑马的追杀,黄丛山贼中的马力早就耗尽了,马速提不上去,轻易就被对方追上,然后刀片一闪,人头就没了。 有些贼众慌不择路,跑到东边汾水边上后,才发现死路一条,刚想另寻生路,后面那些无言拖刀的鬼影就追上来了。 那些没马的贼众还以为对方没注意到他们,撒开腿没命地逃,跑到腿快断的时候,却发现对方骑着马追上来了。 绝望的黄丛山贼众们便纷纷放下兵器,跪地求饶。 …… 直到午夜时分,秦川才满身疲惫地骑着马回到孟家庄。 这一战,从黄昏时分开始,一路小心翼翼地避免自己的战损,一有机会就撕咬黄丛山那伙人。 战斗结束后,秦川没急着理会俘虏,而是让手下散出去把惊走的战马找回来。 包括牵到黑山矿场那些马匹在内,一共缴了一百三十多匹战马,其中有二十多匹被活活累死了,还有十几匹摔断了腿,就算治好也废了,秦川干脆让手下给它们一个痛快,和那些累死的马匹一起当肉吃。 最终还能当战马骑的,只有九十五匹。 至于其他战马,一部分被黄丛山的人骑着逃走了,另一部分受惊乱窜,都不知道跑到哪去了,黑灯瞎火的不好找,秦川没让人找太远,也不知第二天还能不能找到几匹。 一夜下来,大概宰掉了黄丛山一百二十多人,投降的有三十四个,剩下的五十多个应该是逃掉了,包括巴山虎在内,他那几个心腹也一个都找不到。 没能趁机干掉巴山虎确实有些可惜,但这一战之后,黄丛山能战之士已不足两百,对秦川已经构不成威胁,把矿工和流民练成兵之后,随时都能把黄丛山打下来。 至于那些俘虏…… 第三十三章 杀俘 秦川回到孟家庄的时候,三十几个俘虏已经被押到庄子外了,正垂头丧气地围坐在墙角下,几百个乡民流民正手持孟家庄发的枪矛看守他们。 “大当家的,这些人怎么处理?” 见秦川回来,手持角弓的罗八就上来询问。 秦川没急着回答,而是走过去看了一眼。 “秦大当家的饶命,俺们愿意誓死追随大当家的……” “秦大当家的,从今往后,我这条烂命就卖给您了,您让我向东我就绝不往西。” 一见到秦川,那些俘虏急忙跪在地上,或哭丧着脸或信誓旦旦地哀求。 秦川也没回应,只看了看周围的乡民和流民,淡淡说道:“这些贼寇抢你们的粮食,杀你们的亲人,害得你们家破人亡,你们难道不想报仇吗?” 一听这话,那些俘虏顿时脸色大变。 “秦大当家的,您这是什么意思?咱们这几十兄弟都已经降了,您还要杀咱们不成?” 秦川依然没回应,只头也不回地走进庄子。 那些手持枪矛的乡民则面面相觑,其中不乏满脸恨意并跃跃欲试者。 巴山虎攻打孟家庄时,除了反应比较快,及时把粮食背走的乡民之外,大部分人家里的存粮都被劫走了,还死了不少乡民。 如今面对仇人,那些乡民家属早就想手刃仇人报仇雪恨了,只是先前碍于孟家庄护院的淫威不敢动手而已。 但,秦大管事那句话的意思不就是让他们杀了这些贼人吗? 当即,就有胆大的乡民挺着长枪上去,嘴里喊着:“大家伙一起上,杀了这些贼人,给乡亲们报仇。” “杀了他们,报仇雪恨。”又有几个乡民走了出来。 那些俘虏脸色惨白,有一个立马跪下来求饶:“老乡饶命,俺们都是这十里八乡的庄稼汉,被逼无奈才上的黄丛山,饶命啊。” 又有几个眼里突然现出凶光,拔腿就往人群外冲去,还顺手抢夺乡民的兵器。 有个乡民反应不及,被对方剁了长矛,又被对方反手一矛砸在头上,当场就倒了下去。 但,乡民人多势众,足足三四百人,所谓人多胆气足,非但没有被吓得四散奔逃,反而全被激怒了。 群情激奋之下,几百乡民把林立的枪矛对准那几十个俘虏,骂着娘喊着号子,一步步挺进。 庄外响起阵阵惨叫时,秦川心里毫无波澜。 那些俘虏一个也留不得。 一是因为娄烦的乡民,他若收留那些俘虏,就必然会失掉乡民的人心。 让乡民杀掉俘虏,会让他们无形中产生‘秦大管事跟他们站同一边’的看法,还能让这些乡民壮胆气,日后从中抽兵源也方便。 二是因为这些俘虏不好掌控,黄丛山的山贼几乎都是奸淫掳掠滥杀滥抢的货色,这些人很难管教,自己才三十几个九箕山老匪而已,管不来那么多人。 何况巴山虎还没死,黄丛山大寨也还在,把这些人留在身边就是个大隐患,哪天卖了自己都不稀奇。 回到门楼上,秦川先是清点了一遍战损,发现没有战死也没有伤得特别重的兄弟后,便放下心来,然后坐下来吃点东西填肚子。 大鱼头的尸体和两个受伤的兄弟还在矿场,等明天一早再让人去把他们接回来。 秦川并不担心矿场造反,那些卖苦力吃饭的矿工是谁有吃的就跟谁,也见识过他的手段,只要他不刻薄克扣,不虐打滥杀,他们就不会造反。 吃过东西,又交代手下找些木头来钉一口棺材后,秦川便独自往内院走去。 他想去跟王继宗谈谈。 如今,他有近万亩耕地,有黑山矿场,几百矿工和上千佃户,过几天还要收留大批流民,涉及到的工作方方面面,从生产管理到上千人的吃喝拉撒,大大小小的事多得是,不能什么事都得他管着。 更何况,很多事他压根就不懂,比如种田、采矿炼铁、收支用度的管理等等,这些他就不会。 以前孟家有十几个大小管事,现在他只有宋知庭一个半桶水,哪里管得过来。 所以,得跟王继宗摊牌了。 如果王继宗愿意跟他,就啥都好办了。 他听说过这个一心齐家跟先祖一样固执的王继宗的传闻,知道对方是个硬骨头,不太好啃,但再难也得啃一下试试看。 带了内院一看,王继宗正独自坐在孟老爷那客厅里,面沉如水,稳如泰山,似乎正在等他。 “王先生,这地方住得可还习惯?” 一进门,秦川便边走边笑着说道。 王继宗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站起身,抖了抖大袖,作辑一拜:“明昭谢过秦先生借粮救急之恩,来来年秋收之时,定加倍回报秦先生大恩。” “几斤粮食罢了,不足挂齿。” 秦川呵呵一笑,心里却想着不愧是远近闻名的才子,竟对今晚的搭救一字不提,还说明了还粮食的日期,摆明了就是不相欠自己人情。 王继宗又抖了抖袖袍道:“秦先生,既然黄丛山贼人已授首退去,明昭就不叨扰先生了。” “不急。”秦川摆摆手,然后在他旁边坐下,道:“王先生,秦某有一事相请,还望先生能成全。” 王继宗面不改色:“秦先生请讲。” 秦川开门见山道:“那秦某就直说了,素闻王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进可治国退可齐家,乃百年难遇经世之才,秦某对王先生敬仰已久,又正值娄烦百废待兴人才奇缺的当下,秦某斗胆,想请王先生出山,掌管孟家庄营生耕种大小事务,予娄烦镇长治兴盛。” 王继宗依然面不改色,只起身拱了拱手,歉然道:“多谢秦先生好意,然市井传闻多为凭空捏造之传闻,明昭一袭布衣,既非经国之才,亦无齐家之能,不过一山野农夫尔,秦先生之请,请恕明昭既无能为力,也无法答应。” 秦川早就料到他会拒绝,当下也不着急,只岔开话题问道:“当今天下乱象四起,不知王先生对大明朝廷,建州女真,晋陕流寇有何看法?” 王继宗晒然一笑:“明昭区区一山野农夫,对天下局势蒙昧无知,恐怕要令秦先生失望了。” 秦川脸色微微有些僵硬,表面上依然挂着笑容,但心里却不停骂娘。 那些穿越小说招贤纳士的套路不都是先对局势夸夸其谈一番,然后双方唇枪舌战,据理力争,最后主角凭着先知先觉和王八之气折服贤士的吗? 怎么到了王继宗这,连谈都没得谈了? 难道,做了山贼就注定只能来硬的? 第三十四章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想到这,秦川收起脸上的笑容,淡淡问道:“王先生,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王继宗没急着回答,而是低垂着眼帘,似乎在思考。 沉吟片刻后,王继宗抬起眼帘,同样淡淡回道:“先生并非庄户管家,也非孟老爷远房亲戚,而是十洲异士,乃非常人,行偷天换日之非常事。” 秦川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所谓十洲,指的是《十洲记》里的仙山异界,王继宗说他是十洲异士,并不是看出他的穿越者身份,而是一种比喻,说他是世间罕有的能人异士罢了。 至于后面那句,是说他正在行造反之事。 这王继宗,果然有点意思。 “王先生慧眼如珠,秦某佩服,佩服。” 说罢,秦川突然收起笑意,正色道:“王先生看的没错,我以前是个山贼,我那三十几个兄弟,全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山贼。” 王继宗脸色不变,只拱了拱手:“秦先生君子坦荡,明昭敬佩。” 秦川笑了笑:“呵呵,王先生,咱们敞开来说吧,我想拉你入伙,携手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买卖,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也少不了王家的千秋万代,要是干不成,我也自会仔细安排后路,保你和王家不伤一根汗毛。” “当然,这笔买卖关系重大,我也不急着现在就要答复,王先生可以回家思量思量,想好了再答复也不迟。” 王继宗低垂着眼帘,又陷入了沉吟。 片刻,他忽然问道:“秦先生,我若是拒绝,您是否会杀我全家?” 秦川毫不犹豫地摇头:“王先生放心,我和我的弟兄们从不滥杀无辜。” “既然如此,请恕明昭无法答应先生之请。” 说着,王继宗起身,朝秦川躬身作辑。 秦川张了张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在心里不停骂娘。 他本以为,对王继宗这种清高书生仁义相待,能换来对方好感,也能增加几分成算。 没想到,对方压根不吃这一套,连装模作样都省了,直接就拒绝了他。 这王八蛋太不给面子了吧。 难道,真要来硬的? 想到这,秦川沉着脸冷声道:“王先生就不怕我出尔反尔,杀你全家?” 王继宗面不改色:“若是其他贼人,明昭自然怕,但若是秦先生,明昭便可百般放心。” “为何?” “因为……秦先生乃十洲异士。” 我异你老母。 秦川差点就骂出这句话,但又觉得有损自己形象,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他知道,自己嘴皮子耍不过这个才二十七八年纪,长得勉强有些英俊,因常年下地种田而晒得黝黑却又举止有度的穷酸书生。 若耍刀子,他有十足信心一刀劈死这狗娘养的。 只不过,劈死狗娘养的对自己没任何好处。 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拔刀子的冲动后,秦川又淡淡问道:“王先生,在你看来,秦某是个贼,所以不值得也不应该追随,对吧?” 王继宗低头不语。 “呵呵,昔日太祖濠州起事,是为贼也,你王家先祖王希曾仕从太祖,与从贼有何分别?” 王继宗不卑不亢道:“先祖至死亦忠于大明朝廷。” “呵。” 秦川摇头失笑:“你王家不过忠于朱家罢了,但这大明天下,不是他朱家的,而是天下黎民百姓的。” “如今大明天灾连年,内有贼寇横行,外有建奴虎视眈眈,黎民百姓水深火热之间,朱明更早已糜烂不堪摇摇欲坠,待贼寇势大,建奴入关,中华大地必将伏尸遍野赤地千里,你王家却一昧忠于朱明而不顾百姓安生,还枉谈齐家治国平天下,呵呵。” “罢了罢了,仅当秦某人看走了眼,王先生请自便吧,秦某就不送了。” “对了,劳烦王先生回去之后,替秦某转告陈师爷,就说秦某手头又多了近百级积年老匪的首级,让他多备二百两银子吧。” 不等王继宗回应,秦川便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王继宗起身,躬身一辑:“多谢秦先生不杀之恩,秦先生宽宏大度,明昭敬佩。” 秦川没回应,只大步离去。 王继宗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但很快便收回视线,喊来家人,收拾软细回王家大院。 出了内院,见一群面相凶恶之人正拿木板钉一口新棺材,日狗骂娘之声不绝于耳,嘈杂中忽地惊起一声怒骂:“大鱼头那脑袋跟箩筐那么大,你狗日的把棺材钉这么小想夹死他不成?” “大鱼头不死了吗……” “你狗日的还敢顶嘴,就不怕他半夜回来弄死你个狗娘养的?” “俺不怕,等大鱼头回来了俺得问问他阎王爷长啥样。” “你狗日的要不要自个下去看一下?” “算了吧,俺还想跟着大当家的过几日吃香喝辣的好日子。” “那你狗日的还不把棺材弄宽敞点?” 听着这些粗鄙骂声,王家二十几口人低着头快步走开,尤其几个女眷,个个把衣裳物件拢在头上,免得那些粗鄙贼人看清自己长相。 王家书香门第,在这匪窝中尤为格格不入。 那些钉棺材的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继续骂骂咧咧地敲打着棺材。 出到庄外,只见院墙边横着数十具尸体,周围有些乡民满身是血坐在地上怔怔出神,还有些面相凶恶的孟家护院在割人头。 王继宗知道,那数十具尸体是黄丛山贼人,死于数百乡民之手。 姓秦的是在收拢人心。 那口棺材,是收敛他自己人的,也是在收拢人心。 王继宗往门楼上望了一眼,见姓秦的坐在摇曳火光旁,大口吃着肉,咋看之下与普通贼寇并无分别。 不论如何,他都是个贼。 …… 第二天,罗大牛领着十几个兄弟去了趟矿场,把大鱼头的尸体和那两个受伤的兄弟带回来了。 同时还带回来了两百四十个矿工,先前只有一百八十个愿意给秦川卖命,但一夜之后又多了六十个。 秦川亲自给大鱼头的尸体收敛入棺,宋知庭拿来三枚光亮的铜钱,一枚塞进大鱼头嘴里,剩余两枚盖住他眼睛,罗大牛则将一把磨得锋利无比的苗刀放在他身边。 其他人则拿来黄米饭、马肉,还有不知从哪弄来的一碗酒,或塞进大鱼头嘴里,或放在他的那硕大脑袋边上,免得他上路之后挨饿。 然后,老黄一边念着盖棺封钉诀,一边用七根子孙封住棺盖。 只可惜,大鱼头既没有家人,也没有子孙。 最后,由秦川亲自扶灵,和罗大牛、罗八、刘有柱等一共八人,抬起棺材,由老黄在前面一边撒纸钱一边吆喝引魂下,向不远处一座山梁而去。 剩余的九箕山老匪,则披麻戴孝,或举着引魂幡,或搬着连夜糊成的车马、大宅、仆役女人护院家丁等等。 娄烦镇的乡民都出来了,远远地看着。 王继宗和陈聪之也出来了,和其他乡民一道站在镇子口,面无表情地看着。 棺材上了山梁半坡,入土之际,那秦大管事忽然大喝一声:“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王继宗手一抖,两眼怔怔出神。 陈聪之则忍不住赞叹一声:“好诗,好诗,当真是气壮山河力拔山兮!” 山梁上,老黄一边埋土一边低声嘀咕:“大鱼头,你可千万别拿这话当真啊,阎王爷可斩不得咧,人家可是有百万阴兵的哩,你小子要是敢招惹阎王爷,可就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喽。” 罗大牛一巴掌呼过去:“你他娘的才永世不得超生。” “三当家的,俺娘早就超生了,这会儿也不知投胎做了谁家千金大小姐喽。” 第三十五章 宋统殷 陈聪之的心情很不错,因为昨夜里他亲自指挥,剿杀了三十几名黄丛山的积年老匪,首级已经连夜硝制好了,就等着拉回县城向知县大人邀功。 那姓秦的昨晚更是砍了九十多级首级,加上之前那两百级,他手头拢共有三百级。 尽管那厮坐地起价,又要多加二百两银子,但七百两银子买三百级积年老匪的首级,一点也不贵。 加上他前几天在孟家庄外割的那两百多级人头,拢共共有六百人头了,只需把这些首级递上去,再上下打点一番,说不定知县大人能就此高升,不说知府了,就是能升迁知州或同知,他陈聪之都能跟着发财了。 因此,陈聪之天未亮就派典吏领几十个衙役去一趟静游镇,找杜家先借二百两银子,凑够七百两给那姓秦的。 杜家那二百两银子,日后当然是不用还的。 正午时分,等姓秦的把丧事办完,孟家庄安静下来后,陈聪之便辞别王继宗,领着两百人马来到孟家庄外。 他仍是不敢进庄,只让人把银子送进去,没多久就见他的人扛出来好几个大麻袋,里面装的全是硝制好的人头,共两百九十七级。 陈聪之让几个小吏和衙役验过牙口,确认都是些积年老匪之后,便朝孟家庄门楼拱了拱手,道过一声谢,然后领着人马开拨回静乐。 没走出几步,门楼上突然传来姓秦的声音:“陈师爷,回去转告知县大人,只要给秦某一个百户职,秦某就能替他守住静乐县南边门户。” 陈聪之停步回身,又拱了拱手:“秦大管事且放宽心,知县大人心如明镜,定少不了大管事的功劳,日后若有贼寇横行,烦请秦大管事告知一二,你我一道携手破贼。” “好说,好说。” 秦川也笑着拱了拱手。 “就此别过。” “一路顺风。” …… 第二天早上,何长保粗略看一眼那些人头,又听陈聪之详细回报后,在县衙里来回踱步。 陈聪之猜出他心中犹豫,便欠身道:“大人,依晚生看来,韩冒落到如今下场,不过是他咎由自取罢了,山西各州县纷纷陷落贼首之当下,巡抚大人正急需一批贼寇首级将功抵过,山西行都司自然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千总而得罪巡抚大人。” 听完陈聪之的话,何长保又沉吟片刻,便突然一拍大腿,叫了声“好”,然后快步走到案台前。 陈聪之则急忙上千帮他磨墨。 一日之后,六百首级和一封禀文被快马送到太原知府衙门,正好山西巡抚宋统殷在太原整备防务,那六百首级和禀文便原封不动地送到了他案上。 宋统殷亲自查验那六百首级,见其中有将近一半乃是些积年老匪的首级,便打开禀文,上书:“静乐知县何长保禀上,十月初二黄丛山魁首巴山虎率贼众一千三掠娄烦镇,巡检唐涛并三十弓兵战死,幸得娄烦秦姓义士率乡民力战拒敌。” “保亲率二百衙役乡勇,并宁化守御千户所千总韩冒率三百军兵,星夜行军,赶至娄烦,韩冒立功心切,孤军冒进,败,死伤甚众,保率军赶至,侧击突袭,阵斩贼寇四百级,追击七十余里,又斩一百余级,贼退,娄烦平。” “娄烦秦川,霍水洪洞人士,未及而立,义士也,率四百乡民固守孟家庄,杀敌七十,保侧击之际,率乡民奋勇冲杀,一马当先,又杀敌九十。” “保当面嘉许,其言明心迹,愿报效朝廷,死而后已,又因娄烦孤悬静乐之南,四面崇山峻岭,贼寇横行,娄烦日夜难安,故其请设百户所,置于娄烦,并请百户职,自筹资饷,操练军兵,以保娄烦清平,国泰民安。” “保深感其忠勇有加,报国心切,故同请设百户所,并请其百户职,予其为国尽忠之道。” 看完何长保的禀文,宋统殷脸色阴沉,又拿出一封文书,展开细看。 这是一封呈送山西行都司,并转到他案头的加急塘报,上书:“宁化守御千户所罪将韩冒急禀,十月初二魁首秦川两千贼众冦静乐,冒初闻急报,惊怒交加,点三百将士守御静乐县城,并亲率三百将士汇同静乐知县幕宾陈聪之两百乡勇,南下守御静游。” “是夜,贼夜袭静游,陈聪之率乡勇不战而逃,冒孤军拒贼于静游,然贼众势大,冒有心报国却独木难支,战至拂晓,冒趁贼众疲惫之际,率军突围,仅余一百将士,贼亦死伤颇重,即日便退。” “冒不能歼敌于静游,反葬送两百赤血丹心之将士,冒有罪,禀上请罚。” 看完这封塘报,宋铳殷猛地一拍长案,怒哼一声:“谎报军情,胆大包天!” 一旁的文武官员皆吓了一跳。 宋统殷把那两份文书往前一推,然后环视四周,道:“诸位且看,本官该信谁的?” 周围的几名文武官员围了上来,轮流细看一遍两份公文,然后纷纷陷入沉吟。 其实,文官们早就有了定论,何长保是文官,韩冒则是一莽夫,不论事实真相如何,他们自然是想保文官,尤其何长保还送来六百首级的情况下。 至于山西行都司的指挥使和同知等人,则脸色犹豫,一时不知该如何决断。 韩冒是他们的直辖属下,照理说该替他说几句好话,但如今的情形,却对韩冒很不利。 就目前来看,何长保的禀文更能让人信服,毕竟还带着六百首级,而韩冒除了一份塘报之外,什么都没有,很难让人信服。 区区一个韩冒,弃就弃了,更何况那是他孤军冒进咎由自取。 只不过,还得先揣摩揣摩抚台大人的心思。 沉吟片刻后,最先表态的并非文官,而是都指挥使杜应堂。 明朝重文轻武,哪怕都指挥使乃正二品武将,而宋统殷只是个正四品的佥都御史,但其身为巡抚,总制一省军政,连二品武将在他面前也得俯首听命。 杜应堂率先越众而出,恭敬地拱手道:“抚台大人,依下官看来,何长保斩首六百级确有其事,那些首级也毫无疑问,而韩冒塘报所言并无依据,宁化守御千户所损兵折将与其孤军冒进脱不开干系,以下官之见,当嘉奖何长保,治韩冒指挥不力且谎报军情嫁祸他人之罪。” “杜大人所言极是,下官附议。” “下官附议。” 其他文武官员也纷纷出来表态。 宋统殷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众人神色,然后点点头:“本官即刻手书一本,与六百首级快马呈递京师,呈报何长保剿匪之功,并……因娄烦巡检唐涛力战殉国,巡检司空缺无人,特奏请任霍水义士秦川为娄烦巡检,嘉许其忠勇报效之心。” “抚台大人英明。” 宋统殷当即奋笔疾书,写下奏本,带墨迹干透便派人将人头和奏本,还有何长保那封禀文一起送往京师。 他没有贪功,更没有抢何长保的功劳,那封禀文一字未改,原封不动地送了出去。 历史上的宋统殷是明末少有的文武兼备之清廉能吏,尚任淮安知府时,不论是治水灾还是剿灭白莲教都功绩显著。 只不过,崇祯五年流寇大肆窜入山西攻城略地,各地州县纷纷陷落,宋统殷难逃守备不力之责,又被周廷儒诬陷其有“杀贼者抵死”不战之令,于崇祯五年十二月被罢免巡抚之职,两年后便郁郁而终。 事实上,流寇进入山西之际,宋统殷便飞檄总兵曹文诏,令其率军急进蒲州、沁水一带迎头痛剿,但曹文诏一路遇贼无数,拖慢了行军速度,流寇则直扑寿阳,有进击太原之势。 宋统殷急令副将吴才率领精兵五千扼守寿阳,然吴才一战击溃,仓皇逃回太原,当场就被宋统殷斩了。 崇祯六年正月,曹文诏抵达霍州一带时,宋统殷已官罢太原,空留一腔遗憾。 第三十六章 范家来人 只两天时间,秦川就深感人才的重要性,整个山贼团伙就他和宋知庭会管点事。 罗大牛只会一边骂娘一边拿刀子嚯嚯那群流民和矿工。 老黄整天咧大黄牙傻笑着拉住别人一顿唠,也干不成什么事。 罗八是个闷葫芦,天天背着角弓站在门楼上看风景,啥事都不管。 山猫儿从早到晚跟猴子似的庄里庄外窜来窜去,屁大小孩毛事都不会。 刘有柱跟罗大牛有得一拼,动不动就骂娘,那张本就凶狠的脸上还纵横几道刀疤,是个人见了他都得绕着走。 至于其他九箕山老匪,比上面这几位还要不经用。 不过,他们对于舞刀弄枪和冲锋陷阵很在行,秦川干脆从流民中抽了几十个比较听话的,连带那两百多矿工一起丢给给他们。 从那之后,惨叫声和骂娘声就打早到晚响个不停,听得庄里其他人和镇上的乡民整日心惊胆战的。 有些流民和矿工受不了他们的嚯嚯,找机会溜走,被抓回来揍得哭爹叫娘。 秦川并不阻止那些九箕山老匪,对于那些被揍的流民和矿工,也只说过一句话:“他们揍你们是想让你们多活几年。” 于是,九箕山老匪们揍得更凶了。 包括镇上的乡民在内,整个娄烦里里外外都对这伙凶神恶煞的山贼服服帖帖的,人家虽然凶,但有粮食,能给饭吃,这是最重要的。 孟圭明那个前些天还闹大小姐脾气的侄女,也被收拾得妥妥的,在满脸凶相张口就骂娘的刘有柱面前,孟大小姐跟只鹌鹑似的,叫她蹲她不敢坐着,叫她躺她不敢站着。 就连孟圭明也老实了许多,甚至会主动帮秦川管些吃喝拉撒的琐事了。 可以预见,用不了多久孟圭明就彻底从贼了。 兴许是听说孟家庄有饭吃,这两日突然来了一大群流民,足有七八百人,秦川让山猫儿和老黄去查探看看有没有奸细,然后照单全收了。 如今,他手下共有一千二流民,七百六矿工,那几百佃户算不上他的人,暂时不计在内。 人是要来种田、挖矿和编练乡勇的,他本身有九千多亩耕地,又正打算霸占静游杜家和宁化王的那几千亩良田,到手之后将近一万八千亩地,大概需要三千个劳动力才能种的完。 而且,娄烦周围并不像后世那样满山都是梯田,那些低矮缓坡基本都荒芜着,他可以让流民去开荒,还可以在合适的山峪筑堤坝修水塘,一个水塘就能灌溉几十甚至上百亩地。 除了种田之外,他还想扩大矿场的产量。 如今黑山矿场一天才能练三四千斤生铁,对比后世那些年产量动辄几百万吨甚至几千万吨的钢铁厂,黑山矿场就跟过家家似的。 实际上,明代大鉴炉一炉就能达到日产三千斤,黑山矿场两个炉子一日之所以只得三千多斤,是因为孟圭明待矿工过于刻薄,工钱少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矿工自然不肯卖力。 秦川对钢铁技术一窍不通,提高产量的唯一方法就是堆人数,给矿工按斤计工钱,多劳多得。 堆个两千人进去,再提高劳动积极性,一天也能炼个两万斤出来吧。 明末生铁很便宜,百斤也就一两银子左右,熟铁百斤一两三钱,各地价格略有差异。 原本孟圭明给矿工的工钱少到可以忽略不计,秦川给矿工加工钱后,两万斤生铁的人工成本七十两左右,再吃掉二十石粮食,约四十两银子,炉税铁课约八两银子。 也就是说,假如矿场日产两万斤生铁,秦川每日能赚大约八十两银子,再扣除矿工死伤抚恤,一年两万五千两是有的。 这两万五千银子能养两到三千兵。 若能日产十万斤铁,就能养两万大军。 这是一笔好买卖。 若有足够多铁匠,能把生熟铁都变成铁件的话,只会挣得更多。 这两天来投的几百流民中就有不少边军匠户,其中有两户铁匠,一户父子四人,一户夫妻两人。 令秦川欣喜的是,那夫妻匠户擅长打造御林长刀,也就是五尺和三尺七寸两种规格的苗刀。 而那父子四人,虽然不擅长打造兵器,但曾造过火器,鸟铳三眼铳甚至虎尊炮都造过。 对秦川而言,这两户铁匠都是宝,尤其那父子四人。 秦川当然不指望半天才能打一枪的鸟铳和射程准头都烂得一逼的三眼铳,他想弄遂发枪。 那父子四人有造火铳的经验,只要舍得花时间和铁料,总能弄得出遂发枪。 于是,那两户铁匠住进了外庄最好的屋子,并保证每日吃饱饭,穿暖衣,孟家庄那个打铁铺也归他们了。 让秦川郁闷的是,近千个流民里面,连一个夜不收都没有。 他现在急需一批能力出众的哨探,九箕山老匪冲锋陷阵和单打独斗的本领都很强,当然也能四处哨探,但他想要的,是边军那些随时孤悬几十里外的夜不收。 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去大同府去骗一些过来了。 花了两天时间把人员都梳理一遍后,秦川开始思考,下一步该打劫谁。 巴山虎刚劫了孟圭明的钱粮,黄丛山上应该还剩有不少,可以考虑一下打黄丛山了。 再下一步,该打静游镇杜家的主意了,明年春播之前,得拿到杜家在娄烦谷底那几千亩良田。 主意已定,秦川把十几个九箕山老匪都撒到黄丛山附近,盯着巴山虎的动静。 自己则每日和宋知庭在门楼上研究怎么打黄丛山。 没等他研究出个所以然,手下就报来一条消息:巴山虎攻打孟家庄那日,静游杜家怕贼寇打到他们家,于是急急忙忙把家人和钱粮都转移到县城。 如今,杜家的人大多都回了静游,但那批钱粮却依然留在县城,据县城来的流民所说,大袋大袋的粮食把杜家铺子全都塞满了,少说也有两三千石。 杜家包括看家护院在内,一共三四百张嘴等着吃饭,一天要吃掉三石粮食,或多或少肯定会运一些粮食回静游,否则杜家的人就得饿死了。 一听这消息,秦川立马一拍大腿:抢他娘的。 哪怕杜家每次只运几十石粮食也要抢,不能给他们过得舒坦。 杜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抢他们的压根就没心理负担。 于是,秦川把巴山虎扔到一边,开始研究怎么抢杜家。 但这时,孟家庄突然来客人了。 这拨客人派头有些大,足足一百多人,全都是些兵器齐整的精装汉子,还全都骑着高头大马,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护院。 秦川上了门楼顶上,就见对方派出两骑策马靠近,扬声大喊:“介休范家有要紧事来访,烦请亲家公孟老爷出来说话。” 秦川不由乐了。 嘿嘿,范家的人来了。 第三十六章 范家来人 只两天时间,秦川就深感人才的重要性,整个山贼团伙就他和宋知庭会管点事。 罗大牛只会一边骂娘一边拿刀子嚯嚯那群流民和矿工。 老黄整天咧大黄牙傻笑着拉住别人一顿唠,也干不成什么事。 罗八是个闷葫芦,天天背着角弓站在门楼上看风景,啥事都不管。 山猫儿从早到晚跟猴子似的庄里庄外窜来窜去,屁大小孩毛事都不会。 刘有柱跟罗大牛有得一拼,动不动就骂娘,那张本就凶狠的脸上还纵横几道刀疤,是个人见了他都得绕着走。 至于其他九箕山老匪,比上面这几位还要不经用。 不过,他们对于舞刀弄枪和冲锋陷阵很在行,秦川干脆从流民中抽了几十个比较听话的,连带那两百多矿工一起丢给给他们。 从那之后,惨叫声和骂娘声就打早到晚响个不停,听得庄里其他人和镇上的乡民整日心惊胆战的。 有些流民和矿工受不了他们的嚯嚯,找机会溜走,被抓回来揍得哭爹叫娘。 秦川并不阻止那些九箕山老匪,对于那些被揍的流民和矿工,也只说过一句话:“他们揍你们是想让你们多活几年。” 于是,九箕山老匪们揍得更凶了。 包括镇上的乡民在内,整个娄烦里里外外都对这伙凶神恶煞的山贼服服帖帖的,人家虽然凶,但有粮食,能给饭吃,这是最重要的。 孟圭明那个前些天还闹大小姐脾气的侄女,也被收拾得妥妥的,在满脸凶相张口就骂娘的刘有柱面前,孟大小姐跟只鹌鹑似的,叫她蹲她不敢坐着,叫她躺她不敢站着。 就连孟圭明也老实了许多,甚至会主动帮秦川管些吃喝拉撒的琐事了。 可以预见,用不了多久孟圭明就彻底从贼了。 兴许是听说孟家庄有饭吃,这两日突然来了一大群流民,足有七八百人,秦川让山猫儿和老黄去查探看看有没有奸细,然后照单全收了。 如今,他手下共有一千二流民,七百六矿工,那几百佃户算不上他的人,暂时不计在内。 人是要来种田、挖矿和编练乡勇的,他本身有九千多亩耕地,又正打算霸占静游杜家和宁化王的那几千亩良田,到手之后将近一万八千亩地,大概需要三千个劳动力才能种的完。 而且,娄烦周围并不像后世那样满山都是梯田,那些低矮缓坡基本都荒芜着,他可以让流民去开荒,还可以在合适的山峪筑堤坝修水塘,一个水塘就能灌溉几十甚至上百亩地。 除了种田之外,他还想扩大矿场的产量。 如今黑山矿场一天才能练三四千斤生铁,对比后世那些年产量动辄几百万吨甚至几千万吨的钢铁厂,黑山矿场就跟过家家似的。 实际上,明代大鉴炉一炉就能达到日产三千斤,黑山矿场两个炉子一日之所以只得三千多斤,是因为孟圭明待矿工过于刻薄,工钱少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矿工自然不肯卖力。 秦川对钢铁技术一窍不通,提高产量的唯一方法就是堆人数,给矿工按斤计工钱,多劳多得。 堆个两千人进去,再提高劳动积极性,一天也能炼个两万斤出来吧。 明末生铁很便宜,百斤也就一两银子左右,熟铁百斤一两三钱,各地价格略有差异。 原本孟圭明给矿工的工钱少到可以忽略不计,秦川给矿工加工钱后,两万斤生铁的人工成本七十两左右,再吃掉二十石粮食,约四十两银子,炉税铁课约八两银子。 也就是说,假如矿场日产两万斤生铁,秦川每日能赚大约八十两银子,再扣除矿工死伤抚恤,一年两万五千两是有的。 这两万五千银子能养两到三千兵。 若能日产十万斤铁,就能养两万大军。 这是一笔好买卖。 若有足够多铁匠,能把生熟铁都变成铁件的话,只会挣得更多。 这两天来投的几百流民中就有不少边军匠户,其中有两户铁匠,一户父子四人,一户夫妻两人。 令秦川欣喜的是,那夫妻匠户擅长打造御林长刀,也就是五尺和三尺七寸两种规格的苗刀。 而那父子四人,虽然不擅长打造兵器,但曾造过火器,鸟铳三眼铳甚至虎尊炮都造过。 对秦川而言,这两户铁匠都是宝,尤其那父子四人。 秦川当然不指望半天才能打一枪的鸟铳和射程准头都烂得一逼的三眼铳,他想弄遂发枪。 那父子四人有造火铳的经验,只要舍得花时间和铁料,总能弄得出遂发枪。 于是,那两户铁匠住进了外庄最好的屋子,并保证每日吃饱饭,穿暖衣,孟家庄那个打铁铺也归他们了。 让秦川郁闷的是,近千个流民里面,连一个夜不收都没有。 他现在急需一批能力出众的哨探,九箕山老匪冲锋陷阵和单打独斗的本领都很强,当然也能四处哨探,但他想要的,是边军那些随时孤悬几十里外的夜不收。 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去大同府去骗一些过来了。 花了两天时间把人员都梳理一遍后,秦川开始思考,下一步该打劫谁。 巴山虎刚劫了孟圭明的钱粮,黄丛山上应该还剩有不少,可以考虑一下打黄丛山了。 再下一步,该打静游镇杜家的主意了,明年春播之前,得拿到杜家在娄烦谷底那几千亩良田。 主意已定,秦川把十几个九箕山老匪都撒到黄丛山附近,盯着巴山虎的动静。 自己则每日和宋知庭在门楼上研究怎么打黄丛山。 没等他研究出个所以然,手下就报来一条消息:巴山虎攻打孟家庄那日,静游杜家怕贼寇打到他们家,于是急急忙忙把家人和钱粮都转移到县城。 如今,杜家的人大多都回了静游,但那批钱粮却依然留在县城,据县城来的流民所说,大袋大袋的粮食把杜家铺子全都塞满了,少说也有两三千石。 杜家包括看家护院在内,一共三四百张嘴等着吃饭,一天要吃掉三石粮食,或多或少肯定会运一些粮食回静游,否则杜家的人就得饿死了。 一听这消息,秦川立马一拍大腿:抢他娘的。 哪怕杜家每次只运几十石粮食也要抢,不能给他们过得舒坦。 杜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抢他们的压根就没心理负担。 于是,秦川把巴山虎扔到一边,开始研究怎么抢杜家。 但这时,孟家庄突然来客人了。 这拨客人派头有些大,足足一百多人,全都是些兵器齐整的精装汉子,还全都骑着高头大马,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护院。 秦川上了门楼顶上,就见对方派出两骑策马靠近,扬声大喊:“介休范家有要紧事来访,烦请亲家公孟老爷出来说话。” 秦川不由乐了。 嘿嘿,范家的人来了。 第三十七章 你倒是来啊 张家口距娄烦足足有九百多里路,秦川本以为范家的人至少也要十天八天之后才会出现,没想到他们竟然来得这么快。 而且来了足有一百五六十人,看这阵仗,不拿到那批钱粮和范永升等人,是誓不甘休了。 他们可能还不知道,范永升和两个范家后生已经死了,包括几十个范家护院。 至于那五千石粮食和七千两银子,就是天王老子来了,秦川也不会交出去。 “介休范家登门拜访,烦请孟老爷出来说话。”见门楼上没动静后,来者又喊了一声。 “诸位请稍等,这就去请孟老爷。” 秦川应了一声,然后下楼找孟圭明,心想你倒是登门啊,老子就是把大门敞开了,看你敢不敢进门。 若敢进来,统统宰了,抢马匹抢兵器,连衣服都得给你扒光了。 对于这些在中华大地饿殍遍野之际却把粮食卖给外敌的狗汉奸,秦川就没想过心慈手软。 下了门楼,秦川没急着找孟圭明,而是安排九箕山老匪带着前两天才开始编练的乡勇埋伏在庄内,就等范家的人上门。 安排妥当之后,才领着孟圭明上了门楼。 “没错,是范家的人,领头的是范永斗长子范三拨,就是那个穿黑色披风身骑白马的后生。” 看清了外边的人,孟圭明朝秦川低声说道。 秦川远远看去,依稀见范三拨长得挺人模狗样的,穿戴也整齐,只是那脸色似乎有些阴霾。 “你想杀范三拨吗?”秦川忽然问了一句。 “当然想,范永升杀了我全家,我也恨不得杀他全家。”孟圭明咬着牙,眼含恨意地回道。 秦川点点头:“你跟他们说,那批钱粮已经被黄丛山和临县的贼寇劫走了,范永升和那些护院也被贼寇杀光了。” “他们若是想进来的话,你就说庄上刚刚糟了匪,还有些杂乱,就不便接待他们了。” “是。” 孟圭明顺从地点头,这才朝外边扬声喊道:“小老儿不知诸位来访,有失远迎,还望诸位海涵。” 身骑白马的范三拨朝他拱了拱手,面无表情道:“见过亲家公,三拨冒昧来访,是为了我四叔及那批钱粮而来的,请问亲家公,我四叔和钱粮可在庄上?” 孟圭明故作悲伤,长叹一声:“唉,贤侄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孟家庄遭贼之际,范四叔与你两位堂兄弟,连同那数十个护院全都死于黄丛山及临县的贼寇之手,那些钱粮,也被贼寇劫走了,小老儿没能护得范四叔和那些钱粮的周全,心怀愧疚,无言对范家啊。” 一听这话,范三拨便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小老儿说,范四叔和其他范家的人都已死了,那些钱粮也被贼人劫走了。” “不可能!”范三拨猛地摇头。 “当初粮食发运你家之时,你明明说孟家有一隐蔽密室,可借予范家暂存钱粮,保孟家的人和钱粮都安然无恙,但如今,你却告诉我,四叔和钱粮都没了?这是何道理?” 孟圭明又叹了一声:“贤侄,此事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范四爷的的确确已经死了,那批钱粮也确实被贼人给劫走了。” “贼人若有如此大本事,你却为何能躲过一劫?” “因为小老儿一直在门楼上只会防备,贼人没能攻陷这座门楼。” “哼!那我四叔和其他人的尸首呢?” “就说被贼人逼近一间屋子里,一把火烧成灰了。”秦川在旁提醒道。 孟圭明大声应道:“范四叔和那数十个护院的尸首,已被贼人逼近一间屋子里,一把火烧成灰烬了。” “胡说八道!” 范三拨突然大怒,抬手一指孟圭明:“当日你孟家庄根本就没起火,巴山虎和李彪风等人也压根就没劫走我范家那批钱粮,劫的是你孟家庄三千多石粮食和五千两白银,我四叔定是被你这奸贼所害,为的就是想霸占我范家那批钱粮!” “枉我父亲念在两家乃是亲家份上,多方照应你孟圭明的生意,孟家也才得了这份偌大家底,没想到你这奸贼竟恩将仇报,害我四叔,躲我钱粮!” 听到这话,秦川的第一反应是:范家信不过孟圭明,一直留有哨探在附近盯着孟家庄,贼寇攻打孟家庄当天,就匆忙赶回去报告了,且孟家手眼通天,甚至能打探到巴山虎和李彪风一共劫了多少钱粮,这一点,连自己都做不到。 第二反应是:巴山虎和李彪风不光得了三千多石粮食,还得了五千两白银。 其中的两千五百两银子和一千多石粮食,应该还在黄丛山上。 孟圭明不知该如何回答范三拨的话,急忙把目光投向秦川。 秦川回过神道:“跟他翻脸吧。” “是。” 孟圭明又朝外面怒声喊道:“范三拨,你休要血口喷人,我孟圭明一生行事磊落,何时做过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你若有证据便摆出来。” “呵呵。” 范三拨冷笑:“你若没做过的话,那就打开庄门,让我进去查探你那设在牲口院草料房的密室,到时自会真相大白。” 孟圭明一愣,继而脸色唰地惨白一片。 秦川则皱起眉头,冷冷问道:“孟庄主,你不是说知道密室所在的,除了你家中几口人之外,就只有范永升那帮人了吗?你不是说,范永升进了孟家庄后就再也没出去过,绝不会泄露了密室所在,为何这范三拨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孟圭明冷汗直冒,压低声音道:“大当家的,范永升那伙人确实没离开过孟家庄,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把消息传给范三拨的啊。” “哼!” 秦川冷哼一声,然后没理他,只朝外边的范三拨喊道:“范家少东家,我实话告诉你吧,那批钱粮是我拿的,你能奈我何?” 范三拨眼睛一眯,狞声道:“你就是那个假扮锦衣卫叩开孟家庄大门的秦川吧?” 秦川笑了笑:“没错,我是秦川,那些钱粮就在我手里,你有本事的话就尽管来拿吧。” “好!你有种!” 范三拨狞声骂道,然后环视孟家庄门楼和墙院,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瞧着。 他在衡量他带来的一百六十人能不能打得下孟家庄,改从哪个方向打,该怎么打。 第三十八章 鞭尸 范家确实信不过孟圭明,把钱粮运进孟家庄只是迫于无奈。 但范家留了几个眼线,或藏在孟家庄对面的大山上,或扮做流民,每日里在娄烦镇四下晃荡,看似在讨吃的,实际是盯着孟家庄。 把介休老家的人都撤到张家口之后,范永斗就派长子范三拨领一百六十个护院,南下打探流寇的消息,若路上太平了,就趁机把钱粮运回张家口。 范三拨刚到大同,就碰上了留在娄烦的眼线,并得知孟家庄被一伙贼寇攻陷了。 范三拨大吃一惊,急忙快马加鞭赶来。 一路上,又陆续接到好几条关于孟家庄的消息后,范三拨就猜得出孟家庄大概是个什么情况了。 孟圭明还活着,但已成了傀儡,孟家庄已经不是他的了,而是落到了一个姓秦的山贼头子手上。 那批钱粮恐怕已经落到了那姓秦的手里,而他四叔范永升和他两个堂弟,还有那几十个护院……估计已经被杀了。 其实,不光范三拨,整个娄烦镇的人都看得出孟圭明已经不是孟家庄的老爷了,只是没人知道庄子里藏着一大笔钱粮而已。 范三拨派人快马传信给他父亲,自己则带着一百六十七骑继续南下,看有没有机会夺回钱粮,顺便给他四叔报仇。 到了孟家庄,只对答一番后,他就知道,想取回钱粮恐怕有点难。 至少,靠他手下一百六十骑,是决计做不到的。 那敞开的大门后面,空荡荡的甬道两边,就藏有一支伏兵,他或他的人一进去,恐怕就出不来了。 这两天接到的消息里,有姓秦的以二三十骑智取黑山矿场,当夜又大破巴山虎两百骑,之后又是编练数百兵勇。 范三拨知道,只要进了孟家庄,就没有任何计谋兵法可言了,唯一靠的就是厮杀,但自己那一百五十骑,并不比巴山虎的手下强。 “范公子,不是说要进来查探一番吗?怎么,怕我吃了你不成?” 见范三拨没动弹,秦川便笑吟吟问道。 范三拨冷哼一声:“你当我是巴山虎那猪脑袋吗?” “啧啧啧,果然虎父无犬子,既然范公子不敢进来的话,那就请滚吧。” 范三拨又怒哼一声:“姓秦的,你以为缩在那小小门楼上,我范家就奈何不了你吗?哼!我劝你还是乖乖把钱粮交出来,我可以不计较你杀我四叔之仇,你若是不交的话……待我范家集一族之力,再请宣大边军出兵相助,顷刻间就能荡平孟家庄,到时定要将你与那些九箕山贼众剥皮抽筋,生吞活吃!” “哦?这么牛逼的吗?”秦川一下来了兴趣,“你吹得这么牛逼,那倒是来啊。。” “哼!你给我等着。” 范三拨微微眯着眼,毫不掩饰眼里的凶戾,阴仄仄阴仄仄扔下一句话之后,便调转马头,带着一百六十骑走了。 秦川面含微笑,目送他离去。 但,当他发现,范三拨并没有沿大路离开,而是朝一座山梁走去时,顿时脸色一变。 那山梁上,有一座修得庞大雄伟的新坟。 那是大鱼头的坟。 “大牛,点三十个兄弟,再点三百兵勇,随我杀出去,那帮狗娘养的要挖大鱼头的坟!” 秦川抄起长刀,一边脸色阴沉地大步往下走,一边朝罗大牛喊道。 罗大牛也脸色一变,瞬间连骂三句娘,其他九箕山老匪也扬起刀子怒骂不止。 很快,秦川就带着三十个九箕山老匪和三百刚编练两日的乡勇,共一百三十骑兵,两百步兵。 与前面三十个杀气腾腾的九箕山老匪不同,那三百新练的乡勇个个忐忑不安,紧张不已。 如秦川所料的一样,范三拨带人上了那座山梁,直奔那座大坟,然后派十几个人下马,挥舞着刀枪挖坟。 范三拨要鞭大鱼头的尸。 一是要报仇,姓秦的杀了他四叔,他就鞭姓秦的兄弟的尸。 二是要激怒姓秦的,让姓秦的带人杀出来,看看姓秦的有多少人马。 如果人数众多,他就带人退走,如果人数少,他会趁机袭杀姓秦的。 如果姓秦的不敢出来,那他就会威严扫地。 不得不说,范三拨这一手很阴。 只不过,当姓秦的带人杀出来时,他就失望了。 姓秦的人可不少,最前头那杀气冲天的三十骑应该就是九箕山老匪了,后面还跟着三百乡勇,都是些身材虽瘦却很精壮的汉子,应该就是那批从矿场拉的乡勇了。 范三拨知道,这些矿工看似不堪,实际上并不好惹,戚帅练的那支戚家军就是由矿工组成的。 看来,今日奈何不了姓秦的了,只能等父亲派人来支援,最好能请得动宣大的兵马,再不济从宁武关请出一千兵马也行了。 眼见姓秦的带人直奔山梁后,范三拨急忙带人撤走,一百六十骑扔下那座几乎被挖平的大坟,策马而走。 但,范三拨没走远,而是在远处另一座山梁上,像一群狼似的紧紧盯着姓秦的那伙人。 “作孽啊,当真是作孽啊。” 上了山梁,老黄便一马当先,率先冲到大鱼头的坟边,皱着老脸哀叹不已。 “你娃给人捅死就算了,死了都不得安生,还给人刨了坟,唉……” “大鱼头,你放心,有兄弟们在,就绝不让人刨了你的坟,今晚俺就在给你守着,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来。” “大鱼头,你可千万别诈尸哈,兄弟们这就给你把坟填上,修得比起先还气派可还行?” 一群九箕山老匪纷纷下马,先是围着大鱼头的坟一阵嚷嚷,然后又挥舞刀枪把坟给埋上。 三百个乡勇在旁边面面相觑,也不知该不该上来帮忙。 秦川则定定望着远处的山梁,依稀还能看到范三拨也在望着他。 他知道,这次碰到真对手了。 范三拨之所以没走远,是像那晚他盯着巴山虎一样,时刻盯着他,一口机会就上来咬一口。 他要是杀出去,对方就会退走,他若不追,对方又折回来,找机会削弱他的实力。 有黑山矿场在,他的人肯定要出去。 这下麻烦了。 范三拨确实不是巴山虎那猪脑袋。 他爹范永斗估计也不太好对付。 若不尽快破这个局的话,等范家更多人马一赶到,他麻烦就大了。 第三十九章 范永斗来了 跟秦川猜测的一样,范三拨似乎不想走了,一直呆在那座山梁上。 秦川让罗大牛带三百乡勇佯装返回孟家庄,自己只带了二十骑留在大鱼头的坟地边上。 那三百乡勇刚走出几十步,范三拨就动了,带着一百六十骑缓缓朝秦川靠近,估计是想等那三百乡勇走远后,就袭杀秦川和那二十骑。 秦川当然没傻到这种地步,当即就让罗大牛带两百乡勇回来,另外一百乡勇则由罗八率领,回去守庄。 乡勇刚回来,范三拨就立马带人走远了,又立在那座山梁上远远望着。 秦川觉得有些好笑,前几天紧跟巴山虎的时候,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但如今看到范三拨之后,才觉得挺滑稽的。 一有空子就钻过来,被追赶了就跑得远远的,这作风不太像狼,倒跟非洲鬣狗有得一比。 秦川干脆也不走了,只让人回孟家庄准备两百多人的吃食,待到吃饭时间再送过来,反正这山梁离孟家庄才不到一里路,送饭近得很。 倒是范三拨远道而来,又是轻骑赶路,肯定带不了多少口粮,能有个三五天都不错了。 等他派人去买粮食的时候……专门截杀运粮的人就行了,就不怕他不退。 这法子不是什么好法子,但只能用这种方法,这几天时间里,秦川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让两百人跟自己守在大鱼头的坟边,有那么多人给他守墓,大鱼头在下面应该会感到幸福。 如果范三拨敢在这过夜的话……秦川有信心能把他折磨到疯去,隔小半个时辰就派一群人过去敲锣打鼓呼啸连天,就是不给他们睡觉,最多两天就得乖乖滚蛋了。 怕的就是范三拨晚上离开,白天再来,追又追不上,赶又赶不走,在这期间,孟家庄的人都别想出来,除非几百人地出来。 目前看来,范三拨很可能会采取第二种方式,直到范家派人来增援。 到了吃饭时间,孟家庄用鸡公车推来几口大锅,秦川让手下分成两批,一批吃饭,另一批防止范三拨偷袭。 范三拨那一百六十人则纷纷下马,坐在地上吃干粮,马匹则就近吃点枯草,有几个人还拿着水囊去找水源取水喂马。 两拨人就这么耗上了。 娄烦镇的人早就躲得远远的,搞清楚了范三拨那伙人的来历,知道他们不是贼寇之后,便纷纷返回镇子,凑一堆坐在镇子外看两拨人的热闹。 直到天黑,范三拨才带着人大摇大摆地往静游镇的方向走去,看来是打算去静游镇过夜。 秦川没放松警惕,反而加强哨探,还派山猫儿和另一个较机灵的手下去盯着范三拨的人。 直到确认范三拨的人走远之后,秦川便让手下在大鱼头的坟头后二十步重新挖一个坑,准备把大鱼头的棺材移到这来。 “大鱼头啊,俺们也不想刨你的坟,可要是不刨的话,那帮狗娘养的可就要鞭你的尸喽,你就委屈一下,先挪个地吧。” “大鱼头,你这宅子也就往后挪几步而已,不碍事,一样住得舒坦。” “唉,你可得念着兄弟们的好啊,为了不让你挨鞭尸,兄弟们都在这守一天了。” “大鱼头,俺们开挖了哈,你可不许诈尸哈。” 把坑挖好后,一群九箕山老匪到大鱼头的坟前叨叨好一会才开挖。 没一会,大鱼头的棺材刨出来了,一群九箕山老匪扛着棺材挪到新挖好的坑里,填上土,又到远处铲来薄薄的地面土皮,铺在上面,缝隙撒上干泥沙,用以掩饰痕迹。 原来的坟头也重新填上了,修得跟之前一模一样,用来掩人耳目。 仔细检查一遍,确认地面上没有明显的痕迹之后,秦川又安排六个九箕山老匪,分成三班,轮替在通往静游方向的要道哨探。 然后,他就带着两百乡勇回到孟家庄,并让罗大牛率十个九箕山老匪和一百没有鸡盲眼的乡勇,用马匹和鸡公车装了五十石粮食,连夜送往矿场。 因为怕矿工抢粮食造反,以前孟圭明每次只给矿场运十五天粮食,矿场的存粮一向不多,秦川接管的时候,里面只剩六七天的粮食,因为孟家庄缺乏大车,秦川只得让矿场的人赶来几辆大车和几十辆鸡公车,前两天就装了五十石粮运过去。 但如今,有范三拨这个阴魂不散的在,他就运不了粮食,总不能派三五百人去护送,那样的话,庄子的守备空虚,被范三拨攻破就惨了。 他和九箕山老匪只守得住门楼,守不住偌大的孟家庄。 所以,他得趁夜再给矿场运一批粮,避免过几日白天黑夜都运不了,导致矿场缺粮。 在搞定范三拨之前,静游杜家的粮食是暂时抢不了了,巴山虎的黄丛山大寨也暂时打不了。 秦川估计,他还得跟范三拨耗上至少三五天时间,有可能还要久。 幸好,孟家庄的地今年种的都是冬小麦,这会儿不用出去打理田地,如果种的是晚播轮种的大豆之类的话,这时候就得出去收收割粮食,也必须会遭到范三拨的截杀。 但用不了多久,就得去给田地压苗了,那会儿还没解决范三拨的话,明年夏天收割的冬小麦产量肯定会低很多。 得想个法子干掉范三拨才行。 …… 第二天,大清早的,范三拨就来了,估计天没亮就从静游出发了。 这次,他只带了一百骑,另外六十骑不见踪影。 秦川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对方一百六十人凑一块倒还好,能看得见,如果拆成一明一暗,那就难对付了,得时刻提防暗地里那伙人。 范三拨可够贱的,就跟……话说当时巴山虎也觉得自己很贱吧。 这天,秦川没出庄,一直站在门楼顶上,不时看几眼远处的范三拨。 范三拨那一百人马正在刨大鱼头的坟,很快就刨到了底下,没发现棺材。 得到消息后,范三拨并没有派人四处寻找,而是远远地望着秦川,嘴角还露出一抹冷笑。 天黑之后,范三拨就带人走了。 第二天一早,又跟约好的一样,带着人马出现在孟家庄附近。 秦川还是没出庄,只让罗大牛和那些九箕山老匪们抓紧操练兵勇。 就这样,一个缩在庄子里,一个在外边游荡,两人又耗了两天。 直到第四天,范三拨又来了,但这次来的不是一百人,而是足足五六百人。 带头的也不是范三拨,而是一个四五十岁,面相和气的中年人。 这人,应该就是鼎鼎大名的范永斗了。 第四十章 范永斗的能耐 但凡是贼寇横行的年代,任何缙绅大户家里都少不了家丁护院,像孟圭明这种养了三四百护院乡勇的情况,在缙绅大户中都算是少的。 沁水张道浚不过一个被贬雁门关的锦衣卫都指挥佥事,家里却豢养上千家兵护院,流寇进攻沁水时,曾带三百精锐家兵和窦庄乡勇逼退数千流寇。 甘肃巡抚梅之焕被罢官归乡后,在湖广麻城编练上万沈庄军,打得湖广的山贼流寇屁滚尿流,朝廷一直想收编沈庄军而不得,直到梅之焕病死,那上万沈庄军最终四分五裂就此散去。 范永斗作为八大晋商之一,每年贩运粮食、铁器、布匹等货物不计其数,每次出塞大车连绵不绝,人马少则几百多则上千。 他家的护院人马,自然不少。 只不过,秦川没想到会来这么多,足足五六百人,范永斗这是要跟他不死不休吗? 不过五千石粮食七千两白银罢了,用不着这样吧。 阵仗搞这么大,就不怕引起官府的注意吗? 要知道,太原离娄烦才一百六十里而已,宋铳殷可是在那地方屯了上万重兵。 范永斗就不怕被宋统殷带兵杀过来,以谋逆之罪把他给灭了,再跑去张家口和介休抄他的家吗? 失算了,早知道派人去太原通知宋统殷,就说范永斗要扯旗造反。 现在,他私蓄家兵,无故攻打乡民庄院,算上的造反了吧。 想到这,秦川毫不迟疑地喊来两个从矿场招来的乡勇,让他们从庄子后面爬上后山,跑去矿场一人取两匹马,快马赶去太原报信。 就说娄烦又来了一股流寇,约五六百人,正围攻孟家庄。 之所以没派九箕山老匪去,是因为孟家庄正面临生死关头,他得把手下最精锐的力量集中起来,守住孟家庄。 对方只有五六百护院而已,自己也有三百新编练的乡勇,庄子里还有好几百新收留的流民,够范永斗喝一壶的。 范家那几百人到了庄子一百步之外后,便停了下来,范永斗和范三拨又策马往前走了几步,定定望着门楼。 秦川也静静望着他们。 一百步,鸟铳倒是勉强能打那么远,但这么远的距离,且不说能不能打得中,就算打中了,那软绵绵的铅子估计都打不穿对方的衣服。 还是省点火药和铅子算了。 “楼上可是秦先生?” 双方正对视中,范永斗率先开口了,还朝门楼拱了拱手,声音和神态都显得很客气。 秦川也拱手笑道:“范老爷好眼力,秦某佩服。” “哈哈哈,秦先生客气了。” 范永斗爽朗地哈哈笑了几声,然后抚了抚胡须,道:“秦先生,小老儿远道而来,是为了范家暂存在孟家庄的那批钱粮而来,听说东西都在秦先生手里。” “小老儿斗胆,还望秦先生能如数归还,范家必有重谢,也必将世代谨记秦先生的大恩,日后,秦先生在晋西或者塞外地界行走之时,只需报上范家名号,定能让秦先生畅通无阻,如果遇到任何棘手之事,范家也必将鼎力相助。” “哈哈,范老爷爽快。” 秦川也爽朗笑了两声,说道:“范老爷,这一趟恐怕要让您白走了。” “秦先生这是何意?”范永斗也不生气,只不解地问了一句。 秦川笑了笑:“其一,这批粮食到了我手上,就是我的东西了,范老爷与孟家的约定,与我无关,您大可找孟老爷要去。” “其二,范老爷常年跟鞑子和建奴做买卖,这批粮食想必也是要卖给他们的,鞑子和建奴常年入关掠夺大明子民,还想拿抢来的金银买大明子民的粮食,天下间哪有这等好事?” 听到他的话,范永斗依然没生气,只和气地笑道:“秦先生所言极是,只不过,自古商人逐利,买卖四海皆通,小老儿只是想做买卖挣银子罢了,少了秦先生那般深明大义,实在惭愧,但……” “范老爷。”秦川挥手打断他,“我听说你们晋商都拜关二爷,对吧?” “正是,关二爷乃武财神,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我们行商之人每每除外行走都祈求关二爷护佑平安生财。” “呵呵,关二爷忠肝义胆,义薄云天,而你们这些逐利商人不顾国难,无视黎民百姓水深火热,中原大地饿殍遍野之际,却把百姓最急需的粮食,把可制兵甲的生铁都卖与外敌,与叛逆通敌何异?就你们这些不忠不义的人,也配让关二爷护佑?呵。” “我这么跟你说吧,只要有我秦川在,你们这些卖国贼就别想安生,那些钱粮,更是一个子也别想拿回去。” 一听这话,范永斗皱起眉头,脸色有些难看。 沉默片刻后,范永斗又朝秦川拱了拱手,漠然道:“既然如此,那你我只能兵刃相见了,还请秦先生好自为之。” “哈哈哈……” 秦川仰头大笑,道:“好,我倒要看看,被建奴静若上宾的范老爷,有几斤几两。” 范永斗面无表情地望了秦川一眼,然后调转马头,策马退了回去。 他身边的范三拨则怒道:“姓秦的,待破庄子日,你不要哭爹喊娘跪地求饶就好,到时候,我定将你剥皮抽筋,碎尸万段!” 说完,范三拨也退了回去。 接下来,范家那五六百人非但没有朝孟家庄杀来,而是纷纷后退,一直退到远处山梁上。 “又要玩范三拨那一套?范永斗不会这么蠢吧?大几百人敢这么耗?”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秦川皱着眉头自言自语。 他看得出,范永斗没那么蠢,从张家口拉几百人马来,绝不是为了跟他这么耗着,那家伙肯定有后手。 是什么呢? 大约半个时辰后,秦川的疑惑解开了。 范永斗的后手就是人马,足有上千人马,浩浩荡荡,由北而来。 一见那支人马,秦川心里便咯噔一声,这下不太妙了。 他又信心抵挡范永斗那五六百人马,但,决计挡不住一千五百人马。 如果说,范永斗有五六百家丁护院的话,他信,临时雇些地痞流氓或小股贼寇等,凑个一千五百人的队伍出来的话,他也信。 但,如果说范永斗敢从张家口把一千五百人马拉到这的话,他是决计不信的。 范家不过区区商贾而已,既没有朝廷大员,也不是边疆将门,私蓄兵勇本就犯了朝廷大忌,再明目张胆地把这些兵马拉出千里之外的话,早就被朝廷大军给灭了。 更何况,范永斗带这么多人来,他张家口的仓房怎么办?那里面肯定藏着大量钱粮,不放重兵把守,他敢出来? 由此可见,新来的一千人马,应该不是他的人。 以上千人马大张旗鼓地行军,除了流寇和军队之外,没人敢这么做。 看来,这批人马是北边的军队,而且是卫所军。 第四十一章 先祖明示 王家大院,王继宗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祠堂内,点了三炷香,齐整插上香炉,跪地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然后,他的目光穿过密密麻麻的祖宗牌位,静静望着远端一块牌位。 牌位上写着“故先考王公希曾府君大人之位”。 那是他王家昔日门楣光耀之先祖的灵位。 王继宗张口念道:“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先祖,您昔日全义于成祖兵锋之际,是否亦如此诗心境?” “继宗曾面先祖立誓,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欲尽忠大明朝廷,然明廷腐朽不堪,国乱兵荒外敌狼视,大厦将颠,非一木所支也,继宗心忧绝望,黯然无措,便一心修身齐家,但保我王氏一族于乱世守成。” “然,继宗治国平天下之心未死,当日得一首诗,出自一谋逆反贼之口,其人如十洲异士,行非常人之事,独到狠辣,步步惊人,其诗悲壮山河,豪气云天,令继宗激荡难耐,辗转难眠。” “继宗欲承先祖遗志,然其乃谋逆大贼,华夏大地亦遍野贼寇,魁首横行,不日必群雄并起,独明廷朽木将倒,继宗空有大志,却举目惘然,投足无措。” “若先祖在天有灵,请示下以明继宗之志。” 王继宗趴伏在地,长跪不起。 一炷香将尽,王继宗心里默念几声,刚要起身时,外面突然想起一阵轻碎的脚步声。 “夫君,孟家庄出事了。” 宁氏站在祠堂大门旁边,福身说道。 王继宗按着酸痛的膝盖勉强起身,问:“夫人,出了何事?” 宁氏道:“外面来了一千多兵马,像是要攻打孟家庄,据正想乡民所说,来者乃是介休范家,先前范家曾将数千钱粮运进孟家庄暂存,如今钱粮落入秦大管事之后,却不愿归还范家,于是范家便引兵来攻,势要荡平孟家庄。” “如今,众乡民已纷纷外逃,家中上下业已收拾好细软,只等夫君了。” 王继宗眉头一皱,很快又神情激动起来,并转身又朝祖宗牌位跪地长拜。 “继宗谢过先祖明示!” 宁氏不明所以,也不作多问,只毕恭毕敬地福身站在祠堂大门旁边。 很快,王继宗走出祠堂,揉着酸麻的双腿,在宁氏的搀扶下往外走去。 出到外面,王家二十几口人齐齐望着他。 “都放下细软吧,此次王家用不着奔逃。” 王继宗脚步不停,边说边继续往外走去。 王家的人对他的话从无质疑,也从不敢违抗,只纷纷放下细软家什,然后跟在他后头走出大院。 来到镇子边上,王继宗站定,静静望着不远处那站满山梁的一千多兵马。 这支人马的到来,这是先祖给他的明示。 若姓秦的躲过此劫,他将认其为主,从贼谋逆。 若姓秦的死于非命,他将继续耕田齐家。 他更希望结果是前者。 并非因为他想从贼,而是为了娄烦镇那些整日被贼寇和官兵害得如惊弓之鸟般的乡民。 在王继宗看来,姓秦的虽为贼,但盗亦有道,不奸淫,不滥杀,不抢夺乡民,是为好贼。 若让其在娄烦站稳脚跟,对乡民们来说,起码一般的贼寇和兵匪不敢来劫掠娄烦。 另一方面,他知道范永斗是什么货色,卖国奸贼也。 他倒期望姓秦的能屠灭范永斗,那样一来,大明将多一份粮食,能让更多人活下来,而建州女真则少一份粮食,此消彼长,日久便可见其效。 但,就如今看来,他恐怕不能如愿了,范永斗雇来了朝廷军兵,共一千五六百人马,而姓秦的势单力薄,新编练的乡勇难堪大用,真正能战之士不过三十来人而已。 这一战,孟家庄恐怕要鸡犬不留了。 …… 秦川知道自己处境很不妙。 以区区三十七条九箕山老匪,和三百个刚编练不过几日的乡勇,想守住孟家庄简直难若登天。 尤其是那三百大多由矿工组成的乡勇,和庄上近千流民不一定会为他拼命。 此时的他还有突围的机会,以三十七骑一人双马杀出去,绕开对方的大部人马,对方很难追得上他。 但,他又很不甘心。 这一走,他将失去那几千石粮食和几千白银,失去黑山矿场和上千流民,用后世的话来说,叫一夜回到解放前。 他还想挣扎一下。 于是,秦川把所有乡勇和流民都召集起来,也不多说,只告诉他们一件事:若庄子被攻破,在场的所有人都得死,不是被杀死,就是被饿死,若不想死,就得跟对方拼命。 没有慷慨激昂,人群也没有群情激奋,只有恐慌和紧张。 求生的欲望最终战胜了恐慌,凡是身高三尺以上的流民,不论男女老幼,都在秦川的指挥下开始拆房子,他打算拆掉了几间屋子,把砖瓦都搬到门楼和墙院下面,准备拿来当礌石。 院墙两侧各有一座箭楼和一座马面,但这样还不够,孟家庄的院墙不是城墙,而是一堵单薄墙壁而已,没有夯土站墙,上面不能站人防守,秦川干脆用那些长长的木梁,在院墙后面临时搭建两座木塔,让胆子大点的流民站在上面扔石头。 孟家庄原有的几大箩筐铁荆棘都被搬了出来,所有兵器也都分发到身体较为强壮的流民手中。 除此之外,秦川还让人准备几十捆柴火,淋上火油,等院墙被撞塌的时候用大火封路。 防卫的重点,就在上次被巴山虎撞塌的那堵墙,那地方虽然重新砌了墙,但砌砖所有的灰浆没有用上糯米水,远不如其他院墙那般牢固。 就算范永斗看不出来,他雇来那些官兵肯定能看得出。 庄子里正忙碌不已的时候,外面那支官兵也已整队完毕,其中一名骑兵策马朝庄子缓缓靠近。 “里面的人听着,大明天兵奉命剿匪,只剿霍水秦川及其麾下三十八名贼寇,其余人等一概不究,若有生擒魁首秦川者,赏银一百两,粮十石,生擒其余贼众者,每贼赏银二两,粮二石,斩秦川首级者,赏银五十两,粮五石,斩其余贼众者,没贼赏银一辆,粮一石。” “尔等还不快快围杀魁首秦川,或放下兵器打开庄门,迎天兵进庄?” 那人策马靠近后,便扬声大喊,还一直持续不停地喊着。 庄子里的流民和乡勇面面相觑,很多人眼里流露出了掩饰不住的贪婪。 那可是一百两银子和十石粮食啊,足够在南边太平地界上买一间院子,再买几十亩良田了。 谁不心动? 可心动归心动,却没人敢提刀杀上门楼,秦大管事手下那伙人,个个都有一身强横的杀人本事,恐怕还没冲上门楼就死伤一大片了。 更何况,官兵没一个好东西,不四处烧杀抢掠都算好的了,怎么可能会给那么高的赏赐,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官兵是在忽悠他们的。 一连喊了几遍,见庄子里没人回应之后,那名骑士又喊了声“这是你们自找的”,然后策马走了。 没多久,范永升那伙人当中,站出来三百护院,而那支官兵当中,也有五百人左右出列。 两支人马汇合一处,然后提着刀枪,朝孟家庄缓缓挺进。 要来了。 第四十二章 孟家庄保卫战 对范家来说,损失五千石粮食和七千两白银虽然会肉痛一阵,但还不至于让范家伤筋动骨。 比起钱粮损失,名声的受损才是最重要的。 区区几十个毛贼,竟敢劫他范家的钱粮,还杀他族弟和两个侄子,他要是不剥了这伙毛贼的筋骨的话,以后范家在山西地界恐怕就混不下去了,各路毛贼会以为他们范家是任人宰割的肥羊,谁都想上来咬一口。 范家祖上是以开中法为边军贩粮换盐引而发家的,到了范永斗这一代,非但掌控了张家口大半盐引买卖,还拓宽了其他买卖,从大明各地收购粮食、铁器、布匹、茶叶等,发运张家口,再北上卖与蒙古人和建州女真人。 跟蒙古人做买卖,能换取大量牛羊马匹,,跟建州女真做生意,则能换取大量人参,这两种货物在大明都是畅销货,前者自不用说,后者更是缙绅大户甚至王公贵族最稀罕的好东西。 但这买卖需要庞大的脉络来支持,仅晋陕豫三地跟范家有买卖关系的缙绅大户,就有上百户,每年从各地往来于张家口的车队络绎不绝。 流寇四起之际,道上本就很不太平了,各路毛贼再都想上来咬一口的话,范家这庞大的脉络,恐怕就真成了任人宰割的肥羊了。 这是范永斗绝不愿看到的景象。 所以,孟家庄这伙不长眼的毛贼,必须死! 尤其那姓秦的,非但要取他的性命,还必须要剥他的皮,点他的天灯,再把尸体挂在孟家庄那座门楼上喂鸟。 范永斗自然不怕官府追究,姓秦的不过一伙贼而已,他打的是乡勇随军剿匪的名号,师出有名,又有振武卫指挥使罩着,谁会究他的罪? 当然,代价还是有的,光打点振武卫上下就花了三千两银子,这还不包括自家那些家丁护院的犒赏。 为了范家的繁荣昌盛,代价再大也是值的。 至于姓秦的说的那什么不忠不义……呵,这天下谁做主跟他范永斗没关系,他范家的昌盛才是最紧要的。 更何况,替朝廷剿匪,不正是忠于大明吗? 想到这,范永斗不由笑了,面含微笑地望着那座门楼。 最多再过一个时辰,孟家庄就将鸡犬不留,振武卫的官兵不会浪费庄子里任何一颗人头,那可是一件件军功。 …… 巴山虎攻陷孟家庄的过程,早就被范家的人看在眼里了,他们知道,那座门楼非常难啃,堆个三四百人头进去都不一定打得下来。 翻墙进去也会损失惨重,当日巴山虎的人翻进去两百贼众都掀不起大浪,最好的选择,便是被巴山虎的人撞塌,又重新砌好的那截院墙。 孟家庄没糯米,新砌的砖石肯定没用上糯米水。 于是,范家护院和振武卫官兵组成的联军分成了三队,两队佯攻门楼和其他院墙,另一队则利用从镇上弄来的圆木横梁主攻新砌的那地方。 联军顶着包铁木盾刚靠近三十步,外墙中间凸出来的马面上,墙内临时立起来的两座木塔上,同时响起了鸟铳的枪声和弓弦的响声,箭支和铅子打在木盾上乒乓作响,有四个倒霉的联军被从缝隙钻进来的箭支射中,惨叫而倒。 联军巍然不动,继续前进。 行进到墙角下,开始填壕沟时,死伤只有十几个而已,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这时,天空中突然响起一阵嗖嗖声,只见上百块砖头跟下雨一样,从墙内飞出来,砸得联军的木盾东倒西歪,惨叫连连。 “举盾!上圆木撞墙!” 负责领兵的军官缩在盾牌后面大喊,话音刚落就被两块砖头同时砸在盾牌上,砸得他一阵晕头转向。 联军举着盾,喊着号子开始撞墙,头顶的砖头和箭支铅子仍如雨般下个不停,时刻都有人惨叫倒地。 那堵墙的灰浆果然没有掺糯米水,付出死伤五六十的代价之后,联军终于撞塌了那堵墙,打开了一个豁口。 然后,联军扔下圆木,顶着盾,嗷嗷叫地一窝蜂冲了进去。 刚进豁口,他们就感觉脚下有些不对劲,好像铺满了柴火,还有浓烈的火油味。 没等他们反映过来,枪声又响了,这次是如同放炮仗一样,四杆鸟铳和四杆三眼铳齐齐放枪,三眼铳还是三根引信绑在一起同时点燃,砰砰砰地响个不停,还有上百块砖头齐齐呼了过去。 梨花暴雨般的铁砂,遮天蔽日的砖头,让冲进来的几十个联军全倒下去了,后面的冲势也缓了下来。 联军们知道,不论鸟铳还是三眼铳,重新装弹都要老半天时间,只要顶住砖头冲进去,就能大开杀戒了。 于是,回过神来后,联军们踩着同伴的尸体,又嗷嗷叫地往里冲。 这次,火器不响了,但砖头一刻都不停歇,而且还多了一样东西:火把。 两侧突然扔过来数十支火把,刚一落地,那些浸过火油的柴火便猛然烧了起来,不到两丈宽的豁口燃起了熊熊大火。 正好堵在豁口的几个联军瞬间变成了火人,还没进庄的人急忙后撤,进了庄的人则只能顶着漫天的砖头往里冲。 冲出去没几步,最前头的联军又惨叫着倒了下去,他们才发现地上全是铁蒺藜。 后面的人踩着同伴翻滚惨叫的身体,顶着砖头,硬是冲出那片铺满铁蒺藜的区域后,迎面就看到一伙面相凶恶杀气腾腾的贼人,跟一群狼似的拖着长刀朝他们扑来。 很快,他们就倒下了。 从第一批进庄吃铁砂的算起,冲进来的一百三十多联军,没一个活口。 大部分是死在砖头之下的,四百流民围成一圈扔砖头的场面不可谓不壮观,连屁大小孩都扔得很起劲。 庄外的联军则被大火拦住了,一个也进不来。 “火不用烧太旺,别给他们填土弄灭就行了,这里留两百乡民就行了,其他人去守别段围墙,尸体都给清理一下,记得把铁蒺藜拔出来,重新撒地上,砖头也给捡一些回来吧。” “大牛带二十个兄弟沿着围墙巡视,哪个地方防卫吃紧的就调人支援,没有大股进攻的话先不用火器,给那几杆枪放冷一会。” 有条不紊地安排几句之后,秦川便带着几个九箕山老匪回了门楼。 站在门楼上看着仓皇退走的敌人,秦川脸色有些凝重。 第一波进攻,就宰掉了将近两百个联军,对于人手只有一千五六百人的联军来说,损失可不小。 但这一波得益于事先预料到对方会撞出那个豁口,并预先集中防守力量,堆上柴火和铁蒺藜,这才轻而易举破了对方而已。 接下来的防守就没那么容易了,对方估计会来硬的,直接强攻。 等到肉搏拼命的时候,那些只会扔砖头的流民会不堪一击。 …… 正当秦川忧心忡忡时,另一支从太原方向而来的军队,正朝娄烦奔袭而来。 第四十三章 神秘骑兵 和秦川猜测的一样,那群敌人退回去之后,很快便重新整军,没多久就再次向孟家庄挺进。 而且,这次来的人马比之前多了将近一倍,足有上千人,浩浩荡荡的,留在远处山梁上的已不足三百人。 看来,范永斗这次是要一举拿下孟家庄了。 距孟家庄还有一百多步的时候,联军分成五队,每队一到三百人不等,分别朝围墙的不同位置而来,其中就包括大门,估计是要五个点同时展开强攻。 秦川在门楼上仔细盯着对方的动向,大概估算出对方要攻打的位置之后,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调整各个区域的防守。 联军的进攻很简单,大部人马顶着盾,用竹竿和钩爪爬墙,或用圆木撞门撞墙,弓箭手和少量的鸟铳手站在后面压制。 为了避免伤亡,秦川没让罗八等人射箭,只把几杆火器安排在二楼,隔着小小的孔洞放枪,门楼和马面上的女墙将近一人高,砸砖头的人根本就不用露面,只需躲在女墙后面往下乱扔就行了,对方的箭支和铅子根本打不着人。 但围墙那边就出现了伤亡,联军的弓箭手隔着一堵墙抛射,仰角极高,箭支被抛到天空,越过围墙直直垂落下来,墙后扔砖头的乡勇和流民虽然大多顶着包铁木盾或木板,但难免会出现伤亡,一波上百支箭落下来,中箭者少则数人,多则十几个。 幸好联军用的都是轻箭,或许是以为打一个小小的孟家庄会手到擒来,所以并没有带重箭,加上仰射的角度太大,那些轻飘飘的箭支落下来时威力并不大,除了几个实在太倒霉被射中头颅当场毙命之外,大部分乡勇和流民都只是受了轻伤而已。 但如雨的箭支和此起彼伏的惨叫,还是让这些第一次打仗的泥腿子阵脚大乱,九箕山老匪们提着上刀子在旁督军才避免了溃散。 秦川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但他除了身先士卒,用活命和粮食来鼓舞士气之外,别无他法。 战场上,决定胜负的最大因素永远都是士气。 同时,他还得提防别人下黑手,提防那些乡勇和流民随时从他背后捅刀子。 这些人跟他的唯一牵绊就是他能给一口饭吃,到了生死关头,别人随时都有可能把他给卖了,唯一能信任的就是那帮九箕山老匪。 一不留神间,他的木盾歪了一点,一支箭“嗖”地插进他的左肩,硬生生撕破棉甲,扎进肉里,痛得他几乎跪在地上。 他身后的宋知庭急忙靠上来,把木盾顶在他头上,嘴里还文绉绉问道:“一箭穿肩,痛彻心扉,大当家的可还安好?” 我安你老母…… 秦川直想骂娘,忍着痛站起身,刚好瞧见一个敌人从围墙上跳下来,幸运地没有摔断腿,更幸运地躲过满地铁蒺藜,正高举刀子嗷嗷叫着冲过来。 “干你娘的!” 秦川火冒三丈,顶着一边麻木的肩膀,大步上前,长刀一撩,那人一条手臂就腾空飞了起来。 那人惨叫着踉跄而逃,去发现一个文弱书生迎面而来,精准地将一把长剑送进他的咽喉。 “身之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如尔般不惜命,实乃大不孝。” 那人断气前,见那文弱书生摇头晃脑文绉绉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秦川嘴里骂着娘,又砍了两个跳下来寻死的敌人之后,就被宋知庭拉回门楼了。 这会儿,文弱书生的宋知庭就当起了郎中,抄着用火烤过的匕首把箭支旁边的肉割开,拔出箭头,用烧酒清洗伤口,然后取针线缝伤口。 这活是秦川教的,能加快伤口愈合,降低感染的风险,现在那些粗手大脚的九箕山老匪个个都学会缝针了。 当伤口缝好的时候,秦川已经脸色灰白,浑身被汗水湿透了。 他能感受到关二爷刮骨疗伤需要忍受多大的痛楚。 宋知庭帮他包扎好就出去了,二楼屋子里只剩八个不停装弹射击的老匪,还有在椅子上坐立难安的孟圭明,和周身虚弱的秦川。 这几日,孟圭明一直被软禁在屋子里,除了偶尔被秦川叫上楼顶露面之外,哪都不能去。 他本以为,姓秦的拿到了矿场,击败了巴山虎,从今往后孟家庄就可以安宁了,自己也终于可以安生度日了,没想到又来了个范永斗。 这次,外面的喊杀声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来得猛烈,孟家庄可能是真守不住了。 到时候…… “放心吧,到时候我会带你杀出去,不会让你落入范永斗之手的。” 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缓过劲来的秦川淡淡说道。 “多谢大当家的,多谢大当家的。”孟圭明感激不已。 秦川懒得理他,刚想起身出去,就听“砰”的一声大响,接着是撕心裂肺的惨叫。 扭头看去,见一个九箕山老匪捂着脸,在地上痛苦地打滚。 鸟铳炸膛了。 秦川急忙跑过去,让其他人按住他,自己则掏出匕首用火烤过刀锋,然后在他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挑铁屑。 那支炸膛的鸟铳不但炸断了他两根手指,碎铁还糊了他一脸,其中有一块拇指大的还生生镶到他骨头里。 当秦川把碎铁都取出来,拿烧酒消毒的时候,那老匪痛得昏死了过去。 好不容易才将被炸翻出来的肉贴回去缝好后,秦川让人把他抬到屋角,又交代手下火铳不要放太密集,然后便上了楼顶。 他发现,又有一堵围墙被撞塌了,敌人再次蜂拥而入,宋知庭正指挥流民把点燃的柴捆扔过去,罗大牛和老黄正领着一群老匪来回冲杀。 其他地方的围墙后面,也跳下来不少敌人,正和手持枪矛的乡勇胶着厮杀。 不时有杀红眼的乡勇和流民倒在血泊中,也有哭喊着连滚带爬逃走的孬种。 整个孟家庄的围墙一线刀光剑影,喊杀声和惨叫声连天。 围墙外,仍有源源不断的敌人涌进来。 秦川闭上眼睛,仰天长叹。 贼老天,老子造个反都不许吗? 当他睁开眼睛时,视线远处出现了一支骑兵,上千人马,卷起滚滚浓烟,如奔雷袭来。 我曰你祖宗十八代的范永斗,你可真看得起老子,请来一千卫所兵就罢了,如今还要再请一千骑兵,是怕老子突出去,想赶尽杀绝吗? 你狗娘养的可真舍得下血本。 秦川怒火丛生,刚要召集九箕山老匪突围杀出去的时候,却发现范永斗留守在山梁上的三百人马阵脚大乱,惊慌不已。 难道,那一千骑兵不是范永斗请的人? 满腹疑惑间,只见那一千人马已经把范永斗的三百人团团围住了。 “看来,老天爷还是长眼的嘛。” 秦川嘴角露出了笑意。 庄外,正在攻打围墙的联军也发现了这支神秘的骑兵,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攻势也缓了下来。 “去准备马匹,收拢散在各处的兄弟,咱们准备杀出去。” 秦川朝旁边的手下说了一句,然后继续望着那座被包围的山梁。 那支骑兵并没有对范永斗发动进攻,而是去了几个人喊话,距离太远听不清喊的什么。 没多久,山梁上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铜锣声。 正在攻庄的联军一听,面面相觑后,便纷纷往山梁退去,已经攻进庄子的联军,则脸色大变。 主将已鸣金收兵,外面的人倒是容易撤,但他们已经进来了,再想安然无恙地翻墙撤退,简直比登天还难。 既撤不了,又没有援军进来,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一时间,联军士气大落,不少人干脆扔掉兵器,跪地求饶。 罗大牛等人已经赶到门楼下集合了,三十多匹战马就栓在门楼底下,秦川大步下楼,提刀上马。 “兄弟们,杀他娘的!” 第四十四章 九品芝麻官 一向气度沉稳的范永斗,此刻却黑着一张老脸,跟死了爹妈似的。 他花了三千两银子请来振武卫的官兵,就为了取姓秦的人头,立个威给别人看,眼见快要成事了,斜里突然杀出一支骑兵,打着明军旗号,“虎”字将旗,二话不说就把他们给围住了。 看到那“虎”字将旗,范永斗就知道来者是何人了。 山西参将虎大威是也,原塞外蒙人降卒,因其骁勇善战,得延绥巡抚为其改汉名,与猛如虎二人并称猛虎二将。 有此人在,事情麻烦了。 接着,一个将官前来喊话,说他们特来传山西巡抚宋大人之令,委用娄烦义士秦川为巡检,令振武卫官兵和范家乡勇立即收兵,否则杀无赦。 一听这话,范永斗张大嘴巴,半响没回过神来。 那姓秦的,何时攀上抚台宋大人这棵高枝了? 他不是贼吗?怎么当上了官?难道是受了抚台大人招安? 委用为巡检,那不就成了朝廷官员了吗? 巡检虽然只是个九品芝麻官,可好歹也是个官啊。 若在塞外,别说一个九品芝麻官了,就是二品大员他也敢杀,但在大明境内,当着朝廷官兵的面,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杀。 看来,只能让姓秦的捡回一条命了。 范永斗心生绝望,长叹一声后,便让振武卫的将领撤兵。 振武卫的统兵将领,乃指挥佥事薛福仁,此刻的薛大人已是脸色发绿,又怕又怒,差点就从马背上摔下去。 本以为这趟买卖会手到擒来,以剿匪的旗号师出有名,太原府那些文官和其他卫的将官绝不会过多干涉,毕竟宁化守御千户所的韩冒刚栽在孟家庄,他若剿孟家庄,山西都指挥使司的上官只会乐见其成而已。 只没想到,抚台大人竟然要委用那姓秦的为娄烦巡检? 这么一来,他如今的行径,就由剿匪变成无端攻伐地方治所,形同谋反了。 薛福仁瞬间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范永斗那三千两银子,他只得了两百而已,大部分都落到卫指挥使大人和同知大人的口袋里了,等谋反大罪扣下来,那两位是断然不会帮他开脱的,只会让他一个人背黑锅。 薛福仁已经能预见自己的下场了。 “薛大人,抚台大人说了,不知者无罪,今日之事权当一个误会。” 见他汗如雨下,随军而来的都指挥使司小官都事便含笑说道。 薛福仁一听,急忙翻身下马,朝那个比他官阶低了三级的都事行了个大礼,感激不已佛说道:“多谢大人,多谢抚台大人,下官感激涕零,必铭记抚台大人明察之恩。” 那都事笑着回了个礼,道:“薛大人,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先快鸣金收兵吧。” “是,大人说的是。” 薛福仁急忙让手下大敲铜锣,鸣金收兵。 正在庄外攻打的联军听闻,犹豫片刻后便纷纷撤了回来,但已经攻进庄内的那些……一个也出不来。 薛福仁隔着老远粗略数了一遍,见退回来的人尚有七百左右,便长长松了一口气,折损还不算太大。 但,正当他庆幸不已的时候,孟家庄的大门忽然敞开,一支数十骑兵从里杀出,朝那几百乱糟糟撤退的联军杀去。 参与攻打孟家庄的联军都是步行而去的,马匹都留在山梁上了,此时步行撤退,阵型乱糟糟的,一听到后面响起马蹄声和喊杀声后,更是阵脚大乱,大几百人没头没脑地四下逃窜。 数十骑很快就从后面追上来,马上的骑士或执枪矛,或提五尺长刀,如一群狼,又如一阵狂风,所过之处如镰刀席卷,只留遍地尸体。 薛福仁看得眼皮直跳,阵阵胆寒。 范永斗和三百留在山梁上的联军,也纷纷色变,脸色难看至极。 那些像羊群一样被对方一路屠杀的人,不是振武卫的官兵就是范永斗的护院,被别人当着他们的面像杀猪一样宰掉,让他们心里极不是滋味。 而一旁那身材魁梧,面相粗犷的虎大威,则眉头微皱,面带惊讶地定定望着那数十骑。 “咳,还请虎大人领兵前去拦下孟家庄乡勇吧,免得双方自相残杀太甚,平白折损了朝廷将士。” 随军都事轻咳一声,朝虎大威拱手说道。 虎大威先是点头,接着又摇头:“那伙人可不是什么乡勇,瞧他们那狠劲,恐怕连塞外最悍勇的马匪都比不上。” 都事尴尬地笑了笑:“抚台大人慧眼如珠,相中之人自然不凡。” “不愧是抚台大人。”虎大威深以为然。 这时,孟家庄里又杀出来数十骑,后面还跟着一群手持枪矛喊杀两天的乡勇,个个瘦弱不堪,却又凶相十足,饿鬼般朝那些仓皇而逃的联军追去。 那都事急了:“虎大人,还是快快领兵前去阻挡吧,莫要再让他们自相残杀了。” 虎大威又点点头,这才大手一挥,喊了句“左营随我来”,率先策马朝孟家庄驰去。 围在山梁下的一千骑中,当即便出来五百骑,两翼展开,奔腾而去。 …… “大当家的,那伙骑兵杀过来了。” 罗大牛一刀撩下一个护院的人头后,策马赶到秦川身边喊道。 秦川抬头细看,然后笑了笑:“那伙人不是来杀咱们的,而是来阻止咱们杀人的。” “那咱们……” “趁那伙人赶到之前,能多杀几个就杀几个。” “好咧。” “兄弟们,杀他娘的。” 很快,虎大威就赶到了,五百骑两翼展开,呈弧形封住秦川那数十骑的去路。 后面冲出来的那百来个乡勇一看情形不妙,急忙退回庄子里,秦川则拉住马缰,率三十余骑立在原地。 “你可是秦川?” 虎大威也勒住马缰,让手下都停下来后,瓮声瓮气问道。 秦川扬起下巴,不答反问:“你又是何人?” 虎大威不由失笑:“别人说你是个贼,你还真是个狂贼,我乃山西参将虎大威是也,还不下马见过本将?” 秦川一听乐了。 嘿,原来是你个常年追在流口后面吃土,最后又被李洪基弄死的虎大威。 难怪长得这么粗犷,完全就是蒙古人的模样。 笑归笑,秦川还是客气地拱了拱手,道:“原来是虎大人,失敬,失敬,小民秦川,见过虎大人。” “呵呵,你也该改口了,该称下官。” “哦?虎大人这是何意?” “抚台大人要委用你为娄烦巡检,从今日起,你就是个九品武官了。” 第四十五章 我有肉,你可有酒? 听到“巡检”这个词时,秦川很想骂娘。 老子弄了三百人头给陈聪之,那狗日的走之前信誓旦旦地说没问题,如今只给老子弄了个巡检使? 百户呢? “瞧你这模样,是不是嫌这九品武职太小啊?” 见他脸色不对,虎大威有些好笑地问道。 秦川没好气回道:“若你刚投效大明朝廷时,他们就给你当个九品芝麻官你会高兴吗?” 虎大威眉头一皱,那粗犷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秦川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山贼当久了,说话都有些没遮没拦,尤其刚刚杀了人,豪气正盛时。 虎大威是塞外降明的蒙人,凡是投降的将领,都忌讳别人提及他投降的事。 想到这,秦川咧嘴笑了笑,又朝虎大威拱手道:“虎大人,我是个粗人,讲话直来直往惯了,你可得多担待了。” 虎大威看了看他身后那三十几条老匪,见有的面向凶恶一看就是贼,有的愣头愣脑一看就是话都说不直的憨货,还有的咧着大黄牙傻笑。 这些人,是粗得不能再粗了。 虎大威自己也是个粗人,当即便不再计较,而是指了指不远处一些跪在地上投降的联军,道:“你与他们的纷争乃是一场误会,抚台大人命我前来调停,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此外,抚台大人令你即刻上任,编练弓兵,肃清娄烦治安,这里有大人亲笔委用文书,你暂且用着,以示身份,过几日你的敕命文书和符牌自会有人送来。” 说着,虎大威下马,取出一张文书,捧在手心递过来。 秦川也下马,上前双手接过,展开粗略看了一眼。 上面的毛笔字很漂亮,但用的全都是繁体字,看得秦川一阵头大。 只粗略确认内容没问题之后,秦川把文书折好收起来,朝虎大威拱了拱手:“下官谢过虎大人,谢过抚台大人。” “嗯。” 虎大威只点点头,然后翻身上马。 这时,秦川身后的宋知庭很机灵地递给他一个钱袋。 秦川垫了垫钱袋,里面也就十几两左右,于是干脆整个递给虎大威,笑道:“虎大人这一趟辛苦了,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虎大威也不矫情,官场上递委用文书拿点车马费很正常,于是便接过钱袋,也不细看,只朝秦川点点头:“有心了,我也是个粗人,官场上的客套话讲不来,就只讲一样,抚台大人对你在娄烦所做一切都瞧在眼里,他很看好你,还让我转告你一句话,为国为民,利己利人。” 秦川不由大笑:“好个为国为民,利己利人,对了,孟家庄即将鸡犬不留之际,大人适时出现,是否也是抚台大人火眼金睛看出了秦某今日有一劫?” “嗯,抚台大人看塘报得知振武卫南下娄烦剿匪,又闻范家几百人从张家口南下,就知道是来要你小命的,于是便派本将星夜赶来。” “抚台大人料事如神。”秦川忍不住朝太原方向拱了拱手,“秦某欠抚台大人和虎大人一条命,日后定当回报。” 看来,宋统殷确实有些能耐,可惜山西南部几个州县被流寇攻陷之后,再过一个多月就要被周廷儒诬陷罢官了。 也不知自己给他弄的那几百个积年老匪的首级,能不能帮他保住乌纱帽。 “你且好自为之吧。” 虎大威确实是个粗人,话也不多,说罢便一拉马缰要走。 “大人请留步。”秦川急忙叫住他。 “还有何事?” “大人,我有肉,你可带有酒?” 虎大威一愣,很快便哈哈大笑:“你这厮倒有点意思,好,本将为了救你这条小命而赶了两天路,早已又累又乏,正好马背上还挂有一囊酒,就吃了你这顿肉。” “虎大人痛快,对了,大人,下官还有一事相请,还望大人相助一二。” “就知道你这厮的肉不能白吃,说吧,什么事。” 秦川指了指破破烂烂的围墙和遍地尸体,道:“大人,范家无端引兵来攻我孟家庄,使我损失惨重,死伤无数,若让范永斗就此安然离去的话,鄙庄损失又该谁人来赔?” 虎大威眉头一皱:“你想问他索要钱财?” “正是。” 虎大威没急着回应,而是上下打量秦川几遍,才摇头叹道:“我听说你小子是个胆大妄为的山贼,这世上还没你不敢抢的东西,当初我还不信,如今看来,你不但什么都敢抢,还时刻都想抢啊,到如今这份上了还不忘抢一把,竟然还想让本将帮你的忙。” 秦川讪笑两声:“大人,这不叫抢,而是赔偿,赔偿。” “抢就抢了,少拿那劳什子赔偿忽悠本将,说吧,你想抢他多少银两?”虎大威笑骂道。 秦川稍一沉吟,然后伸出一个巴掌:“三十副棉甲,五百匹上等战马,一百张角弓,五千支箭,轻重各半。” 虎大威一惊:“你小子想干什么?会杀头的你知不知道?” 秦川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大明虽说民间到处都是持有兵器的乡勇民壮,家丁护院之类的,战马弓箭更是不少,但他身为朝廷官员,一个满额只能带三十个兵的巡检使,如果私蓄几百战马和弓箭,并被朱由检知道的话,是真要杀头的。 当即,秦川便笑道:“大人放心,我若是想扯旗造反的话,早就去跟紫金梁了,也不会谋官位当个小小的巡检,更何况,我前些天跟流寇还干过两丈,哪来的反意。” “我要棉甲是为了装备标下弓兵,而战马弓箭,只是想编练乡勇民壮而已,娄烦这地方容易遭贼,东边有任亮,南边有巴山虎,西边还有郭彦,若没有自保能力的话,娄烦随时都会被贼寇荡平。” 虎大威皱眉想了想,觉得似乎有些道理,于是又问:“可你张口就要这大堆东西,是不是胃口太大了点?范永斗肯给吗?” “嘿嘿。”秦川笑了,“范家有的是钱,我就是把这些东西翻十倍,他也拿得出来,虎大人您只需让将士们继续围着他就行了,他不肯给也得给。” 虎大威嘴角抽了抽,感情这厮是真打算让自己帮他抢东西啊。 “大人放心,事成之后,肯定少不了大人那份。” “你打算给我几成?” “三成。” “呸!三成就想让老子帮你劫货?” “大人……” “至少五成,少一个子都不干。” “这……下官最多最多只能再让一成,我这庄子里都……” “成交。” 虎大威咧开大嘴笑了。 秦川则一边暗暗骂娘,一边想着等老子兵马多了,连你都抢。 第四十六章 护雏的范老爷 当即,秦川便让手下把乡勇叫出来打扫战场,甄别那些投降的联军,让振武卫的官兵自行离开,范永斗的家丁护院则统统赶到围墙边上看守。 然后,秦川和虎大威一道,朝远处那山梁策马而去。 “薛佥事薛大人对吧?” 到了山梁上,秦川没理会范永斗,而是朝薛福仁拱了拱手。 薛福仁急忙朝那九品芝麻小官回礼:“秦巡检,方才多有得罪了。” “没事。”秦川大度地笑了笑,“薛大人,今日之事权当是个误会,说不定往后下官还得仰仗薛大人。” “好说,好说,秦巡检这人情,薛某定当奉还。” “薛大人爽快,既然如此,薛大人就请吧,下官就不送了。” “秦巡检再会,虎大人再会,下官先行告退了。” “不送。” 虎大威朝他拱了拱手。 薛福仁便利索地召集手下,一溜烟跑了。 这时,一直脸色发绿的范永斗走过来,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拱手道:“恭喜秦大人高就巡检使一职,小老儿祝秦大人步步高升。” 秦川瞥了他一眼,笑道:“孟老爷,咱俩之间,就不用玩这些虚的了吧?” 范永斗有些尴尬:“方才之事,是小老儿鲁莽了,多有得罪,还望秦先生海涵。” “海涵?” 秦川冷笑:“呵呵,你无故攻打朝廷命官,杀害数百娄烦乡民,毁坏孟家庄房屋财产,一句海涵就完事了?” 范永斗脸色有些难看,他自然听得出对方想趁机索要钱财,于是又拱手道:“秦大人放心,孟家庄所有财产损失,小老儿一应照价赔偿。” “照价赔偿?那几百条人命都是无价之宝,你赔得起吗?” “这……那秦大人的意思是……” 秦川懒得装了,径直伸出手指:“三十副棉甲,五百匹上等战马,一百张角弓,三千箭支,轻重各半,把这些东西乖乖送到孟家庄来,这事就两清了。” “否则的话……哼!你们父子俩就别想活着离开孟家庄了。” 范永斗脸色一变,气得胸脯直喘,但一看到旁边面无表情的虎大威之后,又不敢发作。 他知道,姓秦的肯定跟虎大威谈好了,两人联手坑自己一把。 三十副棉甲和一百角弓倒还好,这些东西才几两银子一件,加起来还不到五百两银子,但那五百匹上等战马……可就价值一万多两银子了。 马匹本就不便宜,如今又兵荒马乱的,价格一日比一日涨,如今上等马都卖能到二十八两一匹了。 虽然他的马都是跟蒙古人做买卖换来的,成本才不到十两银子一匹,算起来五百匹马的成本也就五千两左右,可如果卖出去,那就是一万四千两了。 那姓秦的,当真是贪得无厌,狮子大开口啊。 “怎么?不愿意?”见他脸色难看,秦川冷笑问道。 “呵呵,那你父子俩就给孟家庄数百冤魂偿命吧。” 说着,秦川朝身后的罗大牛打了个眼色。 罗大牛锵地拔出长刀,那一脸络腮胡的凶相脸上满是杀气,狞笑着朝范三拨走去。 “你要干什么?快,快放箭,别让他过来。”范三拨惊恐地往后躲。 他旁边一个忠实家丁急忙拉弓搭箭,要朝罗大牛射去。 但,没等他拉开弓弦,一直利箭就“嗖”地钉进他咽喉,飞溅的鲜血糊了范三拨一脸。 只见,秦川身旁的罗八已经重新搭上了一支箭,正面无表情地望着范家那群护院。 几个原本蠢蠢欲动的护院,顿时脊梁发冷,一动也不敢动。 虎大威像是没看到一样,自顾自地瞧着远处连绵起伏空无一人的山梁,他手下一千兵士,更是木然不动,依然把范永斗的人围得严严实实。 罗大牛如入无人之境般,大步上前,一把拽住范三拨的衣领,把他拖出来,按在地上,扯掉发带。 老黄咧着大黄牙走过去,一边傻笑一边拉住范三拨那一头飘逸的长发,把他脖子拉长。 然后,罗大牛举起了明晃晃的长刀。 “我给,我给,你们要什么我都给……快放开我儿,求你放开我儿……” 范永斗魂都快掉了,连滚带爬过去抱住罗大牛的大腿。 罗大牛扭头看了秦川一眼,见后者点点头,这才放下长刀。 秦川笑眯眯道:“范老爷,别说得跟我抢你似的,你可得记住了,不是给,而是赔。” “是,是赔,赔孟家庄的损失和人命,是赔,赔……” 范永斗语无伦次,又像老母鸡护小鸡般把范三拨牢牢护在怀里。 范三拨早已痛哭流涕,尿也吓出来好大一滩。 “范先生深明大义,等货物到齐,咱们之间就两清了。” 秦川朝范永斗拱了拱手,然后招呼手下:“去牵五百匹马,点些品相好的,再让范老爷的人把弓箭棉甲什么的都交出来吧。” “好咧。” 三十条九箕山老匪便一拥而上。 “统统下马,谁闹腾谁死!” “所有角弓箭支,长短兵器统统放在地上,然后到那边好好待着。” “还有棉甲,都脱了……那小子给我站住,把你里面那件棉甲给我扒下来。” “你他娘的还敢闹腾?老子剁了你!” 一阵威逼后,那些家丁护院便乖乖地下马,把所有兵器都放在地上,几十副穿在里面的棉甲也都脱了下来。 私藏盔甲,范家这已经是谋逆大罪了。 只不过,如今到处兵荒马乱的,朝廷又要应付贼寇,又要防备建奴,底下官员又腐败不堪,私藏盔甲这种禁令早已形同虚设了。 民间可以藏,但秦川不能藏,他有三十个兵额,所以只能当着虎大威的面索要三十副棉甲,不便做得太招摇,毕竟虎大威回去之后肯定得跟宋统殷禀报这件事。 当然,他和那些九箕山老匪个个都穿有棉甲,就穿在外衣里面,以虎大威久经沙场的眼光,肯定能看得出来,只看破不说破罢了。 至于马匹和兵器,他有编练民壮的借口,多要些没关系。 范永斗和范三拨一共带了五百八十人来,全是骑马而来的,其中四百人步行去攻打孟家庄,马匹都拴在山梁上。 为了提高护院的战力,以保货物安全,范永斗给这些护院配的全是上等蒙古马。 罗大牛等人把马匹粗略数了一遍,见已经超过五百匹之后,二话不说就把所有马匹都牵回孟家庄了。 至于绑在马匹上的东西……那伙人还算有良心,把部分干粮解下来还给那些护院。 范永斗没跟对方理论,对方的刀子已经架到他们父子的脖子上了,要多少还不是对方说了算? 包括四十六副棉甲,五十二张弓箭,七十多壶箭支,还有几百件长短兵器,全都被那伙人拿走了。 搬东西的时候,姓秦的还嘀咕着说:“范家私藏这么多兵甲,是要抄家灭族的啊,看在范老爷识大体的份上,灭族就免了,但兵甲要统统收缴归公。” 最后范永斗和他的人只剩两日干粮,兵器马匹全无。 “范老爷,少的那四十多张弓就算了,我也不是小气之人,就不计较那么多了,从现在起,你我之间两清,后会有期。” 姓秦的朝他拱拱手说道,一副大度模样,说罢便带着人马走了。 虎大威也一挥大手命令收兵,然后调转马头,惬意十足地跟姓秦的并排而走。 他那一千骑兵呼啸列队,跟在虎大威后面,准备去孟家庄大吃一顿。 范永斗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直到他们走远,才抬起眼帘,脸色阴狠地盯着姓秦的和虎大威的背影。 “去给流寇放出风声,就说孟家庄有八千石粮食,一万两白银,上千匹战马,兵甲弓箭无数的,但庄上民壮不足三百。” “我倒要看看,姓秦的还能活几日!” 第四十七章 讨价还价 秦川觉得虎大威这人还算不错,没官架子,也是个直爽的人,有话说话,有肉吃肉。 虎大威是蒙古人,降了大明,算得上一员骁勇善战的猛将。 历史上,这货经常被那些窝囊文官调来调去,四处剿匪,军功有一些,但身为偏将碰到过不少猪领导和狗队友,还被杨德政、贺人龙和左良玉坑过。 最让人们熟记的,就是崇祯十一年清军入关劫掠时,虎大威率军随卢象升在巨鹿的那一战。 卢象升先是和监军高起潜分兵,高起潜统关宁军,卢象升统天雄军和山西、宣、大三镇兵,及山西大同两抚标营兵,共两万五千兵马。 后陈新甲谎报军情,称清军已过龙泉关入山西,大同巡抚桂和山西巡抚宋贤急忙带两省五千抚标营入山西,陈新甲又调王朴八千兵回援宣大。 事实上,崇祯十一年入关的清军,并没有踏入山西一步。 至此,卢象升仅剩一万二千兵马,且处处受制,军粮断绝,过清苑县和真定城讨粮却一颗不得,向高起潜乞援也不得,最终又疲又饿之下,在巨鹿贾庄被清兵包围。 高起潜拥兵不救,卢象升孤军奋战,见事不可为便率军突围,随虎大威突出重围后,令虎大威等人率军先走,自己又率亲随翻身杀向清军,一心赴死。 卢象升死后,遗体八十天才得以下葬,虎大威其心难安,上书请罪,崇祯不许,命他继续带兵剿匪。 崇祯十五年,李洪基围攻开封,虎大威随杨文岳赶去援救,交战之际被火炮击中而亡。 而杨国柱则早在崇祯十四年的松锦之战中,先是率军大破清军乳峰山,杀得清军节节败退,后接洪承畴军令攻打西石门时深陷清军重围,面对清军高官厚禄劝降而不屈,血战至死,步上了卢公后尘。 对于这些战死沙场的将领,秦川心底只有钦佩,包括曹文诏、曹变蛟、孙传庭、周遇吉等。 如今,卢象升孙传庭都还没死,虎大威杨国柱没死,曹文诏曹变蛟周遇吉也还没死,就不知,自己这对蝴蝶翅膀能不能救他们的命。 这些人可都是猛人,收下来当小弟多好。 虎大威那张粗犷的大脸就很像土匪,比较适合做山贼,杨国柱曹变蛟这种深陷清军重围而不降的,跟九箕山老匪的气质也很般配。 尤其周遇吉这种一听说建奴带着抢来的钱粮女人准备返程,就率兵把建奴杀了个落花流水,凭几千人就敢在代州和宁武关让李洪基吃大亏的好汉,秦川是最喜欢的。 话说,再过几年周遇吉就会来晋豫剿匪了吧,到时候可以约他一起,先抢李洪基和张秉忠,再抢他娘的建奴。 至于虎大威……秦川现在得先跟对方讨价还价。 虎大威是个粗人,酒足肉饱后,就开口要东西了。 两百三十匹战马,十八副棉甲,二十张角弓,箭支三十壶,长短兵器和包铁木盾共两百,东西全部得由他自己挑选。 秦川据理力争,说只能给他之前说好的五百匹战马的四成,也就是两百匹战马,棉甲也只能给十二副。 但虎大威寸步不让,说孟家庄里里外外那尸体遍地的战场上,还有几百件战利品,这些东西他都没跟秦川抢,叫秦川莫要贪得无厌,说道最后还拿官位来压。 秦川当然不吃这一套,双方争得脸红脖子粗,搞得门楼下正在剔牙缝两边人马纷纷抄起家伙准备火拼,还以为那两位要翻脸了。 争到最后,双方各让一步,数量还是按虎大威说的,但不得挑选。 双方谈好后便立马下楼去挑东西,两边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棉甲、角弓箭支和长短兵器倒还好,反正都堆在那,从面上拿出来数够数就行了,双方都不得挑选。 但马匹就不好办了,孟家庄的牲口院圈着秦川从巴山虎那抢来的娄烦马,范永斗那抢来的几百匹蒙古马圈在其他几个院子里 秦川带虎大威去分马的时候,正好路过牲口院,虎大威往里边瞧了一眼,然后就走不动路了。 他是蒙古人,当然识货,知道那些体格健壮的娄烦马最适合当冲锋坐骑,也看得出这些马耐力不比蒙古马差多少。 秦川意识到不妙,急忙让罗大牛等人堵住牲口院大门。 但虎大威赖着不走了,死皮赖脸地说要几十匹娄烦马,还喊来他的人,看样子秦川不肯给的话要冲进去抢。 秦川当然不愿给他娄烦马,但又不敢跟他火拼,因为拼不过。 无奈之下,只得又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三十匹娄烦马换四十匹蒙古马的代价,把这个贪得无厌的虎大威送走了。 当然,数蒙古马的时候,秦川给他的大部分都是较为老瘦的马。 虎大威心情很不错,吹着口哨带他一千兵和缴获的战利品走了。 范永斗攻打孟家庄这一战,最便宜的就是他,仗不用打,人也没死一个,平白无故得了两百二十匹战马和一堆兵甲,简直赚大发了。 当然,回去之后他得交一部分给宋统殷,孝敬上官是必须的。 这一战,最亏的就是范永斗,简直血亏,没能抢回那批钱粮就算了,还折进去将近两百个护院的性命,五百八十匹战马,兵甲弓箭一大堆。 如果算上那两百个护眼的家人抚恤,这一趟他损失了一万五千两左右。 这批东西还不至于让他伤筋动骨,但足以让他肉痛好一阵了。 他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姓秦的成了朝廷官员,他动不得,但有人动得了。 只需放出风声,说孟家庄有大量钱财马匹就行了,会有大把多人来帮他杀那姓秦的。 紫金梁,老回回,曹操,闯王,闯将,八大王等,这些人足够姓秦的喝一壶了。 …… 秦川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成为流寇惦记的肥肉,此刻的他忙得很。 送走虎大威之后,他这才有空清点战损和缴获。 缴获是他从贼以来,最大的一次,从范永斗那抢来的东西,除去分给虎大威的之后,还剩三百九十匹蒙古马,都是些完好的上等马,棉甲二十六副,角弓三十六张,箭支四十五壶,两百多件长短兵器。 除此之外,之前攻庄死伤和溃逃的联军,扔下不少兵器和包铁木盾,打扫战场后一清点,选出完好无损或者简单修复后还能使用的,其中角弓四十张,长短兵器四百余件,木盾将近三百。 最让秦川欣喜的,是缴获的盔甲,从五百多具联军尸体上,一共剥出来还能使用的盔甲一百四十七副,除了棉甲之外,其中竟然有二十五副布面铁甲。 这种铁甲不像棉甲不同,棉甲是用棉花浸湿涤打层层踩实,中间再覆些牛皮羊皮之类的缝制而成,而布面铁甲里面并没有棉絮,但镶了铁片,在外面覆一层棉布而成,也称暗甲,防御能力比棉甲强上许多。 棉甲价格低廉,制作简单,所以不论明军还是建奴,疑惑蒙古人,穿的大多都是棉甲,上次韩冒率领的那几百宁化千户所的军兵,就有一百多副棉甲,布面铁甲一副都没有。 振武卫的军备可能齐整一些,才有了这二十五副布面铁甲。 明末军队糜烂不堪,军备缺乏保养,补给不足,导致披甲率低下,振武卫的军兵披甲率也就三分之一左右,很多尸体上都是没有盔甲的,否则,秦川还能缴获更多。 这一战之后,加上之前抢韩冒和巴山虎缴获的那些,他如今已经有了五百四十八匹战马,其中娄烦马六十五匹,棉甲两百六十副,布面铁甲二十五副,角弓一百一十张,木盾四百面,大多包铁,长短兵器千余把。 这些东西,都是抢来的,够他武装五百骑兵和五百步兵了。 但,孟家庄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听手下汇报战损时,秦川的眉头拧成了一块,久久无法松开。 第四十八章 关二爷照耀我去战斗 九箕山老匪暂时没有出现死亡的,这主要是守庄的时候秦川一再叮嘱他们不要一时脑热冲前面,让那些乡勇和流民顶一顶,既保存精锐又能锻炼乡勇。 而且九箕山老匪人人都穿了棉甲,像宋知庭这样的还套了两件,虽说棉甲跟铁甲套着穿才有真正强的防御力,但一般情况下的刀枪也能抵挡。 受伤的倒是不少,大多是轻伤,最重的那个就是门楼上被炸膛炸伤的那个,情况不是很乐观。 乡勇和流民的情况就严重得多了,一共死了两百一十多个,重伤三十多,其中大部分估计救不活了,其余轻伤者无数。 哪怕打了胜仗,还人人得吃上干饭肉汤,但庄子里仍是一片悲惨景象,伤员的哀嚎,劫后余生的啕嚎大哭,死了亲人的撕心裂肺,交织在一起,显得尤其刺耳。 但也少部分人显得很兴奋,尤其是后面跟着秦川追杀出去那些,他们尝到战争和胜利的滋味之后,心理上有了很大变化,哪怕这场本该必输的战斗,因为虎大威的介入才变成了胜利。 原来,自己也可以拿起刀子上战场,原来,那些鱼肉百姓的狗官兵也会怕,也会被自己追得屁滚尿流。 秦川走了一圈,本想说点什么,但看到那些人的模样之后,便什么也没说。 他只让手下取来银两,按之前所说的,发银子。 所有还或者的乡民,每人赏银五钱,战死的乡民其家人抚恤二两银子,所有或者的乡勇每人赏银一两,战死者抚恤五两,拢共发出去六百多两银子。 那些受了伤的,不管能否治得好,不论治好后是否残废,秦川一律保证供他们吃供他们穿, 拿到了银子,那些乡勇和流民才稍微安定了些。 秦川开始组织人清理战场,到外面挖坑,把敌人的尸体扒掉衣服然后埋了,自己人的尸体则先收敛好,派人出去看看能否找得到足够多的木板来钉棺材,到时候全部安葬在大鱼头那座山梁上。 手下开始忙碌的时候,秦川上了门楼,眺望远方的大地,思索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范永斗应该不敢再来了,巴山虎已不足为虑,杜家那边先暂时放着,先给他们运粮食,自己也该花点时间梳理一下,准备猥琐发育了。 发育的重点是种田和炼铁,要有足够钱粮养活更多的人口和军队。 矿场是个生财的地方,得扩大产量,还得另外找销路。 山西大部分私营矿场产的铁都是卖给蒙古诸部和建奴的,因为利润很客观,也因为南边广东福建等地产的铁比北方的铁质量更好,北铁运过去一是运费巨大,二是到了那边根本卖不了好价格。 关于这一点,秦川是知道的,南方山林多,木柴资源丰富,广东福建那边炼铁使用木炭,炼出来的铁杂质少,结合紧密,而北方多是用煤炼铁,杂质较多,自然比不上南铁。 秦川当然不会做卖国贼,既然北边的蒙古诸部已经做了建奴的走狗,南边又卖不动,那就只能大宗卖西边,小宗卖周边了。 西边有西土默特部、吐鲁番和乌斯藏,光是这几家,有多少铁都能用他们的牛羊马匹来换掉。 至于种田……秦川在后世虽然是农村出身,但n年前就已经把种地的技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能做的,就是想办法弄无穷多的可以耕地的牲口、打造农具、兴修水利,再搞来新的粮食种子,剩下的就交给农民伯伯了。 这几件事得尽快了。 给娄烦乡民借了一批粮食后,他现在还剩四千六百多石粮食,六千两银子。 孟家庄和矿场的人口还有一千八左右,这么多人,每天要吃掉将近二十石粮食。 那五百多匹战马除了吃草料之外,还得每天喂点精料,战时得喂更多,每天又要吃掉四五石粮食。 他还要再招一批流民,粮食消耗会越来越大,四千多石粮食顶多只能吃到明年春天。 娄烦种的是冬小麦,要到五六月份才能收割,中间有一段时间是断粮的,所以,他还得再出去做几笔买卖。 巴山虎、杜家,还有岚县和静乐的其他大户,都是打劫的对象。 其中巴山虎是要一举铲除的,包括关帝山的郭彦,东葫芦川的任亮,这两人,能降最好,不肯降的话,就必须要拔出掉,尽管任亮是一条值得秦川敬佩的好汉。 娄烦周围,绝不允许有人占山为王,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于是,秦川开始着手整军了。 他先是让手下甄别人员,孟家庄一战中,凡是畏敌怯战的乡勇,一律剔除出去,送回矿场挖矿,他可没那么多时间给这些人练胆气。 凡是敢战的流民,年纪不太大的一律编为乡勇,不光吃得好,还每人月饷六百文钱,也就是五钱银子左右。 这饷银并不高,戚继光的戚家军月饷是九钱,明军的募兵月饷也是七钱到一两银子之间,但如今天灾连年,那些流民有口饭吃就不错了,秦川当然没给流民工钱,只养着他们拿来种地。 去挖矿的当然也能享受矿工按件计工钱的待遇,干得多的一个月也有三四百文钱,相比之下,当乡勇却有六百文钱,打仗的时候还能拿犒赏,那些有胆量的流民自然乐意。 调整之后,乡勇队仍然是三百人,经过战争的洗礼,这三百人或多或少都有了变化,很多人都学会刀枪不离身了,有的甚至已经跟九箕山老匪们称兄道弟起来了。 秦川想给自己的军队起个名,把那群老匪召集到一起,本想集思广益的,但那群没文化的一张嘴,他就一阵头大,连忙把人全都轰走。 思来想去,秦川最终决定把军队命名为关帝军。 因为娄烦西北面有一座关帝山,正所谓关二爷照耀我去战斗,让忠勇仁义之光充满人间。 军队命名好之后,秦川又把那三百人拆为左中右三个营,分别是先登营、无当营、陷阵营,分别以罗大牛、罗八和刘有柱为营官。 其余九箕山老匪,则编为虎豹营,直属秦川。 除此之外,秦川还让那些奋勇杀敌,并拿到犒赏的乡勇去一趟矿场,现身说法,再招两百矿工,扩充军队。 前期先暂时编五百人,尽量少占用劳动力,但军队当然也要去做工的,除去训练之外,修水利种田等都要干。 第四十九章 被卷走的粮食 王家大院,王继宗已经在列祖列宗牌位前跪了半个时辰。 宁氏和一家老小则在祠堂外的院子里肃穆而立,业已站有半个时辰了。 良久,王继宗又拜了三拜后,终于按着膝盖吃力地站起身,缓缓走出祠堂。 院中的人纷纷抬头望他。 “继宗,你真要去投贼不成?” 王继宗的四叔王应常皱着眉问道。 王继宗迈出门槛,这才点点头:“秦大管事乃非常之人,我王家之昌盛就在此人身上了。” “可他行的是谋逆之事啊。” “昔日太祖起兵反元,行谋逆之事,先祖仕从太祖,亦为从贼也,继宗今日所行,乃先祖明示,当继承先祖遗志,从贼平天下。” “太祖那是天命所归,先祖亦至死忠于大明朝廷,你每日拜祭天地君亲师牌位,当行忠君之事,随先祖遗志效忠大明才是啊。” 听到这话,王继宗沉默了,低垂着眼帘久久不语。 良久,才突然抬起眼帘,缓缓道:“四叔,继宗自幼以来,便将天地君亲师牢记于心,并时常警醒,直至听闻秦大管事所言,这天下,并非朱家的,而是天下间黎民百姓的。” “继宗恍然,如一语惊醒梦中人,所谓天地君亲师,当以苍生为天地,百姓为先,君王为后,所谓治国平天下,当以救黎民于疾苦为平天下,予百姓安乐为治国。” “秦大管事其人粗鄙不堪,却深明大义,行匪冦之事,却不犯百姓秋毫,麾下区区数十悍匪却敢以天下为棋,高瞻远瞩,步步惊人,如今又以羸弱之兵力抗范家,摇摇欲坠间却得太原神兵相助,此乃天意,亦是先祖明示也。” 听完他一席话,王应常张了张嘴,却又哑口无言。 良久,才长叹一声,又问:“若那姓秦的日后鱼肉百姓,累苦苍生,你又当如何?” “继宗必当手刃此人,而后以死谢罪。” “唉,罢了罢了,你去吧,四叔无能,王家就靠你了。” “继宗必不负宗族所望。” 王继宗躬身,朝王应常行了个大礼,这才踏步而出。 宁氏也朝王应常行了一礼,也跟了出来。 出到王家大门外,王继宗站定回身,和声道:“夫人且放心,那秦大管事虽凶恶,却并非不讲理之人,夫君此去不过上工罢了,日落自会回来。” 宁氏上前帮王继宗理了理衣服,温婉笑道:“夫君,秦大管事乃直爽之人,在他和其他同仁面前,就不要总是之乎者也了,妾身怕他们的听着累,也烦你这文绉绉的黑脸书生。” “哈哈哈哈……”王继宗不由仰头大笑,“哪怕每日下田种地晒得一身铜,你夫君不仍是一表人才吗?” “呸,也不害臊。” 宁氏嗔了他一眼,又怕别人看到,便急急忙忙走回大门。 “夫人,为夫去也。” …… 秦川的心情不是很好,正在门楼的屋子里,冷冷望着孟圭明。 孟圭明则缩得跟个乌龟似的,不住地发抖,也不敢抬头看秦川。 “说,那粮店里有多少存粮?多少银子?” 孟圭明缩了缩脖子:“粮食大约……大约一百石,银子没多少,就十几两碎银和几贯钱。” 秦川拽着他衣领把他拎起来:“我之前说过什么?如果你有任何隐瞒,老子一刀宰了你。” 孟圭明哭丧着脸:“我不是存心的,只是……只是一时没想起来而已……” “没想起来?那么大个店你会没想起来?” “是真没想起来啊,这些日子我一直头脑发胀,满脑子都是惨死的家人和日后……日后该怎么办,哪会想到县城里那两件铺子,这庄子和矿场都是大当家您的了,我掖着那两间铺子也没啥用啊。” “哼!” 秦川把他扔回椅子上,然后怒哼一声。 他一直没想到,孟家在县城还有两间铺子,一间粮店,一间打铁铺, 直到刚才,打铁铺的铁匠战战兢兢地来到庄外喊话,说要见管事的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资产在县城。 把那铁匠叫进来一问,原本心情就不好的秦川怒了,那粮店的掌柜和伙计前几天把店里的存粮银子席卷一空,消失不见了。 铁匠铺没设掌柜,一直由粮店的掌柜兼顾着打理,吃食也是粮店供的,发现粮店空无一人,也颗粒无存之后,才壮着胆子跑来孟家庄报信。 他们都是老实本分之人,既不敢跑,也不知能跑到哪去,没了吃食,就只能来找东家。 秦川一是怒那掌柜的竟敢卷他的东西逃跑,二是孟圭明没告诉他有两间铺子。 早点告诉自己的话,早点派人去接手粮店,也不至于这样了。 那两间店铺他是想继续开下去的,铁匠铺自不用说,粮店更是可以帮他办很多事情。 虽然他要囤粮养兵,但粮食或多或少还是得卖一些的,总不能让静乐县的小老百姓都涌到孟家庄来混吃混喝,基本的社会秩序还是要有的。 最重要的是,那间粮店可以收购大户的粮食,甚至可以阻止那些黑心的大户哄抬粮价。 他现在有了地盘,再明目张胆地抢大户粮食的话,势必会引来朝廷的注意,但他可以用点手段,逼那些大户把粮食卖给粮店,再转手卖给小老百姓,一进一出,这样就算不上囤积居奇了,既不会引来朝廷注意,又能用那些大户的粮食挣银子,还能扣一些粮食下来养兵。 至于如何逼那些大户卖粮,他能想出好几种法子来。 只不过,开店得有个会记账还会做买卖的人去管粮店才行。 派宋知庭去难免大材小用,那家伙虽然出谋划策不行,但管理后勤还是可以的。 那些流民当中,倒是有十几来个会写字会算数的,但没做过生意,也没记过账,还得让人教。 思来想去,秦川一时想不出什么好的人选,干脆先放着不管,只给了五十斤磨好的粮食和两斤马肉给那铁匠背回去,并告诉他,这两天先不卖货,只管打制农具,过两天会安排人过去管事,顺便运些粮食和铁料过去。 铁匠连连道谢,然后背着粮食高高兴兴地去了。 秦川并不担心他也卷东西走,那些铁器又重又卖不了几个钱,这年头有份能养家糊口的工作很不易,只要东家还发得出粮食和工钱,他就不会蠢到砸了自己饭碗,那不值当。 安排好店铺的事情,秦川又回到屋子里,去看那个被炸膛炸伤的老匪。 那兄弟叫黄六喜,半张脸几乎给炸没了,根本就缝合不了,只清洗几遍之后敷上金创药,血倒是止住了,但渗水很多,情况很不好,人也从昨天到现在反反复复昏迷了好几次。 昨天下午,秦川就派出好几个手下,分别赶往静乐县城和太原找大夫。 到了夜里,秦川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黄六喜发烧了。 大夫还没来,但秦川知道,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哪怕大夫来了,恐怕也无能为力,只能说有大夫总比没大夫好,想尽一切办法也得救黄六喜。 最好是黄六喜能自己扛过去。 如今,老黄和山猫儿正轮流用湿布给黄六喜擦手脚和胳肢窝。 秦川也拿起一块布浸过水,给黄六喜擦拭的时候,罗八的声音突然从楼顶传来,说是王继宗来了。 秦川本想放下湿布,但想了想,干脆朝楼上喊一句“开门让他自己进来”。 第五十章 歃茶为盟 王继宗虽不是什么心高气傲之人,但也免不了读书人总有的薄脸皮。 他就在楼底下,秦川在楼上屋子里喊的那一声,他听到了。 当即便皱了皱眉头,觉得这山贼头子未免有些粗鄙,没想过要让他亲自出门迎接,但那句“开门让他自己进来”,也未免太失礼节了吧。 转念想起前几天自己拒绝他时,王继宗便释然了,也没计较太多,等大门打开就径直走了进去。 上了门楼,王继宗见到了秦川,正守在一个受了重伤的人身边。 王继宗快步走过去仔细看几眼,顿时脸色微变,连声叫道:“快,快派个人去我王家取我的刀尖药来,就说是我叫去取的。” 屋子里的人没动,都望着他。 王继宗回过神来,急忙对秦川拱手道:“秦大管事,在下早年出门游学时,有幸结识一位山野道长,获赠一瓶刀尖药,药效奇佳,兴许能救这位兄弟一命,在下这就回去取来。” 秦川也回过神来,来不及道谢,径直对罗大牛喊道:“快,快去给先生备马。” 罗大牛一言不发跑了下楼。 “多谢先生。”秦川这才对王继宗拱手道谢。 “不足挂齿,还请大管事先将这位兄弟的死肉刮去,待继宗取药来即刻敷上。” 王继宗顾不得回礼,只一边回道一边快步下楼。 秦川则拿起匕首,用火烤过,小心翼翼地切掉黄六喜脸上的死肉。 整个过程中,黄六喜痛醒过一会,撕心裂肺地哀嚎片刻后又昏了过去。 没多久,王继宗拿来一个巴掌大的瓷瓶,看到黄六喜的惨样后,便歉然地递给秦川。 秦川拔出木塞,先是闻了闻,一股浓郁的中药材味道,这才把药粉倒出来,均匀地撒在黄六喜的伤口上。 没多久,因为刮死肉而流血的伤口,很快又止住了血。 周围的老匪惊叹不已,这刀尖药的药效比他们在九箕山上配的那种好多了,说不定真能救回黄六喜一条命。 秦川的心情依然很沉重,他知道,黄六喜脸上的伤口已经引发全身感染了,刀尖药或许能控制伤口的感染,但能否活命,还得靠他自己扛过去。 王继宗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只默默叹了一口气。 “王先生,我们楼顶说话吧,军师,你也一起来,老黄,去拿孟老爷的茶叶,弄点热茶上来,记得先洗掉手上的污血。” “好咧。” 老黄习惯性地想把手上的污血擦在衣服上,看到秦川的脸色后,便急忙放下手,傻笑着跑出去了。 王继宗和宋知庭则跟着秦川上了楼顶。 十月的娄烦已是寒气逼人,干风如镰刀般阵阵刮过,刮起连绵山梁上的尘土,在黄天下狂乱地涌向南方。 有手下搬来了三张椅子,一张矮几,王继宗和宋知庭见过礼,文绉绉地客套一番之后便纷纷落座。 “王先生,秦某直来直往惯了,有话便直说了吧,王先生登门拜访,有何贵干?”落座后,秦川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王继宗也不矫情,又站起身,郑重行了一礼,道:“娄烦王继宗,决意追随秦大管事,还望秦大管事成全。” 秦川一愣:“你不是不愿投贼吗?怎么又改主意了?” 王继宗脸色有些尴尬:“在下思量许久,又得先祖明示,于是……便决意追随大管事。” 秦川觉得有些好笑,先祖明示这种鬼话他当然是不信的。 他也当然不会傻到拆穿王继宗,只笑着问道:“王先生,你可知我干的是什么买卖吗?” 王继宗面色不变,点了点头道:“大管事干的乃是抢夺天下,谋逆反叛的买卖。” 秦川又笑了:“这买卖可是会掉脑袋的,王先生你可想好了?” “继宗心意已决。” “好。” 秦川一拍大腿,端起茶杯站起身。 “王先生,斩鸡头烧黄纸歃血为盟之类的咱就免了,喝了这杯茶,从今往后咱们就是兄弟了。” “大管事豪气,从今往后,继宗便誓死追随大管事,敬陪末席,与众兄弟安国济民平天下。” 王继宗端起自己那杯茶,朝秦川和宋知庭一敬,然后仰头闷下。 “好。” 秦川一仰头,把茶水倒进嘴里,烫得他差点跳脚喷出来,还好最终憋住了。 宋知庭端起茶杯,摇头晃脑想吟诗,却见秦川脸色不太好看,于是便忍住了,慢悠悠地喝下那杯茶。 三人重新坐下,秦川望着不远处安静的娄烦镇,道:“先生,如今娄烦已经平定了,我也当了这地方的巡检使,你觉得,下一步我们该做什么?” “剿匪。” 王继宗脱口回道。 “关帝山有郭彦,黄丛山有巴山虎,葫芦川有任亮,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下一步,我等可先剿巴山虎,再剿郭彦任亮。” “但此二人不可完全剿灭,只需打压他们的势头,让娄烦始终处于匪患之中,我等方可借剿匪之名,编练强军,此乃养匪自重。” 听到他这番话,秦川眼睛一亮,自己之前只想着尽快把这三股贼寇灭掉,怎么没想到养匪自重呢? 如果娄烦的匪冦全部肃清了,他还不断增加军队数量的话,朝廷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就算不让他解散乡勇,也肯定会各种为难他,甚至调他带兵出去打仗。 两三年之内,他还做不到听调不听宣,左良玉之所以做得到,是因为当时的李洪基和张秉忠已经坐大了,朝廷对付这两人和建奴都焦头烂额了,没兵力也没精力去对付左良玉。 王继宗养匪自重是个好办法。 想到这,秦川朝王继宗拱了拱手:“先生一席话,令秦某茅塞顿开,多谢先生。” 王继宗笑道:“大管事言重了,此乃继宗分内之事。” 秦川又问:“再下一步,我等又该如何?” 王继宗沉吟片刻,道:“对外,我能应多方牵制,若有机会可出兵打压流寇,既不能让流寇坐大,亦不可让朝廷尽数剿灭流寇,对付建州黄台吉亦如此,决不可让黄台吉坐大,否则大明江山危矣。” “如此多方相互制衡,我等方可趁势坐大,介时应当先剿灭流寇,再战黄台吉。” “对内,我等应先把娄烦之耕地尽数掌握手中,招纳人口,勤于农事,发展冶铁,锻造火器,编练强军,逐步扩张,尽夺吕梁之地,如此一来,大管事方有机会一争天下。” 第五十一章 西门文天 王继宗说的这些道理,秦川都懂,他也懂说和做是两回事这个道理。 但人家王继宗好不容易来投靠,他总得做做样子,让王继宗表现表现,然后自己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他是后来人,知道历史走势,也大概知道未来某一时间段会有些什么变化,当然知道未来该怎么做。 难能可贵的是,王继宗一个土著,一个穷酸书生,战略目光竟然和他相差无几。 他说的没错,要多方牵制,趁势坐大,要把吕梁山区夺到手中,但不可盲目向外扩张,行事要猥琐,在没有足够实力之前不能惹怒朝廷,以免大军压境。 秦川可不是流寇,流寇挨打了可以逃,但他是有地盘有家业的富家翁,可不能扔下家业逃跑,得尽量避免挨打。 王继宗说的吕梁之地,是指北起宁化守御千户所,西至方山堡,东至炉峪口的这一块呈三角形的地盘,主要地域为静乐县和岚县,也占一部分临县和交城的地盘。 这块地盘处于吕梁山脉的腹地,北边为吕梁山脉的支段芦芽山,东边为云中山,南边是关帝山,进出只有三条道,周边群山环绕,乃是易守难攻之地。 秦川的战略跟王继宗所说的差不多,先控制这块地盘,打造一个老窝,实力还不够的时候不能随便出去浪,先缩在吕梁山里猥琐发育,最多偶尔出去打打劫补充家用。 在战略眼光一致的情况下,秦川和王继宗聊得很投机,而且他发现这穷酸书生懂得东西很多,从政治、法律、农业、冶铁、畜牧到军事,甚至天文地理堪舆风水等等,几乎无所不知。 一问之下,原来这王继宗并非传统的儒家学子,而是无所不钻,无所不习,除了孔门四科之外,还研习法家、墨家、纵横家、阴阳家和农家等其他九流学问,除了师从西岭先生之外,还曾远赴京城和留都向徐光启、黄道周和董其昌等人求学。 听到徐光启这名字,秦川突然想起两样东西,一是火炮,二是土豆玉米之类的新粮食。 这两样东西他都想要。 当即,秦川便问道:“先生,你向徐……保禄求学之际,可曾向他请教造炮之术?还有,可曾听他提起过由红毛夷人传入的粮食品种?” 王继宗微微一愣,继而轻抚他那一小撮短短的胡须,笑道:“大管事,造炮之术乃朝廷机要,继宗不过区区布衣,玄扈先生又怎会轻易传授?” 秦川一听,不由有些失望。 “不过,大管事所提那夷人作物,在下不但知道,还曾耕种过。” “哦?都有些什么?”秦川一下来了兴趣。 “一是土芋,二是玉麦,三乃甘薯,在下求学玄扈先生之际,先生曾向在下推荐过此类作物,并赠予继宗两石良种,继宗归乡后便试种几亩,收获颇丰,大旱时亩产亦可达四五石,而后便与小麦,大豆等轮种,达两年收三季之效。” 说到这,王继宗忽然叹了一口气,又道:“唉,在下今年播下的乃是冬麦,家中原本存有数石土芋及玉麦良种,本想带来年收割冬麦之后,即可播种土芋及玉麦,不曾想巴山虎那厮把我王家翻了个底朝天,所有种子都被那厮夺了去,恐怕如今已成了那些愚昧贼人的腹中食,可惜了那几石精选良种啊。” 听到这,秦川恍然大悟,也跟着无奈叹了一声。 王继宗所说的土芋应该就是土豆,玉麦则是玉米,甘薯就是番薯,本以为还得费点心思去找这些种子,没想到王继宗家里原本就有。 “大管事且放心。”王继宗又淡然笑道,“这几样作物并非稀罕之物,玄扈先生在京城仍存有许多,顺天府亦有许多开明之士试行耕种,往湖广地区更是多不胜数,待在下修书一封,遣人带些银两送往顺天,不日即可运回。” “好,好,那就有劳先生了。”秦川拍着大腿笑呵呵道。 “大管事无需客气,继宗分内之事罢了。” 两人聊得热乎,宋知庭则一人坐在旁边悠哉悠哉地喝着茶,只不时赔笑几声而已。 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出谋划策,治理地方之类的事本就不是他专长,也不是他所好,原先处理孟家庄里里外外的事都忙得他昏头转向,差点撂担子不干了。 他这辈子,就好丹青水墨这一口,当年名落孙山也是因为这一口,后来被大当家的骗上九箕山做了压寨军师,不愁吃不愁喝,还每日里大把时间作画,逍遥自在乐不思蜀,功名利禄之类的玩意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如今有王继宗来分担工作,他高兴还来不及,巴不得把所有事情都扔给王继宗,然后玩他的丹青水墨去。 纵然如此,王继宗还是有些担忧,不敢夸夸其谈,时而还向宋知庭请茶。 毕竟宋知庭是秦川的军师,自己就相当于在抢人家饭碗,所以一来就说“敬佩末席”这四个字,以示自己没有争权之心。 秦川早看出来了,只是不点破而已。 聊着聊着,不经意间聊到县城那两间铺子,知道秦川在为掌柜的事发愁时,王继宗便主动推荐了一个人,他的同窗好友,有个很霸气的名字,叫罗文天,家在静乐县城,因生性好玩酷爱结交四方好友,以至于学业荒废,州试两次都考不上,连个秀才都混不到。 后来,罗文天干脆不考了,给静乐大户吴家当账房先生,日子倒也过得滋润。 但这罗文天不光生性好玩,还风流成性,偏偏又长了一副好皮囊,时常出没勾栏就罢了,竟然还勾搭上了吴家的二小姐,被吴老爷捉奸在床,差点被给他打死。 吴家乃高门大户,而罗文天不过一小户而已,家中又有妻有子的,吴家当然不可能把二小姐嫁给他做妾。 于是,罗文天被轰出吴家,丢了饭碗不说,还差点在县城待不下去,他只要走在街上,被吴家的家丁护院瞧见,上去就是一顿打,三天两头鼻青脸肿的。 后来,还是知县郭大人看不下去,开了口,吴家这才罢休。 但罗文天自年初至今,就一直闲在家里,不论是开铺经商的,还是给家中小孩请先生的,都不敢请他,生怕他勾去自己老婆女儿。 他妻子每日遭人白眼,闲言碎语不断,一怒之下便带着孩子回了娘家,罗文天赶去哀求,却被老丈人赶出家门,扔给他一纸休书。 从此,罗文天就成了当地的笑柄,他父母也气得差点没把他赶出家门。 王继宗猜测,他这会儿正为饭碗的事发愁,因为他父母年事已高,家中田地也本就不多,年年大旱收成又少,就在不久前,王继宗还遣人接济过他一回。 听完王继宗的话,秦川揉了揉下巴粗硬的胡子渣,有点犹豫了。 这货是个西门庆啊,自己肯定要抢了几个漂亮女人回来做压寨夫人的,万一,被他给绿了咋办? 但现在又急需人才…… 第五十二章 我不是坏人 , 思来想去,秦川最终还是决定用罗文天,最多看紧点自己老婆。 又聊了一会之后,秦川便让人取来笔墨纸砚,王继宗开始写信,一封是送往顺天府一个叫李堂的人手中,以他的名义买良种玉麦一石、番薯五石和土芋二十石,请京城镖局运送过来,流寇还没有进入山西东北部,东西还是能运的。 秦川之所以要那么多土豆种子,是因为这东西很耗费种子,得先拿一整个土豆来育苗发芽,然后切块播种,在后世,种个头大的土豆每亩需要三百斤种子左右,如今的土豆个头肯定没那么大,但每亩少少也要百把斤,也就是一石左右。 这东西明明产量很高,但大明百姓种植不多就是这原因,风调雨顺的时候,小老百姓一亩地能产三四石粮食,如今连年大旱,一亩地能产两石就不错了,每亩一石种子的用量能把他们吓坏。 要知道,一石粮食够一个农民填半年肚子了。 甘薯也是很耗费种子的作物,如果用薯块育苗的方式,每亩也要用到将近一石种子,但这东西可以剪薯藤来种植,精心培育一亩地的红薯藤,能种几十亩地,栽种成本远低于薯块育苗,所以甘薯的种子并不需要太多。 甘薯是个好东西,不但可以当粮食,薯叶还可以当熟菜吃,薯藤甚至根须还能用来喂牲口,简直一身是宝。 这东西是肯定要种的,但秦川并不打算当成主粮来种植,适当种一些改善改善伙食,给马匹弄点口味不一样的草料就行了。 秦川大范围种植土豆,后世的娄烦土豆种植量和产量都很大,如今那些未经开荒的山梁,都很适合种土豆,这东西产量高,哪怕因为品种和化肥之类的问题,远没有后世的亩产几千斤那么夸张,但王继宗种的土豆大旱年间都有三四石一亩,雨水充足的时候高达七八石,比麦子谷子糜子之类的产量高了两倍以上。 其次是玉米,开荒的山地同样适合种玉米,后世的吕梁山区每家每户都会在自家窑洞门口挂几串金灿灿的玉米棒子。 小麦,谷子和糜子这几样主食,当然是得种的,前者口感好,谷子和糜子最能抗旱抗寒,如今山西地界上小老百姓种得多的就是后两者。 除了这几样之外,还得种点豆类,一是为了改善伙食,二可以为了养马,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肥田。 大豆黑豆绿豆豌豆赤豆等等,这些豆类植物都是上好的绿肥,古代没有化肥,农家肥产量太有限,要维持土地的肥力,就少不了绿肥。 所以,明朝北方农民种的两年三熟制当中,大部分都会选择种一季豆类,用来肥田。 秦川想养大批军马,单靠高山上的草甸是不行的,还得有足够的精料喂马,豆类不光要种,还得多种。 王继宗的另一封信,是写给罗文天的。 以孟家的名义请他当掌柜,月钱二两银子,比之前他在吴家当账房先生还多。 有王继宗的亲笔信,再加上银子的诱惑,罗文天应该不会拒绝。 至于王继宗的月钱,秦川给到了五两的高价,并给他预支了一年工钱。 王家刚糟了劫,又是办丧事又是重新置办锅碗瓢盆一应家什的,到处都要用钱,这个秦川还是懂的。 王继宗推辞良久,见秦川心意已决之后,便不再推辞,揣着银子,骑着高头大马回家存了银子才返回来。 秦川交个他的第一件工作,是重新安置那些流民,登记造册,甄别筛选,分组分工等等,再清点登记孟家庄所有资产,包括马匹兵器等等,全部分类登记造册,注明去处。 这些工作,之前宋知庭做过一些,但做得他头大无比,整天用毛笔戳得嘴巴黑漆漆的。 秦川干脆让宋知庭去管矿场,反正那边有十几个大小管事和账房先生,他只需三天两头去一趟,核算账本,巡视矿区,指导指导工作,发表几句讲话肯定大家的工作表彰一番就行了。 宋知庭乐得不行,当场就把之前的账本文册全都扔给王继宗,然后带着他作画用的笔墨纸砚,领几个老匪和十来个关帝军,悠悠然地往黑山而去。 王继宗跟他截然相反,拿到账本文册后,便庄里庄外地忙碌开了。 秦川当起甩手掌柜,去看了一趟黄六喜,然后站在楼顶上看风景。 下午,派去请大夫的兄弟回来了,从静乐县城掳回来一个脸色苍白半死不活的大夫。 据几个兄弟所说,那大夫一听他们是娄烦孟家的,便立马关上大门,门槛都不给他们进。 几个兄弟在门外又是掏出大锭银子,又是求奶奶告爷爷,但对方愣是不开门,只从里面传出一句话:谁不知道娄烦孟家现在已经成了贼窝,就是给再多银子,他也绝不会踏进贼窝。 那几个兄弟怒了,当场就撞开大门,把那大夫抓出来扔在马背上,把人掳了回来。 出县城的一路上没人敢拦,守门的没反应过来,他们就已经冲出城门了。 一路疾驰数十里,把那上了年纪的大夫颠得半死不活,加上惊恐受怕,回到孟家庄的时候,那大夫已经爬不起来了。 秦川没责怪那几个兄弟,换做是他,估计也会这么做,只让人端来茶水,灌了那大夫几口,半响才勉强回过魂。 “大夫,你还好吗?” 见那小老头的瞳孔似乎能聚焦了,秦川便蹲下身,和声问道。 小老头一个哆嗦,忙跪在地上磕头:“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咳,大夫,我不是坏人,我叫秦川,乃是娄烦巡检司新任巡检使,也是孟家庄大管事,您快快请起吧。” 听到巡检使这三个字时,小老头眼睛一亮,但看到周围那群凶相毕露虎视眈眈的恶贼之后,神情又颓然黯了下去。 秦川无奈,只得拎着他的手臂把他提起来,和声问道:“大夫贵姓?” “免贵姓方。” “原来是方大夫,失敬,失敬,是这样的,方大夫,我有个朋友受了伤,又引发了热病,但娄烦镇并没有郎中大夫,无奈之下只得将方大夫给请来了,我那几个朋友没学过礼教,行事粗鲁了点,方大夫您可要多多担待啊。” “担待,担待……”小老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方大夫宽宏大量,海纳百川,秦某佩服,还请方大夫上楼,替秦某朋友诊治吧。” “好,好……” 小老头早就没了反抗的念头,只得乖乖跟他上楼。 来到楼上,瞧见屋子里躺着的黄六喜之后,小老头便脸色凝重,快步走过去,先是看伤口,接着掰嘴巴看舌头,最后又把起脉来。 没多久,小老头放好黄六喜的手腕,起身,对秦川歉然说道:“秦巡检,实在抱歉,您这位朋友已邪毒入体,请恕小老儿无能为力。” 第五十三章 强敌将至 哪怕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方小老头的话时,秦川仍心里沉甸甸的。 他已经学会了如何杀人不眨眼,但面对身边人的死亡,还是有点难以,上次大鱼头的死都让他一连几个晚上睡不安稳。 方小老头在一旁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屋里的九箕山老匪或蹲在地上叹气,或抽出刀子杀气腾腾地望着方小老头,只等秦川一声令下,便剁了那小老头,让他先下去给黄六喜开路。 王继宗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门口,见此情形,不由轻叹一声。 方小老头转头望去,如获救星般跑过去,一把抱住王继宗的大腿:“明昭救我……” “方大夫,有什么诊治手段可以一试的?”没等王继宗掰开他,秦川就开口问道。 方小老头死死抱住王继宗的大腿,也不敢回头,犹豫片刻才回道:“以往小老儿为邪毒入体的病患诊治时,行的是刺络法,再辅以汤药,扶正祛邪,十有……十有三四能侥幸活命,但这位兄弟伤口太大,邪毒入体过重,就算刺络放血恐怕也……若他心志坚定,或许也有一线生机。” 听到这话,秦川不由眉头一皱。 放血? 这玩意靠谱吗? 华盛顿不就是因为接受庸医的放血治疗而死的吗?据说被放掉了两千多毫升,而人体血液才四千多毫升而已,放这么多,想不死都难。 现代还有个女的去中医馆放血治疗,连放一个月的血,结果成了严重贫血,差点没命。 但,现在又没别的办法了,好像元明时期治疗感染发烧大多都是靠放血,或者吃类似腹泻药的来排毒,除此之外没别的办法了。 想到这,秦川又问:“你所谓的刺络法,要放多少血?” “这位兄弟如今已体弱不堪,不宜过多放血,最多不超过五合。” 秦川的眉头这才微微舒展开,五合差不多五百毫升,比后世献血的四百毫升多一点,应该没什么问题。 不如,就给他试试? 这小老头能说出扶正祛邪这种话,应该是有点本事的,至少不像那些庸医只会吹牛逼什么药到病除。 因为,中医治病的本质就是扶正祛邪,最关键的还是扶正,调节身体机能,维持甚至提高自身免疫力抵抗疾病。 犹豫良久后,秦川最终还是点点头:“那就有劳方大夫了,若能留住我兄弟这条命,秦某定当重酬,也定会牢记方大夫恩情。” “秦巡检客气了。” 有九箕山老匪把一个药箱放在方小老头的面前,这是掳他来时,顺便掳来的药箱,那几个老匪虽然莽,但并不笨。 方小老头仍死死抱住王继宗的大腿,怎么都不松手。 王继宗很是无奈,和声劝道:“芦斋先生,秦大管事是个讲理之人,从不滥杀无辜,何况还有继宗在此,您就放宽心,去行针诊治吧。” 方小老头又犹豫良久,最终还是放开了王继宗。 他先是写下一个方子和一封信,让秦川派人去县城他的铺子里按方开药,再把信交给他的家人,说他在娄烦给人看病,无需担忧云云。 秦川急忙又派五个手下出去,一人三马,一刻不停地赶往县城。 为了减轻方小老头的压力,秦川把手下都赶出去了,只留自己和王继宗在屋子里打下手。 方小老头先是把三菱针、细棉布等器械扔进一口锅里,煮沸半刻中,用煮过的细棉布擦拭黄六喜的耳尖、太阳穴、后颈、胸口两侧等好十几个部位,然后用三菱针依次在那些穴位快飞一扎,流血后还挤压几下,让血流得更多些。 这中医的刺络放血,跟华盛顿那种直接割静脉放血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秦川全程在旁边仔细看着,一旦发现某个地方出血过多,就会用细棉布适当按压一下。 等方小老头一套针走完,秦川估计黄六喜已经流了有两三百毫升的血了,那三菱刺可不是毫针,而是专门用来放血的,刺出的伤口可不小。 又过一会,方小老头便急忙让秦川和王继宗帮忙按压那些伤口止血。 施针完毕,方小老头又检查一遍伤口,把感染腐烂的地方仔细刮掉,重新倒上王继宗带来那瓶刀尖药,用煮过的细棉布小心翼翼地包好伤口,只留黄六喜的口鼻露在外面。 最后,方小老头大肆称赞王继宗的刀尖药,说他行医数十年还从未见过起效如此强的药。 三人聊了一会,秦川这才得知方小老头全名方祺良,早年王继宗妻子染病时,便是经他诊治复原的,算是对王继宗有恩。 王继宗主动向秦川提出,让方祺良去他家住一晚,待黄六喜稍有好转再送他回县城。 秦川同意了,并让人取来五两银子,当做诊治费,若黄六喜能活下来还另有重酬。 方祺良哪敢收,诚惶诚恐地推辞了一阵,拗不过秦川,最终还是收下了。 两人走后,秦川在屋子里沉思良久。 他的队伍,得有医生才行,中医也是医,也能救死扶伤。 除此之外,还得给手下灌输日常卫生,应急处理之类的知识,得尽量减少死亡率。 …… 不知是方祺良的施针起了作用,还是黄六喜的求生欲牛逼,当天晚上,他的发烧就降下来了,还醒过几次,但仍会反反复复发烧,依然随时会死。 第二天一早,王继宗跟方祺良来到孟家庄的时候,去县城取药的人也赶回来了,带回来一大包中药材。 方祺良已经没有昨天那么怕了,并主动教几个老匪煎药,又仔细检查了黄六喜的伤口,药煎好之后亲自一点点灌进黄六喜的口中。 当天中午,宋知庭和其他派去矿场的人也回来了,带回来两百个精瘦的矿工,当天就被编进了关帝军。 罗大牛等人依然每日操练军队,没人读过兵书,也不懂阵法战法之类的,但九箕山老匪都是从刀尖上活下来的,打家劫舍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再到九箕山突围,打过的仗不计其数,也有过不少几百人对阵的经验,自然懂得如何冲杀才能干死敌人,如何防御才能保住小命。 以目前的关帝军的规模来看,秦川很放心交给他们。 秦川也没闲着,带着王继宗和老黄等几个种过地的老匪,再拿刀子叫上娄烦镇十来个说得上话的佃户,开始考察娄烦谷地周围的山峪。 他要筑堤坝,建水塘水库。 以娄烦周围的地形来看,修水塘并不算太难,到处都是山沟峪峒,只需把峪口一栏,筑起堤坝,等下雨天一到,或者高山上的雪一融化,雨水雪水积在山峪里,自然就成了水塘。 最好是能修在有溪流的地方,不用靠天等水,溪流和雪融自然而然能填满水塘。 一个十亩的水塘能灌溉超过百亩田地,哪怕没有足够雨水,把从大山上留下来的雪水蓄起来,同样能灌溉大片田地。 秦川计划在明年春雪融化之前,至少修五座水塘,现在没农活干,那些流民就是要来干这事的。 …… 秦川正忙着种田大计的时候,一条消息也在山西境内迅速传播:娄烦镇孟家庄有八千石粮食,一万两白银,战马数千匹,女人数百个。 这批钱粮,本是介休范家的,范家运到孟家庄暂存,藏在一密室里,密室入口位于一牲口院的草料房内,极其隐蔽,躲过了巴山虎的劫掠,却被一个叫秦川的小贼鸠占鹊巢,占为己有。 于是,娄烦周围的几座大寨,甚至云中山和芦芽山上的占山为王的匪冦,全都不安分了起来。 八千石粮食,够三千人吃一年了,一万两白银还能再买五千石粮食。 这头肥羊可不多得。 最关键的是,娄烦地处偏僻,距县城将近八十里路,孟家庄一小小庄院,不过一座门楼和三丈高的院墙而已,当初巴山虎和李彪风一千二百人都能打进去杀了个鸡犬不留。 娄烦周围的几座大寨,谁家没个千把人? 于是,包括关帝山的郭彦,和葫芦川的任亮在内,几座大寨的人一边往娄烦探子,一边在各自大寨里商量着如何取孟家庄。 …… 寿阳城南二十里外,张秉忠听完手下的禀报之后,一双狭长阴冷的目光便定定瞧向西边娄烦的方向。 对于整个寿阳城的钱粮来说,八千石和一万两并不算多,但寿阳城僧多肉少,各路人马十数万大军汇聚于此,最终分到他的肯定没多少。 他张秉忠并不是甘居人后之辈,三十六营最强劲的便是他一家,为何要跟在王和尚和高迎祥屁股后面捡吃的? 娄烦孟家在那八千石粮食和一万两白银,说不定就是他起家之根本了。 当夜,三千骑兵从张秉忠营中悄悄开拨,轻骑急进,绕过太原,直奔娄烦。 领军的,是他长义子张可望,和年仅十一岁的次义子,张定国。 张秉忠极其器重这位次义子,此次令他随义兄出征,为的便是历练年仅十一却初露锋芒的张定国。 第五十四章 大小曹和尼古拉斯郑芝龙 秦川坐在门楼的屋子里,神情凝重,定定望着桌上一副简略的地图,静静沉思。 黄六喜活过来了,可能靠的是方祺良的刺络放血,也可能是那不怕死的胆气和整天骂娘的性子,还有那副早已遍体鳞伤远强于他人的体魄。 但秦川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知道,自己成了很多人眼中的肥猪。 有人要杀猪来了。 两天之前,娄烦周围突然出现一些来历不明的哨子,看装束不是山贼就是流寇,似乎不是同一家的,而是至少三家的人马。 秦川有股很不妙的感觉,急忙把人撒远点打探消息,结果让他骂娘不已,范永斗放出消息,说孟家庄有大量钱粮,引得娄烦周围的几股匪冦正在打他的主意。 有西南关帝山的郭彦,东南葫芦川的任亮,这两家的关系很好,估计会联手,加起来超过两千人马。 就连巴山虎也想掺一脚,想寻秦川报仇,这厮跟任亮不怎么对付,但跟郭彦关系还不错。 还有东边云中山的赵三刀,是盘踞多年的老匪,人数不多,才三四百人,但大多都是些积年老匪。 北边芦芽山的一条天,乃是之前攻占河曲的流寇队伍之一,朝廷收复河曲后,被官兵撵得东躲西藏,最终躲进了芦芽山,人马也有两千人左右。 这两家距离娄烦比较远,赵三刀要绕过宁化所和静乐县城,一条天要穿过岚县,而且两家不和,以前曾因为争地盘而火拼过,一条天仗着人多势众让赵三刀吃了一回亏。 除了这些盘踞在娄烦周围的山贼流寇之外,秦川还得到两个不好的消息。 一是东边的徐沟县附近出现了一支流寇的骑兵,三千人左右,既不劫掠,也不跟官兵干仗,而是直直往西,似乎也是奔娄烦孟家庄而来的。 二是李彪风和通天柱,正跟随王刚豹五等人沿着平遥往交城的方向一路劫掠,离娄烦不到两百里。 秦川知道,那支骑兵的目标肯定是娄烦,能出动三千骑兵的流寇,只会是三十六营的魁首之一。 李彪风和通天柱,也肯定会怂恿王刚豹五等人,从交城的山路进吕梁山,穿过任亮的地盘进入娄烦。 最终,汇聚娄烦的贼寇,将会有好几家,至少五路人马,人数过万,快则一两天,慢则三五天就会兵临城下。 这几家联手的可能性不大。 一是因为僧多肉少,不够分,二是几路人马出发的时间都不相同,三是其中有山贼也有流寇,甚至彼此之间还有过冲突。 所以,他们应该是分批来的。 不论是分批来,还是一起来,都不是秦川能正面杠得赢的,孟家庄十有八九要被攻破。 秦川已经看开了,若实在守不住,只能说明这批钱粮跟自己无缘,犯不着为此葬送性命,大不了一走了之,南下投靠尼古拉斯郑芝龙,跟他儿子郑成功混起码能多活几十年。 但在此之前,他得先杀他个天昏地暗。 那帮吊毛若是把他当成肥猪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不论郭彦任亮巴山虎,还是什么一条天赵三刀,亦或是李洪基张秉忠,只要敢来,秦川就敢在他们身上放点血,撕几块肉下来。 谁都别想轻易拿到那批钱粮。 包括范永斗那条老狗,这一手借刀杀人之计还真溜,自己若是败了的话,就先杀他范家一个鸡犬不留,再南下投尼古拉斯郑芝龙。 沉思良久,秦川开始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同时派出几路信使,一路去太原通知宋统殷,这位抚台大人刚刚丢了寿阳,当朝首辅又跟他不对付,应该知道自己的乌纱帽快要不保了,就看他有没有胆魄出兵娄烦,打一个胜仗以功抵过。 第二路是去北边通知宣大总督张宗衡,这位好像还有点本事,追着流寇打到岢岚州附近了,好像就在一条天屁股后面,离娄烦两百里路左右。 第三路是南下找曹文诏,这位牛逼人物带着他侄子曹变蛟已经进了山西,正追击紫金梁和高迎祥等流寇主力。 曹文诏是从米脂县过来的,应该是从临县附近入晋,然后一路往东南,收复永宁州、隰州和汾州等地,这会儿应该在永宁州和汾州一带,离娄烦三百里左右 但秦川对曹文诏并不抱希望,因为整个山西南部几乎都被流寇攻陷了,他正忙得焦头烂额,又要收拾沿途的大小流寇,又得赶去收复州县,驰援宋统殷,再以几千兵力追击十来万的流寇主力,哪里有空理会小小的娄烦。 包括张宗衡和宋统殷,秦川也不抱太大希望,靠人不如靠己,得先自己试着杀他娘的再说,杀不过再跑也不迟。 同时,他又派人日夜不停哨探,时刻注意那几个吊毛的动向。 他是越发觉得情报工作的重要性,若不是发现周围突然多了些探子,从而意识到不妙的话,恐怕他现在还带人上山修水塘。 他手下没有夜不收,九箕山老匪再能打,哨探本领也肯定不如边军的夜不收。 这一战若能侥幸取胜的话,得想办法去招些夜不收了。 除此之外,秦川又命令庄子里所有人立马动起来,加强防御工事,赶制一大一小两种麻袋,小麻袋先塞枯草和泥土,然后套进大麻袋里,在用粮食填满四周缝隙。 秦川打算用这种假粮袋来糊弄那些贼寇,里面都是枯草和泥土,只有外面薄薄一层才是粮食,用刀子扎进去,会有粮食流出来,不仔细检查的话,肯定看不出是假的。 他并没有瞒着娄烦镇的乡民,而是派人去镇上通知,这两日会有一两股贼寇到来,人数可能有三四千。 得到消息后,镇上一阵哭爹叫娘,乡民们纷纷收拾细软逃上黑山,但也有少部分人躲进了孟家庄。 在他们看来,秦大管事是个很了不得的山贼头子,先是以几十个人打得巴山虎落花流水,又带着一群流民挡住了上千的猛攻,说不定这次也能挡住四面而来的贼寇。 王继宗看过所有情报,这两天还一直住在庄上跟秦川通宵达旦地研究对策,他自然知道这次孟家庄凶多吉少,但还是把王家的族人都带进了孟家庄。 在他跟秦川的反复讨论之后,罗大牛和宋知庭分别带了几个兄弟,一个往北找赵三刀,说愿意投靠赵三刀,并把孟家庄所有钱粮马匹拱手奉上,但现在庄上没有足够的车辆和牛马运粮,赵三刀得跟孟家庄里应外合攻打一条天,解了孟家庄之围,才能把钱粮安然运回云中山。 另一个,则去东葫芦川找任亮,也说愿意投靠任亮,并把钱粮马匹送上,但因为秦川跟巴山虎有仇,请任亮帮他灭掉巴山虎,再敞开大门迎任亮进庄。 同时,以活人犒赏一两银子,死人家属抚恤五两银子的诱惑,从矿场又调来将近两百矿工。 当然,他并没有把所有敌情都告诉别人,除了宋知庭和三十几个手下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们即将面对上万敌人。 第五十五章 一条天 崇祯五年十月十四,戊寅值日天牢,九宫一白贪狼,日值破岁,诸事不宜。 从清晨开始,孟家庄就一直笼罩在一片紧张肃杀的气氛中。 敌人要来了。 秦川给赵三刀和任亮传的口信起到了作用,赵三刀当场就豪爽的表示愿意接纳秦川一伙人,表示随时可以接他们上云中山。 但关于里应外合夹攻一条天这个提议,赵三刀却没有马上表态,只含糊其辞地应付了几句。 任亮则没任何表示,既不承诺接受秦川,也不提关于巴山虎一个字,只说了几句话:若诚心投靠,可先将部分钱粮和马匹送至东葫芦川,介时他自会保下孟家庄上下一千多条性命。 秦川知道,任亮可没那么容易对付,历史上满清入住中原后,这人还抗清数十年,几万清军把交山葫芦川围了个水泄不通都奈何不了他,最后若不是他儿子投靠清朝,转身就把他给卖了的话,他还能让太原和交城附近的清军头疼好些年。 赵三刀估计也不不好对付,表面上答应得很爽快,估计是真想收了秦川这伙人,顺便再收了那批钱粮和马匹女人,但让他以几百人马去对付足足两千多人的一条天,基本是不可能的。 除非一条天被揍得半死不活,他有十足胜算才会趁机痛打落水狗。 秦川也不在意,他本来就没指望对方会帮忙,他只是做做样子,为接下来的分化对方做铺垫,顺便拖延一下时间而已。 果然,任亮和郭彦及巴山虎的联手就被拖慢了速度,原本三家刚刚谈好出力和分配的问题,正准备集合各自的队伍进发娄烦,秦川的人一出现在东葫芦川,他们的脚步就被打乱了。 郭彦和巴山虎都在任亮的寨子里安插有奸细,一收到消息就急了,若孟家庄投了任亮,钱粮马匹女人统统都给了任亮,他们吃什么? 最关键的是,姓秦的想让任亮杀巴山虎,以此作为投降的条件。 他们不是傻子,知道这很可能是姓秦的使的离间计,但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干他们这种买卖的,黑吃黑早已司空见惯了。 换做是他们,如果有独吞那批钱粮的机会,恐怕也会铤而走袭杀任亮。 更何况,巴山虎和任亮俩人不对付,早就相互看不顺眼了。 于是,郭彦和巴山虎便急忙派人去告诉任亮,孟家庄投降后,那批钱粮他们也要分一份,郭彦要四成,巴山虎要两成,任亮自己留四成。 任亮是气得不行,这明明是孟家庄使的离间之计,那两个蠢货不会看不出来,却偏偏中计了。 如此一来,三人之间肯定会心生间隙。 当即,任亮亲自去找郭彦和巴山虎,信誓旦旦一通解释,并承诺,如果孟家庄投降,钱粮就按他们说的分配。 表面上,郭彦和巴山虎像没事发生一样,继续召集人马准备攻打孟家庄,暗地里却盯着任亮的一举一动,并藏了一支三百人的人马,偷偷跟在后面,若任亮翻脸,就杀他个措手不及。 任亮也不是傻子,除了留守的老弱病残之外,他多留了两百人守寨,而且也藏了两百人马,跟郭彦他们一样留作后手。 就在他们刚集合人马,刚往娄烦开拨的时候,芦芽山的一条天已经穿过岚县,抵达了娄烦。 一条天的探子很少,也没有奸细在赵三刀那,所以根本就不知道秦川去找过赵三刀,之所以第一个抵达娄烦,是因为他没吃的了。 两千多人马,被张宗衡撵得跟狗一样,一路仓皇而逃,好不容易进了芦芽山,终于甩掉张宗衡那狗东西了,但芦芽山荒山野岭的,连个吃的都没,想到岚县抢点吃的嘛,几条村子的大户早就拉着粮食躲进县城了,他这点人马又打不下县城,只得在芦芽山周边抢些乡民,勉强弄了几十石粮食,没几天又吃完了。 一听说娄烦孟家庄有八千石粮食和一万两白银,只有几百个矿工和流民守庄,一条天想都不用想,立马开拨,浩浩荡荡地穿过岚县,直直杀向娄烦。 走了两天路,终于到了孟家庄,远远看到那依山而建,地势险要的庄子后,一条天就知道这仗不好打。 但,再难也得打,否则他的人就得饿死了。 让又饿又乏的手下原地休息后,一条天带几个亲信,策马靠近孟家庄,准备先劝说对方开门投降。 …… 秦川站在门楼上,望着远处那群衣衫褴褛的流寇,心情有些复杂。 明末的流寇当中,有不少能吃香喝辣逍遥快活的人,但更多的,是饭都吃不饱的苦憨憨。 这些苦憨憨大多是庄稼汉,失去天地的自耕农,大户人家的佃户和长工之类的,而吃香喝辣那些,则基本都是些常年打家劫舍的积年老匪,或是九边重镇的逃兵。 在前期,号称二十万的流寇大军,主要战力就是这部分人,数量占比很大的庄稼汉不过是为一口吃的才投靠了流寇,有的甚至是被裹挟从贼的,几乎没什么战力,只能拿来壮声势填人头。 一条天的人有八九成都是这类人,真正能打的不过两三百而已。 不出意外的话,一条天会先让这些苦命人上来送死,消耗孟家庄的防卫力量,他那两三百主力会留到最后时刻才杀上来。 现在孟家庄里有五百关帝军,两百新调来的矿工,七百青壮流民,除了关帝军受过几天训练之外,其他人的战力并不比流寇强。 当然,秦川有信心把一条天挡在门外,但他得尽量减少死亡,留力气对付郭彦和任亮等人。 而且他不太忍心杀光那些苦命人,能少杀就尽量减少杀虐。 于是,他把老黄叫来,吩咐一番,让他去流民队伍中找些嗓门大的,说话利索的,准备边打便劝说那些苦命人。 又让刘有柱率领他的无当营一百五十人,备好马匹,和一部分虎豹营留作冲锋部队。 刚吩咐下去,就见流寇队伍中出来几个人,骑着马朝孟家庄走来,为首一个又高又瘦的汉子。 这人,应该就是一条天了。 只见那瘦子走到百步开外,勒紧马缰扬声大喊:“楼上可是洪洞九箕山秦大当家的?” 秦川扬声回道:“正是在下,敢问阁下何人?” 一条天喊道:“我乃义军三十六营七十二家首领之一,一条天是也,素闻秦大当家忠勇无双,义薄云天,特来邀请大当家的与我同举大旗,共谋大事,我许你征东大将军之位,待天下平定,高官厚禄一应不少,还请秦大当家快快打开庄门,迎义军进庄,” 听到征东大将军这响当当的名号,秦川笑了。 你他娘的还真敢吹,真当老子是猪不成? 好不容易止住笑之后,秦川拱手回道:“原来是一条天大帅,失敬,失敬,承蒙大帅看得起,秦某不胜感激。” “但,秦某已投效关帝山的郭彦过大当家的了,这庄子,是郭大当家的基业,庄子里的粮食和银子也都是郭大当家的东西,秦某职责所在,不便迎请大帅入庄,还望大帅海涵。” 第五十六章 阿猫阿狗兵临城下 听到秦川这番话,一条天脸色就变了。 被人捷足先登了吗? 关帝山郭彦的大名他是听过的,据说在关帝山立寨已有几年了,手下一千多人马,战力很是不弱,比起他那些东拼西凑的两千多手下,强了不是一丁半点。 可是,强又如何? 他手下都快要饿死了,别说郭彦了,就是天王老子的粮食,他也敢抢上一抢。 只犹豫片刻,一条天便扬声喊道:“秦大当家,郭彦给你什么好处,我一条天双倍给你,金银财宝,酒肉女人样样不少,要不,这庄子里的钱粮咱们哥俩对半分,我替你挡住郭彦,如何?” 秦川急忙摆手:“这可使不得,大帅恐怕还不知道吧,郭大当家虽然只有一千人马,可他的手下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猛士,大帅您这两千多歪瓜裂枣恐怕挡不住他啊。” “更何况,郭大当家对秦某有恩,秦某不能忘恩负义背叛他,还望大帅海涵。” 一条天顿时大怒:“你说我手下全是歪瓜裂枣?” “咳,大帅英明神武,可您麾下这伙人,确实都是些歪瓜裂枣,这可是郭大当家亲口说的,他说芦芽山一条天东拼西凑些阿猫阿狗,是成不了大事的。” “哼!狗眼看人低!”一条天脸色狰狞,“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秦川嘿嘿一笑:“大帅,等郭大当家的人马杀到,你可千万别后悔啊。” “哼!我倒要看看,他郭彦有几斤几两!” 说罢,一条天又朝门楼的方向啐了一口口水,这才调转马头返身走回去。 等他走远,秦川才敛起笑容,把罗大牛、老黄和刘有柱叫过来交代一番。 小半个时辰后,一条天的队伍动了,两千多衣衫褴褛装备不齐的流寇浩浩荡荡朝孟家庄扑来。 这伙人攻庄的套路比巴山虎和范永斗的套路还要烂,根本没有什么战术可言,只顾一窝蜂涌上来。 最关键的是,这伙人只有一两百木盾,绝大部分人只有一杆竹枪甚至一把锄头。 孟家庄里共有一千四守军,其中大部分人都经历过一次战斗,心理素质比上次好了不少,并没有出现大范围的慌乱。 五百关帝军更是被九箕山老匪折磨了几天,不但比以前沉着冷静,也比以前更狠,更有纪律性了。 一条天的人刚跨过壕沟,涌到围墙下,就遭到了铺天盖地的砖头打击。 那些没盾牌的流寇,被三丈高的墙头飞出来的砖头砸到,不死也得趴下嚎半天。 好不容易爬上墙头翻进去的人,还没看清里面长什么样就死了。 不到半刻钟,一条天的人就哭爹喊娘地四下奔逃,里面的砖头实在太多了,跟下雨似的,他们的人也跟割麦子似的一茬一茬地倒下。 一条天的两百多个主力放在后面监军,好不容易才把溃散的流寇拢起来,然后派人去镇上搜罗门板、床板、窗户、竹篮等等,一切可以当盾牌使用的东西一样也不放过,还学范永斗的套路,找来木梁圆木等等,拿来撞墙。 又半个时辰之后,两千流寇顶着奇奇怪怪的东西又朝孟家庄涌来。 这次,能顶着砖头翻进围墙的流寇很多,但不论进去多少人,连个水花都没闹腾起来就统统死光了。 有几段新砌的围墙被撞塌了,但里面突然烧起熊熊大火,把冲进去的流寇和外面的人一分为二,那扇久经摧残的大门也被撞开了,但里面有林立的枪矛,还有几杆轮流放枪子的火铳。 同时,各条战线上都有几个大嗓门在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劝说那些流民放下兵器,先跑到别处躲开兵灾,等孟家庄战事一过,秦大管事会在庄外搭棚施粥,他亲手煮的肉粥味道可香了。 还说秦大管事慈悲心肠,救苦救命的菩萨转世,孟家庄里的人都是他收留的流民,好些人都饿得奄奄一息了,秦大管事亲自精心照顾,愣是把人救了回来,还打算把孟家的田地分给大家伙,再带大家伙去开荒修水塘,保证人人有田种,人人有饭吃。 那几个大嗓门声情并茂,苦口婆心,好些个喊着喊着还哭了起来,眼泪鼻涕一大把。 一边是死亡的威胁,另一边是肉粥和活命的诱惑,那些只想找口饭吃的流寇便动摇了,纷纷放下兵器,也不往后跑,而是绕过孟家庄往两侧逃跑,想摆脱一条天,过后再来孟家庄讨吃的。 伤亡达到两三成的时候,个别逃跑的情况就变成了整体溃逃,还活着的不到两千流寇再次哭爹喊娘地四下奔跑。 一条天肺都要气炸了,溃逃的人实在太多,拢都拢不回来,他都连杀十几个了,那群人仍不要命地跑,杀都杀不了那么多。 没多久,他手下只剩不到一千人了。 除了死在孟家庄的五六百人之外,其余的都是逃走的。 而孟家庄,除了几截倒塌的墙壁之外,看起来压根就没啥损失。 一条天知道,孟家庄是打不得了。 里面的守军绝不止几百人,也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姓秦的又诡计多端,还用上了攻心这种手段,实在太可恨了! 如今,只能先避一避了,免得郭彦那狗娘养的突然带人杀来。 等重新招够了人手,再回来扒了姓秦的皮,抽他的筋也不迟。 一条天刚想去骂几句你给我等着之类的话时,东北边突然响起一阵喊杀声和马蹄声。 只见,一支骑兵从那边的山梁上杀下来,数量不多,只有三四百人,但浓烟滚滚,杀气冲天。 一条天脸色大变,领头那人他当然认得,正是在他手下吃过亏的赵三刀。 与此同时,孟家庄也突然杀出一支骑兵,约两百人左右,为首正是姓秦那狗娘养的。 姓秦那狗娘养的还扬声喊道:“赵三爷来得正好,郭大当家说了,不能放走一条天,郭大当家要拿他的脑袋当尿壶。” 一条天是又惊又怒,脸都给气绿了。 郭彦狗贼,欺人太甚! 可他的人马刚吃了败仗,士气正衰,肯定挡不住赵三刀和姓秦那狗娘养的两面夹攻,还是先咽下这口气避一避为好,回头再找他们算账也不迟。 想到这,一条天大喝一声“撤”,自己率先策马狂奔。 他手下只有三百多匹坐骑,其中还有不少驴骡,除了那两百多有马匹跑得快的主力之外,剩下的人明知自己跑不掉,干脆纷纷跪在地上求饶。 孟家庄的两百骑兵只饶了一个圈,见赵三刀的骑兵接近之后,便纷纷撤回庄子里,从新堵上大门。 赵三刀知道,自己三四百人打不下孟家庄,只一心追杀一条天去了。 很快,孟家庄外便安静了下来。 但,任亮、郭彦和巴山虎的联军,还有那支神秘的骑兵,王刚豹五的人马,几乎同时进入了娄烦境内。 第五十七章 虎狮豹之争 这三路人马,谁也没能逃过对方视线。 任亮郭彦等人出兵娄烦之前,早就接到了探子回报,说是有两伙流寇正往娄烦而来,还有芦芽山的一条天已经在攻打孟家庄了。 任亮还在思考如何从错综复杂的形势中火中取栗,郭彦和巴山虎就已经沉不住气了,连连催促他出兵,若是去晚了连汤都没得喝。 无奈之下,任亮只得率领人马跟郭彦和巴山虎汇合,急吼吼地朝娄烦开拨。 对于各自留的后手,三人心知肚明,也不点破,一边称兄道弟一边时刻提防着对方变脸。 …… 王刚和豹五正拍大腿后悔不已,李彪风早就说过,孟家庄有几千钱粮,但他们不信,毕竟那地方已经被巴山虎和李彪风抢过一遍了,共劫得三千多石粮食,一个小小的庄子怎么可能囤有如此多的粮食。 后来,听别人说孟家庄有八千石粮食和一万两白银的时候,他们还是不信,直到他们发现八大王张秉忠的三千骑兵正朝娄烦而去时,他们才终于信了。 当即便急急忙忙把抢来的钱粮和一些老弱都留在后面,只留了几百人护送,他们则带着李彪风和通天柱,率领两千五百人马杀进吕梁山脉,直奔娄烦。 …… 张可望今年虽然只有十七岁,却已跟着义父张秉忠征战两年,早已初露锋芒,身经数十战,在义军中已颇有威望,深得义父的器重。 义父把三千轻骑交给他,让他去取娄烦孟家庄的钱粮,又让他带上义弟,好给这个同样年少有为的义弟多些历练,足以看出义父对他的器重。 十七岁领兵三千,在义军中也是罕有的存在,张可望是意气风发,誓要取回那批钱粮,再帮义父打下这大好江山,以报义父慧眼之恩。 他当然知道另外几路人马的存在,但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兵马最多的那伙人是七十二家之一的王刚和豹五,也不过两千多人而已,至于任亮郭彦那区区不到两千人马,更是不值一提。 孟家庄的钱粮是义父的,一个子也不能少,那几路人马若不识相的话,三千兵锋轻易就能把他们杀个落花流水。 于是,张可望一刻不停歇,催促兵马朝孟家庄快速疾驰。 相比于张可望的意气风发,比他小四岁的张定国却显得沉静多了。 张定国生于乱世,长于乱世,见惯了生死,也见惯了人情冷暖和世间险恶,杀过人,抢过粮,也无数次差点被人杀死,甚至差点被人吃掉,投了义军之后更是经历过无数残忍之事。 如此经历下,让张定国的心性虚长了好几岁,年仅十三的少年,却有着远超年龄的沉稳和精明。 他知道,这一趟绝不像义兄预料的那样顺利。 其他人先不说,就说那个姓秦的,能以三十几个手下占据孟家庄,在巴山虎一方和孟家厮杀之际火中取栗,数十骑破巴山虎两百骑,又挡住范家一千多人的猛攻,这份能耐就不是一般人所拥有的。 那姓秦的,绝不是普通人物,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但愿义兄不要轻敌才好。 …… 山西巡抚宋统殷如今正焦虑不已,数天之前,他分兵五千给吴才,令后者驰援寿阳,没想到吴才一触即溃,狼狈逃回太原,寿阳也落入了流寇之手。 宋统殷一怒之下斩了吴才,然后开始苦想对策。 有心收复寿阳,但他手上只有只有几千兵马,能战之将也只有虎大威、张应昌和艾万年,宣大总督张宗衡倒是有兵马,但如今正在河曲和岢岚州一带,远水救不了近火,曹文诏又在汾阳一带被小股流寇拖住了脚步。 他若率领仅有的几千兵马去寿阳的话,太原和阳曲可就危险了,若贼寇趁势攻打,防卫空虚的太原和阳曲必然陷落。 太原城里住着晋王一家,山西布政使司衙门又在阳曲,这两个县城若是落入贼寇之手的话……宋统殷不敢想象后果如何。 如今的他,是有心杀敌,却无力回天。 恐怕日后也没机会剿除贼寇了,朝中政敌绝不会放过这个弹劾他的机会,尤其周廷儒正在首辅之位。 正黯然焦虑之际,娄烦孟家庄突然来报,这两日会有几路贼寇共上万人汇聚娄烦,请抚台大人出兵救援娄烦。 听到这消息,宋统殷楞了,那么多贼寇汇聚娄烦做什么?娄烦那小地方能供得起上万大军的军粮吗? 连声追问之后,才得知范永斗放出消息,说孟家庄有大批粮食,引来贼寇借刀杀人,想除掉秦川。 宋统殷沉思片刻,便招来虎大威,细细交代一番,后者领命去点兵马了。 贼寇都打到太原府来了,宋统殷这个山西巡抚无论如何都得出兵的。 问题在于,他手上没有足够兵马,最多只能派两千兵,且不能跟贼寇正面交战,得等到那几股贼寇打得你死我活,再逐一剿灭。 至于秦川和孟家庄,只能自求多福了。 …… 秦川派往北边的手下没能见到张宗衡,但见到了贺人龙,正跟随张宗衡南下收复临县。 听到贼寇汇聚娄烦镇的消息后,贺人龙压根就不信流寇会跑到娄烦这种穷乡僻壤之地,秦川的手下多说两句还惹得他大怒,差点就被当场砍头了。 去往南边的手下也没找到曹文诏,据说往霍州的方向去了。 去太原的倒是见到了宋统殷,抚台大人也答应出兵,但秦川知道,太原的救兵肯定会姗姗来迟,至少要等到流寇自相残杀之后。 一条天被赵三刀追了十几里,路上连拉泡尿的空闲都没有,可见赵三刀这家伙对一条天的怨念有多重。 等孟家庄外面的战事结束,一条天手下那帮溃散的流寇便纷纷跑回来讨吃的了,秦大管事可是答应过给他们施粥的。 秦大管事没有食言,让人把早就煮好的粥一桶桶搬出庄外,让那群人排好队领粥。 粥,不是白给的,他想让这群人为他拼命。 那群人感恩戴德,纷纷喊着愿意归顺孟家庄,投效秦大管事。 秦川当然没收他们,让这伙人进孟家庄的话,说不定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但他也没赶他们走,只告诉他们,明天还想吃粥的话,就去庄子东北边的山梁后面好好藏着,别让另外那几路人马发现,晚上听他的命令,让他们去杀人就得去杀人,否则明天谁也别想吃粥。 那好几百个苦哈哈满口答应,乖乖地去躲起来了。 这群人刚走,赵三刀就一身是血地回来了,一个劲地夸秦川神勇盖世,领兵有方,以区区数百人就挡住了一条天两千多人的猛攻,真乃大英雄也。 好一顿夸赞之后,赵三刀说他已经按照约定,里应外合击败一条天了,让秦川开门迎他进去。 秦川当然不傻,只告诉他,另外几路人马快到了,只要他愿意联手击退那几路人马,孟家庄的钱粮自会给他。 赵三刀当场发飙,怒斥秦川出尔反尔不讲信义,后者则一直笑脸相对,对他的怒斥无动于衷。 骂了好一会,大概是知道姓秦的脸皮太厚,他才三百多人马又打不下孟家庄,无奈之下只得满腹怨恨地走了。 但,赵三刀没走远,而是躲在附近,等看看有没有机会浑水摸鱼。 他手下全是骑兵,进退自如,压根就不怕。 秦川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把水搅浑,形式越复杂,对他越有利。 一条天肯定没走远,也肯定躲在附近等着浑水摸鱼,有着两位在附近,另外那几位就得四处提防了。 赵三刀刚走没多久,真正的强敌终于到了。 第一个到达的,是张可望率领的三千骑兵,锐利且张狂,径直冲到了孟家庄百步之外才停下来。 张可望刚要走近喊话,西边突然又出现了一伙人,山贼联军也到了。 任亮和郭彦显得老成多了,并没有立马靠近,而是像一根钉子似的扎在不远处的山梁上。 紧接着,王刚和豹五也到了,两千多人马也扎在南边另一座山梁上。 三方人马,如虎狮豹之争,又如三国鼎立,遥遥对望,相互钳制。 其中的孟家庄,则如一叶轻舟,看起来弱不禁风摇摇欲坠。 第五十八章 李定国和孙可望 “好戏要上场了。” 秦川嘴角含笑,自言自语,然后快步下楼,跨上战马单骑冲出大门。 孟家庄上上下下正紧张不已,忽见秦大管事单骑出庄,不由惊叹纷纷,这秦大管事真真是个不凡人物,一个人就敢出去面对好几千兵马。 那三路人马正想派人去跟对方交涉,见孟家庄冲出来一人之后,便纷纷望来。 不少人都认出来了,敢单骑出庄的,正是姓秦那狗娘养的。 三千轻骑离孟家庄最近,不过百来步而已,那人眨眼就到了张可望二三十步之外。 张可望嘴里啧啧赞了几声,饶有兴趣地望着来者,张定国那张满是稚气的脸上,则尽是疑惑,也仔细打量着来者。 到了二十步开外,秦川勒住马缰,脸上有些难以置信。 在门楼上,他远远地就发现这支骑兵的领军将领很年轻,走近一看,这也年轻得太过分了吧。 领头那个,看起来顶多十七八岁,旁边那个……完全就是十三四岁的小屁孩。 他知道,这支骑兵是八大王张秉忠的,难道张秉忠的手下都长了张娃娃脸,特别显年轻,还特别矮小吗? 这不合理啊。 “你是何人?” 正疑惑间,领头那少年扬起下巴,故作老成地问道。 秦川忍着别扭,朝少年拱了拱手,笑道:“在下姓秦明川,请问阁下可是八大王麾下好汉?” 少年下巴扬得更高了:“没错,小爷我叫张可望,八大王乃是我义父,他是我义弟张定国。” 秦川恍然大悟,又拱了拱手:“原来两位是八大王义子,幸会幸会,果然虎父无犬……” 说到这,秦川的声音突然哑了。 因为,他这才反应过来,张可望和张定国不就是后世赫赫有名的孙可望和李定国吗? 这两人从小就被张秉忠收为义子,改姓张,张秉忠死后才改回原来的姓氏,清兵入关后率军入云贵一带继续抗清,并双双称王。 后来李定国想联合南明共同抗清,孙可望却只想在云贵称王,但李定国军功显赫,在军中威望极高,孙可望迫于无奈才同意联明。 正因心生间隙和忌惮李定国的军功,孙可望想杀李,又因走漏消息而失败,两人最终分崩离析,孙可望占据贵州,李定国则出走云南,并迎请南明永厉帝进云南。 这两人打仗都是猛人,尤其李定国,此人可算得上忠勇无双的名将,曾收复被清军占领的多个州县,逼得满清恭顺王孔有德先杀妻女再自杀,满清对大明战死的最高将领敬谨亲王尼堪,就是被他亲手阵斩的。 秦川没想到,能在这亲眼见到李定国和孙可望。 而这两位赫赫有名的人物,一个是意气风发锐气逼人的少年,另一个则是满脸稚气,看起来一捏就死的小娃娃。 而且还是他的敌人。 “少拍马屁,快把孟家庄交出来吧,小爷我可免你一死,如若不然……哼!” 秦川正愣神的时候,张可望便冷哼着说道。 “咳。”秦川回过身,和蔼地笑了笑,“两位少将军,秦某对八大王和两位的威名早有耳闻,对八大王也是仰慕已久,早就想投效大王了,如今前来,为的正是此事,只不过……” “不过什么?”张可望有些不耐地皱起眉头。 “少将军且看。” 秦川又笑了笑,指着不远处的另外两帮人马,说道:“那伙人领头的叫巴山虎,他曾杀我许多兄弟,抢我孟家庄粮食,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至于另外那伙人,领头的有个叫李彪风,还有个叫通天柱,这两个……秦某曾经在洪洞九箕山落草立寨,那李彪风就是我麾下二当家,但他与通天柱联手,里应外合占了我的寨子,杀了我几百兄弟,这仇若是不报,秦某死都不瞑目!” “只要少将军帮秦某杀了那几人,秦某定当将孟家庄和数千钱粮拱手奉上。” 张可望眉头一皱:“你还敢与小爷谈条件?” 张定国则稚气冷笑道:“大哥,他是在挑拨离间,想让我等跟那两伙人厮杀起来,他好从中渔利。” 秦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这两个小娃娃,一点都不笨啊。 看来,得赶紧溜了,万一这俩娃突然翻脸,他可就危险了。 秦川朝那俩娃和蔼地笑了笑,又突然朝任亮郭彦,王刚豹五的方向大喊:“李彪风,通天柱,巴山虎,你们几个狗娘养的给老子听好了,八大王两位义子是我兄弟,两位少将军会替老子取你们狗命的,你们就等着吧。” 还没喊完,不等别人反应过来,他就调转马头,往孟家庄疾驰而去。 张可望和张定国始终还是少年,机灵是够机灵了,但经验尚不足,初听到他这番话时,都楞了一下,回过神来的时候,姓秦的已经跑出数十步,再追去已是来不及了,弯弓搭箭恐怕也迟了。 张可望气得牙痒痒:“给小爷攻进孟家庄,生撕了那狗贼!” “不可。”张定国急忙拦住他。 “大哥,我们远道而来,既人困马乏,又没有任何攻城器械,连大盾都没几张,贸然攻上去的话,恐怕只会损失惨重啊。” 张可望定了定神,稍微恢复了理智,也觉得冒然攻庄有些不妥,于是大手一挥,道:“原地结阵,埋锅造饭掏水喂马,休整一个时辰,再到娄烦找些木材打造攻城器械。” 他那三千骑兵纷纷下马,去打水的打水,刨灶的刨灶,还有好几百人涌进早已满目疮痍的娄烦镇搜罗木材。 郭彦任亮和王刚豹五马,也早就派出一支人马进娄烦了。 小小的娄烦镇经历了几场战事,那三百户民居不论茅草屋还是砖瓦房,早就被拆得七七八八了,一条天来了之后,又拆掉了剩下的一小半,包括王家大院那些大屋,几乎所有屋梁都被拆下来拿去孟家庄撞墙,最终又被秦川派人搬进了孟家庄。 如今,孟家庄里面堆满了横梁、门板、床板、木柜等等,而娄烦镇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 三家贼寇从不同的方向涌进娄烦,很快便汇聚在王家大院,亮出刀枪,准备火拼。 因为娄烦的木料已经不多了,只剩王家大院还有几间屋子。 郭彦任亮的兵力最少,当然不想跟八大王的骑兵火拼,王刚豹五人马虽多,但他们跟八大王同属义军,自然也不想火拼。 要知道,八大王可是义军三十六营中风投最劲的一家。 当然,逼不得已的时候,他们才懒得管你什么八大王九大王的,挡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杀。 更何况,姓秦的刚刚还说,他跟八大王两位义子是兄弟,哪怕他们都知道这是姓秦那狗娘养耍的离间计,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那两个小屁孩真被姓秦的给忽悠了,突然转头咬他们一口就不好了。 那只是两个小娃娃啊,能有多大心计。 于是,郭彦任亮和王刚豹五,各自带了几个手下,几乎同时策马朝张可望那伙人驰去。 得去谈谈联手的事了。 第五十九章 孟家庄降了 张可望从来就没想过要跟别人对分,义父让他来娄烦,是取钱粮,而不是分钱粮。 孟家庄到底有多少粮食,他也打听到了,不是八千石和一万两,而是五千石和七千两。 范永斗那老东西之所以夸大数量,不过是想借刀杀人,让别人替他宰掉姓秦的而已。 本来钱粮就不多,分成三份的话,自己只得一千六百石粮和两千三百两银子,怎还有脸回去见义父? 所以,对分是不可能的,他要独吞这批钱粮。 手上有三千精锐轻骑,那两路人马加起来,不过四千多人而已,若两厢厮杀,张可望有十足把握能逐一击破对方。 但他并没因此而轻敌,依然让原地休息的部下保持一定阵型,以防各方人马的突袭。 瞧见这阵仗,过来谈判的几人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本以为两个娃娃没啥本事的,没想到带兵居然还挺有一套。 走到百步开外,那几人陆续停下脚步,郭彦率先朝另外几人拱了拱手,朗声道:“诸位,在下关帝山郭彦,在娄烦地界扎根也有五六年了,前些日子我兄弟巴山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下孟家庄,本打算剪了庄内钱粮,不曾想那姓秦的从中作梗,鸠占鹊巢,夺了那批钱粮。” “郭某此次前来,便是为了帮兄弟出口气,顺道把我兄弟那批钱粮拿回来,还望诸位好汉行个方便。” 郭彦的话音刚落,另一边的王刚也扬声喊道:“郭大当家的,当日攻打孟家庄的人,有一半是我的人马,由我兄弟李彪风和通天柱领着,在这还折了好几百个兄弟,那里面的东西,有一半是我的,这趟前来,就是要取回属于我那份东西。” 郭彦迟疑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任亮和巴山虎,见对方微微点头后,这才笑道:“原来是王大帅,当日确实是我两家联手取的孟家庄,里面的东西,自然也有王大帅一份。” “呵呵。” 听到这两人的话,张可望冷笑一声,道:“照你们这么说,我义父从陕西一路打到山西,这两省地界上的东西,不都是我义父的了?” 郭彦和王刚脸色有些僵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他。 张可望又冷笑道:“少扯那些有的没的,爷先把话撂这,这孟家庄,爷是取定了,你们若是想分一杯羹,可以,投效我义父,里面的粮食任你们吃,女人随你们玩。” 听到这话,郭彦的脸色沉下去了,王刚则皱了皱眉头。 各路义军相互投效甚至大鱼吃鱼的事,早就司空见惯了,但他们俩谁也不想投靠别人,至少现在还不想,只想先割据一方,待日后各方势力明朗之后,再找个有希望坐天下的去投效。 否则,他们早去投紫金梁或老回回了,也不用等到今日。 虽然那张秉忠风头正劲,可说到底还是闯王高迎祥座下一条狗,给闯王打天下的,他们要投也是投闯王,怎会投一个张秉忠? 见他们脸色难看,张可望知道他们肯定不愿投效,便把手中长枪往地上一柱,扬起下巴道:“你们既然不愿投效,那便好走不送,若还想打孟家庄那批钱粮的主意的话,得先问问爷手中这杆枪答不答应。” 王刚已有了几分火器,阴着脸道:“少将军,王某敬重八大王是条好汉,才与你这般好声气说话,论辈分我还是你叔伯辈,你可不要过于狂妄,若坏了你义父名声,我可不介意替你义父教训教训你。” “哈哈哈哈……” 张可望仰头大笑:“就凭你也敢跟我义父同辈相论?三十六个营头有你说话的份吗?” “黄口儿,休要张口!” 王刚勃然大怒,抽出长刀就要杀过去。 一旁的豹五眼疾手快,急忙拉住他,低声道:“那张可望手中一杆长枪十分了得,他那三千轻骑更是战力不俗,我等切不可鲁莽。” “那黄口儿都踩到老子头上来了……” “莫急,我等可与郭彦联手,待想好对策之后,再收拾那两个娃娃也不迟。” 豹五说着,抬眼朝郭彦望去。 正好郭彦也朝这边望来,两人对视片刻,同时轻轻颔首,然后策马后退,绕了个半圈走到一块,窃窃私语起来。 张可望知道这二人要联手,却毫不在意,只冲他们冷笑了一声。 一旁的张定国却皱着眉头,稚声稚气道:“大哥,我怕他们联手后,会对咱们不利,要不拿两三成钱粮出来打发了他们吧。” “呵呵,一群阿猫阿狗,怕他们做啥?”张可望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 “我不是怕他们,而是怕孟家庄那姓秦的,还有太原府的重兵,就算打下孟家庄,取了那批钱粮,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运出去。” “义父不是说了吗,让我们取了钱粮之后,先占着孟家庄,在娄烦和岚县招兵买马,凑够一万人再出去,到时候人多势众,谁敢拦咱们?” 张定国还想继续劝,但又找不到好的理由,无奈之下只得放弃了,只抬头朝不远处的孟家庄门楼看去。 他总觉得,那姓秦的很不简单。 如今,姓秦的正在门楼上,定定望着不远处的李彪风和通天柱。 阴魂不散啊,这两个吊毛兜兜转转又回到娄烦了。 这次得找机会做掉他们才行。 …… 郭彦和王刚豹五谈好之后,便选择了服软,带人往后退了几里路,藏在山沟里等待时机。 他们拢共四千两百人马,完全能跟张可望正面一拼,但肯定会损失惨重,到时候就怕便宜了姓秦那狗娘养的。 张可望懒得理他们,径直让手下拆掉王家大院的房子,取来木料准备攻城。 他的攻庄器械比前面那几波人的完善多了,一共打造八架梯子,长度比孟家庄的围墙还高一点,架到围墙上径直爬上去就行了。 正午时分,梯子全部打造好了,人马也休整够了,张可望长枪一指,就要对孟家庄发起进攻。 但这时,孟家庄秦大管事忽然在门楼上摇起白旗,大喊道:“两位少将军且慢,我等愿降,我等愿降,这就将钱粮运出去奉与两位少将军。” 紧接着,那扇破破烂烂的大门打开了,里面推出来一辆辆鸡公车,上面载着大大的麻袋。 推到五十步开外,那些人把车上的麻袋一倒,然后飞快地跑回庄子,继续把麻袋源源不断地运出来。 张可望和张定国都楞了。 不是说那姓秦的很硬气也很阴险狡诈吗? 怎么就降了? 第六十章 烧粮 既然对方愿意投降,张可望自然没发起进攻,只站在原地静静看着,想等对方搬完粮食再说。 几百辆运粮的鸡公车来来回回络绎不绝,足足运了半个时辰才停下来。 孟家庄大门五十步之外,数千个大麻袋堆得像一座山似的。 “呵呵,算你识相。” 张可望朝门楼扬了扬下巴,然后从马鞍后面抽出木盾,带着张定国和几个部下,持盾策马朝那堆麻袋靠近,一边提防着门楼上放冷箭。 到了近前,他那几个部下举刀枪往麻袋里扎去,只见几个麻袋中潺潺流出黄灿灿的谷子和糜子。 几个部下把麻袋扒开,往中间的麻袋扎了几枪,确认中间的麻袋是粮食后,又绕着山转圈,手中刀枪不停探出,一连扎了数百个麻袋。 没多久,一个部下就兴奋说道:“少将军,全都是粮食,估摸着有四千多石。” 张可望绕着那座山转了一圈,确认那些麻袋里流出来的都是粮食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一趟还算顺利,兵不刃血就取了数千石粮食,回去之后义父肯定会很高兴。 可那七千两白银和数百马匹呢? 莫非那姓秦的想拿粮食打发他,好能留下银子和马匹,并依然占着孟家庄不成? 哼!他到想得美。 银子马匹女人,包括这座庄子,他一样也别想留。 想到这,张可望阴沉着脸,抬头朝门楼喊道:“秦川,还不快快打开庄门,迎大军入庄?” 门楼上,秦川笑眯眯道:“少将军且放心,待您杀了李彪风和通天柱巴山虎等人之后,秦某自当大开庄门,迎少将军进庄。” 张可望眼睛一眯:“你玩我?” “不敢。” “信不信爷把你孟家庄夷为平地,杀个鸡犬不留?” “呵呵。” 秦川又笑了笑,并提高音量:“大家伙都看到了,在下有心投效八大王,四千七百石粮食已经如数奉上,在下不过是想请少将军杀几个人,替在下报了生死之仇罢了,事成之后,定当将孟家庄拱手奉上。” “但,少将军若是连这忙都不愿帮,还要强攻孟家庄寒了人心的话……哼!秦某也不是吃素的,必先杀个血流成河,再一把火将孟家庄烧成灰烬,谁也别想好过。” “你敢?” 张可望勃然大怒。 “少将军大可试试。” “好!爷倒要看看,你有几分能耐。” “咳,秦某有几分能耐,少将军的娘亲最清楚不过了。” “你!” 张可望脸色铁青,满面狰狞。 “破庄之际,爷定要活剐了你这狗贼!” “好啊,那我先烧了那些粮食。” 说着,秦川贱兮兮地笑了,然后朝旁边一招手。 他身边的罗八便取出弓箭,在箭头绑上浸过火油的布条,点燃,“嗖”地射在那堆粮食上。 不等麻袋烧起来,张可望的手下就冲过去拔出箭支扑灭火焰。 “你敢……” 张可望气得嗷嗷直叫。 张定国则急忙朝后面大吼:“快,快拿盾牌上来抵挡,把粮食都搬到远处。” 这些粮食是他们最主要的目标,可不能烧了。 后面那三千部下急忙蜂拥而上,一部分人或高举盾牌,或干脆把新打造的大盾铺在粮堆上,把粮堆档得严严实实的。 另一部分人则扛起麻袋搭在马背上,牵着马运往远处。 门楼上,十几个弓箭手纷纷射出火箭,假装要烧粮,实则专门射对方的人。 以罗八为首的四个老弓手准头极佳,每四支箭总有一两支能击中那些正搬粮食而缺少盾牌掩护的敌人。 其余弓手虽然也是九箕山的老匪,但准头差得多了,大部分箭支都落在那些盾牌上,偶尔有透过缝隙,落在麻袋上的,也被对方迅速扑灭了。 门楼的屋子里,仅剩的三竿鸟铳也不时响了起来,铅子打得对方的盾牌啪啪响,不时还响起一两声惨叫。 三眼铳倒是没响,五十步开外的距离,铅子飞到那边都没力了,根本杀不了人,何况准头还奇差无比。 在弓箭和鸟铳的威胁下,张可望尽管有三千个部下,但搬粮食的速度却很缓慢,四千多石粮食搬了大半个时辰。 最后,留下一百多具尸体和数十面熊熊燃烧的大盾之后,所有粮食终于安然搬到了两百步开外,堆在一个隆起的土坡上。 虽然一个麻袋也没烧着,张可望却早已气得七窍生烟了,连一向沉稳的张定国也恼怒不已。 姓秦那狗娘养的,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只休息了一刻钟,张可望便再次举起长枪,身先士卒,直扑孟家庄。 他身后的张定国和近三千部下,也抬着那八架长梯,杀声震天地朝孟家庄扑来。 如今天色不早,再过一个多时辰太阳就要下山了,得在天黑之前拿下孟家庄。 他们轻骑而来,装备也不齐整,只有不到两成的人持有盾牌,去孟家庄找木料打造的大盾,又几乎都被烧毁了,很快就尝到了砖头的滋味。 但这支兵马是张秉忠的精锐,战力比一条天那些歪瓜裂枣强多了,又有八架长梯,很快就盯着如雨般的砖头爬上围墙,翻进里面。 秦川这次没在门楼上指挥,而是亲自率领三十个九箕山老匪,沿着围墙内侧来回冲杀,不断绞杀那些既没摔死,又躲过铁蒺藜的敌人。 看到他身先士卒,又见他们像一群狼似的,所过之处敌人无不纷纷倒下,关帝军和流民的士气也高涨起来,密密麻麻的枪矛把跳下来的敌人逐个扎成马蜂窝。 半个时辰之后,张可望的部下非但没能攻进孟家庄,还反倒被对方烧了三架长梯,翻进围墙的人连朵浪花都掀不起来。 而孟家庄一方则越战越勇,虽然墙外飞进来的箭支铺天盖地,虽然时刻都有自己人惨叫着倒下去,但他们已经杀红了眼,一千多人沿着围墙排成一线,顶着盾,有人跳下来就一顿乱捅,越捅越兴奋。 孟家庄的强力抵抗让张可望很意外,他得到的情报明明显示,孟家庄的能战之士只有姓秦的那三十几个九箕山老匪而已,其他人不是刚刚收留的流民,就是刚从黑山矿场调来的矿工,压根没作战经验,人数顶多也就千把人,其中还有不少老弱病残。 眼见部下士气低落,随时都有溃败的可能,张可望便让人敲响铜锣,鸣金收兵。 他知道,自己轻敌了。 孟家庄估计不止一千人,而且那些矿工和流民的战力,并非想象中的那么不堪。 他准备有些不足,进攻方式单一,纯粹靠着弓箭压制,然后搭长梯翻墙,攻是肯定攻得下来,就是死伤太大,大到没法接受的地步。 再这么打下去的话,他就没脸回去见义父了。 得先收拢回来,再找些木料当撞木,甚至打造冲车和攻城塔,以最的代价拿下孟家庄。 …… 秦川爬上门楼顶,擦了擦脸上的血,望着撤退的敌人,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对于能否守住孟家庄,他原本并不抱太大希望。 但,发现那支骑兵的将领是两个娃娃之后,他就觉得有戏了。 孙可望和李定国又如何?后世再有名,现在也不过两个屁孩罢了。 但凡年少得志的人,或多或少都免不了有些锐气和张狂,孙可望也一样。 只有经受千锤百炼,被各路老狐狸轮流教做人之后,才有可能成为一代名将。 秦川觉得,自己有义务教这两个孩做人。 再过一个时辰,太阳就要落山了。 第六十一章 夜袭黄丛山 包括王家大院在内,娄烦三百户民居已经变成了废墟,几乎所有木料都被拆走了,只剩些细小的椽条,拿来也没什么大用。 张可望派人在废墟里翻找了半天,找出来的木料别说打造攻城塔了,就是一辆冲车的用料都不够。 娄烦周围的又大多是光秃秃的山梁,就算有树木也是些矮小的杂树,当不了大材用,张可望只得拍出一千人马,沿着汾水南下,去几里外的山沟里砍木头。 剩下的人马,则把那四千多石粮食全都搬到孟家庄南面一里外的山梁上,借助山梁的缓坡安营。 天快要黑了,他们得先在这住一晚,连夜打造攻城器械,明天再一举拿下孟家庄。 刚到手那批粮食都没有舂碾过,所以他们造饭时用的还是他们带来的舂碾过的粮食和肉干,那四千多石粮食没人动过,根本就不知道内里还有乾坤。 张可望和张定国一致认为,今晚必定会有夜袭。 在这粮食比人命金贵的年代,那两路人马肯定会眼馋这批粮食。 损兵折将根本就不是事,只要有粮食,就能招到更多的人手。 他们也一致认为,不论对方如何偷袭,他们只能死死守住这批粮食,不到生死关头决不能杀出去,这黑灯瞎火的,万一被对方缠住,并趁机搬走粮食就惨了。 所以,从扎营开始,张可望和张定国兄弟二人就不停地巡视营地四周,布置防卫,安排轮值等等。 …… 那两路人马确实打算夜袭。 郭彦任亮和王刚豹五已经谈好了,双方联手,先打张可望,再取孟家庄,钱粮女人五五分成。 当他们看到姓秦那狗娘养的把几千石粮食运出来送给张可望时,便一致决定今晚夜袭,势要打垮张可望那三千骑兵,否则对方拿着钱粮大肆招兵买马的话,他们就没机会了。 一提到夜袭,巴山虎就凑过来,脸色很难看地讲述他两百骑是如何被姓秦那狗娘养的给打得落花流水的。 郭彦任亮都知道这事,但王刚豹五等人却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李彪风和通天柱,他们还对巴山虎临阵变卦那事耿耿于怀,一听说这厮曾栽在姓秦的手里,不由地幸灾乐祸起来。 巴山虎跟他们讲这事,是想让他们也学学姓秦那狗娘养的招数,大部人马先养精蓄锐,只派小股人马不断袭扰,有多贱就耍多贱,把张可望那三千人折磨得夜不能寐精疲力尽之后,再派出大部人马给对方一下狠的。 听完巴山虎的话,郭彦任亮和王刚豹五等人都觉得这法子不错,够贱。 于是,几人一商量,两家各派出两百人手,配上最好的战马,轮流对张可望昼夜不停地发动骚扰,能多贱就使多贱,把那俩小娃娃活活气死最好。 在附近游荡的,还有一条天和赵三刀。 后者被揍得屁滚尿流,最终仅剩不到五百人马后,也咬牙切齿地悄悄跑回来,正在犹豫是投靠张可望,还是在旁边等着浑水摸鱼。 后者则带着几百人马,远远地暗中窥视,想找机会抢点粮食就跑。 入夜时分,赵三刀突然见到了姓秦那狗娘养的派来的人,是个书生,带着两个精壮大汉,说是要跟他继续联手,夜袭张可望,到时候粮食随便他抢。 赵三刀心想我信你个鬼,你个狗娘养的就是狐狸跟野狼杂交出来的玩意,被你卖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表面上,赵三刀答应下来了,但他不会轻易掺和进去,等姓秦的跟张可望,还有另外那两伙人斗个两败俱伤再去抢点粮食也不迟。 姓秦的派来的那书生似乎很好骗,乐呵呵地去了。 那书生的下一个目标,是一条天。 见到一条天之后,又是道歉又是安慰的,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帮一条天把人马拢回来,然后就进入正题了,依然是联手夜袭,粮食随便抢。 一条天没急着表态,而是问东问西的拖延时间,一边派出几十个手下悄悄绕过山梁,想抄后路逮住这三人,跟姓秦那狗娘养的换点粮食。 只不过,那三人精得很,他的人马还没到位就溜了,远远地还笑他丧家之犬穷途末路吧啦吧啦的。 除此这几路人马之外,附近还有一伙人,一条天那些溃散的流寇,大约八百人左右,正躲在东北边一个山峪里,等秦大管事给他们赏饭吃。 直到天黑,秦大管事的人终于来了,领头的是那个咧一口大黄牙傻笑的小老头,别人管他叫老黄,很和善一个人,还驼来了几麻袋大饼。 所有人都吃过香喷喷的大饼之后,老黄便笑眯眯把人召到一块,让那些有鸡盲眼的人一边站着,然后说了一句“随俺去杀人,明天还有大饼吃”。 除去有鸡盲眼的,六百多个流寇提着刀枪嗷嗷叫地跟他去了。 到了张可望扎营的山梁不远处,老黄一看就乐了,那山梁上下正喊杀连天,但雷声大雨点小,看阵势压根没打起来,只是小股人马骚扰而已。 老黄干脆带人上了另一座山梁,蹲在山头上咧一口大黄牙傻笑着看戏。 前来骚扰的,正是王刚豹五的小股人马,只咋咋呼呼地从东边朝山梁一顿猛冲,刚到一百步之外,就转身跑了个一干二净。 山梁上,张可望冷笑不已,这种小把戏还不值得他放在眼里。 张定国则皱着眉头,脸色有些凝重。 他有些担心,如果对方一整晚都用这种贱兮兮的骚扰战的话,他们的部下恐怕连睡个觉都不行。 这几天以来,除了晚上睡四五个时辰之外,其余时间他们一直在赶路,早就人困马乏了,今夜若是不得好好休息的话,明天的仗恐怕就不好打了。 他把心中顾虑一说出来,张可望不以为然,只命令部下分三班轮值,一班防守,另外两班扯棉絮塞耳朵睡觉。 命令刚下达,就听南边突然响起一阵破空声,紧接是几道惨叫声。 郭彦任亮的两百人马趁着黑夜,悄悄步行到百步以内,朝上面放了一波弓箭,然后撒腿就跑,还真有几个倒霉鬼给射中了。 张可望赶过去的时候,那伙人早就跑得远远的了。 这边刚平息下来,就听东边又响起一阵破空声,另外那两百人又来了,但这次并不是单纯的吆喝吓人,而是跟南边一样,摸黑靠近,放一波乱箭就跑。 紧接着,又到南边那伙人…… 张可望肺都要气炸了。 老黄那一口大黄牙笑得灿烂了。 …… 秦川没去张可望那凑热闹,因为他有别的事要干。 大约二更时分,他领了二十个九箕山老匪,两百关帝军和一百矿工,用棉布裹了马掌,趁着黑夜悄悄出了孟家庄,往西边而去。 这支队伍虽然人人骑马,但行军速度并不快,小心翼翼的,还派了数十个斥候在前面探路,以免被人发现。 往西走了两个多时辰后,队伍突然往南边一折,直奔黄丛山。 没错,秦川的目标就是黄丛山。 趁那几伙人正打得火热,悄悄绕路去抄巴山虎的老巢。 张可望拿到的那批粮食,麻袋里只有薄薄一层粮食而已,里面套着另一个充了草和泥沙的麻袋,但也用掉了秦川五百多石粮食。 他很心疼,所以得赚回来。 任谁也想不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扔下孟家庄不管,带人去偷袭黄丛山。 巴山虎的人手本就所剩无几了,又带了不少人去娄烦,黄丛山上顶多只有一两百人把守,其中还大部分都是老弱病残和新入伙的,这时不取更待何时? 那上面,应该还有不少粮食和银子。 还有一些苟活着的女人。 第六十二章 小辣椒 自从上次被秦川从黑山矿场一路撵到娄烦,又在娄烦大败之后,巴山虎确实没剩多少人马了。 但他有粮食,才几天时间,他又从流民中招纳了三百多人手,加上原来剩下的,拢共又有了五百多。 只不过,他这次跟郭彦和任亮去娄烦,把大部分人马都带出去了,只留两百人守家,多是些鸡盲眼和老弱病残。 他并不担心自己的老巢,黄丛山地形险峻,易守难攻,寨子里又囤有大量礌石滚木,两百人足以挡住一两千人的围攻。 这附近能拿得出这么多人手的,都在娄烦挣孟家庄那批钱粮,谁会傻乎乎跑到他寨子里自讨苦吃。 留守黄丛山的人也是这么想的,为首的正是当日跟巴山虎在忠义堂里吃酒的那个独眼龙,有个响当当的名号,叫一郎神,因为有些轻微鸡盲眼,夜晚看得不是很清楚,所以被巴山虎留下来看家。 天刚暗下来,一郎神吃饱喝足之后就回屋子玩女人去了,其他的积年老匪要么也跑去玩女人,要么就聚在忠义堂里一边吃酒一边博骰子,只有十几个新入伙的在几座箭楼上冻得缩手缩脚昏昏欲睡。 天快亮时,山腰下突然出现一伙人,牵着马匹乱糟糟地往山上爬,还不时传来声声渗人的哀嚎。 “什么人?” 箭楼上的山贼一下警惕起来。 “快打开寨门,虎爷受伤了,快。”下面那群人当中,有个汉子扬声喊道。 “虎爷受伤了?” 箭楼上的山贼不由慌神了,其中一个急忙往下跑,想去打开寨门。 但另一个急忙拉住他:“先别开门,以防有诈,快去通知神爷过来。” 那人反应过来,顿时后怕不已,急急忙忙跑去叫一郎神了。 一郎神趴在一个娘们的肚皮上睡得正香,一听说虎爷受伤归来,立马从娘们的肚皮上爬起来,衣服都没穿齐整就跑了出去。 到了寨门,上箭楼一看,见那伙人快走到寨门了,影影绰绰约莫三百人左右,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个精壮大汉,扶着另一个脑壳光亮,步伐蹒跚的汉子。 黑灯瞎火的,以一郎神那眼力,根本就看不清对方长相,干脆喊了句:“什么人?” 下面有人怒骂道:“都说虎爷受伤了,你他娘的瞎了吗?卵子还想不想要了?再不开门,等虎爷回去挖了你狗眼下酒。” 一郎神眉头一皱,这声音很陌生,听着不像他们寨子的人。 难不成,是来诈营的? 想到这,一郎神心惊不已,刚想扯开喉咙喊人,就见下面那光头佬抬起头,用有气无力却又恼怒不已的声音骂道:“狗东西,你另一只眼睛不想要了是吗?” 一郎神又一惊,这好像是虎爷的声音。 而且,那人知道他是独眼,可能真的是虎爷。 一郎神不敢大意,又不敢直接开门,只得喊道:“虎爷,这黑灯瞎火的啥都看不清,的怕别人诈营,又不敢随便开门,要不虎爷走近些让的看仔细些可好?” “狗东西,你就等着老子挖你另一只眼睛下酒吧。” 虎爷骂骂咧咧的,然后在旁人的搀扶下朝寨门缓缓走来,后面还跟了几个抄着刀子的汉子,其他人则留在数十步之外等待。 “的只是怕别人诈营而已,虎爷您大人大量,饶了的吧。” 一郎神陪着笑,然后让手下往外边扔了十几根火把用来照明。 待对方走近,一郎神皱了皱眉,那光头佬的身形,跟虎爷的身形好像有些偏差。 但光头佬似乎受伤了,身上满是鲜血,又低着头步伐蹒跚,根本看不清长相。 对方走到寨门十来步之外时,一郎神发现那些人有些熟悉,尤其是扶着光头佬的那人,好像是…… 是姓秦那狗娘养的! 一郎神大惊失色,扯开喉咙大声嘶吼:“敌袭……” 最后一个字刚响起,就听“嗖”的一声,一直利箭破空而来,扎进他喉咙,又从他后颈的骨头旁边穿出,将他生生钉在身后的柱子上。 一郎神捂着喉咙,睁大唯一完好的眼睛,只见姓秦那狗娘养的带着几个人朝大门狂奔而来,又从腰间解下钩爪,甩上大门顶上,拉着绳索蹭蹭往上爬。 后面有四个躲在木盾后面的弓手,每一箭都犀利无比,打得箭楼上的山贼东倒西歪哭爹喊娘。 姓秦那狗娘养的翻过大门,像一头狼似的拖着刀子奔上箭楼,一个冲杀,就把箭楼上两个还站着的山贼都劈成了两半。 另一边箭楼上,也有两个狗娘养的拖着刀子杀上去,两座箭楼眨眼就被拔掉了。 寨门打开了,外边那几百人闷声不吭地冲进来,或拖着刀子,或挺着长枪,像无声无息围杀猎物的狼群。 一郎神挣扎着想拔出那支箭,却发现姓秦那狗娘养的走到了他面前,满脸是血,却嘴角含笑。 那狗娘养的什么都没说,只把刀子捅进他的胸膛。 一郎神在无尽的恐惧中坠入了黑暗。 黄丛山的山贼大多正缩在被窝里睡大觉,只有少部分在忠义堂里博骰子通宵的,刚冲出来就被那群狼一样的敌人给踏平了。 其他山贼从睡梦中惊醒,还没来得及跑出来,就被堵在屋子里了。 于是,这些人纷纷放下兵器投降,还纷纷献出自己私藏的银子。 干他们这行的,黑吃黑和大鱼吃鱼再正常不过了,新来的大哥要的是钱粮和人马,他们只需交点银子,再表示愿意投效新来的大哥就行了。 但,他们并不知道这位新来的大哥是什么样的人物。 当他们放下兵器跪地求饶的时候,一屋子又一屋子的屠杀就开始了。 …… 秦川并不想收这些山贼。 一是这伙人个个桀骜不驯,收下来了难以管教,二是他们绝大部分都曾作恶多端,奸淫滥杀样样都做过。 所以,一个都不能留。 黄丛山的粮食比秦川预料的还要多,足有三千石之多,其中就包括孟家庄那一千多石,还有九月份巴山虎去临县那一趟劫回来的。 至于银子……这玩意被巴山虎藏得严严实实的,秦川费了好大劲,把黄丛山大寨刨了个底朝天,才一共刨出来六千多两,估计这山上山下还埋有不少,有空得仔细翻找才行。 刀枪棍棒之类的兵器有好几百,估摸着能武装五百人,马匹倒是没多少,都被巴山虎带去娄烦了,剩几十匹老弱瘦马而已。 除此之外,还缴获了八十多个女人。 没错,女人。 巴山虎这些年掳上山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好几百,包括前不久从临县掳回来那些,绝大部分都死了,只剩下这八十多个。 罗大牛说,巴山虎的屋子里就关着六个,全是些年轻漂亮细皮嫩肉的,其中有一个特别俊,但很辣,罗大牛去弄她出来时,还被咬了一口。 恼火之下,罗大牛干脆把她和那几个娘们全关在屋子里,打算先饿她们几天。 秦川一听,顿时来了兴趣,想看看那颗俊俏的辣椒长啥样。 推开门走进屋子,只粗略扫了一眼,秦川便忍不住啧啧惊叹起来。 第六十三章 没出息的罗大牛 自穿越以来,秦川见过的女人并不少,娄烦镇和孟家庄都有不少女人。 但那些女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又黑又瘦,基本上都是些饭都吃不饱,严重营养不良,又常年风吹日晒的女人,当然说不上好看。 孟圭明的侄女倒是挺白净的,营养也足,但可能是因为基因问题,那张脸长得实在有点磕碜。 相比之下,眼前这个女人可以用美若天仙来形容了,就算放到后代,也能打个七八十分,在如今绝对是鹤立鸡群一枝独秀的存在。 这妞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大姐,看起来才十七八岁,很不幸地被巴山虎掳上黄丛山做了压寨夫人。 只不过,这妞有点冷,见秦川进门也不怕,就坐在屋子中间的椅子上,一直冷冷地看着他,看得秦川心里直发毛。 除这妞之外,屋子里还有五个女人,正缩在屋角瑟瑟发抖。 “姑娘哪里人?是不是被巴山虎掳上山的?”秦川拉了张椅子坐在那妞面前。 那妞没应声,只冷冷望着他。 秦川有些尴尬:“咳,我不是坏人,我是娄烦镇的巡检使,黄丛山贼众已经被剿灭了,从今天起,你们就自由了。” 那妞还是没应声,依然冷冷望着他。 秦川有些恼了。 “恩人,救救我吧,求你救救我吧,我可以给你做牛做马,做什么都行……” 屋角那倒是跑出来另一个老女人,看模样四十岁上下,头发乱糟糟的,感恩戴德地扑到秦川面前,一边哀求一边朝秦川爬过来。 “起来吧,我不兴这套。” 秦川怕她扒自己裤子,急忙把脚挪到一边。 就在这一刹那,那老女人突然一跃而起,袖中探出一把匕首,直直刺向秦川胸口。 秦川一惊,急忙双脚一蹬,把座下椅子生生往后蹬出两尺。 但,那把匕首还是扎中了他的胸膛。 闷痛中,秦川抓住那老女人的手腕,一推一扭,“咔嚓”一声,生生扭断了那截手臂,又抬脚朝对方膝盖用力一踹,又是咔嚓一声响。 老女人惨叫着躺了下去。 那把匕首也掉在地上了,秦川用脚踩住后,扒开自己的衣服,这才松了一口气。 估计是这老女人力气不够,匕首没能扎破里面的棉甲,如果对方是个壮汉的话,自己可就要嗝屁了。 大意了,还以为在女人面前用不着那么心的,没想到贼窝里的女人竟然这么狠。 “我救了你们,为何还要杀我?” 秦川一边捡起那把匕首,一边冷声问道。 那老女人喘着大气,脸色扭曲地盯着他,恶毒地说道:“等我男人回来,非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喝你的血不可!” 秦川皱眉:“你说巴山虎?” “没错,我男人就是鼎鼎大名的巴山虎,怕了吧?怕就给老娘滚远点,这屋子里的女人都是我男人的,你若敢碰他们一根汗毛,我男人绝不饶你。” “咳……” 秦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捶了捶胸口,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后,又朝屋角那几个女的问道:“她是被巴山虎掳来的,还是一直都跟着巴山虎?” 那几个女人跟受惊的灰兔子一样,把头埋得深深的,一个字也不敢说。 “说!” 秦川恼了,沉着脸怒哼一声。 那几个女的吓得哇哇直哭,半响才有个稍微胆大的边哭边说道:“她……她是寨主夫人,寨主怕姐自尽,所以派她跟……跟我们住一起,让她日夜看着姐。” “姐是谁?” “是……奴婢的姐。” 那女的指了指那个面若寒霜的漂亮妞。 秦川大概明白了,哭哇哇这女的,是那个漂亮妞的丫鬟,双双被巴山虎掳上山,又双双被巴山虎给占了。 “你家姐姓什么?哪里人?家里做什么的?” “我家姐姓李……” 那女的刚开口,就被那漂亮妞瞪了一眼,急忙乖乖地闭上嘴巴。 秦川懒得问了,只淡淡瞥了一眼那狗咬吕洞宾的大家闺秀,然后站起身,拔出长刀,朝巴山虎的老婆走去。 老女人依然面目扭曲,满脸恶毒。 “丢。” 秦川懒得废话,径直手起刀落,一颗五官扭曲的人头就在地上滚了几圈,腥热的鲜血喷了那个姓李的大家闺秀一脸,把原本冷若冰霜的李大姐吓得惊叫连连哆嗦不止。 “大牛,把这人头仔细硝制好了,到时再拿给巴山虎瞧瞧。” 秦川用长刀挑起人头,甩到门外。 罗大牛在门外探出头,憨笑着应了声“好嘞”。 “没出息。” 秦川没好气地骂了一句,然后又对那几个女的沉声说道:“都给我听好了,我叫秦川,乃是娄烦镇巡检使,从今天起你们就自由了,想回家的,等几日外边太平了自己回去,或者叫家人来接你们。” “没家的人,或者不想回去的,过几日跟我去娄烦种田,至于你……” 说到这,秦川望着李大姐,揉了揉下巴,意味深长道:“还请李大姐修书一封,让你家人把一百石粮食送到娄烦孟家庄,就当是秦某救你脱离苦海的酬劳。” 被鲜血糊了一脸的李大姐眉头一皱,冷冷望着秦川,依然没出声。 “以后还是少在我面前摆谱吧,我杀女人可从不会手软。” 秦川懒得再理她,说罢便转身走了出去。 出到门外,发现罗大牛那愣货还在门口探头探脑的。 “你个没出息的。” 秦川一脚踹了过去。 “哎哟。” 罗大牛跟老黄一样咧一口黑乎乎的牙齿傻笑,又朝屋里瞄了一眼,这才揉着屁股拎着人头跑了。 秦川知道这厮一直躲在门外,也知道他为什么躲在门外。 凶神恶煞的九箕山三当家,是能把半夜啼哭的娃娃吓到闭气的存在,谁要是敢咬他的手,不被他打烂牙齿才怪。 可是,李大姐如今却毫发未伤,别说打烂牙齿了,那张白皙细嫩的脸蛋连个手指印都没有。 秦川能想象得出,罗大牛被咬了手,却依然口水流法法的模样。 就李大姐这俊俏模样,十个男人见了起码有九个会流口水,剩下那个是秦川。 秦川在后世见惯了美女,对这种七八十分却在他这个山贼头子面前摆谱的女人,一点都提不起兴趣。 他喜欢温柔如水蕙质兰心那种款,不需要嗲嗲的,但必须要爱笑,还得笑得好看。 咧开大嘴哈哈狂笑那种不要,得要抿着嘴莞尔一笑的款。 这种款也得高门大户里才有。 …… 秦川在黄丛山留了一百关帝军和一百矿工驻守,这里的三千多石粮食一时半会肯定运不回孟家庄,还得守上好一阵子。 留下来指挥的是罗大牛,还有另外四个九箕山老匪,原本秦川想让刘有柱指挥的,但罗大牛主动请缨,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能牢牢守住黄丛山。 秦川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干脆就让他留下来了。 休息了两个时辰,巳时一到,秦川便带着十五个九箕山老匪和一百个关帝军,一人配双马,迎着太阳朝东边而去。 这会儿,张可望和另外两路人马,应该打得差不多了吧。 他会先跟孟家庄的三百个关帝军汇合,教育教育那几路人马。 看以后谁还敢来打孟家庄的主意。 第六十四章 螳螂捕蝉 张可望知道自己的形式很不妙。 他原本的计划是,在天黑之前一鼓作气攻下孟家庄,依托那庄子防卫另外几路人马,并招降庄子里的人,用庄子里的粮食外出招兵买马,短时间内迅速扩张实力,然后把粮食运出去给义父。 但,问题就出在孟家庄的防卫能力上。 他没想到一个小小在庄子,里边不过几百个流民和矿工而已,防卫竟如此强,他折了足足三百多人,那个庄子依然巍然不动。 如果他孤注一掷,不惜一切代价地把人都压上去的话,顶多再折上千把人,肯定能拿下孟家庄了。 但他不敢,他带来的三千轻骑,是这两年来跟着义父东征西战的精锐,搬粮食的时候就被姓秦那狗娘养的射死射伤一百多个了,攻庄又折了三百多,再折一千的话,这支人马可就去了一半,让他如何面对义父。 他只得让部下先退下来,去砍木头连夜打造攻城器械,想等天明再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孟家庄。 谁知,郭彦任亮和王刚豹五这几个狗娘养的,竟派人一夜不断地骚扰他,这种贱兮兮的战术,让他的人窝了一肚子火,想打又打不着对方。 张可望忍着怒火,让两班人马塞住耳朵睡觉,本以为对方只会骚扰,没想到北边竟然又突然杀出一伙人马,大约六七百个,在一个傻乎乎的小老头的率领下,嗷嗷叫地冲了上来。 这伙人不是骚扰,而是真真切切的杀上来,营寨差点被对方攻破了。 黑灯瞎火中张可望亲自率领部下一通乱战,把对方杀退后,又一马当先追到山梁下,连砍对方数十人这才收兵回营。 一清点战果,共杀了对方两百多人,但自己又死伤一百。 以一换二,算是赢了,但他的部下只剩不到两千四。 这样下去肯定不是办法。 张定国建议他先退走,把粮食扔在这,让另外几路人马先挣个你死我活,再伺机夺回粮食,反正对方一时半会不可能把数千石粮食运走。 张可望之所以年纪轻轻便威震义军,之所以得张秉忠看重,是因为他不仅性子执拗,带兵还很有一套,多次大战中率领部曲巍然不动,为张秉忠立下赫赫战功,也因此得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号,叫“一堵墙”。 如今,他的两千多部曲就就像一堵墙一样立在山梁上,巍然不动,让他扔下粮食撤走,几乎是不可能的时。 对于张定国的建议,张可望是嗤之以鼻,毫不理会。 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就算那两伙人联手,加起来四千多人又如何? 乌合之众罢了。 他两千骑兵只需一个冲锋,定能将那些阿猫阿狗冲个落花流水。 介时,只需把新打造好的一架冲车和两架攻城塔推到孟家庄,就能轻而易举拿下那座庄子。 然后把姓秦那狗娘养的抽筋剥皮,挫骨扬灰。 张定国见对方一意孤行,只得无奈长叹一声。 姓秦的、郭彦、任亮、王刚、豹五、赵三刀、一条天等等,这些人的手下虽然都是些东拼西凑的阿猫阿狗,一群乌合之众,但这几人个个都是成精的老狐狸,谁都不好对付啊。 若能撑到天亮倒还好,就怕对方不给他们机会啊。 …… 和张定国预料的一样,对方确实不给他们机会。 谁都知道张可望那支骑兵战力强,大白天的跟两千多骑兵在光秃秃的低矮缓坡对战,简直就是找死,对方几个切割就能把四千多人切成几个小块,然后一块一块地吃掉。 所以,郭彦任亮和王刚豹五的联军,在五更时分就发起了进攻。 骚扰了一晚上的那四百人去找地方休息了,又各留了五百人后备,最后共有两千八百人从东南西三个方向朝山梁发起进攻。 张可望不愧“一堵墙”之名,身先士卒,率领两千四百部曲,依托拒马壕沟和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形,只一刻钟就击退了对方的进攻。 对方收拢溃兵,休整一会,没多久又攻了上来,很快又再次被张可望击退。 双方你来我往,各有损伤,相较之下联军一方的损伤比张可望大得多了,但胜在人多势众,对那数千石粮食的贪婪又使得他们屡败不溃。 见己方伤亡不大,张可望信心满满,自以为必能撑到天亮。 谁知,对方又一次进攻的时候,那个满口大黄牙的小老头又领着几百人从北边悄悄杀了上来,由于对方来得突然,张可望四面受敌,差点阵脚大乱。 幸好张定国亲率一百部下赶过去,这才杀退了那小老头一伙人。 张可望不明白,那满口大黄牙的小老头才六百余人而已,上次进攻都死两百多人了,这次他还来送死,到底图的啥? 傻的吗? …… 老黄当然不傻,被他带去送死的都是一条天的部下,大当家的不想收留这么多人,怕这些流寇不好管教,干脆拿这些人去消耗张可望的战力。 他会从中甄别并保住小部分人的性命,把其他人推上去送死。 不肯去的,或者偷奸耍滑的,都被他暗搓搓捅死了。 这一战之后,最终剩下一百五十人,都是些能用的,听话的。 老黄的任务完成了,带这伙人回孟家庄,一人分一碗浓稠的黄米粥,并把人都安顿好之后,便跑回门楼,在重伤初愈的黄六喜身边呼呼睡大觉。 他刚走没多久,赵三刀就来了。 但,赵三刀没有杀上山梁,只带着手下三百多条积年老匪,咋咋呼呼地纵马跑到山梁脚下,兜了个圈就回来了。 他看得出张可望有些本事,干脆帮联军一把,分散张可望的注意力。 很快,天边出现了一线鱼肚白,像小媳妇的腰肢,又像财神爷的银库被谁给捅了一样。 天就要亮了。 赵三刀知道自己再不走的话,就得倒霉了,于是便领着手下策马而走。 没走出多远,迎面就碰上了想过来浑水摸鱼的一条天。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伙人立马干了起来,一方三百多积年老匪,一方将近五百流寇老营,实力相差无几,干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干得难分难解之际,斜斜里突然杀出一支骑兵,三百人左右,领头几个凶狠异常。 赵三刀和一条天都以为是对方的援兵,急忙吆喝一声风紧扯呼,没头没脑地仓皇而逃,各自手下见了,也乱糟糟地四处奔逃。 那三百骑兵如入无人之境,追着两边人马一通砍杀。 跑出老远,赵三刀和一条天各自收拢百把手下之后,才得知那伙骑兵并非对方的援兵,而是是孟家庄的人。 两人气得哇哇直叫,对着老天一通发誓,什么跟孟家庄不共戴天你死我亡的,然后领着各自人马灰溜溜地跑了。 这两路小角色退出了孟家庄争夺战,还剩下张可望和郭彦任亮、王刚豹五。 张可望终于撑到了天亮,但那两路联军并没有退却,反倒攻势越来越猛,一直在山梁上缠住他们,不让他们上马,更不让他们有足够的冲锋距离。 张可望深知,跑不起来的骑兵,连步兵都不如,于是便让张定国率领五百骑,从北边突下去,绕过山梁,从侧面切割联军。 联军早有预料,留作后备的那一千人,就全是骑兵,等张定国一下山梁,联军的一千骑兵便抄了过去。 张定国并没有跟那一千骑正面决战,而是引开了对方,一直在外围兜圈子寻找机会。 张可望和他的部下,就彻底陷在了那座山梁上,被对方死死缠住,片刻不得抽身。 双方一直战至日上三竿,仍难分难解。 这时,秦川领着一百骑从黄丛山回来了,汇合了李顶梁的三百骑,远远的看热闹。 他在等,等某一方落入颓势,就过去帮一把,让这两伙人斗个真正的两败俱伤。 第六十五章 黄雀在后 最先落入颓势的,不是张可望,也不是郭彦任亮和王刚豹五,而是张定国。 这小屁孩很聪明,带着五百骑在外围左冲右突,避开对方的主力,伺机从侧后方冲击对方的步兵。 但对方那一千骑兵一直死死咬在他后面,他也始终只是个十几岁少年,经验和气魄还远远不足,最终还是被对方赶进了的包围圈。 一千骑兵和五百个步枪兵,把他那五百骑围在一个山谷里,枪兵从谷口步步逼近,那一千骑则在两边山梁上一边放乱箭,一边派出小股部队一点一点地蚕食他的人马。 秦川在远处看得不太真切,但从喊杀声可以判断得出,张定国快支撑不住了。 当即,他便让手下四百骑都裹上马掌,在连绵起伏的山梁掩护下,朝张定国北边山梁上的联军骑兵摸去。 他的四百骑当中,有三百骑得休息了一整夜,剩下的一百骑虽然半夜跑去劫了个黄丛山,但在那之前已经睡了两三个时辰,在黄丛山上又休息了一个时辰,精神依然好得很。 而张可望的人和那两路联军,从五更开始,一直断断续续地厮杀到现在,足足三个时辰,早已人困马乏了。 在他们看来,孟家庄那些矿工和流民,也就只有在围墙后面扔扔砖头的本事,敢出来野外浪战的话,随手都能灭了那群乌合之众。 事实也是如此,关帝军的战力并不比一条天的流寇强,但他们忽略了一件事:这群乌合之众里面,夹杂着一群狼。 狗跟狼混久了,自然而然就会变成一头狼。 九箕山老匪那种无声无息却又迅猛霸道的冲杀,很能影响人,关帝军跟他们打了几场丈,本事没学到多少,那股气势倒是学得有模有样。 而且,早在两天之前,秦川就让手下赶制了大量标枪,没有足够枪头就把木棍削尖,用火烘烤,同样锋利无比。 如今,四百骑每人配了五支标枪。 直到距离两百步,对方才发现秦川等人的踪迹。 当对方嘶吼着“敌袭”的时候,四百骑翻身上马,抽出标枪奔袭而去。 马匹全裹了马掌,踏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极为低沉,马背上的人没有发出一句喊杀声,使得这支骑兵的气势愈发凌厉。 北边山梁上的数百联军骑兵阵脚大乱,纷纷调转马头,迎面却发现数百支标枪夹着呼啸声铺天盖地地朝他们袭来。 眨眼间,联军骑兵人仰马翻,只一轮标枪就倒下了上百人。 秦川扔出第二支标枪后,便抽出五尺苗刀,伏低上身,纵马撞翻一个敌人,长刀一拖又斩下另一个敌人的头颅。 突如其来的袭击,加上两轮犀利的标枪,让联军毫无还手之力,只一个冲锋就被凿了个对穿,五百联军死伤大半,仅存的一百多骑兵则不管不顾地仓皇而逃。 北边山梁的溃败,严重影响了南边山梁上的骑兵和谷口的步枪兵,他们还以为对方来了强援,短暂的骚动后,有人率先逃跑,紧接着就成了大溃败,五百骑兵率先一哄而散,五百步枪兵也撒腿就跑。 秦川没急着去追那些步枪兵,而是沿着缓坡冲下山谷,直指张定国那伙人。 张定国还以为他大哥率兵救他来了,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对方那数百骑迅猛无比地冲了下来。 很快,他就看清了领头那人的长相,赫然是孟家庄姓秦那狗娘养的! 张定国大吃一惊,他仅剩的两百多部下乱成一团,眼见谷口已经畅通无阻后,张定国大喝一声“撤”,然后一拉马缰,率先朝谷口奔去。 刚冲出几步,一支凌厉的标枪破空而来,把他座下战马扎了个对穿,战马悲鸣倒地,他急忙抱头一跃,在地上滚出去十多圈。 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挣扎着抬起头,发现姓秦那狗娘养的领着三四百骑兵,从后面追上去,把他的人一个个砍翻在地,就连跪在地上投降求饶的,也被掠过的长刀斩成两半。 他们连俘虏都不放过! 紧接着,那群狗娘养的像一群狼似的,无声地追上那五百溃败的步枪兵,也不冲锋,只从马鞍后面取出标枪。 张定国曾听义父说过,遇到标枪骑的时候,千万不能拿枪步兵顶上去,上多少死多少,只能拿刀盾兵在前面顶,弓箭手在后面射,或者拿弓骑兵远远地消耗对方。 这玩意只有弓箭手能对付。 他还听一个逃兵说过,蒙古人除了无往不利的弓骑之外,还有一种标枪骑,打缺乏重盾的明军就跟扎西瓜一样随意。 先前他还不信,但如今,他信了。 姓秦那伙人只扔了两轮标枪,那五百步枪兵就死伤大半,紧接着一个冲锋就没了。 张定国收回视线,扫了一眼山谷,见不远处有一匹战马正低头拱主人的尸体,便拔腿跑过去,拉住马缰翻身上马。 那匹马似乎不愿离开主人的尸体,扬蹄嘶叫一声,被张定国蹬了几下肚子后,才撒开蹄子跑起来。 秦川听到那嘶叫声,回头一看,不由笑了。 他本就没想过要杀张定国,既然对方能活下来,那就……勉为其难地替张秉忠收养这位后世的历史名将吧。 “老李,去把他抓回来,我要活的。” “好嘞。” 李顶梁的个子足有一米八几高,两条手臂比别人的腿还长,这活交给他最好不过了。 秦川收回视线,望向不远处那座正杀得热火朝天的山梁。 那是张可望和联军的主战场。 张可望没空理会他,但郭彦任亮和王刚豹五,还有巴山虎、李彪风和通天柱等人,则全都脸色狰狞的望着他,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这狗娘养的,刚刚杀了他们八百多部下。 他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又没法分兵去宰了这狗娘养的。 “嗨。” 秦川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 “把战场给扫一遍,一样东西也不给他们留下,跑散的战马也拢回来,把那些积年老匪的脑袋都割下来带走,咱们先把东西运回庄子,再出来跟他们玩。” 见对方无动于衷后,秦川索然无趣,干脆让手下打扫战场暂时收兵。 张定国那匹马好像不怎么听话,很快就被逮回来了,面对身手强横手长脚长的李顶梁,那小娃娃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 在后世,秦川很敬佩那位把满清杀得屁滚尿流的李定国。 没想到,未来的抗清名将如今竟落到了他手里。 对仍是小娃娃的李定国,他当然提不起什么敬佩,但非常感兴趣。 在张秉忠麾下,李定国能成为一代名将,在自己麾下应该也可以吧。 第六十六章 来世再杀尽江南百万兵 张定国满腔恨意,恨自己个子小,打不过这个高大个。 恨老天不公,在这明厅腐败百姓疾苦之际,他张定国有心建功立业,有心跟着义父建一个清平盛世,老天爷却不给他机会。 他才十三岁,没有被那些饥饿流民吃掉,也没有被官兵杀死,却落入一个山贼手中。 跪地求饶的俘虏,都被姓秦的杀光了,那厮如此心狠手辣,断然不会饶了自己。 也罢,也罢。 来世投胎再杀尽江南百万兵罢了。 张定国把心一横,眼一闭,任由那高个大汉拎着他走。 没多久,他被扔在地上,睁眼一看,见那姓秦的正蹲在他面前,笑眯眯望着他。 “哼!” 张定国怒哼一声,把头扭过一边,理都不理对方。 秦川忍不住笑了,这倔强稚嫩的小屁孩,跟后世鼎鼎大名的李定国有些违和啊。 张定国又怒瞪了他一眼。 “咳,你叫李定国对吧。”秦川清了清嗓子,笑着问道。 “小爷我姓张。” “那是张秉忠收你为义子之后,给你改的姓,你本来就姓李。” “是又如何?义父对我有养育之恩,随义父姓张有何不可。” “嗯……也没什么不可的,只不过,以后你就得改回原姓,叫李定国了。” “你算什么东西?有何资格替小爷改姓?” “咳。” 秦川挥手制止了面色和善却已抽出长刀的李顶梁,又笑着说道:“我嘛……是孟家庄的秦大管事,也是你的大当家,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小弟了。” “呸!就你这阴险狡诈之徒,休想让小爷降服!” 李定国一泡口水吐了过去。 秦川反应极快,扭头躲过,那口水就吐在了李顶梁脚上。 面色和善的李顶梁也不动怒,只把脚伸到旁边,把那泡口水擦在旁边一个关帝军的腿上,然后若无其事地挖了挖鼻孔。 秦川看在眼里,往旁边挪了两步,离李顶梁稍微远一点,这才笑着说道:“正所谓兵不厌诈,战场上还谈光明磊落的都是傻子,而张子房和诸葛孔明之类的阴险狡诈之徒,都成了名垂千史的英雄,你是打算做傻子,还是跟着我做英雄?” “呵呵,杀我部下,你我早已不共戴天,想让小爷我臣服,无异于痴人说梦。” “哟,这话说得有水平,读过书的吧?” “哼!” “杀你部下,不过两军交战生死有命罢了。” “我部下明明已经跪地投降,为何还杀?” “他们都是流寇,若收留他们,我怕这些烧杀抢掠惯了的人不好管教,若放他们走,又怕他们去祸害乡民,干脆杀了,一了百了。” “你……哼!” 李定国不回话,只冷哼一声。 秦川又道:“咱们说点好处吧,你跟着张秉忠是为了打天下,跟着我,也同样是打天下,绝少不了你征战四方的机会,过两年我还会带你去打建奴,打官兵,以后由得你荣华富贵的。” “你若是不肯投效的话,你这条小命可就不保了,你可要想好哦。” “哈哈哈哈……” 李定国老气横秋地仰天大笑:“要杀便来,少说那些废话。” 秦川眉头一皱,又挠了挠额头,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杀是肯定舍不得的,李定国才这点年纪,就有如此心性了,日后肯定能成一员骁勇大将。 看来,只能从长计议了。 想到这,秦川也懒得废话那么多了,直接让李顶梁把这家伙拎回孟家庄,关上一段时间再说。 战场很快就打扫干净了,一伙人像赶集归来一样,高高兴兴地回了孟家庄。 这一战收获颇丰,光战马就拢回来一百多匹,刀枪棍棒弓箭盾牌等足有上千件,其中还有三十几件棉甲,从李定国部下的尸体扒下来的。 己方的战损很快就清点出来了,秦川的四百骑大多穿了棉甲,但还是死了二十多个关帝军,大多死于冲锋时对方的零星抵抗。 受伤的也有三十多个,绝大部分都是轻伤,问题不大。 九箕山老匪轻伤两个,没有出现死亡的,这是因为秦川有二十五副布面铁甲。 棉甲的正确用法是配合铁甲一起穿,建奴的巴牙喇兵大多都是双层甚至三层盔甲,里面先穿一件棉甲,外面套上布面铁甲、扎甲、鳞甲和锁子甲等,盔甲足够多的人喜欢里面棉甲,中间锁子甲,外面穿布面铁甲或扎甲。 秦川还没富裕到那种程度,但包括他在内,跟他出来的二十来个九箕山老匪,全都穿了两层甲,里面一层棉甲,外面一件布面铁甲,大大增加了生存机会。 他打算多找些工匠,尤其是铁匠,有多少要多少,得多弄点铁甲才行。 …… 秦川这一趟几乎是倾巢而出了,孟家庄里一个关帝军都没有,只有门楼上留了几个九箕山老匪,其余的全是矿工和流民。 那几路人马都以为张可望拿到了几千石粮食,都揍他去了,没人会傻乎乎地跑到孟家庄来吃砖头。 秦川就是吃定了这点,才敢倾巢而出,还半夜跑去偷袭黄丛山。 回到庄子的时候,里面的矿工和流民都欢呼起来了,他们可是远远瞧见了秦大管事大杀四方的景象。 带回来的战利品中,有十几匹中标枪而死的马匹,被切成块运了回来,又让那些流民去生火烧水,准备煮肉吃。 打仗期间,人人都有肉吃。 李定国被关进了一间屋子,派几个矿工盯着,还给他拿了点清水和黄米粥。 只休息了一刻钟,秦川便再次率领部下出发了。 张可望的人马应该不到一千五了,那两伙联军的人马,应该也不到两千了,这些叼毛虽然死伤惨重,但对孟家庄依然很有威胁,得再去撕他们几块肉才行。 宋统殷的兵马应该差不多到了吧,是时候过来捡便宜了。 …… 联军阵中,巴山虎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一个山贼,浑身哆嗦,气得差点站不住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 半响,巴山虎才回过神来,一字一顿狞声问道。 “虎爷,小的所说千真万确,那姓秦的假装是虎爷您,诈开了山寨大门,小的为了给虎爷您报信,连杀数人才好不容易逃出来的。” “你他妈是贪生怕死才逃出来的吧!” 巴山虎狞声怒骂,手中长刀猛地一挥,那山贼的头颅便掉落在地。 “姓秦的!老子与你不共戴天!” …… 山梁上,张可望脸色铁青,随部下快步朝粮堆跑去。 到了近前,只见一个被刀子砍破的麻袋里,露出另一个麻袋,里面塞满了枯草和泥沙。 “少将军,属下检查了上百个麻袋,跟这袋一模一样,若不是被那些狗娘养的杀到这里,无意中砍破了一袋粮食的话,咱们压根就不知道里面装的竟然是枯草和泥沙。” “少将军,姓秦那狗娘养的把咱们骗得好苦啊。” “那狗娘养的害咱们死了那么多兄弟,少将军,咱们杀出重围,进孟家庄屠个鸡犬不留吧!” 旁边几个部下怒气冲冲地说道。 张可望牙关咬得咯咯响,两眼怒火欲喷,定定望着孟家庄方向。 “姓秦的,小爷不杀你誓不为人!” “少将军,咱们这就去屠了那厮吧。” 张可望尽量控制怒火,稍微冷静了一些,然后眯着眼,道:“没有这些攻城器械,孟家庄是打不下来的。” “把那些麻袋重新封好口子,咱们杀出去,这些全是枯草和泥沙的粮食留给那两帮人,等他们运粮食回去的路上,再杀他个片甲不留。” “收拾了那两帮人,回头取了这几件攻城器械,再收拾姓秦的也不迟。” “届时,小爷要屠尽孟家庄,鸡犬不留!” 第67章大战前夕 “两位当家的,姓秦那狗娘养的没多少人马,留在黄丛山的人肯定不到两百,只要两位当家的一人借我三百人马,我就能夺回黄丛山大寨,到时绝亏待不了两位当家的。” 联军阵营一侧,巴山虎把郭彦和任亮叫到一边,低声哀求道。 任亮没出声,只微微皱着眉头沉思。 郭彦则摩挲着下巴,轻咳一声:“虎爷,不是兄弟不想帮你,而是实在是走不开,也抽不出人手啊。” 巴山虎急道:“您两位把留在后面那几百人借给我就行了,足够拿回黄丛山了。” 郭彦的脸色有些不太自然,也不说话,只板着脸轻咳了一声。 任亮比他坦然多了,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依然微微皱着眉头沉思。 巴山虎一咬牙:“两位当家的,我寨子里还有些钱粮,姓秦的肯定没来得及运走,只要能夺回寨子,我给两位当家的一人两百石粮食,五百两白银。” 郭彦眼皮一挑,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但还是没吭声。 任亮则依然毫无反应。 巴山虎又猛一咬牙:“五百石粮食,一千两白银。” 郭彦眉宇彻底舒展开了,干笑了两声:“咳,这个嘛,得仔细斟酌一下,斟酌一下……” 任亮依然没任何反应。 巴山虎还想说点什么,一个贼寇突然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嘴里大喊道:“几位当家的,退了,退了,那张可望那狗娘养的退了。” “当真?” 郭彦一下跳了起来。 任亮也满脸惊讶,抬头朝那座山梁望去。 “虎爷,黄丛山的事,先放一放吧,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先拿到孟家庄那批钱粮,到时候再帮你去把黄丛山夺回来也不迟。” 郭彦乐呵呵笑道,然后翻身上马,就要朝那座山梁驰去。 “郭爷,这趟买卖,任某是干不成了,属于任某那一份自然也不要了,还望郭爷海涵。” 这时,一直不说话的任亮忽然开口了。 郭彦勒住马缰,眉头一皱:“任老弟,这是为何?” 任亮苦笑一声:“郭爷,任某家业小,拢共才千来个兄弟,今日这一战就死了三百多个,实在是耗不起啊,还望郭爷体谅。” 郭彦稍一思索,便大度地笑了笑:“也罢,既然任老弟想守成,那我就不强求了,任老弟请便吧。” “多谢郭爷。” “任老弟不必客气。” 郭彦客套两句,便自顾自骑马走了。 他知道,任亮是想去帮巴山虎取回黄丛山。 对他来说,这是好事,这两人一走他就能多分一些钱粮 张可望已经扔下那些粮食跑了,他只需跟王刚豹五等人护住粮食,再派出部分兵力,用张可望打造好的那几架攻城器械打下孟家庄,就万事大吉了。 至于黄丛山,让任亮和巴山虎去折腾吧,那座山寨又岂是这么容易打得下的? 郭彦一走,巴山虎便一脸感激地朝任亮拱手:“多谢任爷,任爷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待打下黄丛山之后,先前说的那些钱粮……” “虎爷。” 任亮挥手打断他,歉然地笑了笑:“任某可没说过要帮您收复黄丛山,任某之所以抽身,只是因为胆小怕事罢了。” “虎爷,多保重。” 又歉然地拱了拱手后,任亮便带着他的人马走了。 巴山虎愣在原地,直到对方走远,才跺脚暗骂,急忙追郭彦去了。 黄丛山一时半会是拿不回来了,他手下兵马又仅剩一百出头,只能先跟着郭彦,寄人篱下。 等分到孟家庄的银两和粮食,再拿钱粮招兵买马,才有希望杀回黄丛山。 …… 任亮知道,再不走的话,恐怕就没机会走了。 姓秦的能在这当口夜袭黄丛山,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也让他知道,这人很不简单,不是郭彦和巴山虎之流可比的。 这种狠角色,绝不会乖乖交出粮食,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张可望扔下那批粮食,足以说明问题了。 那小子有个名号叫一堵墙,按他性格是绝不会轻易把到手的东西让给别人的。 种种迹象表明,那批粮食有问题。 姓秦的故意把一批有问题的粮食扔出来,让张可望和联军杀个你死我活,他在旁边捡便宜。 除此之外,他肯定还有后手,说不定太原的官兵就已经被他请来了。 要知道,山西巡抚刚丢了好些州县,正急需一个胜仗来以功抵过。 这地方不能再待了。 …… 张可望率领部下从北边撤出山梁后,联军就一窝蜂涌了上去,对着那堆积如山的麻袋一顿乱扎。 看到所有麻袋里流出的全是金灿灿的粮食,郭彦和王刚豹五,还有李彪风通天柱等人都笑了。 这一战,四千两百联军剩下不到两千人,攻打张可望死伤将近一千五百人,还有八百多人死在姓秦那狗娘养手上。 如今,终于拿到这四千多石粮食,死再多人也值了。 再打下孟家庄,取了里面剩余的粮食和银两,就赚大发了。 联军只休整了两刻钟,然后开始搬粮食。 他们原本剩一千九百多人,任亮带走了三百多,只剩一千六,又要打孟家庄,又要提防张可望,这点人马是不够的。 所以,他们要把粮食搬到孟家庄外边,派六百人用那几架攻城器械攻打孟家庄,剩下一千人则留在后面,防止张可望偷袭。 只要在天黑之前打下孟家庄,他们就能躲进里边,张可望就奈何不了他们了。 在没有牛车也没有鸡公车的情况下,搬运四千多石粮食是一件工程浩大的事情,有点像蚂蚁搬大象。 战马不够用,就拿人力来驼,一千多人每人背一个大麻袋,远远地看到张可望的人马出现,就把麻袋扔下,结阵防守。 张可望不出现,就搬出一段距离再扔下来,又返回去搬下一个麻袋。 那座山梁离孟家庄不到两里路,只要耗费些时间和力气,总能搬过去。 …… 张可望的三千轻骑,只剩一千三百出头,折了大半人马,可谓损失惨重。 但他没有退走,而是在数里之外休整。 只半刻中后,他便领着一千三轻骑,朝孟家庄缓缓靠近。 此时,郭彦和王刚豹五的联军距离孟家庄只有不到一里路。 …… 秦川率领三百五十骑,在庄子外排开,静静等待着。 气氛有些凝重,因为计划出了变故,张可望不和联军死磕了。 那小子应该是发现粮食是假的了。 而那一千多联军,正搬着大麻袋,推着一架冲车和两架攻城塔,正朝孟家庄缓缓挺进。 若张可望还不死心的话,倒还好,可那小子若是死了心,带着人马撤走了的话,孟家庄就危险了。 不论如何,自己都得先拼一把。 眼见联军越来越近,秦川抽出长刀,淡淡笑道:“兄弟们,这一战关乎孟家庄的生死,赢了,咱们日后天天吃香喝辣的,若输了,咱们……就一起去阴曹地府抢阎罗王他娘的吧。” “大当家的且放宽心,保管让那些狗娘养的有来无回。” “对,让他们瞧瞧咱们关帝军的厉害。” 在九箕山老匪的影响下,关帝军的士气很不错,大军压境,并没有惊慌失措。 其实,秦川早就想好了,如果事不可为,他会带着关帝军和王继宗一家突围,上黄丛山。 之所以夜袭黄丛山,就是为了留条后路。 当然,在此之前,他得先放手一战,绝不让那些对头好过。 第六十八章 张秉忠的心腹大患 联军离孟家庄约三百步的时候,秦川动了,三百五十骑直接排成箭头阵型,朝联军缓缓靠近。 他不能让联军把攻城器械搬到庄外。 见他们靠近,联军便纷纷扔下麻袋,列阵集结。 联军还有七百骑,大部分是王刚和豹五的老营人马,剩下的是郭彦和巴山虎的积年老匪,战力比刚成立不足半个月的关帝军强了不是一丁半点。 秦川深知不能跟对方硬碰硬,对方刚集结的时候,便领着部下开始绕圈圈,始终和对方保持两百步左右的距离。 联军的七百骑也不追出来,只跟着他们转圈圈,他们到哪个方向,就堵住那个方向的进攻路线。 转了几圈,见他们不敢杀过来后,郭彦和王刚豹五等人便让一步军继续搬粮食,七百骑兵则继续盯着秦川。 搬粮食就意味着队形会被拉长,哪怕联军每次只搬一百步距离。 七百骑的防守范围,也随之加大了。 秦川把部下一分为二,让李顶梁领一百关帝军往南移动,吸引对方的注意力,自己则带着剩余的两百五十个关帝军,和二十多个九箕山老匪,往反方向的北边移动。 对方的七百骑也分出大约两百骑,去堵那一百关帝军,剩下的五百骑则继续跟着秦川转圈圈,堵他的进攻路线。 秦川的两路人马就像两支笔,从南北两边绕着联军画出两道半圆,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对方的两路人马只得跟着一起转圈,在内侧画出另外两道半圆。 即将画满一个圈,就要迎头碰上的时候,李顶梁带着那一百关帝军突然往外一拐,避开秦川这路人马。 对方的两百骑怕撞到自己另一路人马,也跟着往外拐了一点。 这时,秦川突然往里一切,率领两百七十余部下,朝拐出来那两百骑迎面杀去。 这就是他的目的。 在有限的空间里,引出对方的小股部队,用自己的主力歼灭对方。 对方那两百骑一直盯着那一百关帝军,压根没料到他会来这一手,没做任何准备,发现他的主力迎面杀来时,顿时阵脚大乱。 射出零星箭支之后,两百骑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迎接他们的,是铺天盖地的标枪。 高速疾驰的情况下,厚厚的包铁木盾也挡不住犀利的标枪,只第一波投射,就有数十个倒霉鬼被扎个通透,又从马背上重重摔下去,死的不能再死了。 秦川抽出第二支标枪,狠狠掷出,将一个迎面冲来的倒霉鬼扎在马背上,然后抽出长刀,一马当先撞了进去。 两轮标枪加一个冲锋,把联军的两百骑杀了个一干二净。 在内线堵他的那五百骑,见他冲杀友军时,急忙出来救援,但秦川压根就没停下来,把两百骑冲了个对穿后,一刻不停地继续往前冲。 联军的五百骑只得跨过尸体,跟在他后面吃土。 李顶梁率领的一百关帝军,趁机冲向正在搬粮食的联军,两轮标枪过后,像一支利箭般凿穿了那群慌乱的联军。 郭彦和王刚豹五脸色铁青,扯开喉咙不停大吼,好不容易才让慌乱的联军列好阵型。 李顶梁兜了个半圈,见对方排出上百弓箭手之后,便调转马头支援秦川去了。 秦川不再兜圈,而是一直往北疾驰,那五百骑原本死死咬在后面,但追了片刻便突然调转马头,朝后面的李顶梁直直杀去。 李顶梁早有预料,也调转马头,往孟家庄的方向撤走。 五百骑见追不上,无奈之下只得返回阵中。 秦川和李顶梁便停下来原地休整,并派出几十个手下,把对方跑散的战马找回来,这些可都是最贵重的战利品。 郭彦和王刚豹五等人,是气得肺都要炸了,自己的七百骑人数明明比对方多了一倍,却被对方玩得团团转,杀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一战,又折了两百骑兵,近百步军,对方不过死伤一二十人而已。 …… 远处山梁上,张可望眉头紧锁,定定望着远处的战场。 他十五岁开始跟着义父南征北战,跟着义父识字,读兵书,学兵法,自以为已学有所成,对兵法早已运用自如。 但如今,他才发现自己之前所学,根本就不值一提,才明白真正的战法到底是什么。 姓秦的以区区不足四百骑,在方圆五百步范围内,就能将敌方的兵力一分为几,并让敌方的小股部队在不知不觉中撞上自己的主力,并一击而溃。 这种战法,张可望从没见过,甚至从没听说过。 这种能在短时间内想出如此战法的人,他也没见过。 姓秦的,是个人物。 跟义父一样厉害的人物。 日后必成义父心腹大患的人物。 所以,此人必须死! “少将军,咱们啥时候杀过去?” 部下的询问打断了张可望的思绪。 收回视线后,他摇摇头:“不急,姓秦的害咱们跟那两路人马厮杀半天,咱们也该让他们自相残杀一会,等那两路人马开始攻庄的时候再杀过去也不迟。” “是。” …… 张可望很快就后悔了。 秦川故伎重演,等联军开始搬粮食的时候,又把队伍一分为二,开始反方向绕圈圈。 联军这次学聪明了,五百骑不再绕圈追他们,而是分为了两部,分别驻守东西两侧,再抽出一百弓箭手和一百步枪兵,混编分驻南北两端。 这样一来,搬粮食的只剩六百人,速度比之前慢了许多。 秦川见无机可乘,便回庄拿了一样东西:火油瓶。 这东西是他近几天让人赶制出来,打算用来守庄的,但数量不多,只有不到两百罐,他只取了五十罐出来。 然后又故伎重演,和李顶梁反方向围着联军绕圈圈。 绕到第二圈,在联军西侧准备交汇时,两路人马同时拐了个方向,斜斜地朝联军西侧的两百多人马杀去。 同时,五十个关帝军把手中的火油瓶点燃,随时准备扔出去。 郭彦和王刚豹五等人一看,还以为他们要烧粮食,急忙让附近的部下过去支援,并把粮食都团团护住,一旦起火要立马扑灭。 这次,秦川只能选择强攻。 攻击的方位,是对方弓箭手最少的位置,每人顶一面木盾,但仍有不少关帝军的坐骑中箭,被掀翻落马。 硬扛着冲进三十步距离,连掷两轮标枪,放倒前排的数十个步枪兵后,秦川领着三百余部下从缺口杀了进去。 援军的兵力分散,既要防守四面,又要保护粮食,阵容没有任何厚度可言,两三层兵力在骑兵的高速冲击下,瞬间就被凿穿了。 秦川并不恋战,一突进去就立马奔向两架高耸的攻城塔和一架冲车。 联军以为他们要烧粮食,人马都安排在粮堆旁边准备灭火了,攻城器械旁边根本没人防守。 秦川率队从三架攻城器械旁边掠过,部下便将手中点燃的火油瓶砸了过去。 在对方的骑兵完成合围之前,秦川便率领部下从对方最薄弱的位置杀出去,绕了半圈,救起十几个落马的关帝军,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孟家庄驰去。 这次强攻,可以用损失惨重来形容。 三百五十骑,只剩两百八安然归来,一个冲锋就折了两成兵力。 其中,就有两个九箕山老匪没回来。 但,损失再大也值了。 数十个火油瓶砸在那三架攻城器械上,火油从破碎的瓦罐中泼洒而出,洒在攻城器械上,瞬间就燃起了大火。 如今,那两架攻城塔和一架冲车,已经淹没在熊熊大火中了。 缺乏攻城器械的情况下,就是来两千人,秦川也不怕。 …… 远处山梁上,张可望捶胸顿足,骂娘不已。 早点杀过去的话,也不至于让姓秦的把他连夜赶制的攻城器械给毁掉了。 那姓秦的,真是个狗娘养的, 没了攻城器械,他这点兵力,是无法打下孟家庄的。 第六十九章 算命论英雄 郭彦和王刚豹五等人傻眼了。 他们本以为,姓秦的会烧粮食,这世道没有什么东西能比粮食金贵的。 没想到,那厮对堆积如山的粮食视若无睹,反倒烧了三架攻城器械。 如今,他们只剩一千二百人,少了那几样东西,恐怕是打不下孟家庄了。 要知道,当初巴山虎和李彪风联手,也是一千二百人马,打下孟家庄就折了将近一半人手。 有姓秦的在孟家庄,防卫比之前强了不知几多,还硬攻上去的话,一千二百人马恐怕就得交待在这里了。 罢了罢了,孟家庄不打也罢,反正已经到手四千多石粮食,够他们几家分的了。 至于这些粮食怎么运回去,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太大难事,郭彦在附近藏了三百部下,关帝山大寨又有四百人,还有不少大车和鸡公车。 王刚豹五等人,也留有五六百人在后面运送抢来的钱粮,车子同样不少。 几人商量片刻后,便派出快马通知各自的后备部队带上各种运送工具过来接应,并让部下把粮食搬往娄烦镇,借助镇子的断壁残垣构建防御工事,抵挡姓秦的和张可望的袭击,准备在这再住一晚。 他们不敢派人去砍木头造器械,因为张可望就在附近,去的人少了会被对方截杀,去得多了,又怕对方来劫粮。 干脆全部守在镇子里,等待接应。 张可望则跟他们截然相反,他现在是无粮一身轻,还有一千三百部下,两千匹战马。 他还没死心,姓秦的烧了他的攻城器械,他还可以在造,没到入夜时分便沿着汾河边找到一处有树木的山梁扎营,继续砍树木造攻城塔。 等那两路联军把那些所谓的粮食运走之后,再攻进孟家庄,屠他个鸡犬不留。 …… 夜晚,四野响起了野狼的嚎叫和野兽争夺食物时的咆哮声,还有阵阵令人心烦的乌鸦呱噪。 冲天的血腥味把数十里范围内的豺狼全都引来了,数千具尸体散落遍野,到处都是啃食尸体和争夺撕咬的野兽,还有无数吃饱了站在尸体上梳理羽毛的乌鸦。 孟家庄里,则到处都是血腥味和伤者的哀嚎。 门楼屋子里,宋知庭正蹲在地上,替秦川缝合大腿上一道被枪头扎开的伤口,旁边蹲着个满脸好奇充满学习欲望的王继宗。 秦川则皱紧眉头,一边忍受痛苦一边听手下汇报战损。 这一战,有两个九箕山的兄弟战死了,尸体还在外面,还死了一百一十七个关帝军,伤了六十多个,其中七个重伤的。 加上之前张可望攻庄时死的十几个关帝军和数十个流民,这一战可谓损失惨重。 “老刘,带几个人,去把那两个兄弟的尸体找回来,别让狼给吃了。” 等手下汇报完,秦川深吸了一口气,对一旁的刘有柱说道。 “哪个不长眼的狼崽子敢吃老子兄弟,老子扒了它的皮。” 刘有柱脸上那道蜈蚣一样的疤痕显得愈发狰狞,抄起刀子就走了出去。 “我去打些狼回来剥皮子。” 罗八扔下手中的肉骨头,抄起角弓和箭壶。 “俺也去。” 几个善使弓箭的也跟着出去了。 老黄咧着大黄牙笑道:“多打些狐狸呗,大冷天的狐狸皮子最是厚实,软乎乎的可暖和了。” “好嘞。” 屋外几个人应了一声。 没多久,宋知庭用煮过的细棉布把秦川的大腿包扎起来后,站起身长长舒了一口气。 秦川这才擦了一把汗,靠在椅背上放松下来。 “大当家的,先吃饭吧,大家伙都吃过了,就剩你和两位先生了。” 山猫儿凑过来,呵着口臭递了块浸过温水的毛巾给他。 秦川憋着气,接过毛巾点点头,见山猫儿转身走开后,才说道:“把咱们抓回来那子带过来一起吃吧。” 山猫儿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跑到门口往下边喊了几声。 很快就有几个流民端来热好的饭菜,李定国也被带到了。 由于秦川特意交代过,他并没有被绑起来,也没有挨揍,还挺精神的,一进屋就翘起下巴,说好听点叫英勇不屈,说难听点叫死猪不怕开水烫。 见他这副模样,屋子里的九箕山老匪都乐了,就连王继宗也好奇地走过来,从头到脚打量这个毛头子。 “过来吃饭吧。” 秦川朝他招了招手。 李定国冷着脸道:“爷我从不吃嗟来之食。” “嗬。”秦川也乐了。 王继宗则面带微笑连连点头,眼里满是欣赏。 一个老匪不解地说道:“大当家的,这子除了倔了点之外,看起来也没啥特别的,还给脸不要脸,干嘛还好吃好喝地伺候他?要俺说啊,不如一刀宰了算求。” 秦川笑了笑:“你们可别看他,这子对咱们可是有大用处的。” “个毛孩,能有啥用处。” “嗯……这么说吧,你们这群愣货呢,个个都算得上以一敌百的将才,但没一个能成帅才的。” “那啥将才帅才的是啥玩意。” 王继宗插过话:“将才便是冲锋陷阵的将领,帅才乃是指挥将领冲锋陷阵的统帅,大管事的意思是说,这位少年郎,乃是统帅之才。” “啥?这子能当统帅?” “大当家的没看走眼吧,这么个不起眼的子,俺一只手都能捏死了。” “大当家的,你咋知道的?你还会看相不成?” 秦川清了清嗓子,故作神神叨叨地说道:“老黄不是说我重伤的时候得了狐仙点化吗?嘿嘿,个糟老头说得还真准,你们的大当家我啊,如今是看相算命卜卦堪舆样样精通。” “我只需看一眼,就知道这不起眼的子是个帅才,日后当统领十万大军杀得人人为之胆寒,九州都为之颤栗。” 听他一番话,那些个九箕山老匪都楞了。 大当家的重伤醒来后,确实跟变了个人似的,比以前更狡诈了不知几多,老黄说他被狐仙点化,看着还真有那么一回事。 “哼!装神弄鬼。” 众人惊疑不定之际,李定国不屑地冷哼一声。 一旁的王继宗自然不信秦川的话,但他也看得出,这毛头子确实有些不凡。 “大当家的,快帮俺瞧瞧,俺将来能讨上婆姨不?”一个老匪伸长脖子凑过来,笑呵呵地问道。 “还有我,还有我,也帮我瞧瞧。” “大当家的,再瞧瞧俺吧。” 秦川挥手打断这群愣货,神叨叨道:“只要你们跟着那姓秦的,日后必然荣华富贵飞黄腾达,十房八房婆姨都不在话下。” “嘿。” 那群愣货又乐了。 这时,王继宗突然插过话,开玩笑似的问道:“如今天下纷争,群雄并起,大管事以为,明廷诸多大员和那三十六营七十二家,谁家为人杰?谁人是狗熊?今后天下局势又将如何?” 秦川收起笑容,稍一沉思,道:“朱由检空有兴国之志,却无力挽狂澜之能,明廷诸多大员中,十有八九是狗熊,孙承宗倒算一代人杰,但早已年老迟暮无力回天,中坚一代仅有卢象升曹文诏之流勉强算得上人杰,洪承畴倒是有几分本事,只不过……呵呵。” “所谓的三十六营七十二家,只有李洪基张秉忠二人勉强算得上一代枭雄,日后也只有这两人能成大事,其他人不过狗熊一窝罢了。” “至于今后的天下局势,只能说乱,内有流寇作乱,外有异族乱我中华,大明朝廷撑不了多少年了,但不论乱成什么样,最终能坐拥天下的,绝不是流寇。” 听到他这番话,王继宗微微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李定国则冷笑几声:“哼!装神弄鬼故弄玄虚,义军数十万大军如星火燎原,各方英雄好汉纷纷摇旗响应,这天下不是义军的,还能是谁的?” “咳。” 秦川清了清嗓子,很认真地指了指自己,说了两个字:“我的”。 李定国一愣,继而仰头狂笑。 王继宗则依然若有所思的样子。 秦川把视线投向北方,自顾自说道:“这天下,还能真正称得上人杰的,只有一人。” 王继宗眉头一挑:“何人?” “皇太极。” 第七十章 大势已去矣 李定国最终还是坐下来吃饭了,因为姓秦的跟他打了个赌,赌紫金梁什么时候死,赌他义父张秉忠什么时候能自立门户出人头地。 姓秦的说,紫金梁的小命只剩六七个月,他义父虽为义军三十六营最强劲一家,但紫金梁死后,依然会被闯王高迎祥压一头。 直到高迎祥也死翘翘,才终于得自立门户出人头地。 但,到时候仍会被另一个闯王压住他一头,到死都被牢牢压着,后世的史书上记载最多的是闯王,而不是他义父八大王。 李定国不信紫金梁会死那么快,更不信他义父会一直被别人压着。 于是,他决定吃饭,活下去,跟姓秦的打这个赌。 刘有柱和罗八他们直到午夜时分才回来,运回来数十具尸体,除了两个九箕山兄弟的尸体之外,剩下的都是关帝军的尸体。 天色太暗,有些尸体实在找不到,只能等天明再找了。 他们还带回来不少被弓箭射死的野兽,大多是狼、豺和狐狸,拢共剥了三十多张皮子和好几百斤肉。 除此之外,还有十几匹白天走散,夜晚被狼群围在山谷里的战马,刘有柱和罗八带着十几个兄弟一通乱箭射杀了狼群,然后牵了回来。 四更时分,秦川又让李顶梁率领两百关帝军和五百流民,或赶着驴车或推着鸡公车出去,把战死的马匹拉回来。 一天一夜的激战,战死或是摔断腿的匹马足有上千匹,张可望和郭彦等人来不及搬运,只运了一百多匹去吃肉,野兽吃掉了几十匹,剩下那些,孟家庄的人运了两趟才运完。 十月底的天气又干又冷,最适合腌制腊肉,黄丛山大寨里存有一千二百斤青盐,其中一部分是孟圭明用粮食跟边军换回来的盐引,被巴山虎抢了去,其余的估计是从临县抢回来的,最后全都落到秦川手上。 有了青盐,就能晒腊肉。 拢共八百多匹死马,多是些矮壮的蒙古马,每匹五六百斤左右,屠宰后除去下水和骨头,能得两百到三百斤净肉,总共两万斤肉左右。 这些肉,能晒出大约五千斤腊肉,够孟家庄吃上好几个月了。 还有一万多斤下水,全部下大锅焯过,捞起来滴干水,在如今干冷的天气里也能放上半个月。 接下来的个把月,孟家庄每一个人每天都能吃到肉,马肝会优先分给那些有鸡盲眼的人,直到孟家庄没有任何一个鸡盲眼存在。 ……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娄烦镇废墟的时候,关帝山的接应到了,五百个山贼驾着牛马驴骡拉着大车,或推着鸡公车蜂拥而至。 王刚和豹五的后部人马把之前抢来的几百石粮食和一群牛羊,连夜运上离葫芦川不远的三座崖存放,准备在这立一座大寨,然后分出一部分人马赶去接应,在中午时分终于赶到了娄烦。 有了接应,联军的人马又壮大到了两千人,既不怕张可望的偷袭,也不用再担心姓秦的耍奸计。 几人把粮食按出兵比例分配,王刚豹五一伙拿两千八百石,郭彦分了一千五百石,巴山虎只得了两百石。 巴山虎现在已经没有地盘了,只能先借郭彦的地盘落脚,这两日招兵买马之后,再请郭彦出兵相助,夺回黄丛山。 分好粮食,各路人马开始纷纷装车,准备运回各自地盘。 期间,一个山贼不小心把一袋粮食摔落在地,崩断了扎袋口的麻绳,里面的粮食喷洒而出。 一个小头目骂骂咧咧地一脚踹过去,那山贼慌里慌张地蹲下身,捧起粮食,想放回袋子里的时候,突然间就愣住了 楞了短暂片刻,那山贼急忙扒开麻袋,从里面抽出另一个小号的麻袋。 那小头目也楞了,急忙抽出刀子,一刀扎进麻袋里,割开,露出里面满满的枯草和泥沙。 郭彦和王刚豹五等人闻讯赶来,一个个脸色铁青地亲自打开几百个麻袋,发现里面装的全都是另一个填满枯草和泥沙的小麻袋,只有用麻布缝的夹层里面,填有薄薄一层粮食。 “两位当家的,姓秦那狗娘养的把咱们当猴耍,这口气郭某是忍不下了,那位当家的愿意跟郭某踏平孟家庄,活剐那姓秦的?” 郭彦怒不可歇,抽出刀子,指着孟家庄的方向喝问道。 王刚豹五也气得跳脚不已,几乎是不经思索就抽出刀子,异口同声喊道:“杀进孟家庄,活剐姓秦的!” 周围的部下也纷纷扬起刀枪,怒火冲天,齐声大吼。 李彪风和通天柱二人喊得最为兴奋,他们这两日来一直想干掉姓秦的,但苦于没机会,姓秦的冲阵之际又没能截杀,一直心存不甘耿耿于怀。 同样兴奋的还有巴山虎,只要屠了孟家庄,杀了姓秦那狗娘养的,黄丛山那些人自然会不战而溃,他就能轻而易举地夺回自己的地盘了。 很快,两千人马扔下堆积如山的麻袋,杀气腾腾地直奔孟家庄。 昨天他们没有攻城器械,人手又少,才不敢去打孟家庄,如今他们有两千人,连攻城器械都不用了,翻墙过去生生砍死那帮狗娘养的。 他们拼死拼活,折了两千多兄弟,拼了老命抢来了的粮食,竟然是充了草的假货! 任何人碰到这种事,都没法忍,着实是没法忍。 必须要杀那么千把人才能出那口恶气。 …… 秦川没有看那杀气腾腾的两千人,而是眯着眼睛,眺望远方。 东边远处,张可望正带着一群部下,骑着马狼狈地朝西边逃去。 后面追着一支骑兵,打着不知谁人的旗号,把张可望撵得屁滚尿流。 撵了一小会,那支骑兵突然调转方向,朝孟家庄直直扑来。 很快,秦川笑了。 “准备马匹,让关帝军也准备好,咱们随时杀出去。” “好嘞。” 几个九箕山老匪兴奋地去了。 联军的两千人马也气势汹汹地杀到孟家庄的围墙外了。 郭彦和王刚豹五等人,进到百步范围,然后指着门楼上的秦川破口大骂。 骂他阴险狡诈,害他们死了那么多人,骂他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巴山虎好心收留他,却被他背后捅刀,趁人之危夺人山寨,他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下油锅煎熬七天七夜永世不得超生。 那两千人马也则喊杀连天地朝孟家庄扑来。 围墙后面飞出铺天盖地的砖头,把他们砸得哭爹叫娘之后,这群被愤怒冲昏了脑子的傻子才稍微冷静了一些。 连吃了几轮砖头,他们开始动摇了。 这时,脚底也传来了一阵阵的颤动,像是一头巨兽正欲破土而出,将他们全部吞噬。 联军知道,这不是巨兽,而是一支铁骑正朝他们奔涌而来。 有人率先回头,看到了那支骑兵,还看到一面写着个“虎”的将旗。 不知谁喊了一句:“是虎大威,快跑。” 于是,早已被砖头砸得昏头转向的联军,不等头领下令便一哄而散,也不管那些已经攀上墙头的伙伴,只拼了命地朝西边狂奔。 郭彦和王刚豹五本想把人马拢回来,结阵抵挡的。 因为,他们的两千人当中,只有不到六百人拥有马匹,这些人大概率能跑得掉,但剩下那一千四百多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一跑,必然会伤筋动骨,也不知最终能活下来的还有几人。 但,任凭他们如何嘶吼,他们的部下像是没听到似的,只一股脑地继续逃跑。 这时,孟家庄的大门突然敞开,又是一支骑兵从里面杀了出来。 为首正是姓秦那狗娘养的。 不用旁边提醒,郭彦和王刚豹五,还有李彪风通天柱巴山虎等人,不约而同地一拉马缰,两腿用力一蹬,让坐下战马撒开蹄子没命地往西边逃去。 大势已去矣。 第七十一章 通天大道 李彪风后悔了,不是后悔背叛秦川,而是后悔跟了豹五。 他本想投靠闯王高迎祥的,但通天柱说豹五正打算攻打临县,去投靠豹五的话,马上就能在临县捞一把。 他听信了通天柱,一开始豹五那人也还不错,但王刚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 王刚的人马大多是榆林镇的逃兵,战力比豹五强,豹五基本都听他的。 从那之后,李彪风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王刚除了自己老营之外的人马,对待其他人马就如同草芥一般。 他用九箕山大寨的钱粮招纳的人马,就经常被王刚派去送死,来娄烦之前他的人马就已不足四百,昨天攻打张可望的时候又被王刚调去打头阵,两轮下来就死光了。 如今,他几乎成了光杆司令。 这就罢了,刚才在孟家庄溃败的时候,姓秦的对那些没有坐骑的人视若无睹,对跪在地上求饶的也置之不理,偏偏就盯着他,死死咬在他后面。 姓秦的是不杀他誓不罢休啊。 见对方越追越近,李彪风心急如焚,看到一旁同样策马狂奔的通天柱后,突然眼睛一眯,透出一丝凶光,反手取弓箭朝通天柱的坐骑射了一箭。 “你……” 通天柱大吃一惊,来不及反应,座下战马就嘶鸣着翻了下去。 紧接着,李彪风手臂翻飞,又朝通天柱几个心腹的坐骑一连射出三箭。 三匹坐骑接连摔倒,后面的人来不及调转马头,又生生撞了上来,顿时间一片人仰马翻。 李彪风趁机狠狠踹了几脚马肚子,领着自己的人折向南边,飞快逃得远远的。 秦川最想杀的是李彪风。 但前方的一片人仰马翻,让他不得不收紧马缰,让坐骑速度慢下来,免得被绊到马脚。 他的手下也稍微放慢马速,抽出刀子朝那些落马的人扑去。 望了望早已逃到远处的李彪风的背影,秦川懊恼地暗骂一句。 只能让那狗东西多活几日了。 “大当家的。” 老黄从一堆尸体中拖出被摔断了腿,正痛苦哀嚎的通天柱。 秦川下马,拖着长刀走过去。 “我愿降……我愿降,别杀我……” 通天柱知道自己死期将近,急忙跪在地上把脑袋磕得砰砰响,苦苦哀求道。 秦川没说话,只长刀一劈,然后跪在地上,把通天柱的人头面朝南边,端端正正摆好。 他身后的九箕山老匪也纷纷下马,依次跪在他身后。 “兄弟们,你们的大仇已经报了一半,待我取了李彪风人头,再请几个和尚回九箕山给你们做场法事,让你们安安心心转世投胎。” 说着,秦川朝南边九箕山的方向拜了三拜。 身后二十几个老匪也跟着伏身拜了三拜。 两百多关帝军不明所以,只在旁边看着。 “把人头都带上,咱们去找郭彦。” 秦川把通天柱的人头扔给老黄,后者拎起人头,绑在马鞍后面。 等关帝军把地上的尸体脑袋全砍下来后,秦川便领着这两百多骑,沿着小涧河策马往西。 一路上到处都是四处奔逃的溃兵,有张可望的人马,也有王刚豹五的流寇。 秦川对这些人视若无睹,只一路往关帝山的方向疾驰。 他知道,郭彦就在前边不远,他也知道,罗大牛应该已经领着人马从黄丛山横出来,截住郭彦的去路了。 娄烦周围的几伙人当中,对他最有威胁的就是郭彦。 追了大半个时辰,快到小涧河跟南川河交汇处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和惨叫声,紧接着就见一支人马仓皇地朝他们的方向奔逃,领头的正是郭彦。 郭彦身后,又有另一支人马在后面紧追不舍,正是罗大牛领的黄丛山人马。 秦川一声令下,两百多骑关帝军迅速散开阵型,呈扇形包抄过去。 郭彦大吃一惊,身前身后全是追兵,左边是小涧河,情急之下,只得带着部下纵马冲进右边干涸的圪洞湖。 他只能祈求,这片湖滩的泥地够结实。 但事与愿违,圪洞湖哪怕早已干涸,那些湖滩烂泥却依然十分松软,郭彦和一百多个部下刚冲进去,马匹就陷在烂泥里迈不动步子,动弹不得。 半途截杀他的,正是从黄丛山横出来的罗大牛,只带了一百骑,却把郭彦仓皇而逃的三百多人杀了个七零八落。 如今,见他陷入圪洞湖,秦川和罗大牛便从东西两边把河滩围住,把郭彦这一百多人堵得严严实实。 吃了一通乱箭后,郭彦的部下便纷纷下马,跪在烂泥中求饶。 郭彦也下马,远远地朝秦川拱了拱手,喊道:“秦大当家的,郭某此行只为了截杀张可望,无意与大当家为敌,这一战郭某甘拜下风,望大当家的高抬贵手,郭某愿将关帝山拱手奉上,并远走他乡,永不踏入吕梁山一步。” 秦川笑了笑,指着湖滩边上的大路,道:“好说,好说,通天大道就在这,郭爷尽管放宽心离去。” 说着,秦川让部下让开一条道路。 郭彦看了看四周,犹豫片刻后,便拱手道了一声谢,然后从烂泥里缓缓走出来,踏上大路。 这时,罗大牛突然策马而至,手中长刀一撩,郭彦那颗大好人头便抛飞了出去。 “杀。” 秦川淡淡道。 话音落下,二十几个九箕山老匪带着三百多关帝军下马,挺着刀枪,一步步朝湖滩挺进。 郭彦的部下绝望了,有的跪在烂泥里等死,有的则抄起刀枪,状若癫狂地冲了出来,很快又变成一具具尸体,把干涸的湖滩染得跟炽血炼狱一样。 圪洞湖的惨叫声停息后,秦川领着部下,牵着从郭彦那缴获的一百多战马,由西往东,一路杀回孟家庄。 …… 黄昏时分,秦川领着全被鲜血染红的部下,带着大量缴获的战马和兵器,驮着数百颗人头,回到了孟家庄。 虎大威已经领着两千骑兵在孟家庄一里外扎下营盘了,正亲自清点营盘里堆成小山的人头。 见秦川回来,这位参将大人便骑上马,领着十几个部下驰向孟家庄。 到了近前,黑着脸说了句“秦庄主好大的威风啊”。 秦川知道,孟家庄的人不放他进庄,这吊毛正生闷气呢。 秦川也不跟他啰嗦,指了指身后那些驮着人头的战马,笑道:“虎大人,这里有四百多人头,庄子里还有七百多,大多是些积年老匪和流寇老营,开个价吧。” 虎大威依然黑着脸,不咸不淡道:“都是些小角色,值不了几个钱。” “那……关帝山魁首郭彦的人头呢?” 虎大威眼睛一亮:“你斩了郭彦?” 秦川朝后面打了个眼色,罗大牛便把一颗人头扔了过去。 虎大威接过一看,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虎大人,你那有酒吗?” “有,有,特地带了不少。” “那咱们边喝酒边谈吧。” 第七十二章 赖账的秦大管事 进了孟家庄,在门楼顶上摆开一桌肉,准备就着落日余晖喝酒吃肉。 秦川叫上王继宗、宋知庭和罗大牛,虎大威则只带了上次来过的那个小官,乃是山西都指挥使司的都事,姓罗。 刚上到门楼顶上,罗都事便朝秦川拱了拱手,满脸堆笑道:“恭贺秦巡检新上任又立一大功,秦巡检文武双全,才能过人,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啊。” “罗大人抬举了。”秦川也笑着拱拱手。 “秦巡检,请接敕命文书和官身腰牌吧。” 说着,罗都事从怀中取出一幅卷轴,还有一块毫不起眼的木牌,双手平举,端在身前。 秦川急忙上前,双手接过卷轴和腰牌,又郑重对罗都事道了一声谢。 然后,他仔细瞧了瞧腰牌,瞧不出是什么木料,只见正面抬头刻了“兵部”,下面从右到左写着“娄烦巡检司巡检使秦川”,旁边还刻有一串大写数字。 见那腰牌没啥特别后,秦川直接揣进兜里,又展开那副卷轴,一看到上面龙飞凤舞的繁体字就一阵头大,只粗略瞄了一眼,就把卷轴递给一旁的王继宗了。 “多谢罗都事,多谢虎大人。” 秦川又朝罗都事和虎大威拱了拱手道谢。 一旁的宋知庭很机灵地取出两块银子,笑呵呵地过去双手递给罗都事和虎大威。 虎大威很爽快,拿过银子就塞进兜里。 罗都事则脸色有些不自然,因为秦川接了敕命文书和腰牌,没有朝京城的方向跪拜,叩谢皇恩。 但他还是客客气气地接了银子,只在心里犹豫,要不要把这事告诉都指挥使大人或抚台大人。 “秦川,说吧,郭彦的脑袋和那一千人头,要多少银子?”虎大威一坐下,就粗声粗气问道。 秦川不急着回答,而是用刀子割下一块肉,沾了点青盐塞进嘴里,嚼得满嘴流油,这才笑道:“虎大人袭杀张可望的时候,缴了不少战马吧?” “你想要战马?” “对,这个数。”秦川伸出三根手指。 虎大威两眼大睁:“三百匹?” “对,三百匹上好的战马,而且得由我来挑选。” “你他娘的还真敢狮子大开口,三百匹上好的战马少少也值七千两白银,你当郭彦那脑袋镶金了不成?” “咳,虎大人上次从孟家庄牵走那些马匹,也值不少钱啊。” “嘿,你小子存心膈应本将是吧?” “不敢,虎大人可以自己算了下,一颗积年老匪的人头三两银子妥妥的,郭彦的脑袋五千两银子也是可以的……” “我呸!一颗人头能卖三两银子?你当那是卖一头猪呢?就郭彦这种麾下不过千把人的小角色,人头能值个五百两算顶天了” “上次我卖三百颗人头给静乐知县何大人,得了七百两银子,虎大人自个算算值多少钱吧。” “呵呵,那你拿去卖他,不说七千两了,他就是出得起五千两,我虎大威从今往后就倒着走路。” “咳,虎大人,说曹操曹操到,何大人的师爷已经到了。” “嗯?” 虎大威扭头看去,只见一支服饰乱七八糟的队伍,正歪歪扭扭地朝孟家庄而来,领头的是个留着小胡子的书生。 “嘿,还真他娘的来了。”虎大威一下乐了。 说话间,那支队伍已经到了孟家庄百来步之外,领头那书生正是知县大人的师爷,陈聪之。 “在下陈聪之,见过秦大管事。” 远远地,看到门楼上的秦川后,陈聪之便拱手喊道。 秦川站起身,笑眯眯地回了个礼,道:“原来是陈师爷,快打开庄门,有请陈师爷。” “多谢秦大管事。” 陈聪之带了两个随从,策马走进庄门。 上到门楼,一见虎大威和罗都事,顿时低下身子,客气问道:“请问这两位大人是……” “这位是山西参将虎大人,这位乃是山西都指挥使司都事罗大人。” 陈聪之急忙躬下身子:“区区陈聪之,静乐知县何大人座下参幕师爷,见过两位大人。” “陈师爷免礼。” 罗都事倒是客气,但虎大威却横着个脸不吭声。 “陈师爷,坐。” 秦川让人搬来椅子,等对方落座后,便笑眯眯问道:“陈师爷是为了孟家庄新斩的首级而来的吧。” “额……哈哈,在下此行目的乃是平匪,平匪,知县大人守土有责,听说娄烦出了匪患,便急忙派在下前来平匪。” 陈聪之脸色尴尬地打着哈哈,心里却骂娘不止。 虎参将和罗都事来此,肯定是受抚台大人之命前来剿匪的,姓秦的却当这这两位的面提这事,不是让他难做吗? 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抚台大人的部将面前抢人头啊。 秦川却毫不在意,径直伸出三个手指,笑眯眯道:“陈师爷,秦某手头有一千首级,其中还有一个……” “一百匹战马!”虎大威冷不丁打断他。 秦川清了清嗓子:“咳,两百五十匹。” “一百五。” “两百最低,少一匹也不干,而且我得留一百人头给陈师爷。” “嗯……奶奶的,便宜你小子了,两百就两百吧,但不许挑,一马鞭下去赶出来的不论肥瘦都不许挑。” “成交。” 秦川笑了,又转头对陈聪之说道:“陈师爷,你我约定的本是在娄烦设百户所,给在下请百户职,但如今,何知县只请来一个小小的巡检使。” “所以,那七百两银子,在下可就不退了,但在下可多给你一百级首级拿回去跟知县大人交差。” 陈聪之听得嘴角直跳,这王八蛋,竟然敢黑知县大人的银子? “怎么,陈师爷有难处?” “秦大管事,如此这般不太好吧,那七百两银子可是知县大人东拼西凑借来的啊。” “陈师爷,明人面前就不说暗话了,何大人堂堂一县之长,七百两银子不过随手沾来罢了,你回去告诉他,就说秦某日后还想跟他做买卖,有的是他升官发财的机会,若何大人仍然舍不得他那七百两银子的话……你让他亲自来取吧。” 说罢,秦川懒得再理会陈聪之,自顾自拿起一块肉,抹了点青盐,塞嘴里大口吃了起来。 虎大威跟他一样,大喇喇吃起了肉,对于这个小小巡检当着他的面赖账的事置若罔闻。 罗都事的脸色倒是有些不自然,他还从没见过,一个九品芝麻官敢当着别人的面,赖上官的银子。 那可是七百两银子啊。 更何况,巡检使虽然由兵部考绩,实际上却相当于当地知县的属官,凡事都得听知县的。 这秦巡检,真不是个普通人,如此疯魔之人,若是不能成神,就必将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陈聪之的脸色比谁都难看,但既不敢发作,也不敢再跟姓秦的讨价还价。 这山贼头子根本就不讲道理。 这时,旁边一直不说话的王继宗忽然笑道:“兄台且放宽心,秦大管事说了,日后少不了何大人升官发财的机会,大管事说到自会做到,继宗可拿性命担保,兄台且如实回禀何大人即可。” 陈聪之愕然。 他当然听得出来,王继宗已经投效姓秦的了。 他想不通的是,当日王继宗明明对姓秦的十分厌恶,才短短数天过去,他为何就投效了姓秦的? 陈聪之想不明白,也不再纠结那七百两银子了,当即便朝秦川拱手说道:“那在下也只好如实向何大人禀报了,还请秦大管事点齐一百首级,让在下回去交差吧。” “好说,好说,陈师爷这就急着要走了吗?” “县衙里公务繁杂,容不得在下偷闲啊。”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强求了,来啊,带陈师爷去点一百首级,多挑些积年老匪的脑袋。” “多谢秦大管事,大管事,两位大人,还有明昭贤弟,在下就先告辞了。” “对了,陈师爷,前些日子孟家在县城的粮铺出了点事,那掌柜的卷了孟家的银子和粮食跑了,陈师爷回去之后,可否让何大人帮个小忙,查一查那掌柜的行踪?” “这个……” “把人抓回来后,秦某必有重谢。” “好说,好说。” “多谢陈师爷。” 第七十三章 赚大发的买卖 陈聪之天没黑就走了,虎大威则跟秦川喝了一晚上的酒。 据他说,抚台大人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官位即将不保了,但这几日依然每日往返于河曲和太原之间,巡视督促两县的城防。 对于领兵平匪,抚台大人或许并无多大成果,但在官场糜烂的当下,却是难得一见的清廉能吏。 晋陕两地连年大旱,短短数年间陕西地界便流寇四起,而山西地面上虽然也不少绿林草莽和要起造反的贼寇,但相比于陕西,却是安定得多了。 山西地面上并无多少兵力,洪承畴所统各路募兵又都云集在陕西剿匪,曹文诏所率领的关宁铁骑也在陕西,卢象升的天雄军在豫北和京畿南部一带,左良玉的昌平军又在豫中,山西境内的主要兵力只有宣大总督张宗衡的镇兵。 但张宗衡又要布防宣大,无暇顾忌山西南部的匪冦,若不是宋统殷急调虎大威和贺虎臣等参将游击的话,山西中南部根本就无兵可用。 这种情况下,二十万流寇突然涌入山西,就是诸葛在世恐怕也挡不住。 前几日贼寇攻寿阳的时候,宋统殷派吴才领五千兵马前去救援,吴才那窝囊废一战击溃,恐怕会让别有用心之人拿来做文章。 朝文官乱政,党派误国,这些年来也不知害了多少清官能吏。 宋统殷一向与那些结党营私之人不和,这次估计是要倒霉了。 不过,虎大威赶到娄烦之后,袭杀了数百贼寇,又在伏尸遍野的战场上搜索到三千多级人头,加上秦川那一千人头和郭彦的首级,这笔堪称辉煌的战果,应该能帮抚台大人保住头顶的乌纱帽。 秦川并不讨厌宋统殷,就像虎大威所说的,可能宋统殷调兵遣将的能力不怎么行,但好歹算个清廉能吏,在如今世道已经很难得了。 历史上,宋统殷被罢官之后,接替他的是许鼎臣,这位只干了一年,接着是戴君恩,这位曾有过诱降并在酒宴上设伏兵斩杀王刚和豹五的高光时刻,但也同样只干了一年。 这两位接任时,曹文诏和各路参将已经进入山西,尚不能剿灭流寇,何况如今手下无兵的宋统殷。 …… 第二天早上,虎大威心满意足地走了。 走的时候还死皮赖脸地顺走了五百多斤焯好的下水,说是怕孟家庄吃不了那么多,怕坏掉了浪费。 娄烦和孟家庄终于清静了下来。 也该善后了。 第一件事是找木料钉棺材。 这两日共战死了一百三十个关帝军,三百多流民,还有两个九箕山老匪。 这些人都要好好安葬,其中那两位九箕山的兄弟还要厚棺大葬。 第二件事是埋尸体。 娄烦周围的几处战场上,遍布了数千具尸体,秦川只顾着追杀李彪风和郭彦,并没有理会那些首级,最后都被虎大威割了去。 秦川把孟家庄一千余流民都派了出去,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才把所有尸体都填埋干净。 第三件事,是重建娄烦镇。 经历数次战事之后,娄烦镇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乡民家的横梁、门板床板桌椅甚至椽条等,都被贼寇拿来打造成大盾或其他攻城器械,最终又全部堆在了孟家庄。 那些逃得远远的乡民陆陆续续回来了,最后全坐在废墟上啕嚎大哭。 秦川让流民把那些木料运回孟家庄,分发给乡民,又帮他们挖地窝子,砌墙盖瓦。 见那些流民一个个都过得比他们好之后,很多乡民表示愿意加入孟家庄,给秦川当长工或家丁护院。 秦川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还住在娄烦,就会受到孟家庄的庇护,孟家的佃户依然能耕种孟家的田地,静游杜家的佃户和宁化王的庄户,也可以过来耕种孟家的田地。 日后,还可以比行价更低的价格买下孟家的田地。 总而言之,只要他们还在娄烦,他们都是秦川的人,前提是要听话,必须听话,百分百的听话。 当即,给另外两家种地的佃户便纷纷表示,愿意给孟家种地,准确地说是给秦川种地。 除了几家有田有地的自耕农之外,整个娄烦镇的人都听从秦川的了。 秦川做的第四件事,是梳理的孟家庄的人员构成和配置。 如今,孟家庄还有三十五个九箕山老匪,三百六十个关帝军,两百个矿工,一千一百多流民,多是些青壮,也多是打过仗的。 秦川按照之前说好的,给所有人发放犒赏,那些战死的人如果还有亲人活着,则一厘不差地发放抚恤。 然后,他从流民当中选一些守庄的时候表现好的,和那两百矿工一起编入关帝军。 老黄去收拢一条天的溃散流寇后,最终筛选出来一百五十人,都是些比较听话,且没有干过啥伤天害理之事的人。 秦川又从中挑了一些人,也编入关帝军。 最终,关帝军共编了八百人,依然分为三个营,营官还是罗大牛、刘有柱和李顶梁,其中罗大牛率领两百五十先登营驻守黄丛山。 除了这三人之外,其他九箕山老匪也被任命为各种训练官,听三个营官的调遣,配合关帝军的训练。 大战一过,孟家庄外面就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流寇,大多是一条天那些溃散的人马,也有一些郭彦和王刚豹五的溃兵,三五成群的过来投效,足有五六百人之多。 秦川告诉他们,凡是作奸犯科之人,来多少杀多少,但如果只是被贼寇裹挟的小老百姓,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孟家庄统统都收,不但不会为难他们,还会让他们干活吃饭。 一番话之后,那伙人走了一百多人,剩下四百多秦川全收下了。 但,把人都分开仔细甄别,一一筛选过后,又斩了好几十人,最终只剩下三百五十多个。 秦川把其中大部分都送到矿场挖矿,先让他们在那些矿头的鞭子底下学会听话,到时候再编入关帝军。 剩下的流寇则全部打散,夹进流民当中。 最终,孟家庄有八百关帝军,一千二百多流民,秦川给他们换了个称呼,称为庄民。 矿场那边则有九百多矿工,还会源源不断地补充进去,把生铁的产能不断提上去。 …… 这一战的战利品,宋知庭和王继宗已经全部清点完毕,并造册入库了。 包括战后收拢跑散的马匹,还有黄丛山大寨缴获的,自己共缴了五百多匹战马,加上从虎大威那弄来了两百匹,一共得了七百四十匹。 加上之前拥有的,现在秦川有了足足一千三百匹战马,绝大多数都是些蒙古马。 除此之外,还缴获了一批拉车的牲口,牛、挽马、驴子和骡子等,加上黄丛山那些,拢共两百多匹。 这些牲口正好可以用来耕田。 至于刀枪棍棒之类的玩意,得了足足两三千件,角弓两百多张,还有一百二十多件棉甲,两件锁子甲和六件布面铁甲,这些盔甲绝大部分是张可望的部下贡献的。 收获最多的,是黄丛山,共三千五百多石粮食,六千多两白银,还有一群女人。 秦川弄的那些充草的大麻袋里面,也有五百多石粮食,都被虎大威那吊毛搬去了。 但总的来说,这一战是赚的,赚大发了。 接下来,也该好好种田打铁了。 第七十四章 武当孝文 秦川的水利工程只起了个开头,刚视察了几个山峪定下三个水塘位置,没来得及开工,张可望等几路人马就打来了。 大破那几路人马后,短时间内应该没哪个傻子敢来孟家庄触霉头,水利工程也终于能开工了。 孟家庄的大葬第二天,水利大军赶着牛马车鸡公车,挑着竹篮箩筐浩浩荡荡地奔赴第一个工程地址:娄烦镇西边尽头的西头沟。 这条山沟是黑山山脊上劈下来的两条山沟交汇而成,每年春雪融化,西边周洪山上的雪融之后,跟黑山的融雪形成两条小溪潺潺流下,汇聚在西头沟,流入小涧河,最终又汇入汾河。 山沟下有大片低缓的荒地,再往下的小涧河边上是一片荒芜的田地,雨水充足的年间这些田地一直都有人耕种,但如今连年大旱,小涧河一年三季处于干涸状态,田地失去了灌溉水来源,实在种不出粮食,原本的数十户田主早就去当流民讨生活了,田地自然也荒废了下来。 古代的农民并不笨,自然知道修水利的好处,问题在于修水利耗资巨大,用工太多,没有官府和大户的组织,根本就修不起来,穷苦农民饭都吃不饱,根本就没有力气也没有足够人手去修水利。 秦川有人又有粮,修几座水塘水库根本就不算难事,只要给庄民和乡民吃饱肚子就行了。 在他的蓝图里,西头沟是要修成水库的。 周洪山海拔应该有一千七八百米,一年只要一场大雪或者大雨,就能把水库填满,就能满足几百亩田地一季所需的用水,如果种的是糜子之类的抗旱粮食,还能灌溉更多田地。 孟家庄的一千二百庄户,和娄烦镇的一千三百乡民,不论男女老幼全部上阵,青壮抗锄头铁锹在山谷中间挖土,老弱则赶着牲口或推着鸡公车把泥土拉到峪口堆堤坝,拉着牲口在上面踩实,堤坝内侧堆砌从附近搬来的石头和麻袋装的土袋,每隔一段距离还要打木桩拦横木。 如今,孟家庄并不缺工具,之前巴山虎从娄烦和临县掳了数千件,全都堆积在黄丛山,估计是想熔炼掉拿来锻造兵器,如今全被秦川拿来修水利了。 那两户铁匠,在秦川的重金利诱下,收了数十个学徒,正日夜教授那群人打制农具。 水利大军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老黄还会爬到旁边的山梁上,扯开喉咙高唱几首吕梁山区特有的山曲,嘹亮悠长的曲调在旷野中听着特能解心宽,引得一众娄烦乡民也纷纷跟着唱了起来。 娄烦镇的乡民已经没那么害怕那伙九箕山山贼了,虽然其中有些个很凶,但秦大管事这人很好说话,又从不欺凌乡民,比孟老爷好多了。 有些个老人认出来了,那唱山曲的小老头也是娄烦人,好像是汾河对岸的东窑村人,后生时还在孟家庄打过长工,因为那两颗大门牙特别醒眼,长得傻憨傻憨的,人们便叫他黄大门牙。 如今,黄大门牙出息了,成了秦大管事身边的红人,管着上千号庄民的吃喝拉撒,可还是跟以前那样傻憨,整天咧着一口大黄牙傻笑,也还跟从前那样好声气,对谁都笑呵呵的,可和气着呢。 有黄大门牙在,这伙人好像也亲切了许多。 一首山曲还没唱完,脚下的突然传来一阵颤动,像是地龙翻身,又像是流寇来了。 有些乡民慌乱地扔下农具,四散奔逃,黄大门牙扯开喉咙大声吆喝也无济于事。 很快,一支骑兵出现了,卷起滚滚浓烟,气势如雷般翻上山梁。 随着一阵战马嘶鸣,那支骑兵在山梁上停了下来,一字排开,望着山谷里没头没脑乱跑的乡民。 “都给老子好好干活,谁他娘的再乱跑,老子一刀剁了他!” 山梁上,领头的那个脸上一道狰狞伤疤的大汉,恶狠狠喝骂了一句。 一见那人,山谷里的乡民才发现是虚惊一场,这伙骑兵是孟家庄的关帝军,在附近操练顺便保护他们的。 乡民们纷纷返回去干活,一些小孩却纷纷大哭起来,是被山梁上那人吓的。 那人叫刘有柱,是秦大管事手下几员大将之一,长得……很多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凶的人,脸上一道长长刀疤,跟蜈蚣似的从右眼一直盘到左边嘴角,狰狞可怖,小孩看到都能被吓哭。 而且这厮一开口就骂娘,动不动就亮刀子要砍人,不说镇上的乡民了,就是他统管的关帝军无当营兵士,对他也怕得要命,训练时从不敢有丝毫懈怠,就怕被他一刀给劈了。 就连刁蛮骄横的孟小姐,也被刘有柱治得服服帖帖的,每天帮刘有柱洗衣做饭,活脱脱一个温婉体贴的小媳妇。 如今,这位凶神一出现,不论乡民还是庄民,大气都不敢出,幸好老黄及时把对方赶走,否则那几个哇哇大哭的小孩就给大人活活捂死了。 这几日,关帝军在熟悉娄烦周围的地形,并操练山地冲杀,刘有柱刚走不久,李顶梁又带着陷阵营来了。 三十几条九箕山老匪当中,李顶梁是最有辨别度的一个,因为个子很高,足有一米九的个头,在普遍营养不良的年代,简直鹤立鸡群的存在。 顶梁并不是他的真名,而是因为他跟刘有柱关系很铁,一个高高瘦瘦的几乎能挑天,另一个身膀粗壮力大如牛,凑齐了就一高一矮两根柱子,别人干脆管他叫李顶梁,和刘有柱两人并称九箕山顶梁之柱,有时又叫肥龙瘦虎。 关帝军三个营官当中,罗大牛喜欢动不动就扇人脑袋,刘有柱活脱脱一凶神,李顶梁则截然相反,既不骂娘也不揍人,讲话慢悠悠的,看起来脾气很好。 一开始,关帝军和庄民们都挺喜欢他,觉得他这人和气,不像其他人那样动不动就撩刀子骂娘。 直到看见他杀人,才发现这高个子可一点都不和气。 但总的来说,比另外两位好得多了。 面对这位,乡民们胆子大了许多,一个个歪着脑袋打量这位秦大管事麾下最稀奇大将。 个头长这么高的人,实在是太稀罕了。 李顶梁被瞧得不太自在,只待了一小会就走了。 …… 秦川没去挖土,而是和罗大牛山猫儿等人,带了两百先登营,在关帝山一带勘察地形。 关帝山其中有两座名山,一是北武当山,又称为真武山,山上建有一座宏伟真武庙,乃北方道家圣地之一。 另一座是孝文山,原名关华山,乃是整个吕梁山脉的最高峰,也是山西境内仅次于五台山的第二高山,海拔足有两千八百多米。 据传,北魏冯太后病逝后,孝文帝曾到这座山追思三日,粒米不进,因此得名孝文山。 郭彦的大寨,就在孝文山半山腰的神台峰上,依山而建,仅有一条小路上山,险峻无比。 当日,郭彦一千多人马仅剩六七百,大多都逃散了,又分别投靠了王刚、豹五和巴山虎等人,但仍有不少人逃了回来。 如今,神台峰大寨上,还有三四百人左右。 秦川对这些人没兴趣,但对大寨里的粮食和马匹兵甲等很有兴趣,对这座山寨也很有兴趣。 这座大寨离西边的方山堡只有不到四十里路,方山堡又是娄烦、静乐和岚县三地的西边门户,其战略地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神台峰大寨,是必须要取的。 但不能硬攻,他那八百关帝军堆上去,恐怕人家一轮石头都能给他砸没了 这座大寨,只能智取。 因为地形没勘察清楚,又暂时没想到什么好法子,秦川干脆先让罗大牛封山,把孝文山两个重要出入口堵住,只许出,不准进。 同时,又每日里派人上神台峰喊话,劝山寨里的人归降。 秦川打算把李顶梁的陷阵营也调到黄丛山驻守,因为黄丛山离神台峰很近,只不过十几里路,骑马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就拿黄丛山当桥头堡,慢慢攻略神台峰。 第七十五章 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罗当弘 李彪风没死,带着十几个亲信穿过南边的崇山峻岭,出交城,往寿阳的方向投奔闯王高迎祥。 巴山虎没死,收拢了百来个郭彦的残兵,一路往西狂奔,翻过磨盘山,进方山堡抢了几家农户,然后北上投靠显神通高加计。 王刚豹五也没死,这两人收拢了郭彦的部分残兵,连带自己的拢共还有七八百兵马,因为有钱粮囤在三座崖,所以这两位哪也不敢去,而是按照原计划在三座崖立一座大寨,准备依托天险抵挡姓秦那狗娘养的。 几路人马中,最机灵的是任亮,这家伙早早就带自己的人马跑回了东葫芦川,只在攻打张可望的时候损失的三百多人,仍有将近一千人马,实力仍在,但也不敢出东葫芦川一步,只派探子在葫芦川附近日夜哨探,生怕姓秦的到他的地盘上耍奸计。 张可望带着八百残兵,一路仓皇逃回寿阳,见到张秉忠便扑在地上一跪不起,痛哭流涕地讲述整个事情经过。 听完张可望的话,张秉忠的脸色极其难看,眼里闪过一丝杀意,手掌甚至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三千精骑,活着回来的不过八百人,连他最给予厚望的张定国也回不来了。 张可望是怎么带兵的? 张可望趴在地上,没看到他义父眼里的杀意,也没看到那只按在刀柄上的粗大手掌。 良久,张秉忠才把手从刀柄上拿开,敛起眼里的杀意,淡淡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为父不怪你,起来吧,跟为父说说,那姓秦的到底是怎样一号人物。” “谢义父。” 张可望感激涕零,但仍跪在地上,低着头细细说了起来。 张秉忠眯起狭长的双眼,定定望着西北边娄烦的方向。 “有点意思,来日若杀到太原,为父倒要会会这个姓秦的,看他到底有几斤几两。” …… 静乐知县衙门,何长保坐在太师椅上,气得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陈聪之低着身子陪在旁边,也不出声,因为该说的都说完了。 没多久,何长保忽然沉着脸道:“师爷,那七百两银子是你给出去的,七日之内,你想个法子要回来吧。” 一听这话,陈聪之眉头微微一皱,道:“大人,晚生以为,那笔银子还是不要为好。” “不要?那可是七百两百花花的银子,那姓秦的一个九品芝麻小官,哪来的狗胆敢黑本官的银子?” “大人,晚生见他与参将虎大威同桌饮酒,相谈间似乎颇为熟悉,恐怕还真有些门路。” “哼!虎大威不过与他买首级罢了,何来的门路?再说了,就算他靠上虎大威又如何?区区一个武夫罢了,见了本官还不得客客气气道上一声大人?” “大人,晚生以为,姓秦的并非傍上虎大威,而是靠上了抚台大人。” “什么?”何长保脸色一变。 “大人请试想一下,贼寇入山西后连破大宁、泽州、寿阳,朝中必然为之震动,抚台大人的位置……恐怕也难保了。” “但如今,秦川在娄烦大破贼寇,杀敌四千余级,待抚台大人把那四千首级呈送京师,朝野必然为之振奋,而抚台大人……四千首级,可是山西平匪第一大捷啊,就是宣大总督张大人和曹总兵收复阳曲时,也没有如此辉煌之战果,抚台大人的官位是安枕无忧了。” “大人请再想想,秦川给抚台大人送了这么大的功劳,抚台大人还不得把他当贵人?他这九品芝麻小官,还不得一步登天加官进爵?” 听到陈聪之这一席话,何长保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又过良久,何长保这才有些不自然地笑道:“师爷说的是,如今看来,那秦川是前途无量啊,七百两银子不要也罢,权当是提前祝贺他步步高升的贺礼。” “大人英明。” …… 宋统殷确实很想提携秦川。 听完虎大威讲述娄烦之战的经过,得知那一万贼寇在秦川的智谋和勇武下分崩离析自相残杀,又逐一被击溃后,宋统殷抚须连连惊叹。 这位秦巡检,当真是个智勇双全的人才。 只可惜,这人似乎不是很安分。 良久,宋统殷忽然说道:“虎参将,劳烦你再走一趟娄烦,告诉秦巡检,就说本官想请他入幕,赞画戎机,专司平匪事宜,只要他有本事,少不了他日后的平步青云。” “是。” 虎大威领命去了。 宋统殷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一小会,然后又拿起毛笔,在一张奏本上奋笔疾书。 他知道,虎大威带回来的四千首级能让他保住官位,他也就能继续治理山西。 但,他还是在奏本上加了一句:“娄烦巡检使秦川,计斩三千,兵斩一千,以五百民壮破敌一万。当首功也。” …… 围着孝文山转了两圈后,秦川便打马返回孟家庄,并把李顶梁也调了过去。 以他的估计,最多再耗个五六天,神台峰就会投降。 因为,山上没水。 孝文山有两口泉眼,以前一年四季流水不断,小溪潺潺,但连年大旱后,那两口泉眼早就没水出了,神台峰大寨的人想喝水就得下到南阳沟去取水。 秦川让罗大牛堵在南阳沟,又让李顶梁在附近游弋,并每日派人上山招降。 等山上的人快渴死的时候,他们自会投降。 秦川刚回到孟家庄不久,就有手下来禀报,说外面有个穷酸书生喊着要见大管事和王先生。 “应该是当弘来了。” 听到这消息,王继宗便脱口而道。 “当弘是谁?”秦川不解。 “晚生前些日子介绍给大管事的那位同窗,罗文天,表字当弘,取自前朝晦庵先生的非弘不能胜其重。” “嗯……好表字,走吧,咱们出去迎接你这位同窗。” 两人出了庄门,远远的就见一个身材挺拔的书生玉树临风地站在那。 秦川对这人的第一印象是帅,很帅,一塌糊涂的那种。 难怪能把大户人家的千金大小姐哄进柴房。 这么帅一个吊毛,不能留在孟家庄,虽然自己现在还没老婆,但日后肯定要有的。 “当弘,你可总算是来了。” 王继宗满脸笑容地迎了上去。 “明昭兄,别来无恙。” 那书生抖了抖袖袍,姿势优雅地作辑行了一礼。 “哈哈哈,你我之间无需客气,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我信中提及的秦大管事。” 王继宗拉着他的手,带着他往秦川走来。 “晚生罗文天,见过秦大管事。” 到了近前,那家伙又风度翩翩地朝秦川作辑行了一礼。 “罗先生请勿多礼。” 秦川忍着把对方赶走的强烈念头,笑着回了个礼。 “罗先生请庄内一叙。” “叨扰秦大管事了。” 第七十六章 釜底抽薪 罗文天的到来,在孟家庄引起了一阵骚动,部分留守的关帝军和老弱庄民都凑了过来,指指点点,啧啧称奇。 他们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帅的人。 也没见过连走路姿势都这么潇洒的人。 罗文天大概是早就习惯了被别人围观,一副泰然自若处惊不变,潇洒地随秦川和王继宗上了门楼。 看茶落座,客套几句之后,罗文天便取出一本账册,逐日逐条地指给秦川看,每日卖出了多少件铁器,收入多少银钱。 紧接着,罗文天表明了来意,说想见一见东家,再请东家发运粮食到静乐粮铺。 因为县城的粮铺早已颗粒无存,但两日前开始,铺子外突然聚拢大批喊着要吃粮的乡民,搞得他这个掌柜每日头疼不已。 秦川有些不解,县城不是有好几家粮铺吗?刚过秋收不久,另外几家不可能没粮可卖。 罗文天说,另外几家在两天前便同时关门,并宣称已无粮可卖,同一天,县里突然出现一条传闻,说娄烦孟家出了个劫富济贫的大冦,劫了好几家大户的粮食,准备在娄烦孟家和县城的粮铺开仓济民。 正值娄烦大战的消息传到静乐,人们不敢来娄烦,于是便聚在静乐粮铺门外,每日喧闹不止。 同时,罗文天还打听到一个消息,有几家大晋商的人正在静乐和岚县一带,联络各缙绅大户,也不知在谈什么买卖,主要以范家为首,还有张家口靳家和翟家的人。 听到这消息,秦川脸色沉下来了。 范永斗那条老狗又在背后搞小动作了吗? 散布流言就罢了,他和靳家翟家派人在附近联络缙绅大户,是几个意思? 这时,王继宗微微皱着眉说道:“大管事,继宗以为,范永斗是想釜底抽薪,再祸水东引,淹了我们孟家庄。” 秦川眉头一皱:“怎么说?” “他联络各家缙绅大户,无非是为了买粮,那几家粮铺之所以关门,十有八九是因为范永斗出高价买下了大部分粮食,等静乐地界上的存粮所剩无几后,各路乡民和饥民就会涌到唯一还有粮食的孟家庄,介时势必会引起官府注意。” “我等若不开仓放粮的话,官府势必会介入,甚至会闹出民变,介时,孟家庄需日夜提防民变,各项事务自然难以平稳开展。” 秦川又皱了皱眉:“我不过杀他范家几个人而已,不至于搞出这么大阵仗吧?更何况,区区一个范家,能吃得下静乐和岚县两地的粮食吗?” “若只有一个范家,肯定吃不下,但若是张家口那几家联起手来,甚至祁县榆次的商贾也掺上一手的话,多少粮食都填不饱他们的胃口。” “至于为何要搞出这么大阵仗……范家跟我等的过节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买卖,不论粮价涨到何种地步,他们只要能收得到粮,运出关外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尤其关外已入寒冬,正是粮食最紧缺的关头。” “范家刚刚损失了五千石粮食,正急着补足缺口,宣大两地多是军户的屯田,山西中南部又刚被流寇洗劫一空,他们收购粮食的地点,自然要放在没有被流寇洗劫过的地方,如代州、祁州,岚县小平原土地肥沃,又从未被流寇攻略过,自然也成了他们收粮的地方。” 听完这番话,秦川拧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王继宗分析得有道理,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换做他是卖国贼,也会到静乐和岚县来收购粮食,趁着还没有大雪封山的时候运出去就能发一大笔,还能恶心一下他这个敌人。 静乐县和岚县加起来十几万人口,大部分是佃户和贫苦的自耕农,这些人一年到头的收成基本养不活自己,很多人要靠其他生计挣点零碎,用来买粮度日。 而粮食基本都集中在缙绅大户手里,外面兵荒马乱的也不会有粮食运进来,如果大户不卖粮,或者粮价再次暴涨,也不知会有多少人沦落为流民,最后又变成流寇。 其中,肯定会有很多人聚在孟家庄生事,甚至聚众攻打孟家庄。 秦川倒不怕被人攻打,但他不愿看到静乐县和岚县两地赤野千里,也不愿看到小老百姓都跑去当流民,最后又变成流寇。 这些人可都是他未来的子民,也是他发家致富少不了的劳动力。 更何况,他本来就想抢那些大户的粮食,若是被范永斗等人收走了,他还抢个屁啊。 他可不愿看到汉人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被运出关外去喂饱建奴的军队。 静乐和岚县都在北边,只需从静乐县把粮食运出宁武关就是大同府了,从岚县往北更是能直达塞外,他手下才几百人,没办法跑到北边去拦截。 看来,只能来阴的了,能拦几个是几个。 “大管事也想来一出釜底抽薪?”正思索间,王继宗忽然淡淡问道。 “嗯。”秦川点点头,“既然那帮吊毛想绝了咱们的户,那咱们就只能跟他们玩阴的了。” 王继宗也点点头:“以己之长,击彼之短,目前也只有这法子了。” “但,大当家的需多加小心,那些大户家家私蓄家兵,编练护院乡勇,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尤其是岚县亦匪亦民那几家,有白日披上绫罗绸缎当老爷,晚上提着刀枪当马匪的,也有豢养阴族当贼寇的,若要明刀明枪开战,我等未必能讨到好处。” “我等可以通过绑票、暗算、袭杀等手段,逼迫那些大户就范,迫不得已之际再明刀明枪也不迟。” 一身书生气息,斯文儒雅的王继宗,说这番话的时候竟然显得毫不违和。 秦川觉得,这位忠烈后人,是越来越对自己胃口了。 王继宗又道:“兴修水利与内外杂事,交予继宗便可,大管事且放心去做。” “好,那就有劳先生了。” 一旁的罗文天那张英俊得没边的脸上,早已一片惨白,冷汗直冒。 他接到好友书信后开怀不已,还以为只是寻常不过的大户人家要请他当掌柜,如今听王继宗和秦大管事的对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头,越听越觉得自己进了贼窝。 这秦大管事,该不会真是传言中的那个大冦吧。 若是大冦,王继宗又为何会为此人做事? 这不合理,他很了解王继宗,哪怕再落魄也绝不会投贼的。 “当弘,你猜得没错,大管事确实是外面传言中的大冦,但无需担忧,为兄是断然不会害你的。” 见他脸色发白,王继宗便笑着解说道。 “大管事行的并非打家劫舍之事,而是立身为民,造福苍生之道,为兄已决意追随大管事,辅佐大业,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微薄之力。” “你若是有顾虑的话,为兄也不勉强,大管事也不是小鸡肚肠的人,自会送你一封银子,好让你另寻他处安身立命。” 罗文天张了张嘴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半响,才擦了一把冷汗,生硬地笑道:“请容……请容晚生斟酌一番可好?” “好说,好说。” 秦川一拍大腿,笑道:“明昭,我还有些琐事要忙,就有劳你好好招待罗掌柜了,虎大威留下那一囊酒,就在楼下屋子里,你拿去和罗掌柜多喝几杯,记得去厨房多切些肉。” “多谢大管事。” 王继宗站起身,又笑道:“当弘,走吧,你我二人许久未见,今夜定要不醉不休。” “好,好。” 罗文天也站起身,朝秦川到了一声谢之后,便跟着王继宗下楼,往内院的方向去了。 秦川端起茶杯,把里面的苦茶一饮而尽,然后皱着眉头,定定望着北边方向。 既然那帮大户一个个急着跳出来跟范永斗狼狈为奸,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第七十七章 好自为之 王家大院早已被毁得完全不成样了,重建将是一件耗费良久的工程。 王继宗知道,秦川要赶在土地彻底冻硬之前,修好几个水利工程,所以把秦川派给他修房子的人,都调去修水利了。 王家二十几口人如今就住在孟家庄的内院,而且,除了老弱和女人之外,包括王继宗的叔伯在内的十来个青壮,都跟着庄民去挖水库了。 孟家庄内院共有三个院子,王继宗一家住在西偏院,秦川以前一直住在门楼,孟家庄的局势稳定下来后,才跟宋知庭搬到东偏院去住。 如今,王继宗就在东偏院招待罗文天,摆了两盆肉,一壶酒,给罗文天狼吞虎咽吃得满嘴肥肉。 一顿酒肉下肚,王继宗开始慢慢讲述秦大管事的来历,讲娄烦镇最近发生的几场大战,讲大管事的抱负和各种利民利己的举措,再讲自己为何会投贼。 他很想招揽罗文天,不仅因为他跟罗文天是好友,还因为他知道这位同窗颇有些才能,尤其是交涉谈吐方面。 出众的外表,能言善辩和得体的举止,让罗文天一度成为静乐县的风头人物,不仅师长看重,还是各大豪绅门阀眼中的良婿人选。 只可惜,他的长处亦为短处,不仅因为风花雪月耽误了学业功名,更因为招蜂引蝶跟吴家大小姐私通而毁了自己的前途。 王继宗想把他招揽过来,不仅仅想让他当一个掌柜,还想让他为大管事经商。 如今黑山矿场已经囤了几万斤生铁,还没找到合适的销路,未来孟家庄需要大量战马、硝石等,这两样都需要从外地大量买进,得找到合适的来源。 同时,大管事需要一位代言人在外面替他做一些事情,比如目前最紧迫的:从各地招收各行各业的工匠。 孟家庄不缺人,但很缺工匠,铁匠、砖瓦匠、木匠、织造、炉丁、窑工等等,尤其铁匠,乃是目前最为紧缺的人才,大管事想把矿场炼出来的铁都打制成铁锅和其他铁器,拿去跟土鲁番和土默特部换牛羊马匹,换硝石。 这条商路,得有人去打通。 王继宗知道,罗文天可以胜任这项要务,这位交友广泛的同窗善于与人打交道,还很喜欢四处游历,尤其是去美女云集的地方,土鲁番和土默特那些高鼻大眼的美丽女子,能让他趋之若莺。 罗文天听得很仔细,听说秦大管事要把静乐和岚县两地的大户都逐一铲除后,就有些心动起来。 谈了足足一个时辰,桌上的肉热了一遍又一遍,那一囊酒也被喝去了大半,七八分醉的时候,罗文天终于一拍大腿,答应入伙了。 豁出去之后,这位风流倜傥的美男子便恢复了他的本性,一顿高谈阔论,很快就帮大管事拟了好几条商道出来。 正好秦川忙完了事情,回东偏院准备睡觉,远远地听到罗大帅哥的高谈阔论,一下来了兴趣,凑进去加了一副碗筷一个酒杯。 谈着谈着,谈到了硝石,自然也就谈到了制造火器和火药,秦川感叹自己没这方面的人才,罗文天一听,立马向他推荐了几个人。 一个是王恭厂之变时,因偷懒未上工而逃过一劫,最终被充军戎边的匠头,另外几个则是孙元化的旧属,孔有德登州之变后,孙元化刚于几个月前被斩首,他这几个旧属则被发配充军。 这些人如今都在偏头关军屯种地,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静乐吴家也做拿粮食跟边军换盐引的买卖,罗文天还在吴家当账房先生的时候,曾跟粮队去过偏头关,耐不住寂寞的他在关里跟那些边军聊天打屁的时候,凑巧就认识了这几位。 据他说,边军的屯田军户里人才可不少,好多被发配充军的大小官员、豪绅门阀的族人、各行各业有头有脸的人物等等,其中还有好多匠户。 除了以上那几个人之外,罗文天还给秦川介绍了一个人:王徵。 就是受孙元化举荐,任辽海监军道,跟随孙元化在山东造炮的那个王徵。 孙元化被斩首后,王徵得好友求情,得以免除一死,改为发配充军,又得好友相助,最终免除了充军之罪,如今正赋闲在西安府泾阳县老家。 罗文天话刚说罢,秦川就摇了摇头,招纳王徵几乎是不可能成功的事。 人家好歹曾是朝廷大员,在当地又是豪绅名望,不可能会跟他一个小小的山贼头子造反。 历史上王徵就是忠烈而死的,李洪基攻陷西安之后,曾派人去招揽他,他让人提前写好自己的墓碑碑文,然后要拔剑自刎,由此惹怒李洪基的人,他儿子为了救他一命,代他去见李洪基,但他最终还是绝食而死了。 这种死节朝廷的忠臣,是招不到的。 …… 第二天早上,秦川调了几个九箕山老匪和一百关帝军,由老黄和山猫儿统领,帮罗文天把五百石粮食运到静乐县粮铺。 还取了五百银子给罗文天,让他先招一个掌柜和几个伙计帮他打理粮铺,然后带上银子和老黄的兵马,去偏头关招纳他说的那几个人。 若能贿赂那里的守将,明目张胆地把人带出来最好,若贿赂不成,就是偷,或者抢,也要把那些人给弄出来。 最好再多弄些匠户出来,什么类型的匠户都要,尤其是铁匠,有多少要多少。 秦川给他的第二个任务,是打探静乐和岚县两地那些缙绅大户的动向,一方面靠他四处打听消息,另一方面是让老黄和山猫儿挑些机灵的关帝军,扮成流民在两地之间游荡。 罗文天信心满怀地去了,他打算去翠香楼找几个姑娘,送去偏头关给那几个守将舒坦两日,这事自然就成了。 秦川本想去一趟三座崖和东葫芦川的,但还没来得及出发,就见虎大威又来了。 这次,虎大威没有入庄,说是太原和寿阳方向军务紧急,只传了一句话:宋统殷想请秦川去赞画戎机,专司剿匪军务。 秦川楞了一下,没想到宋统殷这么看得起他,还想请他去当参谋。 可他压根就不想当什么参谋,别说山西巡抚了,就是皇帝老儿请他去当首辅,他也不愿去。 大明朝廷已经烂到根了,诸葛在世也救不了,何况他一个小小的山贼头子。 更何况,宋统殷能不能保住山西巡抚这个位置还是未知数,现在去了,万一宋统殷被罢官或者贬官,不又得灰头土脸地跑回来? 当即,秦川便告诉虎大威,他这个人胸无大志,只想守住娄烦,免得这里的乡民再遭匪患,只因乡民曾有恩与他。 虎大威当然不相信他这番鬼话,沉着脸问了一句:“你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秦川当然不敢说自己想造反,只说了句:“想升官发财,但他跟抚台大人不是一条道的人,所以,走不到一块。” 虎大威沉着脸定定望着他,良久后才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然后就走了。 秦川当然要好自为之,毕竟,他干的买卖一不小心是会掉脑袋的。 等虎大威走远,秦川便领着几十个部下,往东葫芦川而去。 他想去跟任亮好好谈一谈。 然后,再去见王刚和豹五,也谈一谈。 第七十八章 对河论英雄 东葫芦川和三座崖同处于铁史沟山南边,分别位于东湖路川河及西葫芦川河边上,两地距离只有十二三里路,步行不用一个时辰就到。 两地又位于娄烦、关帝山和交城三者中间,离娄烦七十多里,离交城县也是七十多里,离关帝山六十里左右。 任亮的大寨就立在东葫芦川河旁边的悬崖上,背靠龙王岭,左边是老鸦沟,右边就是东湖路川河,地势极其险要。 王刚和豹五的大寨,则立在东西两条葫芦川河中间的三座崖上,这座大寨比东葫芦川还要险要,出入只有一条羊肠小道,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 历史上,王刚豹五被许鼎臣诱杀之后,任亮就把三座崖也给占了,并依托这座天险抵抗清军二十多年。 只不过,那地方险是够险,就是地方太小,牛羊马匹都得圈在山腰,得分兵防守,而且上边太冷,一到冬天那凛冽的寒风能把人吹成冰棍。 正因如此,任亮才没有占据三座崖,王刚和豹五在那立寨的时候,他也没阻止。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提防姓秦的。 王刚和豹五自然也深知这一点,刚安顿下来,两人就去了一趟东葫芦川,找任亮商讨联盟的事宜。 任亮知道这两人成不了大事,从攻打孟家庄的时候就看得出了,但还是见了这两人,并跟他们达成攻守同盟,共同对付姓秦的。 王刚豹五的三座崖还有七百多人,任亮则有将近一千人,两家合起来一千七百多人,比姓秦的人马多上一倍。 纵然如此,两家人马也不敢冒然离开自己地盘,只派出探子在铁史沟山一带日夜哨探,以防姓秦的来偷袭。 这日,任亮正在自己寨子里仔细查看地图,忽闻手下来报,说姓秦的来了,带着二三十骑在东葫芦川河对岸,说想跟任当家的谈一谈。 任亮皱着眉想了想,最终还是带了几十个人下山,去见一见姓秦的。 对于这人,他是又忌惮又欣赏。 不论是孟家庄火中取栗,还是截杀官兵,亦或是以二十骑破巴山虎两百骑,种种行径都让他惊叹不已。 任亮自以为,如果换做是自己的话,是决计做不到如此地步的。 姓秦的这人,智勇胆魄都远异于常人,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如果能把这人纳为己用的话,自己必定如虎添翼,天下大计指日可待。 可姓秦的似乎根本就没有臣服他人之心,否则也不会死守着孟家庄不放了。 而且,这厮不久前刚刚袭杀了宁化千户所的官兵,紧接着就当上了娄烦巡检使,这非官非贼亦兵亦匪的行径,让他摸不着头脑,看不透对方到底想干啥。 他只知道,一定要多加提防这厮,否则哪天被吃了都不懂怎么回事。 也不知这厮要来谈什么。 到了东葫芦川河,远远就见二三十骑驻马站在河边,最前头那个正是姓秦的。 任亮带着自己的五六十人在河边站定,隔着干涸的小河对望。 小河另一边,秦川拱了拱手,笑道:“任当家的,幸会幸会。” 任亮也拱手回了一礼,道:“秦大管事,别来无恙,敢问秦大管事来我东葫芦川所为何事?” “既然任当家的快人快语,那秦某就直说了,秦某此次前来,是想和任当家的约法三章,以免坏了两家和气。” “哦?”任亮眉头微微一挑,“如何个约法三章?” 秦川清了清嗓子,道:“其一,还请任当家约束麾下人马,不可越过铁史沟山一步,秦某除了攻打三座崖之外,也绝不踏过铁史沟山一步。” “其二,我与王刚豹五乃私人恩怨,与任当家的无关,还请任当家不要插手我与这二人之间的纷争。” “其三,咱们两家之间可合作通商,我知道这附近有不少马户都在任当家的庇护下,每年产出不少良马,我可以拿粮食按行价来换马匹。” 听罢他一席话,任亮仰头哈哈大笑,并不作表态,而是问道:“秦大管事,你领着大明朝廷的饷银,却要干杀头的买卖,任某想知道,你所欲为何?” 秦川不答反问:“任当家的扯旗造反,所欲又是为何?” “为了掀翻这糜烂不堪的大明朝廷,还天下苍生朗朗乾坤。” “好个朗朗乾坤,秦某佩服。” 秦川朝对方拱了拱手,又道:“任当家的,咱们两家走的是同一条道,秦某虽然当了明廷的官,但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黎民百姓罢了。” “既然是同一条道上的,秦大管事为何要对同道中人拔刀相向?” “哈哈哈哈,任当家,这个问题该问你们才是,秦某明明只孟家庄谋一立足之地,任当家却和那几路人马联手攻打孟家庄,这又是为何?” “在那之前,秦大当家对巴山虎及李彪风的所作所为,不合道义吧,巴山虎好心收留你,你却反咬他一口,这又如何说?” “呵呵,巴山虎明知李彪风乃秦某生死大敌,却硬要狼狈为奸,想在孟家庄取秦某人头,秦某如何能忍?” “就算如此,通天柱及郭彦已死在你刀下,巴山虎及李彪风业已远走他乡,你为何还要攻打三座崖?” “为了天下苍生。” “此话怎讲?” “以秦某看来,天下英雄可分为三种人,一种乃是贪图这大好江山的枭雄,如张秉忠李洪基之流,另一种乃是为了天下清平的英雄,如秦某及任当家的,最后一种则是只为贪图一时之快,为吃香喝辣酒肉女人而祸害苍生的鼠辈,王刚豹五便是此类鼠辈。” “秦某不但要掀翻明廷,荡平建奴,还要杀尽此类鼠辈,只有如此,才能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任亮接不下话,只得皱着眉头,定定望着小河对岸。 他不得不承认,姓秦的说得没错。 他也打心底厌恶王刚豹五等人不分善恶不论贫富只顾烧杀抢掠的行径。 可是,他也信不过姓秦的。 在他看来,姓秦的应该归为第一种人:枭雄。 姓秦的或许真的不祸害百姓,但绝不像刚刚说的那么纯粹。 见任亮不说话,秦川也没出声,只静静地望着对岸。 他知道,任亮绝不是那种无恶不作的人。 历史上的任亮之所以能在这一带跟清军周旋那么久,最主要的原因,是得人心,周围的乡民都心甘情愿地帮他。 简单来说,任亮就是一个典型的劫富济贫除暴安良的好汉。 他不想跟任亮动干戈,最好是能收服对方。 第七十九章 神台峰 “秦大管事。” 沉思良久后,任亮才开口道:“任某可以约束部下,不越过铁史沟山一步,也可以和你做买卖,拿马匹换你的粮食。” “但,想让任某坐视你攻打三座崖而不管,是万万做不到的,任某已和王刚豹五结成攻守同盟,共同抵御你,我可以不攻,但必须要守。” 听完他这番话,秦川皱了皱眉头:“任当家的,我本不想与你动干戈,你非要与我为敌不成?” 任亮哈哈笑了两声:“秦大管事,并非任某要与你为敌,而是因为……任某信不过你,只怕你收拾了王刚豹五之后,下一个就得轮到任某了。” “呵呵。”秦川也摇头笑了笑,“实话说吧,我从始至终就没打算要攻打你的东葫芦川,因为我敬你是条好汉,想招揽你。” “哈哈哈哈,秦大管事说笑了,任某起事至今,就没想过要甘居他人之下,就算要投效他人,投的也是紫金梁,老回回,曹操等大人物,又岂会投明廷一个小小的巡检使?” 秦川又皱眉:“你可想好了?真要与我为敌?” “呵呵,秦大管事攻打三座崖,就是要与我为敌。” “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救三座崖。” “那便请大管事拭目以待。” “任当家的,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秦川又深深望一眼任亮后,一拉马缰,带着部下往来时的路策马而去。 任亮没动,而是定定站在原地,望着秦川的背影。 秦川本想找王刚和豹五谈谈的,跟任亮谈崩了以后,就没必要找那两人了。 不过,那两人已经来了。 秦川刚策马离开,远处山梁上就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口哨声。 那是秦川留在上面哨探的部下。 显然,有人来了。 秦川策马上了山梁,只见不远处一条滚滚浓烟正快速扑来,目测大概有四五百骑兵。 距离两三百步的时候,那支骑兵突然往两侧扇开,呈扇形朝他们包抄过来,还分出一小股绕向北边,显然是想抄他的后路。 “大当家的,是王刚和豹五。” 一旁的刘有柱抽出长刀,那张伤疤狰狞的脸上隐隐带着一丝兴奋。 秦川回头看了一眼,见任亮已经不在河边了。 “往南边走,绕路去黄丛山。” 秦川抽出长刀,脚下一蹬,带着部下往南边而去。 娄烦在北边,但那边大概是走不成了,任亮嘴上说得客气,但绝不会放过这个截杀他的机会。 对方来不及四面包围,也没那么多兵力把四面八方都围起来,肯定是把重兵放在了北边。 王刚豹五等人没料到他会反其道而行,一见他往南,便急急忙忙地追来了。 北边的山梁后面,也腾起了阵阵烟尘,应该是任亮放在那的伏兵。 秦川沿着东葫芦川河往南疾驰了一小会,正好碰上一队踩着烂泥渡河的人马,大概百来个,应该是任亮派到南边堵他的人马,还没来得及渡河完成包围。 正所谓两军相遇勇者胜,秦川的人马虽少,但一路疾驰而来,气势正盛,对方已经渡过河岸的人马不过二三十人,并不比他多,且队列不完整,突然遭受袭击,一时间阵脚大乱手足无措。 秦川一马当先,抽出标枪狠狠掷了过去。 两波标枪后,渡过河的那些人就倒下了大半,剩下那些仓皇逃进河滩,还没渡河的则纷纷下马,在河边结阵。 秦川既不理会那些幸存的,更没有杀过河,而是直接从旁边掠过,赶着几匹被惊走的战马扬长而去。 河边的人望着他们的背影,又望着对岸十几具尸体面面相觑。 到了东葫芦川河跟西葫芦川河的交汇处,秦川没过河,而是折向西北方向,沿着西葫芦川河往黄丛山而去。 王刚豹五的人马一直追在他们后面,吃了半天土,见实在追不上之,又见临近黄丛山之后,只得无奈收兵了。 他们不敢靠近黄丛山,因为附近就有一支关帝军。 …… 黄丛山上只有一百关帝军留守,其余人都被罗大牛带去围攻孝文山了。 因为人手不足,钱粮和女人也都没运走,据留守的两个九箕山老匪说,昨天晚上出了一件棘手的事,十几个耐不住寂寞的关帝军趁夜闯进一间屋子,把里面的几个女人给奸了。 幸亏那两个九箕山老匪及时赶到,否则其余关帝军也会忍不住,整个黄丛山就要彻底乱了套。 秦川的规矩里,有一条是不得奸淫,这条规矩也编进了关帝军的军纪里面。 如今,那十几个关帝军已经被关起来了,正等着他过来处理。 秦川有些恼火,不是因为那些人奸淫,而是因为他们坏了规矩,犯了军纪。 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他可不想自己手下的人一个个都成了,只要纪律严明的队伍才能成为强军。 但,这十几个关帝军不能杀,军队才刚刚拉起来,斩一个两个还说得过去,一下子斩那么多人的话,恐怕会造成军心动摇。 仔细权衡一番后,秦川把关帝军召集起来,当众赏了那些人一人二十军棍,并把他们送回矿场挖矿,以后也不再录用。 打完军棍后,他告诉所有人,因为军中第一次有人犯这条军纪,所以饶了这些人的性命,只惩戒示众,但日后还有人敢犯的话,那就是绝对的死罪一条。 同时,秦川意识到,该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才行。 否则再严厉的军纪也管不住这帮人。 他在黄丛山没待多久,换了马匹就去孝文山视察战况。 罗大牛说,神台峰大寨的人昨天下来过一次,三百多人骑着马嗷嗷叫地杀下来。 罗大牛以逸待劳,摆好整形,依托临时打造的拒马和弓箭标枪挡住了对方的攻势,没等李顶梁赶过来包夹,那伙人就扔下几十具尸体,乱糟糟地跑回了神台峰。 据几个被俘的山贼说,山上只剩几个水缸的水,喝不了几天了。 罗大牛估计,最多三天,神台峰大寨就会开门投降。 秦川没啥要交代的,只转了一圈,就带着几十个部下回了孟家庄。 回庄的第一件事,是叫王继宗写一封信,让罗文天去找些青楼、暗门子什么的,请她们到娄烦来开店做生意,大可多找些姑娘,不怕没生意做。 有娄烦巡检使秦大人作保,包管她们到了这边毫发无伤,孟家庄除了庇护她们之外,还会帮她们盖房子,粮食什么的也会卖给她们,保管让她们吃住无忧。 如今这世道,那些啥啥妇女的生意估计也很萧条,肯定会有人铤而走险到娄烦来挣钱。 孟家庄有八百关帝军,还有一千矿工,这些个都是有工资领,有消费能力的,等那些啥啥妇女在这边挣了钱,会有更多的妇女涌来。 等着行当在娄烦兴盛起来了,还能吸引附近的客商,等他把铁器发展起来后,娄烦这穷乡僻壤之地,说不定也能兴旺起来。 地方一兴旺,就能带动很多产业,就能挣更多银子。 秦川做的第二件事,是画地图,凭记忆把刚才在东西葫芦川的地形粗略画出来。 这些天,他还会派人潜进去,把地图给绘制完整,到时候就有王刚豹五和任亮好看的了。 等打下神台峰大寨,再收拾了那帮大户,下一个就轮到那几个吊毛了。 第八十章 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神台峰大寨最终还是降了。 准确地说,是跑了。 当天夜里就有零星的山贼偷偷跑下神台峰,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溜了。 罗大牛和李顶梁在附近几个出口都埋伏有人马,那些步伐轻盈零星逃跑的统统都放过了,只逮住那些骑马的、背着大包包、步伐沉重的,从这些人身上搜出了不少钱粮。 一整晚下来,跑了将近两百人,其中大半都死在了半路上。 罗大牛没耐心等他们一个个地跑,连夜把百多个人头挂在了神台峰大寨不远的一棵大树上。 第二天一早,那些还心存侥幸的人,正悄悄搂银子准备跑路的人,看到那颗挂满人头的大树后,便乖乖地走下山,跪在地上乞降。 罗大牛粗略甄别了一番,把大头目和那些恶贯满盈的都给砍了,剩下的全部押到矿场挖矿。 如今,矿场也组织起了两百人的护矿队,分成两组,一组挖矿,另一种巡逻戒备,防止俘虏生事。 比起巴山虎的黄丛山,神台峰大寨的钱粮并不多,只有一千三百石粮食,银子更是只有五百多两。 罗大牛一连砍了几个山贼之后,那些投降的才急急忙忙带关帝军去挖银子,把神台峰几乎刨了个底朝天,又刨出四千多两银子,一百多两金子,还有一堆金银首饰玉器挂件等。 除了钱粮,神台峰大寨有上百个女人,还有两百匹战马,一百多牛羊驴骡等牲畜,三百多斤盐,上百匹棉麻绸缎,三百多斤棉花,刀枪棍棒不计其数,杂七杂八的东西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东西,是郭彦立寨六年攒下来的家底。 秦川不但保留了神台峰大寨,还加强了防御工事,挖了好几个蓄水池,山寨里的钱粮也没动,只把那百来个女人和牲畜都送回孟家庄。 这座大寨就是第二个窝,一个进攻方山堡,封锁娄烦西边门户的桥头堡,也是一个钳子,和孟家庄一东一西钳住三座崖和东葫芦川。 这地方也是一条退路,万一孟家庄很不幸地被某位大佬盯上,实在守不住的话,秦川还可以带人躲上孝文山神台峰保存实力。 至于黄丛山大寨……秦川打算把它夷为平地,因为他没那么多兵力驻守那么多地方。 正在修水利的庄民被抽调了近千人,所有牛车驴车鸡公车等等也被调到黄丛山,把钱粮和一应事物统统都运回孟家庄。 包括山寨内外的木屋、木墙、拒马等等一切木头做的东西,也一个不留地全被拆掉了,木料统统运回去盖房子。 这附近并不缺树木,黄丛山到关帝山一带到处都是高耸入云的云杉,密林连绵,但秦川懒得去砍木头,用现成的木料比费劲砍伐晾干再锯开轻松多了,而且黄丛山大寨几乎所有屋子都是云杉木搭建的,料子都好得很。 神台峰和黄丛山两座大寨里的女人,也全都送回了孟家庄。 秦川允许她们自由离开,但将近两百个女人里面,最终离开的不到十分之一,这些女人大多已无家可归,家人不是饿死了,就是死在流寇手里,或者跟着流寇四处打杀去了,她们也不知道该回哪里。 尚有家人的那些,也大多不愿回去,被山贼掳去那么久,回到家只会被邻里指指点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做人。 最终留下来的有一百七十多个女人,秦川特意拨了两间院子给她们住,让她们在孟家庄织布缝衣。 秦川的规划中把农业放在了第一位,其次是冶铁、畜牧,紧接着就是纺织业,西南边不远的永宁州盛产棉花,娄烦静乐岚县三地也有不少人种植,很适合发展纺织业。 除了用来织布之外,这些女人还有另一个大用处:跟九箕山老匪或关帝军婚配成家,繁衍未来的功勋子弟。 他想让自己的部下都娶妻生子,成家会让他们更有归宿感,更惜命,也会为了守护家园而付出更多。 刘有柱就是个典型案例,这厮软硬兼施把孟圭明的侄女弄到手,把那骄横大姐治得服服帖帖的。 从那之后,这厮跟变了个人似的,也不跟兄弟们博骰子赌钱了,酒也喝得少了,一到晚上就回他那间院子,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只不时提着刀子杀气腾腾地冲出来,把那些躲在窗下偷听的愣货撵得嗷嗷叫。 秦川觉得,这是好事。 他的部下得先成为有家有室的正常人,并最终成为光宗耀祖福荫子孙的开国功勋。 相比于刘有柱,罗大牛就显得怂多了。 护送那些女人回孟家庄的时候,罗大牛有事没事就骑着马在李大姐周围晃悠,见对方那三寸金莲走山路一步三摇之后,还牵来一匹乖顺的母马给李大姐。 谁知李大姐甩都不甩他,寒着一张脸跟块冰似的,只顾踩着碎步闷头走路。 罗大牛也不气馁,厚着脸皮牵马走在旁边,怎么看都怎么像一条哈巴狗。 一个老实憨厚的庄民赶着驴车拉着粮食从后头上来的时候,李大姐在那个丫鬟的帮助下,一扭臀坐上了驴车,罗大牛急忙追上去,把那庄民扔下车,然后自己坐上驴车当起了车把式,把周围那些哀怨愁苦的女人给笑得一片花枝乱颤。 李大姐羞得满脸通红,跳下车,跑到后面换乘了一辆牛车。 罗大牛急忙跟了去,又把牛车的车把式踹下车,还没来得及提起牛鞭,那李大姐就恼羞成怒地夺过他腰间长刀,个娇玲珑的妞吃力地拖着一把五尺长刀,把个五大三粗壮得跟牛似的九箕山三当家撵得满山乱窜。 周围的人们都哄笑起来,路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秦川本想找罗大牛说点事情的,远远看到这幅情景,便一拉马缰掉头走开了。 他现在觉得,罗大牛被李大姐咬的那一口不冤,一点都不冤。 …… 京师,紫禁城皇极门,崇祯帝朱由检不顾皇极门外站列的群臣,只对着一封题本拍案叫好。 一连看了几遍,崇祯又对墀下站着的兵部尚书张凤翼问道:“四千首级可曾查验?” 张凤翼躬身回道:“回禀陛下,经由微臣亲自查验口齿及投水法验明男女,四千三百七十二首级皆为男子,且其中半数为常年饮酒吃肉之徒,应是些积年老匪及老营人马无疑了。” “好,甚好!” 崇祯那张微微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不经掩饰的欣喜,道:“山西宋统殷用兵得当,获此大捷,当赏,参将虎大威杀敌奋勇,一举击溃贼寇,亦当赏。” “娄烦巡检使秦川智勇双全,以区区数百民壮破敌一万,当重赏!” “众卿且说说,朕该如何封上此三位能臣良将?” 话音刚落,就听墀下一声轻咳,内阁首辅周延儒站了出来。 “启禀陛下,以臣之见,此三人万万不可赏。” 崇祯眉头一皱:“为何?” 周延儒把头低了几分,道:“自贼寇入山西以来,便一路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平阳、泽州、大宁等纷纷陷入贼寇之手,或被贼寇席卷一空,现如今连寿阳也落入了贼寇之手。” “宋统殷提调各路督抚标营数以万计,却不能阻敌一步,难咎其守土不力之责。” “不日前臣得密报,宋统殷曾通令前方将士,杀贼者抵死,贼人才得以一路席卷山西半境,如今却传来阵斩四千之捷报,与先前战况截然相反,相互矛盾,臣以为,事出反常必有妖,还望陛下三思。” 崇祯脸色一变:“你是说,宋统殷谎报军功?” 周延儒又躬身道:“宋统殷守土不力,屡失州府,对自己的处境必然心知肚明,如此境况之下,难保不会做谎报军情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这时,东阁大学士温体仁也轻咳一声,先是对崇祯行了一礼,然后朝周延儒问道:“周大人,若如你所说,那四千三百首级又从何而来?” 周延儒微微笑了笑:“贼寇分三十六营七十二家,相互间攻伐不断,山西大地伏尸遍野,搜罗两三千积年老匪的首级有何难事?” 温体仁一时无言以对,只得朝崇祯躬身一礼,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宋统殷断然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先前宋统殷也曾奏报静乐知县何长保及娄烦义士秦川大破贼寇之事宜,并呈送数百贼人首级,陛下曾亲自委任娄烦义士秦川为巡检使,可见娄烦确有秦川其人,其亦智勇双全,加之山西参将虎大威勇猛过人,用兵得当,以数百民壮及虎大威两千兵马破敌一万并非不可能。” “由此,臣以为,娄烦大捷确有其事,宋统殷亦断然做不出如此欺君瞒上之行径。” 听完周延儒和温体仁的话,一向反复无常的崇祯久久不说话,只拧着眉头望着那二人。 第八十一章 磨刀霍霍向杜家 秦川从那丫鬟口中得知,李大姐乃是汾州学正李平度之长女,李家是汾阳当地望族,祖上还出过一个翰林院侍读学士,实打实的书香门第之大家闺秀。 不久前,李大姐因为父亲要把她嫁入庆成王府,而怄气跑到临县姨母家,结果流寇突然攻打临县,李大姐仓皇逃出,半路就被巴山虎给劫了。 李大姐不愿回汾阳,一是因为清白已毁,二是因为记恨父亲李平度。 秦川看在罗大牛的面子上,给她一个特殊优待,让她住进孟家庄内院。 结果,李大姐跟王继宗的妻子宁氏一见如故,只半日就姐妹相称了,加上王继宗的大名早已传遍山西各州府,李大姐对这位忠烈后人早有耳闻,双方又都是知书达理之人,于是李大姐就顺理成章地住进了王继宗的院子。 秦川一片好意,倒苦了罗大牛,这厮能进内院,但不好意思进王继宗的院子,毕竟那里边有宁氏在内的好些个女眷。 秦川本想好人做到底,把李大姐叫出来,安排到其他院子住的,但那妞竟赖在里面不走了。 宁氏还出来跟秦川委婉地说了一句:强扭的瓜不甜。 王继宗则打着哈哈,对这事假装不知,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可怜罗大牛只得每日在王继宗外面的院子徘徊,望眼欲穿却不得窥美人一面。 秦川有些恼火,立马让宋知庭给汾阳李家写一封信,信上说孟家庄秦大管事为了救李大姐,不但给贼寇两百石粮食的赎金,还赔了几条人命,让李平度带两百石粮食和一百两银子来赎他女儿。 若是不来,李平度就再也见不到这个女儿了。 自己救了李大姐一命,若是不能便宜了自己兄弟的话,怎么的也得从她身上薅点羊毛下来才行。 …… 解决了神台峰,秦川便重新调整兵力部署和结构,让李顶梁带两百陷阵营驻守神台峰大寨。 罗大牛则调回孟家庄,隔三差五去骚扰任亮和王刚豹五,不让那几个人出去劫掠,也不让他们招兵买马。 秦川又从矿场挑了些矿工和一些比较老实听话的降兵,再从庄民中挑一部分,凑够两百人编入关帝军,让整个关帝军的总兵力达到一千人。 如今,他已经有了一千五百匹战马,能做到所有关帝军一人一匹马,半数人操练骑兵战法之外,半数操练步兵战法,日后要跟建奴的巴牙喇一样下马步战。 棉甲也有了五百多副,能做到五成披甲率,角弓四百多张,但弓箭手不好培养,所以大多角弓都囤在库房里,只编练了两百弓箭兵而已。 至于盾牌和刀枪棍棒这类装备,可以说是要多少有多少,铁甲和头盔也在日夜打制中。 那两户铁匠都有打制盔甲的经验,秦川让他们做的是布面铁甲和钵胄,前者的防御力并不比扎甲鳞甲弱多少,但胜在价格低廉,制作容易,既能保暖又便于保养。 秦川打算让手下都披两层甲,里面一件棉甲,外面一件布面铁甲,可以说刀枪箭支火器统统都能防。 至于钵胄……这玩意很丑,尤其是建奴装备的那种,头上一根高高的避雷针,看上去很蠢的感觉。 秦川把避雷针去掉,只留一节来绑红缨,顿项也改成护喉,简化铭文雕刻之类一切不必要的装饰,到时候再套上一层布,弄得稍微没那么丑就行了。 他有的是铁,缺的是工匠,于是便让那两户铁匠收了几十个学徒,条件是这些学徒五年内的收入当中,有两成是归他们的。 这样一来,那两户铁匠自然会用心教导那些学徒。 罗文天的办事效率很不错,偏头关的人虽然还没招回来,但女人倒是来了几个:翠香楼的管事和几个暗门子的老鸨。 这些人经不住罗文天的鼓动,听说娄烦镇来了个大人物,麾下数百民壮和上千矿工,人人都有月钱,是个做生意的好地方。 于是这几人便急哄哄地跑来探路,看看情况到底如何。 秦川让宋知庭接待她们,带她们看一眼正操练的数百关帝军,看一千多修水利的庄民和乡民,看矿场里干得热火朝天的矿工。 宋知庭许下安全保障和帮忙盖房子的承诺之后,那几个人欢天喜地回去了,说是回去让东家赶紧多找些姑娘,准备来娄烦开分号。 这两天的流民也突然多了起来,发现娄烦的大战结束之后,便纷纷跑到孟家庄讨吃的,一日之间涌来了上千人。 这点人秦川还是吃得下的,他可以让流民们沿着汾河跟涧河开荒,利用完河岸两旁的土地之后,再开垦周围的缓坡,短期内先养着三四千人不成问题,一年后以开荒地养一两万人也不成问题。 秦川把甄别和招收流民的事交给王继宗,把守卫孟家庄的任务交给罗八,自己则带着刘有柱,领着五十骑往静游镇的方向而去。 该去寻静游杜家的晦气了。 杜家和孟家的情况差不多,都是靠不断霸占田地发家致富的,尤其是起征辽饷这些年,只靠放债这一手段,就把静游镇绝大部分田地都占了,最后还把手伸到了娄烦。 娄烦谷地的大片良田中,就有两千多亩是杜家的。 这次范永斗联合其他家进静乐和岚县收粮,杜家家主杜英广便是跟范永斗第一个合作的人。 杜家的大部分粮食都存在静乐县城,运回静游镇可能不太安全,杜英广干脆把多余的粮食都卖给范永斗。 同时,杜英广还让家中的老幼妇孺都待在静乐县城,以防静游老家遭遇不测。 杜英广知道,娄烦孟家庄那个所谓的秦大管事,是个贼。 他不知道的是,秦大管事正磨刀霍霍准备第一个拿他开刀。 娄烦离静游只有二十里地,步行一个时辰多点就走到了,骑马则只用半个时辰。 秦川本想进静游镇,先跟杜英广见一面,威逼利诱一番的,但还没到静游,就看到正面突然来了十三骑,都是些面生的人,随身都带着刀枪弓箭,有几个马鞍后面还挂着明铁盔和盾牌。 其中有一面藤牌引起了秦川的注意。 那些人身上厚厚的衣服,也引起了秦川的注意。 很显然,这十三骑是明军。 有可能是逃兵,但应该不是罗文天他们招来的人。 远远看到人,秦川便带着部下上了旁边的山梁,静静等待。 对方十三骑也上了另一座山梁,隔着百来步遥遥对望。 第八十二章 抢个男的回来 “来者何人?” 秦川策马往前几步,扬声问道。 对方也出来一个敦实汉子,不答反问道:“你又是何人?” 秦川笑了笑:“娄烦巡检使秦川,奉命巡查乡里,缉捕匪盗。” 那汉子眼睛一眯:“你就是孟家庄大管事秦川?” “没错,你是何人?” “我乃静游杜家主庄头,受杜老爷之命前去娄烦向秦大管事传几句话,杜老爷说,他走他的独木桥,秦大管事走你的阳关大道,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无事。” 一听这话,秦川乐了。 杜英广那家伙还挺机灵的嘛,这么快就派人来打招呼了。 只不过,相安无事是不可能的,就算杜英广不跟范永斗做生意,秦川也要荡平杜家。 这时,旁边一个关帝军上前几步,在秦川旁边低声说道:“大管事,俺瞧这这伙人里边有几个很不简单,身上都有股血味,不像普通逃兵,倒像是边军的哨探,不是夜不收就是尖哨或尖夜。” “夜不收?”秦川眼睛一亮。 那关帝军补了一句:“八九不离十了,俺以前所在的新河口堡里也有一旗的夜不收,还有几个尖夜,身上的血味跟那几人都一个样。” 秦川听着听着就笑了。 他也看得出这伙人不简单,只是看不出对方来路而已。 那个关帝军是个逃兵,他说这伙人是哨探,应该就是了。 尖哨相当于后世的间谍,要会夷语穿夷服,扮做夷人深入敌境打探军情,尖夜的职责是蛰伏在边界甚至敌人境内,随时接应尖哨,或伏杀敌军哨探。 这两者都属于暗哨的种类,职能贴近于间谍,夜不收则属于明哨,也分两种,一种是长哨和远哨,深入敌境哨探敌军动向或执行烧荒、袭击、斩首等任务的特种部队,另一种则依托边墙和墩台,就近巡视和预警的哨兵。 自从大明朝廷的官场和军队严重腐败,这些明军中精锐的精锐也日渐腐化废弛,或沦为,或纷纷逃散,不少人跟大量逃兵一起投效流寇,成为各大冦麾下最精锐的老营兵马,有的甚至转投鞑靼和建奴,出卖大明边军机密换取荣华富贵。 秦川的关帝军也有部分逃兵,但数量很少,只有不到百人,且大多是卫所的屯田军户,如今大明的卫所军兵经近乎废弛了,取而代之的是营兵,没有抽调或招募入营兵的卫所兵,不是混吃等死就是逃散投奔流寇。 娄烦穷乡僻壤之地,来这的流民本就不多,逃兵更少,那不足百人的逃兵里面,一个夜不收都没有,秦川还一直苦恼这个问题。 秦川要在大明朝廷、流寇和建奴三者的夹缝中崛起,绝少不了专业甚至远强于他人的情报系统,组建谍报团队是军务中的重中之重,且刻不容缓的事。 他只是苦于无人可用。 没想到,如今突然蹦出来一伙专业人士,跟天上掉馅饼一样。 哪怕这伙人是静游杜家的护院,对秦川来说也是馅饼。 他的专业特长是打劫,堂堂八大王张秉忠的义子都敢抢,何况一个杜家的护院。 不论如何,先把人抢过来再说。 想到这,秦川朝那敦实汉子笑了笑,道:“原来是杜老爷麾下好汉,失敬,失敬,秦某有几句话想托好汉转达孟老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说罢,秦川朝旁边低低说了句“准备活捉这伙人”,然后把部下留在原地,单独策马往前走。 那汉子犹豫片刻,也催动马匹走了过来。 下到两座山梁中间的浅沟,双方在距离十步之外停下来的时候,秦川也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那汉子看起来不到三十岁模样,长相平平无奇,但双目耿耿有神,粗粝的眉宇间隐隐透出一股凌厉的气势。 打量片刻,秦川便拱手问道:“兄弟贵姓?” “免贵姓赵。” 秦川又问:“赵兄弟从前可是边军夜不收?” 汉子眉头一皱:“你到底是什么人?” “娄烦巡检使,孟家庄大管事,秦川。” 汉子皱着眉,定定望了他片刻后,又漠然说道:“有什么话要转达杜老爷的,且快快说来吧。” 秦川笑了笑,又问:“杜英广一个月付你多少银子?” 汉子不说话,只冷笑。 秦川又道:“过来跟我,我可以给你两倍,除了银子之外,日后也少不了你和你那些兄弟的荣华富贵。” “呵,呵呵……”那汉子摇头失笑,“赵某志不在杜家,更不在娄烦弹丸之地,恐怕要让秦大管事失望了,若大管事想捉拿逃兵前去换取功劳的话,大可亮出刀子敞开来说话。” 秦川摇头笑道:“不日前秦某刚斩了数千流寇首级,自然不缺功劳,赵兄弟的脑袋对秦某来说值不了几个钱,秦某想要的,是赵兄弟和你那些个兄弟的人。” “至于娄烦这弹丸之地……秦某之志当然也不在此,而是在于整个天下,以东海至乌斯藏,南北以琼州府至塞北大漠的这片天下。” 听闻他的话,那汉子眉头一皱:“你要造反?” “没错,我要造反,要夺取这天下,地盘、兵马、粮饷我都有,只要你们肯过来跟我,保管你们日后飞黄腾达。” 那汉子没说话,只定定望着秦川。 秦川也不急,静静等待他的答复。 良久,那汉子摇了摇头,道:“恐怕要让秦大管事失望了,我等兄弟已经领了杜家的月钱,吃了杜家的酒肉,如今已是杜家的人了。” 秦川微微皱着眉头:“若杜家消亡了呢?” 汉子也皱眉:“大管事要对杜家动手?” 秦川坦然点头:“不止杜家,我会把静乐岚县两地的所有大户,统统连根拔起。” “呵呵。”汉子莫名失笑,“大管事壮志凌云,赵某佩服,但静乐岚县两地数十大户在此早已根深蒂固,实力并不容觑,且彼此相互间合纵连横,错综复杂,又岂是大管事轻易拔除的?” 秦川再次笑道:“不若赵兄弟先到孟家庄住一阵子,且看我如何拔除那些大户?” “免了吧,赵某领杜家的饷银,吃杜家的酒肉,不能做那背信弃义之事。” “赵兄弟大义,秦某佩服,可是……秦某并不想动干戈,可赵兄弟实在是令秦某很为难啊。” “秦大管事要杀赵某不成?” “非也,秦某只是想把赵兄弟抢回孟家庄而已。” 话音刚落,秦川便猛地纵马前冲,并从马鞍下抽出一支标枪,朝那汉子的坐骑掷去。 那汉子反应极快,迅速抽出一面盾牌,探身一挡,那支标枪便扎破木盾,擦着他的手臂穿出数寸。 一掷一挡之间,秦川已经纵马到了他近前,第二支标枪也掷了过去。 汉子不管那支标枪,而是将手中盾牌朝秦川一扔,并反手抽出腰刀,纵身一跃。 战马身中标枪的一刹那,汉子高高跃起,以破山之势朝秦川一刀劈来。 秦川心下一惊,急忙一扭身,并举起手中标枪。 只听“咔嚓”一声,汉子的腰刀凌厉无比地劈断标枪,生生斩在秦川肩头。 秦川吃痛怒骂,把手中截断的标枪杆奋力一扫。 汉子本想破釜沉舟一击斩杀秦川,但被秦川扭身躲过要害,刀子只斩在肩头之后,就意识到不妙了。 姓秦的在里面穿有一件棉甲,又经过标枪抵挡,腰刀入肉并不深,要不了姓秦的命。 当姓秦的把标枪扫过来的时候,他身在半空,躲无可躲,避无可避,那杆标枪就生生扫在了他门面上。 “砰”的一声,汉子摔落在地,满脸是血。 秦川纵马绕回来,忍着痛跳下马,把手中长刀架在他脖子上。 “赵兄弟,跟我回孟家庄吧。” 第八十三章 赵武廖三枪 秦川和那赵姓汉子一动手,双方的部下也同时动了。 那汉子的部下大概都是些忠勇之士,见他被击落马下后,也不退却,十三骑齐齐冲来,想救他出去。 秦川一方人数多了将近四倍,在刘有柱的指挥下分成三路,一路直冲过来支援秦川,剩余两路朝两侧散开,像钳子一样从两侧包抄。 赵姓汉子被一棍子扫得眼冒金星,鼻血横流,还没来得及爬起身,秦川的长刀就架在了他脖子上。 秦川刚嘚瑟一句,一支利箭就“嗖”地擦身而过,害得他手一抖,差点就割破了那汉子的颈部。 “都不许动!” 他急忙把那汉子挡在身前,并冲着那伙人厉喝一声。 那伙人迟疑了一下,已经弯弓搭箭的人手中弓弦绷得紧紧的,却迟迟没有放箭。 “别伤着武哥。” 一个手持缨枪的汉子大喝一声,然后策马挺枪杀向秦川。 这时,秦川的部下已经完成了半个包围圈,赵姓汉子的部下便把手中箭支对准了两侧的人。 秦川有意要抓活的,他的部下也没伤人,而是把手中箭支和标枪对准了那伙人的坐骑。 那持枪汉子冲到近前,两手一递,手中长枪抖出一个轻微却又晃眼的枪花,以捉摸不定的轨迹擦过赵姓汉子的耳畔,直刺秦川门面。 自从穿越以来,秦川经历大十数战,还从没这么紧张过。 因为,那晃眼的枪头让他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一扭头,脸颊就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赵姓汉子趁机一拍颈边刀锋,一个驴打滚挣脱秦川的掌控,并趁势捡起地上腰刀,翻身朝秦川扑来。 秦川一肚子火,垂手拖刀,把刀背反转过来,猛地往前一冲,手中长刀往上撩起。 那厚厚的刀背拖过赵姓汉子的腋下,后者闷哼一声,踉踉跄跄倒了下去。 持枪汉子一击不中后,战马与秦川擦身而过,迎面就碰上了拍马赶到的刘有柱。 两人一个抬枪横扫,一个举刀斜劈,错身而过后,又调转马头再次朝对方杀去。 战到第三个回合,持枪汉子暗暗吃惊不已,自从军以来就鲜有人能在他手下走过三枪,但如今这个脸上伤疤狰狞的大汉,在他面前却丝毫不落下风。 战到第四回合,秦川从侧面甩出一把腰刀,急速旋转的腰刀正好切在持枪汉子座下马脚上。 战马嘶鸣着翻到在地,持枪汉子则及时一跃,在地上打了两个滚。 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刘有柱已经拍马赶到,长刀一磕,将他长枪打落在地,随后赶到的秦川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并把长刀架在他脖子上。 “都给老子放下兵器,否则老子剁了他们两个。” 制住持枪汉子后,秦川朝着正交战那那伙人大吼道。 那边战场已经到了几个人,赵姓汉子的部下也已被团团围住,看到秦川这边的景象后,顿时士气大落,纷纷停下手中动作。 秦川又冷声喝道:“老子本不想杀你们,你们非要跟老子动干戈,再不放下兵器,老子一个一个剁了。” 他的部下也纷纷举起两头尖锐的短标枪,或弯弓搭箭,对准那伙人。 那伙人面面相觑后,最终还是纷纷放下兵器。 秦川的部下纷纷从马鞍后面取出绳子,把那伙人一一捆住。 战损很快清点出来了,关帝军死了一个,伤了四个,幸亏都穿了棉甲,伤得不是很重。 对方一个都没死,只伤了六个,因为秦川要活的,所以都是些枪杆或刀背造成的轻伤,完全没有性命之忧。 伤得最重的还是那姓赵的汉子,腋下肋骨断了几根,在地上挣扎了半天也起不来。 发现己方死了一人之后,数十名关帝军显得很愤怒,提着刀枪杀气腾腾地围在那伙人周围,只等大管事一声令下,就一拥而上把对方剁成肉酱。 秦川抬手制止手下,然后让刘有柱先审问几个被吓得脸色惨白的软蛋。 都不用刘有柱动刑,那几个软蛋就主动把他们知道的招了。 这伙人确实是杜英广派来的,也确实是去娄烦找秦川说和的。 把姓武的汉子叫赵武,原本是开平卫镇安堡的夜不收旗,使枪那汉子叫廖三枪,也是个夜不收,赵武旗下第一悍卒。 除了这两人之外,在场的还有三个夜不收,都是赵武旗下的兵,还有三个步兵子营的兵,两个刀牌手,一个火铳手。 因镇安堡一个总旗官克扣和拖欠军饷太过严重,且赵武旗下兵士前去讨要饷银反倒被打军棍,性烈如火的廖三枪一怒之下把那总旗官的脑袋扎成了烂瓜,赵武无奈之下只得带着一众弟兄当了逃兵,那三个步兵子营的兵也跟着他跑了。 又因为先前杜英广到边疆做买卖的时候,认识赵武,还曾想高价请他当杜家的护院统领,赵武逃出开平卫之后,本想投效流寇做反贼的,但如今局势太过混乱,他担心投错门害了自家兄弟,干脆先暂时在杜家落脚,想等局势明朗之后再择明主投效。 那十三骑当中,除了八个逃兵之外,还有四个杜家豢养了不少年头的护院,剩下最后那个,则是杜家的族人,名叫杜成贵,二十七八年纪,乃是杜英广的侄孙。 这位杜成贵,才杜英广派来跟秦川谈判的真正代表。 先前没有出来说话,是因为搞不清秦川前往静游镇的目的,所以才让赵武出来说话。 如今,这位没经历过什么风浪的杜家子侄,已是脸色苍白满头冷汗。 秦川让刘有柱把他拎过来,只一逼问,也什么都招了。 杜家原本只有百来个护院,也学孟圭明编练了一百多乡勇,但孟家庄出事之后,杜英广便急忙庄子的防御工事,并从乡民和流民中招纳人手,短短半个月就编练了五百乡勇。 除了老幼妇孺之外,杜家的粮食大多都存在静乐县城,约三千石左右,派了好几十个护院看守,还给何长保送了五百两银子,让对方多方照应这点。 如今,杜家主里边绝大多数都是些青壮族人和乡勇。 问明了情况,秦川朝刘有柱点了点头,后者把杜成贵拖出几步之外,干净利落地斩了。 几个九箕山老匪也手起刀落,结果了那四个杜家护院。 战死的那名关帝军,需要有人陪葬。 几名逃兵见这伙人连眼睛都不眨,杀得那叫一个干净利落,顿时纷纷色变,唯恐下一个要轮到他们。 他们的幸运的,因为秦川想用他们。 等手下处理好自己肩膀的伤口后,秦川站起身,朝那差点要了他命,已被捆成粽子的廖三枪走去。 第八十四章 静游杜家 “廖三枪是吧?” 秦川从头到脚仔细打量这身手不凡的汉子。 对方把脸一横:“没错,爷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镇安堡廖三枪是也。” “你使的那什么枪法?” “爷爷使的乃是杨家梨花枪,可惜被你狗贼侥幸躲过了那一枪,否则定叫你脑瓜壳子崩成烂瓜。” 秦川闻言,脸上的伤口好像疼得更厉害了。 这家伙的枪法确实犀利,快如闪电且抖出枪花的情况下还精准无比,晃得他摸不清枪头的轨迹,差点就被一枪爆头了。 这廖三枪,本事应该与刘有柱李顶梁仲伯之间。 “不错,有两下子。” 秦川笑眯眯地接着道:“从今往后,你们兄弟几个就跟着我了,还是刚才说的,保管你们日后大把的荣华富贵。” “哈哈哈哈……” 廖三枪仰头大笑。 秦川懒得听他的忠节大义,只转身走开,来到脸色苍白的赵武身前。 “怎么样?赵兄弟,没啥大碍吧?” 赵武挤出一抹坦然的笑容:“九箕山过一刀果然名不虚传,赵某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哟,你还知道我的名号?” “赵某干的就是刺探行当,打听你的来历并非难事,当初听闻你在李彪风和通天柱的数百人马包围中杀个七进七出时,赵某还以为是江湖传言夸大其词,如今看来,是赵某坐井观天了。” “哈哈哈,赵兄弟过奖了,你和廖三枪的本事也不嘛,差点就要了我的命。” “手下败将,将死之人,当不得秦大管事夸奖。” “赵兄弟这是何意?” “赵某吃杜家的粮饷,不能反手给杜家捅刀,否则赵某会良心不安,所以,请秦大管事给个痛快吧,赵某这辈子杀了不少鞑子,也算是值了。” 秦川皱眉,望着他不说话。 赵武似乎牵扯了腋下的断骨,嘴角抽了抽,一连喘了好几口气。 良久,秦川抽出长刀,挑开赵武背后双手的绳索,道:“赵兄弟,你和兄弟几个先委屈一下,到我孟家庄住些时日,待我灭了杜家,你还要是要走的话,秦某绝不阻拦” 不等赵武回答,他便收起长刀,翻身上马。 赵武苦笑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秦川让刘有柱领二十个人,带着几个伤兵和那个战死的关帝军尸体,押送赵武和廖三枪等人回孟家庄。 自己则率领二十五骑,拎着杜成贵和那四个护院的首级,继续朝静游镇而去。 该去找杜英广的晦气了。 …… 静游镇地处岚河跟汾河交汇处,位于岚河西岸。 镇子不大,跟娄烦差不多,只有两三百户人家,但因地处交通要道,有些往来客商,所以镇上有客栈、酒肆、车马行、铁匠铺和杂货铺各一家。 这些店铺,全是杜家的。 地主老财都喜欢把宅院建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地方,杜家庄和孟家庄差不多,也是依山而建,靠山一侧是陡峭的山壁,下边挖有一排窑洞,外面排列着东西对称的房屋和大院子,一直到最靠外的大门。 杜家庄不如孟家庄险要,但西边和北边也分别是山壁和深沟,只有东边和南边的院墙会受到威胁,大门建在南向,门楼高约三丈,也有两层楼,二楼的屋子同样开有几个箭孔。 大门外没有斜坡,有的只是壕沟、拒马和平坦大道。 沿着大道走两百步就是紧挨山脚的镇,镇上一条笔直的街,杜家的店铺就集中在这。 镇子西侧的山脚是一排窑洞,东边是些稀稀落落的房屋,再出去就是岚河和汾河冲刷而成的数千亩肥沃土地。 静游没有藩王的田庄,土地被霸占的情况反倒没娄烦那么严重,但河岔的五千多亩良田,也大多都是杜家的。 和晋陕各地的情况很相似,连年大旱却又赋税不减的情况下,静游的穷苦农民一部分去当了流民流寇,一部分成了杜家的佃户,但总算是比娄烦好一点,镇上还剩六七十户自耕农,沿着汾河和岚河往北一带也还有几个村子,周围一带又多是些低矮缓坡,牧草充足,因此也有不少放牧为生的羊倌马倌。 作为静游说一不二的大户人家,杜家拥有七千亩耕地,其中五千亩在静游的河岔地,两千亩在南边二十里外的娄烦谷地,乃是前些年通过放债抵押、威逼利诱的手段占来的。 除了田地之外,杜家的主要产业也同样是铁矿。 附近这一带盛产煤铁,后世山西铁矿的储量探明四十亿吨,排全国第四,其中娄烦占六亿吨,岚县更是拥有二十亿吨的储量,两地加起来的铁矿储量就占了整个山西的六成以上。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从岚县到娄烦这一带的地主老财,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那么一两座矿场,规模或大或,把两地所有能露天开采的铁矿山都给占了。 而且,这些地主老财大多是不交铁课的,只需给知县大人和铁厂的官员打点一番,每年就能省下很大一笔铁课钱。 杜家在岚河对岸的红窊山上就有一座矿场,规模不比孟家的黑山矿场大,矿工不过四五百人而已,但产量却比黑山矿场要大上许多。 原因是红窊山的矿层很浅,无需打深井,只需打下去一丈左右就能找到矿层开挖了。 若不是红窊山夹在两条大路中间,太过引人注目,且这几年世道不太平,杜英广早就多招些矿工,大力冶铁了。 如今各处大乱对他也有好处,最主要的是田地变多了。 静游镇附近饿死的人不少,跑出去当流民的也有不少,把田地卖给他换取那么一丁点活命粮的,更多。 不论是饿死的,还是当流民的,这些人的田地,统统都归他了。 因为他是当地粮长,又跟知县郭大人关系不浅,静游这地方,他说了算。 唯一不顺心的,是娄烦那姓秦的。 杜英广早就把姓秦的底细查个一清二楚了,洪洞九箕山打着劫富济贫旗号的山贼头子。 他也知道,曾经显赫一地的孟家,已经彻底完了。 除了孟圭明之外,孟家的族人死了个一干二净,彻彻底底的,孟圭明也成了人家傀儡,行尸走肉生不如死。 杜英广当然不想当第二个孟圭明。 但那姓秦的,不太好惹。 听说那厮招了八百乡勇,日夜操练,马蹄声轰隆隆响个不停,看起来并不比朝廷官兵弱。 而且,姓秦的不单是头狼,还是条狐狸,说不定还是狼和狐狸杂交生出来的杂种,又狠又诈,为达目的什么手段都能使得出来。 娄烦大战一结束,杜英广就坐不住了,急忙派侄孙杜成贵和前不久刚来投效的几个边军去一趟娄烦,先谈谈姓秦的口风,看他到底想干嘛,也好尽早做准备。 杜成贵等人走后,杜英广就在堂屋里整理这些年放出去的欠条。 一铁匣欠条,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包括周边村落在内,整个静游镇不欠他钱的人,还不到一个巴掌。 这个铁匣子,才是杜家的根基。 正逐条逐条查看清点的时候,外边突然响了老管事的声音,说是娄烦秦川到了。 杜英广一惊,急忙问杜成贵等人呢? 老管事说,没看到杜成贵,也没见那几个边军,只有姓秦的带着二十五骑。 杜英广一听,心就沉了。 思量许久后,杜英广最终还是收起欠条,走出堂屋,召集人马。 不论如何,得先见一见那姓秦的。 第八十五章 我要一件貂 秦川率领二十五骑在静游镇南边的山梁上一字排开时,那个寂寥的镇像炸开了锅似的。 有背着破破烂烂的包袱和干瘪的粮袋撒腿往北边奔逃的,也有在庄头管事的喝骂下拿着刀枪棍棒慌里慌张跑到镇口摆开阵势的。 静游跟娄烦的不同之处是,镇子的南北两面都建有简陋的防御工事,矮墙、壕沟和拒马交错纵横,看起来乱七八糟毫无章法,却又没有一丝漏洞。 杜家没有入过军武的族人,这些工事不像是杜家人弄出来的,应该是赵武和廖三枪来了之后,帮他们搞出来的。 一阵凛冽的北风夹杂着泥沙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又从耳畔刮过的时候,秦川想起了王昌龄那首《参军行其四》。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有朝一日,他也要立马辽河畔,不破建州终不还。 今天他并非要取静游,只是来取些钱粮罢了。 让五个部下分散到附近山梁警戒之后,秦川领着二十骑缓缓走下山梁,来到静游镇口百步之外。 镇子里几百个乡勇民壮如临大敌,紧张不已。 到了近前,秦川扬声喊道:“我乃娄烦巡检使秦川,奉命前来缉查匪盗,请杜英广庄主出来说话。” 镇口那群乡勇面面相觑片刻后,一个身着锦袍三十来岁模样的男子高声回道:“此地乃静游镇,不在秦巡检统辖范围内,秦巡检若要缉查匪盗,还请回你娄烦镇吧。” 秦川也不恼,只从马鞍后面摘下一颗头颅,道:“一个时辰之前,一伙静游镇贼人勾结叛军劫掠我娄烦镇乡民,已被本巡检斩杀五人,活捉八人,本巡检怀疑静游镇及杜家庄窝藏叛军,与贼人相互勾结,特来此缉查一番,还是快快请杜庄主出来说话吧。” 说罢,他一甩手,把那颗人头远远扔了过去。 他的部下也把另外四颗人头齐齐扔了过去。 镇口响起了一阵骚动,那锦袍男子沉着脸怒喝几声才平息下来。 很快,一个骑士策马冲出来,把那几颗人头捡了回去。 锦袍男子仔细一看,瞬间脸色大变:“你敢杀我杜家族人?” 那正是杜成贵的头颅。 秦川淡淡笑了笑:“本巡检职责所在,别说区区一个杜家族人了,就是杜庄主敢勾结贼寇窝藏叛军,本巡检一样杀。” “你……你给我等着。” 锦袍男子脸色铁青,拧身就往里跑去。 秦川也不着急,只拿出一个烟斗,装上烟丝,又取出一根火折子,吹燃,把烟丝点上。 这东西是从郭彦的神台峰大寨缴获的,有好几斤烟丝,也不知那家伙从哪弄来的。 火折子也是从郭彦那得的,这玩意看着简单,但普通人家可不舍得用,比燧石金贵多了,秦川也就是为了抽一口烟,装一手逼才拿出来用的。 虽说香烟这东西是个暴利货,可秦川并没打算种这玩意,有这个土地和人力还不如多种几亩粮食。 农业发展起来之后倒是可以种,拿来挣蒙古人的牲畜和外地大户的银子。 只等了不到一刻钟,镇口又是一阵骚动之后,一个老头子出现了。 五六十岁模样,身材高大,两眼矍铄,身上穿了一件貂,贵气十足,看不清身材是肥是瘦。 这高大老头,应该就是杜英广了。 秦川的目光停留在对方身上那件貂皮大衣上,瞧这卖相,料子应该很不错,大冷天的穿着肯定很暖和。 拿下黄丛山之后,秦川从那得过几件貂,经孟圭明辨认后,确定是他给自己和老婆孩子定做的,不久前刚从宣府镇城取回来,本想一家人穿着过冬既暖和又气派,可天还没冷下来,就被巴山虎劫了去。 以孟圭明和他几个儿子的矮身材,那几件貂的尺寸也得可以,身材高大的秦川穿上去就跟一头肌肉绷紧的狗熊一样,实在没眼看。 最终,几件貂便宜了老黄和山猫儿几个家伙,孟圭明老婆那件,被秦川送给了王继宗,最后又落到王继宗的老婆手里。 听说一向温婉矜持的宁氏,那几日跟桃花开了似的,把举止儒雅的王继宗整得走路都哼起了曲。 秦川也想要一件貂,暖和又威风,很能衬托他高大威武的形象。 也不知杜英广这老东西还有没有新净的貂。 到了镇口,仔细一看那几颗人头,杜英广的脸色也变了,变得很难看。 “秦巡检,这是何意?” 杜英广阴沉着脸,一字一顿问道。 秦川的目光停留在他那件貂的大翻领上,淡淡笑道:“本巡检于一个时辰之前缉拿斩杀了几个贼寇,还活捉了一伙叛军,发现那几个贼寇都是静游镇人士,其中还有一个叫杜成贵的,乃是杜家族人。” “由此,本巡检怀疑杜家窝藏叛军,勾结贼寇劫掠乡里,杜家主对此有何可说的?” “呵,呵呵。” 杜英广怒极反笑:“姓秦的,你以为随便扣个帽子给我杜家,就能随意拿捏我杜英广了?” 秦川摇头:“杜庄主误会了,本巡检不是要拿捏杜家,而是……咳,话说本巡检上任至今,也不见杜家表示表示,实在是有点失望啊。” “哈……哈哈哈哈……” 杜英广仰头狂笑:“就凭你一个的巡检,也想让杜某拿银子?哈哈哈,你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 “咳,赵武廖三枪等人本是开平卫镇安堡营兵,却鼓动兵士叛乱,袭杀镇安堡总旗,已形容谋反,罪及诛灭九族,杜家主应该知道窝藏此等重罪叛军是什么罪名吧。” “呵呵,你说杜家窝藏重犯,可有人证物证?” “赵武廖三枪等人皆可作证。” “那你倒是带他们去县衙,看知县何大人信不信他们的鬼话吧。” “呵,何大人兴许不会信,但抚台宋大人……可就不一定了。” 杜英广脸色一变,皱紧眉头一言不发。 他想起一个传闻,说山西巡抚宋大人很看重姓秦的,甚至还派虎大威到孟家庄请姓秦的去参赞军务,最后姓秦的竟然还拒绝了。 杜英广自然是不信的,在他看来,被巡抚大人相中,哪怕只是参赞军务,也是平步青云的一条捷径,没人会拒绝,也没人能拒绝。 所以,传闻肯定是假的。 但虎大威来过娄烦确实是真的,还来过三次,足以说明巡抚大人确实看重姓秦的,否则也不会三番两次派虎大威来救他。 若姓秦的把人头送到阳曲,向巡抚大人告状的话,事情可就麻烦了。 他之所以把赵武和廖三枪等人派去娄烦,是怕去的人数太多会引发火拼,去少了又怕不安全,干脆派那几个夜不收走一趟,本以为姓秦的不会贸然动手,就算动起手来,以赵武廖三枪等人的本事,也肯定能安然脱身。 没想到,那帮人竟然被抓了,还害死他一个族人。 被抓就被抓了,大不了花点银子,请何知县帮摆平了事。 没想到,姓秦的明明归何知县统调,却要越过何知县,直接去找巡抚大人。 这事不能捅到巡抚大人那,听说那位清廉得很,从不收银子,若被他知道杜家收了几个杀官叛逃的边军,非追查到底不可。 失策了,早知道不让赵武廖三枪等人露面。 姓秦的披着官府的皮,干着山贼的买卖,如今又跑来刁难自己,也不知他想要干什么。 想到这,杜英广稍微缓了缓语气,高声问道:“既然秦巡检为缉查匪盗而来,杜某作为静游粮长,理应全力配合,秦巡检有何吩咐,请尽管说来。。” 听到这话,秦川笑了,笑眯眯地瞧着对方一件气派的貂皮大衣。 “杜庄主,近来饥民日益增多,秦某有心开仓济民,可娄烦屡遭贼寇抢掠,粮食早已所剩无几,秦某有心济民却囊中羞涩,正为此懊恼不已。” “素闻杜庄主为人慷慨乐施好善,要不杜庄主捐个五百石粮食出来济民如何?” 杜英广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贼就是贼,跟狗改不了吃屎一样,开口就是要粮食。 不等他回应,秦川又笑眯眯道:“杜庄主,你身上那件貂皮大衣蛮不错的嘛,在哪买的?帮秦某买一件如何?” 一听这话,杜英广嘴角抽了抽。 这狗贼,简直贪得无厌! 第八十六章 地头蛇准备捶死过江龙 貂皮大衣倒不算什么,努尔哈赤还没反的时候五六十两银子就得一件了,如今辽东辽西局势紧张,皮子价格年年暴涨,一件貂要卖到一百五十两银子以上。 但对于杜家来说,一百多两银子算不得啥,何况杜家的貂都是从建州女真人那换回来的皮子,再请人量身订做的,成本低得很,每件不到四十两银子。 姓秦的就是再多要两件,杜家也给得起。 但那五百石粮食……姓秦的就是狮子大开口,好大的口气! 如今一石麦子能卖到二两银子以上,谷子糜子之类的也要将近二两银子,姓秦的张口就要五百石,那可是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啊。 更何况,前几日范家刚开出麦子二两五钱,谷子糜子二两二钱到三钱的高价,要买杜家的粮食。 杜英广只留了八百石口粮,两千五百石余粮全卖给了范家,只等对方把银两运到,就起运发往张家口堡。 哪里还有粮食给姓秦的。 沉吟片刻后,杜英广便朝秦川歉然笑了笑,道:“秦巡检,前些日子杜某正好多置办了一件大衣,还从未穿过,就赠予秦巡检,聊表心意吧。” “但那五百石粮食……实在是抱歉,杜家门户的,实在是拿不出这许多粮食,还望秦巡检海涵。” “不如杜某捐二百两银子,用以赈济饥民如何?” “呵。” 秦川摇头失笑:“杜庄主,明人不说暗话了,你县城铺子那三千石粮食是泥沙不成?” “那些粮食已卖给张家口范家,已不是杜家的了。” “范家还没付银子吧,没付银子就还是你的。” “契约已定,杜某不能做那背信弃义之人。” “呵,你们这帮人在大明饿殍遍野之际却给外敌贩粮贩铁,甚至为建奴绘制地图贩卖军情,如此行径已形同卖国,就不要再谈什么信义了。” “杜庄主,我只说最后一次,如今五百石粮食能摆平的事情,若是捅到抚台大人那,你拿五千石粮食都未必能摆得平。” “想死还是要活,你自己仔细斟酌吧,我就不跟你废话那么多了。” 说罢,秦川懒得再理会,调转马头就走。 杜英广绷紧牙关,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父亲,我带两百人马追出去杀了那狗贼。” 一旁的锦袍男子早已满脸怒容,“锵”地拔出一把剑身如水的红穗长剑。 “不可。”杜英广急忙喝止他,“姓秦的阴险狡诈诡计多端,万万不可鲁莽追出去,以免中他的埋伏。” “父亲,那狗贼欺人太甚……” “哼!且让他再狂几日又如何?” 杜英广冷哼一声,又道:“静乐和岚县各个门阀大族是容不下他的,这地方就像一座山岭,老虎豹子各有各的地盘,原本大家伙相安无事和气发财,但突然闯进来一条不长眼的野狼,搅得各家都不得安生,你想想看,那些老虎豹子,还不得把他给撕了?” “如今,范家正在联络各大家,准备联起手来,明的暗的一起上,先摘了姓秦的官帽,把他打成反贼,再联手灭了他。” “静乐吴老爷二子在晋王府长史司任审理正,在这一带可谓手眼通天,岚县张家张老爷的胞弟在户部任清吏司主事,能在朝中说得上话,东村胡家有阴族在黄尖山一带为匪,赤坚岭冯家白日为民,夜晚换上一身衣裳就是纵横临县至兴县一带的马匪。” “有这几家在,任那姓秦的有三头六臂,也闹腾不起水花。” 说罢,杜英广提了提貂皮大衣柔软的翻领,又朝远方秦川的背影冷哼一声。 “父亲,那也是以后的事,我们若不趁早杀了姓秦的,他肯定会把赵武廖三枪等人捅到巡抚宋大人那,到时候……” “那五百石粮食,给他就是了。” “真要便宜那狗贼不成?更何况,给出五百石粮食之后,我们杜家可就没有口粮过冬了啊。” “从范家那些粮食里边扣五百石出来就行了,范老爷不是斤斤计较之人,至于姓秦的……放心吧,我们自会向他讨回来的。” 说到这,杜英广又提了提柔软暖和的翻领,接着道:“去挑几个机灵点的,有家眷的护院,让他们扮做流民混进孟家庄,先探清楚赵武廖三枪等人在不在那。” “确认人在那之后,再把粮食运到石炭岭,让姓秦的带赵武廖三枪过来,一手交人一手交粮,记得带上我新置办那件貂皮大衣。” “是,父亲。” “事成之后,那几个护院别急着招回来,让他们继续呆在孟家庄当眼线,给我盯着姓秦的。” “是” …… 回到孟家庄之后,秦川就上了门楼,把赵武、廖三枪和李定国全都叫来,一边跟这三人喝茶,一边让宋知庭帮他缝伤口。 茶是松萝茶,孟圭明不惜花大钱从安徽买来,想送给宣府边军守将,好维持生意畅通的。 秦川不懂品茶,但懂得喝茶。 赵武也不懂品茶,但也知道这茶不便宜,喝得心翼翼的。 廖三枪既不懂品茶,也不懂喝茶,只拿一块马肉自顾自啃着。 李定国则既不喝茶,也不吃肉,就这么冷脸干坐着。 “怎么样?伤好点没有?” 秦川抿了一口茶,笑眯眯朝赵武问道。 赵武心想自己上午受的伤,刚过去一个时辰多点,哪有好那么快,嘴上却淡淡笑道:“劳秦大管事费心,一点伤而已,无甚大碍。” 廖三枪横了秦川一眼,冷笑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李定国深以为然地看了一眼廖三枪,谁知后者又横过来一眼,还挑着下巴:“个毛孩,看什么看?没见过你爷爷吃肉吗?” 李定国皱了皱眉头,收回目光,继续冷着脸干坐。 秦川也不在意,只眯着眼忍受肩膀缝针的痛苦,久不久抿一口茶。 一群人就这么坐着。 良久,宋知庭处理完秦川的伤口,擦了擦汗后也坐下喝茶。 这时,旁边站得跟雕像似的罗八,突然开口道:“大当家的,外边来了一群饥民,大约三四十人。” 秦川头也不回,懒洋洋道:“来就来了,给一碗粥,仔细检查一遍再统统收下就是了。” “这伙人有些古怪。” “怎么说?” “其中大多人瘦得皮包骨头,看起来确实是饥民,但有几个却身强力壮手掌粗大,眼睛四处乱转,身上还有股痞气。” “嗯……赵兄弟,帮我看看那些人是不是杜家派来的奸细可好?” 听到这话,赵武脸色有些为难。 “罢了,先收下来吧,派几个人盯死了,日后若是没啥用处再砍了也不迟。” “是。” 罗八应一声,然后朝楼下打了个手势。 “派个人去通知罗大牛,让他上黑山,绕路去静游西边的河杨沟一带藏着。” …… 隔天一早,杜家派人来了,想请秦大管事带着赵武廖三枪等人,去石炭岭一手交人一手交粮食。 秦川爽快地应了下来,然后亲自率领两百关帝军,推着一百架鸡公车往北边石炭岭而去。 第八十七章 走两步 要收拾杜家其实很容易,只需把赵武和廖三枪等人交给宋统殷就行了。 杀官叛逃已形同谋反,诛九族的重罪,窝藏反贼也是重罪,轻则抄家流放,重则满门抄斩。 但秦川没打算捅到宋统殷那,一是因为他想用赵武和廖三枪,前者看得出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后者就是一员猛将。 二是因为他想要杜家的钱粮田产,如果捅到宋统殷那,杜家被朝廷抄家之后,钱粮田产可就归朝廷所有了,秦川现在还没那个本事从大明朝廷手里抢东西。 抢杜家倒是没啥问题。 静游到娄烦一带到处都是杜家的探子,孟家庄也被盯得死死的,秦川刚率领部下出庄,就有探子拍马赶回静游禀报。 得知秦川带了足足两百人马之后,杜英广这才让他儿子杜有亮领五十个精锐护院,率领三百个乡勇,赶着数十辆驴车把五百石粮食运往石炭岭。 到了石炭岭,远远就见姓秦的已经等在那了,脸色似乎有些不耐烦。 旁边是被捆得严严实实,嘴巴还被破布堵起来的赵武和廖三枪等人,一共八个,一个也没少。 杜有亮粗略数了数,见秦川的人确实只有两百左右之后,这才放心地让人把粮食运上来。 这方圆十里之内到处都是他的探子,孟家庄也盯得死死的,姓秦那狗贼耍不出什么花招。 秦川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他们到了之后,便骂骂咧咧几句,然后说要先验过粮食。 杜有亮带着部下后退一百步,秦川则只带了两个部下,上前查验粮食。 他验得很仔细,打开一个麻袋,拿出里面的糜子仔细看了看,又把手插到粮食里面去捣腾。 捣腾半天,这才慢悠悠地重新系好,然后又打开另一个麻袋。 就这样,秦川一麻袋一麻袋地查检,显得耐心十足。 杜有亮等得不耐烦了,扬声喊道:“你还怕我杜家坑你不成?” 秦川嘿嘿笑了两声:“没错,我就是怕你们杜家坑我。” “你……” 杜有亮恼怒不已,但又无计可施,只得重重哼了一声。 秦川毫不在意,依然慢悠悠地查验粮食。 …… 杜有亮运粮去石炭岭之后,杜英广便回到堂屋,继续梳理他的借条。 这上千张借条,他花了一天时间都还没梳理完。 中午时分,杜英广有些累了,把铁匣子搁在桌上,靠着椅背揉了揉脑门。 有亮去了一个多时辰了,也该回来了吧。 正想喊人来问询的时候,外边突然传来阵阵喊杀声,还伴随着凄厉的惨叫。 杜英广一惊,急忙跳起来往外跑。 迎面就碰到一个仓皇地跑进来的年轻人。 “爹,不好了,不好了,贼人杀来了。” “你说什么?”杜英广脸色大变。 “父亲,北边来了一伙贼人,三四百人左右,厉害得很,现在已经杀进镇子,正朝咱们庄子杀来。” “怎么会这样?那些护院乡勇呢?” “爹,大哥不是带人运粮食走了吗?镇上本就没剩几个乡勇,又都去南边镇口提防姓秦的了,北边就四五十个乡勇守着而已,根本挡不住。” 一听这话,杜英广脸色唰地惨白一片。 完了,中那姓秦的调虎离山之计了。 “快,快让所有护院和乡勇都退回庄子,别管镇上那几家铺子了,快。” “爹,二哥已经把人喊回来了,但那伙贼人个个骑马,追上来杀了好几十个,南边镇口的人又被堵了回去,如今咱们庄子里只剩五十个护院了。” 杜英广心凉了一截,手脚都微微抖了起来。 “去,把家里左右人都叫去守庄,一定要守住庄子。” 杜英广很快回过神来,边说边急匆匆地往大门的方向跑去。 他原本只有一百二十个护院,前不久又编练了四百五十个乡勇,拢共才五百七十人,被杜有亮带走了三百五十个。 那支乡勇一部分是镇上的佃户和乡民组成的,十几家户也有份出钱出粮,为的就是守住整个静游镇。 杜英广也想守他那几家铺子,所以也就把人手都放在镇子南北两个出入口驻守了,南边有一百五十个,北边只放了五十个。 他的老巢杜家主,也只放了五十个而已。 结果,那伙贼寇出其不意地从北边袭来,一击得手,三百多个蒙着面巾的贼寇,呼啸着杀进了静游镇。 这伙人进庄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搜刮那些民户,而是迅速斩断杜家庄和南边镇口的道路,击溃南边赶来支援的乡勇,并把残余都堵了回去。 紧接着,那伙人一分为二,一部约两百人持木盾、弓箭和钩爪攻打杜家庄,另一部则往南边镇口杀去。 杜家所有人都上阵了,加上那些护院,拢共九十多人,在门楼、箭楼和围墙后面奋力抵抗。 只可惜,他面对的是秦川麾下第一悍将:罗大牛。 昨天夜里罗大牛就率领三百五十先登营,趁着夜色悄悄跑到静游镇西北边藏着,直到不久前探到静游镇被调走了三百多人,又得到大当家的命令后,罗大牛便带着蒙了脸的先登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北边杀了进来。 杜家庄的防御手段和孟家庄差不多,都是门楼、围墙、箭楼,几杆火器、礌石、长竹竿和铁蒺藜,比孟家庄少了两座马面,还少了扔砖头大法。 而且,杜家主的人手实在太少了,加上杜家族人都不到一百,能战之士更是只有五十个护院。 罗大牛带了重箭,分三路人马进攻,两路佯攻,一路学张可望的法子用弓箭对着一段围墙高空抛射,等围墙被撞塌的时候,里面二三十个护院就死了一半。 上百人马呼啸而入,只消片刻,杜家庄就沦陷了。 先登营死伤还不到二十人。 …… 杜有亮等得不耐烦了,因为姓秦那狗娘养的一袋一袋地查验,足足半个时辰了,只验了不到一百个麻袋。 这样下去,猴年马月才验得完。 姓秦的是在耍人吧。 杜有亮实在等不下去,正要开口的时候,一个探子突然从静游方向疾驰而来,远远喊道:“大公子,不好啦,不好啦,北边突然来了一伙贼人,已经攻进镇子了。” 杜有亮心下一惊:“你说什么?” “大公子,镇子破了,那伙贼人是从北边来的,的赶来报信之前,镇子已经破了,贼人正在攻打杜家庄。” 杜有亮又惊又怒,“锵”地拔出红穗长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知道,攻打静游的贼人,肯定是姓秦那狗娘养的人。 因为,静乐岚县一带,已经没有成火候的贼人了,只有姓秦的这一家。 姓秦那狗娘养的慢悠悠地查验粮食,就是在延误时间,把他拖在这里。 可是,方圆十里之内明明都有自己的探子,孟家庄也一直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就连黑山矿场也有人盯着,从昨天到现在,除了姓秦的这两百人之外,孟家庄并没有其余人马出来。 而且,他还派了几个护院混进孟家庄,姓秦的若偷偷调兵遣将的话,肯定瞒不过自己的眼线。 姓秦的人马为什么会出现在静游北部? 难道他有先知先觉,事先埋伏了一路人马在那边? 杜有亮想不通,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半响,他突然一指仍在查验粮食的秦川,破口大骂:“狗贼,你竟敢派人偷袭我静游镇?” “啥?”秦川抬起头,一脸无辜,“本巡检啥时候派人偷袭你了?” “还敢狡辩?待我收复静游镇,再亲自踏破孟家庄,亲手取你狗命!” 秦川依然一脸无辜:“啥?有贼人偷袭静游镇?要不要本巡检帮忙?且待本巡检调兵遣将,大军一到便一路碾过去,把那伙贼人和静游镇碾成渣渣。” “哼!你给我等着!” 杜有亮不想听他装疯卖傻,也不愿在这跟他火拼,立马带着三百五十个手下调转马头,朝静游镇狂奔而去。 “嘚呛嘚呛嘚儿个咙咚呛呛呛……” 秦川拎起叠在一个麻袋上的黑色貂皮大衣,披在身上,自我感觉很不错,不由地哼起调,学着京剧里的武生走两步。 身后几个九箕山老匪和两百关帝军,都裂开嘴傻笑起来。 第八十八章 打晕了驼回去 偏头关位于山西北部的黄河边上,晋蒙交界处,也是内外长城的西交汇处,与宁武关、雁门关合成外三关。 关城建于洪武十三年,设有偏头关守御千户所,千总委任关城守备官,兵额一千一百二十人,统辖老牛湾堡和永兴堡。 关城以南沿着关河一带,开垦有一万八千亩官田,每兵员配额十五亩,兵额三成操练,七成屯田。 原本边军逃亡现象就极其严重,王嘉胤攻陷河曲的时候,偏头关又有不少守军跑去河曲投效王嘉胤,如今偏头关内只剩不到四百守军。 登莱孔有德之变后,孙元化一些死里逃生的部下被罚充军戎边,有好些个就被罚到了偏头关。 陈詹便是其中之一。 三日之前,孙元化被斩首西市的消息传到了偏门关,从那天起,陈詹就粒米未尽,在关河南畔的羊头岭上坐了三天三夜,面朝山东登莱方向,静坐等死。 他本是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掌管军器局监造火器,军台孙大人调二十五名葡人于登莱造炮时,他便自告奋勇向东阁大学士徐大人请缨,并最终获准前往登莱,追随孙大人造炮平乱。 孔有德之乱后,葡人死的死,降的降,孙大人回京陈明真相时,把他和几位同僚都带出了登莱,但…… 孙大人死了,他和几位同僚也被判罚充军戎边。 他不明白,孙大人明明尽忠职守鞠躬尽瘁,皇上为何要杀他? 孙大人只是想帮朝廷留住那八百精锐炮营,留住两万登莱将士而已,皇上为何还要杀他? 为何? 陈詹在羊头岭上想了三天三夜,仍然想不明白。 有两位同僚已经当了逃兵,跑之前来劝过他,一起去投效紫金梁,反了这该死的大明朝。 陈詹不愿走,也不想走。 天下只这三分地,能走到哪去? 他若走了,远在安庆府的家人岂不是要被捉拿问斩? 所以,他不走,他要以死明志,陪孙大人下泉台走一遭。 那两位同僚临走之际,硬灌了他一肚子水,除此之外他粒米未进。 如今,他知道自己大限已至了。 陈詹吃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山坡传来,愈来愈近,掺杂着粗秽不堪的骂娘声。 很快就有人掰开他的嘴巴,一股清甜的凉水流进了他嘴巴。 出于本能,陈詹贪婪地把那口水咽了进去。 紧接着是一股更加清甜的米粥水。 陈詹恢复了些许意识,缓缓睁开眼皮,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可赛潘安的英俊生,接着是一个满脸皱巴巴正咧着大黄牙傻笑的老头,还有一个两眼大鼓的半大子。 “嘿,他醒了。” 那半大子凑到他近前说了一句。 陈詹闻到一股刺鼻的口臭,差点又昏了过去。 咧着大黄牙的老头也凑过来,傻笑道:“陈大人,您可醒啦,俺们大……大管事想请您去俺们那做客咧。” 陈詹吃力地张了张嘴:“你们……是何人?” 那英俊生拱手道:“陈大人,我们是娄烦镇孟家庄秦大管事派来的,想请您到孟家庄做客。” “秦大……管事是何人” “咳,您去了就知道了。” “我哪也不去……” “陈大人请放心,您走了之后,被发配偏头关的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陈詹,已经在羊头岭绝食而死,并被路过的好心人草草掩埋了,您不过是娄烦镇孟家庄孟老爷的幕宾罢了。” 陈詹瞪大双眼,望着这几个胆大包天的家伙。 片刻,他吃力地摇了摇头:“我不能走……不能走。” 那英俊生的脸色显得很为难。 一旁的半大子不耐烦道:“老黄,把他打晕了驼回去吧。” “咳……要得,要得。” 陈詹张了张嘴,然后昏了过去。 …… 赵满财以前是王恭厂的匠头,手下十个匠役,每天的活计就是对这个指手画脚,冲那个破口大骂,轻松惬意,威风八面。 王恭厂之变的时候,赵满财刚续弦取了个年轻漂亮的婆姨,当天在婆姨的肚皮上起不来,干脆偷懒没去上工。 没想到,这一趴可救了他的命。 巳时左右,他上了个茅厕,洗漱一番刚要出门买些吃的,王恭厂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巨响,如平地惊雷,又如天劫临世,一时间京城里砖瓦横飞,尸体飘荡。 赵满财知道,那不是九天雷劫,而是王恭厂的火药库爆炸了。 厂里另外两个匠头,和三十个匠役无一幸免,只有喜欢偷奸耍滑的赵满财躲过一劫,但也因此而被罚充军,连他新续的婆姨也没能幸免,被扣了个乱国之罪,跟着他一起发配到偏头关,每日里挑水灌溉那些干涸的田地。 一开始,赵满财毫无怨言,觉得自己活该被罚,因为自己逆天改命躲过一劫,总归是要付出点什么的。 但久而久之,赵满财就受不了了。 每日里从早到晚挑水,周而复始日日如此,既吃不饱饭,又整天被刁难,关城里的百户大人还整天打他那个漂亮婆姨的主意。 这地方,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赵满财想逃,又怕被逮回来砍头,心里七上八下犹豫不决的。 直到一个面如冠玉貌赛潘安的英俊生找到他。 哪天,赵满财和婆姨双双到河边挑水,选了一处没人的地方,两人脚下一滑,鞋子木桶“扑通”地齐齐掉下水。 过了一会,有人在河边大喊“有人投河啦”。 附近的屯田兵纷纷赶来,有水性好的跳下河摸了半天,只捞到两双鞋和两对木桶。 赵满财和他那年轻漂亮的婆姨,就这么投河自尽了。 …… 当天夜里,赵满财和他婆姨乔装打扮后,在一伙凶神恶煞的行商护送之下,离开偏头关,取道五寨堡,翻过岢岚山入岚县,在南下往娄烦而去。 这时,赵满财才发现,原工部主事陈詹陈大人和两个军器局的大人也跟他同行,还有二十多个工匠。 有这些同行,赵满财胆气足了许多。 也不知那位孟家庄秦大管事,是位什么样的人物。 …… 偏头关守备李八巴正在关城他屋子里,跟麾下两个百户各搂着一个女人吃酒。 酒是静乐那姓罗的俊俏子弄来的,女人也是他弄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四百八十两银子。 其中一百两买那位工部主事陈大人,一百两买两位军器局大使,三十两买王恭厂匠头赵满财夫妇,剩下的二百五十两,则买二十五个工匠。 于是,上述这些人不是绝食自尽,就是投河自杀,或是死于其他千奇百怪的方式。 一些个没有家室的,干脆就按逃兵来算。 反正关城的兵都逃得七七八八了,也不差这几个。 第八十九章 爱民如子的巡检秦大人 杜有亮一路上碰到不少从静游逃出来的溃兵和乡民,勉强收拢了一百多溃兵,凑够五百人马后,便杀气腾腾地赶回静游镇。 到了镇口一看,镇子里空空如也,杜家庄却是鸡飞狗跳锅碗瓢盆叮当乱响,那伙贼人似乎正在翻找他家的财物。 杜有亮立马带人杀进镇子,经过主街时,见他杜家几间铺子被砸得稀巴烂,里的货物早已被贼人搬得一干二净,而那些乡民的屋子却是完好无损,包括那十几家户的屋子,鸡鸭牛羊还在院子里悠闲地叫唤。 甚至,有几个吓得跑不动路的女人,正躲在屋子里瑟瑟发抖,竟然也没有被贼人掳去。 也就是说,这伙蒙面贼人不抢普通乡民,只冲他们杜家而来。 杜有亮怒不可歇,挥舞着红穗长剑,喝令数百乡勇进攻杜家庄。 这时,庄子的门楼上突然出现了一排人。 “杜老爷和两位公子在此,谁敢动手?” 一个魁梧的蒙面贼人,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长刀,朝外面厉声喝道。 “爹!” 杜有亮失声大喊。 门楼上那一排人,正是他杜家族人,足足三十个,站在正中间的正是他老爹,杜英广。 还有他两个亲弟弟,几个堂叔伯,十来个堂兄堂弟,正脸色惨白,瑟瑟发抖地望着他。 杜英广也脸色灰白,却仍高抬头颅,大声喊道:“有亮,你这几百人打不下杜家庄,快去岢岚州镇西卫搬救兵,请薛大人出兵灭了姓秦的,这伙贼人就是姓秦那狗贼派来的。” 一旁的魁梧贼人也不阻止他,只嘿嘿直笑:“好啊,赶紧去请出大军,灭了那姓秦的,爷爷我高兴还来不及。” 接着,魁梧贼人又朝杜有亮喊道:“杜公子且听好了,爷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三座崖王刚是也,还请杜公子即刻退兵,别挡着爷爷的道,否则爷爷我宰了你这一家子,再烧了这匣子里面的东西。” “杜公子应该认得这东西吧,里面装的可是几十年来杜家放出去的借据,足足上千张,一把火烧掉之后,周围村寨的乡亲们欠你杜家的债,可就一笔勾销了哦。” 说罢,魁梧贼人举起手中一个铁匣子。 杜有亮惊得心头一跳。 那确实是放借据的铁匣子,他爹有随身带这个铁匣子的习惯,还有三天两头就拿借据出来梳理一遍的习惯。 这上千张借据,是杜家的根基,有了这些东西,静游镇和十里八乡的村民才会乖乖听他们家的话,替他们挖矿,替他们打仗。 还能让他们年复一年地从乡民手里收取不菲的利息,简直就是一个聚宝盆,一棵摇钱树。 这些借据若是被烧了,杜家的损失可就大了。 相比于杜有亮的惊恐,他手下那几百乡勇却是面面相觑,窃喜不已。 他们当中有不少乡民、矿工和佃户,几乎所有人都欠有杜家的钱粮,多则几十两银子,少则几斗粮食,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没法还得完。 他们死后,子子孙孙还得替他们还杜家的债,还得继续给杜家做牛做马,永世不得翻身。 如今,他们只盼望贼人一把火烧了借据,他们从此就能解脱了。 楼上那魁梧贼人晃了晃手中的匣子,又道:“杜公子若是想救你一家子,并取回这匣子的话,三日之内,把两千石粮食运到铁史沟山,咱们一手交粮一手交人。” “记住了,你只有三日时间,介时爷爷我若是见不到两千石粮食的话,就等着给你这这一家子收尸吧。” “对了,杜公子,退兵的时候,请把你部下那些坐骑,还有那些骡马车都留下,爷爷我缺马匹。” 说完这番话,魁梧贼人一挥手,就有几十个贼人上前,把所有杜家族人都押走了。 “爹,爹……” 杜有亮拼命大喊。 “去岢岚州镇西卫找薛大人……” 他只听到他爹渐行渐远的声音。 杜有亮两眼赤红,恨不得杀进杜家庄救出他爹和两个弟弟,但他这五百人绝大多数都是新编练的乡勇,根本就没多少战力,面对久经战场的贼人,肯定讨不到好处,何况对方有高墙箭楼作依仗。 可是,他又不甘心就这么退去。 思来想去,杜有亮决定派人去县城通知他母亲和家中几个老人,让他母亲把存在县城的银子拿出来,去找静乐知县何大人、静乐吴家、岚县张家、岚县东村胡家、赤坚岭冯家,还有岢岚州镇西卫指挥使薛大人,请这几家出兵救他家人,再一举灭了姓秦那狗贼。 做好决定后,杜有亮把几个亲信叫来,交代一番,刚要把人派出去的时候,那个魁梧贼人拖着一个痛哭流涕的年轻人,出现在门楼上。 “杜公子,你好像没把爷爷的话听进去啊,让你退兵,你还在这磨磨蹭蹭,是不是想堵住爷爷的退路,然后搬救兵来攻打爷爷我啊?” 魁梧贼人冷冷说罢,然后手起刀落,那年轻人的痛哭声便戈然而止。 这还没完,那贼人又拿出一沓借据,递到火把上点燃,然后扔下门楼。 “杜公子,一刻钟之后我会一口气杀俩,再过一刻钟杀三个,杀到你退兵为止。” “记住了,把马匹都留下,你若敢带走一匹马,爷爷我就杀一个人,再烧一沓借据。” 魁梧贼人把手中头颅往外一扔,转身扬长而去。 杜有亮看得怒火欲喷,刚刚被杀的是他一个堂弟,虽然跟他不是很亲,但那也是他杜家族人,被烧掉的借据更是足有一二十张,那可都是银子和粮食啊。 只犹豫片刻,杜有亮便决定退兵。 他可不敢冒这个险。 族中青壮若是被杀光,借据也被烧光的话,县城那几个长辈绝饶不了他。 他不止退兵,还把五十多匹坐骑和所有骡马车都留下来了。 杜家庄只有一百四十多匹马,只有他家的护院才有资格骑马,这趟出去也只带了五十来匹,还有散出去的二十多个护院也是骑马去的,庄子里留有七十匹左右,如今肯定已经落入了贼人手里。 离开静游镇后,杜有亮招来几个探子,取了几匹马,随身带几个亲信先行一步,策马赶往静乐县城。 那数十护院和四百多乡勇,则在后面走着去县城。 如今已过午时,入冬后天色总是暗得很快,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黑了。 静游离县城五十多里路,两个时辰最多只能走四十里,这伙人要倒霉了。 …… 杜有亮前脚刚走,杜家庄那位魁梧贼人……也就是秦大管事麾下第一悍将罗大牛,就立马派出数十骑,和石炭岭的关帝军一道,肃清附近的杜家探子,拔掉所有眼线。 紧接着,罗大牛亲自率领一百骑,蒙上脸,给马掌过上棉布,从北边绕路去追杜有亮的数百乡勇。 秦川当然不会让杜有亮的人安然回到县城,他只是不想跟对方正面厮杀,想尽量避免伤亡而已。 在机动性占优的情况下,夜袭是最好的方法。 他并不想杀了那些乡勇,只是想灭掉那五十个护院,并把数百乡勇赶回静游镇。 介时,孟家庄秦大管事、娄烦巡检使秦大人会在路上击溃贼人,救出数百无辜的百姓,并把百姓暂时安置在娄烦镇。 此时此刻,爱民如子的秦大人正派关帝军四处搜寻逃散的静游乡民,把这些百姓带到娄烦镇,接受他秦大人的庇护。 这招,叫釜底抽薪。 周围的杜家探子全部肃清之后,秦大人便派刘有柱率领一百关帝军,蒙上脸,大摇大摆地开进静游镇,跟那里的蒙面贼人汇合,然后把杜家所有能搬走的东西,统统装上骡马车和鸡公车,浩浩荡荡地运出静乐,绕过黑山运往孝文山神台峰大寨。 同时,孟家庄又派出一百骑,肃清黑山到神台峰一带,给运粮队开路。 杜家的粮食大多都存在县城,庄子里原本只有八百石粮食而已,其中五百石早就运到石炭岭给秦川了,庄子里只剩下三百石。 但杜家的铁器很多,足有上千件,兵器农具大锅什么都有,牛羊骡马,青盐布匹等也有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更是不计其数。 最大的收获,就是那一匣子借据,还有杜英广一家三十口青壮。 秦川把所有能搬的东西都搬走了,就连杜家攒了几代人的红木家具也搬了不少,五十多辆骡马车,两百架鸡公车,装得满满当当的。 历朝历代的农民起义军喜欢打大户不是没道理的,各地的钱粮财富都集中在缙绅大户手里,打这些人不但能取钱粮,还能得民心,何乐而不为? 第九十章 地头蛇开会 杜有亮带着几个亲信跑回了县城,他几百人马却遭到了一股蒙面贼人的袭击。 黑灯瞎火的,那几百乡勇一听到喊杀声和雷鸣般的马蹄声,就扔下兵器四散奔逃了。 贼人也不追杀那些乡勇,只盯着阵容勉强还算整齐的,装备精良且有人指挥的一伙人冲杀。 那伙人正是杜家的护院,长时间接受操练,也打过股土匪山贼,自然没那么慌乱,但也因此而成了靶子。 贼人一轮标枪加一个冲杀,四十多个护院就都躺下了。 紧接着,贼人开始从北边驱赶逃散的乡勇,喊杀连天地往南边娄烦镇的方向赶。 乡勇们胆都快被吓破了,撒开腿没命狂奔,逃了半个时辰,前方突然又出现一支骑兵。 一百骑左右,一边大喊“娄烦巡检秦大人奉命剿灭贼寇”,一边越过瑟瑟发抖的乡勇,朝追在后面的贼人杀去。 只一个冲杀,那伙贼人便落荒而逃了。 秦大人象征性地追了一会,然后率领一百骑把所有逃散的乡勇都收拢回来,自责不已地说自己来晚了。 接着,秦大人说这附近还有贼人出没,让那些乡勇回静游镇收拾软细,随他到娄烦镇落脚,只有那里是安全的。 最重要的是,那里有香甜的黄米粥,还有热腾腾的肉汤。 以前,杜家总是说娄烦的秦川是个山贼头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还鸠占鹊巢,披着巡检使和孟家大管事的皮为祸乡里。 可如今乡勇们觉得,秦大人好像并不是杜家说的那种人。 起码他没有滥杀无辜,还要带他们去娄烦避祸。 在秦大人的护送下,乡勇们回到静游镇,原本并不抱任何希望的他们惊奇地发现,那伙贼人竟然没有抢掠他们的家。 他们的房子,家什甚至细软牲畜都还在。 于是,他们兴高采烈地收拾所有能带得上的东西,跟着秦大人去了娄烦。 到了那,他们又惊奇地发现静游的乡民大多都在这,足足五六百人,其中有他们的家人,邻里等等。 还有几十个正熬着黄米粥和肉汤的大锅,几百个新挖好的地窝子。 那位巡检使秦大人,则带着一两百兵马,骑着高头大马在附近巡逻,保护他们的安全。 很快,上千静游镇乡民就边狼吞虎咽吃着清甜黄米粥和热腾腾的肉汤,一边对爱民如子的秦大人感恩戴德。 隔天一早,秦大人还在睡大觉,安置乡民的工作就交给了王继宗。 王先生乃远近闻名的才子,静游的乡民大多都认得他,也服气他,乡里乡亲的说话办事都方便多了。 王继宗让一部分乡民回静游镇收拾落下的家什,另一部分则在娄烦乡民的帮助下,再挖三百个地窝子。 秦大人说贼人最近还会去静游找杜家勒索粮食,那地方仍不安全,静游的乡民得先在娄烦住上十天半个月。 期间,孟家庄会免费供应一天三餐,两稀一干,代价是乡民们得去干活,挖水塘修水利。 一千乡民,每天要吃掉十石粮食,半个月也就一百多石,秦川现在拢共有一万一千多石粮食,还是养得起的。 那些回静游收拾家什的乡民当中,有些人偷偷钻进杜家庄,想找点被漏过的财物,或搬几张桌椅,拿几个盆盆罐罐什么的。 但他们一进去就傻眼了:原本金碧辉煌的杜家庄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庄子里几乎所有能挪动的物件,包括桌椅台凳,瓦缸石磨等等,都不见了。 甚至,庄子里大部分房屋都被拆掉了,屋里的横梁立柱等等都没了踪影,门板窗棂等等更是消失的一干二净,就连椽条也消失了好多。 其他乡民闻讯赶来,围在一片废墟面前惊叹不已。 那伙贼人可真狠啊,抢人家钱粮还不行,还把人家房子给拆了,连门窗都要抢。 此时此刻,黑山矿场新盖的一个打算用来存放生铁的大棚里边,堆满了桌椅台凳瓦缸石磨,还有许多大梁横梁立柱椽条等等。 数百矿工和一百关帝军,则横七竖八睡得到处都是。 昨夜里,他们拆了一晚上的房子,实在是累坏了。 …… 静乐县城,知县衙门。 何长保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烦躁不已。 杜家几十口老幼妇孺大清早的就来到县衙门口,跪在那啕嚎大哭,喊冤连天,说娄烦孟家庄那个贼人洗劫了她们杜家,把她们家三十几口青壮全抓去了,让他这个一县之长出兵剿灭娄烦孟家庄。 何长保一听到这消息,惊得跳了起来,急忙派衙役去静游查看是否属实。 不久前,衙役回来了,说静游镇空无一人,数百户乡民不知所踪,杜家庄则成了一片废墟,里面所有能拿得动的东西都被人搬走了。 静游西边有杂乱的车辙子和马蹄印,一直往黑山的方向延伸,只估摸着那伙贼人的人数不少于五百。 衙役不敢追进去,只壮着胆子去了趟娄烦,远远地就见镇子旁边挖了好多地窝子,上千个乡民正在那整理锅碗瓢盆等一应家什,旁边还搭起了数十口大锅,像是在做饭。 衙役在附近等了许久,好不容易碰到个出来放羊吃草的老农,一问之下,那老农就把昨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听完衙役的回报,何长保两道眉毛就拧到一块了。 这事,真的是姓秦的做的吗? 那伙贼人是从西北边来的,魁首自称三座崖的王刚。 事发之前,姓秦的向杜家勒索一批粮食,事发时正在慢吞吞地查验粮食,像是故意拖延时间。 那伙贼人只劫杜家的财物,连门窗木梁都不放过,却不动普通乡民的一针一线,有些乡民来不及牵走的猪羊骡马就在牲口栏里,却一头也没丢。 贼人向杜家索要两千石粮食,显然是对杜家的动向了如指掌,知道杜家有一批粮食存在县城。 贼人先是逼杜有亮退兵,又悄悄追上来趁夜袭杀,杀了四十多个护院,四百多乡勇却安然无恙,这时姓秦的突然带兵出现,一举击退贼人,救出乡勇。 姓秦的收拢静游镇上千乡民,供他们吃的,让他们帮挖水塘修水库。 在此之前,他就已经在收拢娄烦镇的人心,收留饥民,带领乡民兴修水利。 种种迹象表明,杜家庄这事,跟这位新上任的巡检使有关。 其中有一点就说不过去:姓秦的明明已经编练了八百乡勇,那伙贼人为何还能绕过孟家庄,去静游劫了个大户,然后拉着钱财安然无恙地从黑山绕过孟家庄返回三座崖? 这不合理。 连关帝山郭彦都被姓秦的给灭了,他怎么可能会让王刚豹五堂而皇之地穿过他的地盘。 可是,真是姓秦的做的吗? 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难道他一直在勾结匪冦,为祸乡里? 亦或者,他想养匪自重,甚至……甚至想造反? 想到这,何长保心惊不已,又见旁边的陈聪之也眉头紧锁脸色凝重,就知这事难办了。 且不管这事是姓秦的做的,还是三座崖王刚做的,他这个知县都脱不开干系。 不论姓秦的,还是三座崖王刚,都不是他所能对付的,前者兵强马壮,后者占据天险,没个三五千大军不可能打得下来。 别说三千了,就是三百,他都不一定能凑的出来。 除非……那些缙绅大户肯出人手。 正烦躁不已的时候,一个衙役在门外心翼翼说道:“大人,外边有一伙人要求见大人,有本县的几位乡绅,还有岚县几家豪族的人,吴家老爷也来了。” 何长保一听,顿时眼睛一亮。 “快,快快有请。” 第九十一章 水冷造炮法 秦川带着宋知庭和王继宗等人,站在石炭岭上望向远处的道路尽头,一边聊着娄烦的发展大业。 呼啸的北风吹在他身上那件黑得发亮的貂皮大衣上,吹得柔软的绒毛泛起阵阵波浪,显得煞是好看。 远处出现了一支队伍,百来匹马,一辆马车,缓缓朝石炭岭靠近。 到了近前,秦川主动迎上去,笑呵呵地掀开马车的帘子,朝里边拱了拱手:“陈大人,一路辛苦了。” 车厢里的陈詹吃力地抬起头,疑惑问道:“您是……” “鄙人秦川,娄烦镇孟家庄大管事。” “原来是秦大管事。” 陈詹勉强坐起身子,回了一礼,道:“陈某一介罪人,当不得大人之称。” “陈大人过谦了,在秦某看来,孙抚台虽然蒙冤而死,却依然是那位精忠报国的孙大人,陈大人也依然是那位赤胆忠心的主事大人。” 陈詹手上的动作僵住了,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 “陈大人,秦某已经派人去安庆府寻你家人了,若她们愿意,秦某会派人护送她们迁娄烦与你团聚。” 陈詹浑身微微一颤,激动不已,郑重地朝秦川作辑行了一礼。 “陈大人不必客气,先且好生休息,娄烦孟家庄就在眼前,即刻便到。” 秦川放下帘子,走到一旁,又朝两个骑在马上脸色憔悴的中年人打起招呼。 赵满财很机灵地跳下马,哈着腰跑到秦川面前,堆笑道:“的赵满财,见过秦大管事,多谢秦大管事搭救之恩,的定当竭力回报。” 一听这语气,秦川就知道这位是王恭厂之变因偷懒未上工而活下来的匠头,为人喜好偷奸耍滑,偏偏又精于配火药这种容不得半点马虎的事。 最令人惊奇的是,这厮在王恭厂干了二十几年,偷懒不上工的事时有发生,但由他经手的火药,一次纰漏都没出过。 正因如此,这家伙才能当上匠头,但也没法再进一步。 用王继宗的话来说,这位才是十洲异士,奇人也。 跟这位奇人打了声招呼,闲聊几句后,秦川便带着这伙人启程返回娄烦。 罗文天没回来,秦川拨了五十个较为机灵,身手也较好的关帝军给他,让他去顺天府一带找生铁买家,顺便再多招点工匠,有多少要多少。 老黄和山猫儿也没回来,只把人送到岚县一带,由秦川派出去的一百人接应之后,这两人便带着五十关帝军乔装打扮一番,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这一趟他们可是立了大功,不仅带回来陈詹、赵满财和两位军器局大使,还带回来二十多个工匠,除了铁匠皮匠木匠砖瓦匠之外,还有一个曾在福建官铁场待过的炉丁,两个南京兵仗局的甲匠。 对秦川来说,这两位甲匠可是宝贝疙瘩。 兵仗局主要是为皇帝侍卫、锦衣卫和各级将领打制装备,从里面出来的兵器甲胄,自然是比军器局和各地卫所精良许多,还一直是各地卫所监造的标准。 有了这两位甲匠,大幅提高披甲率并不是梦。 秦川已经把大部分庄民都迁出孟家庄,到娄烦镇去住了,房屋不够就挖地窝子暂时住着。 孟家庄空出来的几间院子正在改造,很快就会建成一个型铸炮厂和一个火铳厂,原来的打铁铺也会扩建,用来打制刀枪甲胄等冷兵器。 至于火药厂……秦川怕孟家庄被赵满财炸飞,所以建在离孟家庄和娄烦镇三里远的一个山脚下。 造火药的唯一难题是硝石,朝廷有专门制硝的硝场,民间只有极少数硝民专门制硝卖与药铺,产量极低,远远满足不了秦川的胃口。 大量产硝的地方,是叶尔羌。 吐鲁番的草湖就有一个大型的硝石矿,也不知叶尔羌的人懂不懂挖来制硝,若是那边就有硝民的话,事情就好办了,直接买过来就行了。 现在,秦川得先让人四处求购硝石,同时得让乡民们集中几个地方便,自己也得先制一点硝出来顶着用先。 除此之外,秦川打算让赵满财四处逛逛,看这附近哪里有硝石矿,储量再那也是肉。 …… 陈詹吃了点肉粥,休息了一个多时辰后,便恢复了些精神。 屋外远处传来阵阵吆喝呐喊之声,陈詹忍不住起身出门,朝吆喝声的方向走去。 进了一间院子,只见里面数十个精壮汉子正忙着立两座三脚木架,孟家庄的秦大管事就在一旁指挥。 陈詹走进去,只粗略扫了一遍,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炮厂。 “陈大人,这地方了点,先暂时将就着用吧,到时候会在外面盖一座能同时铸二十门炮以上的大厂。” 见他进门,秦川回头笑着说道。 陈詹没应声,而是径直走到秦川身旁,低声问道:“秦大管事,陈某想知道,你所欲为何?” “为的是天下苍生,黎民百姓。”秦川早料到他会问这句话,当即便笑了笑应道。 陈詹又没应声,只低垂着眼帘默默沉思。 良久,他才莫名长叹一声,之后依然沉默无言。 秦川又笑了笑,问道:“陈大人先前追随孙大人的时候,用的是何种造炮法?” “铁心铜体法。”陈詹没有隐瞒。 “嗯,铜铁复合,内坚外韧,炮身比铁铸法牢固许多,是个好法子。” 陈詹有些惊讶:“秦大管事也曾造过炮?” “略懂一二罢了。” 秦川故作谦虚地摇摇头。 实际上,他当然没造过炮,但他前世混过各种论坛,知道有种造炮方法叫罗德曼内模水冷技术,还有一种叫龚振麟铁模造炮法。 他不知道具体怎么弄,但知道原理,知道大概方法。 这就足够了。 只谦虚了一下下后,秦川接着说道:“陈大人应该知道兵器淬火后会变得坚硬无比吧。” 陈詹点头:“自然知道,但凡兵器必须经过淬火一道工序。” “那……咱们造炮是不是也可以通过类似淬火之类的工序,让炮管内壁变得坚硬无比呢?” 陈詹一愣,继而摇头失笑:“秦大管事,此法是万万行不通的,炮管烧红之际冒然淋水都会导致炮管破裂,更何况淬火?此法只会使所造大炮化为废铜烂铁罢了。” “这我知道。”秦川笑了笑。 其实淬火跟内模水冷完全是两回事,前者是改变金属元素结构,后者是利用热胀冷缩让炮管内壁更坚硬牢固。 他只不过是找不到别的形容方法,只得引用淬火罢了。 见陈詹面露不解,他又笑着说道:“既然冒然淋水不可行,那我们可不可以在炮管内引一根水管慢慢注水,或是往里鼓风,既避免炮管破裂,又能以缓慢的方式让炮管冷却下来,并变得更为坚固?” 陈詹眉头一皱,思索片刻后又摇摇头:“炮管其中有内模子,如何能引水注入其内?” “这倒是不难,只需铸造空心铁模即可,将水管引入铁模内部,待铁模缓缓降温,炮管内壁自然也会缓缓冷却。” “所谓热胀冷缩,只要内壁和外壁同时冷却,甚至比外壁冷却更快一些,炮管自然会坚固无比,寿命可提高数倍,且成品率必然高出许多,造价和耗时自然也比铁心铜体法低上不少。” 听完他这番话,陈詹没急着回应,只皱紧眉头苦苦思索。 秦川也不急,只在旁静静等待。 这个时代的大炮废品率高得吓人,达到七八成之高,哪怕孙元化发明了铁心铜体法,再用上失蜡法,废品率也依然超过五成。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冷却速度的问题。 这个时代的大炮铸造好之后,都是由外到里慢慢冷却的,热胀冷缩的情况下,冷却速度的差异很容易造成炮管出现裂痕,一旦出现裂痕的大炮,就是废铜烂铁一堆。 就算不出现裂痕,炮管的外壁也会更坚硬,而内壁则变得疏松柔软,不够坚固,受火药爆炸的冲击时容易造成损伤,打个百十发就报废了。 罗德曼内模水冷法解决的就是冷却速度的问题,只要炮管内外同时冷却,或在可控范围内,内壁比外面冷却得稍稍快一点点,造出来的大炮就很少出现裂痕,使用寿命也能高出五到八倍。 而龚振麟铁模造炮法……这个很好理解,现在造炮都是用泥模或者蜡模,龚振麟直接整了个铁模具,能重复利用模具,铸造速度快了很多。 这法子缺点是炮管会变成白口铁。 对于这问题,秦川早就想好解决的方法了,退火处理。 对于水冷容易导致炮管爆裂的问题,秦川也想好了,可以把水冷换成鼓风,这样冷却速度就会慢下来,能大大降低炮管爆裂的风险。 …… 大概是觉得秦川说的法子可行,陈詹脸上渐渐露出兴奋之色,突然朝秦川郑重行了一礼,道了声“多谢秦大管事不吝赐教”。 “陈大人客气了。”秦川呵呵笑了笑。 “大管事,在下已不是什么大人了,还请大管事改个称谓,直呼在下姓名,或是称表字吧,在下不才,表字曜文。” “这……好,好。” “大管事,我们什么时候能开始铸炮?” “嗯……明天就开始。” 第九十二章 焦炭和燧发枪 实际上,陈詹当天就开始造炮了,他等不及炮厂的新炉慢慢烘干,直接用了铁匠铺的炉,和那个叫严三七的炉丁开始试炼精铁。 铁铸炮管对铁的品质要求很高,这个时代炼出来的生铁杂质含量很高,加上高炉的炉温不够,铁液硅含量较低,浇铸的时候冷却过快,导致石墨来不及析出而得出容易脆裂的白口铁。 这种情况会造成极高的废品率,且铸造出来的大炮容易炸膛,只能靠加厚炮管,或者用熟铁包生铁,铜包铁心等方法来预防炸膛。 用这种方法造炮,一是成本高,二是过于耗时,三是造出来的大炮极其笨重。 秦川要做的,是提高冶炼技术,最基本的是提高炉温,铸造二次精炼炉炼出杂志较少,含硅较高的铁液。 然后把龚振麟的铁模法和罗德曼的内模水冷技术相结合,通过预热模具或暖箱保温等方法,控制铁炮冷却速度,铸成灰口铁炮管。 如果上述方法无法实现灰口铁炮管,他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将白口铁变成黑心韧性可锻铸铁,从而提高炮管的抗压强度和韧性。 这几个法子,说起来容易,但实际操作的难度会非常大,非常非常大。 铁模和水冷管道等硬件问题并不难,难的是软件,是温度控制。 铁模加热到多少度,水冷的水流大、速度,风冷的风速和管口大,保温的温度和时间,退火的温度和时间等,这些是最主要的问题。 在没有相应仪器的当下,只能靠不断试验,要知道,罗德曼摸索了整整十年才完成具体量化和成规模铸造。 秦川当然等不了那么久,他的优势是知道这是可行的方法,知道原理,也知道几个大概的方法。 最关键的是,他有钱、有人、有铁料,可以无限制地投入试验。 砸个三五十万生铁进去,应该能摸出成体系的数据了吧。 他首先要解决的,是冶铁问题。 明朝的铁一直是南方的铁品质远胜于北方的,因为南方树木多,用木炭炼出来的生铁杂质较少。 严三七在福建官铁场干过十几年炉丁,也算是个中行家了,他提出像炼闽铁一样冶炼部分精铁,铸造火炮和火铳的铁料,就用木炭冶炼的精铁,其他兵器农具之类的铁料用煤即可。 秦川毫不犹豫就否定了这个建议,不仅因为附近木材少,还因为木炭的热值不够,烧不出硅含量高的铁汁。 他要用焦炭。 黑山甚至西边的黄姑山多得是煤炭,他只需建几个干馏窑,把煤干馏成焦煤就行了。 焦煤拥有木炭的优点,没有煤的缺点,且热值比木炭高很多,能满足灰口铁的温度要求。 问题就在于,这个时代应该有人懂得干馏焦炭,但严三七不懂,也没见过干馏窑,不懂这东西怎么建。 秦川更没见过,他只是前世在论坛吹水的时候学会了这种纸上谈兵的本事而已,现实中让他去着手去做的话,几乎是一窍不通。 当然,他的优点还是家底厚,有钱有人有煤炭,想挖多少窑都行,烧多少煤都无所谓。 他当场表示,严三七可以随意调用黑山矿场的资源,包括矿工、炉丁、煤炭和铁矿,要多少都没问题。 只要能摸索出干馏焦炭的法子就行了,把整个黑山刨空了都没关系。 得到秦川的承诺,严三七当场边拍着胸脯表示,一定会尽快弄出焦炭。 和陈詹一样,那两个军器局大使都是徐光启调拨去协助孙元化的,一个监造火炮,另一个则监造火铳的,秦川把前者拨给陈詹统调造炮,后者则全权负责制造火铳。 这人叫李学境,还很年轻,只二十五六岁左右,很机灵也很好学,秦川和陈詹等人交谈的时候,就一直在旁边安静聆听。 直到秦川把任务大概安排好,面向他的时候,他才拱手鞠躬说了句:“还请大管事不吝赐教。” “好说,好说。” 秦川呵呵笑着,让手下拿来一支鸟铳,摆在桌上,开始描述他想要的火器。 他要燧发枪。 以目前的技术能力来说,米尼弹和膛线枪并不现实,成规模制造难度很大。 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先弄燧发枪和定装弹药。 这玩意并没有多大难度,把火绳拿掉,在鸟嘴上夹一块燧石,做一个扳机扣发装置就行了。 定装弹药更容易多了,无非就是用纸包住定量弹药,开火前咬破纸包,把弹药分别倒进引火孔和枪膛就行了。 李学境一边听秦川描述,一边用炭笔在纸上不停写写画画。 秦川讲完后,他又定定望着那些乱七八糟的画,久久不出声。 秦川没打扰他,只把王继宗叫来,把所有工匠名单列出来,再列出一些脑瓜子灵活些的,机灵好学的名单,开始给陈詹、李学境和赵满财调配人手。 这些项目比修水利还重要,不论是正在挖水库的,还是正在操练的关帝军,只要上了名单,都必须立马向各自统领报道。 当然,这些人的待遇也同时提高了,月钱都加了三到五成不等。 秦川没把孟家庄的人手调给严三七,因为他的地盘在黑山。 这段时间收留的饥民,大部分都派去了矿场,现在那里有一千七百多人手,两个高炉日夜开工,生铁产量从三四千斤提高到了一万两千斤左右,翻了足足三倍。 严三七的任务就是利用焦炭改进炼铁技术,秦川相当于把黑山矿场交给他管理了,那里的任何人他都可以抽调,两座高炉也可以随时调用,优先权比陈詹还高。 于是,严三七当天就去了黑山矿场,陪他去的是宋知庭,这两位都是矿场的高管。 严三七管的是技术和生产,宋知庭则掌握行政和财务大权。 赵满财为了给新东家留个好印象,当天下午就带着一伙砖瓦匠去了秦川划给他的地盘,开始盖火药厂。 秦川当天就让人开建集体拉尿产硝的茅厕,并派人去太原、汾阳等地买硝石,有多少要多少,反正他有的是银子。 陈詹和李学境则在各自的火器厂里指导匠人修建各种设施,陈詹甚至已经等不及了,当天就借用铁匠铺的炉子和黄泥,准备做模浇铸空心铁模具。 秦川也一刻都不得闲,跟陈詹一道画图纸,捏黄泥,一直忙到深夜。 娄烦和静乐两地的乡民也忙了一天,前者从早到晚在山上挖水库,后者在镇子旁边搭建临时住房。 从明天开始,静乐的一千乡民也得上山挖水库了。 秦川觉得,等到明年开春,娄烦镇会来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九十三章 早死早超生 岚县,官地岭。 张家大公子张士敬骑在高头大马上,在五十精悍家丁的簇拥下,沿着官地岭山脚朝岚县方向缓缓行去。 不多时,一骑哨探迎面快马赶来,远远喊道:“大公子,前面梁河有水。” 张士敬点点头,一催座下马匹:“过去让坐骑喝点水,喂些豆子,大家伙也吃点干粮休息一下。” “好咧。” 一行人催马前行,绕过一个山沟,就见原本从官地岭上流淌而下的梁河,如今已变成一条不过两尺宽的溪,潺潺汇入山脚一个水潭里。 大旱连年,这一带许多河流早已干涸断流,梁河还能有水已算是幸运的了。 张士敬一行从静乐县回来,走了大半天的路,人困马乏的,随身携带的水囊早已所剩无几,当即便催动马匹朝那水潭而去。 到了近前,只见水潭旁边的平地上或坐或躺着一群衣衫褴褛,脸色发青的饥民,其中还有个半大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旁边守着个老头,正咧着一口大黄牙唉声叹气。 不远处还横着几具饥民尸体,半藏在草丛中,也不知死状如何。 一见这群饥民,张士敬就厌恶地皱起眉头:“统统赶走,水潭里的水不要喝了,心瘟病,喝上游的。” “是。” 几个魁梧家丁抽出刀子,策马上前,恶狠狠骂道:“不长眼的东西,没看到我家大公子在此吗?还不快滚远点?” 那群饥民一听,急忙爬起来,屁滚尿流地往下游跑,那黄牙老头也苦着脸,抱起地上那半大子,步伐蹒跚地跟着走了。 大概是饿得没力气了,这伙人跑出几十步之后便停了下来,纷纷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几名家丁还想继续赶人,但张士敬有些不耐烦地招招手:“罢了,由着他们吧,别让他们到上游吃水就行了。” 几名家丁闻言,这才收起刀子策马往回走。 早有家丁把柔软的鹿皮垫子铺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了,张士敬从马鞍下取出水囊和装着肉干的袋子,把马缰交给手下,自顾自走过去坐在鹿皮垫子上,拧开水囊喝了一口,撕下一块牛肉干放进嘴里。 他的五十名家丁当中,有四个在他四周不远坐下,也取出水和干粮吃了起来,其他人则牵着马到水潭上方的浅溪喝水,拿豆子喂马。 “大公子,咱们张家真要出四百人马,跟那几家联手打孟家庄吗?”正吃着,一个缺了颗大门牙的家丁忽然问道。 张士敬嚼着肉含糊不清道:“打啊,为什么不打?” “可那姓秦的不过是在娄烦静游两地闹腾而已,离咱们岚县远得很,对咱们张家没啥威胁,他那点人马也闹腾不出几个浪,而且,他现在还是朝廷命官,咱们是民,冒然攻打朝廷命官,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张士敬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摇摇头:“说你蠢不是没道理的,姓秦的的确是朝廷命官,也的确对我们张家构不成威胁,但,只要郭大人给朝廷上个题本,说他披着朝廷命官的皮行匪盗之事为祸乡里,我二叔在朝中也说他是贼,静乐吴老爷的二公子在晋王府也说他是贼……那么,他就是个贼!” “我们几家联手铲奸除恶,协助官兵剿灭匪冦,朝廷嘉奖我们还来不及呢。” “更何况……你知道孟家庄有多少钱粮吗?” 崩牙家丁摇摇头:“的不知,应该也有个三五千银子吧。” 张士敬又嫌弃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望向娄烦方向,淡淡道:“姓秦的接连打下黄丛山和关帝山之后,现在至少有一万石粮食,白银一万五千两以上,马匹一千五以上,牛羊铁器等不计其数。” “我们张家出四百人就能拿两成,那就是至少两千石粮食,三千两银子了,何乐而不为呢?” “大公子英明。” 崩牙家丁嘿嘿傻笑起来。 这时,刚才被赶到远处的那黄牙老头,抱着那一动不动的半大子,吃力地朝他们走来。 剩下那十几个饥民闻到肉香,也像行尸走肉般,眼勾勾望着他们手里的肉干,脚下不由自主地走了过来。 “你们活腻歪了是吧?” 崩牙家丁横着脸骂道。 黄牙老头腰都快要弯到地上了,可怜兮兮地哀求道:“几位老爷,俺娃快要饿死了,可怜可怜俺们,赏点吃的吧。” “呔!讨吃的都讨到我家大公子这来了?没长眼是吧?还不快滚?” 黄牙老头拧巴着一张老脸,像是快要哭了。 张士敬又把一块牛肉干塞到嘴里,边嚼边笑眯眯说道:“老人家,这年头到处都是饿死的饥民,活你一个不多,死你一个也不少,依本公子看啊,你和你的娃不如早死早超生。” 黄牙老头低下脑袋,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块羊脂般的玉佩,咬咬牙道:“公子,这是俺家的传家之宝,传到俺这已经整整六百年了,公子若是能给两斤肉干再加二两银子的话,俺就把这玉佩卖你。” “哦?” 张士敬一下来了兴趣,眯眼盯着那块玉佩看了一会,嘴角突然露出一抹冷笑:“大胆毛贼,竟敢偷我张家财宝,来啊,把他给本公子打杀了。” “是。” 那崩牙家丁和另一名家丁立马起身,抽出刀子,脸色狰狞地朝黄牙老头逼来。 老头脸色大变,急忙把怀中的半大子扔在地上,自个转身就跑。 但刚跑出几步,就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似乎还瘸了腿,挣扎半天硬是起不来。 两个家丁越过那一动不动的半大子,狞笑着朝老头逼近。 就在这时,那半大子突然一跃而起,不知从哪抽出两把短刀,其中一把狠狠扎进崩牙家丁的后颈。 另一个家丁大吃一惊,急忙转身,举刀劈去。 这时,那黄牙老头也从地上窜起来,破破烂烂的袖口中滑出一把短刃,不紧不慢地插进了家丁后背。 “敌袭!” 张士敬旁边一个家丁反应极快,立马抽出长刀,把张士敬拽起来,拉着往不远处正在喂马的大部队冲去。 几乎与此同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扎进他背心,将他生生钉在地上。 不远处,三具刚刚还躺在草丛里的“尸体”,正手持弓箭,对准了张士敬身边最后一名家丁。 那黄牙老头和半大子,结果了两名家丁之后,便如豹子一般,一左一右朝张士敬奔来。 他们身后那十几个饥民,也纷纷从身上、包袱中、周围的草丛中取出一件件兵器,一群狼似的杀了过来。 官地岭上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一支三十骑左右的骑兵,从上而下呼啸而至。 张士敬大惊失色,连兵器都来不及拿,撒腿就朝他的人马跑去。 但这时,又是三支利箭破空而来,一支从他耳畔掠过,一支扎进他身旁家丁的胸膛里,另一支则精准地扎在他腿上。 张士敬踉跄倒地,黄牙老头及时赶到,把短刃架在他脖子上。 原本拧巴着一张苦瓜脸可怜兮兮的老头,如今正咧着一口大黄牙冲他傻笑。 “张公子,随俺们走一趟吧。” 那原本奄奄一息的半大子,正手持两把短刃,像一头凶猛的豹子般,盯着他那四十多个正赶来救援的手下。 “谁敢过来,爷我一刀宰了他!” 第九十四章 以奇击正 岚县东村胡家的胡有金老爷离开静乐县城后,便领着三十个护院,绕道黄家岩返回东村。 行至暖泉沟的时候,两边山梁上突然杀下来两帮人马,拢共五六十人左右,一南一北,朝胡有金老爷直直杀来。 胡老爷大吃一惊,急忙领着三十个护院朝西边东村的方向狂奔。 奔出没多远,就见前方山沟中乱七八糟地横着一片树枝,其中似乎还有几道沟渠。 那片树枝后面又是一伙人马,二三十个左右,正手持标枪等着他。 胡老爷又是大吃一惊,急忙勒紧马缰,想调头择路而逃,但两侧山梁上的那两支骑兵已经杀到身后了。 一阵喊杀和惨叫后,胡老爷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向对方一个脸上有狰狞伤疤的头目磕头求饶。 …… 吴县,翠香楼。 吴家四公子吴奇麟一身酒气混杂着浓浓的胭脂味,在两个姑娘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下楼。 “四公子,今个儿是打前门出呢,还是打后门走?” 一个杏眼琼鼻的姑娘在吴奇麟耳畔腻声问道。 吴奇麟趁着醉意在她腰间下揉了一把,摇头晃脑道:“可不能打前门出,被我家老头子看到的话,本公子今后可就不能来喽。” “咯咯咯。”那姑娘笑得花枝乱颤,“坏人,那咱就出后门吧,你可记得常来啊。” “记得,记得,本公子明日再来,定要你这小妖精跪地告饶才行。” “咯咯咯咯……” 那姑娘又笑得花枝乱颤。 出了翠香楼后门小巷,只见一辆马车正停在后门,车夫戴了顶大耳朵帽,帽檐垂下来遮住脸,夜色中看不清长啥样。 “快扶你家公子上车。” 姑娘认得这辆马车是四公子来时坐的那辆,便冲那车夫招手道。 车夫低着头跑过来,一声不吭地把醉醺醺的四公子扶上车,拉下厚厚的帘子,然后牵马拉着马车消失在幽暗的小巷中。 “水,给本公子拿点水来。” 不知过了多久,吴奇麟酒醒了一些,觉得口渴不已,便在车厢里喊了一声。 但外面没人回应,只有嘀嗒嘀嗒的马蹄声和车轱辘碾在路上的摇晃。 “老孙头,你是不是聋了?” 吴奇麟有些恼火,掀开帘子,探头往外一看,然后愣住了。 这外边黑漆漆一片,只有淡淡月光下依稀能看到周围山梁的轮廓。 “老孙头,这是哪?” 吴奇麟失声问道。 在前面牵着马的老孙头没有回应,旁边倒是响起一道阴森森的声音:“四公子,随我们走一趟吧。” 没等吴奇麟反应过来,一把泛着寒光的刀子就递到了他脖子边上。 吴奇麟一下子酒全醒了,瞬间便瘫软在车厢里。 …… 东葫芦川河,任亮驻马东岸,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西岸的王刚高声道:“任爷,姓秦那狗娘养的就是想借刀杀人,故意把静游杜家的事栽赃到咱们头上,好引官兵来攻,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啊。” 一旁的豹五也附和道:“任爷,趁姓秦的正忙着对付那些大户,咱们两家联手杀出去,取了孟家庄和关帝山吧。” “不可。” 任亮毫不犹豫地摇头。 “有何不可的?姓秦的不过一千人马而已,又要分驻关帝山和孟家庄,咱们两家加起来一千七百人马,可先围住关帝山神台峰大寨,引姓秦的来救,再以伏兵杀出,定能将他杀个落花流水。” “行不通的。”任亮依然摇头,“姓秦的虽然兵马少,但他的关帝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绝不可掉以轻心,且那厮诡计多端,胆大妄为,常有出人意料之举,只怕咱们两家一出去,就正中他下怀了。” “任爷……” 任亮摆手打断对方,接着道:“如今各路义军在山西势如破竹,连下诸多州县,山西官兵和曹文诏疲于奔命自顾不暇,不会有心思来我们这穷乡僻壤的,两位当家的大可放下心来,趁姓秦的正和那些缙绅大户纠缠之际,招兵买马操练营伍,自身兵强马壮了何愁不能灭他?” 王刚皱着眉头:“任爷,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两位当家的不必多说,如今当下,任某是不会出兵的。” 王刚没往下说,只和豹五一道,定定望着他。 良久,两人低声交谈几句之后,才朝任亮拱了拱手,道:“既然如此,那我俩就不叨扰任爷了。” “两位客气了。” “后会有期。” …… 杜家已经终止了跟范家的交易,把银子退给正在静乐的范三拨,并四处筹措大量骡马车和鸡公车,把两千石粮食装车等待发运。 杜有亮本不想准备粮食的,在他看来,哪怕他父亲和两个亲弟弟,还有那些堂叔伯堂兄弟都死绝了,杜家也不能像一个下三滥的贼人低头。 应该协助知县大人和另外几家缙绅,一举歼灭姓秦那狗贼,为民除害。 这里面有他一份私心,所有青壮都死绝了,杜家就由他一个人说了算了。 但,包括他母亲和几个叔公在内,几乎所有人都反对他,说两手都必须要准备,姓秦的该打,但不能把对方逼得太急,同时也要准备好粮食,把对方打疼了再重新谈判,出个几百石粮食把人都赎回来。 若打不过姓秦的,逼不得已的时候,也只能按对方所说的,把两千石粮食运过去了。 粮食可以种,可以买,但人不能没了。 杜有亮的母亲和几个叔公甚至亲自去筹措车辆,亲自在街面上散钱粮招纳人手,只半天时间就招了五百多饥民,只等那几家调集兵马,打姓秦的一轮之后,再视情况决定运多少粮食。 杜有亮则另外招纳了三百饥民,汇合范家大公子范三拨的三百人马,在城外搭了十几口大锅,准备给饥民们吃顿饱饭。 他自己则和范三拨一道前往吴家,看看吴家的人马是否召集完成了。 到了吴家一看,吴家人马倒是不少,但正行色匆匆地奔赴各条街道,似乎在寻找什么。 杜有亮和范三拨一脸疑惑,在门口喊了一声,门房探头出来瞧见是他们,便急匆匆往里去了。 没多久,吴家的老管事脸色凝重地跑出来,只说了句“两位公子,我家老爷有请”,然后在前头带路。 杜有亮和范三拨满腹狐疑,跟着老管事直直进了内院,并被请进了吴家的大堂屋。 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堂屋的时候,杜有亮心里咯噔一声,瞬间便有了一丝不妙的感觉。 范三拨也皱了皱眉头,一脸凝重。 只见堂屋里,吴家正房一脉的族人几乎都在,一个个脸色沉重地坐在两侧,见他们进来,便纷纷把目光投到他们身上。 吴老爷端坐在上首,脸色有些苍白,一个年轻小妾正不停轻抚他后背。 吴老爷身前,是一个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年轻女子,看模样好像是吴家的四少夫人。 “两位公子请坐。” 老管家命人搬来两张椅子,摆在右侧最下首。 杜有亮没坐,而是朝上首拱手一辑,疑惑问道:“吴老爷,您这是……” “我四弟失踪了。” 吴家大公子吴奇正接过话,沉声应道。 杜有亮脸色一变。 一旁的范三拨则闭上眼睛,无奈地长叹一声。 第九十五章 赤坚岭冯家 翠香楼被砸了,砸了个稀巴烂,老鸨和几个护院还被打得奄奄一息。 那个把吴家四公子的魂勾了去的狐媚子,脸上被画了几刀,日后恐怕是没脸见人了。 吴家出了气,但对于四公子的失踪于事无补,他们把整个静乐县城掀了个底朝天,也没找着吴奇麟。 吴奇麟的随身护卫是在菜地里发现的,找到人的时候已经没气了,车夫也在那,但还有气,只是后脑勺起了好大一个包。 据车夫说,他原本和护卫在翠香楼后门等四公子,几个饥民突然围过来向他们讨钱,那护卫拔刀子吓唬饥民,这时候一个饥民突然从背后一刀捅进护卫的后背,鲜血跟箭似的飙了出来,没等他反应过来,后脑勺就挨了一下,然后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吴家的人由此断定,四公子是被劫了。 有人说,昨夜里曾看见四公子的马车往南门的方向而去,紧接着知县何大人的师爷陈聪之来了,说昨夜里有两个守城门的衙役带着家人和细软连夜跑了,很可能是被贼人重金收买,打开城门放贼人挟持四公子而去,然后带着家人连夜逃跑,也有可能是投了贼,跟着贼人一起跑的。 吴家急忙派人出南门搜寻,果然在路边发现了吴家的马车,四公子和拉车的马匹则不知去向。 吴用谦吴老爷还未及半百,但身子骨已是一日不如一日,前段时间二小姐跟罗文天那登徒子私通的时候,吴老爷就气得大病一场,从那之后身子骨更是大不如前。 一听说四公子被贼人劫了去,吴老爷更是当场昏了过去。 他一共五个儿子,三子和五子早早夭折了,长子吴奇正精明持重且经商有道,是继承家业的不二人选,二子吴奇鼎才智过人善辨明察,进了晋王府长吏司审理所任审理正,可谓仕途坦荡。 唯独四子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从政行商持家一样不成,每日里流连酒肆勾栏,实打实的败家子一个。 可吴老爷最宠爱的偏偏就是这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不仅因为吴奇麟打小就乖巧惹人喜,长大了还很孝顺,善于讨吴老爷欢心。 还因为,五个儿子当中,吴奇麟是唯一一个样貌随吴老爷的,一看就是亲生子。 苏醒过来的吴用谦吴老爷,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家人,商讨如何救出这个宝贝儿子。 他知道,绑他儿子的人,就是孟家庄那位大管事,秦川。 原因无他,就是因为他跟另外几家准备联手攻打孟家庄。 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门房忽然拿着一封信战战兢兢地进来,说是刚刚在门外捡到的。 吴用谦拿过信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若想赎回四公子,三日之内带一千石粮食到铁史沟山,一手交粮一手交人。” 吴用谦松了一口气。 对方索要粮食,说明对方要财不要命,起码他儿子还没死,还有希望赎回来。 对于他来说,一千石粮食不算多。 吴用谦当即便决定取消和那几家的合作,他不能冒险把自己儿子推上死路,孟家庄他不能打了。 正准备派人去通知其他各家的时候,门房又来了,这次拿进来两封信,一封是岚县张家的,另一封是岚县东村胡家的。 两封信的内容分别是,张家大公子被劫了,对方索要一千石粮食,胡家胡老爷被劫了,对方索要一千石粮食,迫于无奈,张胡两家决定退出,不掺和孟家庄这事了。 看完这两封信,吴用谦摇摇头,长叹一声。 他们低估了姓秦的。 那厮做事快、狠、准,且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寻常人很难斗得过他。 如今,吴家和杜家,还有岚县的张胡两家的人都在他手上,被他捏住了门脉,除了乖乖送粮食过去给他之外,别无他法。 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吴用谦急忙命人去准备粮食,这时,杜有亮和范三拨到了吴家。 这两位年少有为的公子哥一听吴家四公子被劫,一个脸色大变,一个无奈长叹。 吴用谦把张胡两家的书信交给他们,看过书信后,两位公子更是呆若木鸡,半天说不出话来。 吴用谦也长叹一声,无奈说道:“杜公子,老朽如今是自身难保,杜家的事请恕老朽帮不上忙了,建议杜公子还是快快回去准备粮食,发运南下,赎回令尊吧,否则限期一过,只怕贼人下毒手啊。” “至于姓秦那贼人,待人质全部赎回之后,再联手发兵铲除孟家庄也不迟。” 杜有亮幡然醒悟,和范三拨低声交谈几句之后,两人便匆匆告辞离去。 离那三天期限,只剩一天了。 当日午时,杜有亮遣散了自己临时招的三百人,只用他母亲那五百饥民,运着两千石粮食浩浩荡荡出南门,直奔娄烦镇而去。 范三拨则带着自己的三百护院,和杜有亮一道随队压阵,怕那些饥民突然造反,哄抢粮食。 此外,杜有亮还派出快马赶往娄烦送信,说粮食已在路上,但路程较远,行进较慢,请秦大管事再宽限半日。 与此同时,岚县张家和东村胡家,也在紧锣密鼓地装运粮食。 他们也每家被索要一千石粮。 …… 娄烦西北百里的赤坚岭,一支骡马车队正缓缓爬上长长的山坡,领头的是个方脸长须的精壮中年汉子,身后几辆驴车上或坐或躺着十几个受了伤的汉子,再往后的数十辆车上,装的是满满的粮食布匹白银等财物。 赤坚岭上的冯家村欢声一片,数百村民既期待又高兴地沿着缓坡跑下山,去迎接这支车队。 “大哥。” 一个十四五岁的壮实少年一马当先,策马而来。 待他到了近前,长须汉子探出身子,揉了一下那少年的脑袋,笑着问道:“家里还好吗?” 少年裂开嘴:“好着呢,村里也没啥事,就是娘亲整天念叨大哥你们几个。” “小十三,你小子是不是又溜下山,惹娘亲担心了?”后面另一个汉子接过话。 “才没有呢,你们走的这段时间,俺天天在村头村尾巡视,哪都不去。” “你是去村尾偷看那米脂小女娃洗澡的吧。” 话音落下,一群汉子乐哈哈笑了起来。 “你胡说!” 少年涨红着脸,干脆撇过脸去不理那帮汉子,只朝长须汉子问道:“大哥,这趟买卖收成如何?” 长须汉子抚须一笑:“八百石粮食,一千七百两银子,六十多匹布,牛羊马匹三百多。” 少年一下兴奋起来:“好多啊,大哥,什么时候带俺出去做买卖?” “咱们这种买卖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现在还小,等你大点先,这一趟你五哥没了一条手臂,你七哥现在还躺在车上没醒来。” “大哥,俺已经十四了,连冯二壮都不是俺对手,哪里小了,带俺去嘛。” “等你打赢了你十一哥再说。” “俺……对了,大哥,咱们下一趟买卖劫娄烦孟家庄吧,你们走的这段时间,娄烦那地方来了个新来的,先是灭了孟家,又把巴山虎打得屁滚尿流的,最后惹来好几伙人,足足上万人,没想到打来打去还是那新来的赢了,现在孟家庄里边至少上万石粮食。” “前几日,那新来的还绑了杜家三十口青壮,索要两千石粮食,前天东村胡家的胡老爷还派人上山,请咱们出三百人跟他们联手打孟家庄,到时候咱们拿一成,俺见大哥不在,就没答应下来。” “哦?”长须汉子眉毛一挑,“娄烦来了个新来的?说说看,怎么回事?” “嘿嘿,大哥,那新来的可稀奇了……” 少年眉飞色舞,手脚并用地把这一个月来娄烦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听完他的话,长须汉子眯着眼,定定望着娄烦方向。 “有点意思。” 第九十六章 冯山七子和风刀走龙 秦川去了一趟关帝山神台峰大寨,去看望各位被贼人掳去的缙绅老爷和公子哥。 当然,他没在那些人面前露面,只隐在黑暗里静静看罗大牛表演。 罗大牛把他那张粗犷的大脸蒙起来,化身三座崖的王刚王大当家,对各位被掳来的谨慎老爷和公子哥好一顿毒打,好彰显三座崖王大当家的凶狠。 虽然被毒打的各位都猜得出他是孟家庄的人,但表面功夫还是得做做的。 秦川没让他下太重的手,这些人可都是活生生的粮食。 杜家三十口人值两千石,张大公子、吴四公子和胡老爷各值一千石,加起来五千石之多。 如今,秦川共有一万一千石粮食,如果能顺利收到那几家的粮食,拢共一万六千石。 现在黑山矿场有一千八百人,娄烦乡民和秦川收留的饥民共两千二百,关帝军一千,加上临时被拉来修水利的静游镇一千乡民,拢共六千人,加一千五百匹战马。 六千人每天要吃掉六十石粮食,娄烦马和蒙古马都是耐粗粮的品种,但就算没有战事的时候一天吃两斤精料,一千五百战马每天要吃掉三十石粮食,所有人马加起来一天要九十石。 离冬小麦收割还有半年时间,以目前的人马数量来计算,一共需要一万六千石粮食。 秦川现有的粮食刚好够吃。 而且,秦川还有一万七千多两银子,还能买八千石粮食,给养方面基本没啥问题。 秦川的计划是,明年冬小麦收获之前,黑山矿场先维持两千人左右,日产生铁一万五千斤,一部分自用,一部分卖掉。 娄烦镇可以招纳三千乡民,他要吞并杜家和宁化王府的田地,连带孟家的田地,拢共一万八千亩,需要三千劳动力才能种得完。 除此之外,秦川还会尽可能地开荒,沿着小涧河河畔和新修的几座水库下游,明年春播之前开三到五千亩地。 关帝军不会扩充太快,维持一千到一千五百人之间就可以了,前期的资源要先投入到生产当中,等农业发展稳定下来后,再扩军并向外扩张也不迟。 …… 罗大牛毒打了一会,看看时间好像差不多了,便抽出刀子,说了句“三日期限已到,你们的死期也到了”,把杜家好几个公子哥吓得尿了一地。 秦川怕罗大牛这厮真把人给砍了,急忙在后面轻咳一声,罗大牛在杜英广次子的脖子上比划几下,那公子哥头一歪就昏了过去。 这时,一个部下匆匆进来,在秦川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秦川一听乐了,朝罗大牛叫过来,吩咐几句。 杜家的粮食已经在路上了。 没多久,秦川仅带几十骑赶回孟家庄,罗大牛则率领蒙面的先登营,押着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杜家三十口人,在黄丛山附近等待消息。 秦川不打算杀杜英广等人,他觉得,做买卖得讲究盗亦有道,得给广大的缙绅老爷们竖立一个高大上的形象:秦大管事是个一言九鼎的人,只要交了粮食,他必然会放人。 只有这样,以后再绑票的时候,那些老爷们才会乖乖地运粮食过来。 除此之外,秦川还表达了自己的最大诚意,亲自率领三百关帝军,北上二十里迎接杜家的运粮队。 …… 运粮队到了静游镇之后,杜有亮下令原地休息片刻,自己带着几个亲信,在范三拨的陪同下急匆匆进了杜家庄。 穿过空荡荡的门洞,看清里面的景象后,杜有亮身体一阵摇晃,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他昔日辉煌的杜家,如今已成了一片废墟。 “贤弟,这个仇,终是要报的。” 一旁的范三拨微眯着眼,淡淡说道。 杜有亮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咬牙说道:“我杜有亮对天发誓,不手撕了姓秦那狗贼,誓不为人!” “大公子,不好了,那姓秦的狗贼来了。” 他刚发完誓,一个护院就仓皇跑进来喊道。 杜有亮脸色一变:“那狗贼来了?来了多少人?” “三……三百人左右,列于南边山梁上,那姓秦的只带了二十骑,正朝咱们而来。” “好个胆大包天的狗贼,竟还敢来送死!” 杜有亮“锵”地抽出腰间宝剑,脸色狰狞不已。 一个护院急道:“公子不可,那会害了老爷他们的,更何况,姓秦的骑着高头大马,咱们未必能杀他。” 杜有亮脸色挣扎,片刻后最终还是不甘地暗骂一句。 “走,出去会会他。” 一行人来到南边镇口,只见姓秦的已经到了镇口百步之外,穿着他爹新置办那件黑色貂皮大衣,骑在高头大马上。 “杜公子,别来无恙。” 见他出来,秦川笑眯眯地拱了拱手。 “哟,范公子也来啦,上次范公子和范老爷来的那趟,给孟家庄捐了不少马匹兵器,实打实的贵客啊,范公子这次打算捐点什么啊?” 话音落下,范三拨的脸色一阵红绿交替,难看至极。 杜有亮则忍着怒气,喊道:“姓秦的,本公子已经把粮食运到了,赶紧放了我杜家的人。” “咳。”秦川清了清嗓子,“你杜家的人又不是秦某劫的,杜公子这说的啥话,秦某此次前来,是想给杜公子和三座崖王刚做个中间人,秦某帮公子把粮食运过去,再把人质接回来,可保令尊和其他人毫发无伤,杜公子以为如何?” 杜有亮怒哼:“少在这装蒜,你不过一小蟊贼而已,披上官皮当别人认不出你了吗?赶紧把我家人带来,一手交人一手交粮。” “咳,秦某好心好意,却遭杜公子泼一身脏水,实在是……好委屈啊。” “既然杜公子信不过秦某,这个中间人不做也罢,免得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不过秦某得奉劝杜公子一句,娄烦以南一带匪冦横行,若没有秦某的护送,杜公子这两千石粮食恐怕是到不了铁史沟山喽。” 秦川淡淡说罢,又朝杜有亮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调转马头就要离去。 杜有亮咬牙切齿,恨恨望着他的背影。 片刻后,杜有亮最终还是恨声道:“把粮食拿去,一个时辰之内,把我父亲等人送到这来,你若敢出尔反尔,本公子踏平你孟家庄。” 秦川回头,淡淡笑道:“杜公子,粮食不是给我的,而是我替你运到铁史沟山,赎回你家人的。” “哼!” 杜有亮重重怒哼一声,然后朝旁边说了句“让那些饥民把粮食运过去给他”。 手下领命而去了,那姓秦的,也笑眯眯地朝拱了拱手,然后转身朝南边的山梁走去。 没过多久,五百饥民运送着两千石粮食离开静游镇,在关帝军的押送下,朝娄烦缓缓而去。 秦川亲自率领一百关帝军押后,直到最后一辆驴车通过之后,才微笑着朝杜有亮挥手道别,然后带着部下缓缓退走。 走出没多远,一个哨探突然策马而来,急声道:“大当家的,西北边来了一伙人马,两三百人左右,看模样是岚县当地的匪冦。” “哦?” 秦川皱了皱眉:“刘有柱,带两百无当营戒备,其他人马继续押送粮食回去,通知罗八带一百关帝军和五百乡民出来接应。” “孟家庄周围五里之内,不允许出现生人,让那些饥民在石炭岭把粮食交给罗八的乡民,然后在石炭岭等着,两个时辰后再去娄烦领粥。” “是。” 刘有柱领命而去,迅速召集两百先登营,靠西北一侧戒备。 秦川也没走,而是站在先登营前面,定定望着西北边。 没多久,远处突然传来阵阵马蹄的轰鸣声,一支骑兵卷着烟尘,出现在远处山梁上。 见这边已经戒备之后,那支骑兵停了下来,为首一个长须汉子,带这个十三四岁的毛头小子越众而出,遥遥望着秦川。 秦川也冷眼望着他,只遥遥对视,互不出声。 一个对周围一带很熟的关帝山说道:“大管事,是赤坚岭冯家的人,明面上的冯家和冯家村规规矩矩,只在赤坚岭上种田放马,但实际上,整个冯家村都是匪,冯家便是这这条匪村的龙头。” “那个长须汉子叫冯一龙,是冯家村大当家,也是冯家大哥,其下共有十三个兄弟,夭折四个,三个在做买卖的时候死了,冯一龙和剩下六个兄弟被称为冯山七子,除了那毛头小子年纪还小之外,其他人身手十分了得,尤其冯一龙,善使一把眉尖刀,一出手有如龙腾虎啸,人称风刀走龙。” “哦?有点意思。” 秦川嘴角露出一抹有趣的微笑,然后一挥手,道:“走吧,这条风刀龙不是要抢咱们粮食的,来瞧我这条过江龙长啥样的而已。” 第九十七章 何来的朗朗乾坤 冯一龙的来意,是想看看那姓秦的到底是个什么的人物,再看看有没有机会劫点粮食回去。 见对方两百骑从容不迫地摆开阵势之后,他就知道,这粮劫不得,对方的人马并非乌合之众,且这里离孟家庄只十几里路,对方的援兵快马赶来不过两刻钟。 姓秦的看起来倒是一号人物,难怪能在娄烦搞出这么大阵仗,连黄丛山和关帝山都被他给端了。 如今,耍点手段就能从杜家取两千石粮食,就连岚县张家、东村胡家和静乐吴家都栽在他手上了。 这家伙,太胆大妄为了,他就不怕朝廷调大军铲平他吗? 介时,他劫来的粮食又带不走,劫来何用? 冯一龙想不明白,也懒得在这耗时间了,一挥手,就带着他的人调头返回。 “大哥,咱们就这么回去了吗?” 毛头小子冯十三鹰从后面追上来,不甘地问道。 冯一龙摇摇头:“这粮劫不得,姓秦的那支关帝军战力并不弱,就算劫得下来,咱们也必然损失惨重,对方援兵一到,咱们连粮食都运不走,得不偿失。” “可是……大哥,咱们也不能白走这一趟啊,要不,咱们劫张胡两家或者静乐吴家吧,他们每家都要给姓秦的运一千石粮食,最迟明天就会经过这里……” 冯一龙沉着脸打断他:“十三,你忘了爹临死前怎么说的吗?” 冯十三鹰张了张嘴,最后泄气地垂下头不吭声。 “爹临死前说,冯张胡三家的规矩不能坏,谁先坏了规矩,谁第一个亡,有官身的大户不能抢,一抢就得出大事,咱们冯家之所以百年不衰,靠的是守规矩,咱爹和祖辈用血趟出来的规矩。” 冯十三鹰低着头:“大哥,俺晓得了。” 冯一龙把马靠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说道:“你放心,大哥不是迂腐之人,如今乱世已至,有些规矩已经行不通了,大哥会在这乱世中给你趟出一条路来,再过几年,咱们冯家就靠你了。” “大哥……” “十三,从今天起,咱也得招兵买马了,冯家村这点人不够,咱得学学那姓秦的,占田屯粮,养精蓄锐,再过几年且看这乱世如何。” “好,俺听大哥的。” …… 孟家庄,城楼上。 望着楼下正源源不断地把粮食运进孟家庄的乡民,秦川拢了拢毛茸茸的领子,笑着对旁边的赵武说道:“杜家完了,可以跟我了吧。” 赵武摇摇头:“以杜家的家底,区区两千石粮食还不至于让他们伤筋动骨。” “那这个呢?” 秦川打开一个铁匣子,露出满满一箱子借据。 赵武疑惑地拿起一张,展开细看,脸色顿时微微一变,急忙又抄起一沓,逐条展开来看。 良久,他才把那些借据放回箱子里,惆怅叹了一声:“大管事手段高明,没了这些借据,杜家离衰败不远了。” “不,我不止要杜家衰败,还要让杜家变卖田产,搬离静游。” 赵武又叹了一声:“以大管事的手段,这并非难事。” “所以,你现在可以跟我了吗?” 赵武低头沉默,良久才问道:“在下不过一普通逃兵罢了,大管事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招纳在下?” 秦川没急着说话,而是转过身,缓缓走到门楼另一侧,指着正冒浓烟的地方,说:“看到了吗?那里是铸炮厂和火铳厂,正准备打造远胜于朝廷大军的火炮和火铳,管那里的人,一个叫陈詹,一个叫李学境,原本是登莱巡抚孙元化孙大人的部下,是我花了五百两银子从偏头关买回来的。” “下面正安排乡民搬粮食那个书生,叫王继宗,娄烦人士,远近闻名的才子,是我花言巧语威逼利诱骗来的,负责帮我管内政生产。” “正在外面四处活络那个,叫罗文天,是王继宗帮我骗来的,我想让他帮我开拓商道,在外面招纳人才。” “还有我一帮老部下,罗大牛,李顶梁,刘有柱,老黄,包括背一张角弓站在你旁边的罗八,有了这帮人,我构造的整个体系才能正常运作,朝着……” “啥体系体统的。” 一旁的廖三枪突然打断他,边用竹签挑牙缝,边不屑说道:“不就一艘船嘛,扯啥体系体统的,不就是想让武哥带着哥几个上你的贼船,帮你打天下嘛?” 秦川不在意地笑了笑:“没错,可以说是一艘船,我是掌舵人,他们是大副水手等等,有了他们,咱们这艘船才能乘风破浪,朝着咱们的目标行进。” “但如今,这艘船上还缺几个重要人物,行军打仗少不了哨探奸细,我却的就是你们这样能哨探,能刺探军情的人才,你们几个上了船,这艘船才能开得稳一些,快一些。” “当然,我也不急于这一时,你们再好好考虑几天也无妨。” “包括你。” 秦川突然揉了揉李定国的脑袋,道:“跟着我混,比你那个便宜干爹有前途多了。” 后者甩开他的手掌,重重冷哼了一声。 秦川嘿嘿笑了两声,把那铁匣子交给罗八,然后自顾自下楼,领一百关帝军出孟家庄去跟罗大牛汇合。 罗大牛和他的先登营把面巾都摘下来了,押着被蒙住眼睛的杜英广等人,缓缓往静游而去。 秦川一到,就亲自解下蒙在杜英广两眼上的黑布。 后者老半天才缓缓睁开眼睛。 秦川笑吟吟道:“杜庄主,秦某作为中间人,已经把贵公子带来的两千石粮食给了三座崖王刚,王刚便把你交到了秦某手上,你和杜家这二十几口青壮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杜英广环视一圈,脱口便问:“我杜家那一箱子借据呢?” 秦川哂然一笑:“这你得去三座崖问问王刚了。” 杜英广怒目相向:“姓秦的,当初不是说好了,两千石粮食赎我们几个和那一箱子借据吗?” “杜庄主,你可得搞清楚了,劫你的是王刚,跟贵公子谈好的也是王刚,秦某只是个中间人而已,有啥事你上三座崖去问,好吗?” “你……” 杜英广愤恨不已,但又不敢发作。 秦川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杜庄主,秦某想和你做个买卖,你杜家的所有田产,都卖给秦某如何?” “你休想!” 杜英广毫不犹豫应道。 秦川也不闹,只依然耐着性子说:“杜庄主,我跟你这么说吧,杜家庄已经被夷为平地了,你杜家若想继续在静游立脚,还得花一大笔银子修房子,这期间,难保贼人不会去找你的麻烦。” “而且,静游镇一千乡民已不知所踪,兴许是从贼了,你杜家没了佃户,谁给你种地?就算你招纳饥民,恐怕贼人不会让你的佃户安然无恙地来娄烦种地,要知道,静乐离娄烦可是足足二十里路,这段路足够截杀你好几次了。” “你……” 杜英广气得胸口直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杜庄主,秦某给你指条明路吧,变卖所有田产,远走他乡,再买上几千亩田地,招一批饥民,你杜家一样能当地主老财,如今兵荒马乱的,田地便宜得很,晋陕一带上好的水田不过一二两银子罢了。” “你若是不肯卖,只一心留在静游的话……我只能送你一句话,永无宁日。” “你……” 杜英广浑身颤抖,直直指着他:“朗朗乾坤,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秦川冷冷一笑:“呵呵,中华大地哀鸿遍野,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何来的朗朗乾坤?” “就算老天开眼,要劈也是劈你们这些鱼肉乡里,吃人不吐骨头的人渣,劈你们这些个将大明江山啃得千疮百孔,却还要卖国通敌的汉奸走狗。” “比起秦某,你们才是真正的贼,卖国贼!” 杜英广哆嗦不止,冷汗直冒。 第九十八章 乱世阴族当道 杜有亮终于接到了他父亲和族中青壮,姓秦的没有食言,除了在杜家庄被砍脑袋的那个堂弟之外,所有人都放了回来。 只不过,包括他父亲在内,所有人都鼻青脸肿一瘸一拐的,显然是吃了不少苦头。 死里逃生后,免不了痛哭流涕,杜家二十多个青壮和杜有亮轮番抱在一起哇哇大哭,杜英广则独自一人,步伐蹒跚地朝杜家庄走去。 进了庄门,瞧见眼前一片废墟后,杜英广无力地闭上眼睛,仰天长叹。 杜有亮和其他族人也来了,有的冲着娄烦方向破口大骂,有的跪在废墟里呜呜大哭,也有的坐在地上怔怔发呆。 良久,杜英广转身,落寞地缓缓朝外走去。 秦川领着先登营站在南面山梁上,静静看着杜家一行人在范三拨的人马护送下,渡过岚河,沿着汾河北上。 “去,把镇北的防御工事建起来,这地方是咱们的了。” 秦川指着肥沃的岚汾三角洲,淡淡说道。 “好咧。” 罗大牛咧嘴傻笑,然后一马当先,率领先登营呼啸着冲进了静游镇。 秦川则策马往北,查看附近的地形。 静游位于岚县和静乐南边要冲之地,乃是娄烦北边桥头堡,除了岚河和汾河之外,北边五里还有一条龙泉河,由西向东在步斗峡汇入岚河。 秦川决定在步斗峡建一座军堡,这两河交汇的地方既是交通要道,又是兵家险要之地,只需在峡谷旁边的山坡上扎一颗钉子,放个百八十人在这驻守,从岚县方向而来的敌人,到了这就是进退两难的境地。 若要攻打易守难攻的军堡,既费时费力,又要面临静游方向的两面夹击。 若是过军堡而不打,又会面临军堡的守军从后面偷袭。 在没有足够实力之前,秦川是不会轻易进犯岚县的,那地方比静乐复杂得多了,除了张家和东村胡家之外,岚河平原一带还有十几个村堡,每个村堡少则一两百民壮,多则上千兵马,势力错综复杂,缙绅大户也多如牛毛。 取岚县,就意味着要跟朝廷翻脸,意味着他必须拥有五千以上兵力,有足够火炮和燧发枪,否则朝廷大军一到,他就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了。 所以,前期还是得先守住静乐和娄烦两地,所面临的最大的敌人,就是岚县。 …… 东村离静游只有五十里路,所以,三家运粮队里,最先到底静游的是胡家。 一百辆驴车,在五百手持刀枪的人马护卫下,沿着岚县缓缓开进静游镇。 领头是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面相和胡有金胡老爷有点相像,想必是胡老爷的兄弟了。 旁边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脸上纵横几道疤,显然是个靠刀子吃饭的。 秦川率领五十骑驻马镇子唯一一条街上,罗大牛则率领三百五十先登营则西北边的山坡上列好阵势。 秦川知道,胡家有阴族在芦芽山一带为冦,一条天从岢岚州进入芦芽山的时候,胡家阴族既没有被对方收编,也没有跟对方起冲突,而是迁移到了西南磨盘山一带。 胡有金被劫一事,势必会惊动阴族,那个脸带伤疤的魁梧大汉,应该就是胡家阴族的人了,那五百人马里面,大部分也是阴族的兵马。 对方的来势,似乎也有点凶。 胡家的运粮队对山梁上的先登营视若无睹,径直开进了静游镇,只那五百人马还占据了各个有利地形,刀剑出鞘,一副杀气腾腾模样。 领头的白面中年人和魁梧大汉踏上街道,在秦川二十步之外停了下来。 “阁下可是孟家庄秦大管事?” 那白面中年人没出声,倒是魁梧大汉又往前几步,歪着三角眼打量秦川。 秦川淡淡笑了笑:“没错,鄙人正是孟家庄大管事,敢问好汉尊姓大名?” “芦芽山古顶天。” “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古顶天,可是秦某没记错的话,好汉应该姓胡才对吧。” “哼!” 古顶天没接话,而是冷着脸问道:“胡家的粮食一千石粮食运到了,把胡老爷交出来吧。” “胡老爷在三座崖王刚那,你把粮食给我,我帮你把胡老爷接回来。” “哼!少跟老子装蒜,事先说好的,一手交粮一手交人,老子见到胡老爷之前,你休想从老子手里拿走一粒粮食。” “那就是没得谈喽。” 秦川耸耸肩,一拉马缰,掉头就走。 “各位,拜拜。” “你敢?” 古顶天勃然大怒。 秦川懒得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黄毛贼,竟敢不把你古大爷放在眼里!兄弟们,活捉了这贼!” 古顶天抽出长刀,猛地一蹬脚,座下战马便撒开蹄子朝秦川冲来。 他几个部下立马调出一百人马,或跟在他身后,或从两侧的民居后面,边射箭边朝秦川包抄而去。 剩下那四百人马则在西北边山脚下摆开阵势,长枪林立,对准了山坡上的先登营。 秦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这吊毛胡家根本就不是来交粮食赎人的,而是想抓他来了。 既然如此,那就休怪他不客气了。 古顶天一动,秦川也动了,带着五十骑策马往南边狂奔。 他不想跟对方硬拼,就算打赢了也会损失惨重。 见秦川逃走,古顶天和两边包抄的人马在后面紧追不舍。 西北山坡上,罗大牛的长刀已经举到半空了,但迟迟没有落下,只全神贯注盯着镇子里的形势,若大当家的形势不妙,他会带着三百五十先登营,迎着对方的长枪阵冲下去,哪怕死伤惨重。 古顶天麾下一百骑战马都是经过精挑细选好马,来这之前还喂了好几斤豆子,马力好得很,速度也极快无比,目的就是为了活捉秦川。 但,秦川和麾下五十骑全是娄烦马,速度比古顶天的蒙古马快了不少,眨眼间就到了南边镇口。 五十骑有四骑中箭落马,留在镇子里了。 出了镇口,秦川没有往娄烦方向逃跑,而是折了个方向,上了西边山梁。 罗大牛松了一口气,放下长刀,冷冷瞥了一眼山脚下林立的长枪后,率领先登营沿着山梁过去接应秦川。 见姓秦的出了镇口,古顶天就暗道糟糕,他没料到对方的马速比他精挑细选的马匹还快。 看来,只能让姓秦的再多活几日了。 一直追到西边山梁下,见实在追不上之后,古顶天才一拉马缰,停止追击。 “姓秦的,今天算你走远,下次再让老子碰上,你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山梁上,秦川也调转马头,冷眼望着古顶天,喊道:“你就不怕我杀了胡有金吗?” “哈哈哈哈……”古顶天仰头大笑。 “就算你不杀他,我古顶天也会杀他,盛世胡氏当家,乱世古姓当道,这胡家,也该轮到我古顶天说话了。” 说罢,古顶天不再理会秦川,一拉马缰掉头就走。 他的手下也纷纷把骡车上的麻袋扔到地上,只赶着空车,一边提防先登营,一边沿着岚河往岚县东村的方向而去。 “我……日他娘的!” 秦川恼火不已,搞来搞去,原来自己还帮了古顶天一个大忙,被他耍了一道。 那厮率领的阴族早就想翻身做主了。 胡有金那吊毛,根本就是一文不值,别说一千石粮食了,就是一粒粮食也拿不到。 他反倒赔了四个关帝军进去。 这场子,无论如何也得找回来。 “去,让刘有柱带三百无当营,从黑山一带绕路,快马赶到这伙人前面。” “大牛,给我死死咬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咱们给那四个兄弟找回场子。” “好咧。” 第九十九章 大管事生气的后果很严重 刘有柱听大当家的说过,三国诸葛孔明的无当飞军逢山过山,逢水过水,遇敌即破,得名飞军。 所以,他操练无当营的时候,极其注重行军速度,战法讲究快、狠、准。 从娄烦到黑山,再到龙泉河赤土沟一共三十里路,他一路快马加鞭只用了不到两刻钟。 对岸有一百骑正驻马赤土沟,是古顶天放在这提防孟家庄抄他后路的胡家匪冦,见刘有柱的三百无当营来了也不退走,而是纷纷下马,在河边结阵。 龙泉河是季节性河,如今既没有积雪融化又没有降雨,早就干涸了,但河滩中间还有些混杂着石头的淤泥,硬闯的话马蹄肯定会陷进淤泥里。 无当营在河边百步之外就停了下来,刘有柱点出八十人,各个身着双层棉甲,头戴新打造的铁盔,一人带五支标枪,手持燕尾盾牌,在他亲自率领下,顶着胡家匪冦的箭雨缓缓推进。 到了河边,八十无当营仍有七十二人,齐齐拧身一掷,七十二根标枪呼啸着扎进对方的长枪阵中。 一轮过后,胡家匪冦倒了十数人,数十面盾牌被击得东倒西歪,上面还插着两尺长的标枪。 两轮过后,胡家匪冦又倒下了十七八人。 三轮过后,胡家一百匪冦只剩五十左右,并开始转身逃跑,后面那两百二十无当营也呼啸着杀了过来。 四轮过后,刘有柱抽出长刀,大步冲过河滩杀进对方七零八落的阵中。 古顶天安排在这的一百骑,最终只剩二十骑逃回去给他报信。 无当营死了六个,全是投标枪的时候被射中咽喉或者面部而死的,伤了二十五个,得益于穿了双层棉甲和铁盔,这些伤兵基本都是轻伤而已。 刘有柱留下二十人照顾伤病,顺便收拢对方那些跑散的战马,自己则带着剩余两百五十人,沿着下马沟赶往岚河。 因为要赶着一百辆速度缓慢的骡车,古顶天的行军速度很慢,比不行快不了多少。 收到赤土沟被突破的消息之后,他意识到情况很不妙,回头一看,姓秦的正领着四百骑,不紧不慢地吊在他身后。 古顶天率军掉头,想要杀过去跟姓秦的决一死战的时候,对方撒腿就跑,压根不和他打。 看来,这厮是铁了心要两面夹击截杀他。 他东北边是岚河,河谷并未干涸,水位仍然很深,骑马渡河是行不通的。 于是,古顶天一方面派出快马赶往东村求援,一方面让人扔下那一百辆骡车,连骡子也不要了,领着五百骑离开大路,翻上旁边的南崔山,撒开蹄子往西边狂奔,想绕开刘有柱。 他正好从刘有柱的屁股后面穿过去,沿着走马沟往上马铺的方向退走。 但,姓秦那狗贼依然带着四百骑紧紧咬在他后面。 刘有柱发现古顶天从自己屁股后面溜走之后,懊恼不已,刚想追去,秦川派出的传令兵就到了,让他注意东村胡家的动向,准备伏击援兵,如果可以,再损失到东村去看看有没有油水可捞。 于是,刘有柱不追了,而是一头钻进了走马沟北边的黑龙洼,准备守株待兔。 消息传回胡家,整个庄子一阵鸡飞狗跳,留守胡家的人手本就只剩不到三百,但硬是挤出两百骑,从黑龙洼一带南下接应古顶天。 刚进黑龙洼的号子沟,两侧山坡上突然响起一阵喊杀,箭支标枪石块等铺天盖地乎下来,一眨眼,两百人马就倒了半。 剩余人马不管不顾地策马狂奔,想冲出这狭窄的山沟,但迎面就发现一百敌人在前方列好了枪阵。 领头的顾不得许多,大抢一指,胡家百余骑呼啸着冲杀过去。 进到五十步,迎面吃了对方一阵箭雨,进到三十步,吃了一轮标枪,二十步又是一轮标枪,最后进到十步范围的二十余骑,也被第三轮标枪扎得所剩无几。 胡家的两百骑,全交代在这了。 无当营死伤不足十个。 刘有柱只粗略打扫了一遍战场,然后领着两百五十骑,牵着缴获的马匹往东村而去。 岚县东村在平原南端,毗邻岚河,北靠平原上唯一一座低矮山梁黑茶山。 胡家庄就建在黑茶山半坡,规模比孟家庄大了将近一倍,胡家族人自然也比孟家多了将近一倍,就连山脚下的东村也比娄烦镇大了一倍不止,足有五百多户人家。 刘有柱到时,胡家庄守军已不足一百,胡家的人在村里临时拉了三四百青壮,带进胡家庄帮忙守庄。 但刘有柱根本就不攻庄,抓住几个乡民问了一通,然后直奔黑茶山东边山脚的一座院子。 这一带平原荒地极多,水草丰美,当地的黑茶山和东边的张善沟一带又有不少牧坡,所以胡家养了不少牲畜。 因牲畜屎尿熏天,所以胡家在黑茶山东边建了一座院子,把所有牲畜都圈在那。 刘有柱到了那一看,顿时乐了。 这偌大的牲口院里,圈了七八十头耕牛,六百多头羊,骡驴马之类的只有二三十匹,应该是被牵去送粮食到静游了,骡马车也只有二三十辆,应该是跟牲口配套的,鸡公车倒是不少,足一百多辆。 刘有柱也不客气,先是把整个院子搜刮一遍,把一百多石豆料全部装上车,连草料也不放过,堆满了所有鸡公车,院子里的农具、鞍具、蹄铁等一应搂走。 最后,二十多辆骡马车和一百多辆装着草料的鸡公车驶出了东村,刘有柱率领一百无当营赶着数百牛羊马匹在后面压阵,也不劫民舍,只大摇大摆地沿着岚河南下。 胡家的人不敢出来追杀,因为庄子里真正能战之士已不足一百,那数百乡民出去了也是送死。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伙狗娘养的把他们的牲口赶走,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 路上,刘有柱又收拢了古顶天扔在半道的一百辆骡车,把鸡公车上的草料都装到骡车上之后,浩浩荡荡地返回娄烦。 秦川一直死死咬住古顶天,不让他掉头,也不让他回援东村。 古顶天还不知道东村被劫了,还以为秦川和刘有柱一东一南正追杀他,所以只顾沿着走马沟往西北方向跑。 他不敢停下来,因为姓秦的追得很紧,只要一停下,姓秦的就趁势冲杀,对于他那些还没来得及摆好阵势的手下来说,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追着追着,古顶天突然发现姓秦的不追了。 等他也勒住大汗淋漓的坐骑,调转马头,发现姓秦的已经撤出了几百步之外。 他不敢追过去,因为刘有柱那两百多人马还没露面,他怕中埋伏。 而且,他的几百匹马先是从东村到静游走了五十里地,又从龙泉河一路狂奔到这,马力已经到极限了。 再跑下去,这五百匹马非活活累死不可。 于是,古顶天让手下就地休息,给马匹喂点豆料。 一刻钟过后,东村胡家庄的人来了,带来了一条坏消息:胡家两百援兵在黑龙洼全军覆没,敌人趁势劫掠东村,把孟家所有牲口和车辆都劫走了。 古顶天一听,顿时暴怒如雷,那张刀疤纵横的脸上狰狞无比。 “姓秦的,我古顶天与你誓不两立!” 冲着南边方向破口大骂了许久,骂累了的古顶天忽然有些后悔了,如果一开始给他一千石粮食,胡家也不至于损失那么大了。 如今,他在黑龙洼就折了两百手下和战马,赤土沟折了七十多手下和马匹,在龙泉河扔下一百辆骡车,东村被劫走七十多头耕牛,六百多头羊,豆料草料工具家什等不计其数,这些东西加起来,价值远远超过一千石粮食。 单单那两百匹战马就值五六千两银子,能买三千石粮食了。 可是…… 不行,这场子一定要找回来! 古顶天那张狰狞的脸上,再次凶光毕露。 第一百章 秦巡检祸害乡里的血泪史 对于这次战果,秦川很满意。 大管事很生气,后果确实很严重。 路过黑龙洼的时候,他还让手下进去再打扫了一遍战场,把山沟里几十匹死马都割了肉,拿回去庆功。 就是走路回家累了点,马匹实在是到了极限,再骑下去就得累死了,秦川只能跟手下一起下马步行。 幸好古顶天那莽夫没敢追来,也可以说是没马力追来了。 直到天黑,秦川才回到了孟家庄。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派人去神台峰大寨,把胡有金连夜接回来。 目前看来,这位胡老爷只是徒有其名,胡有金胡有金,眨眼就被自己胡家的阴族给卖了,一点都不值钱。 胡有金被带到的时候,秦川并没有蒙面,而是堂堂正正地坐在那,还命人给胡老爷上肉。 “秦大管事,胡某是否命不久矣?” 胡有金倒是坦然,也很聪明,知道自己见了劫匪的真面目之后,就离死不远了。 出乎他意外的是,秦川摇了摇头,道:“不,胡老爷你还能活挺长一段时间的,至少在我取胡家之前,你还能一直活着。” 胡有金皱了皱眉:“那是多久?” “顺利的话明年,不顺利的话后年,也可能大后年,甚至更久。” 胡有金没说话,只沉吟片刻,然后平静地端起碗喝了一口肉汤。 秦川笑道:“你就不好奇,胡家发生了什么事吗?” 胡有金也笑了笑:“胡某猜得出发生了何事,古姓阴族掌控了胡家,欲置胡某于死地。” “胡老爷料事如神,秦某佩服,没错,古顶天运了一千石假粮食糊弄我,还想抓我,可惜,被我反手劫了他一道,对了,胡老爷可否说说,你们胡家阴族和那古顶天怎么回事吗?” 胡有金出神片刻,接着叹了一声:“唉,我胡家阴族已有七代了,胡家历代都要挑选部分子孙送上芦芽山入阴族,古顶天本是我兄长次子,从小就被送到芦芽山,从那之后就对我兄长耿耿于怀。” “我兄长短命,年纪轻轻就死了,胡家由我接管至今,古顶天也转而记恨起我来,还曾扬言等我事后,胡家不该由我子孙掌管,而是应该由他掌管,因为他才是胡家正房嫡子。” “如今我落入大管事之手,他又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说到这,胡有金又喝了一口肉汤,然后就打住了。 秦川沉思片刻,道:“胡老爷,从今往后你就先在孟家庄住着吧,你跟孟老爷也算难兄难弟了,可以结个伴说说话,对了,你要不要娶个婆姨,在孟家庄传宗接代?” “呵……呵呵,秦大管事说笑了,胡某一个阶下囚,又岂敢娶妻生子?” “咳,等你见到孟老爷的幸福生活再说吧。” …… 吴家的粮食在第二天中午就送到了,正好一千石,糜子居多,谷子占少数,麦子一粒都没有。 但吴家不敢给陈年粮食,给的都是今年夏收或秋收的新粮。 只不过,大概是怕秦川把他们的骡车也吞掉,所以运粮的清一色鸡公车,足有两百五十辆。 把粮食送到静游之后,吴家的人也提任何要求,只等秦川去接收,然后继续在那等着。 秦川也爽快,收到粮食就把吴四公子送到静游交给吴家的人。 当然,那两百五十辆鸡公车没送回去,秦川要这东西有大用,修水库和矿场运矿都用得着。 吴家的人也没提这东西,接到吴四公子就匆匆忙忙地走了,连声招呼也不打。 下午,张家的粮食也送到了,也是两百多辆鸡公车,一千石糜子和谷子。 只不过,张家的那些粮食当中,有很大一部分是陈年粮食,很多还发霉了。 秦川有些恼火,把发霉的粮食点一遍之后,让张家再运三百石新粮过来,说是三座崖王刚王大爷吃了他们张家的粮食后,拉稀拉到起不了床。 张家的人也很恼火,在那骂骂咧咧地据理力争。 秦川懒得跟他们争,只留下一句话:“一天时间,见不到三百石粮食的话,等着给张士敬张大公子收尸吧。” 张家的人愤怒不已地连夜赶回去了。 第二天早上,又愤怒不已地把三百石新粮运往静游。 结果,秦大管事不在娄烦,去静乐办杜家地契的买卖手续去了。 张家的人无奈,只得在静游耐心等待着。 杜英广放弃了挣扎,把杜家所有田产都卖给了秦川。 手续是知县何长保大人亲手办的,秦川带了一百关帝军,大摇大摆地进了县城,就把这位县令大人吓住了,乖乖地拿出鱼鳞图册,亲自给秦巡检和杜老爷办手续。 至于那些地产的价格…… 若是万历年到天启年这些世道太平的年间,娄烦谷地和岚汾三角洲那些河畔良田,一亩可值十两银子。 但如今天灾连年战祸不断,以前亩产两石的田地,如今亩产一石都不到,交完赋税辽饷后连个人都养不活,还随时都有被流寇洗劫的危险,自然也就没多少人种田了。 荒废的土地随处可见,若不是近水良田,那些缙绅大户都懒得费周章占下来。 如今兵荒马乱的,保不准哪天被流寇攻占,万顷良田也是枉然,不如把白花花的银子藏起来,日后还能取出来用。 如此境况下,田地的价格自然也一落千丈,杜家那些良田,二两银子都不一定有人买。 秦川给的是一个良心价,杜家七千亩已经播下冬小麦的良田、静游镇及县城的店铺、成了废墟的庄子、红窊山矿场等等,打包价五千两银子。 比市价低了足足两倍。 这是因为,秦川跟杜英广算过,哪块地是他强买强卖得来的,哪块地是他放高利贷利滚利换来的,又有哪块是他活活逼死别人全家占来的。 数来数去,真正算是杜家的田地,或是正常手段买来的,都不到三千亩。 用秦川的话来说,比起你们这些王八蛋的强占民田,老子愿意给你钱,已经很良心了。 杜英广当然不想卖。 但不得不卖。 姓秦的不会让他重建杜家庄,更不会让他在静游重新站稳脚跟。 如果现在不卖,等姓秦的势力坐大之后,恐怕连一分一厘都拿不到。 所以,杜英广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五千就五千,卖了。 等何长保乖乖地立下买卖凭据,改了地契和鱼鳞图册,并让宋知庭仔细看过几遍,确认各种资料没啥问题之后,秦川便让人抬进来四口箱子,里面装着二千零五十两银子。 秦川把一锭五十两的银锭客客气气地放在何长保面前,说这是辛苦费,剩下的二千两则搬到杜英广面前,说这是买地的钱。 至于剩下的三千两,请杜老爷亲自去孟家庄去取吧。 他还告诉何长保一句话,这些田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说罢,秦大管事便在杜老爷和知县何大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出了县衙。 杜英广追上来,一会苦苦哀求,一会破口大骂,说秦川耍赖,拿了地契不给足银子。 秦川只扔下一句话,不是不给钱,而是没带够银子,请杜老爷去孟家庄去取吧。 然后,他便带着一百骑浩浩荡荡出了县城,径直往南而去。 静乐县城里,先是响起了杜英广的破口大骂,紧接着杜家一百口人一部分跟着破口大骂,另一部分则啕嚎大哭起来。 整个县城里嘈杂一片,听得何长保心烦意燥,也听得吴家吴用谦老爷眼皮直跳。 岚县张家的人在静游镇又等了一天,才终于赎回了他们的大公子张士敬,秦川回到静游,派人接收新送来的三百石粮食后,就把张士敬给放了。 这位张家大公子临走之前,还目光阴冷地盯着秦川,一字一顿说了句:“秦大管事,咱们山水有相逢!” 秦川一听乐了:“得,明年先收了你张家,到时咱们就相逢。” 张大公子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秦川美滋滋地吹着口哨,回了孟家庄,开始安排静游的防务,并接收红窊山矿场。 一千关帝军是不够的,他得招够一千五百人,静游至少要五百人驻守。 兵源自然要取自黑山和红窊山这两座矿场。 就在秦川准备招兵买马安排防务时,静乐岚县两地的大户开始频繁往来书信,准备联名上奏,写一份控诉娄烦巡检使秦川披着朝廷的官皮为祸乡里,打家劫舍绑票勒索无恶不作的万人血书,呈递紫禁城天子案首。 太原城晋王府,听完长史司审理所吴奇鼎悲愤不已的控诉后,晋王世子朱审烜拍案大怒,连骂数声:“逆贼安敢?” 紧接着,朱审烜殿下奋笔疾书,控诉娄烦巡检使秦川的极端恶行,奏请崇祯皇帝恢复晋王府的太原三护卫,好让他率兵荡平娄烦,还太原府朗朗乾坤,予大明百姓靖平天下,安居乐业。 与此同时,户部清吏司主事张并文,携带一千两白银悄悄拜访东大学士温体仁,跪在温大人面前痛哭流涕,倾诉娄烦巡检使秦川如何绑票他侄子,如何勒索赎金,如何毒打他侄子,如何祸害百姓鱼肉乡民等等等等。 大学士听得愤慨不已,拍案连连,收下那一千两白银后便立马奋笔疾书,写下一篇慷慨激昂义愤填膺的奏本。 此时此刻,那位为祸乡里鱼肉百姓的秦巡检,正在孟家庄美滋滋地数牲口和粮食。 第一百零一章 扩军 红窊山坐落于汾河和岚河之间,就在三角洲的北端,跟静游镇之间只隔了一条岚河。 收拾杜家的时候,秦川没去红窊山,主要是因为兵力不足,管不了那么多地方。 拿到了杜家的地契后,他便带着宋知庭上了红窊山矿场。 原本这矿场的规模比黑山矿场大很多,矿工炉丁拢共超过一千人,但杜家被收拾的这几天里跑了不少,如今只剩下不到六百人,都是些老实本分的。 矿场里的生铁也只剩不到一万斤,熟铁更是一斤不剩,早就被那些逃亡的管事和矿工顺走了。 早知道,他们顺走一百斤生铁就能卖一两五钱银子,熟铁的价格几乎翻倍。 秦川懒得在意那些生铁,他要的是这座山头,和那几百个老实本分的矿工。 他首先做的是挑两百矿工,跟黑山矿场和娄烦庄民中挑出来人,凑够五百新兵,一部分打散后编入先登、无当、陷阵三营,又从这三营中抽调一百五十老兵,跟两百五十新兵组成一个新的营头,叫十方营,寓意十方净土,由罗八担任营官,驻守娄烦镇。 罗大牛的先登营则和李顶梁的陷阵营轮流袭扰三座崖和东葫芦川,也轮流回神台峰大寨休养。 调整结束后,秦川的关帝军拥有一千五百兵力,虎豹营原本只有二十五个九箕山老匪,秦川在静游镇差点被古顶天活捉之后,他便抽调了一些关帝军,凑够五十骑虎豹骑作为自己的侍卫。 红窊山矿场的矿工本来就不多,被抽了一部分去当兵后更少了,但秦川不急着补充矿工,只把矿场交给宋知庭管理,让他只开一个高炉,少产些铁也没关系,反正现在他的生铁多到用不完。 严三七没来红窊山,只让秦川帮他挑十来个熟练的炉丁送到黑山矿场,他正在那边忙着研究干馏窑、改进高炉和鼓风机。 结果,秦川在红窊山选炉丁的时候,发现高炉旁边堆满了长得跟木炭差不多的黑乎乎的东西。 走近一看,嘿,竟然是焦炭。 一问之下,原来红窊山就是用焦炭炼铁的,再细问之下,原来大同府很多矿场都会干馏焦炭,并用焦炭来炼铁。 也就严三七一个南方人,在福建用惯了木炭,才不懂北方的焦炭干馏法而已。 也不知孟家为何不用焦炭炼铁,有可能是孟老爷死板,或是不想增加成本,再花人力去弄焦炭。 得知红窊山有干馏窑之后,严三七便匆匆忙忙赶来了,先是在几座干馏窑里转了老半天,画了厚厚几十幅画,这才带着十几个炉丁,兴高采烈回黑山挖窑去了、 其实,秦川并不指望他能炼出灰口铁,这个时代的高炉炉温应该不超过一千三百度,就算用上焦炭,恐怕也达不到还原硅所需的温度,炼出高硅灰口铁呢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这是科学研究和技术改进,哪怕没有一丝成功率,秦川也一样会叫严三七去尝试。 就算炼不出灰口铁,能学会使用焦炭来炼铁,能提高炉温,炼出含杂质较少的铁水也很不错了,浇铸的时候控制好冷却时间,再经过退火处理,应该也能得出可锻铸铁。 陈詹也在建高炉,就建在孟家庄的炮厂里,高炉还没烘干之际,他就开始做泥范,准备先浇铸两个大炮的铁模,等铁模冷却并打磨好,高炉也应该可以使用了。 相比于还在做准备工作的这两位,李学境的进度快得多了,已经开始燧发枪了。 这是因为,燧发枪所用的铁料并不需要等严三七新炼的铁,只需将熟铁反复加热渗碳并反复锻打,将二十斤毛铁打成四斤精铁,就能用来打制枪管。 得知李学境要造火铳,秦川便从红窊山急匆匆赶回来,在旁边指手画脚。 陈詹和所有的铁匠、学徒等都来了,围在一旁学习。 一副文弱模样的李学境亲自上阵,钳住一块铁条,指挥铁匠不断捶打,精炼出两块铁条,并打成长条铁皮之后,李学境便从炉子里抽出一根三尺长的细小铁心,将铁皮包在铁棍上,让铁匠继续反复捶打。 铁心涂有细泥,原本是不需要加热的,但秦川想在枪管上试验铁模加热法,所以把铁心给提前预热了。 只不过,在锻打的时候铁心容易跟枪管粘合在一起,所以每锻打一阵子就要转动铁心,甚至抽出来降温。 一层铁皮包好并锻打完成之后,又包上另一层铁皮,继续锻打,让一硬一软两层铁皮融合在一起,形成牢固的枪管。 这是双层复合式造铳法,比起三段焊接法来,这种方法制造出来的枪管大大降低了炸膛率,枪管牢固得多了。 但也有个缺点,就是没法制造太长的枪管,三尺基本是极限了。 锻打完成的枪管口径是小于预定口径的,还需要用人力把铳镗钻出来,这里就需要钻床和钻头了。 钻头是用堕子钢做的,也就是灌钢,坚硬度和柔韧性是够了,但那钻床是木头加石磨做成的,简陋得没法形容,用这种钻床来钻炮管,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秦川意识到,想发展枪炮,得先研究镗床,制作锋利耐用的钻具刀具,最好是能弄出滚轮轴承。 轴承这东西其实并不难,中国古代很早就有陶轮了,这玩意就是轴承的祖宗,到元朝又有用圆柱滚动的浑仪,现在大部分骡马车都装有木滚轮的轴承。 用灌钢制造铁柱滚轮式的轴承也不难,先打制几个大小一样的小铁柱子,把铁柱镶入一个铁圈里,贴近外部,在里面再镶一个小铁圈,一里一外夹住铁柱,并包边封好,加入润滑油就成了。 难点是在于如何统一规格。 纯手工打造的东西规格往往参差不一,无法统一规格的话,根本就没法在镗床上使用,偏差一丁点儿就能让一根枪管报废。 这东西也得慢慢摸索才行。 李学境一连打制了五根枪管,等枪管冷却的时候,他开始打制弹簧钢,这东西是制造燧发枪的最大难点,也是毕懋康在崇祯八年发明了燧发枪却无法量产列装的主要原因。 古代铁匠在打制兵器的时候,发现经过高温淬火,接着又经过回火后的兵器最为耐用,于是就有了弹簧钢。 但,拥有足够把燧石打出火星,并引燃火药的弹力的弹簧钢,并不容易锻造。 唯一的方法,就是把人力和铁料砸进去,一百根钢条当中,能有十根符合标准,能用在燧发枪上的话,秦川就很满意了。 反正他有的是人力和铁料。 一连两天,秦川都呆在火铳厂里,跟李学境研究打铁。 第三天的时候,他收到一个好消息:王继宗写信去顺天府买的新粮食种子,在京城镇海镖局的押送到,运到娄烦了。 秦川立马把火铳厂的事扔给李学境,兴冲冲地带着王继宗出门迎接。 这批新粮食,他可是期盼已久的,明天秋天,他就可以在孟家庄吃上玉米棒子、烤红薯和土豆炖牛肉了。 出到五里外,迎面就碰上了那支镇海镖局的运粮队,足有两百人左右,押着十余辆骡车,浩浩荡荡而来。 本来,才几十石粮食是用不到那么多镖师押送的,甚至镖局很少接这种小单,但这批种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王继宗请顺天府的朋友开了六百两高价,请镇海镖局出两百镖师押送,免得楼上被不长眼的匪冦劫了去。 到了近前,镇海镖局的镖师并未直接交镖,而是一直送到孟家庄,并拒绝了秦川请他们吃饭的好意,收了六百两银子,让王继宗签字画押之后就走了。 秦川乐呵呵地上前,一麻袋一麻袋地仔细数了起来。 第一百零二章 压寨夫人驾到 一连数了好几遍之后,秦川有些疑惑,他记得当初王继宗写信的时候,是要一石玉麦,五石番薯和二十石土芋,拢共才二十六石种子,银子也只付了八十两而已。 但如今,他面前的新粮食却有足足一百石。 正疑惑间,王继宗扬了扬镇海镖局给他的一封书信,笑着说道:“大管事,周先生多赠了两倍的良种。” “难怪。”秦川恍然大悟,“这位周先生好人啊,以后有机会了得好好感谢他才行。” “周先生乃是徐老的学生,继宗曾向他请教过学问,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实乃难得的良师益友,听闻继宗要在娄烦乃至静乐推广新粮种后,周先生便多赠了两倍良种,让继宗替他多多推广新粮,以偿其恩师徐老之夙愿。” “哦,是该大力推广的。” 秦川一边笑呵呵说着,一边打开一个大麻袋,从里面掏出一个土豆,然后…… 跟后世动不动拳头大的土豆比起来,这土芋也太小了吧,才鸡蛋那么大,跟骡马铃铛差不多,难怪以后会被叫做马铃薯。 个头小就代表着产量低,加上干旱、严寒、土地贫瘠等原因,产量远远不如后世的动辄三五千斤。 据王继宗所说,他试种两年,在河边最肥沃且灌溉充足的田地里尽心侍弄,亩产最高也不过七石而已,在贫瘠干旱的地里亩产才四五石。 照理说,四五石的产量已经比现阶段任何粮食都高了,但问题就在于,种一亩土芋就需要至少一石种子。 要知道,如今天灾连年的情况下,北方的粮食亩产也不过一两石而已,让农民拿一石粮去播到土地里,他们是舍不得的。 番薯稍微好一点,可以插秧种植,但也并不是每季都能插秧,而且番薯这东西吃多了肚子容易不舒服,还臭屁连连,实在是不好当主粮。 再加上小老百姓固有的守旧思想,徐光启在北方推广新粮食的进展十分缓慢,产量高的粮食,反倒没人愿意种。 玉麦倒是很多人种,这东西早在嘉靖年间就传入广西,并向其他省份传播了,如今南方大多省份都有种植。 只不过,这东西北方依然很少人种植,因为它比不得谷子和糜子的耐寒耐旱,遭天灾的时候很容易歉收。 从科学和进步的角度,秦川是佩服徐光启的。 从发家和致富的角度,秦川是要帮他一把的。 以后娄烦和静游两地的农作物,会以新粮食为主,河畔肥田或者水库下游灌溉充足的田地,就以小麦、土豆和豆类为主,实施两年三熟制轮播,其中小麦和土豆是主粮,豆类既能当绿肥,保持土地肥力,还能改善伙食,给马匹提供精饲料。 灌溉不足的坡地,就视情况种谷子、糜子、玉米、番薯,用轮作、间作、套种等方式夹一些豆类。 其中,番薯是要多种一些的,这玩意虽然吃多了爱放屁,但依然全身是宝,番薯可以弄成红薯粉、红薯干等,薯藤薯叶既能人吃又能当饲料,加点麸皮或豆饼进去,就是上好的精料了。 “大管事,周先生还把徐老的粪丹制法,和骨灰蘸秧法一并写下来了。” 秦川正仔细查看那些种子的时候,王继宗高兴不已地走过来,把那封信递到他面前。 “粪丹?” 秦川有些好奇,拿过信仔细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毛笔字,写着各种名城,还有许多数字,看得他一阵眼花缭乱。 王继宗在旁边摇头晃脑叹道:“粪丹之法乃是徐老以炼丹术苦心钻研多年,才终于研制出来的,其肥效远胜粪肥,一斗可当大粪十石,骨灰蘸秧法亦能提高栽种成苗率,实乃耕种之良方也。” 仔细看了一会之后,秦川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这粪丹其实就是最原始的化肥,把人畜粪便、动物尸体毛血、砒霜、硫磺等混合后放进瓦缸或者埋进土坑里,等腐烂后再取出来晾干捣碎,就成了化肥。 那封信上说,任何动物尸体和内脏都能用,飞鸟老鼠等等,甚至蝗虫也可以。 一看到这条,秦川脑海中就浮现一张大网,把遮天蔽日的蝗虫大军网住,长得肥的拿来烤着吃,瘦的就统统埋到坑里当化肥…… 嗯,这法子可行,得提前织网了,哪天发蝗灾的时候,带那么一万八千子民去网回来沤肥,多少蝗虫都不够。 “明昭,娄烦的粮食丰收,就靠你了。” 秦川心情很不错,一把搂住王继宗的肩膀,嘿嘿笑道。 王继宗也不掰开他的手,只笑道:“大管事且放心,继宗必定全力以赴,单单土芋一项,不敢说亩产七石,五石是决计少不了的。” “好,那就好,嘿嘿,哪天我去太原走一趟,给你也弄一件貂皮大衣回来,跟你家娘子一人一件披着去赏雪。” “哈哈哈,好,那继宗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咳……来啊,把这些种子都搬进地窖里,好生存放,地窖上边多盖些茅草,别冻着了这些宝贝疙瘩。” “好咧。” 一旁的老黄咧着大黄牙跑进庄子,交出来两百个十方营的兵士,一人一个麻袋,把一百石种子扛了进去。 王继宗也跟了去,他得去安排存放种子,给地窖加盖保暖手段。 秦川把柔软的皮毛领子竖起来,悠哉悠哉地进了庄子。 刚进门洞,外边就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哨探正快马赶回来。 远远的,那哨探便喊道:“大管事,东边十里外来了一支人马,五六十人左右,正缓缓朝咱们庄子而来。” “嗯?”秦川回头,“什么来路?” “不知道,俺和田老五想上前询问,却差点被一个白面公子哥给射中了,俺就急忙跑回来报信,田老五正盯着他们。” “呦呵,谁胆子这么大,敢在本巡检大人的地盘上撒野?” “来啊,咱们出去瞧瞧。” “好咧。” 很快,秦川便领着五十虎豹骑和一百十方营,朝东边疾驰而去。 没多久,便迎面碰上了那伙人。 约五十多人,个个身强力壮装备精良,衣着大多相同且干净利落,座下清一色的健硕蒙古马,看着像某个大户人家的家丁护院。 领头的,是一个身材纤细的白面公子哥,一身短打,束发方巾,手上还抄一把小巧角弓,正远远地冷眼瞧着秦川。 那白面书生后面,还有三个同样脸皮白净,身材纤细的公子哥,其中一个身着宽大儒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 “大管事,就他,就那个领头的白面公子哥放箭射俺们。” 刚才那哨探指着那伙人领头的小书生,恼火说道。 “哦?” 秦川眯着眼,仔细瞧了瞧。 “大当家的,这是哪家的公子哥,长得好俊啊。” 一个九箕山老匪眼勾勾望着那几个公子哥,吧唧着嘴惊叹不已。 咧着大黄牙的老黄傻笑接过话:“呵呵,大当家的,咱们是不是得掳几个压寨夫人回去了?” 秦川也咧嘴笑了起来:“你个老货这话中听,咱们确实缺那么几个压寨夫人。” 一旁的九箕山老匪摸不着头脑:“大当家的,你跟老黄说的啥啊?那啥压寨夫人上哪掳去?” 秦川又笑了,道:“那几个可不是什么公子哥,而是几个娘们。” “应该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大小姐,给你们大当家的送压寨夫人来了。” 第一百零三章 大明最无耻一个山贼 “来者何人?光天化日之下为何要拦住我等去路?” 秦川正跟手下嘀嘀咕咕的时候,那领头的白面公子哥寒着脸娇叱了一句。 声音清脆得更铃儿似的,不是女人是啥? 秦川没急着回话,而是策马前行,来到那公子哥十步之外,笑眯眯地打量对方。 这男扮女装的娘们,是真挺俊的。 后面那个穿着宽大儒袍的那个,好像长得比她还俊,月牙眉,大眼睛,樱嘴琼鼻,那柔美的鹅蛋脸上,似乎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大概是因为一路劳顿,脸色有些苍白,楚楚可人的模样。 哪怕不施粉黛,还打扮成男人,却难掩其柔美俏丽,一看就是个大美人。 比迷得罗大牛神魂颠倒的李大小姐,还要美上不少。 至于旁边那两位,一看眉宇间的气质就知道是丫鬟。 “看什么看?” 见秦川肆无忌惮地打量她们,那白脸公子哥恼怒不已,又是一声娇叱。 秦川把目光重新放回她身上,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得这位俊俏的公子哥脸颊泛红,然后笑眯眯问道:“刚才放箭射我部下的,可是公子?” 白脸公子哥扬起下巴,脆生生道:“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是本公子又如何?” “为何一言不合便放箭伤人?” “本公子看他们鬼鬼祟祟的不似好人,就是射杀了又如何?” “哦?本巡检看你们也鬼鬼祟祟的不似好人,拿回巡检司审问如何?” “你是此地巡检使?” “正是。” “哼!大明兵制,凡巡检司设正副巡检使各一人,统弓兵三十,你一个小小的巡检使竟敢逾越兵制,统了一百多兵马,想谋反不成?” “呦呵,公子对大明兵制还挺熟悉的嘛,哪位将门子弟啊?” “你还没资格知道。” “啧啧啧,有个性,长得也够俊,可惜我不喜欢。” “你……” 白面公子哥勃然大怒:“无耻之徒,竟敢口出狂言!” 秦川清了清嗓子:“咳,姑娘,咱们不扯皮了,说吧,你带这么多人马来娄烦想干什么。” 白面公子哥脸色一变,手一扬作势就要取背后箭壶的箭支。 她身后那个柔弱娇美的公子哥,也微微变色,下意识地拽紧了手中马缰。 秦川淡淡笑了笑,接着道:“几位姑娘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兵荒马乱的,披一身男人的皮就敢四处瞎晃。” “说吧,你们是什么人,来娄烦做什么?若是来行商贩货,或是秋游赏雪的话,本巡检欢迎,若是借道娄烦去岚县或是静乐,大大方方过去便是了,可姑娘一言不合就放箭射我的人……若不是看在几位是女人的份上,早就一阵乱箭收拾你们了。” “既然都动起手来了,本巡检职责所在,就得问个清楚了,老实交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休想蒙混过关,否则抓回去打屁股。” “你……卑陋龌龊,无耻之徒!” 白面公子哥又是俏脸一红,恼怒不已,反手抽出一支箭,弯弓搭箭就朝秦川射来。 秦川也很恼火,这大明朝的女人怎么都这么蛮不讲理? 先前那李大小姐够拽的了,这个更是一言不合就放箭,当他不敢打女人? 当即,秦川不退反进,策马就朝那娘们冲去。 眼见那娘们拉弓放箭的时候,他猛地趴下身,一支利箭“嗖”地从他头顶掠过。 十步距离眨眼便到,那娘们脸色大变,手忙脚乱地抽出箭支,还想放第二箭。 秦川压根不给她机会,长刀一撩就挑飞了她的角弓,紧接着马速不减,朝她身后那个穿着宽大儒袍的娇美女子冲去。 那女子吓得花容失色手足无措,坐在马鞍上呆呆望着疾冲而至的秦川。 那五十名家丁护院,见势不妙便一窝蜂地策马围了过来,两个离得近的家丁径直拦在那女子身前。 秦川低头躲过一杆枪,又举刀挡住一柄长刀后,生生撞开那两人的坐骑,伸手一捞,把那娇美女子拦腰抱起,横在自己怀中。 “谁敢乱动?” 人质到手,秦川直接把长刀架在那位娇美女子的脖子上。 “素心姐姐!” 那个放箭娘们顿时脸色大变,吓得手足无措。 周围的家丁护院也纷纷色变,手上动作齐齐僵住了。 这时,秦川那一百五十骑已经从四面抄了过来,将这伙人团团围住,弓箭刀枪林立,气氛肃杀异常。 他怀里的娇柔女子早已脸色惨白,惊恐万分,不敢直视近在咫尺的秦川,只闭着眼睛死死拽住那宽大的儒袍。 “姑娘,别挣扎了,让他们放下兵器吧。” 秦川朝那放箭娘们淡淡说道。 “快,快放下兵器。” 那娘们紧张不已,急忙让家丁放下兵器,然后朝秦川厉声说道:“我乃汾阳李家李月茹,家父乃汾州学正李平度,素心姐姐的祖父乃是太仆寺少卿文争文大人,你若敢伤素心姐姐一根汗毛,定要你满门抄斩,诛灭九族!” “哦?” 一听到李平度这个名字,秦川就知道她们是来干嘛的了。 李大小姐,就是李平度的长女,眼前这位动不动就放箭射人的李月茹,应该是李大小姐的妹妹,来接她姐姐回去的。 当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这位李二还是李三小姐比她姐还刁蛮。 被自己横在怀里的这位素心姐姐,还真是名门之后,大家闺秀,堂堂太朴实少卿的亲孙女,难怪长得这么俊俏。 可是,写给李家的信说得明明白白的,让李家运两百石粮食过来领人,如今却为何不见任何一辆粮车,不见一粒粮食? 也就是说,这李月茹,是打算一粒粮食都不给,直接把人领回去喽? “还不快快放下素心姐姐?” 见秦川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李月茹胆气更足了,又恢复了她大小姐本色,扬起下巴厉声喝道。 秦川回过神来,也不理她,只低头看着怀中的娇柔女子,笑吟吟说道:“文素心小姐对吧?这名字很好听,人也长得很美,不知文小姐可有嫁人?或是可有婚约在身?” “啊?” 他怀里的素心姐姐睁开眼,看到秦川那张近在咫尺的笑脸后,便急忙闭上眼睛,又羞又怒,脸色涨红,却又一言不发。 一旁的李月茹又是勃然大怒:“好你个登徒子,竟敢对素心姐姐无礼!” “咳。”秦川清了清嗓子,“秦某对文小姐一见倾心,不过是想知道文小姐是否已嫁人,想求得美人心罢了,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来的无礼?” “你……还敢无礼?” “好吧,文小姐,秦某无礼了。” 秦川笑眯眯说着,然后一拉马缰,也不放开文素心,而是就这么搂着她,朝孟家庄的方向策马而去。 “李小姐是来看你姐姐的吧,她就在孟家庄,随我来吧,对了,最好让你的人放下兵器,否则很容易出事的。” “你……”李月茹气得七窍生烟,“混蛋!放下素心姐姐!” “秦大人,请把小女子放下吧,小女子先行谢过大人了。” 文素心也再次睁开眼睛,鼓足了勇气,对着秦川哀求道。 秦川低头,见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底愈发喜欢,于是搂的更紧了。 “文小姐刚才已经被吓坏了吧,此时再让你独自骑马的话,怕是很容易摔落马下啊,不如就让秦某护着你回孟家庄吧。” “如今这世道兵荒马乱的,娄烦这地方更是匪冦横行,为祸乡里,文小姐男扮女装出行也很不安全啊。” “你放心,秦某有宽厚的肩膀,强壮的臂弯,就是阎王爷来了,也休想伤你分毫。” 听到他这番话,后面的李月茹气得肺都要炸了,指着他的后背破口大骂:“无耻之徒!本小姐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你这么无耻的登徒子!” 他怀里的文素心则微微颤抖了几下,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秦川懒得理会李月茹,他此刻的心情是真的很不错,大明朝的女子,其实也挺好的嘛。 在孟家庄内院时不时就听到王继宗跟他娘子秀恩爱,三天两头就见罗大牛鬼鬼祟祟地去偷窥李大小姐,搞得他好不心烦,差点就在孟家庄随便找个女人讲究了。 如今,好不容易碰到个娇美如花的文素心,还是自己喜欢的类型,怎么的也得努力一把,掳个压寨夫人回来恩爱一番。 第一百零四章 断袖龙阳大管事 李安茹在孟家庄已住有半个月了,每日里在内院和宁氏及王家几个女眷织布缝衣,闲时打打马吊牌,吟几首诗,作几幅画,再取木剑练上一阵剑法。 虽然时常会想起黄丛山那段屈辱悲惨的日子,仍会暗中哭泣,甚至多次想以死殉节,但总的来说,如今的日子还算平静。 她不想死,也很怕死。 一个失去忠贞的女子,死了之后也不知会下多少层炼狱,遭受多少煎熬折磨。 说不定阎罗王都不肯收她,只能沦落为孤魂野鬼,游荡人间。 而且,死了就不能见到妹妹,也不能见几个闺中密友了。 所以,她没有以死殉节。 她仍要保持她大家闺秀的高傲,只有和宁氏独处的时候,她才会趴在这位善解人意的大姐姐怀里哭个不停。 宁姐姐也出自书香门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为人温柔善良,自她住进孟家庄内院开始,便处处关怀她,体贴入微,短短几日便与她姐妹相称了。 宁姐姐的丈夫王先生也是一位谦谦君子,对她以礼相待,谨守礼规,从未有过哪怕一个出格的眼神。 跟那个叫罗大牛的登徒子比起来,简直泥之别。 她很羡慕宁姐姐,有一位相敬如宾恩爱有加的丈夫,有个如此温馨安详的家。 当初,她就是不肯嫁入庆成王府才跑出来的。 她不明白的是,王先生乃是远近闻名的才子,明明可以出仕从政,却非要追随一个亦官亦匪的巡检使,一个跟山贼土匪没什么两样的庄院管事。 那姓秦的,与罗大牛并无两异,都是些粗鄙下流的登徒子,仗着有些蛮力,披上一身官皮横行乡里的土匪恶霸。 王先生跟着这种人,有何前途? 不过,孟家庄在姓秦那恶霸的统辖下,挺安全倒是真的,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里也算挺难得的。 在这住的时间一长,她竟然不想走了,不想回去面对严厉古板的父亲,更不想回去面对汾阳城的闲言碎语。 就是见不到妹妹和几个闺中密友了。 她有些黯然,有些无奈。 这天,她正坐在花园里怔怔发呆,回想她的诗社,她的密友,她从前那些事。 宁氏忽然匆匆进了花园,远远喊道:“妹妹,听说大管事劫了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回来,陪姐姐一同出去看看吧。” “啊?” 李安茹回过神来,一听到“劫了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不由地心里一阵刺痛,又有股无名怒火:“姓秦的也干打家劫舍,强抢良家妇女的事吗?” 宁氏自觉失言,急忙笑了笑道:“姐姐也不知,这才想和妹妹一同出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我们马上走吧。” 李安茹一阵小跑过去,挽着宁氏的手双双出门。 两人头披面衣,遮住脸面,来到孟家庄大门的时候,里里外外已经聚了不少人。 留守孟家庄的关帝军和乡民都来了,想看看大管事是不是真的劫了个女人,劫的又是什么样的女人。 连正在庄外沤制粪丹的王继宗也跑了回来,一见宁氏和李安茹在,便急忙跑过来,护在他娘子身边。 等了一小会,那一百五十骑押着几十个面生的人回来了。 秦大管事一马当先,怀里抱着个……一个俊俏公子哥。 看到这一幕,在场所有人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大管事竟然有龙阳之好! 难怪他从不碰女人。 就连王继宗也不由地擦了擦额间的冷汗,想起这段时间经常跟大管事独处一室商讨娄烦的发展大计,又想起大管事总喜欢搂住他肩膀说话,就不由地感到头皮阵阵发麻。 宁氏感觉到了自己夫君的不安,扭头一看,见王继宗脸色苍白后,心底不由一惊,慌得六神无主心乱如麻。 就在众人或惊愕或忐忑不安中,秦大管事昂首挺胸,满面春风地搂着文素心进了庄子。 “不对,大管事怀里的是个女子。”有眼尖的出声喊道。 众人闻言,纷纷仔细看去。 秦川哈哈大笑,道:“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文小姐,你们的大管事我刚刚结识的知心。” 嘴上虽是这么说,但他手上却有意无意地用大袖遮住文素心的脸面,不让别人窥见文素心的美貌。 文素心羞愤不已,急忙把头埋进他怀中,不让别人瞧见她的真面目。 一个未出的女子,岂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受人围观? 孟家庄众人伸长脖子看了半天,却瞧不见那位文小姐到底长啥样,不由发出阵阵遗憾的叹息。 此时此刻,王继宗正长长松了一口气,又擦了擦额上冷汗。 宁氏则不住地轻拍胸口,同样暗暗松一口气。 幸好,大管事怀里那人不是男子。 一旁的李安茹,正睁大眼睛,紧紧望着秦大管事身后,一个身着短打白面公子哥。 “月茹!” 仔细看清那人的面目之后,李安茹失声惊叫,下意识地跑了出去。 李月茹闻声望来,先是脸色一怔,紧接着翻身下马,飞快跑过来。 “姐姐。” 两人不顾旁人众多,紧紧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秦川怀里的文素心,也喜出望外地叫了声“安茹姐姐”,然后扭身挣扎起来。 孟家庄众人一看,顿时眼睛都直了。 俺滴个乖乖,大管事劫回来这位文小姐,可真俊啊。 “看什么看?都回去干活!”秦川板着脸环视一圈,怒喝道。 众人急忙收回目光,装模作样地要散开。 李安茹抬头一看,看清秦川怀里那人的样貌后,顿时脸色一变:“素心妹妹,你怎么会在这?是不是姓秦的把你强抢回来的?” 李月茹接过话:“姐姐,我和素心姐姐想来接你回去,没想到半路上被姓秦这狗贼给拦住,还被他把素心姐姐抢了去,姐姐,你快救救素心姐姐吧。” “咳。” 秦川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李二小姐,方才不过是误会一场罢了,秦某一身正气,为人端正,又岂会做出强抢民女这种事?之所以与文小姐共乘一骑,不过是因为文小姐受了惊吓无法独自骑乘,再加上这附近匪冦横行,秦某才出于好心保护文小姐罢了。” “我呸!” 李月茹不顾形象地吐了一口痰,事后才惊觉自己失态,急忙用衣袖遮住口鼻,大骂道:“本小姐还从未见过你这么无耻的登徒子,整个大明朝也找不出第二个与你这般无耻之人了。” 李安茹也高声娇叱道:“快放下素心妹妹!你若敢动她一根汗毛,本小姐决不轻饶了你!” “咳。” 秦川刚想说点什么,他怀中的文素心便仰起脸,对着他楚楚可怜说道:“秦大人,小女子与安茹姐姐许久未见,可否放小女子下马与姐姐一叙?小女子先行谢过大人了。” “嗯……” 瞧见她那模样,秦川心都要化了,纠结片刻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文小姐你可得小心些了。” 说着,他一跨脚,抱着文素心从坐骑上跳了下来。 文素心生怕自己摔倒,便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落地之后,才急忙红着脸放开手。 “文小姐站好了。” 秦川把她一双大脚放在地上。 “多谢秦大人。” 她急忙扯下儒袍,遮住她那双羞人的大脚。 李安茹和李月茹姐妹俩急忙跑过来,一左一右扶住她,还狠狠瞪了秦川一眼。 秦川依依不舍地放开手,讪讪笑了笑。 一旁的王继宗在宁氏的催促下,很不自然地走过来,朝秦川打了个眼色。 “大管事,咱们过那边说说话吧。” 秦川瞧见他的眼色后,只得无奈叹了一口气,跟他走到旁边。 李家姐妹和文素心抱头哭泣了一小会,就在宁氏的引领下朝内院走去。 “大管事可是相中了那女子?” 王继宗瞄了一眼自己娘子的背影,低声问道。 秦川毫不掩饰地点头:“没错,明昭可得帮我。” “这……大管事可曾打听过文小姐的来历?” “听李月茹说过,应该也是汾州人士,她祖父好像是太仆寺少卿,叫什么文……文争。” 王继宗一听,嘴角不由连抽几下。 “大管事,可能有些难办啊。” “难办也得办了。” “这……” 第一百零五章 三枪之威 王继宗觉得很头疼。 他家的粮食被巴山虎劫走的时候,都没这么头疼。 文小姐和李家姐妹肯定会住进他的院子,大管事也必然会天天扯着他,让他帮忙牵线搭桥。 这条红绳,哪有这么好牵的。 才说了几句话,大管事就急哄哄地要他带路,去他院子看望文小姐了。 他急忙拉住大管事,说人家文小姐和李大小姐刚重逢,肯定有好多话要说,况且一路劳顿之后,也得休息休息,就先不要打扰人家了。 秦大管事深以为然,急忙叫来几个厨房老妈子,命她们烧点姜水端进去给文小姐泡脚,再煮一锅肉汤下面,切几碟腊肉,又从门楼上拿出一斤从神台峰大寨缴获的状元糖,命人一起送进去给文小姐。 又把罗八叫过来,让他把文素心和李月茹带来那五十家丁护院,安排在娄烦镇住下,兵器马匹统统收缴,且不许这些人踏入孟家庄一步,以防文素心悄悄跑路。 安排妥当之后,秦大管事理了理脖子上的大翻领,吹着口哨上了门楼。 没过多久,罗八忽然来报,说赵武和廖三枪想见他。 秦川大概猜得出这两人的来意,点了点头,让罗八把他们带上来。 赵武上了门楼,便面含笑意说道:“赵某在孟家庄住的这段时日,常听人说大管事曾得过狐仙点化,又听说大管事乃十洲异士,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身为朝廷命官却强掳朝廷大员孙女这种事,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的。” 秦川笑了笑:“你来见我,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些吧。” 赵武敛起笑意,正色道:“廖三枪想与大管事切磋一下。” “哦?” 秦川有些惊讶。 “大管事,我等几个已经商量好了,反正静游杜家已经没了,如果……如果大管事能赢了廖三枪的话,我等愿意追随大管事。” “哈哈哈……原来如此。” 秦川恍然大悟,不由仰头发笑。 “哼!” 一旁的廖三枪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当日你不过是靠了帮手,以多打少才赢了俺,今日咱们一对一,你若是赢了,从今往后俺就跟你混了,但你若是输了……” 秦川笑着打断他:“我若输了,你们几个去留随意,我绝不拦你们。” “好,一言为定。” “走吧,咱们到外面空地去打。” “好。” 几人也不啰嗦,立马下了门楼,廖三枪从他同伴手里接过一根早已准备好的木棍,约六尺长,与他使的大枪相仿。 秦川命人找来一根木棍,截下一段,约三尺七寸,与他惯用的长刀相近。 两人来到庄外空地时,庄里的十方营兵士便闻讯赶来,围在看热闹,一些个还大声吆喝起来。 “俺的梨花枪法,可是没枪头也能扎死人的,你可得小心了。”廖三枪抖了漂亮的枪花,扬着下巴说道。 秦川掂了掂手中木棍:“别光吹牛逼,爽快点,来吧。” “好,看枪。” 廖三枪大枪一挺,闪电般朝秦川刺来,出枪又稳又快,丝毫不拖泥带水。 秦川不退反进,手中木棍一档,精准地将对方大枪荡开,并欺身逼近对方。 廖三枪一拧腰,大枪抡了个半圆,枪尾刁钻无比地从他腋下探出,猛地朝秦川扎来。 秦川手中木棍用力一搅,险之又险地将他枪尾搅开。 谁知廖三枪又是一拧身,那杆大枪的枪尾一摆,枪头便从侧面呼啸着朝秦川横扫过来。 秦川心底一惊,这招横扫的力道,恐怕能把他连人带棍扫翻在地。 危急之际,他不做多想,只猛地躬下身子,以一招难看的狗啃食,往前一扑,廖三枪那杆大枪就从他头顶上呼啸而过。 落地之际,秦川手中的木棍堪堪刺在了廖三枪的大腿上。 廖三枪本想把大枪往地上一拍的,但感觉大腿一阵刺痛后,手上动作便僵住了。 “廖子,胜负已定了。” 一旁的赵武怕他冲动伤了大管事,急忙出言提醒道。 廖三枪脸色有些难看,挣扎片刻,最终还是把手中的大枪一扔,懊恼说道:“你赢了,从今往后,俺廖三枪的命就是你的了。” 秦川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尘土,笑道:“了不得,不愧三枪之名,连我都差点栽在你手下了。” 他这是真心话,廖三枪的本事确实很强,那一刺一扎再一扫,毫无滞顿,奇快无比,最重要的是犀利,非常非常犀利。 若不是他反应快,用上狗啃食这种难看的法子的话,早就被撂翻了。 “大管事,从今日起,我赵武和这几位兄弟就是你的人了,当唯命是从,鞍前马后。” 这时,赵武走上前来,郑重地朝秦川抱拳施礼。 他身后那几个夜不收,也纷纷上前,嘴里喊了句“谨听大管事差遣”,然后同样抱拳行礼。 “都是兄弟,不必多礼,走,咱们门楼上说话。” 秦川呵呵笑着,一手攀上赵武的肩头,一手揽住廖三枪,朝门楼的方向走去。 上了门楼,见李定国正站在墙垛后,低着头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他是被罗八叫来观战的,早已见到了秦川赢了廖三枪那一幕。 “哟,小李子也在啊,坐吧,一起坐。” 秦川笑眯眯说道,把他也按在了椅子上。 李定国没反抗,只冷着脸低哼一声。 秦川没搞什么斩鸡头烧黄纸之类的手续,只让手下拿来酒肉,跟赵武和廖三枪等人边吃边聊。 他要成立一个新的营头,人数不多,前期先配五十人,由赵武任营官,专门训练尖哨、暗哨和夜不收,职责和明朝军队的差不多,负责收集情报、哨探预警,还有暗杀袭击等任务。 秦川想让把情报和哨探任务都交给尖暗两哨,夜不收只负责暗杀、袭击和绑票等任务,更倾向于后代的特种兵。 静乐岚县,包括周边的太原、汾州、宣大等地,多的是缙绅大户和卖国贼,对付这些人,很多时候得来暗的。 秦川不想让关帝军变成,所以,他不能老是动不动就用杀人越货那一套,就算要用,也不能光明正大地用。 这就需要有一支训练有素,本领高强且心狠手辣队伍。 这支队伍归属于赵武的营头,也经由赵武训练,但会直接隶属秦川,他会在其中安排几个九箕山老匪,这些人个个忠心耿耿,且本领高强心狠手辣,像老黄和山猫儿这种愣货,比起本领高一截的赵武和廖三枪等人,更适合执行暗杀之类的任务。 听完秦川的描绘,赵武不经思索地拍着胸脯答应下来了。 他本就是夜不收小旗,训练五十个哨探和夜不收,对他来说并不难。 秦川给足了他选人的权力,先登营、陷阵营、无当营、十方营这四个营头的兵随便挑。 酒足饭饱之后,赵武和廖三枪等人就主动告辞了,他们还要去选人。 秦川则去炮厂和火枪厂转了一圈,完了之后又去火药厂视察厂子的建设情况,看赵满财配置火药。 他对黑火药勉强有些了解,这是因为穿越前经常逛论坛的缘故,尤其记得后世英军黑火药的配比,枪用发射药的配比为硝七十五,硫十,碳十五,炮用为硝七十八,硫八,碳十四。 赵满财正在遵照他说的比例试验配制,制出来后还要经过大量试验。 至于颗粒化……这个并不用秦川教,大明的匠役已经懂得将火药颗粒化了,赵满财自然也懂。 在火药厂待了没多久,眼见天色渐暗的时候,秦川便打马回庄,找到王继宗,硬扯着他往内院走。 这会儿,文小姐应该已经休息够了吧。 他得去找文小姐共进晚餐了。 第一百零六章 提亲 文素心这天是真的被吓坏了。 她和李月茹男扮女装,偷偷溜出来追上李家的家丁队伍时,还觉得好好玩,好刺激。 一路过来也没遇着什么危险,因为她们带着数十家丁,一直跟在镇海镖局的运粮队后面,几百人浩浩荡荡的,小毛贼见了都得吓跑。 可进了娄烦地界,一见到那个秦巡检,就跟天地都颠倒过来了似的。 一整个下午,她跟安茹和月茹俩姐妹说话时,脑海中一直浮现那人粗砺却又俊朗的面容,那温柔却又肆无忌惮的眼神,爽朗却又下流粗鄙的言语。 害得她一整个下午又惊又怕,心如小鹿乱撞,脸庞脖子燥热不已,手脚却又提不起一丝力气。 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如此粗鄙下流,如此胆大妄为,如此霸道的男人。 就连她偷偷看的即空观主人的《拍案惊奇》,还有墨憨斋主人的《三言》里,也没有这么胆大妄为的人。 害得她直到如今都还没缓过神来,跟安茹和月茹说话一直心不在焉。 那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几位妹妹,姐姐招待不周,只几样粗茶淡饭,还望妹妹们不要介意。” 正心不在焉地聊着,宁氏和一个王家婶婶便端了几碟小菜进来,嘴里还歉然朝她们招呼道。 “宁姐姐太客气了,是我们叨扰了姐姐才对。” 一向活泼的李月茹急忙跑过去,帮着清理桌子。 文素心指着墙上一幅苍劲字画,轻声问道:“宁姐姐,请问上面这两句诗词,是何人所作?” 宁氏扭头一看,笑着道:“字乃是我夫君所写,可那诗词却不知是何人所作,我曾问过他,他却闷声不答,只对着这诗词发呆。” 李月茹也凑过来摇头晃脑念道:“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哇,好诗啊,犹胜太祖昔日那句杀尽江南百万兵,还有旧金主的提兵百万西湖上,何人才能作得出如此狂放不羁,悲壮山河的诗来?该是个豪迈不羁的大英雄吧?” “对了,这一联该是尾联吧,为何只有一联,首联呢?” 宁氏也望着那副字画,含笑不语。 文素心也默不作声,只在心里反复念叨这两句诗。 作这首诗的人,该是足以比肩太祖,豪迈不羁的大英雄。 可是,她脑海中却总是浮现那张粗砺却又俊朗的面容。 她见过的人里面,只有那人拥有如此霸道和豪放不羁的气概。 “咳。”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声男子的轻咳。 “我家夫君回来了。” 宁氏脸上浮现温柔欢喜的笑容,摇曳着身姿走到门口迎接。 文素心和李家姐妹也急忙站起身,整了整衣襟。 宁氏到了门口,脸上的温柔笑容就僵住了,急忙福身一礼:“王宁氏见过大管事。” “哈哈哈,都是自家人,弟妹无需多礼,快快请起吧。” 来者正是秦川,手提一个食盒,越过宁氏,大喇喇走了进去。 王继宗跟在后面,进屋后便执起宁氏的手,刚想开口道一声“娘子”,就被宁氏瞪他一眼,急忙放下对方的白皙小手,脸色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屋里,文素心听到那道声音后,柔弱的身子微微一颤,柔美的脸颊上迅速飞起了两朵红晕。 “是那淫贼!” 李月茹脸色大变,左右看了一圈,见这堂屋里没有任何兵器后,便抓起桌上的筷子,用力一折,把折得锋利的一端递给文素心,说道: “素心姐姐,藏在袖子里,他若敢对你图谋不轨的话,便扎他的咽喉。” “啊?” 文素心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惊慌不已,不敢接过那根锋利的筷子。 “素心姐姐,这时候就别磨蹭了。” 李月茹走过来,径直把那筷子塞进她的袖子里。 这时,秦川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素心,住得可还习惯啊?” 文素心听到他的称谓,脸色又是一红,盈盈福身施礼:“多谢秦大人关……关怀,小女子住得还习惯。” “诶,快快免礼,快快免礼。” 秦川笑呵呵地走过来,径直握住文素心柔若无骨的小手,想把她扶起来。 文素心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拼命往后躲。 可她一只小白兔,哪里躲得过秦川的魔爪。 “一路饿坏了吧,来来来,坐下吃饭,大家也坐吧。” 秦川拉着文素心的手,把她按在椅子上,然后从她袖中取出一根锋利的筷子,朝后面喊道:“劳烦弟妹多添两双筷子可好?素心的筷子也不小心给折断了,幸好没有伤到素心。” 宁氏脸色僵硬,胡乱应了一声,然后跑去厨房拿筷子了。 李家姐妹的脸色也很难看,站在一旁恨恨瞪着秦川。 王继宗则清了清嗓子,说了句“两位小姐快快请坐”,然后主动拿起那根断筷,走到门口,扔到外边。 这边秦川已经从食盒里取出一碟碟各式各样的肉菜,一股脑摆在文素心面前。 “素心,你和二位李小姐可饮酒?” 接着,是一壶从杜家缴获的烧酒。 文素心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只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好吧,那我就跟明昭喝两杯行了。” 秦川取出两只酒杯,并斟满酒。 王继宗走了回来,先朝文素心和李家姐妹作辑行了一礼,道了句“失礼了”,这才坐在秦川身边。 这时,宁氏也取来了筷子,脸色尴尬地招呼了两句,李家姐妹这才冷着脸坐下。 “咳,几位小姐,那两句诗乃是大管事所作的。” 王继宗突然指了指墙上的字画,生硬地说道。 文素心脸色一怔,微微张着樱红小嘴,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 李家俩姐妹也满脸难以置信。 在她们看来,这粗鄙下流的登徒子,怎么可能做得出如此豪迈悲壮的诗词。 秦川则谦虚地笑了笑,摇头晃脑道:“不过胡言乱语罢了,难登大雅,难登大雅,都别愣着了,吃饭吃饭。” 说着,自顾自夹了一块肥腻的羊肉,放在文素心碗里。 文素心想推辞已来不及,望着碗里的肉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她的纠结很快就变成了绝望,因为,秦川很快就把她的碗堆得高高的。 文素心是欲哭无泪。 李家俩姐妹一直怒眼瞪着秦川。 宁氏埋头细嚼慢咽,半响不说话。 王继宗低着头,那杯酒怎么喝都喝不完。 “素心,你还没有婚约吧。” 正吃着,秦川冷不丁问了一句。 没等几人反应过来,又接了一句:“从今日起,你就在孟家庄住下吧,我会亲自去你家提亲的,对了,提亲该注意些什么礼节?该拿些什么聘礼去?” 一听这话,李家姐妹张大嘴巴,满脸难以置信,呆呆望着他。 宁氏差点被几粒饭给呛到,拍了半天胸脯才顺过来。 王继宗则一口老酒直接喷在了秦川衣服上。 文素心小嘴一张,手中筷子哐啷掉落在地,那通红的俏脸娇艳欲滴。 第一百零七章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白日那登徒子把文素心掳上马,又口花花调戏一番,众人以为他只是一时淫性大发,对文素心想入非非,图谋不轨罢了。 可如今,他竟说要上文家去提亲? 这哪是一时淫性大发? 逼良为妻才对! 当即,李月茹便一拍桌子,腾地起身怒骂:“无耻淫贼,朗朗乾坤之下,你休想得逞!” 李安茹也怒声道:“果不其然,这孟家庄就是一贼窟,你这淫贼便是此处魁首,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女,逼良为妻,哼!待朝廷大军一到,必将你这贼窟连根拔起,诛你九族。” 文素心则站起身,脸色娇红地朝秦川福身一礼,弱弱道:“秦大人,男女姻缘须得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小女子与大人素昧平生,道不同志不合,更没有丝毫男女……男女之情,还请大人自重。” “况且,文家虽然算不上什么书香门第,但也算家教严明,恪守礼规,婚配遵循门当户对,大人去了恐怕也是徒劳无功,所以,方才大人所言,请休要再提,小女子权当大人说笑打趣罢了。” “明日一早,小女子便与安茹姐姐和月茹妹妹离开娄烦,经由太原返回汾阳,从此与大人再无瓜葛,今日之事不过旧梦一场,请大人忘却了吧。” 虽然又羞又怕,但文素心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不急不缓,听得秦川愈发喜欢。 “淫贼,听到没有,素心姐姐让你少自作多情。”李月茹又是一声冷哼,仰着下巴说道。 秦川没理她,只笑吟吟地对文素心说道:“素心,你和李家两位小姐先在孟家庄住一阵子吧,外面匪冦横行,我怕你们路上会遭遇不测,就你们那点人,遇到贼人的时候是挡不住的。” “况且,我给李家的书信里,明明白白写着,发运两百石粮食当做解救李大小姐的酬金,如今却不见一粒粮食,所以,李家二位小姐也暂时还不能走,待粮食运到,秦某再送两位小姐回去也不迟。” “素心,你只需在这住上一段时日,用不了多久,你我之间自然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至于你家中长辈……你放心,我会说服他们的。” 一听这话,文素心脸色泛白:“大人,你……你这是要强留小女子吗?” 李安茹和李月茹也脸色大变,异口同声问道:“淫贼,你竟敢勒索我李家?” “咳。” 秦川清了清嗓子,道:“首先,我不是强留你,而是在保护你,你住在这比住在汾阳还安全,你放心,我会派人送信回文家替你报平安,让你的家人放心。” “其次,我不是在勒索李家,而是索取合理的酬金,我攻打黄丛山解救李小姐的时候,死伤数百人,光抚恤就发了几千两银子,要两百石粮食一点也不多。” “你……” 李家两姐妹勃然大怒,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 “素心,先吃饭吧,吃完了好好休息,明天我带你去骑马看风景。” 说罢,秦川自顾自端起酒杯,悠悠然地“滋”了一口。 文素心脸色惨白,身子瘫在椅子上,半点力气都没了。 秦川本想去抱她,但宁氏实在看不过眼,抢先一步过来扶住她,又说了一句“大管事,强扭的瓜不甜”。 王继宗悄悄地扯了扯秦川衣服,示意他差不多就得了,再强逼下去,万一文小姐今晚上来个宁死不屈,上吊自尽什么的,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秦川也觉得不能逼得太紧,反正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于是便起身告辞。 临走之前,还温柔地握住文素心的小手,叮嘱她一定要好好休息,保重身体。 说罢,便找了根竹签,一边挑牙缝一边悠闲地往火炮厂走去。 他刚走没多久,文素心便哇地一声,钻进宁氏的怀里大哭起来。 李家两姐妹一边安慰,一边对着门外破口大骂那淫贼。 王继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宁氏朝他望来,道:“夫君,这几日妾身要陪素心妹子,又有李家两位妹子在此,有诸多不便,请夫君先搬到大管事的院子去住吧。” “啊?”王继宗一愣。 宁氏又没好气道:“夫君与大管事意气相投,志同道合,就该同吃同住,同心同德,如此娄烦才能在你二人手中兴盛不衰。” “娘子,我……” 王继宗本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半响,他只得垂头丧气地往外走去。 这时,李月茹对文素心安慰道:“素心姐姐别怕,今晚我让我们李家的护院偷偷溜进来,带我们出去,离开了这里……” 行到门楼的王继宗回头,歉然打断她,道:“李姑娘,你们最好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吧,否则会害了你那些家丁的,孟家庄表面上看似防卫松懈,实际上……别说是几个大活人了,就是一只老鼠,也休想瞒过大管事的眼线,随意出入孟家庄。” “娘子,你劝劝几位小姐,别让她们做傻事吧。” 说罢,王继宗转身,落寞地出了门。 宁氏叹了一口气:“我家夫君说的没错,大管事仇敌众多,孟家庄素来防备森严,几位妹妹万不可草率行事。” “难道,那淫贼真能手眼通天了不成?”李月茹有些不甘。 “嗯……在娄烦和静游两地,他确实是手眼通天。” “他是不是在这两地祸害了许多女子?” “这个……倒是没有,大管事素来治军严明,且能以身作则,对百姓秋毫无犯,听说他落难黄丛山之际,还曾因为一个被黄丛山贼众奸淫的女子,而杀了一个贼人,并跟那伙贼人翻脸。” “到了孟家庄之后,娄烦镇上也不乏年轻女子,投效他的流民当中更有不少,但我从未听说过他对良家妇女有何过分举动,包括安茹妹妹,他也不曾动过安茹妹妹一根汗毛,他有一员叫罗大牛的得力干将相中了安茹妹妹,可他也不许罗大牛来硬的,那罗大牛三天两头便到院子外辗转徘徊,就为了瞧妹妹一眼,却常常像斗败了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而去,说起来还有些好笑。” 听到这里,文素心和李月茹齐齐朝李安茹看去。 李安茹点头,撇撇嘴:“那傻大个可烦人了。” 文素心愣愣眨了眨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李月茹皱着眉头:“那他为何要强掳素心姐姐,还逼素心姐姐嫁给他?” 宁氏也有些不解,思索片刻,道:“或许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 “哼!” 李月茹噘着嘴吧冷哼:“我就知道这淫贼不是好人。” 宁氏又道:“对了,大管事还让人去县里请些勾栏暗门来娄烦开门做生意,刚好吴家四公子出事的时候,县城翠香楼被吴家的人砸了个稀巴烂,翠香楼数十莺莺燕燕全来娄烦了,不少暗门子也来了,大管事这几日正让乡民帮她们盖楼房。” “呸!果然淫贼一个,败坏风俗!” 李月茹朝门外啐了一口。 文素心则定定望着门外,若有所思的样子。 第一百零八章 宋统殷被贬 败坏风俗的秦大管事去炮厂溜达一圈,跟陈詹探讨了一会造炮的技术性问题,接着又溜达到火枪厂,跟李学境凑在一架简陋的钻床前面,一边指指点点,一边用他最新发明的鹅毛笔写写画画。 大明军器局和兵仗局打制的鸟铳,合格率往往只有两成,废品率之所以如此之大,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因为材料问题,上到大小官员,下到匠役大多都在偷工减料,铁料精炼不足,自然不容易打制出合格的枪管。 二是因为钻床的问题,如今所用的钻床过于简陋,全靠熟手匠役的眼力和经验才能钻出枪管,根本就无法实现批量精密钻孔。 秦川首要解决的便是钻床的问题。 他想弄出原始的镗床。 他并非学机械出身,但基本的原理还是懂的,最原始的镗床无非就是一个水平工作台,和工作台平行的转轴和工件夹。 在李雪静那里呆了一晚上,秦川画出了镗床的粗略结构图。 回到院子里想睡觉的时候,却发现隔壁房间亮着灯火,进去一看,嘿,王继宗点灯夜读。 见秦川进来,王继宗苦笑了一声。 秦川大概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事,只安慰似地拍了拍他肩膀,然后回自己房间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本想去看望文小姐,顺便带着这位温柔娇美的女子去骑马看风景的,但王继宗拉住他,说最好先缓上一两日,等文小姐缓过劲来再说。 秦川想想也是,干脆去了火枪厂。 刚进院子,李学境就迎面跑过来,说道:“大管事,你要的三角尺和直尺都打造好了。” “哦?” 秦川一听,急忙快步走了进去。 一个铁匠小心谨慎地将两把尺子递了过来。 秦川结果一看,质量还不错,表面光滑,棱角分明,直尺两侧用墨斗线画出直线后磨得笔直,直角尺则是用勾三股四弦五法刻出来的三角尺。 两把尺子上面都有刻度,是秦川按照大明朝的度量中的分、厘、毫,结合后世的厘米毫米画好,铁匠跟着他的话刻出来的。 如今做的两把尺子的刻度精细到毫米,长度虽然跟后世的毫米有偏差,但秦川要的只是一个严格的测量标准而已,跟后世的是否一样并无所谓。 再精细的尺子是做不出来了,有毫米也基本够用了。 确认那两把尺子没什么差错之后,秦川把尺子交完铁匠,让他们尽快打制一批同样规格的出来。 尺子不但用来制造镗床,日后孟家庄所有火器和炮弹,也必须按严格标准制造,不许出现这个大那个小的情况。 有了尺子,秦川便马上开始制作轴承。 当然,不是他亲自动手制作,而是在旁边指手画脚。 两个手艺最精细的铁匠带着几个学徒烧起炉子,用生铁浇淋法炼起了钢,也就是苏钢,在秦川的指手画脚下锻打成小块的圆柱,或者两指宽的钢条,并磨削成统一大小,统一长度,且精细到一丝一毫。 钢条要裹在铁坯上,锻打成一大一小两个钢圈,然后磨削出一道浅浅的滚槽,把钢柱镶进去,如今没那个技术打制链板,所以这东西给省了,滚槽里全部填满钢柱,再把润滑肉灌进去,用钢片封边,一个原始的轴承就出现了。 以现在的技术,是无法制造出规格统一的钢珠的,秦川退而求其次,只能用钢柱,反正也能起到不错的滚动效果。 轴承钢也不可能炼得出来,也只能退而求其次,用苏钢。 这些轴承的作用只是固定和带动钻轴,不像后世的车轮轴承一样需要承载重量,所以苏钢也能将就着用,多注意轴承内部的散热就行了,磨损后就直接更换,反正秦川有的是材料。 轴承完成后,下一步是制作床身和滑轨,前者可以用木材制作,但滑轨必须要用钢铁,直接浇铸出来,再慢慢磨削,严格保证滑轨的平直,且衔接严丝合缝。 接着是钻轴、钻头、夹具等,这些并不是很难,只是费时费料,且钻头的质量难以保证,只能用数量来堆砌。 据李学境估计,一个铁匠带两个学徒,半个月才能完成一架镗床所需的所有钢具,十个铁匠,一个月只能产不到二十架镗床。 这只是钻头和滑轨长度只有一米,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小型镗床而已,放在后世,有足够材料和工具的话,一个熟练钳工两天都能搞定了。 秦川的计划中,等这些工匠制作小型镗床都得心应手之后,就开始制造规格大一号的,用来钻炮膛的镗床。 前期这些镗床先用畜力来带动,做一套联动工具,一头驴要带动几架镗床同时钻孔,等西头沟水库建成后,就在水库底下建一排厂房,做几架水车,用水力来带动。 同时,他会逐步研究和改进镗床技术,刀具技术,试验用实心棒钻孔技术来造枪造炮。 …… 在火枪厂呆了整整一天后,傍晚时分,秦川拉上王继宗,想去内院找文素心吃饭。 但这时,他突然接到哨探回报:虎大威来了。 秦川无奈叹了一口气,然后放弃了跟美人共进晚餐的想法,改为到庄门迎接虎大威。 虎大威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只跟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默不作声地跟他进了庄子。 如今天气严寒,秦川没在门楼上招待他,改为一间靠近庄门的屋子。 刚落座,等旁人都出去后,虎大威才有些落寞地开口道:“抚台大人被贬了。” 秦川一愣,继而皱起眉头,宋统殷终究还是逃不掉被罢官命运吗? “被贬到了西宁卫,主持屯田事务。”虎大威又补充道。 秦川微微松了一口气,在他看来,宋统殷这人还算不错,如果跟历史上一样被罢官,过两年又郁郁而终的话,就太可惜了。 如今幸好不是罢官,而是贬职调去守边疆,比前世的结果稍微好了些,应该不至于让他郁闷到得病而死吧。 西宁卫毗邻青海,如今林丹汗已经被皇太极赶到青海了,说不定自己哪天去找林丹汗和叶尔羌做买卖的时候,还能走他的关系。 “接替宋大人的是谁?”沉思片刻,秦川便突然问道。 “许鼎臣许大人。” 果然,跟历史走向并没有多大偏差,接替宋统殷的依然是许鼎臣。 这位的最终下场跟宋统殷差不多,一年后也会被摘掉头顶的乌纱帽。 秦川不关心这位的前程,只关心这位对自己的态度。 还有那善变和刚愎自用的朱由检,对自己又是什么态度。 秦川又问:“虎大人,你来孟家庄,该不会是专程告诉我这件事的吧。” 虎大威摇头,朝门外喊了一声。 那位罗都事推门而入,后面还跟着一个手捧木盒的随从。 朝秦川拱手打了声招呼,罗都事打开那个木盒,从里面取出一副卷轴。 “恭喜秦大人,从今天起,秦大人便是从六品的正百户大人了,隶属宁化守御千户所新任千户董大人,请秦大人承接皇上亲题的敕命文书吧。” 秦川一愣,心底直想发笑,但还是正色地站起身,双手接过那幅卷轴。 “秦大人,这乃是御赐腰刀一把,乃是皇上所赐,还有大人您的官服和百户腰牌。” 罗都事又恭敬地把那木箱捧过来。 秦川接过木箱,朝里面粗略看了一眼,然后朝罗都事和虎大威分别点头致谢。 “多谢罗大人,多谢虎大人。” “大人客气了。” “来啊,取两锭银子过来,再取些碎银给虎大人和罗都事的兄弟们买酒喝。” “秦大人客气了。” “罗都事请坐,请茶。” “秦大人请。” 罗都事得了一锭二十两的银锭,那张脸笑成了菊花样,对秦川毕恭毕敬客客气气的。 虎大威则把秦川给的那银锭随手塞进腰间,继续闷头喝茶。 跟罗都事客气几句后,秦川转向他,问道:“虎大人未来还会留在太原吗?” 虎大威摇头:“新任的抚台大人要俺们南下,和宣大总督一道驻防汾州一带,日后恐怕是没空来抢你的马匹了。” “那……虎大人这次可带了酒?” “带了,怕你小子没酒喝,给你带了整整二百斤。” “多谢虎大人。” “拿两匹好马来换。” “这……好吧。” 第一百零九章 骚包的秦百户 紫禁城,皇极门下。 望着手中几张奏本,崇祯的脸色变幻莫测,难看至极。 他刚刚才以一贬两升的手段平息的山西剿匪的争议,将宋统殷贬去西宁卫,将参将虎大威擢为副总兵,娄烦巡检使秦川擢为百户,既肯定了娄烦剿匪之战的功绩,又处罚了宋统殷守备不力的罪责,可谓一举两得。 可是,他亲题的敕命文书和亲赐的腰刀刚发出不久,就收到了揭发娄烦巡检使秦川身为朝廷命官却行匪冦之事,打家劫舍为祸乡里的许多奏本。 分别来自静乐知县何长保,宁化守御千户所千户、太原知府、山西布政使司右参政、山西都司都指挥佥事,甚至是晋王府世子朱审烜,还有他最为信任的东大学士温体仁。 今日早朝,温体仁和几个监察御史,还有户部的清吏司的张并文,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再次揭发弹劾娄烦巡检使秦川。 崇祯不明白,一个小小的巡检使,不过从九品地方小官而已,为何让温体仁和那几个监察御史如此大费周章地检举弹劾?连晋王府都掺和进来,要恢复三护卫。 山西当地官员前去弹压缉拿不就行了? 为何还要告到他的御案来? 这件事背后,恐怕有不小的问题。 他并不关心秦川是否真的为祸乡里,一个小小的巡检使,能闹腾出几个水花来。 更何况,他前脚刚刚擢升秦川为百户,温体仁等人后脚就揭发秦川为祸乡里,不就是想说,他堂堂皇帝的识人不明,用人有误? 相比之下,他关心的是温体仁及地方上的官员,与晋王府结党营私。 对一个皇帝来说,朝中大臣勾结藩王,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事。 沉思良久后,崇祯把手中奏本轻轻放在案头,淡淡道:“传旨许鼎臣,命他到山西就任后,立即查明娄烦巡检使秦川为祸乡里之事实,一旦证据确凿,就地问斩。” “至于恢复晋王府三护卫之事,兹事体大,容后再议。” 下面的温体仁一听,急忙张口道:“陛下,臣以为……” 话刚出口,温体仁便急忙打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崇祯有些冰冷,甚至有些恼怒的眼神。 温体仁心里咯噔一声,只觉得背脊阵阵发凉。 坏了,定是晋王府的原因。 一旁的周延儒淡淡瞥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冷笑。 …… 秦川本想穿着他的新官服去夜会文素心的,但虎大威硬扯着他喝了半个晚上的酒。 因为宋统殷被贬官的事,那家伙心情不太好,一个五大三粗的武将,唧唧歪歪说了一堆废话。 等那家伙好不容易喝醉之后,秦川让他的部下把他扛到离火炮厂较远的屋子睡觉,罗都事也安排了过去,免得他们半夜起来拉尿不小心走到炮厂,发现那里的炮模的话,就不好办了。 私造火炮可是谋反重罪,崇祯小儿还不得派重兵来剿灭他。 安排妥当之后,醉醺醺的秦川在王继宗的搀扶下回到了院子,打开部下刚刚搬回来的箱子,把里面的官服官帽一股脑倒了出来。 里面只有一套官服,青色的团领衫,胸口缝有彪补子,白色腰带,黑色乌纱帽。 这套应该是日常穿的常服,至于朝服和公服……一件也没有,他这个小小的百户既没有上朝觐见皇帝的机会,也没有参加各种庆典的资格,那两套官服自然不会给他。 那把所谓的御赐腰刀,其实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腰刀,柳叶刀制式,跟大明军队的刀盾兵所用的腰刀无异。 秦川把刀抽出来仔细看了看,品质都没自己所用的长刀,也没那么顺手,干脆把它扔在角落,等明天拎出去给关帝军用。 那腰牌倒是由木质变成了铁质,挂在腰间似乎气派点了。 如今,他已摇身一变成了宁化千户所的百户大人,勉强摆脱了九品芝麻小官的身份。 他当然不会去宁化所当差,顶多去点个卯,见见上司,给那位同样新来的董千户送几两银子,再看看军器库里都有些什么东西,用得上的就搬回娄烦。 这层身份对他大有好处,他可以领兵在静乐岚县两地随意行走,跟自家后花园玩儿似的,还能随意出入宁武关。 甚至是出入塞外。 就在几个月之前,林丹汗已经被皇太极赶到青海去了,如今河套地区已经落入了建奴手中,西土默特部已经臣服皇太极,归化城也已是皇太极的囊中之物。 娄烦离归化城不过七百里路,从岚县北上,穿过岢岚州,从偏头关出塞一直往北走就到了,轻骑行军六七天而已。 秦川当然没狂到要取归化城,他只是想出去打打草谷,练练兵而已。 来年春天,冰雪融化之日,便是他出塞之际。 现在,他得先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继续造镗床。 …… 第二天,虎大威和罗都事一早就走了,留下了不到九十斤烧酒,并顺走了秦川两匹蒙古马。 秦川早饭都没吃,穿上他那身崭新官服后,硬拉着王继宗往他那院子而去。 在秦川规定下,娄烦乡民基本都吃上了一日三餐,王家也不例外,宁氏正和文素心、李家两姐妹就着咸菜吃黄米粥,秦川就到了。 屋里几个女人,瞬间便楞住了。 尤其文素心,微微张着樱红小嘴,愣愣望着来者,一时没反应过来。 只见秦川一袭崭新的六品彪补团领衫,青色的文绮绫罗耀眼不已,腰间一条亮白的纹腰带,下面坠一块乌黑铁牌,头戴一顶乌纱帽,脚踩皁靴,满面春风,悠哉而来。 “怎么,换了身衣裳,都认不得我了?”见屋里几个女人都愣住了,秦川不由呵呵笑道。 宁氏反应最快,急忙朝秦川福身施礼:“恭贺大人高升。” 李家姐妹冷哼一声,撇过头不去看他。 文素心则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站了起来,也朝他盈盈福身,轻声道:“恭贺大人高升。” “呵呵呵,免礼,快快免礼。” 秦川呵呵笑着走过来,伸手就去扶文素心。 文素心往后一缩,堪堪躲过了他的魔爪。 宁氏适时轻咳一声,问道:“不知大人荣升的是何高位?” 秦川拿着腰间铁牌,呵呵笑道:“一个小小百户,正六品武官而已。” 说着,秦川朝后面的王继宗打了个眼色。 王继宗硬着头皮上前,道:“大人只用了短短一个月时间,便从九品巡检使连跳三级升至正六品百户,足以看出皇上对大人的器重,未来定然前途无量,封疆大吏指日可待。” 听到这话,宁氏微微抽了抽嘴角,偷偷瞪了王继宗一眼。 王继宗脖子一缩,急忙退了回去。 李家两姐妹脸色有些难看,齐齐冷哼了一声,依然撇着头不看秦川。 文素心则缩在两姐妹身后,有些惊讶地抬起头,重新打量了秦川一眼。 见那登徒子望来,又像受惊的兔子似的,急忙收回目光。 秦川笑眯眯道:“素心,我穿这身官服去,应该进得了你文家大门了吧。” 文素心不答话,只低着头。 “素心,今天天气不错,走吧,我带你去骑马看风景,咱们去北武当山拜拜真武庙,听说那地方风景很是不错。” 文素心一听,急忙把头埋得更低了,只弱弱回道:“多谢大人好意,小女子这几日身体不适,恐怕是无法与大人出行了。” 李家姐妹也急忙拦在她身前,对着秦川怒目相向。 秦川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宁氏在旁边又说了句:“大人,强扭的瓜不甜。” “咳。” 王继宗清了清嗓子,在后面猛扯秦川的衣角。 秦川径直甩掉他的手,笑眯眯地朝文素心走去。 这时,外面突然远远传来一句:“大当家的,山猫儿回来了,说是有紧急情报。” 秦川的脚步僵住了。 暗暗骂了句王八蛋后,又笑着对文素心柔声说了句“那我们改日再去”,然后转身出门。 文素心抚着小鹿乱撞的胸膛,长长松了一口气。 出到外面,秦川一脚踹在那不长眼的九箕山老匪屁股蛋上,然后直直朝门楼而去。 不久前,把张士敬绑回来后,老黄和山猫儿又带着五十关帝军,乔装打扮继续散在静乐岚县一带,想找机会再绑几个大户的老爷公子。 可惜,这两地的大户一个个如临大敌般,平日里几乎不出门,迫不得已出来的时候,身边都带了百八十人,浩浩荡荡的,把老黄和山猫儿看得干着急。 这会儿,山猫儿终于才回来了。 到了门楼,山猫儿正狼吞虎咽地啃着肉干,见秦川进来,含糊不清地说道:“大当家的,范家已经把十多车白银送到岚县了,如今岚县有三家大户已经备好粮食,正准备发运北上。” “那三家大户里面,除了张家之外,还有前庄村的马家,土峪村的陈家,三家加起来起码有六七千石粮食。” “从他们的哨探方向推测,他们应该是想从狮吼峪一带翻过芦芽山北上,进入岢岚州之后再沿大道回宣府。” “大当家的,咱们去劫了这批粮食吧。” 第一百一十章 上刀山火海,入龙潭虎穴 听完山猫儿的话,秦川快步走到墙壁前,对着墙壁上一副简陋的地图皱眉思索。 王继宗和几个九箕山老匪也凑了过去,前者看得懂地图,后面几个则纯属凑热闹。 看来,绑几个人没能吓住那些大户的,他们终归还是把粮食卖给了范永斗,再由范永斗转手卖给建奴。 范永斗想趁着下大雪之前,把粮食运出塞外,做完今年最后一笔买卖。 六七千石粮食,能让上万人熬过这个冬天,秦川不想让这批粮食流入建奴之手。 但对方必然重兵护送,人数可能不少于一千,他如今只有一千五百关帝军,抽走太多人马的话,任亮和王刚豹五恐怕会趁机来攻。 这事,不好办啊。 对着地图沉思良久后,秦川忽然拿起炭笔,在偏头关到归化城之间,划了一个圆圈。 “大管事,你是说,这批粮食会从偏头关运出去?”王继宗皱着眉问道。 “嗯。”秦川点点头,“现在已是十一月中,天气已经十分寒冷,若不是天气干旱的话,早就下大雪了,这种情况下,范家不会冒险把粮食运回张家口堡,万一突然下大雪的话,就运不走了。” “他会选择最短的路程,岚县至偏头关不到三百里路,就算粮车行得慢,走个五六天也绝对能走得到。” “我猜得没错的话,介时会有一支建奴军队在偏头关外面等着他,双方就在关口外交易,建奴拿到粮食之后,会运往归化城存放,或许也会冒险运一部分回建州,” “因为,建州也同样缺粮。” 王继宗又皱眉问道:“大管事,你想抢这批粮食?” “抢他娘的!” 山猫儿在旁边呵着口臭抢过话。 秦川也点点头:“这批粮食若到了归化城,就意味着这个冬天鞑子和建奴能多活几千人,若到了咱们手中,意味着咱们能多收留几千饥民。” “可是,范家必然买通了沿途的卫所官兵,我们若是冒然去岢岚州或偏头关抢粮的话,当地官兵必然会把我们当成反贼剿灭,替范家绝了后患,哪怕偏头关的官兵曾收过我们的银两,那帮人只是见钱眼开的,随时会为了钱反过来咬我们一口。” 秦川再次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们不能在大明境内动手。” “你是说,在关外动手?” “没错。” 秦川敲了敲自己画出的那个圆圈,道:“在偏头关和归化城之间动手。” 王继宗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几个九箕山老匪倒是显得很轻松,尤其山猫儿那半大小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秦川补充道:“当然,我们不能跟建奴和范家硬拼,容我好好想一想,得想个法子出来才行。” 说着,他又紧紧盯着那幅地图,皱着眉陷入了沉思。 王继宗也和他一样,望着地图不停思索。 山猫儿和几个九箕山老匪也歪着脑袋,有模有样地学他们。 但随着时间流逝,山猫儿定不下来了,挠了挠头,又走回桌子旁边啃他的肉干,几个老匪也纷纷散开。 秦川想了足足半个时辰,然后莫名露出了一抹笑容。 王继宗则摇头苦笑,叹了一声。 “明昭也想到了?”秦川忽然问道。 王继宗苦笑反问:“大管事莫非想演一出真假李逵,再来一次火中取栗?” 秦川笑着点点头:“不愧是明昭,没错,唯有真假李逵,才能取那批粮食。” “可是,依然凶险无比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笔买卖,得做。” “好吧,大管事可放手去做,有继宗在,必保娄烦安然无恙。” “还有文小姐和李家姐妹,也得安然无恙地等着我凯旋归来。” “……” …… 秦川做的第一件事,是派人带二千两银子快马去找朔州罗文天,让他在朔州买两百辆骡马车和几千个麻袋,再买六百人马所需的粮草,尽量多备些豆子和干粮。 时间紧迫,价格再高也无所谓,必须在三日之内凑齐他所需的物质,并运到磨儿山一带等待命令。 第二件事,是调一千个乡民,带几百辆各式车辆去神台峰,和李顶梁的陷阵营一起,把神台峰所有能搬得动的东西,全部运回来,连木料也拆回来,拆不掉的就扔在那不做理会。 他要忍痛放弃神台峰大寨了。 因为他要带兵出征,所剩的兵力不足以守卫各个地方,静游镇至少需要三百人,防备东村胡家和赤坚岭冯家,罗八的十方营要留守孟家庄,罗大牛要继续袭扰任亮和王刚豹五,不能让那两伙人下山招兵买马,趁势坐大,否则以后就不好收拾他们了。 所以,哪怕神台峰有长远的战略地位,也要暂时放弃了。 日后有必要的话,再上去重新搭建一座寨子也不迟。 第三件事,是从无当营、陷阵营和先登营当中,抽调六百精锐关帝军,准备随他出征。 其中三百人由刘有柱和李顶梁率领,化整为零,在这两日趁黑夜悄悄北上,在宁武关一带蛰伏,等待和他汇合。 同时他还派出一百疑兵,分批在西边东村附近游荡,吸引岚县大户的注意力,把对方的哨探引到西边,好让刘有柱和李顶梁等人能顺利北上。 介时,他会率领另外三百人,打着去宁化千户所上任的幌子,大摇大摆去宁化所住那么一两天,然后再去跟刘有柱李顶梁他们汇合,一起北上去磨儿山。 最后,秦川把赵武和廖三枪叫来,他需要这几个边军夜不收, 因为他的人没一个了解塞外的地形,也没人会说满语和蒙语,恰好赵武和他手下两个夜不收都会这两种语言。 赵武和廖三枪等八人全到齐之后,秦川一改往日的和气,面无表情定定望着他们。 那几人意识到气氛不对,有些紧张起来,廖三枪也微微皱着眉头,全神贯注留意周围的情况,提防秦川突然下杀手。 赵武则抬了抬手,示意自己的手下放松,然后朝秦川抱拳问道:“大管事有何吩咐?” “若上了战场,我能把后背交给你们吗?”秦川不答反问道。 赵武一愣,对方这问题问的很突兀。 只怔神片刻,赵武便坦然回道:“赵某虽为逃兵,又是杜家降卒,但赵某一生行事谨遵忠义二字,既做了大管事马前卒,这条命就是大管事的了。” 秦川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好,我信得过赵兄弟,你们去准备一下,明天随我出征。” 赵武又是一愣,这么快? 他们才降了几天而已,这么快就带他们出征,真不怕他们临阵逃脱甚至干戈一击? “这一趟,我们要出关,杀鞑子,杀建奴!”秦川又一字一顿道。 赵武微微一颤,难以置信新望着他。 “此话当真?” 廖三枪往前一步,两眼直勾勾望着秦川,眼里有着毫不掩饰的狂热。 秦川淡淡回道:“不出三日,就会有一支粮队从岚县北上,翻过芦芽山,穿越岢岚州,从偏头关出关卖给建奴。” “我要劫那批粮食,因为那是汉人老百姓种出来的粮食,是岚县几家大户在穷苦百姓身上剥削出来的粮食,不能让那些卖国贼拿去喂了塞外虎狼。” “除此之外,我还要取些鞑子和建奴的首级,还有那帮卖国贼的人头,来祭拜中原大地的千里饿殍。” “但这一趟孤军深入势必危险重重,如上刀山火海,入龙潭虎穴,九死一生之举,你们愿随我去吗?” 廖三枪两眼通红,欲言又止,回头看了一眼赵武。 赵武深吸一口气,突然朝秦川单膝跪下,抱拳道:“开平卫赵武,愿誓死追随大管事,若有三心二意,天打雷劈!” 廖三枪也猛地跪下来,喊道:“只要你杀鞑子杀建奴,俺廖三枪这辈子跟定你了,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俺随你去闯,若后退一步,天打雷劈!” 他们身后那几人,也纷纷单膝跪下,齐声道:“愿誓死追随大管事。” 第一百一十一章 春暖花开之时,生米煮熟饭之际 神台峰大寨一日之间就消失了,一千乡民和三百陷阵营将那座大寨拆了个一干二净,连寨墙的木料都被抗回娄烦,用来建房子。 翠香楼的老鸨和几个暗门子的龟婆一整日都笑得合不拢嘴,她们来娄烦有四五天了,刚到这边,房子都没盖好,生意就火爆得把百来个姑娘全给累坏了,连那个脸上被划了几刀的狐媚子也忙得腰酸背痛,几个老鸨和龟婆差点就挽袖子亲自上阵了。 今日也不知那伙关帝军发了什么疯,几百人一窝蜂涌过来,队伍都排到了小涧河边上,把几个老鸨和龟婆的腰包给塞得满满的,使得她们急急忙忙派人去太原,买几十个姑娘过来。 她们不知道的是,这些放松过后的关帝军,在刘有柱和李顶梁的指挥下,三五成群地渡过汾河,一头扎进巍巍群山,然后沿着中山悄然北上。 这次孟家庄几乎精锐尽出,五百多个临时抽调的精锐关帝军,半数由九箕山老匪组成的五十虎豹骑,左右大将是刘有柱和李顶梁,前军探路的是山猫儿,老黄会领着岚县那几十个人,一直盯着运粮队,随时给秦川通报消息。 罗大牛跪得膝盖都破了,也喊哑了喉咙,但秦川依然把他留了下来。 孟家庄是秦川的大本营,庄子里存有一万四千石粮食,银两也有一万多两,这地方绝不容有失。 孟家庄由罗八的十方营驻守,兵力三百,王继宗参赞防务,并抽调部分乡民,临时加强庄外的防卫设施,多挖壕沟,多设拒马。 宋知庭负责黑山和红窊山两座矿场,提前把红窊山的生铁和焦炭都运到黑山,人员也做好随时撤往静游或娄烦的准备,黑山矿场则构筑大量防卫设施,所有矿工每天要抽一个时辰操练防卫。 静游镇由三百无当营驻守,营官刘有柱被调走后,由当初被鸟铳炸膛炸掉半边脸的黄六喜临时统调。 罗大牛的先登营要继续袭扰任亮和王刚豹五,持续削弱他们的实力,明年夏收之前必须要剿灭他们,否则收割粮食的时候会很不安全。 除此之外,罗大牛还要协防孟家庄、静游镇和黑山矿场,并随时回援,肩上的担子最重,也有权调动静游和黑山的驻军。 为了给他个表现的机会,秦川还交给他一个任务,肃清静游到岚县东村一带的探子,把岚县张家和另外几家的探子都吸引到西边,让刘有柱和李顶梁的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宁武关。 罗大牛心情有些郁闷,领着人马去了,一见到那些大户的探子,二话不说便气势汹汹地杀过去,别人逃得比兔子还快,他就像猎狗一样紧追不舍。 好一顿折腾后,竟然被他干掉了十几个探子,这静游到岚县东村一带搞得乌烟瘴气,还到东村耀武扬威了好一阵。 岚县的大户纷纷把探子都调过来,时刻盯着他的动向。 尤其是张家、马家和陈家,这三家正准备起运粮食,罗大牛一闹腾,顿时紧张起来,就怕秦川绕过来劫他们的粮食。 罗大牛按照秦川的吩咐,在那一带来回瞎晃悠,东村胡家的古顶天一带人杀出来,他转身就跑,等对方不追了,又继续去闹腾。 张家等大户在静乐也放了不少探子,但由于中山是赵三刀的地盘,那家伙虽然被秦川坑过一次后,兵力所剩无几,但那些大户的探子是不敢进中山的,只敢在汾河一带的大路徘徊。 刘有柱和李顶梁的行踪没能瞒过赵三刀,这家伙本以为来者人数很少,想出来砍杀一翻的,但很快就发现这伙人零零散散加起来有几百人,以为秦川要对他动手了,于是便急忙缩回自己老窝,准备据险死守,自然也给刘有柱和李顶梁让开了道路。 …… 一整天时间,秦川都在制定作战计划,布置任务和各种事项。 傍晚时分,粗略吃过晚饭后,他便去了火炮厂。 这一去估计得挺长时间,他得仔细交代好造炮造铳的事宜。 陈詹已经做好了三个泥模,一个二尺四寸的虎蹲炮,一个五尺佛朗机炮,还有一个照着秦川图画做出来的拿破仑六磅炮的泥模,正在等待阴干之后,便可铸造铁模。 其中,佛朗机炮和虎蹲炮等小口径的炮是用不了罗德曼的中心水冷法的,因为口径太小,内模也很小,能预留的中心孔洞很小,如今的技术很难做得出这么细的管道。 这两类炮主要是用铁模预热法和封箱保温法来制造,前者控制炮管内壁的冷却速度,让内部有足够时间析出碳化石墨,后者用来保证炮管外壁的冷却时间比内壁慢,让炮管形成向内的应力。 以这两种技术造出来的炮管强度较高,能减少炮管外面的铁箍数量,减轻重量,还能承受更多的发射药,相应地提高射程和威力。 虎蹲炮是要装备的,这玩意重量轻,一个人就能扛着走,在三十步距离上发射散弹打步兵跟玩儿似的,如果能增加射程,将是快速作战的一大杀器。 佛朗机炮也是要装备的,这玩意虽然重,而且五尺长的有效射程也只有两百步左右,但胜在射速快,能形成爆发性和密集火力。 而拿破仑炮,就是秦川想要的主力火炮,六磅炮的重量只有七八百斤,有效射程却能达到两里,十二磅炮在这个时代更是藐视一切的存在。 其中六磅炮的口径九厘米左右,勉强能用中心水冷法来制造。 如今,陈詹正在研究秦川给的图纸,那图纸是秦川凭着前世在论坛见过的图纸画出来的,印象派画法,陈詹不得不重新绘制,并精确其中的细节。 秦川其实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提出大方向和要求,比如保温箱要用糊过泥的木板,保温性能较好,浇铸成型后迅速围起来,并扔一些燃烧的焦炭进去保温。 佛朗机炮的子铳要经过退火处理,提高铳管的强度,母铳和子铳接合处一定要打磨精细,并在子铳的铳口蒙一圈浸过油的羊皮,以此来增加气密性,提高射程。 虎蹲炮的炮管也要稍微改良一下,像红夷大炮一样利用受力原理,加厚药膛部分的炮管,往前端慢慢变薄,减少铁箍数量,重量不变的情况下,加长炮管长度,提高射程和威力。 至于拿破仑六磅炮……这东西不好弄,首先得提高铸铁的质量,其次得慢慢摸索温度控制,严格保证炮管强度才行。 没三五个月,是不可能摸得出来的。 燧发枪的进度则会快很多,这玩意其实并不难,再过三年,毕懋康就能造出来。 重点在于弹簧钢,合格的弹簧钢条才能保证燧发枪的点火率,至少要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的点火率才算靠谱。 当然,高点火率也少不了优质燧石。 原始的镗床问题不大,轴承已经做出来了,再刨出滑轨就能组装一架镗床,并以此为标准制造一批镗床,接着就能批量生产枪管了。 …… 在陈詹和李学境那指手画脚老半天,直到二更时分,秦川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回内院。 王继宗还没睡,正在油灯下写着什么。 王家所在的院子方向,偶尔传来隐隐约约的女子娇笑声。 秦川望着那边犹豫了片刻,便朝王继宗屋里说道:“明昭,随我去见一趟文小姐吧。” 王继宗放下手中的笔,走出门,点了点头,和他一道并肩朝娇笑声的方向走去。 秦川边走边说:“明昭,我若是回不来的话,你帮我把文小姐送回汾阳吧,记得先跟文家要那么三五百石粮食,文小姐这副俊俏模样,五百石粮食不为过,还有李家两姐妹,记得收了粮食才能让她们走。” 王继宗微微皱着眉头:“大管事,你的命比什么都金贵,实在不行的话抽身返回就行了,可千万不要跟建奴拼命。” “我是说万一嘛。” 只说了几句,那间发出娇笑声的院子就到了。 秦川冲着油灯摇曳的屋子喊道:“秦某有话想对文小姐说,能否请文小姐出来说话?” 屋里的娇笑声戈然而止,陷入一片安静。 片刻后,宁氏在屋里回道:“大管事,夜深人静之际,男女授受不亲,请大管事明天再来吧。” 王继宗接过话道:“娘子,大管事明日一早就要出征了,他不过是想与文小姐道个别,说几句话罢了。” 屋里又是一片安静。 良久才听宁氏道:“请大管事稍待片刻。” 没多久,宁氏端一盏油灯,李家姐妹一人拿一把菜刀,护送着文素心出来了。 文素心一袭净白罗纱裙,在淡淡月光中宛如仙子,摇曳着走到离秦川好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后,朝秦川福身施礼,盈盈说道:“小女子祝大管事旗开得胜。” 秦川笑了笑:“你就不想知道,我去哪打仗,要去多久?” 文素心弱弱应道:“此乃机密军务,小女子不敢,也不能问。” “哈哈哈哈。” 秦川爽朗地笑了几声:“我要出塞杀鞑子和建奴,还要杀一帮卖国贼,这一去快则个把月,慢的话……可能要到明年春暖花开才能回来。” 文素心身上的罗纱裙微微一颤,淡淡月光下依稀能看到她柔美脸蛋上挂着的惊讶。 秦川又笑着说道:“这段时间你在这安心住着吧,在孟家庄跟你宁姐姐过个年,来年春暖花开之际,我若是还没回来的话,明昭会将你毫发无伤地送回汾阳,你就当没见过我,孟家庄这一遭不过梦一场罢了。” “我若是回得来,就去汾阳向你长辈求亲,他们若是肯将你嫁给我,我便三媒六证风风光光娶你过门,他们若是不肯的话……那我就只能霸王硬上弓,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再说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亦正亦邪大枭雄 文素心一整晚都没睡好,明明缩在温暖的被窝里,明明周围静谧得让人昏昏欲睡,但她耳畔却不停回响那人爽朗的声音。 “我若是回不来,你就当没见过我,孟家庄这一遭不过梦一场罢了……” “我若回得来,就去文家求亲,他们若肯将你嫁给我,便三媒六证风风光光娶你过门,若是不肯的话……那我就霸王硬上弓,来个生米煮成熟饭……” 这番话就跟他那两句诗一样,有着诀别的坦然,无畏无惧,有看淡生死的不羁,狂放豪迈。 还有对世俗的藐视,肆意妄为,谈笑间仿佛天地都不放在眼里一般。 他虽然说完那番话就走了,可她却吓得差点瘫软在地,小心肝差点都跳出来了。 还害得她一整晚如小鹿乱撞,万般滋味心乱如麻。 除了害怕和担忧之外,她甚至有一丝隐隐的期待,期待春暖花开之际,他身披金甲,凯旋而归。 然后…… 哎呀,羞死个人了。 文素心把头埋进被子里,又怕惊醒身旁的宁氏,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 第二天天微微亮,文素心就起来了。 虽然一夜没睡,但她还是坐在宁氏的梳妆台前,仔仔细细地扎了个百花分肖髻,结一束肖尾,垂于肩上。 “是不是想去送他?” 宁氏不知什么时候起来了,来到她身后,对着铜镜中的她温柔问道。 文素心俏脸一红:“姐姐……” “好啦好啦,一会我要陪我夫君出去送送大管事,你也一起来吧。” 宁氏忍着笑意,边说边上前帮她仔细梳整头发。 文素心低垂着眼帘,不敢说话。 “唉,这造的是什么孽啊。” “大管事这人,你说他是好人吧,他偏偏又披着朝廷官身行匪冦之事,打家劫舍,强抢良家妇女,无恶不作。” “可要说他是个恶人吧,他偏偏又对穷苦百姓秋毫无犯,还开仓赈灾,收留饥民,救了数千条性命。” “如今更是为了不让汉家子民辛苦劳作的粮食流落外敌之手,为了救济更多饥民,而以身犯险,孤军出塞。” “鞑子和建奴,岂是那么好杀的?大明边军猛将众多,也没谁敢这么孤军深入,做这等九死一生之事。” “唉,亦正亦邪,做常人所不能之事,也不知他究竟是个枭雄,还是个英雄。” 文素心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静静听着。 天色大亮时,文素心在宁氏的陪伴下走出内院,朝庄门走去。 李家姐妹也跟来了,一人抄了一把菜刀,就藏在袖子里。 孟家庄没无太大异常,炮厂枪厂依然干得热火朝天,织布缝衣的女子们依然专心致志地拨弄手中的梭子,但十方营的将士已经在庄门外列好队伍了。 罗大牛也带着先登营回来了,还有王继宗、宋知庭、陈詹李学境赵满财等人都在庄外,在给大管事送行。 罗八认得宁氏和文素心,也知道文素心和李家两位小姐不能踏出庄门一步,于是把这几位女子请上了门楼。 上了楼顶,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站在墙垛后面,正定定望着外边。 文素心找了个没有血迹的墙垛,探出头,只见外面没有旌旗,只有林立的刀枪,和一张张肃杀自豪的面孔。 很快,文素心的目光便定格在了那个身穿百户官服的男人身上。 秦川把罗大牛、罗八、王继宗和宋知庭等人叫过来,仔细交代一番之后,便翻身上马,又朝门楼上望了一眼。 “李定国,想不想杀鞑子?想的话,现在下来还来得及。” 门楼上,李定国紧咬牙关,一言不发。 “呵呵,你本可成为一代名将,却被张秉忠缚紧双手,蒙蔽双眼,长期以往只会人不人鬼不鬼,你好自为之吧。” 秦川摇头说着,然后把视线投到了一旁的文素心身上。 “文小姐,春暖花开之际,我会亲手替你盘上真珠凤冠,高髻步摇。” 说罢,他又朝文素心笑了笑,然后催动马匹,头也不回地朝北方而去。 他身后一个九箕山老匪打出昨夜临时赶制的“秦”字将旗,迎风高举,三百人马在将旗引领下朝北方呼啸而去。 文素心俏脸通红,以袖遮面,透过一丝缝隙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 李定国则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头,呜呜哭得像个十三岁的小孩。 …… 中午时分,姓秦的领三百人北上的消息,像一阵风似的传到了岚县几乎所有大户的耳中。 岚县张家府邸,张并山坐在堂屋上首的大椅上,紧皱眉头,不停思索。 左边是个长子张士敬和他几个胞弟,右边则是介休范家的大公子范三拨,还有前庄村的马家和土峪村陈家的家主,几人也正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静游镇有多少人驻守?”安静中,张士敬冷不丁问道。 一个站在躺下的探子急忙回道:“回公子,静游尚有三百关帝军。” “孟家庄和黑山矿场呢?” “黑山矿场并无关帝军驻守,都是些矿工,但人数众多,且每日操练都一个时辰左右,至于孟家庄……请恕小的无能,实在探不出孟家庄究竟有多少驻军,约莫估计四五百人是有的。” “神台峰和铁史沟山呢?” “神台峰拆了,上面空无一人,铁史沟山仍有一支关帝军,由姓秦的手下三当家统帅,三四百人左右,在铁史沟山一带牵制三座崖和东葫芦川。” 听完探子的回话,张士敬又思索片刻,然后对着张并山说道:“爹,姓秦的拢共才一千五百兵力而已,如今他留了一千到一千二兵力在娄烦和静游,足以说明,他只带了三四百人北上。” “依我看来,他只是去宁化千户所就任百户一职罢了,并非是要劫我们的粮食,再说了,就算他有那个胆,也没那么本事,我们四家加起来一千两百兵力,他那三四百人,如何抢粮?” 张并山依然皱着眉头,道:“敬儿,姓秦那狗贼诡计多端,不可不防啊,谁知道他有没有暗度陈仓,把兵力悄悄派往北边。” 一旁的范三拨突然接过话:“张伯父,三拨以为,张公子所说有理,姓秦的就算有胆来抢粮,也没那个本事,他若是赶来,我等四家一千二百人定让他有来无回。” “况且,沿途州县卫所的官兵都收了我范家的银子,只要把粮食运出芦芽山,进入岢岚州地界,姓秦的奈何不了我等,诸位只需把粮食运到偏头关即可,我父亲会带人在那接应诸位,介时诸位便可打道回府,剩下的事由我范家来解决。” “出了偏头关便是建州女真的地盘,姓秦的就是有千军万马,也绝不敢来。” 听完范三拨的话,土峪村陈家的陈老爷点点头:“我赞同范公子的话,姓秦的诡计端端又如何?我等大军只管运粮,他若敢来,放开手与他厮杀便是了。” 前庄村的马老爷也接过话:“不错,张兄,直接起运北上吧,等姓秦的赶到芦芽山的时候,我等大军早已进入岢岚界了。” 见他们几个都这么说,张并山又犹豫片刻,最终一拍大腿:“好,诸位,今夜三更做饭,喂饱骡马,明日天一亮就出发。” 第一百一十三章 秦百户造反 韩冒因谎报军情已经被发配南疆了,接替他的是原镇西卫镇抚官董梁。 宁化所本就兵额严重不足,经娄烦一役后,更是只剩不到三百老弱病残,董梁从镇西卫带了八十私兵过来,还有一个新任的副千户也带了五十私兵,勉强凑够了四百人。 加上新任秦百户的一百一十二兵额,这个宁化所的兵数起码也有兵额的五成,剩下的五成空饷,自然要落到董梁的腰包里,那副千户和两个百户顶多能喝点汤汁。 至于那位新任秦百户,董梁并不打算给他分润,太原府官场上谁不知道这姓秦的得罪了很多人,连晋王府都得罪了。 听说几家大户已经联合起来,发动朝中大员弹劾姓秦的,据说东大学士温大人和晋王世子都上了奏本。 这位秦百户的靠山,无非是上一任巡抚宋大人,可如今宋大人已被贬了官,没了靠山之后,他官帽子恐怕来不及戴热乎就得摘下来了。 说不定,等新任巡抚大人查明他诸多匪冦行径的时候,会给他来个斩立决,以儆效尤。 董梁上任后,也没打算叫秦百户来点卯,反正那人离死不远了。 更何况,驻所里几个百户、镇抚和总旗等小官,都吃过姓秦的苦头,有几个还跟静乐岚县两地的大户有关系,跟姓秦的根本就是对头。 把姓秦的叫来,只会让那些个小官不自在。 …… 这天,董梁正把那几百老弱病残都召集到驻地,重新梳理整编的时候,忽然收到一条探报:姓秦的正带着三百人往宁化所而来,已经过了静乐县城,估摸着傍晚时分就能到宁化所。 董梁一听,嘿,这小子来这么快,还带了足足三百人,他想干嘛?想给老子个下马威还是怎么的? 当即,董梁把副千户和两个百户招来,命他们把私兵都召集起来,一部分藏于千户所衙门两侧的屋子里,到时候统一听他号令,姓秦的若敢妄动,齐齐杀出取了他狗命。 到时候,静乐岚县两地的大户肯定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尤其是介休范家,常年往来于娄烦和张家口之间,运粮运铁的时候,少不了给宁化所和宁武关上下打点,出手很是阔绰,若是把姓秦的人头卖给范家,铁定能换不少银子。 于是乎,宁化千户所里开始磨刀霍霍,就等着那姓秦的上门。 傍晚时分,姓秦的果然到了,三百人马浩浩荡荡,一杆崭新将旗迎风飞舞,好不威风。 宁化千户所驻地其实就是一个两百步见方的庄院,依山而建,三面有一丈高的土墙,里面有建了几排兵营,还有衙门库房之类的屋子,靠山一侧还挖有几个窑洞。 如今,千户所大门紧闭,旁边箭楼上各有三个兵,正懒洋洋地瞧着秦川的队伍。 秦川抬手,让队伍停下来,自己策马靠近大门,朝箭楼上喊道:“我乃是新任宁化守御千户所百户秦川,请诸位同僚打开大门,好让秦某入内就任。” 箭楼上一个留了八字胡的小官懒洋洋道:“可带了腰牌?先把腰牌交上来,验明正身再予放行。” 说着,他旁边一个兵把一个篮子用绳索垂了下来。 秦川皱了皱眉头,瞥了一眼那八字胡小官后,策马行到箭楼下,从腰间摘下腰牌,放进篮子里。 篮子提上去后,八字胡小官拿起来掂了掂分量,又细细查看一番,这才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秦大人,失敬,失敬,请大人稍待片刻,待小的先行禀报千户大人。” 说着,那小官把秦川的腰牌交给旁边一个小兵,那小兵不紧不慢地走下箭楼,慢悠悠朝里走去。 秦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当然看得出,箭楼上那小官是在故意为难自己。 但他没发作,只耐心等待着。 等了足足两刻钟,箭楼上终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出现一个头戴明盔,身披鳞甲的微胖汉子。 “我乃是宁化所千户董梁,下面的可是秦川?”那汉子一上了箭楼,就拿两个鼻孔对着秦川问道。 秦川微微皱着眉头,淡淡应了一声:“没错,我就是秦川。” 董梁冷声道:“见了上官,还不快快下马敬拜?” 秦川淡淡笑道:“我怎知你是不是宁化所千户,先拿腰牌来我看看。” “你……”董梁勃然大怒,“好你个秦川!一个小小百户竟敢目无尊卑,以下犯上……” “少他妈废话。”秦川不耐烦地打断他,“给句爽快话,这驻所,让不让我进?” “你……” 董梁气得脸色铁青。 他在镇西卫世袭镇抚官十几年了,目无尊卑以下犯上的见过多了,也收拾得多了,可从没见过姓秦的这般狂妄的。 见他只铁青着脸,半天不说话,秦川又不耐烦道:“这破破烂烂的驻所不进也罢,把我腰牌还来。” 董梁看了看手中腰牌,忽然冷冷笑道:“秦川,你区区一个百户,兵额不过一百一十二罢了,你竟敢逾越兵制,带兵三百人之多,哼!待我禀报都指挥使司……” 秦川再次打断他:“谁告诉你我这三百人是兵了?我这些都是孟家庄的家丁随从,打理我生活起居的,大明律有规定武将出行不准带家丁随从吗?” “你……”董梁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少废话了,赶紧把我的腰牌扔下来。” 秦川愈发不耐烦了,他还得靠着腰牌出入关口,接受沿路盘查,若是被楼上那吊毛扣下了的话,这一路可就不好走了。 董梁深吸了几口气,眯着眼思索片刻,忽然一改刚才的语气,淡淡道:“既然外面那些人是秦百户的家丁随从,按照大明律,非官兵亲属不得入卫所驻地,所以,请秦百户把那三百人留在外面,单独进来上任点卯吧。” 秦川没应声,而是恼火地暗骂一句,然后朝后面喊了几声。 后面那三百人当中,立马出来五个手持弓箭的九箕山老匪,到了秦川身边,齐齐张弓搭箭对准了董梁。 箭楼上那几人没料到他胆大包天到要射杀上官,立马慌了神,有的急忙抄起盾牌挡在身前,有的干脆趴在地上。 董梁反应极快,一闪身就躲到了一个手持盾牌的小兵身后。 秦川面无表情道:“我只数三下,三声过后,你若是还不把腰牌扔下来的话,我便踏平宁化守御千户所,取你狗命。” “你……你敢?”董梁探出半个脑袋,大声怒斥。 “一。” 秦川开始数数了。 “你就不怕诛九族吗?” “二。” “你……” “三。” 话音未落,一块黑乎乎的腰牌从箭楼上飞快扔了下来。 同时,秦川身边五个九箕山老匪齐齐拉开弓弦,五支箭呼啸而去,有的钉进了箭楼的柱子,有的则插在盾牌上。 “董千户,下官改日再来上任。” 秦川捡起地上的腰牌,调转马头,大摇大摆走了。 很快,他那三百骑便跟在他身后,在暮色中朝北边一座行去。 箭楼上,董梁摸了摸自己身上,没发现箭支之后,长长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就听到一阵杀猪似的惨叫声。 那八字胡小官,手臂上中了一箭。 董梁没空理会他,只飞快下楼,朝衙门跑去,还一边喊道:“快快备马,拿我手书赶往阳曲,呈递山西都指挥使司,就说姓秦的意图谋反,引兵攻打驻所。” 第一百一十四章 惶恐不安的赵满财 秦川和他的三百部下在一座山梁上寻个背风的山坡住了一晚。 正直小冰河时代,十一月的夜晚寒冷无比,幸好他的部下一人带了一张棉被和一张垫子,又在背风处的营地里点起几十堆篝火,倒也没什么大碍。 董梁没敢来找他麻烦,老黄派出的人倒是找来了,带来了一条消息:岚县的运粮队已于今日早晨开拨,共六百辆骡马车,由张、马、陈、范四家合兵一千二百人马随行护送,沿着狮吼峪一带进了芦芽山,不出意外的话,走的正是秦川估计的路线,穿越岢岚,从偏头关出塞。 第二天天未亮,秦川便带着三百骑沿着汾河北上,黄昏时分赶到距宁武关五里的老柳沟,刘有柱和李顶梁已经把先行翻山而来的三百人收拢齐整,正在老柳沟等待。 汇合这两人之后,秦川让人马原地休息,砍伐树木做出安营扎寨的假象,并派兵四处驱赶那几家大户尾随在后的探子。 但天色刚暗下来,他便手持百户腰牌到宁武关叩关,花了一百两银子上下打点,趁着夜色领六百人悄悄过关。 张家等几家大户的探子原本一直跟着他,见他在老柳沟安营,又见他派兵出来驱赶后,便远远跑开了。 第二天一早,探子们偷偷靠近老柳沟,发现他的六百人已凭空消失后,便急急忙忙赶回岚县报信。 此时此刻,运粮队已经过了岢岚州,到了三井镇附近,离偏头关还有两百里路,因粮车沉重,估计要走五天。 秦川已经出了宁武关,离磨儿山也有两百里路,但他轻骑急进,两天就能到达目的地,取了罗文天准备的粮草后,便可从磨儿山旁边的阻胡堡出塞,再花一天时间绕到偏头关外一带。 一切顺利的话,他会比那几家大户的运粮队早两日抵达。 两日时间已经足够了。 …… 秦川出征的第三天,李学境就装好了第一台镗床。 这天,王继宗、陈詹、赵满财、严三七及孟家庄数十个铁匠,还有三百多个铁匠学徒,全都放下手头的活跑来看大管事的镗床。 这东西的结构并不复杂,基座是木制的,上面有一根磨削得光滑无比滑轨,滑轨上有三个夹子,用以固定枪管,滑轨另一头是钻头,用三个轴承套住,其中两个轴承的位置是固定的,靠近钻头一侧的轴承是活动的,枪管推过来的时候,这个轴承可以随意调整位置,既保证了钻头稳定性,又不影响深钻。 滑轨和钻头的水平线,是按大管事教的法子,给羊肠制成的水管灌水,先并拢做好记号,再两端贴在滑轨两侧,两端的水位都跟记号持平的时候,就是水平线了。 再以墨斗线上下左右打过一轮墨线,以此得出钻头和枪管的精确路线。 钻头是经由熟铁千锤百炼而成,再用拌水的碳粉整条裹成碳团,放进坩埚,然后把坩埚放进炉子里烧制焖熬,待到坩埚里的碳团焖烧得通红后,取出来敲开碳团,取出钻头放入水中淬火,紧接着又将钻头放回炉中慢火煅烧。 用大管事的话来说,用碳团放入坩埚焖熬叫渗碳处理,让钻头形成中高碳钢,淬火让钻头表面变得坚硬无比,但淬火后的钻头很脆,极其容易折断,所以再放回炉中煅烧,这过程叫回火,提高钻头的韧性,使钻头不至于轻易折断。 李学境按照大管事的叮嘱,以不同的渗碳和回火时间,分别打制了五组钻头,共二十根,并仔细记载好每根钻头的渗碳和回火时间,淬火材料等,到时候看哪根钻头最耐用,就以那组数据为标准来制造钻头。 镗床上的轴承、滑轨、夹件等也经过淬火和回火处理,保证轴承的耐磨和强度。 李学境暂时没搞联动装置,而是在钻头后面装了一个圆轮,上面套皮带,暂时用人力拉动。 把镗床组装完成,并仔细测量水平线和平直度之后,李学境便在周围密密麻麻的人群围观下,把长钻头安上,一个学徒在后面拉动皮带,那杆钻头便以极其平稳的状态飞快转动起来。 周围的人们顿时发出阵阵惊叹声,就连陈詹也抚须赞叹不止,他跟孙大人在登莱造火器时,改进过直立钻床、石磨钻床、脚踏钻床等,但一直无法加强钻头的稳定性,钻枪管仍要依靠熟练工匠的经验和眼力来把控,一不小心让钻头稍微偏差一点点,一根辛苦锻制的枪管就报废了。 哪怕孙大人在锻制这一环节严格把关,枪管的合格率仍不足三成,如今大管事研制的这个镗床,由三个轴承固定住的钻头,稳定性比以前任何钻床都高,钻出来的枪管合格率必然能大大提高。 而且,以前的钻床耗费人力巨大,一般的石磨钻床和踏脚钻床至少需要两个人来操控,直立钻床更是需要至少三个人,如果大管事画的那个联动装置做出来,让一匹骡马带动几架镗床的时候,只需一个工匠把控就行了,大大节省人力,还能加快钻孔的速度。 确定钻头的制法,打制出更优质的钻头后,钻一根枪管的时间估计能缩短三成到五成,加上打制其他工件,一个工匠制造一支燧发枪的时间,能控制在一个月以内。 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李学境也很激动,把枪管按在家具上,确定高度和平直度并固定好,又给细长钻头涂上润滑油后,便缓缓推动滑轨,把枪管推进钻头中。 只听枪管内发出阵阵轻微的金属交割声,待细长钻头探出枪管后端时,只见许多细小的铁屑和润滑油一道黏在钻头上。 李学境仔细剔除那些铁屑,再次抹上一点润滑油,学徒拉动皮带,钻头再次从枪管缓缓穿过。 如此反复几次,削除了枪管内的铁疙瘩后,李学境便换上跟预定口径一样大的钻头,缓缓钻入枪管。 这个过程要持续至少十几天,钻头品质不好的话甚至要一个多月。 钻出平直的枪膛后,还要用一根四角形的钢条捅进去,把枪膛刮得光亮无比才算完成。 接着是磨削枪管外壁,统一枪管各个方向的厚度,接下来在尾部开螺口,用一颗大螺钉拧进去封闭尾部。 大明是没有螺丝钉存在的,甚至连铁钉都没有,所有木制或铁制工件都是铆接或熔打焊接而成。 但大明并不缺乏聪明人,秦川只把螺钉和螺口一画出来,李学境便恍然大悟,一点就通。 然后,螺丝钉就这么出现了。 …… 秦川出征第四天早上,王继宗、陈詹、李学境还有数十个铁匠数百个学徒,又聚集在孟家庄旁边不远的一个山坡下,瞪大眼睛准备看赵满财的表演。 赵满财对着围观群众团团作辑,满脸堆笑道:“多谢各位大人赏光,多谢各位,各位请稍待片刻,小得这就开始了。” 说罢,赵满财便提着一杆鸟铳,哈着腰跑到不远处早已准备好的木台,从台上取出一小袋颗粒火药,称量出一钱二分,倒进枪管里,又填进铅子,用通条捅进去压实,又倒了点火药在火门上,并引了一条四五尺长的火药线出来。 一切妥当之后,赵满财把鸟铳固定在木台上,哈着腰跑到火药线末端,用火折子点燃火药线,然后狼狈不堪地扑进旁边一个土坑里。 火药线哧溜着烧到了火绳枪上,点燃了火门的引药,只听“嘭”的一声巨响,那杆火绳枪腾起一团黑烟,铁屑横飞,打得周围的树叶嗤嗤作响。 赵满财从土坑里探头一瞧,顿时脸色惨白。 炸膛了。 陈詹皱着眉头大步走来,端起木台上被炸裂的鸟铳细细查看。 “陈大人救我,大人救我。” 赵满财连滚带爬地滚过来,一把抱住陈詹的大腿。 王继宗在后面轻咳一声:“赵先生,大管事并非暴戾之人,火药凶险,难免会出些纰漏,赵先生大可放下心来,王某以性命担保,大管事断然不会追究你的罪责。” “多谢王先生,多谢王大人。” 赵满财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抱着王继宗的大腿感激不已。 王继宗无奈,只得亲自把他扶了起来。 一旁的陈詹忽然问道:“你放了多少药子?” 赵满财瑟瑟回道:“一钱二分。” “多了。” 陈詹把那鸟铳放下,道:“大管事给你的铳用药配方,所配制的火药威力大于先前的铳用药,你按先前的用药量,这根粗制滥造的鸟铳是承受不住的。” “先减为八分,再增至一钱逐步试验吧,待新型火铳打制出来后,再确定用药量。” 第一百一十四章 瑟瑟发抖的赵满财 秦川和他的三百部下在一座山梁上寻个背风的山坡住了一晚。 正直小冰河时代,十一月的夜晚寒冷无比,幸好他的部下一人带了一张棉被和一张垫子,又在背风处的营地里点起几十堆篝火,倒也没什么大碍。 董梁没敢来找他麻烦,老黄派出的人倒是找来了,带来了一条消息:岚县的运粮队已于今日早晨开拨,共六百辆骡马车,由张、马、陈、范四家合兵一千二百人马随行护送,沿着狮吼峪一带进了芦芽山,不出意外的话,走的正是秦川估计的路线,穿越岢岚,从偏头关出塞。 第二天天未亮,秦川便带着三百骑沿着汾河北上,黄昏时分赶到距宁武关五里的老柳沟,刘有柱和李顶梁已经把先行翻山而来的三百人收拢齐整,正在老柳沟等待。 汇合这两人之后,秦川让人马原地休息,砍伐树木做出安营扎寨的假象,并派兵四处驱赶那几家大户尾随在后的探子。 但天色刚暗下来,他便手持百户腰牌到宁武关叩关,花了一百两银子上下打点,趁着夜色领六百人悄悄过关。 张家等几家大户的探子原本一直跟着他,见他在老柳沟安营,又见他派兵出来驱赶后,便远远跑开了。 第二天一早,探子们偷偷靠近老柳沟,发现他的六百人已凭空消失后,便急急忙忙赶回岚县报信。 此时此刻,运粮队已经过了岢岚州,到了三井镇附近,离偏头关还有两百里路,因粮车沉重,估计要走五天。 秦川已经出了宁武关,离磨儿山也有两百里路,但他轻骑急进,两天就能到达目的地,取了罗文天准备的粮草后,便可从磨儿山旁边的阻胡堡出塞,再花一天时间绕到偏头关外一带。 一切顺利的话,他会比那几家大户的运粮队早两日抵达。 两日时间已经足够了。 …… 秦川出征的第三天,李学境就装好了第一台镗床。 这天,王继宗、陈詹、赵满财、严三七及孟家庄数十个铁匠,还有三百多个铁匠学徒,全都放下手头的活跑来看大管事的镗床。 这东西的结构并不复杂,基座是木制的,上面有一根磨削得光滑无比滑轨,滑轨上有三个夹子,用以固定枪管,滑轨另一头是钻头,用三个轴承套住,其中两个轴承的位置是固定的,靠近钻头一侧的轴承是活动的,枪管推过来的时候,这个轴承可以随意调整位置,既保证了钻头稳定性,又不影响深钻。 滑轨和钻头的水平线,是按大管事教的法子,给羊肠制成的水管灌水,先并拢做好记号,再两端贴在滑轨两侧,两端的水位都跟记号持平的时候,就是水平线了。 再以墨斗线上下左右打过一轮墨线,以此得出钻头和枪管的精确路线。 钻头是经由熟铁千锤百炼而成,再用拌水的碳粉整条裹成碳团,放进坩埚,然后把坩埚放进炉子里烧制焖熬,待到坩埚里的碳团焖烧得通红后,取出来敲开碳团,取出钻头放入水中淬火,紧接着又将钻头放回炉中慢火煅烧。 用大管事的话来说,用碳团放入坩埚焖熬叫渗碳处理,让钻头形成中高碳钢,淬火让钻头表面变得坚硬无比,但淬火后的钻头很脆,极其容易折断,所以再放回炉中煅烧,这过程叫回火,提高钻头的韧性,使钻头不至于轻易折断。 李学境按照大管事的叮嘱,以不同的渗碳和回火时间,分别打制了五组钻头,共二十根,并仔细记载好每根钻头的渗碳和回火时间,淬火材料等,到时候看哪根钻头最耐用,就以那组数据为标准来制造钻头。 镗床上的轴承、滑轨、夹件等也经过淬火和回火处理,保证轴承的耐磨和强度。 李学境暂时没搞联动装置,而是在钻头后面装了一个圆轮,上面套皮带,暂时用人力拉动。 把镗床组装完成,并仔细测量水平线和平直度之后,李学境便在周围密密麻麻的人群围观下,把长钻头安上,一个学徒在后面拉动皮带,那杆钻头便以极其平稳的状态飞快转动起来。 周围的人们顿时发出阵阵惊叹声,就连陈詹也抚须赞叹不止,他跟孙大人在登莱造火器时,改进过直立钻床、石磨钻床、脚踏钻床等,但一直无法加强钻头的稳定性,钻枪管仍要依靠熟练工匠的经验和眼力来把控,一不小心让钻头稍微偏差一点点,一根辛苦锻制的枪管就报废了。 哪怕孙大人在锻制这一环节严格把关,枪管的合格率仍不足三成,如今大管事研制的这个镗床,由三个轴承固定住的钻头,稳定性比以前任何钻床都高,钻出来的枪管合格率必然能大大提高。 而且,以前的钻床耗费人力巨大,一般的石磨钻床和踏脚钻床至少需要两个人来操控,直立钻床更是需要至少三个人,如果大管事画的那个联动装置做出来,让一匹骡马带动几架镗床的时候,只需一个工匠把控就行了,大大节省人力,还能加快钻孔的速度。 确定钻头的制法,打制出更优质的钻头后,钻一根枪管的时间估计能缩短三成到五成,加上打制其他工件,一个工匠制造一支燧发枪的时间,能控制在一个月以内。 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李学境也很激动,把枪管按在家具上,确定高度和平直度并固定好,又给细长钻头涂上润滑油后,便缓缓推动滑轨,把枪管推进钻头中。 只听枪管内发出阵阵轻微的金属交割声,待细长钻头探出枪管后端时,只见许多细小的铁屑和润滑油一道黏在钻头上。 李学境仔细剔除那些铁屑,再次抹上一点润滑油,学徒拉动皮带,钻头再次从枪管缓缓穿过。 如此反复几次,削除了枪管内的铁疙瘩后,李学境便换上跟预定口径一样大的钻头,缓缓钻入枪管。 这个过程要持续至少十几天,钻头品质不好的话甚至要一个多月。 钻出平直的枪膛后,还要用一根四角形的钢条捅进去,把枪膛刮得光亮无比才算完成。 接着是磨削枪管外壁,统一枪管各个方向的厚度,接下来在尾部开螺口,用一颗大螺钉拧进去封闭尾部。 大明是没有螺丝钉存在的,甚至连铁钉都没有,所有木制或铁制工件都是铆接或熔打焊接而成。 但大明并不缺乏聪明人,秦川只把螺钉和螺口一画出来,李学境便恍然大悟,一点就通。 然后,螺丝钉就这么出现了。 …… 秦川出征第四天早上,王继宗、陈詹、李学境还有数十个铁匠数百个学徒,又聚集在孟家庄旁边不远的一个山坡下,瞪大眼睛准备看赵满财的表演。 赵满财对着围观群众团团作辑,满脸堆笑道:“多谢各位大人赏光,多谢各位,各位请稍待片刻,小得这就开始了。” 说罢,赵满财便提着一杆鸟铳,哈着腰跑到不远处早已准备好的木台,从台上取出一小袋颗粒火药,称量出一钱二分,倒进枪管里,又填进铅子,用通条捅进去压实,又倒了点火药在火门上,并引了一条四五尺长的火药线出来。 一切妥当之后,赵满财把鸟铳固定在木台上,哈着腰跑到火药线末端,用火折子点燃火药线,然后狼狈不堪地扑进旁边一个土坑里。 火药线哧溜着烧到了火绳枪上,点燃了火门的引药,只听“嘭”的一声巨响,那杆火绳枪腾起一团黑烟,铁屑横飞,打得周围的树叶嗤嗤作响。 赵满财从土坑里探头一瞧,顿时脸色惨白。 炸膛了。 陈詹皱着眉头大步走来,端起木台上被炸裂的鸟铳细细查看。 “陈大人救我,大人救我。” 赵满财连滚带爬地滚过来,一把抱住陈詹的大腿。 王继宗在后面轻咳一声:“赵先生,大管事并非暴戾之人,火药凶险,难免会出些纰漏,赵先生大可放下心来,王某以性命担保,大管事断然不会追究你的罪责。” “多谢王先生,多谢王大人。” 赵满财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抱着王继宗的大腿感激不已。 王继宗无奈,只得亲自把他扶了起来。 一旁的陈詹忽然问道:“你放了多少药子?” 赵满财瑟瑟回道:“一钱二分。” “多了。” 陈詹把那鸟铳放下,道:“大管事给你的铳用药配方,所配制的火药威力大于先前的铳用药,你按先前的用药量,这根粗制滥造的鸟铳是承受不住的。” “先减为八分,再增至一钱逐步试验吧,待新型火铳打制出来后,再确定用药量。” 第一百一十五章 鞑靼饥民 崇祯五年四月,皇太极亲自率领后金八旗及蒙古诸部十万大军,西征林丹汗。 喀喇沁、东土默特、喀喇车里克等几乎所有归降后金的蒙古诸部,都参与这次西征。 林丹汗得知消息后大惊失色,急忙驱赶归化城富民扔下一切辎重,西渡黄河仓皇而逃,远遁青海。 皇太极深知追赶不上,于是分兵两路,一路寇略宣大边外,一路扫荡归化城一带,肃清林丹汗余孽,搜捕部民。 自此,河套地区尽落后金之手。 皇太极率领他的大军在大明边外耀武扬威之际,明廷却持观望态度,放纵其在边墙一带搜捕逃亡的蒙古余部而无动于衷。 甚至,皇太极致书明军边境守将,向其索要逃进边墙的察哈尔所属余部时,明军还将所有蒙古人及财物乖乖送出边墙,拱手奉上。 皇太极收兵返还建州时,率兵逼近宣府边墙,宣府边境的明军将领又急忙献出犒赏林丹汗的财物,计缎布及虎豹等皮,共一万二千五百多件。 可谓窝囊到极点了。 皇太极临走之前,还一把火烧了归化城,又命正白旗梅勒额真阿山领四个牛录七百人、镶黄旗甲喇额真图鲁什领两个牛录五百人,及蒙古左右两营四千多兵力,在归化城一带继续肃清并收编察哈尔余部,并防备林丹汗渡河反攻。 十月,寒冬将至,河套地区察哈尔余部降的降,死的死,林丹汗所部逃到青海的十不存三,缺衣少粮的情况下正忙着侵入明廷边境劫掠,已无力反攻河套,阿山和图鲁什也收兵归化城,在旧址上筑起了矮墙,准备在此渡过寒冬。 十月中,皇太极忽然传令阿山,命他在归化城备齐战马及挽马各三百匹,各种皮张五千张,并准备接收从泰宁运往归化城的五百张貂皮。 准备齐全后,将上述货物运往清水河,于十一月二十日前后,与张家口范家交易,换取七千石粮食。 接到命令后,阿山急忙命周边各归降的蒙古诸部献马和皮张,准备骡马车,并派人往东接应泰宁的貂皮。 …… 秦川出征第四天傍晚,六百骑在井坪以西扎营,埋锅造饭燃起篝火后不久,就见四面八方忽然来了不少饥民,大概是被篝火和熏烤的大饼香气引来的。 刘有柱刚要派人出去驱赶时,秦川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于是制止了刘有柱,亲自带着数十骑迎向那些饥民。 到了近前,秦川右手持长刀,左手扬起一张大饼,朝那些眼巴巴的饥民喊道:“我乃宁化守御千户所百户秦川,此去是要出关杀建奴和鞑子,粮食我有的是,谁想吃的,跟我出关,想吃多少有多少,但若是没那个胆子的话……劝你还是趁早去别处讨食吧。” 那群骨瘦如柴可怜巴巴的饥民便纷纷止住脚步,不时望着他手中长刀,竟没人敢往前一步。 秦川又道:“你们放心,我不是要跟建奴拼命,只是要截杀对方一伙人而已,那伙人可是带有不少粮食。” 那群饥民依然不敢上前,只眼巴巴望着他手中大饼,又忌惮他手中长刀。 一个又瘦又高,五官粗犷的汉子突然越众而出,朝秦川叽里呱啦说了一通什么。 秦川皱着眉头,愣了好一会,压根听不懂对方说的啥,只得问了句:“鞑靼人?” 那汉子点点头,拍着自己胸膛,用生硬的韩语说道:“我,西土默特部。” 秦川点点头,朝后面喊了一句。 没多久,赵武便领着几个部下骑马赶来。 “赵武,那是个鞑子,给翻译一下,问他什么来路,刚才跟我说的啥。”秦川招了招手道。 赵武抱拳点头,然后对那蒙古人一通叽里呱啦。 对方也一通叽里呱啦。 两人叽里呱啦一会之后,赵武便转头说道:“大管事,他说他们原本是林丹汗的西土默特部,建奴杀过来之后便逃进了边墙,没去投效明军,而是四处流落,这群饥民里边十有七八都是林丹汗旗下蒙人,各个部落都有,其中以他们西土默特部人数最多,有一百一十多个。” “他刚刚问你,要去杀那支建奴,那个部落,事成之后分他们多少粮食?” 秦川仔细打量了一圈,这才发现那些人黑乎乎的脸上五官普遍比较粗大,应该都是鞑靼人没错了。 人数将近三百,其中有半数长得比较大个,应该是些青壮,有好几十个孩,还有一些剪了短头发或者头上包了块布,看面相应该是女人。 “问问他们,对偏头关到归化城一带的地形熟不熟悉。” 赵武点头,又朝那人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很快,赵武便回道:“大管事,他们原本就是赤儿山一带定居,半放牧半农耕,对这一带最熟悉不过了。” “好,告诉他们,我要在清水河一带截杀一支建奴,完事之后,会把他们带回娄烦,给他们吃的,给他们田地耕种。” 闻言,赵武转头又对那汉子叽里呱啦一通。 他话刚说完,那伙鞑靼人便一阵骚动,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好一会之后,那伙人当中才有一个黑黝黝的老头越众而出,以手捂胸,朝秦川鞠了一躬,用流利的汉语说道:“我叫阿木尔,见过秦大人,秦大人刚才所说可当真?我等又该如何信得过大人?” 秦川不由暗骂几句,明明有人懂汉语,却非要找翻译来。 但表面上,他仍淡淡笑道:“我手上的粮食可以证明我的话是真是假,可以先给你们吃粮,吃饱了肚子为我打仗,就这么简单,打赢了,我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你们日后也依然有饭吃,当然,你们以后也得为我打仗。” 那老头脸色有些犹豫,片刻后又问:“不知秦大人想要的是什么东西?” “你们跟我去了就知道了。” 老头又犹豫片刻,然后转头跟身后的人商量起来。 良久之后,他才拉着刚才那个高大汉子出来,道:“大人,他叫巴图,汉语中如石头般坚固的意思,乃是我赤儿山部族第一勇士,我们愿意为你打仗,但族中有许多老弱,早已上不了战场了,只能让巴图和族中青壮随你去,但族中老弱也必须要吃粮。” “成。” 秦川笑了笑:“青壮随我杀敌,老弱妇孺就在后面等着搬运东西,到时候我要把所有缴获都搬回娄烦,你们也得跟我回娄烦。” “一言为定。” 老头说着,朝旁边汉子耳语几句。 那叫巴图的汉子定定看了秦川片刻,突然高举双手,然后把右手捂在胸前,朝秦川躬身行了一礼,嘴里还叽里呱啦喊了句什么。 接着,汉子身后几十个青壮也有模有样,齐齐对秦川躬身行礼,嘴里也叽里呱啦喊着。 “大管事,他们是在说从今往后会效忠于你。”赵武在旁边翻译道。 “好。” 秦川呵呵笑了笑。 见这边赤儿山部族的人向秦川效忠后,另外几个人数较少的部族,也纷纷过来行礼表态,愿意效忠秦川。 少数汉人饥民也纷纷跑过来,喊着愿意给秦大人打仗,只求秦大人给口饼吃。 这些人秦川统统都收下了,共两百七十余人,其中约半数青壮,半数老弱。 秦川并不指望这些人能给自己打仗,包括那些青壮,因为他们除了极少数之外,大多都太瘦了。 但用来虚张声势,再驱赶骡马赶车还是可以的,若能赢下这一仗,他有几百辆骡马车要运回娄烦,得有人帮着赶车。 当即,秦川便让部下拿出大饼,不论男女老弱,一人分半个大饼,秦川又挑出八十青壮,每人给了半碗没有肉的肉干汤。 他这一趟带了五百人十天的干粮,罗文天又筹集了两百石粮食和三百豆子,还有几十车干草,够五百人马吃三十天,若能劫下那批粮食,再多几百张嘴巴吃饭都没问题。 …… 出征第二天早上,秦川把八十匹用来运干粮和被褥的战马,分给巴图在内的八十个精挑细选出来的鞑靼汉子骑乘,并给其他老弱饥民留下两天干粮,让他们步行赶去磨儿山找罗文天再领三天口粮,然后从三山墩出关,沿着清水河往西跟他们会合。 安排妥当后,秦川便领着六百八十骑继续北上。 中午十分,他突然收到罗文天传信,说平虏卫将领最近在阻胡堡整编军队,大部人马难以出关,让秦川去磨儿山北边五里的三山墩,他已经把那座墩台的关节打通了。 秦川派人去仔细调查,确认罗文天所说确有其事后,便绕过阻胡堡,直奔三山墩。 …… 此时此刻,张家等大户的运粮队已经过了五寨堡,离偏头关一百五十里,仍需超过三日才能到达。 从宁武关赶回岚县报信的探子,也终于回到岚县了。 但运粮队早已走远,张家急忙又排出另一批探子往北追去。 归化城阿山已经接到了泰宁运来的五百张貂皮,正给皮张装车,清点马匹,准备南下清水河跟范家交易。 第一百一十六章 挖墙砖家 越往北,明军的军堡就越多,明军也越来越多,随处可见来往的军队和哨探。 一支六七百人的陌生军队出现在边境地区,自然逃不过周围军堡的眼睛,一路上秦川被拦住盘问了好几次,从朔州卫开始,到井坪千户所,再到平虏卫、阻胡堡、威远卫。 每次盘问,秦川都亮出自己的百户腰牌,说是北上追捕一伙杀民叛逃的逃兵。 盘问的官兵不相信时,他便说那伙逃兵不止杀民,还把宁化所千户大人的老婆和小妾都给轮了,所以才让他私自领兵北上追那伙人。 同时,他还会拿出少则几两,多则几十两银子让盘问的官兵行个方便。 那些官兵都对宁化所的千户大人深表同情,然后给这位出手阔绰的百户大人放了行。 一路上还算顺利,出征第五天下午,终于赶到了磨儿山。 罗文天带着五十个关帝军在那等着,还帮秦川选好了一个斜坡做营地,砍好了木材。 斜坡下停着两百辆驴车,车上装满了大麻袋,其中有五百石粮食和豆子,剩下的全是草料。 之所以是驴车,而不是骡车,是因为骡子的价格已经涨到十二两银子一匹,罗文天手上原本有五百两银子,秦川又派人拿二千两给他,才二千五百两而已,刚够买骡子,买粮食的钱都没了。 事态紧急,罗文天来不及回去取钱,只得退而求其次,买了两百匹驴子,其中还有不少老弱,不少长了眼病的,尽管如此,两百匹驴子依然花了他一千四百两银子。 两百石粮食花了四百四十两,三百石豆子花了三百两,剩下的银子则买了驴车和草料。 最后,罗文天手上只剩不到三十两银子。 …… 秦川前脚刚到,老黄派的一个带双马的传令兵后脚也到了。 据老黄传来的消息,那几家大户的运粮队应该快到三岔城了,离偏头关还有八十里路,大约要走两天。 秦川让传令兵下去休息后,便把巴图和几个最熟悉那一带地形的鞑靼人叫过来,拿出一幅地图,摆在几人面前。 “现在可以告诉你们,我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了。”秦川敲了敲那张地图,淡淡说道。 “你们应该知道,山西有一批商人喜欢跟你们鞑靼和建奴做买卖,过两天会有一支运粮队从偏头关出关北上,把粮食运往归化城的方向,跟建奴交易。” “你们之前住在赤儿山一带,就在偏头关到归化城的必经之路上,对那一带应该再熟悉不过了。” “在你们看来,那支运粮队跟建奴的交易地点,会选在哪?” “呱唧呱唧。” 巴图不经思索的指着地图上的一点,呱唧呱唧说道。 “大管事,他说肯定在清水河和兔毛川交汇处。”赵武急忙在旁边翻译。 巴图又呱唧呱唧了一通。 “大管事,他说他们部族跟大明的商人也做过不少买卖,最近几年关外战祸不断,很少有商人敢深入塞外,怕有马匪劫掠,更怕被战祸牵连,所以往往会事先约定一个有水源的地点,等部族的人牵着牛羊马匹去跟他们交易。” “偏头关到归化城一带,最好的交易地点就是清水河跟兔毛川交汇处,那里前有兔毛川,后有清水河,西边不远还有黄河屏障,不易被袭击,这几年他们部族跟大明的商人在那都交易过好几次了。” 听到这番话,秦川把地图靠近火堆,仔细地查看起来。 没多久,他用木炭在上面画了一个小圈,就在清水河跟兔毛川交汇处。 那地方离偏头关只有一百里左右,不过两日路程,如果他是范家的主事人,他也会选择在那交易。 毕竟,商人把大宗商品深入大漠,实在是太危险了,鞑靼部族大多亦民亦匪,两三百人就敢抢掠上千护卫的商队,还能用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射,不断消耗对方,等对方精疲力尽,残缺不全的时候,再像狼一样扑上去致命一击。 半年前皇太极刚刚攻取这一带,局势还没完全稳定,就算范家有一两千护卫,也不一定敢深入归化城。 所以,他们在清水河和兔毛川交汇处接头的可能性最大。 偏头关离那地方将近一百里,三山墩离那也是差不多一百里,他明天就能出塞,运粮队要两天后才能在偏头关出塞,他始终比对方快两天。 这两天的时间差不长不短,刚好合适。 确定好自己的行进路线后,秦川把罗文天叫来,好一顿乱夸,夸得他眉开眼笑飘飘欲仙。 紧接着,秦川开始给他交代任务,让他和五十骑关帝军带着十石粮食留在这,等那批蒙古人一到,就让那批人乔装打扮一番,从三山墩出关,径直往西而去。 介时,秦川若是击溃了建奴,抢得马匹的话,会将马匹送来给他们骑乘,并引领他们去寻那支运粮队,等时机一到,就拖着树枝狂奔,制造千军万马突然来袭的假象,配合秦川袭杀运粮队。 罗文天很是兴奋,摩拳擦掌满脸期待。 …… 出征第六天,午夜时分,秦川率领六百八是人趁着黑夜悄悄摸上三山墩旁边一面最矮,也最烂的长城,开始用铁钎、铁锹等工具拆墙。 这面墙依山而建,高不足两丈,用的乃是就地取材的石料堆砌而成,没有青砖也没有糯米汁混搅的灰浆,铁钎插进去一撬就能把不大的石块撬起来。 三更时分,这面墙被拆掉了一个矮一丈,宽约六尺的豁口。 拆下来的石料和泥土全堆在豁口两侧的墙下,堆成两道陡坡,那群人又把事先准备好的木板铺在两侧陡坡上,一条陡峭的通道就完成了。 在秦川的指挥下,一辆辆卸掉粮食和草料的驴车,在连推带拽下通过陡坡,上了城墙,又从另一侧的陡坡滑下去。 车辆都通过后,轮到一匹匹驴子和马匹一上一下穿过通道,紧接着几百号人把五百石粮食豆子搬上陡坡,通过另一侧的陡坡滑到外墙,最后是麻袋装的草料。 五更时分,所有驴车、粮草、马匹等安然通过了长城,秦川又领着部下把那面豁口给填上,仅仅粗略填补两侧而已,因为罗文天很快要带着两百多鞑靼老弱,从这条通道出塞。 天微微亮时,秦川带着六百八十骑,赶着两百辆驴车,沿着清水河往西边浩浩荡荡而去。 同时,他把赵武和廖三枪,还有巴图在内的三十多个鞑靼人都撒了出去,扮成马匪,往西边偏头关的方向而去,一路扫荡建奴和范家的探子,切断双方的联系。 从午夜时分,那段长城就叮叮当当热火朝天,一直吵到天微微亮,但三山墩的墩军跟没听到似的,直到那伙人消失在塞外的晨色中,几个墩军才懒洋洋地走出来,从里面给那堵墙撒上一些泥土,掩盖被撬开的痕迹。 …… 张家派去给运粮队报信的探子,没能追上运粮队,因为有个一口大黄牙的小老头,带着二十来人吊在运粮队后面。 两个探子死在了那小老头的刀下。 运粮队知道自己身后有尾巴,但不知道有两个探子被做掉了,依然按照原计划前往偏头关和范永斗接头。 …… 伊尔根觉罗阿山备齐货物后,留了两个牛录和蒙古左营一千人马的兵力在归化城看守俘虏和投降的察哈尔余部,自己则和图鲁什率领四个牛录八百战兵,护送马队南下。 八百战兵当中,共三百五十披甲人,又有六十个巴牙喇。 除此之外,还有科尔沁部和扎鲁特部的七百轻骑,拢共一千五百兵力,大摇大摆朝南边而来。 归化城离清水河和兔毛川交汇处有二百里之远,但归化城以南一带路途平坦,相较好走,所以阿山预计三天就能到达目的地。 第一百一十七章 声东击西 秦川领六百人出宁武关的消息,火速传遍了静乐岚县两地,于是,在第七天的时候,娄烦迎来了一波客人。 东村胡家古顶天的胆子,跟秦川有得一拼,得知姓秦的带六百人走后,便直觉地认为,这是一个机会。 于是,古顶天在短短两天之内就联合了赤坚岭冯家、普明村钱家,三家联手共一千二百人,南下攻打娄烦。 张家、陈家、马家也象征性地参了一股,各派了七八十人过来,凑够一千五百人,还派了几个族人随行指挥。 古顶天、冯一龙和钱家的庶子钱多金凑一块后,粗略一合计,便迅速定好法子,几人领着一千五百人马,黄昏出发,三更时分在静游北边十里的步斗峡被关帝军的探子发现了。 黄六喜是在睡梦中被叫醒的,一听说对方来了一千多人,便毫不犹豫地下令撤退,三百无当营立即撤回孟家庄,并迅速派人回孟家庄报信,再去红窊山矿场,让那里的矿工先避一避,矿场里的生铁焦炭等无需理会,能带的话带些熟铁就行了。 如今的静游镇是个空城,民舍里能搬得动的东西,早就被乡民搬到娄烦了,田里的庄稼大冬天的都没开始生长,到处光秃秃一片,给对方占了也没什么损失。 胡、冯、钱三家联军在静游镇拆了几家民舍,拿些木料做大盾和撞木,然后气势汹汹地继续朝娄烦扑来。 王继宗也是在睡梦中被叫醒的,胡乱穿上衣服,交代娘子照顾好文小姐后,便匆匆赶到门楼。 门楼上,罗八像一座雕塑似的,定定望着北边,那漠然的鹰眼似乎要凿穿黑夜,让来犯的敌人无所遁形。 娄烦镇上一片哭爹喊娘,数千乡民搬着锅碗瓢盆被褥家什,在关帝军引领下潮水般涌入孟家庄。 “老罗,怎么守?” 王继宗不懂打仗,也没想过要装懂,径直就朝罗八问道。 罗八回头,礼貌性地朝他点了点头,然后指着外面房屋和地窝子混杂一片的娄烦镇,说:“不能守,孟家庄六百守军和数千乡民,至少能抵挡三千人,敌人不会蠢到以一千五百人进攻孟家庄,那简直就是送死。” “他们只是在声东击西,想让咱们全部龟缩进孟家庄,他们就可以烧掉娄烦,烧掉三里外的火药厂,再拆掉西头沟水库的堤坝。” 王继宗蓦然一惊。 对啊,若是娄烦的民居和地窝子全被烧掉,甚至西头沟水库的堤坝也被拆掉的话,娄烦数千乡民这一个多月来的努力,可就化为乌有了。 罗八又道:“大当家临走曾交代过我,这周围的大户个个都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人精,他们不会坐视娄烦壮大,铁定会来搞破坏,尤其要注意对方的调虎离山和声东击西之计。” 听到这,王继宗知道罗八有了对策,便常常舒了一口气,叹道:“要论人精,这周围的大户还远远比不上大管事啊。” 罗八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大当家有交代,咱们兵力少,又有几个地方要守,既不能跟人家硬碰硬,也不能避敌不战,只能以巧劲逐步削弱对方,改变双方兵力的优劣,等形式扭转过来后,再一击而溃,棒打落水狗。” “王先生,孟家庄就交给你了,三当家应该快回到了,我得领兵出去,会一会那些心狠手辣的人精。” “好,老罗,你尽管放心,有我在,孟家庄就决不会有事。” 罗八没再多说什么,只把手中弓箭挂回后背,然后蹬蹬蹬地下楼。 等所有乡民都进入孟家庄后,罗八便和黄六喜领着无当营和十方营混编的五百人,个个手持木盾,背着几支甚至十几支标枪,步行出庄。 庄子里倒是还够五百匹战马,但现在天还未亮,黑灯瞎火的马战极容易出乱子,一不小心就给跑散了,所以罗八不以骑兵出庄,只以步兵迎战。 大户的联军进入娄烦地界时,罗大牛也回到了,就借助黑夜隐在汾河西岸一带,等待罗八的信号。 关帝军所有患鸡盲眼的人都曾得到过优待,吃了将近一个月肝脏,大多鸡盲眼或多或少都有了改善,如今在黑夜中不点火把行军,也不至于惊慌失措。 联军的哨探很快就发现了这支由罗八率领,在黑夜中沿着山坡步行前进的队伍。 收到探报,冯一龙就萌生了退意。 对方没有龟缩孟家庄,很显然是看穿了他们的声东击西的计谋。 虽然己方兵力比对方多,但他不想让冯家子弟跟对方硬拼,无谓地浪费兵力。 但古顶天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立马挥兵急进,想要趁机吃掉那支五百人的步兵。 冯一龙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说出口要退兵,只跟了去,且试试那五百人的战力再说。 走近一看,对方那五百人并不进攻,只扎在一个缓坡上,竖起坚盾,一副要死守那缓坡的模样。 但缓坡上明明什么都没有。 古顶天哈哈大笑,立马指挥联军围住缓坡,势要吃掉那五百人。 可冯一龙却隐隐有些忌惮,他知道孟家庄还有一支军队在铁史沟山,由姓秦的手下三当家罗大牛统领,战力在关帝军中首屈一指。 古顶天当然知道罗大牛的存在,也看出了冯一龙的忌惮,当即便爽快地让他的三百人马殿后,提防罗大牛的突袭。 接着,古顶天便率领其余的一千二百联军,朝缓坡杀了上去。 进到百步,上面五百人居高临下地射下五六十支箭,下边的联军也给予还击,但从下往上的射程远不如对方,于是又进到七十步,但对方木盾竖得密密麻麻,箭支鲜有能射得进去,只有寥寥几声惨叫而已,联军这边倒是被射倒了二三十人。 古顶天让步兵从下往上攻,自己则率领两百骑从缓坡的侧面突袭。 进到五十步,一阵弓箭掩护,然后加快冲锋速度猛地冲过去。 但,还没来得及放第二波箭,就见对方的盾牌阵突然散开,五百人对山坡下的弓箭视若无睹,只齐齐朝他扔出一波东西。 “不好,是标枪!” 古顶天没跟关帝军正面交战过,但他的人曾在龙泉河畔吃过标枪的苦头,如今一见对方姿势,就知道是标枪了。 他下意识地举起盾牌,就感觉手上猛地一震,一根标枪扎在盾牌上,将盾牌生生扎穿,露出数寸长锋利的枪头。 几乎同时,周围响起了一片惨叫声。 当古顶天冲到对方十几步距离时,对方已经扔了两轮标枪,他这才发现,身边两百骑只剩下不到五十骑。 对方也吃了不少苦头,放弃盾牌防护,选择向他的两百骑兵扔标枪的时候,起码有三四十人被弓箭射中,队形也瞬间大乱,很多人连忙躲到盾牌后面,但仍有不少人继续朝他扔标枪。 古顶天心知不妙,毫不犹豫地一拉马缰,调转马头,看看避开一根犀利的标枪,不管不顾地往山坡下冲去。 他那两百骑,最终活下来的不到二十。 这时,东边突然响起阵阵马蹄的轰鸣,一支骑兵正狂奔而来。 已经爬到半坡的联军,纷纷停下脚步,惊恐地望着发出轰鸣的方向。 古顶天被吓破了胆,忘了指挥,半坡的联军一时间不知道该进还是退,缓坡上罗八率领的五百人也因此得到喘息的机会,纷纷调转盾牌,调整阵型,借助盾牌的掩护不停往下扔标枪。 冯一龙脸色凝重,急忙让自己的三百人下马,竖起盾牌,架起长枪。 来的正是罗大牛率领的三百骑,并没有直接冲锋,而是在五十步之外就开始奋力掷标枪,并兜了个半圆,掉头走了。 关帝军的标枪形制,步兵奋力一掷能超三十步,骑兵借助马速能达四十步以上,五十步的很少,罗大牛那一波标枪雷声大雨点小,纷纷落在冯一龙的阵前,只有那么十来根落入阵内,把几个倒霉鬼扎了个对穿而已。 罗大牛之所以五十步就扔标枪,是不想跟对方的弓箭硬碰硬,尽量减少己方的伤亡。 已经爬到半坡的联军留下百来具尸体后,被标枪逼了回来。 古顶天回过神来了,赤红着眼,挥舞刀子要联军继续进攻。 “古爷,算了吧,再打下去只会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谁都讨不到好处。”冯一龙适时说道。 “算了?怎么能算了?”古顶天的神情有些癫狂,“他们不过几百人而已,一拥而上就能灭了……” “古爷,那不是灭了对方,而是跟对方同归于尽。”冯一龙不客气地打断他,“你若是不惜命,那就随你的便,冯某这些都是血脉相连,出生入死的兄弟,惜命得很,请恕冯某不奉陪了。” 说着,冯一龙吆喝一声,他那三百手下便缓缓后撤,见罗大牛的骑兵尚未绕过来后,便纷纷上马,跟在冯一龙后头,往原路返回。 古顶天脸色很难看,指着冯一龙的背影,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算了,古爷,咱们也撤了吧。”一个张家的族人也在旁说道。 古顶天看了看半坡上那些尸体和哀嚎不已的伤兵,恨恨一跺脚。 “撤。” 第一百一十八章 土豪女真人 大明最狠一个山贼正文卷第一百一十八章土豪女真人出征第八天,秦川见到了自己穿越以来,见到的第一个建州女真人。 给他的第一印象是豪,很豪。 头上一顶套着貂皮帽的铁盔,那貂皮帽毛茸茸的帽耳把脑袋两侧遮得严严实实的,脖子上还有一条貂皮围脖,捂住脖子和嘴巴,既保暖又能给保护脖子。 身上没穿明甲,但一件各色毛皮拼凑而成的皮草大衣,防御力就够厚的了,里面应该还穿有棉甲,说不定有布面铁甲,整个人臃肿无比,跟一头熊似的。 这么一身皮草,在后世没个几万块钱整不下来。 秦川只让赵武等人在偏头关边外扫荡,清水河一带只撒了几个探子,装模作样地提防马匪而已。 那个建奴探子一出现,秦川的探子便缓缓收回来,放开道路让对方靠近。 然后,那个建奴就在两百步外的一个低矮山梁上定定看着这支运粮队。 “去用蒙语告诉他,这是归化城女真人的货物,让他少打这批粮食的主意。”秦川扭头,对身边一个夜不收说道。 这夜不收的满语和蒙语都很娴熟,赵武特意把他留下来给秦川当翻译的。 当即,他便策马靠近那建奴,叽里呱啦一通,对方也叽里呱啦一通,没多久他又跑回来找秦川。 “大管事,他说他是归化城正白旗梅勒额真阿山的部下,让他们跟他去找阿山。” “呵呵。”秦川笑了笑,“告诉他,我们不会跟他走的,只会去约定的地点,让他回去通知阿山,我们还有一支运粮队从偏头关出关,很快就会到达约定的地点,让他赶紧把我们要的货物备齐送来。” “是。” 那夜不收又去了。 好一通叽里呱啦后,那建奴好像生气了,骂骂咧咧几句,然后调转马头朝归化城的方向驰去。 秦川又朝旁边说道:“去几个人,盯着那小子,别靠得太近,顺势留意归化城的动静,再派个人去通知赵武,让他见好就收,别搞得那一带太紧张,以免引起阿山的警觉。” “是。” 一旁的李顶梁点头,朝后面吩咐了几句,很快就有几骑散了出去。 …… 范永斗亲自率领七百家丁护院,运着一千石粮食和几十车铁器,从大同往西,比运粮队早两日抵达偏头关。 这些粮食和铁器,是在宣大一带筹集的,汇合岚县的运粮队之后再一起运出关,北上清水河一带跟建州女真人交易。 介时,拢共有七千石粮食,一百辆大车的铁器,以铁锅居多,共六千多件。 稍作休整,范永斗便花了二百石粮食和二百两银子,上下打通偏头关,一方面派人去接应运粮队,一方面派出二十个探子,在边外一带哨探,其中几个探子还往归化城的方向,跟建州女真人接头。 偏头关边外仍处于黄土高原地带,到处都是连绵不绝的黄土山脉,其中山沟土峪纵横交错,地形极其复杂。 范家的探子出关之后,便迅速散开,远出数十里,来回哨探。 其中四个沿着四条不同路线,往归化城而去。 其中一个路上凑巧碰到一只金豺,一箭射死后,趁着天近黄昏,找了个山梁,在背风处生起火,准备好好吃一顿烤肉。 但肉还没烤好,就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那探子急忙抄起长刀和弓箭,飞快爬上山梁,悄无声息地窝在一块大石头后面。 只见一个手持大枪的汉子策马而至,到了火堆旁边,四周看一圈后,便翻身下马,把大枪插在地上,大马金刀坐在火堆旁边,烤起了那只还没熟透的金豺。 山梁上的探子恼火不已,对方不言不语,大喇喇就夺了他的肉,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借助了石碓和荒草的掩护,他像只紧紧盯着猎物的豹子一样,悄无声息地朝那大枪汉子靠近。 五十步之内,他有信心一箭取了对方性命。 但还未到五十步,那汉子便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转过身,漠然望着他。 探子吃了一惊,接着又是一愣,因为,那大枪汉子很面熟。 “廖三枪?” 探子试着问了一句。 那大枪汉子正是廖三枪,眯着眼打量了对方几眼后,冷笑一声:“俺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原来是铁鸡头啊。” 那叫铁鸡头的探子收起弓箭,从石头堆后面走出来,笑呵呵道:“还真是你小子,我听说你和镇安堡的几个兄弟,把你们的头给做了,然后跟着赵武去了南边,如今怎么出现会在这?” “出来找点吃食。” 廖三枪重新坐下,转了转火堆上串着金豺的棍子,反问道:“你呢?我听说你们牧马堡的几个夜不收早跑了,包括你铁鸡头在内,如今又怎会出现在这?” 铁鸡头没急着回答,而是隔着火堆坐下,神秘兮兮道:“廖三枪,兄弟给你介绍一条门道,保管你吃香喝辣的,每年还能攒下不少银子。” “哦?说说看。” “张家口堡范家,听说过吧,给边军贩粮食换盐引的那个范家。” “呵,你直说给建奴和鞑子贩粮食贩铁器那个范家不就得了?” “嘿嘿,就是那个范家。” 铁鸡头揉了揉脑门上一颗硬邦邦的瘤子,接着道:“前些日子范老爷在静乐县娄烦镇吃了个大亏,现在正急需人手,我现在就给他做事,一个月这个数。” “三两银子,月尾结账。”铁鸡头竖起三个手指头,又接着道:“廖三枪,你这种身手在范家绝对能排进前三,一进去就是当庄头的料,每个月至少五两银子。”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过来一起干?” 廖三枪没说话,只拿出一把小刀,切开那烤得焦黄的金豺,把其中一半递给铁鸡头。 “烤熟了,吃吧。” 铁鸡头接过,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取出一小把粗盐,撒在豺肉上,然后咬了一口。 “啧啧啧,香。” 廖三枪依然没说话,只低着头啃着肉。 一条十二三斤的金豺,片刻就被两条大汉吃完了。 “吃饱了吧?” 廖三枪在地上抓了一把泥沙,搓掉手上的油渍,然后开口问道。 铁鸡头舔一下手指,揉了揉圆滚滚的肚子,应了声“饱了”。 “饱了就好,也该送你上路了。” 廖三枪起身,抽起扎在一旁的大枪。 “你要去哪?” 铁鸡头下意识问了一句,接着又脸色大变,腾地站起身,把腰间长刀抽了出来。 “廖三枪,你几个意思?” “俺现在跟娄烦孟家庄的秦大管事做事,你给范家当走狗,那咱俩就是死对头。” 廖三枪说着,抖掉枪头上的泥土,把闪着寒光的枪头对准了铁鸡头。 铁鸡头脸色又是一变:“你……你给那姓秦的做事?” “没错,大管事已经到清水河了,准备先袭杀建奴,再回头收拾范家,你跟着范家早晚是个死,你放心,我会给你堆个墓的,免得豺狼反过来吃了你。” 说着,廖三枪大步向前,枪头一探。 铁鸡头急忙举刀去挡,那枪头忽地抖动起来,磕在刀身上铛铛作响。 铁鸡头虎口发麻,只稍一松懈,那把长刀便被磕落在地。 接着,廖三枪把枪头一递。 …… 几乎与此同时,一个范家探子刚越过一个山头,就被另一侧山坡下飞来的一支箭贯穿喉咙。 另外两个探子,则分别被两伙人围追堵截,跑了二十多里路后,终于马力不支,被对方追上来乱刀砍死。 紧接着,这些人开始在这一带来回扫荡。 范永斗很快收到消息,偏头关边外突然出现了一伙人,二三十人左右,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 那伙人当中,有不少蒙古人,好像还有些边军的夜不收。 范永斗的第一反应是那姓秦的来了。 但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念头,姓秦的手下没有蒙古人,也没有边军的夜不收。 应该是些逃兵,勾结察哈尔余孽四处抢掠罢了。 区区数十人,不足为虑。 第一百一十九章 巴牙喇 阿山率一千五百人马到了和林格尔,距清水河只剩一百里时,忽然得到探报,一队自称范家的运粮队,正沿着清水河往西,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兔毛川了。 阿山仔细一问,然后皱起了眉头。 “大人,难道这其中有诈?” 一旁的图鲁什见他皱着眉头,不由疑惑问道。 阿山依然皱着眉头:“上令明明说范家会从偏头关出关,这批粮食有七千石之多,可那支运粮队却并非从偏头关方向而来,而且,他们才两百辆骡马车,所运粮食顶多两千石,与七千石数量差别巨大,这其中不太正常。” 图鲁什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给范家十个胆子也不敢跟咱们大金国耍诈,除非他们日后都不想出关做买卖了,更何况,一个小小的范家,不过几百护卫而已,又能耍什么诈?” “依我看啊,应该是偏头关出了什么变故,他们没法从那里出关,只能另寻别的道路,粮车可能也被耽误了,只能分批运出来,应该还有一批粮车在后面。” 听到他的话,阿山也觉得有些道理,当即便舒展开眉头,朝后面问道:“有谁见过范家的人?” 后面的部下纷纷摇头。 图鲁什又道:“以前跟范家接头的,不是咱们大金国的大商人,就是各旗的固山额真,甚至旗主和贝勒爷,我们这些奴才只管上阵杀敌,哪懂得做买卖,这里应该是没人见过范家的。” 阿山有些无奈,细想片刻后,说道:“图鲁什兄弟,你领一个牛录的兵力,还有扎鲁特部的三百骑前去查探一番,尤其要查验那两百辆骡马车上,装的是不是粮食,再派哨骑沿着清水河往东,直到明廷边墙,查探明军是否有异动。” “记住了,这次交易对咱们大金国事关重大,七千石粮食能让我国许多勇士熬过这个冬天,所以你到了那边,万不可大意,要小心留意明军和察哈尔余孽,还有那支运粮队,不但要确认车上装的是否是粮食,还要验明那伙人的身份,到底是不是范家的。” “大人请放心,我晓得了,定会将那批粮食安然带回来。” 图鲁什满不在乎地说着,然后调转马头,去后面调人马了。 没多久,他便带着一个牛录两百战兵和扎鲁特部的三百人,共五百兵力,轻骑南下。 那一个牛录两百战兵中,有八十披甲人,又有二十个巴牙喇,乃是图鲁什所统辖的甲喇中最精锐的勇士,个个骁勇善战,以一敌百。 …… 出征第九日上午,秦川终于赶到了清水河跟兔毛川的交界处。 这地方以前可能是个村落,也可能是个集市,因为清水河北岸建有一些房屋,如今基本都被烧毁了,河边还有些长满野草的田地。 南岸则搭有些茅草屋或者地窝子,河边还有一大片空地,散落一些木屑等杂物。 清水河已经几乎干涸了,只有河滩中间尚有几尺宽的水流,河滩的淤泥上有几艘被烧毁的小船、陷在河泥里的粗大麻绳,散落的几块厚木板等。 显然,这地方经常有晋商跟蒙古人在这交易,商人们把货物摆在南岸,附近的部族就拿牛羊马匹和皮张等来交换。 渡河的方式则是旱季用木板铺在河滩上当桥,雨季时则利用浮桥渡河。 如今大旱,有十来块木板铺在河泥上,就能驱赶骡马车渡河了。 秦川让部下把粮车停在南岸,就着那些茅草屋和地窝子扎营,所有马匹喂水喂草料,再喂一斤豆子,下午到晚上还要再喂两斤,让马匹吃饱吃好,保证接下来的两天有足够马力。 刚扎下营没多久,赵武就回来了,带回来两个俘虏,一个是范家派出来的哨探,还有一个是个留着金钱鼠尾的建奴。 廖三枪和巴图还没回来,仍在路上拦截探子。 据赵武的汇报,他们一共遇到了二十多个探子,有建奴的,有这附近已经投效建奴的蒙古部落的,也有小股的马贼和察哈尔余部。 其中最多的当然还是范家的探子,有十五六个左右,杀了八个,抓了一个,剩下那几个给逃掉了。 就目前来说,应该还没有范家的探子越过了封锁线,除非他们渡过黄河北上,再渡河折回来。 至于建奴和蒙古诸部的探子,赵武无一例外,一见面就杀,制造自己是马匪的假象。 那些人大多跑掉了,只有几个建奴冲过来,杀了一个关帝军和巴图的三个族人,赵武等人趁机将对方包围住,大多扔标枪弄死了,只留了一个活口抓回来。 除了俘虏之外,还缴获了十几匹马,五副棉甲,两副布面铁甲和一副锁子甲。 秦川直接把那两副布面铁甲给了赵武和廖三枪,让他们穿上,那副锁子甲和几件棉甲则给了巴图,这次拦截哨探,巴图和他们的赤儿山族人也是出了全力,还死了两个族人,给他们几副盔甲是应该的。 孟家庄缺铁甲,打了那么多仗,只缴获了三十五副而已,全穿在九箕山老匪身上,其他人一件也没有。 赵武和廖三枪穿有棉甲,再加一件布面铁甲的话,掀翻建奴的巴牙喇完全不是问题。 实际上,抓回来的那个建奴就是巴牙喇,跑到边墙来捉生,不曾想反倒被一群贼给活捉了。 有了俘虏,事情就好办多了。 首先是范家这边,刘有柱还没来得及用刑,那范家探子就招了,把他知道的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其实,前几天,范永斗还没到偏头关的时候,就派人出关查探过一次了。 对于这两天边外的骚乱,范永斗没太大反应,认为是一些察哈尔余孽勾结明廷边军四处抢掠,或是关外的马匪出来做买卖了而已,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 现在整个河套地区都在后金的控制之下了,除了投效后金的蒙古诸部之外,已经没有任何成规模的势力了。 所以,范永斗仍按照计划,准备把粮食运出来。 这会儿,运粮队应该已经到偏头关,甚至已经出老牛湾了,再过两天就到清水河。 刘有柱用了刑,反复确认那探子没有撒谎,也没有遗漏之后,便把探子拖出去砍头了。 大战之前,秦川不打算留任何俘虏。 相比于范家探子,那个建奴巴牙喇完全称得上硬汉,明明落马的时候已经摔断一条腿,路上还被揍得鼻青脸肿,但见到秦川的时候,仍凶神恶煞地瞪着秦川。 刘有柱提着滴血的刀子回来,正好瞧见他这副模样,于是上去就是一刀,把那巴牙喇的耳朵给割了。 对方只闷叫一声,依然凶狠地盯着秦川,嘴里还呱唧呱唧一大通。 赵武说,对方在骂脏话,骂得挺狠的,还说等他们梅勒额真的大军一到,就把这里的尼堪统统杀掉,拿去喂狗。 秦川试着让赵武问他,归化城有多少兵力,分别有多少建奴,多少鞑子等。 可赵武刚开口,对方就哈哈狂笑。 秦川知道,想让这巴牙喇开口不容易,干脆把他交给刘有柱,大刑伺候,想办法撬开这厮的嘴巴。 没多久,河边就传来了惨叫声和欢呼声,一直持续不停。 第一百二十章 金兵来袭 傍晚时分,刘有柱垂头丧气地来找秦川,支支吾吾地说,那个巴牙喇不心被他弄死了。 也不全是他弄的,不少关帝军都有份,还有巴图的族人,总闲着没事过去揍几拳,下手没轻没重的。 秦川想骂他一顿,可张开嘴巴后,最终还是没能骂出口,只没好气地让他去把人头硝制起来,留着拿回去换粮食。 建奴的首级很好辨认,从开始剃发的头皮光溜溜的,跟新剃的头皮区别很大,一眼就能认出来了。 同时,建奴的首级也是最值钱的,拉回去之后,大把多人愿意拿银子拿粮食来换,甚至会挣得头破血流。 没了俘虏,秦川不知道归化城到底有多少敌人,也不知道后金到底会派多少兵力来跟范家接头。 他只能让部下减少不必要的活动,尽量不使用马力,除了轮班哨探之外,其他人吃饱喝足后就在地窝子里睡觉,马匹也在地窝子的避风处拴好,隔两个时辰喂一斤豆子和两斤干草。 其中秦川和九箕山老匪,以及赵武廖三枪的坐骑,都喂了鸡蛋,以求战马的体力达到巅峰。 同时,秦川又重新完善了撤退计划,万一后金来的兵力太多,他会毫不犹豫地撤退。 廖三枪和巴图都回来了,但仍留了十几个人在外面,继续截杀范家的探子。 罗文天已经领着那两百蒙古赤儿山部族的老弱,出了边墙,正按计划朝西边火石山一带而去,准备在那一带配合秦川袭杀范家的运粮队。 老黄也派人赶来报信,说张家等大户在偏头关把粮食交付给范家之后,就回岚县了,粮队由范家接手,已经出了偏头关,有一千护卫,正朝清水河而来。 收到消息,秦川心情有些凝重。 加上巴图等蒙古赤儿山部族,自己才六百八十骑而已,对方仅范家就一千人了,还没算上建奴和蒙古诸部。 这仗很不好打。 …… 第二天凌晨,秦川在睡梦中被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下意识地抄起枕边长刀,冲出地窝子。 周围几个地窝子里的九箕山老匪,也纷纷抽刀子冲出来。 “大当家的,是我,山猫儿。” 晨曦中,一个矮的身影急忙出声说道。 秦川松了一口气:“什么事这么急?” “建奴来了,大当家的,建奴来了。”山猫儿一脸兴奋地跑过来。 秦川眉头一皱:“来了多少人人马?到哪了?” “我回来报信的时候,他们离这还有十里,现在应该还有五里路,天太暗了,看不清他们到底多少人,但估摸着有好几百,肯定不过千,没有骡马车,全是轻骑。” 听到山猫儿的话,秦川微皱着眉头,细细思索起来。 没有骡马车,说明这支建奴不是来交易的。 如果他们已经发现自己是假冒的话,来的应该不止这点人,但也不能排除对方兵力不够,或者分兵进攻。 总之,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如果他们只是想提前和范家接头,查验粮食的话,事情就好办了。 可以先吃掉这伙人,再图谋其他敌人。 “大当家的,要不咱们在金盖山设伏吧。”刘有柱突然凑过来说道。 秦川摇摇头:“此时再设伏,恐怕是来不及了,建奴行军不可能没有探子,瞒不过对方,咱么只能以逸待劳,骗他们上钩,再突然袭杀。” 又仔细想了想后,秦川便下令道:“把人分成两部,一部三百人留在河边的缓坡上,不要太靠近粮车,随时准备好冲杀下来,另一部随我在河边迎接,不要带那么多标枪,藏在粮车后面,等建奴半渡的时候,听我口令随时冲杀。” “李顶梁,你派些人去拆了几间地窝子,在河滩上铺一条路出来,让建奴知道,咱们在欢迎他们。” “开战的时候,先以标枪破对方前锋,准头有把握的就瞄人,先杀对方的巴牙喇,这些人是建奴的精锐,基本都披双甲甚至三甲,有部分巴牙喇把铁甲穿外面,很好认,就算不穿外面的,周身也会很臃肿。” “刘有柱,你先带人拆掉几个地窝子,把木料准备好,开战之后马上在西边两百步的河滩上铺桥,然后带三百人从那杀过河,包抄建奴,把建奴逼进东边金盖山山脚那片狭窄的河滩里。” “赵武,你告诉巴图,让他带他的八十部族勇士,也准备好木料,等刘有柱一过河,就立马铺路过河,不用跟建奴硬拼,只需牵制住对方就行了。” “是。” 赵武转头,对旁边的巴图叽里呱啦一阵。 巴图听罢,朝秦川重重点头,拍了拍厚实的胸膛。 秦川又道:“赵武,你挑二十个弓箭使得好的,跟我在河边迎接建奴,一开战就先射对方的将领,对了,建奴的马匹披甲率如何?” 赵武回道:“很少,建奴缺铁,战兵披甲率也只有三到四成而已,披甲的战马寥寥无几,但他们的将领基本都披了两层甲,二十步距离用破甲箭也很难射得穿,介时我会先射他们的马匹,再以标枪破甲。” “好,到时候你随机应变,廖三枪随我冲阵,你们两个对建奴最为熟悉,跟大家讲一讲他们的战法吧。” “是。” 赵武从旁边折了根树枝,抹平地上的泥土,举着火把在地上边画边讲解。 清水河边开始忙碌起来,关帝军们开始喂马、拆地窝子、检查兵器等。 …… 天亮时,北岸的几座山梁上,现出了后金探子的身影。 没多久,一支骑兵出现在北岸。 五百人左右,领头是一个身穿铁甲的魁梧大汉,那副精美的扎甲在朝阳下闪闪发亮,但座下的坐骑却没有披甲。 南岸这边,秦川率领三百关帝军骑马立于河边五十步之外,刘有柱率三百人留在后面两百步的山坡上,或坐或趟,或站起来好奇观望,扮做马夫和搬卸工,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巴图和八十个族人也在那。 “大管事,拢共五百人左右,鞑子三百人,建奴约两百,披甲人约八十,应该是一个牛录的兵力,建奴每个牛录十七八个巴牙喇。” 赵武细看片刻后,凑到秦川耳边低声说道。 秦川点点头,然后领着李顶梁和赵武,缓缓走近河边。 这一段的清水河水位高涨时,有五丈宽,干涸后,边上的河床都结实得可以行骡马车了,只剩河中央和几尺溪和一丈拌杂的石头的淤泥。 他们径直走进河床,离建奴二十步距离才停下。 “来者何人?” 对岸一个建奴用娴熟的汉语,扬声问道。 秦川抱拳拱手,客气地笑了笑:“我姓秦,乃是张家口堡范家管事,来此乃是和大金国勇士做买卖的。” 那建奴对旁边的首领叽里呱啦几句后,又问道:“不是说好的七千石粮吗?为何只有两百辆车?” 秦川有些歉然:“实在抱歉,我们老爷在明廷内遇到了点麻烦,此去七百里有个地方叫娄烦镇,就在太原边上,那地方出了个颇有能耐的贼子,专门跟我们老爷作对,不久前还劫了我们老爷五千石粮食,前几天又到岢岚州一带袭击我们范家的运粮队。” “老爷为了不耽误和大金国勇士的交易,命我带两千石粮食先一步赶来,他在后面击退那贼子后,不出两日便到。” 对面建奴又叽里呱啦交流一番,接着问:“你说你是范家的人,可有证据?” “这……” 秦川有些为难,苦笑一声道:“诸位勇士,我既没听老爷说过,跟金国勇士做买卖还需要暗号或者令牌等物件证明身份,所以此来并无准备。” “但,秦某都把两千石粮食运到这了,还不足以秦某的身份吗?” 这次,建奴叽里呱啦一阵后,没再往下问,而是朝秦川喊道:“既然如此,还不快快让你的人下马后退,待我等大金国勇士过河查验粮食。” “好说,好说。”秦川陪着笑,接着脸色又有些为难,“只不过,秦某是来与金国勇士做交易的,为何不见诸位勇士的货物啊?” “哼!好你个尼堪,竟敢跟大金国勇士谈条件?谁给你的狗胆?” 这次,中间那将领开口了,用生硬地汉语骂道。 这将领正是图鲁什。 “不敢,不敢。” 秦川急忙陪着笑,然后朝后面喊了一声。 后面那三百骑关帝军便纷纷下马,调转马头,往回走了二十步。 这时,建奴的队伍中出来两骑,从河滩上搭好的桥梁过来,提着刀子朝停在河边的粮车走去。 秦川满脸堆笑,陪着那两骑过去查验粮食。 他心里却叫苦不迭,看对方这阵势,是不打算过河了,只等后面的大部队到达才会过河交易。 对方不过河,就很难袭杀这伙人,就算打得赢,战果也不会太大。 但若是不打,等对方的大部队一到,恐怕就更难打了。 对方的前锋就有五百人之多,后面的只会更多,如果总兵力达到一千五以上,哪怕出其不意,他也很难有胜算,毕竟他才六百八十人,个体战力又不如对方。 要不要打呢? 正犹豫间,两个建奴已经拿刀子捅了好几个麻袋,见里面流出的是金黄色的麦子和谷子后,又朝后面的粮车走去。 “大当家的,动手吧,再不动手就没机会了。”李顶梁在旁边低声说道。 赵武也道:“没错,动手吧,出其不意之下至少有九成胜算,能杀多少是多少了。” 上架感言 那个……三十多万字了,终于要上架了。 一路走来,感谢诸位书友的支持,投票的、打赏的、默默追更的,或者收藏了等养肥的书友,感谢诸位。 至于这个上架感言,其实也没啥感慨的,只想说一件事: 写书不已,生活不易,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付费阅读。 我写书是为了挣钱,为了养家糊口,当然也有些爱好在里面,但生活大于爱好,所以…… 简单地说:求订阅!求订阅!求订阅! 诸位书友大可放心,我虽然有不光彩的太监经历,但这本书是肯定会写下去,正常完本的。 上本书之所以太监,是因为继续写下去的话我得喝西北风,因为写得太差,不知所谓,所以没读者看,没有订阅,也就没有面包。 但这本书是有读者看的,各位书友的长期支持就是明证。 就目前的数据来说,虽然不是很好,但……用一位书友的话来说:养家糊口是没问题的。 字数上来之后,成绩自然也会跟着上来。 当然,光能养家糊口是不行的,我还想给娃多挣点学费。 所以,各位书友,求订阅!求订阅!求订阅! 第一百二十一章 首战告捷 秦川又犹豫片刻,最终一咬牙:“好,你俩去做了那两个建奴。” “是。” 赵武和李顶梁下马,一个从腰间掏出旱烟斗,一个掏出一包肉干,笑呵呵朝那两个建奴走去。 秦川朝不远处的关帝军打了个眼色,又朝山坡上的刘有柱喊道:“老刘,你上西边两百步之外搭座桥,一会咱们的粮食从我这过 《大明最狠一个山贼》第一百二十一章 首战告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最狠一个山贼/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金国勇士 “尼堪,我是你们的图鲁什老爷,我要杀光你们,抢走你们的女人,让她们一辈子都给图鲁什老爷做牛做马!” “可恶的尼堪!等图鲁什老爷伤好之后,生吃了你们!” 图鲁什四肢已断,动弹不得,只能躺在地上,不停地谩骂。 周围的惨叫声渐渐稀落,那群可恶的尼堪突然爆发一阵狂笑时,图鲁 《大明最狠一个山贼》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金国勇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最狠一个山贼&/b>》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二十三章 该收拾范家了 和秦川猜想的一样,得知图鲁什几乎全军覆没后,阿山大吃一惊,并开始紧张起来。 范家是不可能会向大金国反戈一击的,林丹汗余孽只有零星游兵散勇,根本就凑不齐六七百人。 敢袭击图鲁什,且有这个本事的,只有明军精锐。 或许是关宁铁骑突然去了那边,也或许是宣大或者晋陕豫的精锐明 《大明最狠一个山贼》第一百二十三章 该收拾范家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最狠一个山贼&/b>》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二十四章 倒大霉的范家 崇祯五年十一月二十日,甲寅,虎日冲猴,煞北方。 秦川策马冲上一座山梁,望着不远处,范家那支在喝骂和骡马嘶鸣声中,吃力地爬上南边另一座山梁的长长车队。 来得不算太迟,范家那支运粮队还有大半车辆在底下的山沟里。 巴图说,运粮队所在那座山梁叫狮子梁,因南北走向,和东边另一 《大明最狠一个山贼》第一百二十四章 倒大霉的范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最狠一个山贼&/b>》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二十五章 绑票专业户 “大当家的。” 秦川正跟范永斗深情对望时,不远处的李顶梁忽然叫了他一声。 秦川扭头一看,不由皱起眉头,急忙策马赶过去。 一架被标枪扎得千疮百孔的粮车底下,有一道黑色的细沙,沿着车架的木板潺潺往下流,在底下堆成黑色的小沙堆。 秦川下马,探身接了一把黑色细沙,拿 《大明最狠一个山贼》第一百二十五章 绑票专业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最狠一个山贼&/b>》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二十六章 回头,决战 自从皇太极把林丹汗撵走之后,偏头关往来的行商就几乎断绝了,雷平安这个偏头关守备的油水就少了起来,日子也渐渐有些难过。 幸亏,前段时间静乐县一个姓罗的小白脸,突然跑过来花四百多两银子从他这买了几个人,紧接着又有张家口堡范家从他的偏头关出关,孝敬了他五百两银子。 于是,雷平安的 《大明最狠一个山贼》第一百二十六章 回头,决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最狠一个山贼&/b>》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临阵杀俘 崇祯五年十一月二十二,丙辰,龙日冲狗,煞南方。 秦川抬头,看了看当空刺眼的日头。 这会儿应该是正午时分了。 那头海东青还在天上盘旋,两侧的山梁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骑兵,像狼群盯着猎物一样,朝下方的山沟虎视眈眈。 巴图说,这条山沟因为像一条巨蟒弯曲盘旋,朝着北方 《大明最狠一个山贼》第一百二十七章 临阵杀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最狠一个山贼&/b>》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二十八章 秦尼堪诡异的妖术 秦川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建奴刚动,他便和部下跑回车墙后面,取出标枪,手握木盾,在紧张不安中静静等待。 西侧的李顶梁和刘有柱齐齐吆喝一声,手下两百二十六将士也纷纷提盾握投枪。 南面尾端没有敌人,所以那里的一百守军调了八十人去协助右侧。 建奴和鞑子当然还不至于被 《大明最狠一个山贼》第一百二十八章 秦尼堪诡异的妖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最狠一个山贼/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惊天大爆炸 “咳咳……” 秦川咳出一嘴巴泥沙,捂着嗡嗡作响的脑袋,吃力地把半个身子从一个装着沙土的大麻袋里抽出来。 空气中满是黑火药燃烧后的刺鼻气味,拌杂着肉类被烧焦后的香味,入眼是一片弥漫的浓烟,近处依稀可以看得到东倒西歪的粮车,还有横七竖八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随处可以听见呻 《大明最狠一个山贼》第一百二十九章 惊天大爆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最狠一个山贼/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三十章 宁化王府来抢亲 自从秦大管事入主孟家庄,娄烦镇就注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波澜不断。 古顶天被杀退的第三天,娄烦又迎来了一批客人。 这次来的是官兵,有一千五百人马之多,由山西都指挥使杜应堂杜大人亲自率领。 山西流寇的局势不容乐观,但这位杜大人的官帽稳得很,倒霉的是前巡抚宋统殷,锅全由这 《大明最狠一个山贼》第一百三十章 宁化王府来抢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最狠一个山贼/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三十一章 秦大管事的岳父大人 文成等了良久,门楼上终于出现了四位女子,其中一位身着素白罗裙的少女朝他盈盈福身,脆声说了句:“女儿见过爹爹。” 文成仔细看了看,正是他女儿文素心,不由长松了一口气:“素心,你可让为父好生担心啊,你母亲更是茶饭不思,只日夜担心你的安危。” 文素心眼眶一红,愧疚不已:“女儿不孝 《大明最狠一个山贼》第一百三十一章 秦大管事的岳父大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最狠一个山贼/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宦官刘文忠 秦川以建奴和鞑子首级各十级,加上一百石粮食的代价,最终从三山墩回到了关内。 一过长城,老黄、山猫儿、赵武和廖三枪便带了二十个精挑细选的关帝军折向西南方向,往偏头关和岢岚州而去。 他们要去救罗文天,不管成不成,都要试一试。 同时,他们要去岢岚州绑薛东亭的家人,不论男女 《大明最狠一个山贼》第一百三十二章 宦官刘文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最狠一个山贼/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三十三章 人生苦短,吃好喝好 刘文忠之流的宦官,最善察言观色,所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他看得出秦川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跟这种人打交道容易,对方想要什么,给什么就是了。 但,他觉得一百真奴首级少了。 这点首级卖不了几个钱,没多少赚头。 他没急着讨价还价,而是先问秦川,为什么要薛东亭和董 《大明最狠一个山贼》第一百三十三章 人生苦短,吃好喝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最狠一个山贼/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何知县长了颗痣疮 杜应堂突然出现在宁化千户所的时候,所里留守的几十个老弱病残慌得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千户大人把千户所里所有能拿得起刀子的人都带走了,好像是去偏头关,去追捕那日来攻打卫所的那个百户。 人还没回来,山西都指挥使杜大人便率领一千军兵出现在千户所前面。 留守的一个叫莫得哉的 《大明最狠一个山贼》第一百三十四章 何知县长了颗痣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最狠一个山贼/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三十六章 身披金甲,凯旋归来 薛东亭很难以置信,也很失望,八百建奴和鞑子,竟然败给了仅有六百兵力的秦川。 起初他是不信的,建奴的战力他自然很清楚,姓秦的那支关帝军成军不足两个月,绝非建奴的对手,何况人数还处于的劣势。 但那日,偏头关外突然响起一声轰鸣巨响,他急忙跑上城楼查看,只见北边腾起一团乌黑的烟雾, 《大明最狠一个山贼》第一百三十六章 身披金甲,凯旋归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最狠一个山贼&/b>》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三十七章 标枪骑和长枪大炮 崇祯五年十二月初七,宜祭祀、祈福,忌开市、远行。 孟家庄外临时搭起了大片灵堂,整整齐齐摆了两百一十七副棺材。 从出征,到归来,关帝军共战死一百五十五人,新投效的蒙古人战死六十二人。 包括战死的蒙古人在内,所有遗体都带回来了,秦川亲自给每具遗体的口中衔一枚铜钱,然后装 《大明最狠一个山贼》第一百三十七章 标枪骑和长枪大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最狠一个山贼&/b>》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三十八章 造铳新技术 昨天回来之后,秦川去过一次火枪厂,但因为忙着葬礼和安排俘虏的事,所以没呆太久,只粗略看了一遍钻床和那根枪管。 当时,枪管已经钻出口径了,正用长条的方形锉把内膛刮光,再把管壁的厚度磨成一致。 今天还没空去枪厂,李学境就把完成的枪管拿过来了。 秦川急忙起身,迎了上去,在 《大明最狠一个山贼》第一百三十八章 造铳新技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最狠一个山贼&/b>》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管事牌燧发枪 傍晚时分,秦川要的铜管和夹具做出来了。 秦川迫不及待开始试验,如今只有一根枪管,所以只能拿那根来做实验。 先是把罗大牛收集来并磨碎的头发和指甲,跟碳粉和少量铁粉混合,加醋搅拌均匀,倒入枪管内,然后整根枪管放进炉子的炭堆里加热,给枪膛内壁渗碳渗氮。 李学境和赶过来观看 《大明最狠一个山贼》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管事牌燧发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最狠一个山贼/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四十章 采花西梁上 文素心这几天总是心慌慌的。 秦大管事越是不来找她,她越是心慌。 就像大雨前的天时,闷得让人浑身不自在。 这天早上,文素心草草吃过早饭,趁宁姐姐她们还没吃完,又偷偷跑回房,穿上那间净白的貂皮大衣,站在铜镜前面照啊照。 照得俏脸熏红的时候,院子里突然响起一阵爽朗 《大明最狠一个山贼》第一百四十章 采花西梁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最狠一个山贼/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大人请自重 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秦川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文素心的问题。 说是为了天下苍生嘛,可他又有好大一份私心在里面,他想过一把号令天下的瘾,甚至是号令全世界的瘾。 说是为了一己私欲嘛,他又想给那些水深火热中的黎民百姓一个安定繁荣的世道。 这问题好难。 可 《大明最狠一个山贼》第一百四十一章 大人请自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最狠一个山贼/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有嘴无肛大管事 火药厂早就建好了,但娄烦的黑火药还没开始量产。 一是因为赵满财得先试验秦川那个配方的黑火药威力如何,是否易于保存等等。 二是工匠不足,会做火药的只有赵满财一个,如今赵满财正忙着教授学徒,天天在厂里骂人。 三是因为硝石不足。 娄烦本就不产硝,太原、静乐、岚县等 《大明最狠一个山贼》第一百四十二章 有嘴无肛大管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最狠一个山贼&/b>》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四十三章 宰他几个王爷 陶管事领着三百王府护卫等在孟家庄外,盘算着一会该用什么说辞。 孟家庄那扇厚重大门突然洞开,一支骑兵呼啸而出,领头是一个身着黑色貂皮大衣的汉子,威风凛凛,气度不凡,径直策马冲到他几步前才停下来,歪着头,眼含笑意地打量他。 那支骑兵则一分为二,从两侧将三百王府护卫夹在中间。 《大明最狠一个山贼》第一百四十三章 宰他几个王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最狠一个山贼&/b>》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四十四章 诚实守信大管事 崇祯五年十二月十一,甲戌日,大寒。 有民谚唱:“大寒寒,无风自寒。” 天气已奇寒无比,但山西地界依然没下雪,只因天气干旱,水气不足以成雪。 许鼎臣一上任,便赶往太原安排防务,急调张应昌、颇希牧、艾万年领兵七千,驻守汾州,负责汾州、沁州、辽州等三十八州县。 《大明最狠一个山贼》第一百四十四章 诚实守信大管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最狠一个山贼/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雪纷飞 崇祯五年十二月十二日,大寒次日。 秦川从睡梦中醒来时,隐隐听到窗外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从窗纸透进来的光线来看,天已经亮了。 秦川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手脚飞快地穿好衣服,又穿上那件貂,然后开门出去。 刚打开房门,还没来得及迈出去,他便愣住了。 因为门 《大明最狠一个山贼》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雪纷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最狠一个山贼/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管事牌六磅炮 对于铸炮厂来说,冬天是不存在的,外面大雪纷飞,厂里却温暖如春。 这段时间里,陈詹已经用泥模做出了四套铁炮模,一套虎蹲炮的,两套佛朗机炮,还有把大管事给的粗劣图纸完善又完善后,做出来的一门大炮铁模。 大管事说,这门火炮叫大管事牌六磅炮。 这门炮的炮管长四尺五寸,膛口两 《大明最狠一个山贼》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管事牌六磅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最狠一个山贼/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四十七章 虎炮之威 陈詹拆掉固定铁模的各种扣件时,秦川就蹲在旁边,聚精会神地盯着。 很快,一门跟现时代的虎蹲炮造型不太一样的炮就出现在了眼前。 这是经过秦川改良的大管事牌虎蹲炮。 炮管长三尺,呈头尾粗的模样,膛口两寸五分,药膛位置的管壁厚达两寸,靠近炮口的最薄处,厚度却仅有一寸,刮过炮膛后,厚度可能只剩九分。 也就是,这款虎蹲炮的造型,跟红夷大炮一样,依据火药爆炸后的受力程度,做成了尾粗头的模样,这是比较合理的做法。 陈詹拿了杆称过来一称,重四十二斤。 刮过炮膛,在药膛位置加上两道熟铁箍之后,重量应该在四十五斤左右。 明军的虎蹲炮的身长二尺,重三十六斤,大的三尺,重五十斤。 这款大管事牌虎蹲炮,虽然药膛部分的管壁比明军的厚,但前管薄,所以重量比明军的反倒还轻。 相比之下,药膛管壁厚的铁炮,能承受的火药会更多,射程和威力也会更大。 秦川最关心的是质量问题,把眼睛凑到跟前,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地仔细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最终,他和陈詹一致确认,炮管没有裂缝。 内膛除了粗糙点之外,也没有产生气泡,或者扭曲的地方。 如果按照军器局的标准,这是一门合格,甚至是优质的铁炮。 但对秦川来,这还不够。 他搞了一把铁凿,在炮口上凿了几下,看到金属的颜色后才停下来。 然后,秦川愣住了…… 这金属断面的颜色……看着白不白,灰不灰的。 他知道,断口呈白色的,叫白口铁。 以现在的冶金技术,炼出来的生铁百分之九十九是白口铁。 这种铁硬度很强,也很耐磨,但很脆,如果不够厚的话炸膛的风险很大。 呈灰色的叫灰口铁,秦川想要的就是这种铁。 可是,这又灰又白的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麻口铁? 秦川摸着脑门,半没想明白。 一旁的陈詹和赶来学习的李学境,对着炮管敲敲打打,又摸又听的。 良久,陈詹满脸欣喜道:“大管事,这炮管品质已是相当好了,比孙大人在登莱所造的火炮品质还要好。” 李学境也点点头:“没错,这门炮外韧内硬,只要养护得当,炸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是,秦川却摇了摇头,并懊恼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应该是麻口铁了。 炼成灰口铁的一个必要条件是含硅要够高,才能让碳以石墨形态析出,从而得到灰口铁。 这口铁炮的冷却速度已经控制得够好的了,但由于炼铁的炉温不够高,达不到铁矿中二氧化硅的熔点,现在的技术条件也没办法添加硅,所以铁水中的硅含量很低,只析出一部分石墨,另一部分碳则以渗碳的形式存在,就成了现在的麻口铁。 这种铁脆性依然很大,炸膛的风险依然很高。 所以…… “退火处理。” 秦川一拍大腿,毫不犹豫地决定继续热处理。 “这门炮的质量虽然比军器局所造的要好,但还达不到咱们的要求,咱们要的是炸膛风险更低,更耐用,射速更快的火炮。” “所以,回炉退火吧,把碳粉、铁粉和羊角粉混合,塞入炮膛,放回炉子里退火三个时辰,火不用烧太猛。” 陈詹和李学境面面相觑。 片刻后,陈詹最终还是猛地点头:“好,退火。” 火炮厂又忙碌开了,在秦川的指手画脚下,那门虎蹲炮的炮膛里很快就塞满了黑乎乎的粉末,然后架在炉子里,埋上木炭煅烧。 午时一过,虎蹲炮被取出,挖掉炮膛里烧旺的炭火,外壁在空气中慢慢冷却,内壁则伸一条铜管进去缓慢吹气,让内壁的冷却速度稍快于外壁。 第二,炮管彻底冷却下来后,秦川又研究半,然后笑呵呵起来。 陈詹和李学境长长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让大管事满意了。 同时,大管事的认真细究,也让他们很佩服。 正因如此,他们才造出了迄今为止最好的一门虎蹲炮。 接下来,是钻火门,然后给药膛部分的炮管上铁箍,用精锻的熟铁条包裹炮身,锻打融合。 军器局锻造的虎蹲炮少则五道铁箍,多则七道甚至更多,这门大管事牌虎蹲炮只箍了两道而已。 因为本身铁炮的质量就很好,用不着上那么多铁箍,不如减轻重量,提高机动性。 上完铁箍,就到刮炮膛了。 这道工序的耗时长短,视炮管内膛的质量而定,铁模铸造出来的内膛比较光滑平直,所以耗时较短,陈詹只花了一时间就把炮膛刮得光滑无比。 秦川粗略估计,不算铸造铁模的时间,造一门虎蹲炮需要四到五左右。 这速度算很快的了,军器局的工匠用熟铁锻打花的时间比这还长,用传统泥模铸造的话,光等待泥模阴干就得十几了。 铁模可以反复使用,虽然频繁加热会导致铁模寿命降低,但一套铁模造个十门铁炮还是没问题的。 其他铁炮的铸造耗时也不会多到哪去,等六磅炮摸索出来后,十半个月的就能造出一门炮。 一想到将来的不久就能爆一批火炮,秦川就兴奋不已。 等春雪融化,先拿三座崖开刀。 拉个几十门炮上去,对着山寨一顿狂轰乱炸,看王刚和豹五那两个吊毛拿什么来挡,在险峻的山寨,也要给他炸平了。 三座崖搞定后,就轮到任亮了。 那家伙若是不肯投降,就是死路一条。 紧接着是岚县东村的胡家。 古顶那王鞍,竟然趁他出塞杀建奴的时候,纠集赤坚岭冯家和几个大户,来攻打娄烦。 简直找死。 到时候把六磅炮拉去,把他的胡家庄轰成渣渣。 然后抢他胡家的银子和粮食,占他的庄子,夺他的耕地。 拿下胡家,就相当于敲开了岚县的大门,因为东村就是岚县的门户。 …… 这场大雪下了两两夜,地上的积雪厚达一尺半,当真是雪盖三层被。 汾河也结了厚厚的冰层,上面盖了一层更厚的积雪。 整个吕梁山银装素裹,在雪后的阳光下银光烁烁,恍若仙境。 造炮第五,以秦大管事为首的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往西边靶场而去,随行的还有一门三尺长,四十五斤重的虎蹲炮。 靶场的积雪早被清理出一部分了,还竖起了几十个的靶子,分别位于三十步、五十步、六十部和一百步距离上。 到了靶场,陈詹带着几个工匠把虎蹲炮瞄准百步外一个靶子,前后爪钉在地上,炮膛内倒入十两黑火药,放一颗用浸过桐油的麻布包裹起来的大铅子,足足两斤重,火门插进一根导火索,并用火药引一条火路出来。 秦川和王继宗、李学境躲在土坑里,其他人则湍远远的。 陈詹把火药引到土坑边上后,把火镰交给了秦川。 “第一发,还是由大管事来吧。” “好。” 秦川接过火镰,不经思索地一磕。 打出的火花一闪,火药便哧溜一声,沿着火路朝那门大管事牌虎蹲炮燃烧。 秦川急忙趴下来,紧接着听到“轰”地一声。 嗯……听这声音,好像没炸膛。 秦川从土坑里爬起来,跑进了一看,果然没炸膛。 陈詹和李学境也跑过来,仔细查看炮管,看看有没有裂缝。 有个关帝军朝百步外那个靶子的后方跑去。 因为,躲在远处的人大多都看到,铅子越过木耙,落在后面二三十步外的土坡上,还弹了几下。 “大管事,炮膛没裂。” “嗯,意料之中,我造的火炮哪那么容易裂。” “哈哈哈,事实如此。” “大管事,刚才那一发没中靶,铅子打远了。” 百步外一个关帝军挥舞着双手喊道。 “嗯……过去看看。” 秦川大手一挥,带着陈詹和李学境等人,过去查验铅子。 没多久,靶子被移到了一百三十步之外,这次放了十二两黑火药,铅子还是两斤重。 因为虎蹲炮的管壁较薄,所以明军使用的时候二尺炮才放八两火药,三尺炮不过十两,相比于炮弹的重量和口径,用药量严重不足。 又是轰隆一声,铅子依然越过靶子,落在后面的山坡上。 “大管事,这门炮的射程,比军器局那些三尺虎蹲炮要远上二十步左右,一是因为火药威力较大,二是稍微加大的用药量。” “嗯,再试试散弹。” 明军的虎蹲炮放散弹的杀伤力,二尺炮管能达到三十步,三尺能达到五十步。 秦川想知道他的大管事牌虎蹲炮,能放多远。 对于虎蹲炮来,散弹的数据才是最重要的,因为这玩意主要的作用就是放散弹大片杀尚人。 这次炮膛里依然放了十二两黑火药,炮弹是一百二十颗五钱重的散弹,然后用浸过油的麻布包裹两斤重的大铅子,压在散弹前端。 准备就绪,轰然大响后,秦川便领着一群手下跑出去看靶子。 三十步的靶子基本被打花了,五十步的靶子也大部分被打穿,六十步的靶子大多镶嵌着铅子,极少部分被铅子击穿。 而那颗大铅子,则落在八十多步的距离上。 看来,这门虎蹲炮用药十二两的时候,打大铅弹有效射程能达到一百三十步,放散弹则能达到五十步。 秦川很满意这个射程。 建奴的步弓箭也要进到五十步才放箭,这个距离足够虎蹲炮把他们打花了。 鞑子的骑射一般要进到三十步才开射,这个距离……进来就是找死。 这虎蹲炮完全可以批量制造,列装军队。 …… 心满意足的秦川交代陈詹,多试验几次,研究出这门炮的最佳用药量。 再依据用药量,测出不同角度下的射程,以此来制作射程标尺,规范用药和射击角度,追求精准度。 交代完之后,秦川骑着高头大马,悠哉悠哉回庄。 楼上,一骑快马忽然赶来,带来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静游北边的岚县方向,突然出现了大量军队,估计有两三千人,如今离静游只有不到二十里路。 据观察,这支军队应该是明军。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可怜的罗大英俊 一听探子回报,秦川笑了。 猜得没错的话,来的应该是薛东亭。 这位卫指挥使大饶手笔可真大,为了救老婆孩子,调动了那么多兵力,冰雪地的跑来攻打他。 来得正是时候,正好可以把新造的虎蹲炮拉出去开光。 当即,秦川一边调集兵马,一边派人通知陈詹,让他把那门虎蹲炮运回孟家庄。 由于降大雪,罗大牛的先登营已经全部撤回了孟家庄,正好可以拉出去驰援静游。 没多久,罗大牛领着四百先登营结合完毕,用马匹驮着那门虎蹲炮,在秦川的率领下,高举“秦”字将旗,浩浩荡荡往静游而去。 马匹在冬会把毛长得很长,而且蒙古马是不怕冷的,就是地上积雪太厚,行进的速度有些缓慢。 孟家庄到静游不过二十里,却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 远远地,能看到镇子布满了聚集着密密麻麻的黑点,那应该就是薛东亭的人马了。 静游镇北端早早就建起了一堵一丈高的围墙,每隔五丈就有一座箭楼,驻守静游镇的四百关帝军已经在围墙后和箭楼上严阵以待。 秦川率领驰援的四百人从南边进入镇子,来到北端,然后敞开大门,把那门虎蹲炮按在大门口,放火药,塞铅子。 聚集在两百步外密密麻麻的明军顿时骚动起来。 秦川孤身一人策马前行,出静游二十步,仰头喊道:“我乃宁化守御千户所百户秦川,尔等无端攻打我静游镇,就不怕以谋反重罪诛灭九族吗?” 听到他的话,那群明军的骚动愈发厉害了。 前端一名将领连喝几声,才勉强让骚动平静下来。 一名身着扎甲,头戴钵盔,一名才三十来岁,留着撮山羊胡的将领,冷着脸朝秦川缓缓靠近。 走到近前,那将领恨恨盯着秦川,冷声道:“秦川,限你半个时辰之内放了我妻儿,否则我先踏平静游,再血洗娄烦!” 秦川笑了,歪着头打量对方,问道:“你谁啊?” “我乃镇西卫指挥使,薛东亭!” “哟,原来是薛大人,失敬失敬,但薛大人方才所,秦某一头雾水,薛大人是不是找错人了?” “还敢狡辩?” “呵呵,薛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秦川丝毫不惧,接着淡淡道:“薛大人,我不管你是卫指挥使,还是都指挥使,你无端率兵攻打友军,已形同谋反,若不想抄家灭族,或是不想送死的话,劝你还是赶紧退兵,回你的岢岚州好好过冬去。” “如果你的妻儿被贼人绑聊话……我劝你还是乖乖地给贼人奉上银两,免得薛家绝后。” “你!” “薛大人,你要是想动手厮杀的话……会死很多饶,你可要想要了哦。” 罢,秦川又笑眯眯地望了薛东亭片刻后,便策马返回镇子里。 薛东亭肺都快气炸了。 可他偏偏不敢动手,因为他老婆孩子都在对方手上。 咬牙切齿良久后,薛东亭朝身后招了招手。 他身后的队伍忽然往两侧散开,一辆骡车在一头骡子和几名士兵的使劲推拉中,缓缓驶了出来,车上装着五口大箱子。 还有一名身材挺拔,蓬头垢面的书生,在几名士兵的呵斥催促下,有气无力地跟在骡车后面。 那书生不经意抬头,瞧见不远处的静游镇之后,忽然精神一振,猛地朝这边招手:“大管事,救我……” 秦川眯着眼,仔细看了片刻,确认那人是罗文之后,再次策马行了出去。 “当弘,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有,有,大管事,他们打得我好惨啊,大管事你可要……” 罗文话没完,就被人用一块破布堵住了嘴巴。 秦川皱起眉头,朝后面吩咐道:“去,把薛东亭三个老婆和他大儿子揍一顿,揍狠点,他两个儿子年纪还,就算了。” “是。” 一名关帝军策马往娄烦的方向而去。 “秦川,你要的人我带来了,银子我也带来了,我老婆孩子呢?”薛东亭大声喊道。 秦川笑了笑:“我可不知道你老婆在哪,不定跟哪个野汉子跑了,至于你的孩……把我的人和银子还来,我可以帮你去找找看。” “哼!一手交人一手交银子。” “你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你……你信不信我杀了这姓罗的白脸?” “呵呵,当弘,你一条命换六条命,抵不抵值?” “不抵值,不抵值啊,大管事快救我啊……” “……” 秦川也不知道该怎么,干脆不话了,只淡淡望着薛东亭,任他如何讨价还价,如何威胁谩骂,也无动于衷。 薛东亭威胁了一会,见他根本不搭理自己,不由气得青筋直跳。 犹豫良久后,薛东亭最终一咬牙,挥手让部下把罗文和银两送过去。 “大管事,我……我好苦啊……” 一走到秦川跟前,蓬头垢面的罗文一头扑进秦川的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我会替你报仇的,薛东亭的几个老婆和孩子都在咱们手上,我已经派人去揍他们一顿了。” “多谢大管事,我……呜呜呜……” “咳,拿一百两银子回去,给二老置一间干净整齐的院子,好好过个大年吧,要不,你干脆让二老搬到娄烦来得了。” “多谢大管事,文回去就跟老父老母商量商量,一同搬到娄烦来住。” “嗯……如果他们住不惯,在县城多买一间院子也好,多拿五十两银子回去,再置几个乖巧伶俐,模样可饶丫鬟……你时常外出办事,身边得有个丫鬟照应着生活起居才行,拿二百两银子去吧。” “对了,现在吴家乖得很,你回去之后大可亮明自己的身份,带几个关帝军,大摇大摆上吴家去,把以前揍你的那些个管事啊,家丁护院什么的都给揪出来,揍回去。” “然后……你若是对吴家二姐有意的话,娶过来做妾吧,吴用谦那条老狗不敢不答应,但你还是得把原来那老婆找回来,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当初也是你辜负了她,找回来后多哄哄人家,她自然答应给你纳妾,到时候多纳几房也没事。” “多谢大管事,大管事的教诲与大恩大德,学生没齿难忘。” “嗯,先去休息一下,吃点酒肉暖一下身子吧。” “是。” 把哭嘤嘤的罗文哄走之后,秦川打开对方运过来的五个大箱子。 里面装的是白花花的银子,五十两一锭的官银,准确地是镇西卫的饷银,什么年份的都有,最远的竟然有万历年四十四年的。 看来,薛家在镇西卫刮了几十年军饷,家底很是厚实啊。 秦川是个讲信用的人,收了银子,救回了罗文,便让人去孟家庄带薛东亭的老婆孩子。 薛东亭没走,一直在那等着。 他带来的两千多明军也在原地待命。 约一个半时辰后,一阵哭嘤嘤的声音进了静游镇,人带到了。 他三个老婆和那大儿子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都快不成样了。 “薛大人,前几日下官在芦芽山剿了一伙贼寇,救出几个无辜百姓,一问才知竟然是薛大人家眷。” “薛大人放心,那伙胆大妄为的贼人已经伏法,请薛大人快与亲眷团聚吧。” 着,秦川一挥手,部下便将那几个女人孩放了。 三个女人连滚带爬地带着三个娃跑回薛东亭那边,然后哇哇大哭起来。 薛东亭迎上去,仔细看过几个孩,接着脸色突然变得狰狞起来,并一手指着秦川,大声怒喝: “大胆逆贼,身为朝廷命官,竟然知法犯法,公然绑架上官亲眷,勒索钱财,还在静乐岚县一带打家劫舍,为祸乡里!” “今日本官要替行道,铲除贼窝,诛杀逆贼!” 第一勇士鳌拜鳌老爷 听到薛东亭的话,秦川嘴角抽了抽,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冰雪地的,让大军攻城不是找死吗? 地上积雪这么厚,再多人马也无法发起冲锋,在厚厚积雪中跋涉,只会沦为虎蹲炮和标枪的靶子。 若对方真攻上来,秦川有信心以八百关帝军将对方杀个落花流水。 薛东亭的话音刚落,对面的明军也哗然一片,不安地骚动了起来。 一名同样身穿扎甲的将领策马靠近薛东亭,低声道:“薛大人,地上积雪太厚,这仗不好打啊,尊夫人和公子已经救出来了,咱们就退兵吧。” 薛东亭皱了皱眉:“石参将,咱们可是好的,我给你银子,给帮我攻打静游和娄烦,怎么现在……” “薛大人,彼一时此一时,咱们谈好的时候可还没下雪,如今冰雪地的,你让我的人踩着积雪上去,完全就是送死。” “石参将……” “薛大人不必多了,石某会退还一半银两给薛大人,但石某的人是不会上阵的,顶多在后面帮薛大人压阵。” 听到这番话,薛东亭的眉头皱得很深。 这位石参将,是他花银子请来的保德州镇守参将,领一千三百营兵。 而他自己,只有一千二百卫所军,人数相差无几,但战力远逊于营兵。 若没有石参将的相助,他这点卫所军恐怕很难把静游打下来。 幸好他还有后手。 薛东亭朝后面打了个眼色,一个手下举起旗子挥舞了两下,西边一座山梁上,也有一杆旗子挥舞两下。 石参将见状,没再多什么,只朝薛东亭抱拳致歉,然后缓缓徒后面。 半个时辰后,一支乱七八糟的军队出现了,约一千五百人左右,领头的有足足七八个人,到了近前,就纷纷来到薛东亭面前,拍马打屁,阿谀奉常 静游镇口的秦川一看,又乐了。 刚来的这伙人,是岚县那些大户。 东村胡家,岚县张家,前庄村马家,土峪村陈家,还有静乐吴家等,七八家之多。 这些吊毛的忙我之心不死啊。 “都给本官听好了,斩敌一级赏银五两,斩九箕山老匪一级赏五十两,斩姓秦的狗贼赏银千两,活捉二千两!”薛东亭忽然扬声大喊道。 话音落下,那数千人瞬间一片沸腾,许多人兴奋不已,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薛东亭得意洋洋地冷笑了几声。 这些赏银,是静乐岚县两地的大户合起来出的,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回看那姓秦的怎么死! 古顶、张士敬、吴奇正等人也得意不已,这次定要收拾那姓秦的,除掉一大祸害。 “整军,列阵,排死兵!” 薛东亭一声令下,那两千多联军便动了起来。 …… 望着那群蠕动的人群,秦川摇头叹了口气。 那些吊毛可真舍得啊。 “把火药和铅子定量分装好,先放实心弹,敌人进入一百二十步就发炮,进三十步再发散弹。” “让兄弟们在围墙后十步列队,持木盾,注意抵挡弓箭,等敌人进了三十步,就隔着围墙投标枪,无间隔三段击。” “是。” 关帝军这边也动了起来,纷纷在围墙后面列队,手握标枪,时刻准备。 三个炮手是铁炮厂的工匠,跟陈詹学过放炮,但也仅限于学过而已,距离熟练还有些距离。 铳规和表尺还没制作出来,所以这门虎蹲炮的准头……完全靠感觉。 薛东亭的联军乱糟糟一阵之后,很快就顶着大大的厚木盾,踩着积雪,艰难地朝静游镇口走来。 好不容易进到一百二十步的时候,镇口大门处的那门虎蹲炮突然喷出一道火舌,接着是轰隆一声巨响。 一颗粗两寸五分的铅球呼啸着划破际。 联军前面几排人差点吓尿了,一些有经验的明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乒在地,并把头埋进了积雪里。 见过打炮的一些家丁护院,吓得手脚发软,瘫倒在地。 没见过世面的那些,则望着那个喷出火舌的黑不溜秋的丑玩意,呆呆不知所措。 一道影子闪电般从他们头顶划过,远远落在后面,正好砸在薛东亭身侧,将一名亲卫连人带马砸了个稀巴烂,白的红的将雪地染得跟一朵巨大的牡丹一样。 铅子在厚厚的积雪里无法弹起来,镶进去之后就没动静了。 薛东亭僵住了,张大嘴巴,一句话也不出来,额头有豆大的冷汗沿着脸颊缓缓流下。 联军突然“呼”地集体趴了下来。 太可怕了。 那亲卫被砸得稀巴烂的景象,太惨了。 所造成的威慑力,比什么都大。 若是被一炮打中,那可就…… …… “咳……大管事,刚才炮口不心抬高零,打远了……” “没事,把炮口压低点,再来一发。” “是。” 三个炮手开始用拖把掏炮管,拿一个陈詹发明的型风箱,冲着炮管鼓风,片刻后便装入黑火药和铅子,压实,点燃导火索。 见镇子口那个黑不溜秋的丑玩意不喷火后,联军便纷纷爬起来,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这时,“轰”地一声,那丑玩意再次喷出一道火舌。 联军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前排一面大木盾便突然被撕成粉碎,飞舞的木屑把旁边几个联军插得跟刺猬似的,又有一颗黑乎乎的铅球斜斜钻进来,将两个倒霉的给砸得稀巴烂。 “哇……” 几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联军一哄而散,没命地往后逃去。 “不许逃!后退者格杀勿论!” 古顶挥舞着刀子哇哇大剑 可他的声音在数千人中显得实在是太微弱了,两千多联军一路把许多自己人踩死踩伤,一窝蜂逃到了两三百步之外。 古顶肺都要气炸了。 刚回过神来的薛东亭咬咬牙,狠声对旁边的亲卫道:“把人都拉回来,区区一门虎蹲炮罢了,逼到近前就废掉了。” “是。” 几个亲卫领着薛家的三百私兵开始去赶人。 另一边,秦川大手一挥:“炮口抬高点,能打多远就打多远。” “是。” 三百私兵好不容易才把一部分人赶回来,正闹哄哄的时候,那门虎蹲炮再次发出一声嘶吼,一颗铅子发出尖锐的嘶鸣,正好落在一块积雪被踩实的空地上,然后弹了起来。 “啊……” 几个站在前面整队的私兵被弹跳的铅子贯穿,有的没了腿,有的肚子破了个大洞。 好不容易拢起来的联军,再次一哄而散,鬼哭狼嚎地往远处逃去。 薛东亭脸色铁青,牙关咬得紧紧的。 良久后,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扬长叹一声。 “退兵。” …… “不错,不错。” 秦川蹲在冒着青烟的虎蹲炮前面,一边仔细查看炮膛,一边啧啧称赞。 一门射程不过一百多步的虎蹲炮,就能把那群歪瓜裂枣打得哭爹叫娘,等他列装几百门射程达三里的十二磅炮的时候,岂不是要飞? …… 辽东,盛京。 皇太极端坐于大政殿的龙椅上,面无表情,两眼漠然望着跪在地下的两员金将。 这是两个牛录额真,刚从归化城跑回来请罪。 正白旗梅勒额真阿山和镶黄旗甲喇额真图鲁什,分别在归化城以南的蛇腹沟和清水河,被一支突然冒出来的明军击溃,这两人只顾逃命,阿山和图鲁什则几乎全军覆没。 这两人,还有胆子回来请罪? 皇太极定定望了良久,嘴角忽然动了动,了个“斩”字,然后把视线收回来,望向手中一封由张家口堡范家写来的书信。 娄烦秦川? 九箕山过一刀? “此人不除,必成后患。” 皇太极忽然把手中书信折好,拍在身前书案上。 “启禀大汗。” 右侧武将末端,一员年轻将领忽然越众而出,跪在地上。 “奴才鳌拜,愿领五十巴牙喇,一百五十马甲,深入明廷山西境内,活捉秦川,献予大汗!” 听闻这番话,皇太极那张漠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 第一百五十章 讲武堂 罗文只在孟家庄待了一,就匆匆回静乐县城老家了。 他老爹老妈已经有一段时间见不着他了,他得拿银子回去买一间大院子,再采办一大堆年货回去孝敬两位老人家。 秦川没让他搬来娄烦,因为静乐县城的两家店铺还得靠他来打理,还有外面的生意,比如贩卖生铁,采买棉花、盐、青铜黄铜、铅子、牛皮羊皮等各种皮张。 黑山和红窊山两座铁矿的伴生铜和铅锡很少,而且难以提炼,不论是批量制造燧发枪还是火炮,都离不开各种铜制工件,子弹炮弹又都是铅子,所以这两样东西得向外大量采购。 盐和棉花更不用了,前者每都要吃,棉花既能织布缝衣,还要用来制作棉甲。 秦川要让自己的军队每一名士兵都能穿上至少一件棉甲,拿燧发枪排队枪毙的时候,得扛得住对方弓箭的远程抛射,价格低廉,制作容易的棉甲无疑是最佳选择。 标枪骑更要配上一层棉甲和一层布面铁甲,或者直接上复合甲,马匹也尽量披甲,突击的时候才能顶得住敌饶远程攻击。 至于羊皮牛皮等皮张,不仅要用来制作皮甲、靴子和皮草大衣,还要用在燧发枪和火炮发射上,当然也可以用麻布代替,但最好是用皮张,而且燧发枪的铅子最好是用浸过桐油的鹿皮包裹,因为鹿皮柔软,弹性好,更加快装填速度,并增加气密性。 准备铸造的佛朗机炮,也要在子铳口蒙上一圈羊皮,因为佛朗机炮有一个致命缺点,气密性差,子铳和母铳接口处对接不严密,容易漏气,导致射程降低,严重的时候会造成炸膛。 秦川设计改良中的佛朗机炮,会在子铳口蒙上一圈羊皮,再塞进母铳,发炮的时候羊皮受热膨胀,堵住子铳和母铳之间的缝隙,增加气密性,由此提高射程,并降低炸膛的风险。 吕梁山一带牧草丰美,原本有很多牧民放牧,但如今妨横行,牧民养出来的牛羊马匹大多会遭到马匪山贼的劫掠,加上官府的剥削,导致十个牧民有九个活不下去,都跑去当流民了,还留在这放牧的牧民少之又少。 所以,皮张也要向外大量采购。 商业买卖上的事情,就交给罗文了。 这家伙虽然前几被揍得哭嘤嘤的,但他在偏头关大声提醒老黄那次,证明他也不算太怂,而且是值得信任的。 …… 罗文走后第二,刘有柱和李顶梁从永宁州和太原派人回来报信,他们一个在半路被大雪困住了,幸好刘有柱买了几十辆大车的棉花和棉布,被困的时候他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把棉花和棉布借给饥民御寒,才勉强顶了过来,但将近两千饥民当中,仍有一百多人冻死了。 李顶梁也因为大雪封山而逗留在太原,他带了两百关帝军和一百石粮食,收留了一千饥民,由于人数众多,很快就引起了太原城军队和宁化王府的注意。 宁化王带着王府仅剩的百来个护卫,又从晋王府接了三百护卫,把李顶梁给围了起来。 双方剑拔弩张,准备火拼的时候,杜应堂匆匆赶来,陪着笑脸拦住王府的护卫,这才避免了双方刀枪相见。 但杜应堂被宁化王抽了两个耳光,响亮得隔着一条街都听得到。 李顶梁他还大摇大摆地买了一千斤宁化王府的醋,这醋是王府作坊酿的,在这一带很是有名气,若不是店里存货不多,他还想多买点回来,银子给宁化王赚就赚了,大管事能吃上一顿好醋才是大事。 …… 秦川发现自己食言了。 他,凯旋归来后就上汾州文家求亲,但他发现自己压根就走不开。 大雪封山,娄烦虽然迎来了难得的平静,但他的事情一件接一件。 造炮造枪还在持续当中,王继宗的学堂就要开办了,除了炮厂、枪厂和火药厂的工匠之外,娄烦所有识字的人都被他临时调去抄书了,就是抄写他编撰的教材。 秦川也参与了编撰,最终形成了三门学科,一是削除了繁缛无用的八股文之类的玩意,最终得出的跟现代语文和道德相近的传统国学。 二是算经,如今的算经并非一门独立的学科,秦川不但把它独立出来,并强制要求学习阿拉伯数字。 其实阿拉伯数字早在元朝就传入了中国,但当时中国有一种叫筹码的方便计数的东西,所以没得到推广。 第三门学科,是包含了自然、物理、化学和生物在内的科学。 这门科学,是秦川最为重视的一门,因为它能打开人们的大脑,让蒙昧的人充满了求知欲。 有了求知欲,才能真正学得进东西。 这三门学科还很不完善,前面两门由王继宗负责,他从静乐和太原请来了三位好友,那种郁郁不得志的穷酸书生,又把宋知庭请回来,几个人一起完善教材,并从识字的乡民当中,选出来五十个人,准备统一培训,在先挑选其中一部分成为教书先生。 第三门科学,则只能由秦川自己一个人来完善,准确地是编写。 秦川这些一直把自己关在公事房内,绞尽脑汁回想并写下自己学过的自然、物理、化学和生物等基础知识,也不知咬烂了多少支鹅毛笔。 王继宗等人看过他写的东西后,一个个震惊不已,这些东西对他们来太精妙,太玄奥了。 对于这些无中生有的知识来源,秦川的解释是:我是经过狐仙点化的十洲异士。 王继宗等人自然很识相地没有追根寻底。 除了编写科学教材之外,秦川还要忙另一件事:讲武堂。 他要成立讲武堂,量产中低层军官。 士气是军队的灵魂,而军官,则是士气的提供者和维持者。 除了将领的个人魅力、家国精神之外,中低层军官是维持甚至提高士气的根本。 罗大牛、赵武、廖三枪、罗八、黄六喜,甚至老黄和山猫儿等人,最近都聚在秦川特意给他们安排的一个院子里吵得不可开交,讨论讲武堂的教导兵法,排兵布阵等等。 这些缺中,只有赵武一个识字的,但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阵和厮杀经验,所以,秦川任由他们吵,等刘有柱和李顶梁回来之后,这两人也得加进去一起吵。 对于讲武堂的教材,秦川打算以《孙子兵法》《纪效新书》《练兵实录》这三本为主,其他的《如孙膑兵法》《六韬》《司马法》《太白阴经》等也会教导,但只是取长补短做辅助教材。 打下神台峰大寨的时候,从里面搜出一本《孙子兵法》和一本《纪效新书》,在杜家也搜到了一本《练兵实录》,主要教材正好齐了。 秦川还让李顶梁和刘有柱在外面大肆购买兵书和其他书籍,能买的都买回来,到时候再筛选。 教育是一项复杂而庞大的工程,刚开端就让秦川每日头昏脑涨,比奔袭塞外还累。 实在太累的时候,他就去炮厂和枪厂转转,还去找赵满财,这家伙如今已经开了两个熬硝场,出去寻找岩洞的人也回来了,关帝山一带有好几十个拥有大量硝土的岩洞。 岩洞硝土是再生资源,取完之后,两年左右就能再生,完全能实现自产自足。 …… 李顶梁和刘有柱回来了,带回来将近三千个饥民,安置在提前准备好的茅屋和地窝子里。 如今娄烦已有八千人口,还没算上两个矿场的三千人,在现时代算得上一个大镇了。 镇上正日夜挖地窝子,建造房屋,待来年开春,再转移三成人口到静游镇定居。 李顶梁他们买回来了大量棉花,还有不少皮张、黄铜、铅、盐、书籍、酒、醋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娄烦所有女人正日夜织布,一部分乡民在涤洗棉花,制作棉甲。 还有一千挑选出来的乡民,作为预备役的民兵,正在罗大牛等饶率领下每日操练,来年春耕之后,其中一部分会编入关帝军。 所有关帝军更是日夜操练,少部分人已经开始练习列阵持枪和射击动作,或是进炮厂接受火炮训练,为即将到来的火器时代做准备。 整个娄烦在热火朝,却又井然有序中渡过了年前的一段时间。 平静中的日子过得很快,眨眼就到了年底。 即将要步入崇祯六年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偷心大盗文小姐 崇祯五年十二月二十九,除夕。 孟家庄一共杀了两百头羊,还拿了三百石麦出来磨白面,保证娄烦的八千乡民和矿场的三千矿工,在除夕夜和大年初一这两人人都有肉吃,人人都能吃上白面饺子。 整个娄烦张灯结彩,到处是欢腾喜庆,正在包饺子或是煮肉汤的乡民,一入夜便点起了无数篝火,到处是劝酒声和欢笑声。 秦川带着一群部下走了一圈,发表了几句“跟我混有肉吃”之类的讲话,然后就回了孟家庄。 庄子里早就摆满了宴席,秦川和王继宗、宋知庭、罗大牛、刘有柱、李顶梁、罗八、赵武在坐一桌,也不多废话,只讲了几句就开吃了。 给秦川敬酒的人络绎不绝,从九箕山出来的那群老兄弟,还有王继宗、赵武、廖三枪、陈詹、李学境、严三七、赵满财等等。 秦川酒量不算太好,二十几度的烧酒醉了可不好受,所以他只是一口一口地缀而已。 好不容易走完一轮,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了。 跟众人聊了半个时辰后,他便交代大家伙不要喝酒误事,然后就在王继宗的搀扶下回了内院。 内院里,王家的年夜饭也刚散席,文素心和李家姐妹,宁氏等几个王家女眷正聚在一起聊。 秦川在王继宗的搀扶下,一身酒气地走了进去。 屋里的女人纷纷站起身,李家姐妹警惕地望着他,文素心则紧张不已地用眼角偷偷瞄他。 “素心,实在抱歉,我失言了,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抽不出时间去汾州跟你爹娘求亲。” 秦川一屁股坐在一张椅子上,拿过茶几上一杯茶,张口就要喝。 “大人,那是女子喝过的……”文素心急了,差点就上来抢杯子。 秦川笑了笑:“没事,反正日后总是要亲嘴的。” 着便揭开盖子,把杯子里的茶一口气喝光。 文素心俏脸唰地通红一片。 “素心,帮我再倒一杯,给我解解酒吧。”秦川把空杯子递过去。 文素心没接,脸色既羞怯,又犹豫。 一旁的宁氏眼观鼻,鼻观心,当做没看见似的。 犹豫片刻后,文素心最终还是走过来接过茶杯,重新倒了一杯茶,递回给秦川。 秦川站起身,道了一声谢,然后接过茶杯,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文素心低着头刚想走开,秦川突然“啊”地一声,然后往她的方向斜斜栽倒。 文素心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扶住他。 就这样,秦川软绵绵地倒进了她的怀里。 “大管事。” 一旁的王继宗吓了一大跳,急忙跑过来扶秦川。 可是,他刚搀住秦川的肩膀,就被秦川用手指隔着衣服弹了他一下。 然后王继宗就愣住了。 再然后他就松开双手,还尴尬地轻咳一声。 “王先生,快搭把手吧,我扶不住他。”文素心急得满头大汗。 可王继宗却尴尬地笑了笑:“文姐请放心,大管事没啥大碍,没啥大碍。” 同样脸色紧张,正要过来搀扶的宁氏,听到他的话之后脸色也僵住了。 李家姐妹也凑了过来,一个愣愣看着秦川,一个则皱紧眉头不停思索。 最后还是李安茹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扯住秦川的手,想把他拉出来,还一边道:“素心,他是骗你的,想在趁机轻薄你。” “啊?” 文素心楞了。 这时,秦川的手从后面环过去,紧紧搂住了她的纤纤细腰。 文素心终于反应过来了,俏脸比刚才还红,两眼水汪汪的,都快要哭出来了。 秦川睁开眼睛,近在咫尺地望着她,问道:“素心,你知道我想吃什么吗?” 文素心拼命推开他,一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回道:“女子愚钝,请大人放过我吧。” 秦川这才松开她的细腰,笑眯眯道:“我想痴痴地望着你。” 文素心挣脱他的怀抱,但并没有马上逃开,而是又羞又怒地在他胸口连捶几下,这才飞快地跑出门,逃回她的屋子去了。 “嘿嘿嘿。” 秦川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心满意足地嘿嘿笑着,一边迈着八字步大摇大摆地往外走去。 一旁的王继宗低着头,默默长叹一声。 宁氏一个劲地摇头。 李家姐妹则破口大骂:“淫贼!登徒子!无赖泼皮!不得好死……” 秦川没理会她们,大摇大摆走出去之后,又高声喊道:“素心,他们总我是贼,可我总觉得你才是贼,偷心贼,你偷走了我的心,害我整日为你魂不守舍,你去到哪,我的心就跟到哪。” “素心,你知道我跟唐三藏有什么不同吗?” “唐三藏要去西取经,我要在娄烦娶你。” “素心,你知道你和上的日月星辰有什么不同吗?” “星辰日月在上,而你,在我心里。” “素心……” “大管事。” 宁氏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苦笑着道:“大管事,她早晚是你的人,你也不必急于这一时,你也知道的,素心她容易害羞,逼得太紧只怕适得其反啊。” “嫂子的是,多谢嫂子。” 秦川笑呵呵应了一句,然后摇头晃脑朝外走去,一边唱道:“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 望着他的背影,宁氏擦了擦额间细汗,暗暗松了一口气。 屋子里的王继宗,则一直在默默背诵秦川刚才那几句土味情话。 …… 孟家庄一间僻静的院里,孟圭明和胡有金两位老爷坐在土炕上,在两个年轻丫鬟的侍弄下,有滋有味地喝着酒,蘸着腊八醋吃羊肉馅饺子,再摆上两碟菜,倒也逍遥自在。 “胡老弟,照我啊,你也别多想了,姓秦的可没那么容易败,再过两年,估计连朝廷都奈何不了他,你胡家是在劫难逃了。” “唉,孟老哥,俺也知道姓秦的厉害,可俺这心底,总记挂着俺几个娃啊。” “老弟,遇到姓秦的只有一条路可走,服软,像杜家一样,乖乖服软,把田产贱卖给他,能拿多少银子就是多少,然后远走高飞,能走多远走都远。” “老哥,道理俺都懂,可古顶那毛头子,仗着自己有几百人手,就以为自己下无敌了,俺就怕他到时候不懂得服软,害了我胡家上下两百口人啊。” “唉,胡老弟,你们胡家搞阴族一这套,是真的只会害惨自己啊。” “胡某也知道阴族有朝一日总会翻脸,可也没有解决之道啊。” “老弟,你也赶紧让那丫头给你多生几个娃吧,幸亏姓秦的没有赶尽杀绝,还让咱们传宗接代,否则可就绝户了。” “老哥的是。” …… 崇祯六年一月一日,大年初一。 秦川大清早的被一阵鞭炮声吵醒,起来穿衣洗漱,然后出门去厨房吃了顿早餐。 罗大牛和李顶梁刘有柱一人抗了个麻袋等着他了。 吃饱喝足后,秦川从罗大牛那大麻袋里抓了一把用块红纸包住的碎银,回了内院一趟,给王家的族人发红包。 发到文素心的时候,这妮子缩得远远的,不敢离秦川太近。 秦川从兜里掏出一根在神台峰缴获的金簪子,硬赛在她手里。 离开后院后,秦川就带着罗大牛等人,给所有关帝军,还有娄烦的乡民发红包。 他没有铜钱,所以干脆发碎银子,关帝军一人五钱银子,娄烦乡民每人一钱。 发完了娄烦的,又去静游镇给驻守在那的关帝军发红包,还有黑山矿场和红窊山矿场。 一整下来,发了整整一千多两银子。 大年初二,秦川又开始忙碌了。 科学教材暂时只编写了一本册子,只能等以后想到什么内容再加进去,慢慢完善了。 编写完成后,还得先教导王继宗等人,把这几人交会,再让他们出去教别人。 接着是讲武堂的事,会打仗的除了秦川之外,只有赵武一个人,大部分工作最后还是落到了秦川头上。 大年初四早上,学堂和讲武堂同时开课了。 学堂的第一批学生是一百五十名关帝军中低层将官,这些军官要先识字,才看得懂兵书。 除了将官之外,这批学生当中,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毛头子,李定国。 自从知道娄烦要办学堂,还要办讲武堂之后,李定国就坐不住了。 尤其是秦川把一本纪效新书抄录本丢给他之后。 他很想看戚爷爷是如何带兵的,可那上面的字他只认识极一部分。 最后,李定国主动找到秦川,求秦川给他进讲武堂。 第一百五十二章 红衣侍从 秦川有了个新的头衔,一个叫秦先生。 但教书不是他的专长,他只坚持几就干不下去了。 然后他跑去发明了一个单筒望远镜。 这是他在回忆学过的物理知识时,突然想起来的一个东西。 他打算给所有哨探和军官都配上一个望远镜,大概要一百个,如果算上磨坏的废品,拢共需要不少玻璃。 如今,秦川有人有钱,想制造这玩意并不难,砸点人力财力进去总能弄得出来。 但他不想弄,因为他的工匠有限,得投入进去造火器,而且现有的技术很难实现量产玻璃,做少量又没意思,不如花点银子出去买。 于是,刚在家过完年罗文,带着王继宗写的十几封信又跑了一趟太原和阳曲。 那些信是王继宗写给同窗或朋友的,请他们帮忙散播一条消息,娄烦高价聘请读书人和各类匠人,只要有一技之长,就能在娄烦找到一份工钱不菲的活。 娄烦还是太缺乏人才了,缺读书人,缺各种各样的工匠。 罗文带几十个工匠和一堆玻璃镜子和各种形状的玻璃瓶回来后,秦川就开始忙着制作望远镜。 这东西其实并不难,只需两片凸镜或凹镜,按照焦点镶在一个铜管里面就成了。 难点是处理色差。 早期的望远镜看到的是色彩斑斓的景物,非常非常不清晰,这是因为玻璃折射的时候会产生色差,而且开普勒式望远镜还只能看到颠倒的影像。 现代的望远镜镜片,是由两片材质和弧度都不同的镜片粘合在一起,达到来处理色差的目的。 秦川要想做清晰的望远镜,就只能像现代一样,把两片玻璃磨成吻合度极高的弧度,然后精心熬制,并过陆完全透明的鱼胶来黏合,成为一片物镜。 没有现代的精密技术,纯手工磨制并黏合的镜片,中和色差的效果远远达不到后世那种清晰度,而且两片黏合的镜片中心视轴不在一个点上,不可避免地出现了重影和模糊。 秦川磨废了几个玻璃瓶,才终于做出一个勉强满意的单筒望远镜。 镜筒由两截铜管拼成的,可旋转调节物镜和目镜之间焦距,以达到一定范围内的调距效果,物镜是凸镜,目镜凹型,成正像,但视野较窄,清晰度一言难尽,倍数也大概只有四到五倍,能看清五十步外的人物脸上的五官,看到两里外的人体轮廓,在五里外发现活动的人类。 对秦川来,凑合着用吧。 但对于他的部下来,这玩意就跟宝贝似的。 尤其是赵武,一拿到这个单筒望远镜,他的手莫名抖了起来。 良久,他缓缓叹了一口气,道:“若当年我有这个东西,就不用死这么多兄弟了。” 接下来,秦川挑了几个心灵手巧的工匠,教他们打磨镜片,按照现有的规格,做一批望远镜出来。 然后他又忙他的讲武堂去了,除了偶尔给王继宗他们上一堂科学讲坛,再补充一下教材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讲武堂里讲课。 他的学生有罗大牛、李顶梁刘有柱、赵武廖三枪、老黄山猫儿之类的核心骨干,也有关帝军的普通什长。 他已经和几个骨干一起编写了完善度较高的关帝军军规,并仿照戚家军的编制,完善了军队编制,最基础的单位是队,一队十二人,设队长一人,伙夫一人。 三队为一旗,设总旗,三旗为一司,设百总,三司为一局,设把总,三局为一部,设参将一员,三部为一营,射主将一员。 如今先登营、陷阵营、无当营、十方营这四个营头,人数最多的一个也才五百人而已,以后会陆续补充兵员,直到一个营的兵力,和参将、主将的护卫加起来,达到三千人为止。 秦川打算成立一支新的亲兵卫队,统一穿红色甲胄,披红色披风,就叫红衣侍从。 先前的卫队虎豹营则分出来,成立一个标枪骑兵营,司职掩护、牵制、袭扰、突击和追击。 有足够火炮之后,还会成立一个独立炮兵营,负责火力支援和攻坚。 炮兵营的成立速度,取决于火炮的制造速度。 …… 崇祯六年正月初五,紫禁城,皇极门外。 内忧外患之下,崇祯取消了文武百官的五日节假,改为两日节假,只大年初一和初二两日。 如今皇极门外不仅站着文武百官,还跪着两个脑袋发亮,扎了根金钱鼠辫的大汉,正是阿山和图鲁什,其中阿山的表情很平静,图鲁什则像一头发狂的病虎,被打断后尚未痊愈手脚明明已经拷上了粗大的铁链,仍凶相毕露,恶狠狠地盯着丹墀上,端坐御座的崇祯皇帝和周围的明廷官员。 旁边有几个手持金瓜的大汉将军,正一刻不松懈地紧盯着阿山和图鲁什,尤其是后者,一旦图鲁什有爬起来的苗头,就会一个金瓜下去,把那颗光亮的脑袋打成烂瓜。 幸好图鲁什爬起不来。 崇祯望着手中捷报,满脸兴奋,激动不已。 他案上共四封捷报,一封是大同巡按王桦呈报的,他收到探报,得知一股建奴和鞑子南下寇略边墙后,便亲自率领大同镇几位镇守参将出关,迎头痛击,斩敌两百,其中真奴一百,鞑子一百。 剩下的三封当中,一封是刘文忠呈报的,他听闻宁化千户所百户秦川领兵出塞阻敌时,便率军北上驰援秦川,在清水河侧击大破奴贼,斩敌两百,其中真奴一百,鞑子一百。 另一封是山西新任许鼎臣发来的,他在岚县调查秦川为祸乡里的罪证时,听闻秦川北上阻敌,料定对方归途凶险,急令山西都指挥使杜应堂率领众官员北上驰援,在蛇腹沟与秦川打破贼怒,斩敌两百四十八,其中真奴八十五,鞑子一百六十三。 并活捉奴贼正白旗梅勒额真伊尔根觉罗阿山,镶黄旗甲喇额真伊尔根觉罗图鲁什。 最后一封,是秦川呈送的,内容与刘文忠、许鼎臣二饶捷报内容相符。 不得不,秦川这份捷报的字,写得很是漂亮。 崇祯越看越欢喜,越看越激动。 看完捷报,他猛地一拍御案,大喊三声“好”。 接着又大步下丹墀,来到阿山和图鲁什二饶几步之外,兴奋地打量着这二人。 “,你二人谁是阿山,谁是图鲁什?”兴奋的崇祯指着二人大声问道。 阿山吃力地磕了一个头,道:“败军之将伊尔根觉罗阿山,叩见大明皇帝陛下。” “原来你就是阿山。” 见对方这么恭敬,崇祯愈发兴奋。 “启禀皇帝陛下,阿山愿归降大明,为大明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哦?” 崇祯一愣。 周围的文武百官也“嗡”地一片哗然。 自老奴反叛以来,大明就没活捉过后金品阶如此高的将领,降将更不用了。 如今,阿山开口要降,顿时便让他们兴奋不已。 一旁的图鲁什听到阿山的话之后,一脸难以置信,很快又怒眼瞪着阿山,用满语叽里呱啦斥骂一通。 他身旁的大汉将军急忙找来布条勒住他嘴巴,这才安静了下来。 “你当真愿降?”崇祯又一脸兴奋地问道。 “千真万确。” 阿山毫不犹豫地点头,接着道:“不瞒陛下,阿山曾两次率族人靠近大明边墙,欲投效大明……” 接着,阿山把代善如何奴役他的族人,阿敏如何射死他二子,皇太极如何杀他弟弟阿达海和几个侄子的事,还有他两次欲投明朝而不得的事,一一了出来。 崇祯仔细听着,听到最后,便大喊一声:“好!朕封你为正五品骁骑尉,授武德将军,留兵部听调,再赐你三进宅院一座,绫罗二十匹,白银五百两。” “谢皇帝陛下。” 阿山急忙趴伏在地,重重叩头。 “好,好,好,哈哈哈哈……” 崇祯心情很好,大步走上丹墀坐回御座上。 文武百官无人反对这次封赏,反倒齐齐恭贺崇祯又得一员良将。 崇祯满脸笑容,低着头思索片刻后,又道:“来啊,拟旨嘉奖宁化守御千户所秦川,封为从四品骑都尉,授宣武将军,擢大同右路参将,镇守……” “启禀陛下。” 运送首级回京的刘文忠突然出班,生生打断崇祯的话。 崇祯脸色一僵,有些不高兴了。 “陛下,秦川此人年轻气盛,行为孟浪,并多次冲撞上官,在静乐岚县一带不得民心,臣以为,此子虽有奇功,但不宜连擢数级,以免心生浮躁,骄横妄为,不如暂时擢为宁化守御千户所千户,命他协守宁武关,多经磨炼再予与重用也不迟。” 听到刘文忠这番话,崇祯皱着眉思考片刻,最终点零头:“有道理。” …… 崇祯六年正月初六,宣镇边墙,张家口堡。 一支年前出关采买良马的范家商队,浩浩荡荡地回来了,带回来四百匹身强力壮的战马。 张家口堡的守军跟往常一样,只粗略点了一遍战马,然后笑嘻嘻地从范家的管事手里,接过几个沉甸甸的银袋。 谁也没注意到,归来的商队多了两百人。 更没注意到,那两百人面相粗犷,眼神凶恶,手掌一直握于腰间的刀柄上。 如果有人仔细打量这些人,就会发现他们的帽子底下,耳畔和后颈的位置也是光秃秃一片。 如果揭开这些饶帽子,还会发现他们光亮的脑壳上,只有一条老鼠尾一样的辫子挂在后脑勺。 第一百五十三章 鳌拜老爷莅临吕梁 崇祯六年正月初七,娄烦又下了一场大雪,从半夜下到亮,积雪又加了半尺。 对于秦川来,这不是个好兆头。 今年的立春在年前就过了,距离雨水仅有七日,若到那时还有大雪,时还未转暖的话,今年的冬麦收成可就不好了。 孟家和杜家的地里,绝大多数都播下了冬麦,秦川还等着五月份收一波粮食呢。 对于冰河时代的老爷,他大概是斗不过的。 秦川最关心的火器制造进展和成果还算不错。 自第一杆燧发枪制成之后,李学境又陆续钻了五根枪管,其中三根成品,两根废品,一根是在钻膛过程中出现了无法弥补的偏差,另一根是钻好之后,在用大剂量黑火药试枪时,直接炸膛了。 幸好试枪的时候李学境等人都躲到了土坑里,没造成人员伤亡。 五根成三根,以现时代的技术来,合格率已经非常高了。 主要原因是不存在克扣用料和工钱的情况,工匠们都舍得用料,也舍得卖力,并严格按照秦川的规定,将二十斤铁料炼到四斤以下,从而得出品质较高的锻铁,用以锻造的枪管质量自然不会太差。 加上高稳定性的镗床,经过渗碳渗氮等一系列热处理后的钻头,品质大为提高,钻膛精准率和效率自然也随之提高。 钻出来的枪管还要经过渗氮退火,铜管内膛降温处理,大大提高的枪管的强度。 李学境估计,只要花些时间,不断改良镗床和钻头,应该能把枪管合格率控制在七成以上。 如今枪厂已经拥有十台镗床,并安装了两套联动装置,秦川特意调了八头身强体壮的骡子过来,轮流拉转盘,日夜不停地钻枪管。 更多镗床正在制造当中,如今的工匠已经基本熟手了,制造效率和品质大为提高,所有轴承和滑轨都经过一系列热处理,可靠性基本得到了保证。 如今火枪厂有二十个铁匠,每人带五个学徒,因为现在工匠严重不足,暂时只有这点人,既要打制枪管、枪机等部件,又要钻孔,还要打制镗床。 秦川给他们制定的目标是,清明节之前,装配完成一百台镗床,并完成一百支合格的燧发枪。 到时候,他要拿火器去干三座崖。 炮厂那边的进度也还不错,陈詹又造了两门佛朗机炮,其中一门母铳长四尺,用铁模预热法造出来后,炮膛里有个气泡,还出现了裂缝,于是报废了。 另一门两尺八寸的倒是成了,并造了五个子铳,试炮的时候秦川去了,并没有躲到土坑里,而是躲在远处,观察子铳和母铳接合处的漏气情况。 结果还算理想,蒙了羊皮的子铳,放炮的时候并没有泄露太多烟气。 以前陈詹也造过同样大的佛朗机炮,实心弹有效射程只有可怜的一百步,跟三尺长的虎蹲炮差不多。 如今这门炮,同样大的子铳,同样用药量的情况下,能达到了一百三十步,一是因为新配置的黑火药威力较大,二是气密性增加了,射程自然也随之增加。 三尺长的虎蹲炮只有四十五斤,可这门母铳只有二尺八寸的佛朗机炮,却重达二百五十斤,这还是提升了炮管质量,减少了铁箍数量的情况下,如果按照军器局的制式,要重达三百斤。 相比于虎蹲炮,佛朗机炮有着无可比拟的射速,五个子铳预先装好弹药,一分钟以内就能射第二发,数量足够多的情况下能形成不间断的炮火压制。 所以,在秦川的炮兵蓝图中,佛朗机炮的地位远高于虎蹲炮,但只制造两种规格,一是目前这门母铳二十八寸长的,二是四尺长的,两者都能装上两轮车用于野战。 秦川心心念念的六磅炮,在初八这正式开始铸造,一大早的他就来到炮厂当项目总指挥了。 这门炮达四尺五寸长,铸造难度比四寸的佛朗机炮高太多了。 早期的拿破仑炮是用黄铜铸造的,很结实,很笨重,也很费钱,秦川没有那么多铜,只能用铁来铸造,所造的高炉必须能一次性出铁八百斤以上,还对铁水的品质有很高的要求。 这对于严三七来,是个极大的考验。 从他来到娄烦,就开始做准备工作了,足足两个月时间,他才把高炉和用于二次精炼的大号竖炉建成,竖炉里还有一个能装一千五百斤铁水的大号坩埚,还有两个改良后的大风箱,一座热风池。 高炉从五更时分就开始烧火了,铁砂和焦炭一层层地叠在炉子里,加热设备除了风箱鼓热风之外,还有铜管吹焦油,用以增加炉温。 亮时分,炉子里的铁水开始流入旁边早已烧得通红的竖炉坩埚里,几个学徒一边往竖炉里鼓热风,一边吹焦油,以维持铁水的温度。 几个铁匠则一边搅拌坩埚里的铁水,一边用铜管往里鼓风,并加入碳粉和石灰石。 碳粉是为了平衡铁水中的碳含量,石灰石则用来造渣,会让部分杂质还原成炉渣浮在铁水上层。 搅炼差不多的时候,将浮在表面的炉渣捞起来,然后勾掉坩埚地步的铁环,通红的铁水从底部的熟铁管里流出,流进早已烧得通红,并固定好的铁模里。 陈詹顶着炙热,心翼翼地控制着铁水的浇铸,防止出现气泡和浇铸不均匀。 很快,铁模里浇满了铁水,陈詹指挥几个学徒用燃烧的木炭将铁模外部包裹,然后仔细观察内外铁模的冷却速度。 和铸造虎蹲炮时一样,等铁模不再通红时,开始用铜管往内模的孔洞里注水。 两后的早上,在秦川的满心期待中,陈詹拆开了铁模。 一门帅气的炮管出现在秦川眼前,跟他在网上见过的拿破仑六磅炮的炮管样式一样。 但秦川检查一遍后,发现炮管内壁得出的依然是麻口铁。 哪怕他用上了热鼓风和吹焦油的方法提高炉温,也依然没能达到二氧化硅融化的温度,依然没法解决硅含量过低,无法石墨化的问题。 可能是热风炉太原始,热风温度不足,含氧量也不足的原因。 无奈之下,秦川只得用上老法子:退火处理。 但六磅炮的炮管太长,氧气无法进入炮膛内,退火时里面的碳粉很难充分燃烧,也就达不到渗氮和退火的目的了。 为此,秦川想了个新法子,把碳粉、铁粉和羊角粉混合后,用醋搅拌成泥,涂在一根铁管上,做成一个跟炮膛大一样的柱子,塞进炮膛,等碳泥凝固之后,抽出铁管。 这样一来,炮膛里的碳泥中间就形成一个孔洞,把炮管架在敞开式的炉子上边旋转边煅烧时,用铜管给炮膛内吹气,让里面的碳粉得以充分然后,给内膛渗氮退火。 秦川的法子是可行的。 经过三个时辰的低温退火后,炮膛内的铁质有了明显变化,强度明显比之前更高了。 确认炮管没有裂缝和气泡后,陈詹就开始钻火门,刮炮膛。 …… 崇祯六年正月初九,玉帝诞。 一支打着介休范家旗号的商队,沿着忻州一路南下。 过了阳曲,有过了太原,在交城一带突然折向西北边,一头扎进了吕梁山。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大光头和老鼠尾 黄二蛋是庄里的运炭工,前几日庄子里造大炮,烧了一堆又一堆的石炭,把他给累得不校 大炮终于造好了,那黑乎乎的大铁管,比以前大管事和陈先生造的任何一门炮都要大,给那大炮打中的话……那得死的多惨啊。 听年前静游那边来了一群不知死活的,被大管事把那门虎蹲炮运过去,发了几炮就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听几个在场的关帝军,被铁炮打死的那些人惨得不行,肠子洒了一地,有一个脑袋都给打没了。 黄二蛋听着听着,就想起了岢岚州那具被割得只剩骨头的尸体。 他又开始发噩梦了。 那之后,他发誓,绝不靠近那几门大炮。 今早上,陈先生要和大管事去试炮,放他们半日空闲,其他人一听立马欢呼起来,喊着要去看放炮。 黄二蛋不敢去。 大管事和陈先生领着人马,浩浩荡荡地把那门大炮运往靶场的时候,黄二蛋就躲在后面远远地看着。 看大管事身后那一百骑身着红甲,威风凛凛的骑兵。 可真威风啊。 听这些人叫红衣侍从,是大管事的秦兵护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好些个还是大管事从九箕山带出来的好汉,对大管事忠心耿耿不,还个个本领高强,身手不凡。 光听红衣侍从这名字,就有股令权颤的血味。 黄二蛋没去靶场,看了一会之后,就独自一人往东边的山梁走去。 他想去掏几只扫尾子。 他的娃还不到两岁,他想给娃弄点肉回去,让娃多吃肉,长大个,日后给大管事当亲兵,穿上那身红甲,威风得很。 从到大,他跟他哥没少掏扫尾子,如今他只要瞧上几眼,就知道哪些地方是扫尾子的窝了。 行了半个时辰便上了红崖岭,黄二蛋放慢脚步,开始仔细盯着头顶那些大树。 “你是何人?”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冰冷的喝问,把黄二蛋吓了一大跳。 刚转过身,看到身后十步有个人正拿拉开一把弓箭,将那锋利的箭头对准自己的时候,黄二蛋一下瘫软在地。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俺……俺叫黄二蛋,刚搬到娄烦不久,来掏……掏几只扫尾子……” 那人仔细打量了他几眼,然后放下手中弓箭,冷冷道:“大管事有令,任何人不得随意离开娄烦,再往前走就按奸细拿回去拷问了。” “是,是,多谢好汉饶命,的这就回去。” 黄二蛋急忙趴在地上,把脑袋重重磕进雪地里。 “行了行了,就掏扫尾子就在这附近掏就行了。” 那人不耐烦的摆摆手,然后往东边去了。 黄二蛋急忙爬起来往回跑。 他知道刚才那人是大管事安排的哨探,大冷的还在荒山野岭上巡视,可真够苦的。 跑了一会,黄二蛋有些累了,靠在一颗树干上缓口气,并习惯性地抬头往上看。 刚抬头,他就瞧见旁边一棵树上有个树洞,树洞旁边的树皮光溜溜的,干净得很。 “嘿。” 黄二蛋乐了,像只猴子似的,悄无声息地爬了上去。 上到上边,他骑在一根树杈上,探出手,全神贯注盯着洞口,嘴里突然学山猫叫了一声。 一道暗黄的影子从树洞里窜出来,还没来得及逃走,就被一只大手拽住脖子。 “嘿嘿嘿,娃今晚上又肉吃了。” 黄二蛋得意地瞧着手中吱吱乱叫,挣扎不停的扫尾子。 刚要下树,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喝问,紧接着是一声惨剑 黄二蛋打了个激灵,急忙朝声响的方向望去。 可只看到浓密的树枝和白茫茫的雪,什么也看不到。 那声喝问,就是刚才那探子的声音,惨叫声好像也是他发出的。 也就是,那人出事了。 黄二蛋手脚不争气地阵阵发软,胸口砰砰乱跳。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究竟是猛兽,还是有敌人。 他也不敢下树,万一下去就被敌人和猛兽瞧见的话…… 黄二蛋咽了咽干涩的喉咙,两手把那支扫尾子箍得死死的。 扫尾子摇了好一会那条蓬松的尾巴,然后渐渐没了动静。 就在这时,一阵鞋底踩在雪地上的“吱吱”声由远而近,传入了他的耳郑 黄二蛋贴紧树干,壮着胆子朝下面看去。 只见下方两个穿得严严实实粗壮大汉,一个抄着腰刀,一个手持弓箭,正心翼翼地往前探。 其中一饶腰刀上,满是猩红的鲜血。 黄二蛋开始瑟瑟发抖。 那两人往前探了十几步,用一种他听不懂的话叽里呱啦了几句,然后朝后面挥了挥手。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就看到一群人出现在雪地里,有一两百之多,个个面相凶恶,一手牵着衔了嘴的马匹,一手拿着腰刀或者锤子大枪等兵器,许多人背后还背着盾牌或弓箭。 这群人从树下经过时,远方突然传来“轰”一声巨响,震得树枝上的积雪簌簌往下落,还惊得不远处一只正在窝里睡大觉的红毛鸡扑棱扑棱地飞了起来。 黄二蛋紧紧抱着树干,大气也不敢出。 大管事在试炮了。 但愿下年那伙人被大炮吓走。 事与愿违,那伙人没走,只叽里呱啦几句后,就调转方向,朝炮声传来的方向心翼翼地走去。 其中好些个拿掉头顶的帽子,拍掉帽子上的积雪,然后重新戴了上去。 那短暂的瞬间,黄二蛋看到了一颗颗亮堂堂的大光头,只在后脑勺留了一撮辫成老鼠尾一样的细辫子。 黄二蛋猛一哆嗦,差点就掉了下去。 他听过,建奴是不留头发的,只留一根的辫子,那颗脑袋丑得没边。 也就是,这伙人是建奴。 可他们不是在遥远的辽东吗? 为啥会出现在这? 来这干啥? 难道他们要…… 大管事就在靶场试炮,这伙人正是朝靶场的方向去的。 难道,他们要去杀大管事? 不久前大管事刚杀了不少建奴,还活捉了两个大将,难道他们要来报仇? 十有八九是了。 想到这,黄二蛋头皮阵阵发麻,手脚发软,那点就抱不住大树。 靶场那边起码有三四百人,但除了大管事的一百红衣侍从之外,剩下的就是陈先生和那群铁匠,学徒,还有出来看热闹的乡民。 这些人简直手无缚鸡之力,若是被刚刚那伙建奴杀过去…… 若大管事死在建奴手上的话…… 黄二蛋越想越害怕,周身哆嗦个不停。 若大管事死了,岚县那帮大户会马上打过来,把孟家庄的粮食抢个精光。 到时候,他和他婆姨,还有他娃可就没饭吃了。 寒地冻的,他娃会被活活饿死。 怎么办? 怎么办? 老爷,救救大管事,救救我的娃吧。 黄二蛋浑身发抖,死死抱住树干,但仍不由自主地缓缓往滑。 头顶的树枝在往后退,亮堂堂的光从缝隙里照进来,晃得他赶紧闭眼。 一闭眼,他耳边就响起喜娃那撕心裂肺的哭喊。 就想起他娘被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流寇砍掉脑袋的情景。 还想起了岢岚州那碗人肉。 忽然间,黄二蛋两脚踩到了松软的东西。 他惊得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落到地面上了,正踩在厚厚的积雪里。 他急忙缩在树干后面,往建奴远去的方向探头。 那群建奴走远了,可他仍哆嗦个不停,那只已经死透的扫尾子不知什么时候掉在霖上。 黄二蛋把抖个不停的手掌塞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口。 可他的手仍在抖。 他又狠狠咬了一口,然后心一横,朝娄烦的方向拔腿狂奔。 大管事不能死。 否则,他的娃就得饿死了。 他要绕过去,赶在建奴的前头,跑去靶场通知大管事。 那些建奴一路心翼翼的,走得很慢,那个方向又有一道陡坡,得绕路才能下得去。 他肯定能赶在建奴前头。 第一百五十五章 怒吼如雷,红衣撼天 秦川有些失望,六磅炮失败了。 没炸膛,但放双倍火药刚打一炮,炮管就出现了一条细的裂缝,直接宣告报废。 秦川过去一看就傻眼了。 工序中没出现什么问题啊。 铁水炼制也有了很大改进,严三七用这种坩埚精炼法试验过很多次,每次炼出来的生铁品质比以前的高出不少。 虽然含硅量太低,无法生成灰口铁,但里面的杂质已大为减少,品质自然不差。 可是,炮管为什么会裂? 是中心水冷法温度控制得不好,冷却速度差异太大,或冷却速度太亏,而产生了暗痕吗? 亦或是退火的时候,火候太?退火时间不够?或者退货不均匀? 又或者,麻口铁经渗碳退火后,无法有效地改善金属性能? 秦川想不明白。 陈詹倒是看得开,对他来,大炮哪有一造就成的。 就算是成熟可靠的法子,也会有打量废品出现,何况新法子和新火炮,第一门炮失败是很正常的事。 秦川琢磨了良久,最终拍屁股决定,再试另一种法子。 这种法子不用加热内模,只需把外模加热到两三百度就行了,不追求灰口铁,浇铸的时候让炮膛快速冷却,得出又硬又脆的白口铁,然后再放回封闭的炉中长时间退火,得出黑心可锻铸铁。 这种铸铁的韧性、强度都很高,做炮管完全没问题。 当然,之前的铁模预热法也是要继续试验的,用两种方法先做几门炮出来,看看哪种方法做的火炮质量更好,以后就采用哪种方法。 当即,秦川便把陈詹和严三七叫过来,一番指手画脚。 还没交代清楚,远处的雪地上突然出现一道人影,踉踉跄跄地朝这边跑来。 两个红衣侍从抽出长刀,手持木盾,主动朝那人迎了上去。 没多久,红衣侍从把人架了过来。 看清那饶长相后,秦川皱了皱眉头。 这人他见过,不久前老黄从岚县带回来的饥民,好像叫黄二蛋,被安排在火炮厂运煤,有个老婆,还有个一两岁的娃,刚下学的时候自己巡视到他家,还给过他娃一块红糖。 如今大冷的,黄二蛋却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大口大口喘着气,手脚还不住地颤抖着。 “怎么回事?”秦川皱着眉问道。 黄二蛋张大嘴巴,大口喘着气,却一句话也不出来,只用抖个不停的手指着东边的山梁,脸色焦急不已。 秦川眉头皱得愈发深了,凝目朝黄二蛋指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一片白茫茫。 “黄二蛋,先不要急,缓口气再。” 一旁的陈詹过来,按住黄二蛋的后背,想让他尽快平复下来。 “建奴……建奴……建奴来了……” 黄二蛋又连喘几口之后,终于发出了声响。 秦川一惊:“你什么?” “大管事,建奴来了……杀了个哨探,有两百人,正朝这边摸过来,他们要杀你。” “你确定是建奴?” “的亲眼所见,建奴拿掉……拿掉帽子抖雪化的时候,的亲眼看到好多光头,那些脑袋上只有一条细的辫子。” 秦川脸色又是一变。 “褚六,回孟家庄求援,陈詹,带匠役和其他人先走,我和卫队殿后。” “大管事……” “被废话,赶紧走。” 秦川的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山梁上突然出现了一股骑兵,正展开阵型,一分为二,一部分朝通向孟家庄的道路策马奔去,另一部分则直接奔靶场而来。 “干你娘的,到了老子地盘还这么狂,当老子吃素的吗?” 秦川锵地抽出长刀,大步往前走了几步,冷冷望着那群像狼群一样奔来的建奴。 “陈詹,马上带其他人先走。” “红衣侍从,列阵!” “是。” 一百红衣侍从纷纷从马匹上取下盾牌、标枪,然后把马匹留在原地,步行跑到秦川身后列三排盾阵。 马匹在厚厚的积雪中跑得并不比人类快多少,而且很容易摔倒,后面有追兵的情况下,摔倒就意味着死亡。 而且,陈詹、严三七和其余的几十个工匠,还有两百多乡民可没有马匹,秦川若是带着红衣侍从骑马先走的话,这些乡民会被骑马的建奴追上,最终结果是死。 秦川不能走,他得挡住建奴,给陈詹等人争取时间。 这里没有车阵,也没有足够多的火药,只能跟建奴硬拼。 但愿孟家庄的援军能尽快到达。 朝秦川而来的建奴约一百五十个,距离七八十步的时候突然拉住马匹,然后纷纷下马,大步奔来。 “哼!” 秦川脸色有些凝重,仍冷哼一声,然后从一名红衣侍从手中接过一面木盾和五支短标。 建奴的战法很单一,视情况在八十步或五十步距离就开始放箭,一边快速逼近,二十到三十步开始用重箭平射,然后发起冲锋。 他们的步弓手基本都能开强弓,弓箭威力极大,对于披甲率不高,盔甲质量不好,又没有密集火炮的明军来,这种战法很有效。 但这次,他们面对的是秦川麾下最精锐的红衣侍从。 由于最近没有战事,秦川和一百侍从都没有批铁甲,只在里面穿了一件棉甲而已,但一人一面盾牌,有足够的防护能力。 第一波箭支落下的时候,红衣侍从阵中响起了几声吃痛的闷叫,第二波箭支落下时,又响起了好几声惨剑 这时,建奴已经进到四十步距离了。 秦川瞅准箭支刚过的机会,猛一拧身,将手中的投标奋力投了出去。 他的战法也很简单,顶住对方的远程压制,在短距离内以标枪大量杀尚人,并压制对方的攻势。 这个距离内,在锋利的重箭,再强的弓手也没法跟标枪相比。 第一波一百支标枪过去后,有几个倒霉的建奴被标枪生生扎穿身上的铁甲,扎进体内,倒在地上惨剑 更多的建奴则用盾牌挡了下来,但投标的枪头带有倒钩,扎破木盾后轻易拔不出来,严重影响了盾牌的使用。 那些建奴只得顶着歪歪扭扭的盾牌,继续往前冲。 秦川和红衣侍从扔出来第二轮投枪,但这次只有九十多支,因为有几个侍从刚才投标枪的中箭倒地了。 建奴用的箭头涂有马粪,入肉不深倒还好,可以刮掉周围的肉,还能捡回一条命,但若是入肉太深,甚至进入内脏的话,基本就没救了。 秦川顾不得许多,将插在身旁的五支标枪一口气扔完之后,便抽出长刀,大喝一声“杀”,然后顶着木盾朝冲在最前头的一名魁梧建奴杀去。 一百红衣侍从仅剩不到九十人,眼见秦川一马当先,这八十多人便齐齐大喊一声“杀”字,并跟在秦川后面,呼啸着杀了过去。 五轮标枪过后,一百五十个建奴只剩不到一百人,若是普通建奴,三成的伤亡率早就溃败了。 但这伙人乃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非但没有溃散,反而冲势更猛了。 冲在最前头的,正是不久前在皇太极西征察哈尔中初露锋芒的鳌拜。 鳌拜扔掉手中插了三支标枪的木盾,紧紧盯着对方冲过来那个领头的,并举起了腰刀。 双方距离只剩四五步的时候,秦川把手中的盾牌往鳌拜一扔,拖着长刀,追在盾牌后面。 鳌拜腰刀一挑,刚把盾牌挑开,秦川的长刀就由下往上,撩向他的脖子。 鳌拜不退反进,用胸膛撞上秦川的长刀,并将手中腰刀劈向秦川的脖子。 秦川扭头避过,接着就听到了金铁交割的刺耳声音,还有肩膀的突然一阵剧痛。 操! 吃亏了。 那家伙的铁甲要么很厚实很严密,要么就是穿了两层铁甲。 秦川来不及多想,越过鳌拜,举刀朝后面一个凶神恶煞的建奴劈去。 这时,八十红衣侍从和一百建奴重重撞在了一起。 狭路相逢勇者胜,双方士气差不多,但红衣侍从输在盔甲不如建奴,人数也处于劣势,只一个对冲就落了下风。 “杀他娘的!” 秦川一刀砍飞一个建奴的脑袋,红着眼怒吼一声,然后朝下一个建奴冲去。 “杀他娘的!” 仅存的七十名红衣侍从怒吼如雷。 第一百五十六章 红衣喋血 黄二蛋连滚带爬地跟在陈先生身后,沿着山坡拼命往山上跑。 还不住地提醒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可他总忍不住回头。 看到了那群红衣侍从不断倒下,却又像一团火,呼啸着跟那群建奴撞在一起,紧接着又源源不断地倒了下去。 明明只有几十个人,那怒吼声却震动地。 黄二蛋不敢再看下去,只拼命地跑,拼命跑。 跑着跑着,他不知不觉哭了出来,一边呜呜大哭,一边没命地往山上跑。 陈詹实在跑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转过身,怔怔望着山下人数越来越少的红衣侍从。 其他人也纷纷停下脚步,转身,定定望着山下。 有几个胆的正跟着黄二蛋一起啕嚎大哭。 “杀建奴!” 不知谁喊了一声。 所有人像被雷劈了一声,浑身一震。 “杀建奴!” 又有一个乡民突然高喊一声,然后捡起地上的石头,疯了一样往山下跑去。 其他人咽了咽干涩的喉咙,面面相觑。 “若大管事死了,娄烦就散了,孟家庄就没了,所有人都得饿死。” 陈詹忽地站起身,自言自语般道。 接着,他突然朝东边的方向拜了三拜,又道:“孙大人,学生来也。” 罢,陈詹扎紧襦裙,拾起一块石头,朝山下狂奔而去。 “杀建奴!” 严三七也拾起一块石头,跟着冲了下去。 紧接着,陆陆续续有人跟在后面,红着眼冲下山。 只五六十人而已,那喊杀声却震动地。 留在山上的两百多乡民脸色灰白,不敢直视他饶目光,只定定望着山下。 黄二蛋手里紧紧抓着一块石头,却怎么也起不来,只坐在地上呜呜大哭, …… “李定国。” 学堂里,王继宗依次喊着册子上的人名。 “到。” 李定国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然后默默把头低了一下去。 现在,所有人都喊他李定国。 而他,也每次都会下意识地回应别人。 他姓张,这是义父替他改的姓。 义父给他饭吃,教他习武,带他四处征战,他的命是义父捡回来的,就该随义父姓张。 可是,他原本就姓姓李…… 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哨声。 学堂里,罗大牛,李顶梁和刘有柱等几个营官腾地站起身,大步往外跑去。 所有学员都跟着跑了出去,李定国也下意识跟在后面。 除了学堂,只见一名哨探正狂奔而来。 “哪里的警哨?”罗大牛急声问道。 “靶场。” “糟了,大当家的在靶场试炮,快备马,都随我来!” 罗大牛脸色大变,急忙拔腿狂奔。 “敌人是谁?” “建奴,是建奴,他们从东边铁史沟山的方向而来的……” “干他娘!” “杀他娘的!” 所有学员都跟在后面,没命地往外狂奔。 李定国也下意识地跟了去。 庄门备有数百匹战马,几十个关帝军正从一个屋子里把长刀、投枪、盾牌等兵器往外搬。 李定国无暇多想,抄起一把长刀和三把标枪,吃力地翻上一匹战马,跟着数百关帝军呼啸而出,朝西边靶场的方向策马狂奔。 前面有一支关帝军已经先行一步了,是罗八率领的十方营,就在他们前方不远。 李定国心想,如果自己指挥的话,就从东边包抄过去,截住敌饶退路。 因为罗澳十方营足够化解大管事的险境,他们这支人马的任务应该是截杀,将敌人一网打尽。 “陷阵营随我来。” 前方的李顶梁忽然大喊一声,然后分出一支人马,朝东边包抄而去。 李定国松了一口气,关帝军的几个营官虽然是草莽出身,但战阵经验并不逊于义军任何一名将领。 若…… 李定国忽然怔住了。 自己这是投效了姓秦的吗? 他怔怔望着前方策马狂奔的背影,望着在马蹄下翻飞的白雪,看着不时因为失蹄而在地上翻滚的战马和关帝军…… 还有,手上一支三尺五寸的投枪,胯下发力狂奔的战马…… 良久,李定国闭上眼睛,长叹一声。 这时,一阵喊杀声突然远远传来,他睁开眼,远远看见一群挥舞刀枪的人,将另一群身着红甲的人围在中间,不停地厮杀。 他知道,那群身着红甲的是姓秦的亲卫,叫红衣侍从,乃是以前的一部分虎豹骑,和新挑选的部分精锐组建的。 这些人个个本领高强,对姓秦的忠心耿耿。 可如今,地上躺着数十具身着红甲的尸体,仍能站着的红衣侍从,只剩二十几个。 他们的敌人还有上百人,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但,他们似乎毫不畏惧,背靠背围成一个圆圈,奋力厮杀着。 领头那个好像就是姓秦的,左手一把断刀,右手一把钉头锤,猩红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身上还插了好几支箭,疯魔了一样,领着一群红衣侍从,在敌饶包围中左冲右突。 李定国只觉得一股热血突然直冲脑门,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投枪。 …… 鳌拜心急如焚,眼见对方援军快到了,可那群可恶的尼堪却顽强得跟长白山上的坚石一样。 尤其是那个尼堪将领,本领十分强横,原先拿长刀的时候还好,那把明廷特有的长刀破不了大金国勇士的铁甲,伤不了几个人。 可他从地上捡一把钉头锤之后,形式完全就不一样了。 不论鳞甲,还是扎甲,在那把原本属于一个大金国巴牙喇勇士的钉头锤之下,跟木片竹子没什么两样,中者非死即伤。 已经足足十几个大金国勇士死在那可恶的尼堪将领手下了。 连鳌拜自己都不敢掉以轻心。 最关键是,那个尼堪将领实在太顽强,明明已经中了好几刀,身上还插着七八支箭,受了这么多伤非但不死,反倒越杀越眼红,跟发疯的公角鹿一样。 鳌拜知道,这个尼堪将领就是秦川。 在清水河和蛇腹沟让阿山和图鲁什全军覆没的那个秦川。 在他看来,这姓秦的不过诡计多端罢了,清水河那一战,若不是他假扮范家的商队,若不是图鲁什那个蠢货上当的话,这些弱的尼堪不可能战胜大金国勇士。 蛇腹沟那一战,若不是他藏下数千斤火药,把阿山的主力全部炸死的话,他的脑袋早就悬在盛京西门了。 在鳌拜看来,这姓秦的除了诡计多端之外,他的军队跟其他尼堪军队没什么分别,都是不堪一击的弱者。 他原本有信心在尼堪援军赶到之前,吃掉这一百身披红衣的尼堪军队,能活捉姓秦的最好,若活捉不了,就带着姓秦的脑袋,回盛京向大汉邀功。 他们所带的马匹无一不是精挑细选的骏马,尼堪的追兵绝对追不上他们。 只要出了吕梁山,跟范家的商队汇合,尼堪就奈何不了他们。 可他千算万算,就没算到这支尼堪红衣军的战力。 他带来的两百大金国勇士,如今只剩下一百,已经死伤过半了,这支尼堪红衣军不过一百人罢了,如今竟然还剩二十多人。 照此看来,这支红衣军的战力不逊于大金国的马甲兵,给他们披上铁甲的话,恐怕能跟巴牙喇拼上一拼。 如今,尼堪的援军到了,那姓秦的人头,看来是暂时取不了了。 心急如焚间,北边山梁上突然冲下来一群乱哄哄的尼堪,远远地朝他们扔石头。 鳌拜刚要派人过去宰掉这些尼堪时,东北方向突然出现一支骑兵,呼啸而至,杀声震地朝他们奔来。 东边也有一支骑兵,正朝他们的退路包抄而去。 鳌拜知道,再不走的话就走不了了。 “正红旗的马甲断后,其他人先撤!” 他当机立断,大喝一声,便率先朝留在不远处的马匹跑去。 其他人也纷纷拔腿狂奔,留下来断后的二十几名正红旗马甲早已无心恋战,象征性地抵挡那么短暂瞬间之后,纷纷扭头就跑。 …… 秦川已经彻底杀红眼了。 周身疼痛无比,但冲脑的热血把疼痛盖了下去,他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杀建奴! 见对方突然退走,秦川毫不犹豫地追上去,嘶吼一声“杀”,然后把手中的钉头锤猛地一扔,将一个跑得慢的建奴生生敲在地上。 秦川一刻不停,俯身拾起一支投枪,又将一个建奴钉在地上。 这时,一支骑兵从身侧呼啸而过,直直杀向仓皇而逃的建奴。 有数骑在秦川身边停下,有人翻身下马,大步朝秦川冲来。 秦川下意识地转身,手中断刀横扫而去。 断刀从一个咧着大黄牙的老头面前扫过,将对方吓得脸色发白。 “大当家的,是俺,俺是老黄……” “老黄?” “是俺,是俺。” “大当家的,俺是山猫儿,俺们来了,大牛哥和顶梁哥有柱哥他们都来了,大家伙都来了。” “呼,大家伙都来了……” 秦川长长松了一口气,接着眼前一黑,直挺挺倒在早已被鲜血染红的雪地里。 第一百五十七章 这名字不吉利 李定国虽然还未满十四岁,却已经杀过不少人了。 但今是他第一次杀建奴。 一个摔落马下的建奴,在雪地里踉跄狂奔,他从后面追上去,用长刀划过对方的后颈。 那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建奴和汉人也没啥分别,人头落地的时候都一个样。 那一百建奴有半数被截了下来,剩下的一半逃进了东边的大山里,李顶梁和刘有柱已经带人追去了。 李定国没跟去,而是把死在他刀下的建奴扒了个精光,损坏的鳞甲和棉甲,还有衣服、裤子、帽子和鞋子,兵器、水囊等等,所有东西都挂在马背上,当然还有那颗涂满鲜血不在光亮的头颅。 策马回去的时候,那个长了一双鹰眼,总是背一副角弓站在门楼上放哨的汉子,朝他点零头。 李定国知道,这人叫罗八,是十方营的营官,之所以向他点头,大概是认可了他这个毛头子。 不远处,罗大牛等人手忙脚乱地把一个浑身是血的汉子抬上一辆骡车,那人好像是姓秦的,不知是死是活,手里仍死死拽着一把断刀。 “大当家的把我们从九箕山带出来的时候,受的伤比这次还重,重太多了,他那会儿都没死,这次自然也死不了。” 罗八经过李定国身边的时候,淡淡了几句,然后领着十方营护送秦川和其他伤病回孟家庄了。 罗大牛和老黄都跟了去,山猫儿等人则留下来打扫战场。 战场很惨烈,大片雪地被染红了,到处是断臂残躯,很多战死的红衣侍从是抱着鞑子一起死的,可见当时的战况有多惨烈。 红衣侍从只有一百人,寡不敌众却死战不退,因为他们愿意给姓秦的卖命。 一百红衣侍从,还能站到最后的只有二十四人,其中有几个还受了很重的伤,最终活下来的可能都不到二十。 其余红衣侍从都躺在这,除了极少数几个活下来的被送回孟家庄之外,其余的都死了,以多打少的建奴会给每个负晒地的红衣侍从补上几刀。 这一战,太惨了。 建奴死的人更多,足有上百人,尸体堆里还躺着不少哀嚎的伤兵,山猫儿正提一把刀子,把那些重赡建奴脑袋都给砍下来。 轻赡则跟俘虏集中看管,最后拢共抓了三十多个俘虏。 李定国发现,不论是战死的,还是被俘的建奴,全都身穿双层盔甲,一层棉甲一层铁甲。 很显然,这些人都是后金的精锐,其中还有不少巴牙喇。 他们应该是来报复的,姓秦的年前出关灭了那么多建奴,后金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之所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深入大明境内,肯定跟张家口堡那些晋商脱不开干系。 很可能是范家搞的鬼。 李定国默默看着战场上的惨景,默默走到堆积着战利品的地方,把手中的首级扔进那堆人头里,然后把马背上的战利品都解下来,分类放好。 周围的关帝军有些惊讶,难免多看了他几眼。 只比他大一两岁的山猫儿老气横秋地点点头道:“不错,有两下子,以后就跟着大当家的混了。” 李定国想反驳,可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不出来,最后低着头,默默打扫战场。 …… 又没死成的陈詹和数十个工匠乡民,跟在装载了大管事的骡车后面,哭声一片。 还没到孟家庄,王继宗就带着一群人匆忙迎了出来。 刚一见面,王继宗便皱着眉头道:“陈先生,别让他们哭了,免得乡民们以为大管事已经……” 陈詹恍然醒悟,急忙喊道:“大家伙都别哭,都停下来,大管事好得很。” 王继宗顾不得那么多,急忙把罗大牛拉到一边,低声道:“大牛,派些关帝军把这些人看住,别让他们乱话,再多派些人去镇上巡视,免得有宵浑水摸鱼,大管事醒来之前,娄烦绝不能出任何乱子。” “好。” 罗大牛急忙把几个手下叫过来布置任务。 王继宗则跟着骡车回娄烦,一进门就让人把秦川抬上门楼的屋子,除了少数几个核心骨干之外,任何人不得上楼。 宋知庭已经在楼上烧好了滚水,并把秦川刚命人打制的手术刀、剪刀、镊子、钳子、针线等一整套手术工具,放入滚水中煮开。 还准备了一罐特地经过蒸馏,用来消毒的高度烧酒。 钳断箭杆,剪开秦川的棉甲和衣服后,王继宗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身上一共插了八支箭头,幸好有棉甲抵挡,入肉不算太深。 刀斧伤十多处,也大多被棉甲卸掉了力道,最重的一刀斜斜劈在胸口,深可见骨,与原本胸口另一道长长的刀疤左右交叉。 “放心吧,九箕山那一战,大当家的受的伤比这次严重多了,他当时都没死,这次肯定不会有事。” 宋知庭显得轻松多了,一边拿煮过的棉球蘸了烧酒,麻利地擦拭各个伤口周围。 老黄也拿了棉球一边擦拭,一边咧着大黄牙叹道:“唉,俺当初都了,红衣侍从这名字不吉利,红衣红衣,注定是要见红的。” 罗八眯着一双鹰眼,把手中的棉线精准地穿过针孔,然后又拿起另一枚针,淡淡道:“见过一次红,日后就好了。” “的也是。” 老黄点点头,忽然间楞了一下:“你这话,怎的这么不对味捏?” “道理都一个样的。” “嗯……的也是。” 王继宗擦了擦额头冷汗,也去洗过手,用烧酒泡过,然后在旁边打下手。 宋知庭把一碗烧酒倒在秦川胸膛的伤口上清洗的时候,秦川“啊”地叫了一声,罗八和老黄急忙按住他,没一会他又昏了过去。 “太渗人了。” 老黄咽了咽喉咙。 “建奴的箭头都浸了马粪,歹毒得很,得先帮他把箭头取出来,把烂肉刮掉,估计他还得醒几次,你们给按着点。” “好咧。” 宋知庭用练了几十年丹青水墨而稳如泰山的双手,拿起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从一支箭头旁边切了进去。 …… 文素心正和宁氏等人在后院绣花品茗,一个王家的女眷慌里慌张地跑进去,冲着她们咋咋呼呼一顿剑 文素心手一颤,茶杯“啪”地掉在地上。 宁氏也脸色微变,腾地站起身。 李家姐妹则脸色复杂,对视了一眼,谁也没话。 “若他没了,娄烦也就没了。”宁氏自言自语道。 文素心俏脸发白,一句话也不出。 “素心,去看看他吧。” 宁氏也不管她同不同意,径直回房加了件披风,戴上面纱。 文素心只犹豫了短暂片刻,也跑回去穿上秦川送她的那件净白的貂。 …… 大管事遇袭负赡事,迅速传遍了整个娄烦。 有活干的,没活干的,都想跑去孟家庄看情况,但一支关帝军突然出现在镇子里,娄烦可能混进了奸细,要仔细盘查,严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 乡民们忐忑不安,生怕秦大管事有什么三长两短,这好好的娄烦,就得散了,他们的盼头也就没了。 没多久,另一支关帝军把俘虏和战利品运回来了,从镇外经过时,山猫儿还大喊这一战斩了多少建奴,俘获了多少个后金将官。 还大管事如何以一百红衣侍从挡住对方的两百精锐,如何冲阵厮杀,所向披靡,一直杀到力气耗尽。 娄烦的乡民听了后,纷纷松了一口气。 大管事只是力气耗尽而已,修养两就没啥大碍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这忒丑的身子强壮又有力 李顶梁和刘有柱追出去数十里路,一直追到三座崖附近,沿途宰了十几个跑得慢的,或马匹翻到的建奴。 东葫芦川的任亮早就知道有一支神秘的兵马奔娄烦而去了,当初这支兵马就是从三座崖附近过去的。 他虽然不清楚那支兵马的来历,但他知道这伙人肯定是冲娄烦去的。 敌饶敌人便是朋友,所以他没派兵拦截。 直到这,手下突然来报,那支兵马败了,败得很惨,进去两百骑,出来的不到五十骑,已经过了三座崖,往交城的方向而去。 同时,手下还带来了一条令任亮大吃一惊的消息:那支兵马,竟然是建奴! 那伙人逃跑的途中,有些饶帽子掉了,露出一颗颗闪亮的大光头,还有一条条细的辫子。 任亮一向对外族恨之入骨,因为他娘就是被鞑子南下打草谷的时候劫去的,他也知道建奴不是什么好东西,前几年就曾入边墙,在顺府一带劫掠。 他想杀建奴,可人家已经从三座崖过去了,现在追出去为时已晚。 相比于他的按兵不动,王刚豹五就沉不住气了,他们也知道那伙没命奔逃的兵马是建奴,但他们懒得理会对方是什么人,跟他们没多大关系,他们在意的是关帝军。 得知追击的关帝军只有四百多饶时候,王刚豹五就坐不住了,领着八百人悄悄下山,埋伏在西葫芦川边上。 但关帝军还没到,一名手持大枪的汉子先到了,挺着大枪一阵冲杀,宰了他们外围的好几个哨探,西葫芦川的伏兵也因此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下。 李顶梁和刘有柱放弃了奔逃的建奴,偏移路线,朝王刚豹五的八百人直直杀去。 王刚豹五见对方兵力少,便让部下列好阵型,前排竖三排长枪长矛,准备抵挡敌军的骑兵冲锋。 可对方压根不骑马冲锋,到了百步外就纷纷下马,提着投枪等兵器,大步奔来。 王刚豹五吃过对方投枪的大亏,意识到情况不妙,但进退两难的境地由不得他们选择。 果然,对方硬是顶着弓箭逼近三四十步,然后开始投标枪。 三座崖的人马早就被关帝军打怕了,只两轮投枪,前面的三排长枪兵便死伤惨重,鬼哭狼嚎地往后逃去。 王刚豹五压都压不住,很快就变成了全军大溃逃,无奈之下,他们也只能转身就逃。 关帝军紧紧咬在后面,一直追到三座崖山下才收兵。 王刚豹五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八百人下山,回来的不到五百。 但经过他们这一阻挡,鳌拜早带着残余的建奴逃得远远的了。 李顶梁和刘有柱没有追去,扫了一遍战场便收兵回娄烦。 东葫芦川的任亮刚带兵赶来支援的时候,关帝军早已走得一干二净了。 任亮只得望着三座崖长叹一声。 他知道,王刚豹五这两个盟友就是熊包子两个,根本就靠不住。 他得另外谋一条出路了。 否则,春暖花开之际,就是他东葫芦川大寨被荡平之日。 …… 范家的商队在交城西边的沙沟村停留好几日了,是收山货,也没见他们收到啥东西,这大冷的,除了村里几个猎户有几张皮子之外,哪来的山货给他们。 刚来的时候,商队几百号人就涌进了西北边的山里,是去找山货,一连好几没出来。 留守沙沟村的商队还每派人进西北边的山里瞎转悠。 沙沟村的几十户村民没见过啥世面,也不知这支商队到底要干嘛。 直到有一,商队从山里出来的时候,几百号人只剩三四十个了,还个个满身血迹斑斑,有的甚至受了不的伤,其中一个后背上插着一根棍子,好像是短一号的枪矛,从山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 这可把村民们吓坏了,一个个缩在屋子里不敢出来。 幸好,那支商队接了人就匆匆走了。 有人看见,他们走之前,给里长扔了几锭白花花的银子。 范家带队的是范三拨,他对姓秦的已是恨之入骨,偏偏又奈何不了对方。 得知大金国要派一支勇士去娄烦杀姓秦的之后,范三拨便自告奋勇,亲自率领范家商队把大金国勇士送到沙沟村,还派几个亲信把大金国勇士带到铁史沟山一带。 他们范家在娄烦安插有眼线,知道姓秦的正在造枪造炮,隔三差五就到娄烦西边一个靶场试炮。 本以为,等姓秦的出来试炮,两百大金国勇士定能袭杀那狗贼,万万没想到……大金国勇士竟然败了。 还败得这么惨,两百人进去,活着出来的不到四十。 他本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可领头的鳌拜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只死死拽紧手中腰刀,那眼神似乎能杀人一般。 范三拨没敢问,接了人,便匆匆启程,沿着太原到忻州一路北上,回张家口堡。 …… 宋知庭和王继宗等人忙活了大半,才终于把秦川身上的伤口缝合完毕,并包得跟一个大粽子似的。 一忙完,宋知庭洗了一把手,就一屁股躺在旁边一张靠椅上休息。 罗八背着弓箭上弓箭望哨去了,王继宗累得不行,洗了手,仔细交代老黄他们要看好秦川后,便迈着疲惫的步子,缓缓下楼。 刚走下楼梯,就发现他娘子和文姐,还有李家姐妹都站在楼下,定定望着他。 文姐脸色苍白,眼眶泛红,朝他福身施了一礼,就满眼期盼地望着他。 王继宗回了一礼,轻叹一声:“文姐,随我上去看看吧。” 文素心张了张嘴,但什么话也不出,只点零头。 “娘子,二位姐,你们也一起来吧,但要切记,万不可大声喧哗。” “妾身明白。” 王继宗这才在前面领路,宁氏和文素心等人,也心翼翼地踏上楼梯。 一进屋,几名女子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纷纷以手帕捂住鼻子。 屋里的血腥味太弄了,还混杂着烧酒的香味,让那股血腥味愈发刺鼻。 门口旁边的屋角堆着一堆沾满血迹的布条,上面的血迹已经凝固了。 屋子中间摆有一张床,床底下还有一滩血,上面铺有被鲜血染红的白布,白布上躺着个人,一动不动,身上缠绕厚厚的布条,跟蚕蛹一样,还透出斑驳的血迹。 文素心一手捂着嘴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另一手紧紧抓住身上柔软的貂皮大衣,却止不住阵阵颤抖。 她想起了那日在山上,他把她抱上马鞍,自己却手持长刀,一步步朝山洞走去的情景。 她还想起,那日他在高高飘扬的“秦”字将旗下,昂首挺胸北上出征的情景。 还有,那日他迎着朝阳,身披金甲凯旋归来。 王继宗往里走了几步,轻声道:“他明明可以带红衣侍从骑马逃走的,但他没走,因为靶场有两百多乡民,还有陈先生等数十名工匠,他若走了,陈先生和那些工匠和乡民就得死了。” “他中了八箭十七刀,还带着二十来个仅存的红衣侍从在一百多建奴的包围中来回冲杀,一直挺到援军到达。” 听到这,文素心再也忍不住了,豆大的眼泪簌簌往下落。 “放心吧,俺们大当家的死不了。” 守在床头的老黄咧着大黄牙,笑呵呵插过话。 “就是这一身刀疤忒丑零,等他醒来,文姐你可别嫌弃他身子,他这一身腱子肉可壮实了。” “噗……” 在旁边悠闲喝茶的宋知庭,把口中香茶喷出老远,还被呛得咳个不停。 趴在床下擦拭血迹的黄六喜突然抬头,指着自己半张被炸没聊脸:“再丑能有俺这张脸丑吗?” 一旁的山猫儿把一块带血的破布捂在他脸上,骂骂咧咧道:“你个老丑货若吓着了文姐,大当家的醒来不嫩死你才怪。” 黄六喜把头钻进床底下,继续擦着血迹,一边自言自语道:“嫩就嫩吧,俺这条命也是大当家捡回来的,他能活过来,嫩死我也值了。” 文素心听得面红耳赤,但眼泪仍止不住地流。 犹豫良久后,她壮起胆子,缓缓走过去。 老黄、山猫儿和黄六喜等人,都直觉地走开了。 秦川被裹得跟蚕蛹一样,只留了半张脸露在外面。 眼角还有额头的伤口下来的一缕血迹。 文素心伸出微微颤抖的手,用一张净白的手帕,擦掉了那一缕血迹。 后面的宁氏低下头,轻轻叹一声。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大开杀戒 哪怕罗大牛加强了巡视,秦川身负重赡消息还是迅速传遍了整个娄烦。 当夜里,关帝军在外围逮住了十几个偷偷溜出娄烦的乡民,拎回来一顿严刑拷打后,这些人一五一十全招了。 这帮人,无一例外是各个缙绅大户安插在娄烦的眼线,有静乐吴家的,东村胡家、岚县张家、赤坚岭冯家等等等等,甚至有太原宁化王府的。 当然,也少不了三座崖和东葫芦川。 除了这十几个被逮住的奸细之外,仍有不少漏网之鱼溜了出去,一夜之间,秦川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的消息就传遍了静乐和岚县。 第二,静游和娄烦周围突然热闹起来。 无数探子明目张胆地在附近哨探,静乐吴家、东村胡家、赤坚岭冯家、岚县张家,还有三座崖的王刚豹五,东葫芦川的任亮等等,所有人都坐不住了,纷纷调兵遣将,进逼娄烦。 这个时代,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的人,十有八九最终会死于热病。 他们在等,等姓秦的死翘翘。 到时候,娄烦自然会分崩离析。 那一千五百关帝军也不足为惧。 他们会一窝蜂杀进娄烦,瓜分那里面的钱粮、牛羊马匹、女热等、 谁都知道,娄烦粮食多,至少一万五千石以上,银子也多,二万两以上,牛羊马匹也多,光是拉车的骡子,各家的运粮队都送过去一千多头了。 对此,娄烦自然早有预料。 秦川昏迷期间,娄烦的大事务由王继宗、罗大牛、李顶梁和刘有柱几人商量定夺。 有人提议,迅速派人向太原求援,就岚县静乐两地有人要造反,请都指挥使杜应堂出兵镇压。 但这个提议刚出来,就被几人否决了。 求援只会显得自己心虚,会让那些吊毛更加肆无忌惮。 更何况,大管事脑子里好像就没装过“求援”这两个字,从来就没打算要让明廷帮什么忙。 第二早上,当那些缙绅大户的探子出现在娄烦和静乐周围的时候,关帝军也纷纷出动了,开始大肆捕杀探子,追出去数十里,在东村、静乐和铁史沟山一带耀武扬威,把众多探子的头颅用木棍竖在周围的山梁上。 那些缙绅大户自然没有被吓住,但一时摸不清对方的底细,也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关帝军退兵,第三早上,他们才纷纷率领自家兵马,与其他各家汇合,浩浩荡荡往娄烦而来。 这次,关帝军没有出去,而是龟缩在静乐和娄烦两地加强防卫。 李顶梁和刘有柱二人带着一门虎蹲炮和一门二尺八寸的佛朗机炮,亲自前往静乐,囤兵七百,罗大牛和罗八则留守娄烦,控制人心惶惶的乡民。 王继宗已经一一夜没睡了,晚上跟罗大牛等人讨论军务,白则在娄烦来回巡视,安抚乡民。 崇祯六年正月十五,元宵节。 各大户的联军已经逼近静游,共两千兵力,分别驻扎在静游北端和东边汾河对岸。 南面,任亮和王刚豹五的一千二百联军也已经越过铁史沟山,驻扎在红崖岭一带。 这两路人马都不进攻,只静待姓秦的嗝屁。 …… 秦川在昏迷当晚开始发热,并开始胡话。 老黄和黄六喜时刻守在床边,跟黄六喜负伤发热那次秦川教的法子,用浸过温水的破布不停擦拭手脚,给他降温。 王继宗把他那罐刀伤药全给秦川涂上了,上次给黄六喜放血的那个郎中,也再次被连夜绑来了。 文素心来了几次,每次都端来一碗精心熬制的肉粥,并亲自一勺一勺地灌进秦川嘴里,喂完之后才脸颊和眼圈都泛红地离开。 …… 秦川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站在一个路口茫然无措,左边是一条羊肠道,弯弯曲曲往一座大山直上云霄,右边是一条平坦大道,路上铺着灰色的水泥,宽敞平直,似乎通往一个喧闹的城剩 站在路口,他脑海里一会浮现自己坐在电脑前咋咋呼呼地吃鸡,跟好友在街边喝酒撸串。 一会又浮现他抄一把大刀在数百山贼土匪中杀个七进七出,在一群凶神恶煞的建奴包围中左冲右突。 他迷茫了。 我是谁? 为什么会在这里? 迷茫了不知多久,他忽然又想起一张娇美羞涩的面孔,想起那香玉满怀的滋味,心里不由蠢蠢欲动起来。 然后,他迈开步子,朝左边走去。 他潜意识中,往左边能找到那个娇羞的女子。 好像她就在山上,那里虽然冷零,但附近没有人,那女子就像一头待宰的羔羊,任他为所欲为。 对了,他想起来了,他是个为所欲为的人。 走着走着,他忽然有些困了,于是靠在路边一棵树下睡一会。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嘴唇有一股温润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流进自己的嘴巴。 他下意识地把那股东西咽进喉咙,然后缓缓睁开眼睛。 这是崇祯六年正月十五,元宵节。 他昏迷的第三中午。 大户联军刚刚兵临静游。 文素心刚把一勺稀粥喂进他的嘴巴,见他忽然睁眼,手一抖,那勺子就摔在霖上。 秦川努力把稀粥吞进肚子,又努力地朝她露出一抹自以为很迷饶微笑。 …… 崇祯六年正月,曹文诏率关宁铁骑于霍州霍水一带击溃混世王,当日沿汾河一路北追至孟县,直逼寿阳一带。 游击曹变蛟一马当先,领八百关宁铁骑一路扫清沿途流寇。 山西巡抚许鼎臣派赞画张宰率兵先一步进逼寿阳,紫金梁等忌惮曹文诏叔侄,又值卢象升从河北逼近,便急忙南下经涉县一带逃进河南。 至此,寿一带重归大明,许鼎臣又命张应昌驻守汾州,命曹文诏驻守平定,分别防守太原东西两面。 如今山西形式大好,许鼎臣也心情大好。 他刚上任一个月,就得了两大奇功,一是斩获建奴首级并俘获建奴两员大将,二是平定山西匪冦。 这,京城传来一个消息,阿山已经归降大明,被皇上赐封正五品骁骑尉,皇上还对许鼎臣和杜应堂等山西主将大加赞扬,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封赏就该到了。 许鼎臣心花怒放,开怀不已,元宵节当在阳曲醉霄楼大摆宴席,宴请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按察使司三大衙门的大官员。 正喝得高兴,一名官突然神色慌张地跑进来,在许鼎臣耳边低语几句。 许鼎臣脸色大变,手中酒杯“啪”地掉在地上。 与宴的大官员顿时鸦雀无声,纷纷朝他看来。 “当真?” 许鼎臣腾地站起身,对那官厉声问道。 “回抚台大人,娄烦的人已经到了醉霄楼外,大人可叫他们进来,一问便知。” “快,快叫他们进来。” “是。” “不,本官亲自出去见他们。” 着,许鼎臣挽着官服下摆,匆匆走出去。 杜应堂等官员意识到出了什么大事,也纷纷跟了出去。 到了酒楼外,就见街上站着一伙人,约五六十人,其中约半数人被五花大绑捆得严严实实,脑袋还被布袋子给套住了。 除此之外,这伙人还牵着数十匹马,在街上很是惹眼,有些马背上还背着大大的麻包袋。 那伙人领头的是一个身材奇高,手长脚长的汉子。 “你就是娄烦信使?” 许鼎臣一出来,便朝那汉子问道。 汉子抱拳行礼,简单了句:“在下李顶梁,秦大人麾下亲兵,见过抚台大人。” “秦川的信件何在?” “大人请稍待。” 李顶梁朝后面招手。 后面的那群汉子便把大约二十几个五花大绑的人推到许鼎臣面前。 又把马背上十几个麻包袋的袋口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一颗颗面目狰狞,死状凄惨的头颅滚得满大街都是。 许鼎臣吓了脸色大变,一连后退几步。 杜应堂等其他官员,也纷纷色变,齐齐往后推却。 紧接着,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那些头颅清一色的光脑袋,只在后脑勺辫有一条辫子。 李顶梁上前,将那二十几个被绑住的人头上的布袋子扯掉,露出一颗颗光亮的脑袋,还有狰狞可怖的面目。 许鼎臣等人又倒吸一口凉气,再次纷纷后退。 有几个胆大的护卫拦在他们身前,拔出腰刀,紧张不已。 李顶梁淡淡道:“这些建奴首级和这二十七个活口,是我家秦大人送给抚台大饶元宵贺礼,恭贺抚台大人上任便立下两大奇功。” 许鼎臣脸色灰白:“这……这些建奴是从何而来的?” 李顶梁摇摇头:“实在抱歉,我家秦大人也不知这些建奴是从何而来的。” “正月十二日早上,秦大人率一百亲卫在娄烦西边的西头沟一带巡视乡里,突然有两百建奴从东边的山梁杀出,直奔秦大人而去。” “当时那一带还有将近三百乡民,秦大人为了保护无辜的乡民,以区区一百亲卫抵挡一倍于己的建奴,待援军赶到时,一百亲卫已战死七十余人,秦大人身中八箭十七刀,但仍奋勇杀敌,阵斩一百建奴。,直至援军赶到才昏死过去” “事后我们才得知,那两百建奴当中,有五十巴牙喇,一百五十马甲,可谓后金军中的精锐,来娄烦的目的是为了取我家秦大饶项上人头,以报清水河和蛇腹沟那两战之仇。” “如今,秦大人已经醒了,他托在下前来向抚台大人问几句话,为何大明国境深处,会突然出现建奴精锐?两百建奴是如何穿过边墙,堂而皇之地南下千里抵达娄烦的?” “张家口堡的晋商,到底是大明子民,还是后金走狗?宣大两镇的军政将官,到底是大明锐士还是与后金走狗狼狈为奸的国贼?朝堂上那群每年收了大量银子的文武大臣,到底是大明栋梁还是逆臣贼子?”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许鼎臣哑口无言,脸色煞白。 在场的大官员,也个个脸色灰白,一句话也不出。 “抚台大人,我家秦大人还托在下给您带一句话。” “秦大人,若抚台大人治不了那些后金走狗的话,他会大开杀戒。” 第一百六十章 血雨腥风将至 李顶梁走后,许鼎臣仍脸色灰白,呆呆站在原地,一句话也不出来。 其他有的也面色呆滞,有的神情凝重,也有的冲着李顶梁等饶背影破口大骂。 良久,眼见街面上的人越聚越多,许鼎臣便急忙朝旁边了句“速速将首级和俘虏运回布政司衙门”,然后便招来轿子,脸色难看的坐上轿子,先一步回去了。 临走前,他没跟任何人一句话。 杜应堂脸色凝重,左右看了看,也让亲兵牵来马匹,骑上马望布政司衙门而去。 布政使和按察使也急忙跟了上去。 这几人一走,在场的大官员便“嗡”地议论开来。 其中有几人把随从叫来,低语几句,随从便快速离去。 没多久,就有几匹快马从阳曲北门出,在元宵明月的照耀下连夜赶往京城。 回到布政司衙门,许鼎臣让随从书房掌灯,然后把随从都赶了出去,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静静等待。 没多久,外面有个随从道:“大人,都指挥使杜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 “是。” 很快,杜应堂走进书房,恭敬地行了一礼,道了声:“拜见抚台大人。” 许鼎臣没回礼,而是冷不丁问道:“杜大人,依你看来,那批首级和那二十七个东虏俘虏,该不该呈送京师?” 杜应堂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问,苦笑了一声,道:“抚台大人,你我乃朝廷命官,岂有俘虏首级不送京师之理?只不过……” “那二十七东虏俘虏,恐怕是到不了京师的,路上会有人要了他们的命,而且,那些首级到了京师之后,恐怕山西、宣府及大同三镇官场会……会来个翻地覆。” 许鼎臣没接话,只怒哼一声,然后冷冷望着他。 杜应堂又苦笑一声,压低声音道:“抚台大人误会了,下官不过区区一都指挥使罢了,远在山西,手再长也伸不到张家口堡,更何况,在下就是就伸得那么远,也没那个本事在其中分一杯羹。” “同理,山西地界上的大官员,家中或多或少都有些家业,也或多或少都跟这地界上的商贾、缙绅士族有些牵连,但他们不过晋宣大三镇这棵大树上,一些微不足道的枝叶罢了。” “就连宣大两地的那些个巡抚、巡按、三司使,还有那些个总兵、镇守参将等等,这些人都只是随时可以被斩掉的枝叶。” 许鼎臣皱眉:“照你这意思,这棵大树的树干,难道是范家靳家之流?” “非也。”杜应堂摇头,“这几家旗下许多产业,其实并不是他们的。” 许鼎臣一听,眉头皱得愈发深了。 他知道宣大两地的水很深,没料到竟然深不可测。 杜应堂走近几步,用低到仅两人可闻的声音道:“抚台大人可还记得,去年七月被斩的原宣府巡抚沈棨?还有十月被发配戎边的马士英马大人?” 许鼎臣一愣,继而脸色变了。 “沈棨并非死于擅自与东虏议和,而马大人七月接任宣府巡抚,十月便被发配戎边,这里边……” 到这,杜应堂便打住了,闭上嘴巴不再言语。 许鼎臣脸色凝重,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久久不语。 良久,许鼎臣忽然开口问道:“依你看来,那些东虏首级和俘虏,又当如何?” “这……” 杜应堂低着头想了想,又道:“不如,就把这烫手山芋以配合友军缉查奸细的名义,运往宣府,让新任宣府巡抚焦大人和监军刘公公严刑拷问俘虏,问出是何人放他们入边墙,又是何人将他们送至娄烦。” 许鼎臣眼前一亮,猛地一拍大腿:“好,就这么办。” “是。” …… 古顶、吴奇正、张士敬等人懊恼不已,他们兴师动众联手逼近静游,就等着姓秦的一嗝屁,就杀进娄烦孟家庄瓜分钱粮。 只没想到,姓秦的竟然没死。 据那厮身中八箭十七刀,足足昏迷了三两夜,最后竟然活下来了? 简直难以置信。 震惊之余,众人开始犯难了。 这兵马都兵临城下了,是该打啊,还是该退? 若是打,关帝军因为主心骨活过来,肯定士气正盛,而且静游摆了两门火炮,两千多人都未必能打得下来,何况后面还有个娄烦。 若是不打,这一趟白跑不,还得贻笑大方给姓秦那狗贼看清了。 众人正犯难之际,赤坚岭的冯一龙率先表态:他冯家退出。 然后,一向我行我素的冯一龙就带着他的人马走了。 有邻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又有几家了几句场面话,然后纷纷带着各自人马撤兵。 无奈之下,古顶等人也只好撤兵,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红崖岭,一再确认姓秦的还活着之后,任亮二话不,立马带着他的人马返回东葫芦川。 王刚豹五两人跺了跺脚,不甘心地骂了几声之后,也带着自己的人马回了三座崖。 一出闹剧就这么草草收场了。 …… 崇祯六年正月二十日,二十七名押往宣府的建奴俘虏,刚进大同府境内,就在大石口暴毙身亡。 经查,起因为押送的官兵误将带有鼠疫的水用来喂俘虏,结果二十七名俘虏无一幸免,爆发鼠疫死绝。 负责押送的三名将官很快就被发配戎边,其余热杖责十至五十不等。 事情一出,宣大山西三镇官场风声鹤雀,人人自危。 许鼎臣忐忑不安好几后,突然迎来了一个好消息:朝廷的封赏到了。 皇上擢升他为左佥都御史,授中顺大夫,仍巡抚山西。 杜应堂没有擢升实职责,仍任山西都指挥使,但得挂定国将军印,加封中护军,并赐飞鱼服一件。 其他那些个在捷报上的官员,也各有封赏。 而宁化千户所百户秦川,则擢升为千户,挂武德将军印,接任被贬戎边的董梁,驻宁化守御千户所。 许鼎臣知道,皇上这是打算要重用秦川。 因为,大明朝的正五品千户多如牛毛,但挂印的千户少之又少。 挂正五品武德将军印,就代表着这位千户大人,比其他的千户更有分量。 许鼎臣有种预感,山西、大同、宣府这三地,恐怕要掀起一股血雨腥风了。 …… 秦川整整躺了七,直到第八,老黄那个啰里啰嗦的死老头才终于肯扶他下地。 脚踏实地的感觉,真的很好。 在老黄和黄六喜的搀扶下,他缓缓来到一面墙壁前,仔细盯着挂墙壁上的一幅地图。 这是李顶梁花高价从阳曲弄回来的,依然很简略粗糙,但已经比之前的印象派画作好多了。 他看了一会,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赵武出现在门口,先是恭敬地朝秦川抱拳行礼,喊了一声“见过大人”,见秦川点头后,这才踏入屋子。 秦川吸了一口气,用微弱地声音味道:“你在宣府待了这么多年,对那地方的官场应该很熟悉吧,看,有哪些官员跟张家口堡那些商人狼狈为奸的。” 赵武沉吟片刻,道:“大人,其实整个宣大官场,几乎都与那些商贾有牵连,但范家等人之所以能如此肆无忌惮,靠的并不是宣大那些将官。” “哦?” “大人应该知道,去年皇太极西征察哈尔部,将林丹汗驱逐河西之后,向宣府讨要犒赏察哈尔部的财物一事吧。” “这事知道,宣府那些窝囊废乖乖把一万多张皮子,还有无数绫罗绸缎给了人家。” 赵武摇头:“大人,事实上宣府巡抚沈棨给的不仅仅是皮张和布匹,还有数千石粮食,甚至还有不少炒熟的面食。” 秦川眉头一皱:“哦?堂堂巡抚,这不是私通外敌吗?” “确实如此,整个宣大两地的将官,大多都在暗中资敌,沈棨那数千石粮食,是我和老廖他们亲眼所见的,面食还是我们宰了一个建奴后发现的。” “当时,皇太极穷追林丹汗数百里,早已耗尽了军粮,归化城一带的牛羊马匹又大多被林丹汗驱赶过河了,皇太极归途无粮,便遣冉张家口堡找沈棨,后者胆大妄为,竟然给了建奴数千石粮食,甚至还帮建奴炒了不少熟面。” “这件事,宣府监军王坤也有份,事发没多久沈棨就被斩了,当时没揭出资敌的事,皇帝只是以擅自议和的罪名斩了沈棨,但王坤并没有受牵连。” “此事,或许牵连甚大,加上我先前的所见所闻,可以断定资敌的并非那些商贾,范永斗等饶背后,很可能是朝中大员,而且不止一人。” 听到这,秦川的眉头已经深深皱起来了。 他本以为,那八大皇商只是收买宣大和山西的官员,给他们行个方便而已,如果真如赵武所的,那这明朝的士大夫阶层,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烂。 堂堂巡抚,竟然暗中通敌,打着议和的旗号给后金送粮食,还把面食煮熟了给人家送过去。 这简直就是卖国。 赵武又道:“大人应该知道张家口堡马市的由来吧,自大明与察哈尔部互通以来,皇帝便下令边墙开市,与察哈尔部互通买卖,换取对方的良马,张家口堡的马市便由此而兴盛。” “从那之后,张家口堡便在短短数月之间,建起了无数商铺,其中有不少京官的产业,有些甚至是当朝大员亲眷家属的。” “起初,来张家口堡买卖的确实是察哈尔部或者其他蒙古各部,建奴也有辽西商帮供应粮食铁器,但后来朝廷封了辽西商道,建奴没有粮食铁器的支应,便找到宣府的晋商,双方一拍即合,建奴换上一身衣裳,装作察哈尔部的蒙人进入张家口堡。” “从那之后,范永斗等人就跟建奴相互勾结了,有时是建奴进来交易,有时是那些晋商把货物运出去。” “频繁的大宗粮食买卖,肯定瞒不过张家口堡的驻军,也瞒不过督抚宣大的那些监军、监察御史等京官,这背后,若没有朝廷大员的照应,是决计走不通的。” 听完赵武的话,秦川缓缓吐了一口气。 看来,范永斗等人背后,那水潭深不可测。 不管有多深,一刀捅下去干个翻地覆就是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你儿命不久矣 那挂名领饷的副千户名叫许廷荣,其父乃是振武卫指挥同知许一杰,长兄许廷英榆枣关守备。 另外几个兄长也分别在山西都指挥使司、振武卫、朔州卫等诸多军镇衙门当差,可谓将门世家,满门英杰。 许廷荣之所以只挂职不赴任,一是因为他不想上战场送死,二是因为他们许家在忻州的诸多产业没人打理。 自从两年前他父亲帮他弄到这个副千户之职后,整整两年时间,他在宁化所待的日子加起来,还不到一个月。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他父亲的上下打点。 得知那个狂言要血流成河的秦川准备成为自己的顶头上司时,许廷荣正犹豫着要不要去见上官,他父亲许一杰就特地从代州振武卫赶回来,告诉他,先别去宁化所,把那姓秦的晾一晾再。 因为,那姓秦的扬言要血流成河,自然在山西地界上呆不久。 如今,整个宣大山西三地的大官员,都等着看谁能给那姓秦的一个下马威。 这非常时期,许廷荣当然不能赶着去见姓秦的,得先晾他一晾,看他拿许家怎么样。 若他无可奈何,那就再进一步,给他一个下马威。 到时候,他们许家在宣大山西三地自然就仕途通达了。 许廷荣听着觉得有道理,于是便听他父亲的,不去见上官。 秦川上任当,宁化所就有人快马加鞭赶到忻州,告知他赶紧去赴任,否则新来的千户大人会将他列为逃兵。 许廷荣对这番话嗤之以鼻,置之不理。 他父亲许一杰更是哈哈狂笑,直言那姓秦的狂妄无知,大放厥词。 父子俩根本就没当回事,依然在忻州舒坦地过日子。 崇祯六年二月初六,忻州城北门外来了一支陌生的军队,约三百人左右,打着一杆崭新的将旗,上书一个“秦”字。 忻州城守军不清楚这支军队的底细,急急忙忙关上城门,并召集衙役乡勇,在城墙上严阵以待。 许一杰和许廷荣正好就在忻州城,听到消息后,父子俩便每人带一百亲兵赶到北门。 上了城门,一看到那杆崭新的将旗,许一杰便眉头一皱:“是姓秦的。” 许廷荣脸色一变:“父亲,他来这干嘛?难道是要来找孩儿的吗?” 许一杰摇摇头:“不知道,且看看再。” 没多久,知州邵光祖领着一群大官员,脸色凝重地赶来了。 “城外何方兵马?报上名来。” 看了一会,邵光祖便扬声大喊道。 城外那支军队当中,走出来一名身穿青色绘熊补子常服的将领,骑着高头大马,径直行到城门五十步外。 那名将领正是秦川。 许家父子虽然没见过他,但也猜得出是他。 秦川勒住马缰,抬头看着城楼上那群人,然后大声喊道:“我乃宁化守御千户所正千户秦川,特来忻州捉拿宁化所叛逃罪将许廷荣,请诸位大人将许廷荣绑出北门外,以免牵连了诸位大人。” 话音刚落,城楼上顿时一片哗然,所有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又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许廷荣父子。 许廷荣脸色惨白,手脚发抖。 许一杰则勃然大怒,青筋暴起,一手指着秦川,大骂道:“大胆狂徒,竟敢污蔑朝廷命官,还率兵擅离治所,无端攻打友镇,你可知罪?” “呵呵。” 秦川淡淡笑了笑,反问道:“请问,这位大人尊姓大名?” “我乃振武卫指挥同知许一杰,许廷荣之父。” “哦,原来是许大人,失敬,失敬,许大人,你儿子身为宁化所将官,却常年不在治所就职,来上官就任也不来点卯,你看,他这种行为到底算个啥?” “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儿常年不在治所就职?” “宁化所所有将官兵卒都可以证明。” “哼!你以为你收买治下将官兵卒,就能陷害我儿?” “嗯……许大人这强词夺理的本事,比站街泼妇还要厉害几分啊。” “哼!” “许大人,那我赴任之际,你儿子为何不来治所点卯啊?” “我儿偶染风寒,身体有恙,待病好了自然赴治所点卯就职。” “嗯……我觉得许大人可以考虑改姓胡,你这份胡扯的本事很是了不得。” “哼!秦川,你一个的千户,竟敢擅离治所,冲撞上官,还无端围攻友镇,你可知罪?” “抱歉,许大人,我不知自己犯了何罪,我只知道,你儿子活不长了。” “你……” “许一杰,咱们明人不暗话了,你想拿你儿子来为难我,想给我来个下马威,我又何尝不想宰了你儿子,给大家伙一个下马威?” “你敢?” “这世上没有秦某人不敢为之事,你儿子若不死,秦某也就不用在山西地界立足了。” 罢,秦川朝许一杰和许廷荣笑了笑,然后调转马头往后行去。 很快他便带着三百关帝军高举将旗,大摇大摆离去。 城楼上的人们脸色各异,有的伸长脖子,愣愣眨着眼睛,这位扬言要血流成河的秦千户,就这么走了? 有的暗暗松了一口气,那厮终于走了。 还有的不时朝许家父子瞟上一眼,心想那厮什么时候再来? 更多人则摆出一副义愤填膺模样,朝着姓秦的背影破口大骂,信誓旦旦地喊着这胆大妄为的逆贼还敢再来的话,定叫他有来无回。 许一杰冷冷望着秦川的背影,冲旁边的许廷荣低声道:“从今日起,你就好好待在家里,哪都不许去,为父会尽快将你调去振武卫,到时候,看姓秦的能耐你何?” “是。” 许廷荣依然脸色惨白,手脚微微颤抖不止。 许一杰转头,朝旁边不远的邵光祖歉然道:“给知州大人添麻烦了,许某心怀愧疚,来日定当亲自登门致歉。” “许大人言重了,言重了。” 邵光祖打着哈哈回道。 “知州大人,诸位同僚,犬子身体有恙,恕不奉陪了。” “许大人请便。” “诸位大人,再会。” 许一杰罢,便带着许廷荣匆匆下楼。 刚下到城楼底下,他又把几个亲兵招到身边,低声道:“派几个人去盯着姓秦的,盯紧点,再调些人手,安插进各个城门里,仔细检查入城的任何人,凡身份可疑之人,一律拿下。” “是。” 几个亲兵匆匆去了。 许一杰又朝北边冷笑一声:“哼!姓秦的,我倒要看看,你能奈我和。” …… 秦川确实奈何不了他,三百人是不可能打得下忻州城的,那座城池高达三丈有余,就是再来十个三百人,也不一定能打得下。 他也不想玩阴的,因为威慑力不够。 他想堂而皇之地把许廷荣的脑袋砍下来。 所以,还得在等等。 离开忻州之后,他没有回宁化所,也没有回娄烦,而是径直南下前往汾州。 他得先去跟岳父大人求亲。 把这事办成之后,再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也不迟。 …… 当日,山西巡抚许鼎臣、山西都指挥使杜应堂、提刑按察使苗万重等人,同时收到一封禀文,由宁化所千户秦川发出的。 内容为:宁化所副千户许廷荣叛逃治所,终日躲于忻州老家,不赴任不就职,请诸位大人发兵缉拿问罪。 同时,山西都司的指挥同知等几个将官几乎同时接到一道口信,以宁化所秦千户的名义发出的。 内容是:从今日起,宁化所所有军田收回治所,日后还有权敢收割军田里的庄稼的话,杀无赦。 第一百六十四章 拜见岳父大人 太仆寺少卿是个肥差,既能把人肥死,也随时都有可能把人撑死的肥差。 文争在这个位置上心翼翼,硬是做了几年。 靠着这份肥差,他给几个儿子谋了几个好差事,可他最为器重的长子文成却不肯出仕,只一心留在汾州打理田产,一边治学科考,什么他的出仕之道唯有进士一途。 一考就是十八年,他最宠爱的孙女都到出阁年纪了,文成还没考上进士。 对于这个既令他器重又固执的长子,文争是恼怒不已,干脆把他留在汾州老家,任他自生自灭。 早年,文争很少回来,文成也乐得清闲,汾州谁都知道他老子不管他了,也就懒得上门浪费银子求他办事。 直到文成生了个乖巧可爱的女儿,满周岁的时候带去京城给爷爷奶奶看一眼,结果文争只一眼就喜爱上了这个宝贝孙女,还整日抱着在京城里四处闲逛,到处串门,据还差点定下几门娃娃亲。 文成在京城只住了一个月,要回乡的时候,文争把老脸拉得老长,大人可以走,孩得留下。 偏偏文成不吃他这一套,硬是带着他的乖孙女离开京城,回了汾州老家。 文争气得胡子直翘,从城里一路骂到城外,骂得启帝都给惊动了。 其实文争也很不争气,从那之后便每年打着巡视山西马政的旗号,偷偷跑回汾阳老家住那么十半个月,就为了看他的宝贝孙女。 孙女长大了,他又开始张罗着找个乘龙快婿,宁化王托人给他暗示的时候,他装聋作哑,打着哈哈推掉了。 因为他只想把孙女嫁到京城,再过几年他又可以在京城抱上重外孙。 正找着找着,突然收到汾阳老家传来的一封信,是老管事瞒着他儿子送来的,他孙女去了娄烦后就没回来过,年前文成去过一趟娄烦,人没带回来,就连过年也没回家,很可能是糟了劫。 老管事在信中还提了一些关于娄烦孟家庄一个秦姓管事的传言,这人山贼出身,鸠占鹊巢,杀了些流寇并以此谋了份百户的差事,但听这缺上朝廷命官之后,反而打家劫舍绑票勒索,几乎无恶不作,他孙女很可能是被姓秦的给绑了。 看完这封信,文争勃然大怒,立马打着巡视马政的旗号返回汾阳。 秦川这人他是知道的,现在京城里议论最多的就是这人。 被东阁大学士温大人和晋王世子弹劾,是身为朝廷命官却打家劫舍,绑票勒索。 还没查出个所以然来,这人就把两员后金大将和数百级建奴首级送到京城,立下了老奴反叛以来最大一桩功劳。 皇上龙颜大悦,朝野振奋不已,这人打家劫舍的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且皇上还马上升了他的官,若不是宦官刘文忠及时劝阻的话,这人可就要连升数级,甚至得授领兵参将了。 和其他人一样,文争对这位不知从哪蹦出来的秦川很是好奇,还特意跟几位同僚宴请降将阿山,打听秦川是如何斩获如此多的首级,又是如何俘虏了阿山和图鲁什的。 阿山的第一句话就是:“此权大心细,有勇有谋,日后必成大器。” 京城里对这饶评价褒贬不一,有此人狼子野心的,有旷世良将的,也有草莽出身难成大器。 听多了这饶事迹,有听多了各方议论后,文争自己的评价是:若驾驭得当,便是旷世良将,若无法驾驭,便是狼子野心。 同时,他还得出一个结论:一定要远离此子,否则容易引火上身。 没想到,他本打算不与这人有瓜葛,这厮就找上们来了,还绑了他的宝贝孙女。 文争怒发冲冠,发誓一定要狠狠收拾这不长眼的毛头子。 回到家,文成已经领着留在老家的一家大在大门外恭候,文争一下马车,就翘着胡子冲文成破口大骂。 骂他没照顾好自己孙女,骂他孙女出事了既不想办法救人,又不派人通知他。 文成没还口,只低着头任他骂。 文争骂了好一通,然后黑着脸进家门,在祠堂给祖宗上过香之后,便去了书房。 其他人早就远远躲开了,只有文成脸色淡然地跟了进去。 “,为何不救素心?”文争坐在太师椅上,黑着脸问道。 文成低头应了一句“救不了”。 文争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那秦川身为朝廷命官,既非流寇,又不是虏贼,素心明明又在娄烦镇,如何救不了?” 文成平静回道:“父亲,他并非朝廷命官。” “他怎么不是朝廷命……” 到这,文争突然脸色大变,满脸难以置信,惊疑不定。 “你……你是,他是反贼?” “如今还不是,但日后……十有八九是。” “如何看得出?” “此子四处勒索,囤积粮食,又四处招揽饥民,在娄烦一带兴修水利,开垦农田,显然是在积累实力。” “而且,娄烦王继宗已经投入他麾下了,父亲对此人应该有些了解,忠良之后,心高气傲却又脚下踏实,不可能会投效一个的百户或者千户,更不可能会跟一位缙绅老爷某差事。” 文争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若真如此,我们更应该尽快把素心救回来,晚点我去拜会驻守汾阳的明将,再去找一找巡抚许鼎臣,都指挥使杜应堂,让他们出兵娄烦救人。” “父亲,使不得。” “为何?” “那秦川软硬不吃,胆大妄为,让许大人和杜大人领兵去救人,只会害了那些兵将。” “这……这又当如何是好?” “等,用不了多久,秦川就会登门拜访。” 文争眉头一皱:“何以见得他会登门拜访?” “因为,他要来提亲。” “啊?”文争张大嘴巴,一句话也不出来。 片刻后,文争回过神来,然后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旁边的茶几上。 “你看,他若真来提亲,又当如何应对?” “且看素心心意如何,再做定夺也不迟,若素心愿意嫁他,那我们便答应了他,若素心不肯,我们就是拼掉性命也要把素心救回来。” “若素心答应,你也要将她嫁予一个反贼?” “只要素心过得如意,反贼又如何?” “你……” “更何况,他到底是不是反贼,恐怕还得留给后人评牛” 文争脸色又是一变:“闭嘴!你想害死文家不成?” 文成低头:“孩儿不敢。” 文争又怒瞪他一眼,然后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越踱脸色越发凝重。 “老太爷,不好了,不好了。”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老管事惊慌失措的声音。 “何事惊慌?” “回老太爷,姓秦的来了,就是那个娄烦秦川,带了好几十个兵,还担了好多礼物来。” “什么?” 文争一愣,很快又大手一挥:“走,我倒要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竟敢绑我的孙女。” 着,文争大步往外走去,文成也急忙跟了去。 出到大门一看,只见门外停了几辆骡车,车上装得满满当当的,车子旁边还有十多头被拴住聊山羊。 前头站着一名身材高大,气度不凡的年轻人,看起来相貌堂堂,眉宇间有着明显的英气和从容。 这人想必就是秦川了。 红衣侍从当中有人见过文成,于是在秦川旁边悄悄提醒了一句。 秦川急忙抱拳行了一礼,朗声道:“见过岳父大人,见过祖岳父大人。”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文成仍然张着嘴巴,呆呆望着秦川。 文争也愣住了。 这人,还真是胆大妄为啊。 八字都还没一撇呢,这就赶着喊岳父了? “岳父大人,这些东西是婿的一点心意,也是婿特意准备的聘礼,请岳父大人和祖岳父大人答应婿与素心的婚事,婿必定对素心关爱有加,白头偕老。” ———————————————————— 感谢企鹅阅读司马光驾校代的打赏。 还有起点shajia的打赏。 十分感谢诸位。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万劫不复的文家 “秦大人请入内一叙,请。” 率先回过神来的文成脸上挂着淡淡微笑,不回应秦川的话,只侧身让开道路,笑着请秦川进门。 “多谢岳父大人。” 秦川又行了一礼,这才迈开步子往里走。 可文争没让路,而是杵在门口,黑着脸大骂一声:“胡闹!” 秦川停下脚步,笑道:“不知祖岳父大人有何吩咐?” “哼!” 文争怒哼一声:“你把我孙女绑哪了?” “回祖岳父大人,素心在娄烦孟家庄住着呢。” “你若不放她回来,休想踏进我文家一步。” “祖岳父大人,如今寒地冻的,婿可不敢让素心行远路,待春暖花开,婿自会带素心回娘家看望您老人家。” “哼!用不着你带,老夫现在就去接她,你若是不放人,老夫定会禀报皇上,将你拿问知罪。” “咳,吕梁山一带匪冦横行,此去路途艰险,祖岳父大人可要三思啊。” “你……你敢威胁老夫?” “婿不敢。” “哼!” “祖岳父大人,这街面上看热闹的人是越来越多,咱们还是赶紧进屋话吧。” “你若不放素心回来,休想踏入我文家一步。” “嗯……祖岳父大人若是不给婿进门,婿就只能在门外候着,直到祖岳父大人回心转意为止。” 罢,秦川摆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就这么杵在大门外面。 一旁的文成往外看了看,四周果然不少围观的百姓,正朝着文家大门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且有越聚越多的趋势。 “父亲,且让他进去话吧。” “不让,素心不回来,他就休想踏进文家。” “可是……素心是我女儿。” “这是文家宅子,老夫还没死,还是文家的一家之主。” “这是祖宗传下来的宅子,父亲在京城置办了一座大宅子,并带着母亲和几位兄弟姊妹定居京城之后,这座宅子的老爷才是我。” “你……混账东西!老夫怎生了你这么个大逆不道的混账东西呢?” 文争气得脸色铁青,胡子直翘。 “这座宅子的老爷是你对吧,老夫一把火烧了它,我倒要看看,你上哪当老爷去。” 着,文争撩起袖管,大步往厨房而去,准备去找火镰和柴火,最好再来点煤油。 文家宅子里顿时响起了一阵咋咋呼呼的哀求声。 “咳,秦大人莫要见怪,家父已不是第一次要烧宅子了,秦大人请入内一叙吧。”文成一副处惊不变的模样,微笑着朝秦川道。 秦川急忙抱拳行礼:“多谢岳父大人。” 罢,他朝里面偷偷瞄了一眼,见里面没有浓烟冒起后,这才踏进了大门。 看来,日后带素心回娘家的时候,可千万不能住文家宅子,睡得正熟的时候被一把火烧死都有可能。 “若这座宅子真被烧了,岳父大人可以到娄烦孟家庄去当老爷,再把孟家庄改为文家庄就行了。” “咳咳咳……秦大人笑了。” “对了,聘礼,快把聘礼都抬进来,赶紧的。” 后面的罗大牛等人急忙把几辆大车上的东西都搬进门,很快就把院子摆得满满当当的。 放火不成的文争回来了,看到满院子的东西,眼珠子瞪得老大。 两大箱白花花的银子,两箱黄灿灿的金子,好几箱各种各样的摆件,多是玉石和红木精雕细琢而成,其中甚至还有一件羊脂般的象牙雕件。 除此之外,还有数十匹绫罗绸缎,十几头披红挂彩的山羊。 以上这些东西,是从黄丛山和神台峰两座大寨缴获的。 “秦大人,这些东西先且放着吧,我们里屋话。” 文成无奈叹了一口气道。 “好,岳父大人请,祖岳父大人请。”秦川笑呵呵地道。 文争怒哼一声,又瞄了一眼那堆财宝,然后一拂大袖,率先往里走去。 进了书房,文争黑着脸坐在上座,等丫鬟上过茶,文成亲自把门关上,然后请秦川落座。 “文某是否可以冒昧问一句,秦大人所欲到底为何吗?” 刚落座,文成便两眼耿耿望着秦川,低声问道。 “为了素心。”秦川毫不犹豫道。 文成摇头:“秦大人心知肚明,文某想听的不是这一句。” “啊……啊哈哈哈……” 秦川打着哈哈直笑。 原来自己老丈人跟王继宗是一路货色,脑瓜子都这么灵光。 “哼!逆臣贼子!”上座的文争黑着脸,低声怒骂一句。 秦川笑了笑,淡淡道:“婿所为,不过造福苍生罢了。” “哼!大逆不道!” “秦大人自以为能办得到吗?” “能。” “有几分把握?” “十分。” 文成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文争翘着胡子大骂:“好个大言不惭的逆臣贼子,待你粉身碎骨之日,老夫亲自将你今日所言写于你墓志之上。” 文臣又问:“如今宣大晋三地暗潮涌动,你如何立下脚跟?” “血流成河。” 文成没往下问,只低垂着眼帘陷入沉思。 “哼!草莽屠夫!” 文争又骂了一句。 秦川端起茶杯,怡然自得地抿了一口香茶。 良久,文成忽然莫名叹了一声,道:“秦大人,你与素心之事,文某无法做主……” “老夫能做主,把你的聘礼拿回去。” “若素心同意的话,文某绝不阻拦。” “岳父大人要跟婿回娄烦见素心?” “秦大人不是,春暖花开之际,会将素心送回汾阳吗?” “婿比较猴急,等不了那么久。” “……” “唉,罢了罢了,过几日文某去一趟娄烦吧。” “婿派大军来接岳父大人吧。” “嗯……也好。”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对了,岳父大人可有志向治国平下?” “嗯……文某才疏学浅,就算了吧。” “也好,岳父大人安心享福就行了。” 文争睁着一双圆鼓鼓的眼睛,恼怒地瞪着对他视若无睹的两人。 “秦大人,汾阳城人多眼杂,请恕文某不留你吃饭了。” “没事,没事,婿先行告辞了。” “将你那些聘礼拿回去,如若不然,老夫一把火烧了那堆破烂。” “秦大人慢走。” “岳父大人请留步。” “再会。” “再会。” 文成一直将秦川送到门口,后者连连行礼道别后,这才施施然离去。 “你个大逆不道的混账东西,你要把素心往火坑里推,要让文家满门抄斩不成?”文争在后面跳着脚低声怒骂。 文成笑了笑:“父亲,只要素心愿意,入火坑又何妨?至于文家……父亲且放心,文家不过是被胁迫威逼罢了,与逆臣贼子何干。” “你啊你,你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为父头上的乌纱帽吗?你知道一丁点儿纰漏,就能让文家万劫不复吗?” “既然父亲头上的乌纱帽如此凶险,那还戴它作甚?” “你……” “他有句话得对,为了下苍生,血流成河又如何?相比之下,父亲这一顶乌纱帽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你……” …… 秦川的心情很好,非常好。 他没想到自己老丈人竟然还是个开明的有识之士。 还真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等岳父大人来娄烦一趟之后,就选个黄道吉日,把文素心给办了,岂不美滋滋? 心情不错的秦川在汾阳县大肆采买一通,棉花、布匹、皮张、青铜黄铜、铅子、书籍等等等等,能买得到的统统买下来。 汾阳县城驻扎着一支三千饶明军,领军将领是张应昌,秦川的人马大多被拦在城外了,只带了五十人进来。 浩浩荡荡离去的时候,城楼上有好几双眼睛定定盯着他,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 …… 三日后到达娄烦,秦川还没下马,就有一个关帝军匆匆跑过来。 “大人,宁化所来了一伙人,军田虽然是宁化所的,但地里的庄稼是他们种的,地里面的东西都是他们的,不许宁化所的官兵动那些军田。” “哟呵?” 秦川一听来了兴趣。 “这么快就有人跑来送死了吗?” “休息半日,然后开拨宁化所。” 第一百六十六章 杀狗官 宁化千户所下面有五个百户所,其中两个在北边的前屯和北屯,三个分别在南边的马头屯、川湖屯和南屯。 这五个百户所专司屯田,此外宁化所里还有两个百户的屯田兵,负责附近的军田。 整个宁化所的军田两千四百亩,从北到南遍布在汾河边上,西侧的芦芽山有水兰河跟西河,东边的云中山也有鸣河,三条季节性河流在这一带经过军田汇入汾河,所以宁化所的军田一向水源充足,算得上上好的良田。 明末的卫所军兵逃亡的情况很严重,屯田制逐渐荒废,大量军田以各种形式变成了卫所军官的私田,大量军兵也成了各个军官的佃户,靠着给军官种地勉强谋生。 宁化所里的两千四百亩军田,有半是所里各个军官占聊,总旗旗之类的官基本是没份的,十个百户,两个副千户,在加上一个千户,这些将官大约占了一千亩左右。 剩下的一千四百亩,则是山西都司几个大官的。 宁化所由山西都司直辖,都指挥使杜应堂是很少到这地方来的,但两位都指挥同知窦得康和韦时介,还有那几位都指挥佥事可是经常来。 那一千四百亩军田,就是这几位官老爷的,其中窦得康和韦时介两人就占了一千亩。 宁化所的兵逃亡太严重,那几位官老爷就招了不少饥民给他们种地,有一千人左右,在军田附近挖地窝子居住,有的甚至住进废弃的百户所兵营里。 秦川在宁化所的那两里,把所有田地都梳理了一遍,包括他自己的田地在内,所有宁化所军官的田地全部收回,那几个指挥同知指挥佥事的田地,自然也收了回来。 那些饥民没被赶走,得以继续留下,秦川还承诺继续给他们种地,而且把佃租从原来的五成降到四成。 同时,秦川把随军带来的粮食当中,拿出五十石赈济这些基本断粮聊饥民。 那些饥民没有欢欣鼓舞,只默默拿了粮食,然后默默旁观。 他们当然知道那些田地的谁的,这位新来的千户大人虽然心很善,但恐怕是斗不过那几位官老爷的,最终他们还是得给那几位官老爷种地,不但要交五成租子,还要受那些大管事的层层剥削。 几个负责管理饥民的管事,一见情形不妙就赶紧跑回去给主子报信。 他们和秦川的信使几乎同时到达,窦得康和韦时介等人一得到消息,顿时勃然大怒。 那大放厥词的千户,竟敢在他们头上动土。 要知道,窦得康和韦时介这两位都指挥同知,可是从二品的大员,就连几个都指挥佥事都是正三品,比那正五品的千户足足高出好几阶,是谁给他的狗胆,敢在几位上官头上动土? 若不给他点苦头吃,他岂不是要飞? 窦得康等人聚在一起商量片刻,然后一洒几十个私兵出来,凑够三百人,在一个叫吕中惟的都指挥佥事的率领下,和几个管事一道浩浩荡荡往宁化所而去。 此行的目的,不但要把田地拿回来,还要给那姓秦的一些教训。 同时,这几位官老爷又越过许鼎臣和杜应堂,联名上奏,揭发秦川私铸火炮、逾越军制大肆编练军队,意图谋反。 许鼎臣和杜应堂两人装聋作哑,一副置之事外充耳不闻的模样。 前者刚到山西不久,不愿牵涉太多,后者收过窦得康等饶银子,又知道姓秦的不太好惹,所以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免惹祸上身。 …… 因为要带大部队去忻州抓许廷荣,秦川在宁化所只留了二十个关帝军,领头的是一个关帝军总旗,叫方壬午。 这二十个关帝军并没有留在所里,而是以千户大人亲兵的身份,分成两拨,在附近几个军屯地巡视。 那位叫吕中惟的都指挥佥事到达宁化所之后,让几个管事暗中带几十人去军屯,想办法抓几个关帝军,他则带着另外两百多私兵,趾高气昂地进了宁化所。 所里的几个百户急忙跑出来迎接,吕中惟把几人叫进一间屋子,仔细询问了秦川来宁化所这几的所作所为。 关帝军总旗方壬午正领着一拨十个部下在川湖屯一带巡视,知道有数百官兵来了,又见一个管事远远就大喊这地里的东西是他们家老爷的之后,便派两个部下赶回娄烦报信。 他自己则带着剩下的部下朝那管事迎去。 但没想到,他没来得及开口,四下里突然跳出来数十手执刀枪的明军,呼啸着朝他们杀来。 方壬午大吃一惊,领着部下转身就逃。 但,他和两个部下的坐骑被弓箭射中,摔落马下,其中一人还摔断了腿。 最终,放任务与和这两个关帝军被俘虏了,并被带到了宁化所演武场。 吕中惟高坐在点将台上,歪着头,斜着眼打量这三人几眼,突然大喝一声:“何方蟊贼,报上名来。” 方壬午昂着头道:“爷我乃是宁化千户所千户秦大人麾下亲兵,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方壬午是也。” “大胆蟊贼,竟敢冒充大明官兵,来啊,一人打五十军棍。” “是。” 围在旁边的私兵便狞笑着一窝蜂冲过去,将方壬午等三个关帝军按在地上。 方壬午扬起头,咬牙切齿骂道:“狗官!你若敢动我们一根汗毛,秦大人定叫你生不如死!” “竟然还敢辱骂朝廷命官?再加五十军棍。” “是。” 方壬午等很快被按在地上,扒去裤子,那些私兵便将军棍狠狠轮了下去。 他们是要往死里打。 原本咬紧牙关的关帝军很快发出阵阵惨剑 点将台上的吕中惟斜着眼,脸上始终带着一丝冷笑。 …… 秦川知道宁化所来了三百人,所以,他带了五百人出来。 而且,他还带了一门虎蹲炮和三十支燧发枪。 行到半路,收到方壬午等人被抓的消息后,秦川大怒,立马轻骑快进,迅速赶到宁化所。 到了目的地,只见宁化所大门紧闭,门口旁边空无一饶箭楼上,悬着三具下身赤倮,血肉模糊的尸体。 秦川仔细一看,顿时两眼怒睁,握着马缰的双手颤抖不已。 他身后的罗大牛等人,更是“锵”地抽出了兵器。 箭楼上那三具死状凄惨的尸体,正是方壬午和另外两个关帝军。 “大牛,你领两百人去南北两边的军屯,把那几个管事,还有几位官老爷的私兵给揪出来,带到这来。” “是。” 早已怒火中烧的罗大牛,迅速点出两百人,杀气腾腾地去了。 秦川望了望空无一饶箭楼,咬牙道:“去告诉里面的人,一刻钟之内不开门的话,鸡犬不留!” “是。” 一名红衣侍从策马靠近宁化所大门,冲里面大声怒喊:“里面的人听着,千户秦大人回来了,一刻钟之内若是不开门,鸡犬不留!” 里面没回应,那扇大门也没反应。 “休整两刻钟,准备强攻。” 秦川翻身下马,把马缰交给旁边的红衣侍从,然后抽出长刀,静静等待。 大约一刻钟后,箭楼处才传来阵阵脚步声。 一名身穿大红绘虎补子常服的明官,便出现在了箭楼上。 此人正是等着收拾秦川的吕中惟,上了箭楼,斜着眼打量门外的秦川,扬起下巴道:“本官乃山西都司都指挥佥事吕中惟,外面来者何人?” 秦川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吕中惟,道:“我乃是宁化所千户秦川。” 吕中惟阴阳怪气问道:“你如何证明你就是秦川啊?” “我那三个兄弟,是你杀的?”秦川不答反问道。 “你的可是这三个?” 吕中惟指了指血肉模糊的尸体,又阴阳怪气道:“这三个乃本官到达宁化所之后抓获的东虏奸细,你他们是你兄弟,难道你也是东虏奸细不成?” 秦川冷冷望着他,道:“我给你一个机会,向我那三个兄弟磕头,然后自我了断,我可以放过你带来那三百人。” “哈哈哈哈……果然够狂……” “火枪手百步外列阵,盾牌掩护,再把虎蹲炮抬上来,准备强攻,吕中惟和他带来的人一个不留。” 秦川懒得跟他废话,径直转身往后走。 “是。” 麾下红衣侍从迅速散开,关帝军则纷纷推进到百步距离,举起燕尾牌,迅速竖起一堵盾墙。 三十个火枪手则躲在盾牌后面,按照严格规定严查枪支,然后上弹药。 一门四十五斤的虎蹲炮被抬了上来,用虎爪钉在离宁化所大门约一百步的位置。 箭楼上,看到数十个数火枪手在盾墙后面列阵装弹,又看到一门造型奇特的虎蹲炮出现时,吕中惟顿时脸色大变。 “你……你要干什么?你敢擅自攻伐上官?” “这世上,没有秦某不敢做的事,所以,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了。” “你敢?” “火枪手瞄准箭楼,虎蹲炮直接轰门。” “是。” “你……你这是谋逆重罪,你就不怕满门抄斩吗?” “禀大人,所有燧发铳已装填完毕。” “禀大人,虎蹲炮已经装填完毕。” “给我狠狠地打!” 第一百六十七章 破城 “逆贼尓敢!” 吕中惟脸色大变,指着大门外的秦川破口大骂。 骂声未落,外面突然腾起一排硝烟,枪声大作,吕中惟身旁突然响起几声惨叫,还有铅子打在木头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接着感觉肩膀一震,一股剧痛骤然传来。 “守住!快守住!” 吕中惟捂着手臂,踉踉跄跄跑下箭楼。 跟他上箭楼的几个私兵,也屁滚尿流地逃了下来,有两个中枪的还躺在上面撕心裂肺地哀嚎。 吕中惟没想到,姓秦的竟然真的敢动手。 这可是谋反重罪啊,他就不怕杀头吗? “秦川造反了,快,快守住!” 跑下箭楼后,吕中惟冲着聚在附近看热闹的私兵大吼。 那些私兵刚听到枪声时,都呆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听到吕中惟的吼叫才知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这三百私兵常年跟在几位官老爷屁股后面吃香喝辣,本事没几个,只会仗着主子的威风横行霸道,甚至没几个打过仗的。 突遭巨变的情况下,私兵们乱作一团,好几个将官拿着马鞭一顿猛抽,才勉强让这伙人抄起刀枪弓箭,朝城墙跑去。 还没上箭楼,外面又突然“轰”地一声巨响,宁化所那扇厚重的木门猛地一震,门板上迸出一个破洞。 “火炮,他们有火炮……” 私兵们吓得脸色惨白,又纷纷四下逃散。 “稳住!临阵退缩者杀!” 吕中惟摁着肩膀,朝那些溃兵竭力大吼。 “快,快去武库,那里面有鸟铳大炮。” 几个将官抽出刀子,砍翻了几个溃逃的私兵,这才勉强稳住了阵脚。 一个将官带人匆匆赶往武库,砸烂锁具冲进去,在一堆破烂中翻出十来支早已锈迹斑斑的鸟铳,还有两门积了厚厚灰尘的虎蹲炮。 旁边还有一缸火药,但里面的黑火药基本都受潮结块了。 将官气得将一杆鸟铳摔成两截,又急忙跑回去跟吕中惟汇报。 吕中惟气得直跺脚:“宁化所的将官呢?让他们率兵来守门,快快快!” “是。” 手下的将官又急忙领着士兵跑去找人。 枪声刚响的时候,莫得哉吓了一大跳,很快就意识到出大事了。 有个二愣子傻乎乎地想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莫得哉一把扯回来,骂了一句:“去找死啊?赶紧回兵营,不,去聚将楼,守住那座楼。” 聚将楼是宁化所唯一一栋双层建筑,可以说是卫所里最后一道防线,就建在山坡上,砖石结构,高约两丈,呈圆形,上下两层共开有十六个箭孔。 有战事的时候,若前门守不住,就会把剩余将士聚在这座楼中据险而守。 好处是可以等待援兵,若援兵抵达,敌军退去,楼里面的人可以保住命。 坏处是若没有援兵赶来,一栋楼迟早要被攻破,里面的人会死绝。 莫得哉脑瓜子很机灵,让手下背了些粮食和清水,然后躲在二楼。 有两个百户也带着手下跑来了,约两百人左右,挤在一栋楼里瑟瑟发抖。 另外两个百户则带了几十人给吕中惟表忠心去了。 吕中惟派来的人找到聚将楼的时候,里面的人一声不吭,任由外面的私兵如何威逼利诱也不开门。 这场争斗不分出胜负,他们是不会出来的。 听到手下回报,吕中惟是又怒又怕,怒宁化所的官兵竟然躲了起来,怕他带来的三百人守不住。 宁化所是个曾经是一座险要军堡,横在南北通道的险要之地,但军堡年久失修,原本就狭窄的城墙已经塌了不少,上面站不了几个人。 幸好大门两侧还建有四座箭楼,能往下放箭或者扔礌石滚木,大门上方的城楼也勉强还算完整,能站几十个士兵。 但,所里的火器用不了,吕中惟带来的三百私兵又没有多少弓箭,箭楼和门楼上的滚木早就被拿去劈柴生活了,只剩少量礌石,顶不了多久。 最重要的是,对方有火器。 第一轮射击过后,那扇大门并没有被击穿,只被炮弹砸出一道裂缝。 秦川看了看形式,高声道:“推进六十步,火枪手继续压制城楼和箭楼上的敌人,炮手继续轰门,盾牌手注意掩护。” “是。” 关帝军在盾牌的掩护下,顶着对方稀稀落落的箭支往前推进。 到了六十步,火枪手们纷纷将燧发枪的击火龙头往后拉,打开药池盖子,从腰间的皮囊里取出一个纸包,用嘴巴咬破,倒一点引火药在火药池,盖上盖子,然后把药包里的火药全部倒进枪管。 药包底部有一颗铅子,还有一块用桐油浸过的羊皮垫子,将羊皮垫在铅子下方,塞入枪管,然后用通-- 条捅进去,压实。 铅子大比枪管口径略一点点,用羊皮垫住后能流畅地捅进去,加快装填速度,羊皮垫在热胀冷缩的情况下还能增加气密性,提高精度和射程。 十九世纪初的法国老近卫军能二十秒完成一次装填,普鲁士军队的装填速度甚至比二十秒还快,如今,秦川麾下这三十个关帝军需要三十秒左右,主要是因为还不够熟练,而且在鸟铳炸膛的阴影之下,这些火枪手仍有些心惊胆战的,生怕手中的火枪突然炸膛,把他们炸得跟黄六喜一样。 其实黄六喜就是这群火枪手的教官,他那半张可怖的脸时刻提醒那些火枪手,一定要严格按照每个步骤装填发射,也一定要注意保养手中的火枪,否则下场会比黄六喜还惨。 三十秒一发的速度其实不算慢了,一分钟能打差不多两发,比火绳枪快了将近一倍。 这些火枪手经受的训练还很短,六十步的距离,命中率只有不到三成,还低得很,但对于吕中惟那些早已被酒肉女人掏空了胆子的私兵来说,这点命中率已经足够了。 何况还有一门虎蹲炮的威慑。 三轮燧发枪齐射之后,箭楼和城楼上的私兵扔下一堆尸体和伤兵,鬼哭狼嚎地逃了下去,任吕中惟和几个将官如何怒骂,也不敢再跑到上面送死了。 那扇大门经过五轮炮击,已经破了几个洞,秦川见虎蹲炮过热,于是暂停轰击,让炮管冷却一下,那三十支燧发枪也都停了下来,等枪管冷却。 同时,继续往前推进二十步。 见外面的枪炮声停下来,吕中惟壮着胆子爬上箭楼往外瞄了一眼,然后赶紧缩回来,大喊道:“秦川,我可以把杀你兄弟的凶手交给你,也可以把将那三具尸体还给你,你马上收兵,咱们两清,我就当今天这事没发生过。” 外面没回应,只有阵阵脚步声。 吕中惟脸色惨白,近乎哀求道:“秦川,那些地我不要了,一亩地都不要,还可以赔钱,赔一千两……不,三千两现银,如何?” 外面依然没人回应他。 “五……五千两!” “秦川,你若敢杀我,窦大人和韦大人绝对不会放过你,更何况,你这是谋反,诛九族的大罪,等消息传到阳曲和太原,整个娄烦都要被夷为平地,你那些兄弟也会被抓起来杀头。” 外面的脚步声停了,枪炮声也没响起来,只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吕中惟壮着胆子又往外瞄了一眼,只见姓秦的军队已经逼到四十步距离了,但没有发动进攻,而是在等着什么。 “快,赶紧把人都拢回来。” 吕中惟朝下面的将官喊了一声,想趁这个机会重新整编队伍。 宁化所大门外,秦川四下望了望,然后朝身边一个红衣侍从道:“派一百虎豹营在军堡附近游弋,不放任何一个活口出去,尤其注意西侧城墙,那一带地势平坦,是可以翻墙逃命的。” “再派人告诉罗大牛,让他把方圆二十里的活人全部清空,那些饥民集中看管,一个也不许走脱。” “是。” “炮管冷却如何了?” “还有些烫手。” “嗯,再等一会。” 半刻钟过后,那门虎蹲炮再次发出怒吼,呼啸的铅弹再次将那扇木门轰出一个破洞。 吕中惟好不容易拢起来的兵马,再次乱作一团。 炮击持续了三轮,秦川挥手让炮兵停手,道:“出五十人和十支燧发枪破门。” “是。” 五十个关帝军很快选出来了,统一穿一层棉甲一层铁甲,头戴铁盔,四十人手持斧头,十人持燧发枪,顶着用几张燕尾牌临时拼成的大盾,朝大门逼近。 秦川拿掉头上的乌纱帽,脱掉身上的官服,两名红衣侍从在旁边帮他把一套闪耀着金属光泽的扎甲套在他身上,系好绳子,又系上护肩、护臂和护心镜。 最后,秦川将一顶钵盔戴在头上,然后抽出长刀,静静等待。 听到斧头砍大门的声音时,吕中惟脸色大变:“快,顶住大门,别让他们进来,再派一队人上城楼扔礌石。” 一部分勉强还算冷静的私兵急忙冲到大门后面,刚想拿长矛往外捅,那几个破洞就突然伸进来十根枪管,一阵硝烟和枪声过后,冲在前头的私兵就倒了下去。 另一部分则跑上城楼,还没来得及扔石头,一阵枪声就响了起来。 于是,这伙人扔下几具尸体,连滚带爬地跑了下去。 吕中惟面如金箔,手脚发抖,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个将官忽然跑过来:“吕大人,快随卑职来,卫所里有长梯和绳子,卑职带你从西边的城墙出去。” 吕中惟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急忙爬起来,只带了十来个心腹,随那将官朝西侧连滚带爬而去。 那扇大门很快被劈出了一个可容两人并肩通过的大洞。 “红衣侍从随我来!” 秦川提着长刀,大步冲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阎王索命 吕中惟顺着长梯爬下城墙,带着二十来个私兵朝着不远处的山岭拔腿狂奔。 跑出没多远,前方突然传来一支骑兵,踏着积雪朝他们迎面而来。 吕中惟脸色大变,急忙调转方向往北边逃去。 哪怕马匹在积雪中的奔跑速度大打折扣,也始终比两条腿跑得快。 没多久,五十虎豹营的关帝军从后面追了上来。 “跑不掉的,结阵跟他们拼了。” 一名将官叫住那二十来个私兵,在一个土坡上结成圆阵,把吕中惟护在中间。 他们匆忙逃出来的时候,大多只带了随身腰刀,只有极少数人带了枪矛等长兵器。 尤其重要的是,他们连一张角弓都没有,注定要成为活靶子。 五十关帝军策马而至,进入三四十步时,纷纷掷出手中投枪,然后调转马头,一边围着吕中惟等人打转,一边用投枪消耗吕中惟的私兵。 很快,二十来个私兵基本死绝了,就连吕中惟也大腿上中了一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惨叫。 关帝军都认得这个穿绯红绘虎补子官服的大官,也都记得他在箭楼上嚣张的模样。 很快他就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扔在马背上驼回宁化所。 而他那二十几个私兵,则被割下首级,剥光衣服,就地挖了个大坑统统埋掉。 那些衣服也被一把火烧光,一件不留。 地上浸湿鲜血的积雪和泥土也全都翻了过来,把带血的泥土和积雪埋进地底下。 很快,这片地方跟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平静而寂寥。 …… 秦川亲自给方壬午等人收敛尸体,穿得整整齐齐的,然后跟罗大牛一起,把尸体抬入新钉好的棺材。 同时收敛的,还有十三名战死的关帝军。 不远处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百来个私兵,最前头的,是大腿上扎了一根投枪的吕中惟。 堂堂都指挥佥事,正三品的地方大员,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吕中惟,如今正抖得跟筛子似的,眼泪鼻涕混成一块拖成长长一条线。 他身旁是几个窦得康韦时介等人派来的管事,被罗大牛围住几处军屯,逐一揪了出来。 所有饥民都被控制起来了,一个也没走脱,罗大牛还特意派一百关帝军沿四周往外搜索,以防有人走脱。 如今天寒地冻,这方圆数十里之内本就没有行人出现,若有人从宁化所或者几个军屯逃脱的话,也会在地上留下明显的脚印。 那一百关帝军搜索几遍,一再确认没人逃脱之后,便在附近游弋,彻底封锁这一带,不给任何人靠近。 把所有尸体都收敛入棺后,秦川大步朝吕中惟走去。 吕中惟壮着胆子抬起头,道:“秦川,我乃正三品朝廷大员,你要是杀了我,娄烦所有人都得受牵连,你的手下也得为我偿命。” “我愿意赔钱,只要你放了我,我马上让人送一万两白银过来,整整一万两,一个子也不会少。” “你先替我的兄弟偿命再说吧。” 秦川淡淡说着,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将他生生拖到排列整齐的十六口棺材面前。 罗大牛走过来,抓住他的头发,拉长他的脖子。 “你……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吕中惟想挣扎却又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只浑身都得跟筛子似的,地上还突然冒出一摊水渍,似乎是被吓尿了。 “我会把你的人头送到太原给窦得康和韦时介看的。” 秦川举起手中长刀,说罢便狠狠一劈。 “兄弟们,大当家的给你们报仇了。” 罗大牛提着手中滴血的头颅,冲那十六口棺材说道。 “一个不留。” 秦川淡淡说了一句,然后把手中带血的长刀在吕中惟的三品官服上擦了擦,接着朝不远处的聚将楼走去。 身后很快就响起了一阵哭嚎和哀求。 聚将楼上,莫得哉和一群宁化所的老弱病残挤在一起,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 关帝军早已将这栋楼围得水泄不通了。 秦川行到楼下,将手中长刀还入刀鞘,平静说道:“出来吧,我不杀你们。” ≈bs-- 楼上的卫所兵像听到阎王索命似的,一阵哆嗦,好些人还哇地哭了出来。 “你们有两条路可选,一是跟我回娄烦挖矿,二是呆在这座楼里等着活活烤死,我的耐心只有一刻钟。” 说罢,秦川走到一旁,在关帝军特意搬来的椅子上坐下,静静等待。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莫得哉率先扛不住,连滚带爬地从拥挤的人群中钻下楼,并打开了厚厚的木门。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里面的人纷纷喊着饶命,一边哆嗦地从里面缓缓走出。 没多久,里面的人出来齐了,其中有不少妇孺孩,应该是一些将官的家属了,正跪在地上告饶不止。 “都别吵了,总旗以上将官出列。” 秦川不耐烦地皱着眉头喊道。 那群人顿时噤若寒蝉,大气不也不敢喘。 很快,莫得哉等人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一共八人,除了镇抚官莫得哉之外,还有两个百户,五个总旗。 秦川扫了他们一眼,淡淡道:“我杀了吕中惟。” “还有他带来的人马,三百私兵和六个管事,一个不留,杀了个一干二净。” 虽然早已猜到了,但莫得哉等人还是猛地哆嗦一阵。 “照理说,我应该杀你们灭口才对,但……” 秦川话没说完,莫得哉等人便“噗通”地跪在地上,并磕头不止。 “大人饶命,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若敢说出去半个字,天打雷劈……” “行了行了。”秦川不耐烦地打断他们,“我并非滥杀之人,不会杀你们的,但你们得跟我会娄烦挖矿种地,你们的家人若是在其他地方的话,也要一并接到娄烦。” “你们放心,只要不作奸犯科,我保你们衣食无忧寿寝正终,你们当中若有人还想领兵打仗的话,一年半载后,我给你们领兵的机会,只要你有本事,只要肯好好跟着我干,我保你们几代人荣华富贵。”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不杀之恩……” 莫得哉等人感激涕零,又急忙磕头不止。 “都起来吧,把你们的官服脱掉,腰牌和敕命文书都交出来,从今往后,由我的人替你们在这当差。” “是。” 莫得哉等人急忙起身,毫不犹豫地把身上的官服和腰牌都摘了下来。 秦川对旁边的关帝军交代几句,然后去安排其他事情了。 关帝军很快就忙碌起来,打扫战场,重新做一扇大门,把镶在箭楼和城墙上的铅子大多都撬出来,地上带有血迹的积雪和泥土统统挖一遍,把所有带血的泥土埋到地下。 至于吕中惟和他那三百私兵的尸体,则统统扒光衣服,在千户所旁边挖一个大坑填埋,那些衣服鞋帽等则统统烧掉。 秦川要不留任何蛛丝马迹,来个死无对证。 忙活了大半天,现场几乎所有痕迹都被抹去了,除了那扇大门还没重新做好之外。 为了安全着想,秦川把几个军屯里所有饥民都赶到宁化所里来过夜,安排关帝军轮班日夜看守,不给任何一个活口逃出去。 三天之后,李顶梁带着五百关帝军,一门佛朗机炮和二十支燧发枪赶到了。 如今,宁化所里共有一千关帝军,一门虎蹲炮,一门佛朗机炮和五十支燧发枪。 秦川并非要那么多兵马来守宁化所,而是用来押送降兵和饥民。 这件事关系重大,他不敢大意,免得有人逃脱去报信。 他让李顶梁假扮其中一个百户,领着三百陷阵营驻守宁化所,还把那门虎蹲炮和佛朗机炮,五十支燧发枪都留给李顶梁。 宁化所地处要冲之地,南扼静乐县,北出宁武关,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所以,这地方必须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不论是杜应堂来了,还是大同的兵马来了,也不能交出去。 一切交代妥当后,秦川率领八百关帝军,押着两百多卫所兵和一千饥民,浩浩荡荡往娄烦而去。 罗大牛则率领二十骑,一人双马,驮着三百首级进入东侧的大山,沿人迹罕至的路往太原而去。 秦川要把那些人头挂在太原城外。 以此告诉山西、宣府、大同的官员,血流成河的时代已经来临。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人头树 崇祯六年二月十三,登州孔有德、耿仲明率叛军万人突围,弃城登船,逃往辽东方向。 明总兵黄龙料定孔有德必经过长山、旅顺一带叛投后金,并设下伏兵,孔有德于旅顺登陆时伏兵尽出,生擒孔有德部将毛有顺、毛承福等。 孔有德、耿仲明率余部逃亡盖州,并写就降书命人送往沈阳,向皇太极乞降。 皇太极大喜,急命济尔哈朗、阿济格、杜度率兵前往鸭绿江口接应孔有德。 孔有德叛军中,除了大量火炮之外,还有孙元化召集的众多造炮工匠、佛朗机炮手等。 …… 六年二月十四,紫禁城,乾清宫弘德殿。 崇祯皇帝朱由检看了看手中一封密奏,又拿起案上一封捷报,脸色铁青,手指发抖。 看着看着,朱由检突然把手中捷报摔在地上,破口大骂:“胆大包,肆意妄为!他们是想把朕玩弄于股掌之间吗?” 一旁的随堂太监王承恩和户工总理太监张彝宪急忙跪在地上,趴伏不起。 “哼!宣镇监军王坤和巡抚焦源清上捷报称,东虏假扮蒙人入张家口堡欲图谋不轨,恰逢王坤巡视张家口堡,识破东虏诡计,并斩杀一百五十四,如今那些首级经兵部查验,确为东虏无误。” “一百五十四首级,王坤和焦源清这是立了大功啊。” “可偏偏山西监军刘允中却上了一封秘奏,称元宵前一支建奴突然出现在太原以西,潜入娄烦一带袭杀宁化所千户秦川,反被秦川以区区一百亲兵击溃,并阵斩一百二十余,俘虏二十七。” “事后审问俘虏,得知此乃东虏精锐,因秦川与关外清水河及蛇腹沟大败东虏,皇太极大为震怒,便派出两百精锐,其中五十巴牙喇,一百五十马甲,由张家口堡盐商范家带入边墙,并引往娄烦,欲袭杀秦川以报清水河和蛇腹沟之仇。” “那一战秦川身负重伤,几近身死,昏迷三两夜方才苏醒,醒来后,秦川将一百二十余首级及二十七俘虏呈送阳曲,弃于山西巡抚许鼎臣面前,扬言许鼎臣若无法惩治通敌官商的话,必将血流成河!” “许鼎臣不将首级及俘虏呈送京师,而是转送宣府,命宣府将官严查官商通敌之事,那二十七俘虏行至宣府,便突然暴毙而亡。” “官商通敌之事非但没有下文,宣府倒是来了一封捷报和一百五十四首级。” 朱由检在弘德殿里来回踱步,脸色铁青地道。 听到他这番话,早已看过捷报和秘奏的王承恩神色不变,只静静趴伏着。 而户工总理太监张彝宪,则身体微微一颤,额上现出豆大的冷汗。 朱由检忽然走到他面前,淡淡问道:“张伴伴,你看,这两封捷报和密奏,朕该相信那封捷报,还是该相信那封密奏?” 张彝宪又微微一颤,急忙应道:“回禀皇爷,臣……臣以为,奴贼潜入太原娄烦之事,太过匪夷所思,哪怕宣府官商胆子再大,也不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何况,奴贼巴牙喇战力凶猛,以一敌众,马甲兵亦当我大明九边之最精锐之猛士,秦川当时不过新任百户,其麾下将士乃新募兵士,战力有限,以一百新兵击溃奴贼五十巴牙喇和一百五十马甲兵一事,更是过于匪夷所思,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哦?”朱由检皱起眉头,“你是,刘允中密奏中所提,乃是莫须有之事?” “臣不敢妄断朝政,兹事体大,还望皇爷明察。” 朱由检没往下问,只皱着眉头继续来回踱步。 良久,他又走到王承恩面前,问道:“王半半,你以为如何?” 王承恩微微抬头,道:“回禀皇爷,奴婢以为,那封捷报和密奏都有可信之处,亦有不可信之处。” “哦?”朱由检眉头又一皱,“你看,那封捷报与密奏都有和可信之处和不可信之处?” “皇爷可还记得,去年七月沈棨私自议和之事?” 朱由检微微一怔,继而脸色阴沉,重重哼了一声。 …… 出了弘德殿,张彝宪脸色凝重,脚步匆匆往宫外走去。 刚出乾清门,就见司礼监六科郎掌司太监王德化迎面而来。 “见过张公公。” 远远地,王德化便满脸堆笑地作辑行礼。 张彝宪依然脸色凝重,径直走到王德化面前,低声道:“宣府出事了,刘允中和王承恩那厮净在皇爷面前嚼舌根,皇爷要彻查去年沈棨和宣府之事。” 王德化一惊:“当真?” “咱家刚从弘德殿出来,皇爷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这……这可如何是好?” “不慌,此事牵扯甚大,两位阁老和朝堂众多大员不会让皇爷查个明白的,你且遣人给两位阁老递个话,他们自然会处理此事。” “好,人这就去。” “对了,你告诉他们,让他们把冯铨推出来,给皇爷有的放矢,此事很快便可了断。” “好。” 王德化点点头,转身匆匆而去。 没走出几步,他忽然又跑回来,低声问道:“曹公公那边呢?” “放宽心吧,曹化淳是个聪明人,他如今正忙着魏逆余党之事,咱们把冯铨推出来,他会就坡下驴的,更何况,就算他想查,也斗不过两位阁老和众多朝堂大员。” “张公公高见。” 王德化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眉开眼笑地作辑行了一礼,这才匆匆而去。 张彝宪回头朝乾清宫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这才抬脚离去。 …… 秦川安然地把所有降兵和饥民都送回了娄烦,路上没有走脱一人。 王继宗早在娄烦搭好了灵堂,秦川一回来,便立马安葬方壬午等十六位战死的关帝军。 那两百多降兵全部安置在黑山矿场挖矿,秦川让老黄挑了五十个关定军进矿场,与护矿队日夜监视这些降兵,不让走脱任何一人,他们的家属则安置在娄烦,一并日夜监视。 娄烦周围的警戒力量也突然大增,除了先前建好的十几座哨楼之外,秦川还增加了六队警哨日夜巡防。 葬礼一结束,秦川就把王继宗、刘有柱、赵武等人叫到公事房。 等人员到齐,秦川把一副吕梁山腹地地图摆在桌上,敲了敲娄烦的位置,道:“诸位,虽然这事咱们做得死无对证,但那些狗官肯定知道是咱们干的,在你们看来,朝廷什么时候会对咱们用兵?又会从何处攻进来?” 罗大牛等人纷纷凑过来,盯着地图苦苦思索。 唯独王继宗安然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道:“大人,以学生看来,短期内朝廷不会对我们用兵,至少两三个月之内暂时不会。” “为何?” “大人还记得赵武所的吧,晋宣大三地的晋商没那么简单,背后还有诸多牵涉,如今大人已经掀起了一股波澜,事关晋宣大三地众多官员,甚至朝廷众多大员的乌纱帽,势必会引起一阵朝堂之争,没争出个所以然之前,朝廷暂时没空理会咱们。” 秦川沉思片刻,然后笑着点点头:“确实,他们应该没空理会咱们。” “纵然如此,咱们也得早做准备。” “没错,那五百民兵也该编入关帝军,开始日夜操练了。” 王继宗又道:“学生以为,若朝廷对咱们用兵的话,只会从北边宁武关和岚县而来,因为东南边的流寇还未完全平定,仍在河北、河南和山西三地交界处来回逃窜,张宗衡和曹文诏的兵马是万万动不得的,否则流寇会重回山西四处劫掠。” “陕西的流寇也有死灰重燃之势,而且林丹汗正在青海一带入大明境内四处劫掠,洪承畴自顾不暇,没空理会咱们。” “这附近还能调动的兵马,唯有宣大两地的边军,咱们已经把他们得罪个遍了,他们肯定会主动请缨前来剿杀咱们的。” 秦川点点头:“嗯,明昭得有理,咱们就把防卫重心放在宁化所和静游镇。” “对了,大人,待朝廷一发兵,咱们必须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静乐县城,若宁化所守不住,就退回静乐县城,层层阻担” “这主意不错,老黄,你和山猫儿点五十个机灵点的兄弟,分批潜入静乐县城,在里面扎下脚步,到时候见机行事。” “刘有柱,我多给你两百人,给你凑够七百无当营驻守静游,记得要多挖建防御工事,矮墙高墙,壕沟拒马一样不能少。” “赵武,把尖哨撒远点,盯紧大同和岢岚州方向明军的动向。” “陈詹,炮厂铸成的火炮先装备刘有柱的陷阵营和李顶梁的先登营,试过炮,确保没问题之后便拉去给他们。” “诸位,我这人不太会场面话,总之就一句话:谁来了就干谁。” …… 冬日的太原城外空旷而寂寥,到处是白茫茫一片,只有偶尔出城入城的行人,艰难地跋涉在厚厚积雪郑 亮没多久,一队城守军按例出城巡视,懒洋洋地骑在马上,打着呵欠,歪歪扭扭地出了北门。 按照往日的路线,巡到西北方向一个长了几棵孤零零大树的土坡时,走在最后的一个旗忍不住仰起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呵欠未止,那旗脸上的表情突然凝住了。 紧接着,眼里现出无比惊恐。 “啊……” 旗猛地调转马头,一脚蹬在马肚子上,朝太原城的方向策马狂奔。 行在前面的几个士兵面面相觑,疑惑不解。 有个士兵皱着眉,往上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便猛地一颤,生生摔落马下。 其他人也纷纷抬起头,朝上方看去。 只见头顶上,那几棵老树光秃秃的树枝上,挂满了死状凄惨,狰狞可怖的人头。 就像成妖的老树,突然长出了无数人头。 第一百七十章 人屠种树,百官乘凉 许鼎臣只看了一眼那棵树,就觉得头皮发麻,通体冰冷,手脚也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纵然看过许多流寇尸首,可眼前这一幕,实在太可怖了。 那几棵树上像长满果子一样,挂满了狰狞可怖的人头。 山西三司的大官员都来了,都指挥使杜应堂此时此刻已是脸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认出了那棵树上的部分人头,其中一颗是都指挥佥事吕中惟的脑袋。 其他那些,有山西都司的官,也有吕中惟和都指挥同知窦得康、韦时介和其他几位指挥佥事的私兵。 数天前,窦得康和韦时介瞒着他,偷偷派吕中惟带三百私兵前往宁化千户所,当时他是知道的,他只是装聋作哑罢了。 没想到,吕中惟等人的脑袋竟然挂在了太原城西北边的树上。 太原西北方向,是娄烦。 窦得康和韦时介等人来得较晚,一看到树上的人头,韦时介当场就吓得摔落马下,窦得康也惊得头皮发麻,半天没回过神来。 “是他干的,姓秦的干的,一定是他干的。”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后,窦得康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 许鼎臣回头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时,有意无意从杜应堂的脸上扫过。 杜应堂回头问道:“可有证据?” 窦得康道:“杜大人,前几日下官才刚把吕中惟派往宁化千户所,如今他就死了,不是秦川干的还有谁?” “为何将吕中惟派往宁化所?” “为了……秦川刚上任,下官派吕中惟去帮他理清军粮和军备之事。” 杜应堂没往下问,因为该问的已经问了。 许鼎臣突然轻咳一声,道:“兹事体大,还是仔细查明真相为好,杜应堂,本官命你与提刑按察使苗万重前往宁化所调查此事,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是。” 杜应堂抱拳领命,然后调转马头回太原城调集兵马。 韦时介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冷汗道:“许大人,这事肯定就是秦川干的,那逆贼打家劫舍绑票勒索,用得来的钱粮私造火炮火枪,大肆招兵买马,这都是谋逆铁证,只有他才会赶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许大人,杜大人,马上调集兵马,杀进娄烦铲除贼窝,将那逆贼绳之於法吧。” 许鼎臣轻咳一声:“此事牵涉过大,若没有确凿证据,不可妄下定论,还是先调查一番吧。” “许大人……” 行出不远的杜应堂突然回头,阴沉着脸说道:“你们嫌这娄子捅得还不够大吗?” “杜大人……” 韦时介还想往下说,窦得康硬拉了他一把,他这才乖乖闭上嘴巴。 “咳,还是先把人头都解下来再说吧。” 许鼎臣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然后调转马头,也朝太原方向而去。 目送他们远去后,窦得康眯着眼,低声说道:“韦大人,去与诸位同僚通个气,联名上书请朝廷发兵,姓秦的活不了几天。” “好。” …… 城外发现几棵树上挂满人头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太原城,顿时满城哗然,人们纷纷涌出城外,看一看那据说惊悚无比的人头树。 没多久,死者的身份就揭开了,赫然是山西都指挥使司的都指挥佥事吕中惟,还有三百个私兵,据说其中有指挥同知窦大仁和韦大人,以及其他几个指挥佥事的私兵,还有他们几家的几个管事。 有人说,他们之前占了宁化所的军田,但娄烦那个姓秦的当上宁化所千户之后,就把军田都收了回去。 这几位大人当然不服,一个的五品千户,谁给他的胆子抢二三品大员的田地? 于是乎,这几位大人派吕中惟作代表,领着各家凑出来的三百私兵和几个管事,直奔宁化所。 结果,才没过几天,他们的人头就挂在太原城外了。 很显然,这事是那姓秦的干的。 这事以极快的速度从太原往山西各地传播,大冷天的人们聚在酒楼茶肆议论纷纷,有些大胆的说书先生开始胡编乱造,添油加醋讲一出“人屠种树,百官乘凉”。 同时,两位山西都指挥同知,三位都指挥佥事,还有布政使司右布政使、左右参政,、按察使司副使、佥事,太原知府、同知、通判等,还有宣大两地的众多将官,开始纷纷上书,弹劾宁化所千户秦川屠杀上官,大肆招兵买马,私铸火炮,形同谋反,请朝廷定秦川的罪,并发兵剿灭逆贼。 消息还没传到京城,京城里却早已暗流涌动,因为钱龙锡和袁崇-- 焕案而逐渐式微的东林党又活跃起来,纷纷上书弹劾辽饷党和阉党不仅贪污辽饷,还通敌卖国。 辽饷党、阉党,楚党齐党等,开始合纵联营,纷纷上书辩解,并攻讦东林党借机诬告朝廷命官,想借此机会排除异己,把持朝政。 娄烦秦川遇袭案和那两百建奴首级,很快就演变成了一场大型的党争闹剧。 张四维死后一蹶不振的晋党,也开始纷纷活跃起来,跟着辽饷党和阉党大肆攻讦东林党。 晋宣大三地的将官也纷纷上书辩解,就连远在延绥的陈奇瑜也上书替三地将官喊冤。 二月十五这天的朝会上,户部尚书毕自严当着朱由检和文武百官的面,怒斥温体仁和张彝宪狼狈为奸,把持辽饷,纵容甚至指使张家口堡晋商通敌卖国。 温体仁当场驳斥对方,争了没几句,太常寺少卿薛国观跳将出来,指着毕自严的鼻子骂他不但克扣宣大军饷,还贪腐代王晋王等藩王的俸禄,如今竟然还敢。 毕自严气得手脚发抖,他原本在户部就处处受张彝宪的钳制,早就压着一肚子火了。 薛国观这一蹬鼻子上眼的怒骂,使得他火气大爆,颤颤巍巍地一拳捶过去,愣是把薛国观的鼻子给捶得鲜血直流。 薛国观当然气不过,冲上去就是一阵扭打。 温体仁假装过来拉架,趁机捶了毕自严一捶。 这下就彻底乱套了,几个东林党人纷纷冲过来,对着温体仁和薛国观一顿暴揍。 负责纠察的几个御史也冲过来,在旁边拿着毛笔在本本上奋笔疾书。 内阁首辅周延儒不动如山,只冷眼旁观。 文冤阁大学士徐光启则连连叹气不止。 御座上的朱由检气得脸色铁青,站起身破口大骂,负责维持朝会秩序的锦衣卫冲过来一顿拉扯,才将几个打得鼻青脸肿的当朝大员给拉开。 朱由检在丹墀上破口大骂了好一阵,然后脸色铁青地拂袖而去。 自袁崇焕被凌迟,钱龙锡被先定死罪后发配戍边,黄道周被削籍为民,东林党就再也不复往日辉煌,今日这一战,也明显落了下风。 此事当然还没有结束。 朱由检刚回了乾清宫,张彝宪、王德化就赶紧跑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冤,说因为他们替朱由检总理户工两部的财政大权,把持京营的时候,因公得罪了不少人,并招致人嫉恨,想趁机打压他们。 刚刚收复登莱的高起潜,也匆匆上书,替张彝宪等人开脱。 朱由检干掉魏忠贤之后,一向信任自己提拔的宦官,张彝宪早就被弹劾过好几次了,但依然能总理财政大权,可见朱由检对他的信任。 这次,张彝宪和王德化的痛哭流涕起了作用。 正好内阁首辅周延儒突然上书,亲自揭发他的亲家,因魏忠贤案而被削籍为民的冯铨,说冯铨侄子冯源湝在张家口堡置有多间商铺和货仓,并大肆囤积粮食、铁器等,高价卖给假扮成蒙人的东虏,这次通敌案的罪魁祸首很可能就是冯铨侄子。 看过周延儒的奏折,朱由检勃然大怒,当场拍案而起,命人彻查冯铨和冯源湝。 到了这地步,此案依然没有消停。 东林党人继续攻讦温体仁、张彝宪、王德化等人,甚至把周延儒也拉了进来,因为这厮的女儿就嫁给冯铨的次子,而且这厮一向护短,自从他当上首辅,他哥和几个亲戚也跟着当上了大官。 以周延儒的性格,揭发自己的亲家显得非比寻常,少不得让人猜忌。 正当无数奏折朝朱由检飞去的时候,一封从山西而来的急报,让朱由检和文武百官都惊呆了。 山西都指挥佥事吕中惟带着三百兵士,去了一趟宁化守御千户所,几天后这些人的人头被挂在了太原城外。 紧接着,山西、宣镇、大同镇三地的奏折如雪花一般飞来,摆满了崇祯的御案。 内容大致相同:宁化所秦川擅杀上官吕中惟和三百兵士,并将人头悬挂于太原城外,并以绑票勒索得来的钱粮大肆招兵买马,编练军队,私铸火炮,与谋反无异,请朝廷出兵剿灭逆贼。 只看了几封奏折,朱由检便把御案掀翻在地,连骂数声逆贼。 很快,朱由检召来周延儒和温体仁,还有兵部尚书张凤翼,拟发兵剿灭秦川。 两位阁老当然没有反对,张凤翼乃山西代州人,与山西官场和晋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然也没有反对。 第二日,宦官王德化率数十骑出京师,直奔大同镇。 另有两路信使日夜兼程,分别赶往太原和平阳府,向山西巡抚许鼎臣和宣大总督张宗衡传旨。 朝z文武百官都被突如其来的人头案给整懵了。 但只懵了几天,很快又开始继续相互攻讦。 第一百七十一章 私通逆贼的岳父大人 文成在关帝军的接应下,绕道永宁州,从方山堡一带进入吕梁山,然后沿着涧河往娄烦而去。 文争也来了,打着巡视娄烦马政的旗号,跑去娄烦接孙女,一路上还黑着脸对护送他们的两百关帝军指指点点。 秦川带着文素心和一百红衣侍从远出二十里相迎,远远地见到自己的乖孙女,文争便让马车加快速度,大呼叫地赶过来。 很显然,文素心跟文争的关系,比文成跟文争的关系好多了。 远远地,文素心也满脸欢喜地迎了过去。 爷孙俩见面,少不得一番嘘寒问暖,文成则直接越过两人,策马来到秦川前面,歉然说道:“秦大人,文某恐怕要食言了。” “哦?”秦川微微皱起眉头。 文成叹了一口气,坦然道:“文某想暂时带女回汾阳,因为……因为娄烦已经很不安全了,还望大人顾忌女性命安危,成全文某。” “岳父大人何出此言?”秦川再次皱了皱眉头。 一旁的文争接过话:“哼!你自己捅那么大的娄子,你自己还不清楚会将娄烦置于何险地吗?” “祖岳父大人可是说,朝廷大军即将压境?” “擅杀正三品地方大员,还将人头悬于城外树上,也只有你这种莽夫才干得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我孙女若是嫁了你,还不得受你牵连?” “呵呵,祖岳父大人,吕中惟该死,他那三百私兵也该死,杀了又如何?” “果然是你杀的。”文争脸色愠怒,“事到如今,你还敢大言不惭杀了又如何?以当今天子的心性,连袁崇焕都能杀,何况你一个的千户?” “哼!你好自为之吧,反正我孙女不能嫁给你,我们文家也绝不能受你牵连。” 秦川笑了笑:“祖岳父大人且放心,婿自会上书陈冤,介时大军自会退去。” “你以为上书陈冤就能让皇上回心转意?呵,你也不想想,当今朝廷有多少人想取你的命。” “那我再多杀一些人就是了。” “你……屠夫,果然屠夫!” 一旁的文成又莫名叹了一声,道:“秦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岳父大人请。” “请。” 两人走到无人处,文成这才压低声音,正色道:“秦大人,据文某所知,与山西晋商所勾结的既有被削籍为民的原东阁大学士冯栓,又有当朝几名得势的内侍,甚至当朝首辅周延儒和东阁大学士温体仁也有可能牵涉其中。” “如今,这些人都想置大人于死地,而当今天子优柔寡断,刚愎自用,极易听信谗言,所以,朝廷必然会发兵拿你问罪。” “而且,来的必然是内侍监军,但如今山西东南部的流寇尚未完全平定,延绥总兵曹文诏必然会追击流寇入河南,宣大总督张宗衡也同样要追击流寇,太原一带以无兵可用,西边永宁州也同样无兵可用。” “所以,朝廷只会调动大同镇以及岢岚州镇西卫的官兵,由北边而来,以两地驻军规模来看,南下娄烦的官兵绝不少于三千人。” “秦大人可要早做准备,善用汾河和岚河一带的狭窄道路,才有机会保住娄烦。” 听闻这番话,秦川不由拱手一辑,郑重道:“多谢岳父大人指点迷津。” “唉。” 文成又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大人还是让文某把素心暂且带回汾阳吧,文某可对天发誓,若大人能渡过这一劫,且素心愿意嫁给大人的话,文某必亲自备好嫁妆,等大人的八抬大轿。” “大人且放心,那老头只在京城文家说了算,在汾阳文家,只有文某说了算,文某可对天起誓,绝不会让他把素心带到京城。” 秦川没急着回应,而是皱着眉头陷入思索。 但只犹豫了片刻,他便笑着点点头:“好,岳父大人且先将素心带回去吧,待婿击溃了朝廷大军,再八抬大轿将素心迎娶过门。” 文成笑了笑,拱手道:“文某恭候大人,大人且与素心道个别吧。” “好。” 秦川转身,朝文素心走去。 此时的文素心已经从文争耳中,听到了那三百人头树的事,正脸色发白,惊慌不已。 见秦川向她走来,既不说话,也不躲开,只低着头忐忑不安。 “你要干什么?” 文争像只护雏的老母鸡似的,乎在文素心身前。 ≈bs-- “祖岳父大人,婿只是个跟素心道个别而已。” “哼!有屁快放。” “咳,素心,你先跟岳父大人回汾阳吧,待我忙过这阵子,就三媒六娉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文素心低着头不说话,但脸颊有些熏红。 “哼!你休想!” 文争依然像只护雏的老母鸡似的。 秦川径直越过他,把文素心抱入怀中,并嘴了一口。 这段时日以来,文素心已不知被他亲过多少嘴了,只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就任由他按在怀中。 “你……混账!无耻之徒!” 文争气得直跳脚,在后面猛地扯秦川的衣服。 一旁的文成则转过身,移开视线,然后莫名叹了一口气。 “等我。” 秦川又在文素心脸上嘴了一口,这才放开那满怀香玉。 “混账东西,离我孙女远点!” 文争胡子直翘,冲着秦川怒骂不已。 秦川从红衣侍从手中接过马缰,翻身上马,又朝文素心笑了笑,然后调转马头。 “你……你要心点。” 文素心的声音从身后弱弱传来。 “我会的,等我接你回来入洞房。” 说罢,秦川便领着一百红衣侍从策马而去。 “无耻之徒!无耻之徒!” 文争跳着脚,冲他的背影破口大骂。 文素心则俏脸通红,抿着嘴唇定定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文成走过来,轻叹一声,道:“素心,走吧,我们先且回家。” “嗯。” “逆子,若那无耻之徒真能躲过此劫,若你敢把素心嫁给他的话,老夫就不认你这个逆子!” “咳,我不愿出仕之际,父亲已经说过不少诸如断绝父子关系此类的话了。” “你……老夫这次言之必行!否则天打五雷轰!” “父亲上次也说过言之必行天打五雷轰。” “你……逆子!逆子!你跟姓秦那逆贼一样大逆不道!” “我少了他那份豪气,那副肝胆,否则我也该为民请天命了。” “住口!你是不是不想活了?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文成没再往下说,只朝不远处招手,让马车过来接文素心。 文争怒眼瞪了他好一会,忽然道:“不行,老夫要带素心去京城,绝不能让她留在汾阳,否则会被你这个逆子害死的。” “在汾阳,父亲说了不算。” “你……” “更何况,秦川肯定会派人看着文家的,恐怕父亲还没把素心带出山西地界,就被他截下来了。” “他敢?” 文成没应声,让一个随行丫鬟把文素心扶上马车,然后亲自赶车,掉头往西。 …… 秦川和王继宗都估算错了,他们本以为,朝廷会先闹上一阵子党争,闹上一两个月,分出胜负后才会调兵来攻。 没想到,朱由检竟然查都不查,一见众多官将弹劾自己,便立马派兵来攻。 这家伙果然不是当皇帝的料。 留给秦川的时间不多了,从传令,到调动大军和粮草,五千以下兵力出征的话,就算附近囤有粮草,最快也要半个月。 也就是,说不超过一个月,朝廷大军就会杀到。 来三千兵的话,他当然不怕,来五千兵也不怕,他占着险要地形,依托高墙大炮,完全有把握击退五千大军。 怕就怕在,万一明军来个一万八千的,到时候这仗就不好打了。 回到娄烦镇,秦川急忙招来手下干将,调兵遣将,继续加强防务。 最后那五百民兵也编入关帝军之后,如今秦川麾下有两千五百人马,其中一千新编的民兵战力完全不行,跟流寇差不多。 但另外的一千五百关帝军当中,大部分人都当得起老兵二字。 他要利用现有的人马,干他娘的朱明几炮,让朱由检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比他大明朝任何一个武将都不逊色。 第一百七十二章 皇太极的橄榄枝 崇祯六年二月二十二,沈阳城,太政殿。 皇太极端坐在龙椅上,对殿中劈啪不止的鞭打声充耳不闻,只闭上眼睛,轻轻揉着微涨的额角。 鳌拜赤裸上身,露出一身伤痕累累的横肉,跪在地上,咬紧牙关不声不吭。 镶黄旗固山额真达尔汉手持鞭子,一鞭又一鞭抽在他厚实的后背上。 没多久,达尔汉收起鞭子,跪在地上恭敬道:“大汗,鞭挞二十已满,请大汗下示。” 皇太极这才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满头大汗却一声不发的鳌拜,淡淡道:“平身吧,若有下次,定斩不饶。” “谢大汗不杀之恩。” 鳌拜磕了三个响头,但没站起身,而是恭敬道:“大汗,奴才愿戴罪立功,待大汗挥师明廷之际,奴才甘做先锋,直入山西娄烦,取秦川项上人头,祭拜我大金国勇士。” “嗯。” 皇太极不置可否,面无表情道:“据宣府传来的消息,那秦川杀了一个正三品的都指挥佥事,还杀了三百私兵,然后把人头挂在太原城外,以此来威慑晋宣大三地的官员。” “这一遭,那胆大包天的莽夫已闯下了大祸,大明皇帝和满朝文武绝容不下他,用不了多久,明朝的军队就会攻进娄烦,拿那莽夫问罪。” 说到这,皇太极又揉了揉额角,沉思片刻后,忽然坐直身子,正色道:“岳托,达尔汉,鳌拜,你三人听令。” 话音落下,岳托从旁走出,拍袖跪下。 “奴才恭候大汗旨意。” “本汗命你们领六个牛录一千二百旗兵,前往归化城,统调河套诸部的左右二营,以岳托为主将,达尔汉为副将,鳌拜为先锋,驻兵清水河一带。” “待那姓秦的莽夫被明廷逼得走投无路时,本汗自会遣人前去招降他,介时,你等从偏头关一带入岢岚州,前去接应他。” 听到这,鳌拜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问道:“那姓秦的杀了如此多大金国勇士,大汗你想招降他?” 皇太极漠然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两军交战,死伤难免,不过各为其主罢了,他之所以杀了那么多大金国勇士,只能说你和阿山技不如人,登莱孔有德耿仲明可以招降,他又为何不能招降?” 这时,一旁的大贝勒代善忽然开口道:“大汗,那秦川不过区区一个千户罢了,麾下仅数百能战之士,不可与孔有德耿仲明相提并论,大汗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去招降他?” 正年轻气盛的多尔衮也接过话:“对啊,那姓秦的山林出身,莽夫一个,他若是主动来投还好,何德何能让我大金国如此兴师动众,前去接应他?” 皇太极皱了皱眉头,冷哼一声:“你们真以为,他只是莽夫一个?” 见他生气,代善等人急忙低头不语,不敢再多说什么。 皇太极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脸色,面无表情道:“能假扮范家商队袭杀图鲁什,以火药大破阿山,又以区区一百亲卫抵挡鳌拜的两百大金国精锐,如此种种,你们真以为,他只是莽夫一个?” 代善等人把头埋得更低了。 “他若能归降,我大金能平添猛将一员,他若是不肯降,又能躲过明军这一劫的话,日后必将成为我大金国心腹大患。” “当然,他若是不降,本汗会想办法借明军之手除掉他的,岳托,你等去到清水河,再见机行事即可。” “奴才遵命。” …… 陈詹除了睡觉的四个时辰之外,其余时间全待在炮厂里,带着工匠日夜赶制大炮。 用铁模造炮的速度,比泥模造炮要快得多了,一套铁模能反复使用几十次,只要一冷却下来,只要陈詹一有空,就能再次造炮。 就是镗炮管过于耗费时间,一门炮铸造出来后还得花几天时间镗光炮膛,打磨炮身,像虎蹲炮这种炮快的话两三天就能搞定的了,但口径大一点的炮就得花上好几天,甚至十天半个月。 ≈bs-- 秦川搞了一套流水线的方式,把炮厂的人员配置重新调整一遍,共分为五队,一队由严三七率领,专司冶炼,一队专司浇铸炮体,一队镗炮管,一队负责打磨炮身,最后一队制作炮车。 不同的工序由专人处理,既提高了生产效率,又能锻炼相应工序的熟练工匠,造出来的火炮比以前的火炮品质还略有提高。 调整生产方式之后,虎蹲炮和二尺八寸的佛朗机炮,平均三天就能出一门,五尺的大佛朗机炮要五天左右,红衣六磅炮要十天。 当然,实际的生产效率肯定没那么高,因为有废品存在。 一旦出现废品,意味着那几天的辛苦就白费了。 如今,炮厂总共造出了十门虎蹲炮,六门佛朗机炮,两门大佛朗机炮,红衣六磅炮则只有之前试造的那两门。 其中宁化所配了六门虎蹲炮,佛朗机炮三门,大佛朗机一门。 静游镇暂时只有两门虎蹲炮和一门红衣六磅炮,没有佛朗机。 其余的火炮都留在娄烦,但只是暂时的而已,到时候会从娄烦运过去,把大部分火炮都集中在静游。 这地方是娄烦北边门户,宁化所守不住之后,还能退回静游,岚县那帮大户肯定会跑来凑热闹,跟明军一起打过来,所以这地方要重兵把守。 如今炮厂还在日夜赶工,等明军来的时候,还能再多四五门虎蹲炮和一门大佛朗机。 火枪厂也在日夜赶工,八十台镗床除了冷却的时间之外,其余时间都在运行。 李学境总共造出一百支燧发枪,其中五十支送到了宁化所,剩下的全部留在娄烦。 燧发枪的制造效率比火炮还慢,主要是因为钻枪管太耗费时间。 严三七弄出反射炉式的坩埚造铁后,所得出的铁质比以前大为提高,以此打造出的钻头、轴承等工件品质也有相应提高,如今钻一根枪管所耗的时间已经控制在二十日以内了。 对于秦川来说,这速度依然很慢,而且成品率依然只有六成左右,八十台镗床工作一个周期二十天,只能得出不到五十根枪管,再加上打制其他工件、安装等耗费的时间,一个月大约能造六十支燧发枪。 提高产量的唯一方法,就是增加镗床,扩大生产线。 但秦川面临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孟家庄的空间不足,无法再扩大生产线了。 除非把关帝军的营房搬出去,把孟家庄彻底改建成军工厂。 秦川打算,击退明军,并忙完春耕之后,就扩建孟家庄,扩出去一百丈,建一座军堡,前面是关帝军营房,后面是军工厂。 还要在几座水库的出水口下方,建几个工坊,用水力驱动镗床,专门在那钻枪管,得出成品枪管后再运回军工厂组装。 反正孟家庄离那些水库远的不过十里路,近的不过五里。 …… 据赵武和老黄他们探到的消息,宣大和岢岚州已经在调兵遣将,宣大的边军正往朔州和岢岚州一带集结,人数暂时不明,但绝不低于三千人。 因为冰雪还没融化,骡马车无法通行,所以粮草还没运过来。 以如今的天气情况,估计过了清明,到三月初冰雪就会逐渐融化,等到三月中旬彻底花开之后,明军就会挥师南下。 在那之前,秦川打算先解决南边的一个麻烦。 崇祯六年二月二十六,离清明节还有两天。 秦川率领一百红衣侍从,和罗大牛的六百先登营离开娄烦,浩浩荡荡往铁史沟山而去。 随行有大佛朗机炮一门,佛朗机四门,虎蹲炮四门。 红衣六磅炮没带,因为山路难行,那门炮又太重,哪怕装上了炮车也很难运过铁史沟山。 有那几门炮也足够了。 秦川要去收拾王刚豹五和任亮。 免得明军来攻时,这几个吊毛在背后捅刀子。 第一百七十三章 强攻三座崖 太原城外三百人头树的消息传到东葫芦川时,任亮大吃一惊,接着意识到他的处境越来越不妙了。 他知道姓秦的跟他是一路人,都是贼,只不过披了一层官皮罢了,迟早要反。 只没想到,姓秦的竟然反得这么快,手段还如此凶残,直接把三品大员和三百官兵的人头挂在太原城外。 如此高调的行径,势必会招来官兵的猛烈反扑,用不了多久,朝廷大军就会兵临娄烦。 他不知道姓秦的能不能守得住,他只知道,他有麻烦了。 跟官兵开战之前,姓秦的肯定会先拿三座崖和东葫芦川来祭刀,以除南边的后患。 姓秦的早已今非昔比,如今他可是有不少火器的,娄烦那边三天两头试枪试炮,炮声远远的能传到铁史沟山来。 东葫芦川大寨虽然险峻,但以圆木立起的寨墙抵挡不了火炮,若对方有十门以上火炮,只需轰上一天,寨墙就肯定得轰塌。 意识到不妙的任亮,急忙加强哨探,加固防御设施,并跑到三座崖山下找王刚豹五商量对策。 王刚豹五正高兴不已,在山寨里喝酒庆贺。 在他们看来,姓秦的招惹了朝廷,用不了多久肯定会被灭掉。 这个心腹大患一除,他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三座崖地势险要,官兵才懒得来找他们的晦气。 任亮来找他们商量对策的时候,这两人根本就不以为然。 他们见过明军的火炮,那种虎蹲炮也就近距离打打散弹杀伤冲锋敌军,佛朗机炮能打得稍微远一点,但打的实心炮子很个,掀不起什么风浪。 红夷大炮倒是很厉害,可三座崖地势险峻,上千斤的红夷大炮根本就运不上来。 姓秦的顶多搬上来几门虎蹲炮和佛朗机,这些个炮对三座崖构不成威胁。 只要能撑过十天半个月,等朝廷大军一到,姓秦的自会退兵。 看到这两人的态度后,任亮知道,这两个蠢货是彻底靠不住了。 他只能祈求朝廷的大军快点到来。 …… 二月二十七这天,任亮没收到朝廷大军南下的消息,但他等来了姓秦的。 据探子回报,姓秦的率六百人左右,运了几门炮,已经过了铁史沟山,正朝三座崖而去。 任亮立即点齐所有人马,在东葫芦川河东岸静静等待。 若有机会,他会立马杀过去,和三座崖两面夹击姓秦的。 相比于任亮的紧张,王刚豹五得知消息后一点都不慌。 虽然上次关帝军追击建奴时,王刚豹五犯贱,率兵设伏反被对方杀得落花流水损兵折将,以至于他们部下如今只剩不到五百能战之士。 但三座崖已经备了无数礌石滚木,就是来个两三千人,也休想攻上来。 收到任亮率兵下山的消息后,秦川让罗大牛继续领着先登营去三座崖,自己则只带一百红衣侍从,往东葫芦川而去。 见秦川只带那么点人,任亮也不杀过去,只在河边静静等待。 “任当家的,别来无恙啊。”隔着河,秦川抱拳笑道。 任亮抱拳回礼:“秦大人别来无恙。” “任当家的,秦某就明说了吧,秦某已经跟朝廷杠上了,用不了多久就得跟朝廷大军干上几丈,在这节骨眼上,三座崖和东葫芦川,秦某是必须要取的。” “任当家的,秦某是爱才之人,待秦某取了东葫芦川,还望任当家的能为你手下的兄弟们着想,免得秦某手上又多染些鲜血。” 听到他这番话,任亮笑了笑,又抱拳道:“多谢秦大人好意,可秦大人已是自身难保了,任某可不敢上这条随时倾覆的船。” “哈哈哈哈,上了船,任当家的和东葫芦川的东西尚有一线生机,可若是不上,那就是十死无生。” “任当家的,你且仔细斟酌吧,秦某还有事要忙,就不奉陪了。” 说着,秦川一拉马缰,带着红衣侍从不紧不慢地离去。 任亮微皱眉头,定定望着他的背影,良久没有移开视线。 …… 所谓三座崖,也就是三座高耸并立的山峰,王刚豹五等人的大寨就建在中间的主峰上。 王刚豹五把沿途所有哨塔的人都撤了回来,打算固-- 守主峰大寨,只要守住十天半个月,姓秦的自会退去。 关帝军没有遇到任何抵挡,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了主峰。 三座崖的地形并不复杂,但胜在一个“险”字。 王刚豹五的大寨建在主峰山顶,三面悬崖峭壁,唯有一面陡坡可上下山寨。 陡坡长只有两百步左右,但非常陡峭,难以行走,而且坡上的树木早已被砍得一干二净,积雪也被踩成了雪水,跟泥土混在一起,让整个山坡一片泥泞。 如今,坡上堆了无数礌石滚木,王刚豹五领着三四百手下站在坡上,歪着头打量坡下的关帝军。 秦川仔细查看一番那面陡坡和山寨,然后策马前行,朝坡上喊道:“王刚豹五,我给你们二人一个机会,下山投降,我可以饶你们不死。” “哈哈哈哈……” 山上的王刚仰头大笑:“秦川,你都自身难保了还在这空口白话,爷爷我劝你还是乖乖滚回去,等着朝廷大军荡平你的娄烦吧。” 秦川笑了笑:“你可要想好了。” “呵,少废话了,尽管放马过来,你若能打得上来,爷爷我给你跪下磕头。” “好。” 秦川点头,然后策马往回走。 没多久,关帝军就开始纷纷动起来,一部分搬出随军运来的木板,敲敲打打拼凑着什么,一部分人则去旁边不远处砍树,还有一部分列好阵势,以防王刚豹五的人突然冲下来。 探子很早就把三座崖的地形摸清楚了,秦川也知道打三座崖最关键的地方就是这面陡坡,所以,他早早就想好了法子。 其实也不算什么法子,因为这种攻坚战没有巧劲可取,唯有硬顶上去。 那面陡坡长约两百步,而他带来的虎蹲炮和佛朗机,射程只有一百二三十步罢了,打不了那么远,只能让火枪手硬顶上去,用燧发枪压制上面的敌人,才有可能攻得上去。 但硬顶是可以借助器械的。 见关帝军正打造器械,山上的王刚豹五不由哈哈大笑。 在他们看来,不论多厚实的大盾,也会被礌石给掀翻,大型盾车又上不了陡坡,姓秦的还能弄出啥玩意来。 大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们看清楚了姓秦的那些器械。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盾车,呈人字形,前端像箭头一样尖锐,还包了铁皮,两侧的木板则斜斜往后,底部的圆木镶有密密麻麻的铁钉,约半尺长,放在地上的时候可以牢牢扎进泥地里,用来固定大盾,大盾内侧和尾端还有四个扎脚,同样可以扎进泥地里,用来固定,并顶住礌石和滚木的冲击。 这盾车中间是空的,最宽处约有三尺长,里面大概能容纳七八个人,盾车两侧的挡板上开有几个孔,既可以用来瞭望,也可以从孔洞朝山上放枪。 看到这些盾车,王刚豹五的脸色变得很凝重,手下那四五百人也不安地骚动起来。 他们都看得出,这种盾车可以卸力,不论礌石还是滚木,撞到这种盾车时都会滑向两侧,造不成多大冲击,盾车底部的铁钉和那四根扎脚,可以把盾车牢牢固定在陡坡上,并一步步往上挪。 如今,姓秦的那伙人,已经拼成了二十架盾车,足够把一百多兵力送上陡坡。 “怕啥,他们那盾车再怎么精巧也是木头做的,多砸些石头,统统砸烂就是了。” 见手下开始慌张,王刚故作镇定,轻松地说道。 他这几句话起了作用,原本骚动的手下渐渐平静了下来。 这时,山下的关帝军开始整队,每三名火枪手配四名腰刀手进入盾车,然后将盾车抬离地面约半尺,喊着号子一步步朝陡坡推进。 其中,有两架盾车配的不是火枪手,而是一门虎蹲炮和两名炮手。 秦川稳坐在一根树桩上,定定望着那二十架像蜗牛一样缓缓移动的盾车。 这种倒v形的盾车,比表面看上去的还要结实牢固,因为不仅用了银杉木料,里面还有不少铁扣连接。 来这之前已经经过多次测试了,高速滚下的礌石撞到盾车时,会迅速滑到两侧,侧面的挡板能卸掉礌石的冲击力,减少盾车受到的损伤。 当然,如果是几百斤重的大石头,肯定是顶不住的,但几百斤的大石头没那么容易搬得动,王刚豹五准备的礌石根本就没有五十斤以上的。 拿下三座崖,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第一百七十四章 礌石雨和乌龟盾 “快,快扔礌石。” 那二十架盾车刚踏上陡坡,王刚就迫不及待喊道。 山上的四百多三座崖贼众,急忙将一堆堆的石头推下去。 顿时间,数百块大大的石头沿着陡坡翻滚而下,一部分被坡上的不计其数的树桩给拦了下来,或减缓速度,但另一部分却越翻滚速度越快,呼啸着朝关帝军的盾车砸去。 那二十架盾车在铺天盖地的礌石中,显得摇摇欲坠。 但当礌石真正撞到盾车时,却纷纷滑向两边,盾车内部有木头撑住两侧,哪怕被石头击中侧面,也没法撞开厚厚的木板。 除了一架盾车被一块在半坡飞起来的大石头把顶部砸裂之外,其余的几乎没受到什么损伤。 一波礌石过后,二十架盾车又被抬离地面半尺,里面的关帝军喊着号子往上走了两步。 “不能停,快扔礌石,继续扔。” 王刚急得满头大汗,亲自将一块数十斤重的礌石推了下去。 四百多贼众纷纷动手,再次往下扔礌石。 那些盾车就像乌龟似的,在如雨的礌石中纹丝不动,只有少数几架的侧板和顶部出现了裂缝。 礌石不停,那些盾车也一动不动,就这么趴在陡坡上,用底部无数根长钉和四个扎脚牢牢扎进地里。 “他们在消耗咱们的礌石。” 豹五脸色凝重,紧皱着眉头说道。 王刚下意识地看了看坡上的礌石,然后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三座崖上可没有遍地礌石,都是大块的岩石,很少有搬得动的,堆在坡上的这些,还是他们四处收集,再凿了几个月才勉强凑出来的,大概也就够扔五轮左右。 他们已经扔了两轮,足足少了四成,若没有那些人字形的盾车的话,这些礌石足够干掉好几百甚至上千敌人。 可如今,除了给对方的盾车造成几道裂缝之外,根本就没有杀伤任何一个敌人。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等所有礌石都扔完,他们也就完蛋了。 “去把试心石撬下来。” 正束手无策之际,豹五忽然咬牙说道。 “试心石?” 王刚下意识地往上望去。 山顶上,有一颗突出来的大石头,长不过一丈,宽约半丈,王刚豹五在山上立寨之后,就把这块大石头称为试心石,用来考验手下的忠心和胆气,但凡有人动了叛逃的念头,或是有一丝反叛的苗头,就会被拎上那块石头去审问。 这数月以来,已经有好几个想叛逃的手下被他们从试心石上踹下来摔死了。 那么大一块石头若是滚下来,就是铁做的盾车也得砸个稀巴烂。 “可是,那石头能撬得出来吗?”王刚有些担忧。 “你先省着点礌石,我带五十个兄弟去挖,就是把山顶挖开,也要把那石头挖出来。” 说着,豹五立马在旁边点了五十个部下,抄着铁楸锄头等应事朝山顶那块试心石跑去。 “礌石省着点用,扔准点。” 王刚一边喊道,一边搬起一块大石头,对准下方盾车的路线扔去。 原本山坡上就有许多高出地面的树桩,减缓了很多礌石的翻滚速度,礌石的数量减少之后,对盾车造成的威胁也更了。 那二十架盾车纷纷动了起来,乌龟似的,专挑树桩多的路线,一步一步往上爬。 爬了大约三十步,其中一架盾车不幸被一块大石头砸破侧板,将里面两个关帝军砸得血肉模糊,惨叫不止。 这架残破的盾车只得带着伤员缓缓退下来,还没退到山脚,又被一块大石头给撞得粉碎,里面七个关帝军又倒了三个。 仅剩的两个关帝军拖着两个伤兵连滚带爬地滚下山,刚到山脚,其中一个伤兵很不幸地被一块礌石砸碎了头颅。 见此情形,坡上的贼众士气大振,纷纷兴奋地吆喝起来。 但剩下的十九架盾车依然一步步往上移动。 秦川带着剩余关帝军候在离山脚不远的一个土坡上,看那些礌石从土坡滚过,看手下一步步往上顶。 见豹五带几十个人上山顶后,秦川拿出单筒望远镜,对准了山顶。 “他们想把那块大岩石撬下来,大牛,去告诉兄弟们,让他们偏离那条路线,尽量避开那块大石头。” 看了片刻,秦川把望远镜递给一旁的罗大牛,微皱着眉头说道。 罗大牛也看了几眼后,急忙跑到山脚,一边避开山上滚下来的石头,一边指挥几架盾车往旁边移动。 “快快快,快挖!” 山顶上,豹五亲自挥舞锄头,奋力刨开埋在试心石上的泥土。 在数十把铁楸和锄头飞舞下,那块大石头的后半部慢慢显现了出来。 这石头并没有跟山体里的岩石连为一体,而是一块长达两丈有余的大岩石。 在豹五的喝骂下,几个手下钻进试心石下方,开始刨下面-- 的泥土。 没多久,整块岩石已经有一半悬在了山体外。 眼见下方的盾车正纷纷避开,豹五带领手下一边喊着号子,一边把那块大岩石一寸寸地往外撬。 很快,试心石开始摇曳,忽然间猛地往下坠落,夹带无数碎石,呼啸着朝山下翻滚而去。 山脚下,秦川不由握紧了拳头。 “轰”地一声,那巨大的岩石将一架来不及躲避的盾车砸得粉碎,然后继续往下,从秦川所在的土坡旁边,往山下翻滚而去。 那架被砸碎的盾车里,传出了几道凄厉的惨叫。 山上,王刚豹五和手下欢呼了起来。 秦川皱紧眉头,定定望着那架几乎被砸得粉碎的盾车。 “爬上去,杀光那帮狗娘养的!” 山脚的罗大牛赤红双眼,挥舞着手中长刀大声咆哮。 剩余的十八架盾车很快又动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王刚豹五和手下四百多贼众从短暂的兴奋中回过神来,急忙又往下扔礌石。 一个时辰之后,共有十六架盾车爬上了半坡,离王刚豹五等人只有不到八十步距离。 这时,山上的礌石已经所剩无几了。 “用火攻。” 不知谁提了一句。 “没用的,他们的盾车挡板外涂了一层泥,烧不起来。” “用煤油。” “寨子里连煤油灯都点不起了,你他娘的上哪弄那么多煤油?” “这……” “照我说啊,咱们杀下去,把那些盾车掀翻不就行了?” “对,杀下去。” 王刚和豹五皱着眉头思索片刻,然后齐齐抽出腰刀,大吼一声:“兄弟们,杀下去宰了他们……” 话音未落,就听“砰”的一声,山下一架盾车里突然冒出一团硝烟,接着豹五身子一歪,捂着肩膀倒了下去。 “不好,是火器。” 王刚反应敏捷,立马趴到地上。 这时,山下忽然枪声大作,那十六架盾车里又冒起一团团硝烟,十几个反应慢的人瞬间倒在了血泊里。 其中两架盾车突然在前端开了一个孔,露出一个黑黝黝的炮口。 “轰轰”两声,里面的两门虎蹲炮齐齐发出怒吼,两颗炮子呼啸着从王刚等人的头顶划过,在不远处砸出两个土坑。 这两炮虽然没打死任何人,但那轰隆的炮声和呼啸的炮子,把王刚豹五的四百多手下的胆子都给吓破了。 炮声刚过,就有人撒开两腿,没命地朝上方的寨子跑去。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四百多贼众眨眼就跑了大半。 “混账!回来,都给老子回来!” 王刚气得脸色铁青,挥舞刀子大声怒骂。 有些人傻乎乎地停下了脚步,然后山下的枪声再次响了起来,这些人当中又倒下去十几个。 于是,逃跑的人更多了。 见那些人喊不住,王刚只得骂骂咧咧地拖着受伤的豹五往山寨退去。 山脚下,秦川站起身,抽出长刀。 “上山。” “杀上去,宰了那群狗娘养的!” “杀!” 五百多关帝军山呼海啸般冲上陡坡。 几辆炮车在数十人的连推带拽下,硬是运了上去。 其中那门五尺的大佛朗机炮车,系了整整二十条绳索,在二十个身强力壮的关帝军拉拽下,才勉强上了陡坡。 王刚豹五的人已经全部龟缩在山寨里了,寨子里也有不少礌石,但下面有一道坎,礌石只能攻击靠近寨墙的敌人,滚不到远处。 秦川让关帝军把火炮按在距离寨门一百步外,共四门虎蹲炮、四门佛朗机和一门大佛朗机。 火炮都固定好之后,就开始轮流喷出火舌,集中轰击只有一条羊肠阶梯上下的寨门。 三座崖四百多贼众生怕被火炮波及,离寨门远远的,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炮击持续了半个时辰,那扇寨门和旁边的寨墙早已残破不堪,坍塌不齐了。 眼见轰得差不多了,秦川淡淡道:“继续上盾车,把佛朗机炮车带上去,扎在寨门往里面轰。” “大当家的,这次让俺来。” 早已跃跃欲试的罗大牛推着一辆炮车,带着几个炮手钻进旁边的人字形盾车里。 很快,那架盾车便喊着号子,一步步往寨门逼去。 “顶住!顶住!” 王刚挥着腰刀,冲那些慌乱不已的手下不停嘶吼。 豹五则捂着受伤的肩膀,靠在刚凿出半个门口的将军洞口,绝望地长叹一声。 第一百七十五章 无头墓,有字碑 三座崖大寨破了,那门佛朗机炮怼到寨门,打完五个子铳的散弹后,里面的三座崖贼众就已溃不成军了。 接着,罗大牛单枪匹马杀进去,追着溃兵一顿砍杀。 秦川领着红衣侍从和关帝军蜂拥而入,但凡手上还持有兵器的,统统砍翻在地。 经过将军洞时,秦川看到了无力地靠在洞口的豹五。 “我给过你们机会的。” 秦川提着刀大步走上去。 “呵。” 豹五惨笑一声,吃力地摇了摇头:“王某甘拜下风,只求秦大人能给个痛快。” “你全名叫什么?” “王之臣。” “你的首级还有些用处,我会让人给你修个无头墓,再给你立个碑。” “多谢秦大人。” 说罢,豹五长长吐一口浊气,然后身体往前倾,主动伸长脖子。 秦川举刀,干净利落地斩下了他的头颅。 “记得给他立个墓,墓碑写上他的名字,叫王之臣,对了王刚呢?” “那厮带着几十个人守在山顶的悬崖边上,说不见到大当家的就不降。” “呵,那咱们就去见见他。” 秦川领着红衣侍从抵达山顶的时候,只见罗大牛领着一百多关帝军,将一块靠近悬崖的大岩石围得严严实实的。 岩石上有四十来个三座崖贼众,大多瑟瑟发抖,却又没放下手中兵器,为首的王刚更是一脸凶相,不时挥舞手中腰刀。 见秦川来了,他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并拱手抱拳,扬声道:“秦大人,王某愿降,就不知秦大人能否给王某一个百户职当当?” “呵。” 秦川哑然失笑,然后从旁边一个关帝军手里,拿过一支上好弹药的燧发枪。 历史上的王刚和豹五,在崇祯七年被许鼎臣招降并骗到太原,设宴款待他们的时候,突然命左右杀出,就在酒宴上砍了他们的脑袋。 难怪他们会蠢到被骗上黄泉路,原来这王刚脑子里装的全是水。 都死到临头了,竟然还想跟他讨要官职。 “你……你要干什么?” 见秦川突然把枪口对准他,王刚顿时慌了。 “我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了。” 话音落下,秦川扣动扳机,“砰”地一声,王刚应声倒地。 “一个不留。” 秦川把燧发枪递回给手下,然后朝山寨的营房走去。 身后很快响起了一排枪响和惨叫。 三座崖贼众不足五百,有一百多被砍死了,投降的约三百人,关帝军正逐个审问,罪大恶极的一律砍死了事。 山上有不少女人和孩,尤其女人多得让秦川差点惊呆了,足足七百多个,其中大半是流寇家属,少部分是被劫来的。 当初,王刚豹五纠集的流寇足足两千多,其中不少人带着家眷,王刚豹五带兵去攻打孟家庄的时候,这些家眷就把他们一路抢来的钱粮布匹牲畜等,运上三座崖,并在这里立寨建营房。 那两千多流寇大多死在了娄烦,王刚和豹五不敢杀掉老弱和孩,怕寒了属下的心,这些家眷得以活了下来。 最终,这些人又落到了秦川手里。 虽然这些人的家人都是死在自己手上的,但秦川还是照单全收了。 七百多女人不但可以种地织布,还能一定程度上解决娄烦男多女少的问题,老人孩也可以干些不累的活。 他并不担心这些孩长大之后找自己报仇,人都是可以改变的,也是可以同化的。 更何况,等他们长大,能不能接近自己还是一回事。 三座崖上的粮食并不多,应该是山上吃饭的人不少,这几个月来又被关帝军盯得死死的,不得下山劫掠的缘故。 把整座山头都搜遍了,也才搜出九百石粮食而已,若秦川不来攻,三座崖的人根本熬不到夏收。 金银财宝倒是不少,足足一万二千两白-- 银,六百多两黄金,还有些金银首饰,玉石珍宝之类的。 绫罗绸缎和土布棉花也很多,光棉花就堆满了四间屋子,土棉布有六百多匹,其中一部分是抢来的,也有一部分是那些女眷上山后织的。 王刚豹五这两个家伙从临县抢到永宁州,再抢到汾州,这才从交城一带进吕梁山,一路抢的东西着实不少。 牲畜倒是不多,除去四百来匹战马之外,牛羊驴骡都不到一百头,这几个月里应该被宰了不少。 这一战,关帝军一共伤亡六十人,其中阵亡二十八个,大多是不幸死在盾车里的,也有少部分是入庄之后遇到抵抗的时候不幸战死的。 其中有几个死状很凄惨,根本就找不齐全尸了。 但秦川依然坚持把尸首收敛回来,能捡回多少是多少,到时候还要运回娄烦安葬。 山上的钱粮布匹,他暂时不打算运回娄烦,这座大寨也要保留,暂时先留一百关帝军驻守。 这地方就当做一条退路,万一官兵来得太多,娄烦守不住的话,他会把钱粮都运到这来,带关帝军退守三座崖。 黑山和红窊山两座矿场的干馏窑能产出不少焦油,他只需在三座崖备上一些焦油,在多备点柴火,这地方就是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说三五千人了,恐怕一万八千的都攻不上来。 况且半山腰还有一口井,不用担心水源问题,只要粮食充足,在这地方完全能把明军拖垮。 当然,只是预防万一而已,他还是很有信心把明军挡在娄烦之外的。 …… 秦川在三座崖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留了一百关帝军在山上看守俘虏和钱粮后,便率军下山,往东葫芦川而去。 该去收拾任亮了。 令他意外的是,任亮已经率军在东葫芦川河等着了。 距离两百步的时候,秦川让关帝军停下,自己只带着罗大牛几名红衣侍从来到东葫芦川河边。 “秦大人只用了半日便攻克三座崖,这本本事令任某佩服。” 任亮朝他抱拳行了一礼,嘴角带着一丝苦笑,语气有些无奈地说到。 秦川淡淡笑了笑:“任当家的麾下八百将士,可不是王刚豹五之流可以相提并论的,恐怕秦某要多费些手脚才能上东葫芦川大寨喝酒吃肉了。” “哈哈哈哈……秦大人说笑了。” “任当家的,咱们说正事吧,是战是降,就一句话。” 任亮止住笑声,正色道:“任某知道,秦大人对作奸犯科之人从不心慈手软,任某也知道,东葫芦川大寨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更算不得什么除暴安良劫富济贫的仁义之师,任某不过一个贼罢了,麾下八百兄弟个个杀过人,抢过官绅老爷,睡过富家姐。” “但,任某可以拍着胸脯说,这八百兄弟没欺压过老百姓,也从不滥杀无辜。” “秦大人若是肯留我这些兄弟的性命的话,任某愿降,不论上黑山挖矿,还是为秦大人鞍前马后,绝无二话。” “秦大人若是不肯答应,任某就只能来个鱼死破了。” 听到他这番话,秦川不由笑了。 “任当家的就不怕我出尔反尔吗?” “秦大人是个做大事的人,自然不会为了区区八百条命而自毁信义。” “哈哈哈哈,任当家的性格很对秦某人胃口。” “是战是降,全凭秦大人一句话。” “好,我答应你,不杀你的人,而且我还会让你继续领兵,但你的八百人必须要打散了重新编练,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他们,只要有本事,只要不作奸犯科,少不了他们的荣华富贵。” 听到这话,任亮没说话,而是突然翻身下马,单膝跪下。 “任亮愿追随大人,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他的八百人没有片刻犹豫,也纷纷下马,朝这秦川单膝跪下。 “愿追随大人,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好,好,好。” 秦川连说三个好字,接着又道:“任亮,命你立即率这八百兄弟和家眷返回娄烦,过几日随我北上杀官兵。” “遵命。” 第一百七十六章 北上扫荡 清明节一过,天气终于有了转暖的吉祥,汾河上的冰面化了不少,上边已经不能站人了。 静乐县城东西两侧的东碾河和西碾河里的水流越来越大,就连早已干涸的扶头河跟万辉河,也有了潺潺流水。 这说明,冰雪开始融化了。 三月初二,静乐县衙书房。 大清早的,何长保就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眉头紧皱烦躁不安。 陈聪之站在一旁,焦急地说道:“大人,咱们马上走吧,再过几天就走不成了。” 何长保走到茶几旁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皱着眉问道:“师爷,那姓秦的真敢打县城?” “哎呦喂我的大人啊,姓秦的连正三品大员都敢杀,这世上还有什么事他不敢干的?如今朝廷大军已经云集朔州,姓秦的不可能不知道朝廷要围剿他。” “俗话说狗急跳墙,兔子急了都会咬人,姓秦的一旦逼急了,势必会攻打县城,以此阻断朝廷大军南下的路线,到时候,咱们可就走不了了啊。” “大人你想想看,姓秦的对孟家和杜家是怎么干的,到时候钱财和乌纱帽不保还是事,丢了性命才是大事啊。” 何长保脸色一变,但很快又皱着眉头说道:“本官已经命三班衙役和白役加强防备,日夜巡查,紧闭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入,又有吴家和几家中户编练的三百乡勇协助守城,如今城中兵力足有五百余人,何况静乐城城墙高达三丈,姓秦的不过一千多兵力罢了,如何能攻得进来?” “自流寇进入山西,被问罪斩首的知县知州不计其数,本官若是弃城逃走的话,不说这顶乌纱帽了,恐怕连人头都保不住。” “本官若是守住几日,待朝廷大军一到,介时本官非但无罪,还能博个守土之功。” “大人!” 陈聪之越说越急,一手指着外边,道:“你以为姓秦的不会早作准备吗?恐怕大人封城之前,他早就派人潜入城里了。” “啊?” 何长保一惊。 “快,快派人通知各个城门,不许任何人接近门洞,违者杀无赦,再调一百衙役回来,严密把守知县衙门,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 “大人,还是快快出城走吧。”陈聪之劝得都快哭了。 何长保张口刚要说话时,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典吏慌里慌张地跑进来,结结巴巴说道:“大人,来了,来了……城南来了……” 何长保脸色大变:“什么来了?” “姓秦的来了……来了,就在城南外,来了……” 何长保一抖,手中茶杯“啪”地摔碎在地。 陈聪之也脸色大变,接着跟泄了气似的,垂头丧气长叹一声。 “快,快去通知吴家,加强防备,快……” 何长保顾不得地上的碎瓷片,一路哆嗦着往外跑。 …… 静乐县城和静游镇之间,有三个村寨,沿着汾河由北到南一字排开。 一个是丰润村,离静游只有二十五里,往北二十里是张贵村,再往北十里靠近县城的是沙会村。 这年代基本每个村庄都有一个以上的地主老财,这三个村子也不例外,也各有一个地主老财,而且田地都不少,最多的一个有四千多亩地,最少的一个也有上千亩,就分布在汾河两岸。 以前,秦川对这三个村子秋毫无犯,多次率领兵马从旁边经过,也从不踏进村子一步。 因为这三个老财没跟自己作对,之前都是乖乖地缩在各自的村寨里,没跟那几家大户出兵打过娄烦。 秦川不想一下子搞得动静太大,所以暂时放过了那三个老财。 但如今,既然已经跟明廷撕破脸皮,也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自任亮和他的八百人投降后,秦川手上又多了一支部队。 / 那八百人当中,秦川裁掉了一百人,又经过打散和安插,最终分了五百人出来成立一个新的营头,叫龙武营,由任亮任营官。 如今,关帝军总共三千二百兵力,李顶梁领着七百陷阵营驻守宁化所,静游镇由刘有柱领五百无当营驻守,留守孟家庄是罗八的五百十方营。 三座崖和东葫芦川大寨各驻守一百人,黑山矿场的护矿队战力不足,所以秦川又派了一百关帝军在那驻守。 剩下的先登营和新成立的龙武营,共一千二百兵力,在秦川的率领下,沿着汾河一路往北扫荡。 丰润村的地主老财叫毛奎安,是个很识相的家伙,见关帝军兵临城下,就乖乖地把两千石粮食和一千两银子送了出来,说是劳军。 秦川早就把毛奎安打听得清清楚楚了,知道这家伙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是喜欢放高利贷,并以此来霸占别人的田地。 所以,秦川没怎么为难他,只多要了一千石粮食,还有两千五百亩耕地的地契。 毛家的田地共三千二百多亩,拿他两千五百亩也不算赶尽杀绝,他毛家日后只要听话,只要不作奸犯科欺男霸女,也依然能住在丰润村,秦川保证不杀他们。 在毛家上下老的哭嚎中,毛奎安乖乖地把地契和粮食交了出来。 轮到张贵村的时候,关帝军遇到了强烈的抵抗,张贵村的老财张富贵把村子建成了一座坚固的堡寨,将近两丈高的围墙,敌台和箭楼有十二座之多,门楼也有两层,里面还有几杆三眼铳。 整体来说,张贵村堡寨的防卫比孟家庄还强。 张富贵干过不少逼死人的事,他知道被姓秦的攻进来的话,张家就完了。 所以他一边派人去县城求援,一边加强防备决定死守,只要依托守住几天,等朝廷大军一到,姓秦的就完蛋了。 但他少算了一件事:秦川是有炮的,而且火力很猛。 这次,秦川把红衣将军炮也拉来了。(红衣六磅炮改名为红衣将军炮) 他设计的炮车轮子很大,跟拿破仑那种差不多,在雪地上行驶基本没难度。 把红衣将军炮和四门佛朗机、四门虎蹲炮一摆开,对着张家堡寨的围墙轰了三轮,那堵围墙就哗啦啦塌了下来。 接着秦川让罗大牛去喊话,说只杀张富贵等几人,不为难其他无辜的村民。 喊完话后,又接着轰了几轮炮,把一座箭楼和一截围墙都给轰塌了。 这时,秦川又让罗大牛去喊话,说再不出来投降的话,进村后鸡犬不留。 在大炮的威慑下,里面的村民从缺口呼啦地跑了出来,张富贵气得直跳脚,让护院放箭射死射伤了十几个村民,但还是拦不住溃逃的势头。 没有村民出来后,那几门火炮又继续开火,又打塌了两座箭楼,关帝军这才顶着大盾从缺口杀进去,六十支燧发枪一边朝里面放枪,一边步步逼进去。 没多久,张家堡寨就破了。 张富贵和他三个堂兄弟、五个儿子,七个侄子,共十五个人被砍了脑袋。 秦川没杀张家的老弱妇孺,而是押回娄烦,女的留给关帝军做老婆,老的养几年给她们自个老死,至于那些孩……过几年有什么苗头的话,再杀掉也不迟。 张家的钱粮土地,自然归了秦川。 秦川留了一百人看守张家的财物,然后领着剩余的一千一百人,望北边静乐县城浩浩荡荡而去。 沙会村的老财莫德开早已闻风逃进县城了,但如今路上冰雪未化,粮车难以在雪地里行走,所以莫家的粮食大多运不走,只搬走了银两和珠宝而已。 秦川又留一百人在沙会村看守莫家的粮食,最终抵达静乐县城的整好一千关帝军。 县城的城墙上,早有数百衙役和乡勇严阵以待,城墙上礌石滚木,沸水金汁样样不少。 静乐这座城,并不好打。 秦川当然不会傻到只拿一千人攻城,哪怕有火炮,正面强攻也很难攻得下这座城,就算打得下来也会死伤惨重。 第一百七十七章 宵小作乱 何长保气喘吁吁地爬上城墙,一看到城南外肃杀的军队和林立的刀枪,不由打了个哆嗦。 一旁的陈聪之也脸色惨白,冷汗直冒。 “秦……秦川,你要造反吗?” 何长保勉强定了定神,冲外面喊道。 城外,秦川策马又前行了十来步,笑道:“何大人,朝廷都磨刀霍霍准备拿秦某来开宰了,秦某能不反吗?” “你……你就不怕杀头吗?” “咳,何大人,咱们就不废话了,开门投降,我可以不杀人,但若是负隅顽抗,破城之后就别怪我大开杀戒。” 说完这话,秦川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自己好像就没有过杀戒,也谈不上什么大开杀戒。 “你敢?”何长保壮着胆子大骂一声。 秦川没再理他,只对城头上那些衙役和乡勇喊道:“都听好了,我不杀无辜,你们要是想给那些老爷们卖命的话,死了可别怪我。” 说罢,他往后一挥手,那一千关帝军便缓缓往前,一直推进到距城门一百五十步的范围。 紧接着,那几门大炮又往前推进了一端距离,直到距离城门一百步才停下来,然后纷纷钉实扎脚,固定炮车。 据老黄和山猫儿送出来的消息说,静乐城没炮,连一门虎蹲炮都没有。 鸟铳和三眼铳倒是有一些,各有十来支这样,但这些粗制滥造的火器对关帝军构不成什么威胁。 所以,秦川还是用惯用的手法,近距离炮击,先把城门轰烂再说。 山猫儿昨天传出来的消息说,直至昨天傍晚,南北两侧的门洞还没有用砖石堵上,只加了一些圆木来顶住门口而已。 城门也不厚,只半尺左右,外侧包有铜钉,里面横竖镶了八根熟铁条,算不得有多牢固,拿红衣将军炮在一百步的近距离多轰几炮,完全能轰得烂。 如今,所有火炮都配了一套陈詹专门打制的标尺,配有一整套比照数据,用来测量目标的距离和瞄准,还有铳尺来规定不同的距离不同的用药标准。 这套数据是陈詹在登莱的时候,跟孙元化请来的那些佛朗机人学的。 熟练的炮手应用起来精度非常高,就是刚训练的新手,在一百步这么近的距离内打个一丈宽的城门,不说百发百中了,九成的命中率还是有的。 几门大炮在两轮试射后,便固定好角度,然后齐齐朝城门开火。 …… 吴用谦刚把闷了一个冬天的雀儿拿到院子里见见日头,正吹着口哨逗鸟,忽地一个管事仓皇跑进院子,把笼中的雀儿惊得扑棱乱跳。 “老爷,不好了,那姓秦的打到县城来了。” “什么?”吴用谦一惊。 “姓秦的打过来了,已经到了城南。” 吴用谦脸色大变,下意识地把手中笼子扔在地上,然后朝外面飞奔而去。 “大少爷和四少爷呢?” “大少爷带家丁去了南门,四少爷在内院里,” “快,让四少爷带家中老幼换上布衣,去城东那间院子里躲好,就装作是老百姓,仔细交代他们,若姓秦的打进来,让他们千万别露馅,带日后有机会再逃出去。” “是。” “对了,二姐带罗文天去过那间院子私会,那子知道那间院子是咱们家的,快,快带人去把那子抓起来,不行,得把他全家都抓起来,还有孟家几间店铺的掌柜和伙计,统统抓起来,万一姓秦的打进来,敢杀咱们吴家人的话,就把罗文天的家人和那些伙计都给杀了,一个不留。” “是。” 管事迅速点了十几个家丁,匆匆忙忙去了。 吴用谦则在门房那交代几句,也带着几十个家丁,朝南门赶去。 街上已经乱作一团,所有商铺的人都在收拾细软,搬着值钱的东西慌里慌张地四处奔逃,就连讨食的饥民也纷纷拿着破碗,背着脏兮兮的包袱夺路而逃。 路过一个巷子口时,吴用谦听到巷子里突然传来惨叫和女人凄厉的尖叫,扭头看去,见几个平日里游手好闲的泼皮正把一个媳妇按在地上,淫笑着将一身花衣裳撕开。 这伙人旁边,还-- 躺着一个满身是血,正不停抽搐的男子。 “吴老爷。” 其中一个泼皮见到吴用谦后,哈着腰,恭恭敬敬地打了一声招呼。 吴用谦懒得理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泼皮,只领着家丁继续往南门而去。 巷子里女人的尖叫变得愈发撕心裂肺。 跑着跑着,南边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把吴用谦吓得腿一抖,生生瘫软在地。 在家丁的搀扶下,吴用谦爬起来,踉踉跄跄地继续往前跑。 跑出没多远,街边一间宅子里又传来了几声惨叫,从门口往里看去,隐隐可见另外几个泼皮正在里面杀人抢东西。 吴用谦依然没理会,只顾着往前跑。 好不容易到了南门,只见他长子吴奇正和知县师爷陈聪之,正指挥一群乡勇和皂卒往门洞里搬砖石木料,用来封堵城门。 “爹,你怎么来了?” 吴奇正见到他老爹后,急急忙忙跑出来。 “我来看看。” 吴用谦喘着大气,边说边沿着阶梯往城墙上爬去。 这时,外面突然又“轰隆隆”地响起几道炮声,接着那扇厚重的城门也响起几声巨响,震得城墙上的墙皮簌簌往下落。 吴用谦脚下不稳,又是一个踉跄趴在台阶上。 “爹!” 吴奇正飞奔过来。 “我没事,我没事。” 吴用谦咳出一嘴巴泥尘,好不容易才爬起身。 这时,刚才那个管事领着十几个家丁飞奔而至,远远喊道:“老爷,不好了,不好了,罗文天那子不见了。” “什么?” “罗文天不见了,还有他一家老,孟家那两件铺子的掌柜和伙计,全都不见了。” 吴用谦脸色大变:“快,快去找,静乐城才这么点大,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给挖出来,快去。” 话刚说完,吴用谦忽然脸色又是一变,急急忙忙跑到门洞旁边,拉住陈聪之说道:“陈师爷,城里面肯定混进了奸细,赶紧让何大人多派些人手搜查全城,一定要把奸细找出来。” 陈聪之猛一拍脑门:“坏了,只顾着守城,忘了这事了。” “何大人呢?何大人在哪?” “本官在这。” 正说着,何长保从阶梯上连滚带爬地滚了下来,那一身肥肉滚起来很是流畅,但到了底下,几个衙役怎么扶也扶不起来。 何长保干脆就躺在地上,一边揉着屁股一边哆嗦说道:“吴老爷,本官手下兵力不足,捉拿奸细的事就拜托您了,您吴家众多家丁护院,只需出些人搜寻一番,定能把奸细找出来。” “待击退了秦贼,本官一定如实向朝廷禀明吴家的功绩,吴老爷,拜托了。” “何大人勿需客气,这是吴某分内之事。” 吴用谦客套两句后,便急忙把吴奇正叫过来吩咐几句。 吴奇正刚要带人离去,城外又是“轰隆”几声炮响,那扇城门猛地震了好几下,其中还有“咔嚓”一声脆响。 何长保和吴用谦等人脸色大变,定睛看去,只见门板上已经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缝。 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城墙上一个衙役突然大喊道:“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姓秦的分兵了,看模样要从西边城墙攻上来了。” 众人又是脸色大变,急急忙忙爬上城墙,往外看去。 只见姓秦的那一千叛军分成三伙,一伙留在南门外,另外两伙则往西移动,最后分别在西边两段城墙外停了下来。 然后,那两伙人开始用他们搬来的木料打造长梯,只粗略一看,起码有二十多把长梯。 何长保和吴用谦等人脸色煞白。 陈聪之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吴老爷,如今守城兵力不足,先且不管城中的奸细了吧,当务之急是先守住城墙啊。” “对对对,当务之急是先守住城墙,若给秦贼以长梯蹬上城墙,后果不堪设想啊,吴老爷,还是先把吴家的护院先调上城墙吧。”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三百级浮屠 静乐县衙的衙役白役,吴家和其他几个大户人家的家丁护院加起来,拢共五百多人。 沙会村莫家逃进县城后,又带来了将近一百护院,如今城里拢共有六百余兵力。 秦贼的主攻方向是南门和西墙,县衙的衙役白役大多都集中在那边,还有吴家和莫家护院也都在,将近四百人。 西门由一家大户人家的几十个护院把守,东侧则紧靠大山,城墙直接建到了山上,且没有开东门,所以东边只放了十来个哨探而已。 但北门却有足足一百五十余人把守,有县衙的衙役,也有几家大户的护院,一部分人正加紧搬运砖石封堵门洞,另一部分人则在靠近门洞的大街上摆了一排拒马,明刀明枪把守,不让任何人靠近。 知县大人说城里有奸细,万不能让任何人靠近门洞,更不能让人上城墙。 而且,秦贼在北边宁化所有数百兵力,很可能会偷袭北门,所以一定要严加防守,不得有丝毫松懈。 守了良久,试图从北门逃出去的百姓很多,都被拦下来了,有几个试图硬闯的百姓被砍翻在地之后,就没人再敢靠近北门了。 但奸细没见着,北门外也没见敌人靠近。 倒是南门那边的炮声,让把守北门的人是越听越心惊胆战。 听巡查的班头说,北门已经被打穿了好几个大窟窿,其中一个门轴已经断了,门墩旁边的几块砖石掀飞了出来。 而且,几个搬砖石的白役被钻进来的炮弹砸得血肉模糊之后,就没人敢往里边搬砖石了。 照这样下去,大门用不了多久就得被轰塌下。 知县何大人和吴家大公子正让人在门洞后面垒砖石,打算放秦贼进门洞,再从城楼上往下边砸礌石滚木,淋金汁煤油,把姓秦的烧死在门洞里。 听到这消息,北门的守军愈发惊慌。 大门都塌了,对方若是顶着盾车冲进来,礌石滚木和金汁煤油又能起到多大作用?能拦得住对方吗? 果然,大约两刻钟之后,南边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好像是南门倒塌了。 没过多久,几个乡勇打扮的人惊慌失措地从南边跑过来,远远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南门破了,秦贼的盾车已经进了门洞,快守不住了。” 北门这边几位大户老爷一听,顿时慌了神。 负责此处防务的壮班班头还算冷静,见那几个人很面生,便急忙大喝一声:“你们是何人?” 几个乡勇急忙停下脚步,领头的那个壮着胆子道:“回大人,的几个是沙会村莫家的护院。” 班头皱着眉头,仔细打量了那几人片刻,然后冷冷道:“知县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北门,尔等还不快快回南门参与防务?” 那护院哭丧着脸:“大人,我家老爷被一块火炮击飞的砖头砸中脑袋,已经……已经没了,我们几个……” “哼!莫家就是散了,你们几个也得回去守城,擅离职守者杀!” “这……” 几个护院惊恐不已,面面相觑后,最终才哭丧着脸,慢吞吞地往南边跑回去。 那几人一走,就到班头和几个大户老爷面面相觑,脸色灰白。 南门一破,这静乐城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几个大户对视一眼之后,便齐齐萌生了退意。 北门外没有敌人,若是带家人从这逃出去,不走大道,而是沿着东碾河一路往东,翻过云中山跑到忻州,说不定还有活路。 “诸位老爷,姓秦的诡计多端,阴险狡诈,不可能放着北门不管的,诸位要是想从这出去的话,恐怕只会自投罗。” 那壮班的班头似乎看穿了他们的心思,面无表情地说道。 几位老爷又面面相觑,脸色变得犹豫起来。 班头又道:“诸位且放心,知县大人没有发令求援,说明南门还没有失守,我等且安心守在这里即可。” 几位老爷犹豫片刻后,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又等了没多久,南门那边突然杀声大作,紧接着县城东、南两地的几栋大宅子上方,突然冒起了黑烟,还拌杂着喊杀声、走水声,还有女人的尖叫声和孩的哇哇大哭。 几个大户顿时脸色煞白,冒烟的几处地方,好像就是他们几家的宅子。 “不好了不好了,城里奸细放火啦。” 这时,刚才那几个面生的乡勇又仓皇地跑了回来。 “不好了,城里的奸细正到处放火烧房子,还杀人抢东西,好像还有一股奸细往城南而去了,估计是要跟姓秦的里应外合。” 几个大户一听,脸色愈发惨白。 “不行,我要回去救我妻儿。” 一位大户老爷最先忍不住,朝身后喊了一声,呼啦地带着三四十人跑了。 “-- 本老爷也不跟你们在这等死了。” “对,不能坐以待毙,咱们先回去救人,趁秦贼还没杀到这里,赶紧从北门逃出去。” “赵班头,对不住了。” 另外几位老爷也带着各自的家丁一哄而散。 “几位爷……” 那赵班头想拦,可那些人压根没理他,眨眼就跑了个精光。 “唉!完了,完了。” 赵班头捶胸顿足,叹气不已。 那几个蠢货带人跑了之后,北门只剩下不到五十个衙役,其中大多是白役,有十几个还是马夫更夫伙夫之类拉来充数的,真正的能战之士还不到十个。 若贼人攻来,他这点人哪里挡得住。 想到这,赵班头回头看了看,他身后只有十来个壮班的衙役,其余人都在城楼上。 是不是得想想自己的出路了。 这时,大街远处又有一群人鬼哭狼嚎地朝北门跑来,大约四五十人,穿得花花绿绿的,好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站住!知县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北门。” 职责所在,赵班头把刀一横,冲着那伙人怒喝道。 那伙人依然直直冲过来,领头是一个咧一嘴大黄牙的老头,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笑还是哭,嘴里哇哇喊道:“大人,不好啦不好啦,贼人进城了。” “大人,快开城门逃命啊,晚了就来不及了。” “大人救命啊,救命啊。” 赵班头眉头紧皱,依住拒马,大喝一声:“应战!” 他手下十几个衙役急忙摆好阵势,紧张不已地盯着那群花花绿绿。 赵班头的判断没错,花花绿绿跑近之后,那个跑在最前面的老头不是哭,而是在笑,咧着一口大黄牙冲着他傻笑。 旁边一个半大子从宽大的袖子里滑出两把短刀,原本惊慌失措的瘦脸庞,瞬间成了一头随时扑食的豹子。 后面还有几张熟面孔,正是刚才自称莫家护院的那几人。 “老黄爷,那姓赵的班头有几分本事,只要做掉他,北门就到手了。” “嘿嘿嘿,咱们大当家的最喜欢有本事的人了,留他一条命,看他肯不肯归顺大当家的。” “老黄爷英明。” “咳……黄爷就黄爷,别在前边加个老字,俺今年都还不到五十,就是长得老成了些罢了。” “老黄爷老当益壮,老而弥坚,宝刀未老……” “俺早跟你们讲过,别老跟军师学那劳什子雅语诗词,他就是个半吊子军师。” 老头嘴里嘀嘀咕咕,脚下却突然猛地一蹬,生生越过拒马,手中长刀朝赵班头当头劈去。 赵班头脸色大变,急忙举刀一档,“锵”地一声被生生震退了好几步。 那半大子则身子一矮,竟然从拒马下方钻了过去,手中短刀还顺势割在一个衙役的腿上。 后面那四十几个花花绿绿,则一窝蜂涌了上来。 “赵大人,让娃几个降了吧,要不就得死翘翘喽。” 老头咧着大黄牙,脸上始终挂着傻笑,手中却长刀上下翻飞,一刀一刀地朝赵班头劈去。 那刀法朴实无华,却又凌厉迅猛,赵班头只接了四招,就被一刀劈在手上,接着又被对方一脚踹翻在地。 紧接着,老头把长刀抵在他脖子上,笑呵呵道:“赵大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让娃几个降了吧。” 赵班头把牙一咬,刚想开口怒骂,就感觉地底忽然传来一阵颤动,接着一阵马蹄的轰鸣声远远传来。 “班头,不好了,不好了,城外来了一支骑……” 城墙上,一个衙役探出脑袋,惊慌失措地朝下方大喊,还没喊完又突然戈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赵班头被一个老头拿刀子抵住,还看到一伙人抄着刀子,杀气腾腾地大步冲上城墙。 赵班头眼睛一闭,长叹一声:“降!都降了吧!” 城墙上很快响起了兵器掉落和投降告饶的声音。 那群花花绿绿分出十来个人冲进门洞,搬开已经垒起一人高的砖石,然后打开城门。 城外,一支骑兵踏着积雪,朝城门直直扑来。 “赵大人慈悲心肠,这一声降救了足足四十多条人命,一条人命七级浮屠,四十多条人命是多少级来着?” 那老头掰着手指算了起来。 赵班头哭笑不得,他也不知道姓秦的到底是从哪弄来的这么一伙歪瓜裂枣。 可这群歪瓜裂枣偏偏一个比一个狠,替姓秦的从打了无数胜仗,占了一个又一个地盘。 第一百七十九章 随地大小便毫无道德的罗大美男 吴家二姐吴樱樱自从跟账房先生罗文天私通之后,就一直被软禁在一间院里,这大半年来一步也不得迈出院门。 从那之后,吴樱樱就盼着她的罗郎有朝一日骑着高头大马,八抬大轿将她从吴府接走。 她知道罗郎有正妻,她也不在乎名分,只要能跟罗郎长相厮守,当个妾亦无甚不可的。 可是,就在她日日眼含桃花翘首以盼中,她的贴身丫鬟却跑回来告诉她,罗郎被暴打一顿并赶出吴府之后,吴家仍不肯罢休,不但把罗家给砸了,还每次在街上见到罗郎的时候,都对他殴打谩骂,百般羞辱。 最过分的一次,她们吴家几个恶仆竟然当街对着罗郎撒尿,令他在静乐百姓面前颜面尽扫,狼狈不堪。 幸好知县何大人觉得此事损坏静乐民风,有辱斯文,从中调停后吴家这才肯罢休。 也幸好罗郎面皮厚,没有因此而远走高飞,就是没了生计,城里也没人肯请他,家里是日渐坐吃山空,眼见就要破落了。 得知罗郎的遭遇,吴樱樱哭着跑去找她爹吴用谦,可把门的几个恶仆怎么也不让她出去,把嗓子都给喊破了,她爹也不来见她。 从那之后,吴樱樱便每日以泪洗面,一得空便哭嘤嘤的。 幸好,没过多久丫鬟又告诉她,罗郎找到生计了,娄烦孟家庄请他当两间铺子的大掌柜。 新东家似乎挺阔绰的,从那之后罗郎行走在静乐街头,都是骑着高头大马昂首挺胸,身后还跟着二十来个精壮家丁。 有人说,罗郎投了贼,跟了娄烦一个姓秦的贼头,干些打家劫舍绑票勒索的杀头买卖。 吴樱樱才不在乎那究竟是些什么买卖,她只求罗郎能平平安安,能出人头地,有朝一日骑着高头大马来接她。 就这样,吴樱樱等啊等,等啊等,等到北风呼啸,等到飞雪漫天,再等到梅花绽放,春雪融化。 可是,罗郎还没来。 崇祯六年三月初五,吴樱樱像往常一样,站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下与梅花为伴。 天色很阴沉,就和她心底一样,愁绪如云,化不开解不了。 正愁云满面的时候,外边忽然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声音,没多久她的贴身丫鬟脸色惨白地跑进来,告诉她,有一伙贼人正在攻打县城,要她跟其他人一起去城东那间院子里避一避。 那是一间破落院子,是她爹偷偷置办了,极少有人知道是他们吴家的,里里外外都毫不起眼,但她曾经带罗郎在那私会,为了不让人发现而躲到一个乱糟糟的柴房里,并无意发现了一个密室入口。 显然,那是她父亲特意准备给吴家人避难的。 听说有贼人攻城,吴樱樱惊得花容失色,急忙收拾细软,和她那些姑嫂婶婶和十几个孩一样,换了身难看的布衣后,在她四哥和一群家丁的护送下,到那间院子的密室藏起来。 可到了那里一看,那院子的几间房屋竟然一夜之间被人推倒了,两个看家仆人也不知去向,到处是断壁残垣,遍地砖头碎瓦,密室入口也给彻底埋了起来。 几十个女孩哭成一片,手足无措,连她四哥也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有个管事较为冷静,立马让家丁扒开砖头,把密室入口给找出来。 屋子应该是被仇家给推倒的,但仇家肯定不知道里面有密室,所以,她们只要躲进里面就安全了。 南门外的炮声轰隆隆地响个不停,没听到一声炮响,吴樱樱心底就打一个颤。 入口还没找到,城里就突然冒起好几道浓烟,还伴随着乱糟糟的叫声,也不知是哪个泼皮无赖在趁火打劫。 家丁们好不容易找到了密室入口,却发现入口已经塌了,也不知是谁挖的。 这时,北门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还有轰隆隆的马蹄声。 “贼人进城了……” 不知谁说了一句,接着一群女人突然哇地纷纷哭了起来。 吴樱樱一下子瘫软在地。 正哭嘤嘤的时候,一阵马蹄声忽然朝她们这边而来,把吴家的女人孩给吓得在一堆砖头瓦砾当中连滚带爬地乱窜。 吴樱樱没跑,她知道跑也没用。 她翘首以盼的罗郎没来。 却来了一群贼人。 她自然知道贼人会怎么对她们这些大家闺秀。 那支骑兵是冲她们而来的,很快就将这座早已成为废墟的院围了起来,估摸着有六七十个,个个凶神恶煞,但领头那个却面如冠玉,貌似潘安…… “罗郎?” 吴樱樱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个骑高头大马朝她走来的美男子。 那个美男子自然就是罗文天。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樱樱,我来接你了。” 罗文天很潇洒地翻身下马,不心踩在一块砖头边缘上,差点就摔倒在地。 他硬是挺住了,依然风度翩翩玉树临风。 “罗郎……” 吴樱樱顾不得有人在旁,直接冲过去,一把扑进他怀里。 罗文天飞快-- 地在吴樱樱腰下揉一把,这才搂住那条细腰。 吴樱樱身子一颤,然后躲在他怀里哭嘤嘤。 罗文天哄了几句,又趁机揉了几把,好不容易才让她松开怀抱。 然后,罗文天挽着袖子,阴仄仄地朝吴家那二十来个家丁逼去。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吴家那些家丁早已脸色惨白,有得还哆嗦不止。 “吴管事,还记得爷吗?” “记得,记得,罗……罗掌柜的,许久不见,可还……” “爷我好得很。” “吴管事,还有你们这几个狗仗人势的杂碎,那日你们众目睽睽之下当街尿了爷一身,爷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永世不忘。” “今日,爷就让你们尝尝,被人尿的滋味。” 说着,罗文天开始在众目睽睽之下解裤头带,引得吴家一群女眷惊叫连连。 “罗掌柜饶命,饶命,只要能饶了的性命,您做什么都行。” 吴管事已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了。 那二十来个家丁则面面相觑,依然握着手中兵器。 “哼!还想顽抗?” 罗文天大手一挥。 周围六十名关帝军便举着刀枪弓箭,杀气腾腾地朝那些家丁逼去。 “的愿降,求罗掌柜饶命,饶命啊。” 一个家丁跟吴管事一样,噗通跪在地上猛地磕头。 “罗掌柜饶命,以前是的瞎了狗眼,猪油蒙了心才……求罗掌柜饶的一条狗命吧。” “求罗掌柜放一条生路。” 其他家丁也纷纷跪下来,那头磕得砰砰响。 “哼!”罗文天得意洋洋,“把他们给绑了,再把这些吴家女眷都押到一边,爷我要开始尿了。” “对了,一会兄弟们也过来一起尿,让这些狗仗人势的杂碎喝个够。” “好咧。” “樱樱,你先跟你那些姑嫂们呆一块,一会儿我再去找你。” “罗郎……” “诶,我说过会找你,你且等着好了。” “嗯。” “乖,去吧。” 罗文天又悄悄在她身上揉了一把,吴樱樱这才两眼通红俏脸脖子也通红地走开了。 没过多久,一个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潇洒地解开裤腰带,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汉子在一堆砖头瓦砾里尿了个痛快。 …… 秦川是从北门进的城,因为南门还有很多衙役和乡勇。 李顶梁把宁化所的七百关帝军都带来了,占了北门之后,静乐县城便局势大定。 凡是负隅抵抗的,一律用大炮轰成渣,用燧发枪打成筛子。 没多久,南北西三座城门就全在关帝军的掌控之中。 知县何长保、师爷陈聪之、吴家吴用谦和吴奇正父子、沙会村莫家莫德开等人,在北门或站或跪着,乖乖束手就擒。 其他几家大户则乖乖敞开大门,领着族人跪在门口投降。 秦川让关帝军把吴家莫家等几家大户的青壮族人都押到县衙,统一看守,要花些时间仔细甄别,把那些欺行霸市的,欺男霸女的,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的,统统拎出来。 秦川要在全城百姓面前,把这些人的罪状列出来,然后当众斩首。 静乐县城共六百多户,人口五千多,这些人跟饥民不一样,饥民给口饭吃就能死心塌地跟着自己。 但静乐县城的百姓当中,很多都是有田地或者有其他营生的人,单单给饭吃是不行的,还得让这些人知道,他秦川不但杀人不眨眼,还懂得分善恶,辨是非,只杀恶人和不听话的人。 只要乖乖跟着他,只要听话,就绝不会有性命危险,还能安居乐业过上不愁吃喝的安稳日子。 到手的东西他不会再还回去,整个静乐县已经是他的了。 关帝军在城里没遇到任何抵抗,一切都很顺利。 但有一件事让秦川很不爽:关帝军入城之前,有好几家商铺和民宅被抢劫,死了十几个人,有二十多个女的被人强暴。 其中,一个衣衫凌乱的媳妇在一条巷子里,就着屋檐上吊死了。 地上躺着一具男尸,尸体上被捅了十几刀。 据附近的百姓说,这两人是一对刚成家不久的夫妻,并非本地人,而是东边康家村人,到县里来求学,租了一间院住有一些时日了。 很显然,有不少泼皮无赖趁着成立大乱,出来为非作歹,抢劫杀人甚至奸污妇女。 看到那个上吊的媳妇尸体时,秦川怒了。 静乐县城的动乱因他而起,这些人也可以说是间接被他害死的。 那些个泼皮无赖必须死,还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凌迟处死! 而且要先割蛋蛋。 第一百八十章 朱家的猪 静乐城还没天黑就宵禁了,任何人都不得踏出家门一步,也不得大声喧哗,否则杀无赦。 吴家和其他几家大户的家眷都在自个宅子里,不时传出低低的哭泣声。 入夜,罗文天和老黄、山猫儿等人开始领着关帝军四处抓人,静乐城很快又响起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嚎。 任何为非作歹的大户、商贾、官吏,乃至泼皮无赖等,统统逮回县衙,介时再统一砍头。 罗文天是当地人,对当地熟悉得很,他一帮狐朋狗友也很快成了关帝军的狗腿子。 秦川要绝对统治权,要所有人都服服帖帖,意味着很多人会人头落地。 何长保、吴用谦等人被关在县衙里,一个个像被吓坏的鹌鹑一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秦川没去见他们,都快死的人了,见了纯属浪费时间。 吃过晚饭,他便一个人朝县衙的公堂走去。 接着火把微弱的光照,依稀可以看到公堂楹柱上悬一副对联,曰: “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 “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 大堂内有一屏风,绘有山水朝阳图,山正、水清、日明,即“清正廉明”。 朱元璋对贪官剥皮充草虽然狠了点,但出发点是好的。 可历史以来任何封建皇朝都逃不过改朝换代的结局。 因为每个朝代的皇族后裔都是猪。 尤其是朱家,举国之力把朱元璋的后代当猪一样养着。 这样的大明不亡才怪。 莫名感慨了片刻,秦川信步走入公堂,坐在知县大人审案的那张椅子上皱眉沉思。 他得好好考虑内政问题了。 娄烦那数千饥民现在吃的是大锅饭,当牛马一样养着,秦川的计划是等夏收过后,把田地以佃租的形式分给饥民耕种,由王继宗领导的农耕部门负责管理和指导,每季收四成租子。 田地足够多之后,会降为三成租子,等地盘足够大,人口足够多之后,会彻底放开田地,让农民拿钱粮来买田地,然后他只收田赋就可以了。 到那时,整个娄烦就会形成合理且稳定的社会秩序。 如今,王继宗正在不断完善各种内政纲要,也正在筹备内政管理衙门。 但静乐县城得马上组建衙门官吏了,城里数千百姓,不能什么都让关帝军来管,日后也是要实行军政分离的。 以前县衙的官吏,大多都不能要,有作奸犯科的还得咔嚓掉。 秦川还没有建立新的行政系统的打算,先沿用明廷的系统,但会增加一些相应的职位,意味着他需要大量人才。 县令、县丞、主薄、典吏,还有六房的正副职经承、管年,及众多吏,皂班、快班、壮班的班头和衙役,还有各种各样的杂职官等等。 王继宗是肯定抽不开身的,娄烦的事比县城繁杂多了,而且娄烦缺乏人才,肯定不能从那调过来,只能用县城本地或附近几个村寨的能人。 罗文天那帮狐朋狗友虽然是读书人,但大多是些整日出入勾栏酒肆喝酒招妓,吟诗作对调戏媳妇的登徒浪子,当狗腿子还行,治理地方还差了点。 得举贤才行。 思考良久后,秦川朝外面喊了声:“把陈聪之带到来。” “是。” 一个关帝军领命去了。 没多久,陈聪之就来了。 这位陈师爷显得很平静,除了脸上一直挂着淡淡苦涩之外,看-- 不出任何惊慌和惧怕。 “陈师爷,请坐。” 秦川笑着指了指堂下的座椅。 “多谢秦大人。” 陈聪之也不矫情,恭敬地施了一礼,然后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 秦川笑道:“陈师爷,当初秦某说过,日后还要跟何大人做买卖的,他那七百两银子就当是本金,可惜何大人白长了两个眼珠子。” 陈聪之没说话,只苦笑一声。 “陈师爷且放心,你与明昭是故交,也没听说你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所以,我不会杀你。” “多谢秦大人。” 陈聪之急忙起身,感激地行了一礼。 “无须多礼。” 秦川摆摆手,又道:“陈师爷,我听说你的本事比何长保那头猪强上许多,静乐民政之事基本都是你在打理的,对吧?” “学生之事食主俸禄替主分忧罢了。” “这么说来,你确实有治理地方的本事,静乐知县这个位置,就由你来当,如何?” 陈聪之微微一颤,“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秦大人,学生不敢,请大人绕过学生吧。” 秦川不由笑了:“你是怕跟了我,被打成逆党,怕朝廷秋后算账?” 陈聪之趴在地上不敢吭声。 “我这么说吧,你若是不答应,你全家都得死,若是答应了,倒还有一线生机,你仔细斟酌吧。” 陈聪之身子又猛地一颤,把头垂在地上一言不发。 “陈师爷,你且放心好了,宣大两镇那些虾兵蟹将奈何不了我,朝廷里那些辽饷党东林党阉党什么的,也咬不死我。” “辽饷党?” 陈聪之一愣,满脸疑惑。 秦川自觉失言了,辽饷党是后人按的名字,如今那些吃辽饷的蛀虫可不敢这么叫。 “朝廷内外有这么一群人,靠着辽饷吃得又肥又胖,把他们家人喂得跟猪一样,还囤积了大量银子,准备给他们的子孙后代也喂成猪。” “东林党人相当一部分往这伙人靠拢,但也有部分牙尖嘴利不愿与这些猪狗蠕虫为伍,还整日跟这伙人斗个你死我活。” “朱由检弄死魏忠贤之后,把九千岁分派各地监粮监银的官宦都调了回去,无异于自断一臂,接着又自作聪明,培植自己的宦官亲信,让官宦把持户工各部,总揽财政大权,控制京营卫队,并把大量宦官派到九边重镇监军,所造成的结果是,一个新的阉党出现了。” “这些个阉党宦官勾结各地大员,九边重镇的众多将官,和辽饷党一道把本该用于边疆防务的饷银啃得所剩无几。” “可笑的是,朱由检以为自己取代了九千岁的位置,把持了军政财务大权,又有几位阁老帮他主持朝政,治理国家。” “殊不知,他信任的那些个大臣们,那些个宦官们都忙着排除异己拼命捞钱,忠于他朱由检的根本就没几个。” “简而言之,朱由检很蠢,蠢得跟猪一样,和他们老朱家那些被养成猪的数百个藩王郡王没啥区别。” 听到这,趴在地上的陈聪之已经瑟瑟发抖,哆嗦不止,一声也不敢吭。 秦川笑了笑:“我只是突然心血来潮,感慨一番罢了,刚才那番话,陈师爷可听可不听。” “但这个知县,你不当也得当,否则就是死。” “对了,陈师爷,县衙会出现很多空缺,还得靠你帮着推举贤能才行,城里城外的,只要有本事,都可以推荐过来。” “到时候,就有劳陈师爷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帮派地头蛇 陈聪之最终还是降了,因为他怕死。 秦川把何长保和之前的县丞、主薄、典吏还有六房的正副官全部叫来,让他们连夜跟陈聪之交接文书。 其实也不用怎么交接的,因为六房基本都是陈聪之在管,县丞和主薄两个佐官的很多事陈聪之也经过手。 而且,县衙里并不是每个官吏都作奸犯科,秦川打算保留部分官吏,只需拟出一套严格的管理制度来管他们就行了。 何长保听说陈聪之要代替他当知县的时候,一手指着陈聪之,半响没说出话来。 良久,他忽然噗通跪在秦川面前,一个劲地磕头,说自己以前有眼无珠,不该跟着别人弹劾秦大人,求秦大人饶命。 其实何长保说不上有多恶,就是贪,当然也帮着许多缙绅大户欺压过百姓,关帝军在县衙的内宅里搜出足足八千两白银,金银首饰和玉石瓷器玻璃镜子之类的一大堆。 据陈聪之说,这些东西大多是静乐的缙绅大户孝敬何长保的,其中娄烦孟圭明和静游杜应堂送得最多,每年都要送个几百两的,因为整个县里这两位占的耕地最多。 其次是吴家,因为吴家的布匹买卖做得很大,每年有大量土布从周围各村寨汇入县城,又从县城北上宣大。 再者是过路费,南边的永宁州和隰州一带的商贾想要北上宣大两地,只有三条路可走,一是翻过狐岐山,沿着汾州、太原、忻州的官道北上,沿途道路较为好走,缺点是路途遥远,且途经州县太多,路桥关卡的抽税层层累加,奇高无比。 二是沿着临县北上兴县,入岢岚州,经神池口入朔州,这条路虽然途经州县不多,但沿途多山,极为难走,且这一带山贼马匪多不胜数,尤其是马匪,藏在无数纵横交错的沟渠山峪中,令人防不胜防。 第三天条路则是沿着方山堡进入吕梁山腹地,北上岚县,从东村一带折向静乐县城,再出宁武关,就到大同镇朔州了。 之所以不经过娄烦,是因为过娄烦这条路有几座大山,不太好走,岚县那条路则相对平坦,之所以从东村折向静乐,是因为岚县北面是芦芽山,其中的翻山路很不好走。 而静乐一带只需沿着汾河边的大道北上即可,路途平坦笔直,且只有静乐和宁武关两道关卡。 所以,途径静乐城的商贾很多,何长保跟他的上任知县一样,在汾河边设一关卡,每日里财源滚滚不断。 听完陈聪之述说,秦川问了他一句:“何大人帮那几家缙绅大户害死了多少人?” 陈聪之脸色一变,继而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何长保更是脸色大变,在地上砰砰砰地磕头,嘴里一个劲地喊饶命。 秦川见他太呱噪,干脆让关帝军把他拖下去。 何长保是一定要杀的,而且要当着静乐百姓的面杀,这样才有足够威慑力。 …… 第二天清晨,秦川从睡梦中醒来时,听到窗外淅沥沥和滴答滴答的声音,还有阵阵嘈杂的欢呼声。 他起初以为是哪个吊毛大清早的在玩杂耍,坐起身打哈欠的时候,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于是飞快地翻身下床,衣服都没穿就大步冲了出去。 跑到屋外,看到屋外的景象后,他不由喜笑颜开,渐渐地又放声大笑起来。 下雨了。 这贼老天半年来滴雨未下,本该清明时节雨纷纷的时候,也一滴尿都没有。 如今,清明过了七天,总算是下雨了。 这雨虽然不大,但看天色应该能下个一整天,说不定接下来的几天都有雨。 加上融化的冰雪,吕梁山腹地就要焕发出生机,地里的冬麦有了充足水分,就能有个好长势了。 娄烦那几个水库,也很快就可以注满水。 王继宗已经带人把涧河沿岸的一千多亩荒废的耕地重新开垦了一遍,等天气彻底转暖就可以春播了,农闲时期再多修几座水库水塘,多开那么几千亩地,把娄烦和静游附近的河畔荒地全都利用起来。 有水库的灌溉,不怕那些耕地没有水源。 这场雨还能阻断朝廷大军的步伐,起码能拖延几天,让他有足够时间梳理整顿静乐城,介时道路泥泞不堪,也会让明军的行军速度大减。 简而言之,这场雨真是太及时了。 秦川心情很不错,回房穿好衣服,然后出到大堂处理一些需要他亲自处理的事情。 关帝军仍披着蓑衣到处抄家抓人,吴家等几家大户的钱粮财务等基本已经抄完了。 静乐城附近因为地势狭窄,几家大户的田产没有娄烦孟家和静游杜家那么多,但三家大户和两家中户加起来的粮食也有一万三千多石,足够四千人吃一年了。 钱财的数量则让秦川咂舌不已,包括何长保的,几家加起来拢共七万五千多两现银,黄金两千多两,金银首饰玉石古玩等足足十几箱。 / 这些钱财当中,吴家就占了将近一半。 罗大牛领关帝军去抄吴家的时候,吴家一群老头老太太带着好几个女人扑过来哭嚎撕咬,说这些钱财是他们祖上几辈人攒下来的家财。 罗大牛见那些要钱不要命的老头老太太连续咬伤好几个关帝军之后,干脆一口气杀了七个,才让这帮人消停下来。 看到堆在县衙二堂里像几座山一样的钱财,秦川咽着口水说了句:“继续查,但凡作恶多端者,抄家杀头。” 罗大牛兴奋地去了,披着蓑衣继续去抄家。 秦川又处理一件公务后,也撑着油纸伞出门,在红衣侍从的陪同下前往南门。 哪怕春雨连绵,该巡视还是得巡视的,就怕守城的关帝军昨晚庆功的时候喝高了,被人偷了城门可就不好了。 到了南门一看,个子高瘦的李顶梁正披着蓑衣,在城头上检查城墙。 见秦川上了城墙,李顶梁急忙带几个关帝军跑过来。 “大当家的,这阴雨连绵的怎么跑这来了?” “我过来看看兄弟们,昨晚没什么事吧?” “没,我让打头阵那些兄弟多喝了几杯,排了三百个兄弟轮班值守,就是夜里有些个不长眼的想逃出城,都给逮住了。” “那就好。” 秦川拍了拍他湿漉漉的蓑衣,然后走进城楼。 数十个关帝军正在楼里吹牛打屁,见秦川进来,呼啦地站了起来。 秦川笑着让他们坐下来,问他们昨晚有没有酒足肉饱,睡觉有没有受冷吧啦吧啦的。 吧啦了一会,他便走出城楼,朝西南方向的汾河望去。 汾河已经解冻了,但由于连续干旱,又因为东西两侧的芦芽山和云中山树木稀少,水土流失严重,如今的河面都不到一丈宽,撩裤腿都能走过去了。 整条汾河最宽处就是娄烦谷地那一段,但如今也不到三丈宽,北边上游甚至有几个河段断流了。 城外的码头也不知废弃了多久,码头下的积雪里躺着十来艘大不一的船只。 看到船只,秦川不由眼睛一亮,等汾河水位涨了,不久可以乘船南下直达娄烦了吗? “大人。” 这时,城墙下突然来了个关帝军,朝上边喊了一声。 “何事?” 秦川回头看去。 “大人,有个自称东虎帮首领想见您,说是愿意率领他一百好汉投效大人。” “东虎帮?啥玩意?” “听罗掌柜说,是静乐城里的泼皮无赖,自号东虎帮,经常给城里几家大户干些见不得人的事,还整天跟西河帮火拼,反正就是没干啥好事,昨晚上被咱们一锅端了,然后急吼吼地说想见大人。” “西河帮又是哈玩意?” “就是木帮。” “木帮又是啥玩意?” “这……就是在山上砍木头,然后沿着河水漂到下游州县,然后拉上岸锯成木料卖的那些人。” “哦……” 秦川恍然大悟,接着又一愣,不由骂道:“感情吕梁山的木头这么少,都是给这伙人给砍了啊?” “大人,可不止静乐一家木帮哩,原先娄烦也有的,大人您一来就全跑了,现如今岚县的岚河一带还有好些个木帮,炉峪口那一带也有,就沿着汾河岚河一带砍木头,然后往南漂,漂到洛阳就能卖个好价钱了,俺听说这行当都已经传了几百年了。” 秦川又骂道:“狗娘养的,给这帮人再这么砍下去,吕梁山可就真的成黄土高坡了。” 说着,秦川恼火地大步往下走。 “那伙木帮的人在哪?” 那关帝军不知他为什么发火,有些唯喏道:“帮头是个中户,平日里没干啥伤天害理的事,所以咱们也没拿他,如今还在他家里呢。” “去把他给拿了,带到县衙来。” “是。” “对了,昨天趁乱打劫还杀人强姧的那些人,抓到没有?” “还没,但罗掌柜怀疑就是东虎帮那伙人干的,正让人严刑拷打呢。” “嘴这么硬?” “也不是嘴硬,东虎帮有上百人,估计还没问对人。” “那就继续揍,揍狠点。” “是。” “对了,那啥木帮的帮头,先别抄他的家,待我审过再说。” “是。” 那关帝军领命去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东虎一百零八将 秦川一边往县衙走,一边思考环境问题。 这可是个大问题。 他知道很久之前的西北地区并非黄土一片,而是到处郁郁葱葱,树林遍野。 但从秦国开始,长安城和洛阳城陆续成为各个朝代的都城,这片地方的王侯将相多如牛毛,达官贵族修个房子要用大量木料,皇帝修个宫殿更要超级大量的木料,于是他们就开始砍木头。 某个公候死了,要修个很大的墓,那一片树林有碍风水,砍了。 皇帝死了要修个更大的墓,那座山的木头更要砍了。 一直砍到唐朝,陕西的树都给砍没了,咋办? 没事,山西有,沿着黄河和汾河砍,砍出来的木头直接扔水里,扎成木筏,上面站一个人,沿着汾河和黄河往下漂,漂到潼关再运往长安城,或者直接漂到洛阳。 于是乎,山西的树木也越砍越少。 如今的吕梁山脉虽然还没像后世那般光秃秃一片,但沿汾河和岚河一带,甚至好几条支流附近的山梁基本都秃了。 给他们再这么砍下去,用不了多久就全秃了。 不过,那些木帮伐木人应该都是些卖力气的苦哈哈,这些人不能杀,拿来练山地军多好。 …… 回到县衙的时候,木帮的帮头还没带到,东虎帮的老大倒是在,正站在公堂里满脸堆笑地冲秦川点头哈腰。 秦川到堂上坐定,仔细打量了他几眼。 这吊毛长得跟罗大牛差不多,虎背熊腰,满脸凶相,偏偏又一脸谄媚笑容,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的卢东虎,见过大人。” 见秦川坐定,这吊毛便单膝跪地,竟然行了个武将的跪见礼。 秦川有些好笑,淡淡问道:“听说你想投效本官?” “正是。” 卢东虎抱拳道:“禀大人,的愿携麾下一百零八将投效大人,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秦川微微抽了抽嘴角,就你们这些只会欺负老百姓,还趁乱打劫的泼皮无赖,还一百零八将? 你当你是总督兵马副元帅卢俊义吗? 秦川不动声色,只淡淡说道:“我听说,昨日城中大乱的时候,有一帮宵之辈在城中趁乱打劫,不光杀人,还睡了几个女人,你是本地地头蛇,应该知道是谁干的吧?” 一听这话,卢东虎立马把脑袋磕得砰砰响,嘴里哀嚎道:“大人,的正想跟大人您喊冤呢,大人的属下以为那些事是的麾下一百零八将做的,正给的那些兄弟严刑拷问,可……可这事压根就不是的那些个兄弟干的啊。” “的昨日曾见西河帮几个人蒙着面冲进一件宅子里,兴许就是那帮人干的,请大人明察啊。” 秦川嘴角又抽了抽,忍不住站起身,走到那卢东虎面前。 “你子胆子可真够大的啊,连我都敢蒙。” “的不敢。” “罢了,省的跟你浪费口舌,来啊,把这子拖下去揍一顿,揍狠点,等雨停了就召集城中百姓,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把这子跟他那劳什子一百零八将砍了,有杀错没放过,弄死算求。” “是。” 几个红衣侍从大步进来,按住卢东虎就往外拖。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的冤枉啊大人……” 没多久,外边就响起了阵阵惨叫。 正好木帮的帮头带到了,这人叫李四河,四十岁左右,长得又黑又壮,因为是泥腿子出身,靠木帮发的家,怕别人笑他土,所以特意穿了一套灰色儒袍,也显得不伦不类的。 大概是看到卢东虎被揍的模样了,李四河走进公堂时,那双腿抖得差点站不住,一进公堂便噗通跪在地上,也不说话,只一个劲地磕头。 秦川有些好笑:“别磕头了,起来吧。” 可李四河依然磕头不止。 秦川有些不耐烦:“我又没要杀你,不想吃板子的话赶紧起来说话。”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李四河又猛磕几个响头,这才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 “你手下有一伙木帮对吧?” “是。” “有多少人?” “一百……一百三十七。” “这么多?” 李四河以为他木帮太多已形同谋反,噗通一声又跪在地上。 -- 秦川无奈叹了一口气,又问:“你应该认得静乐和岚县其他木帮吧?” “认得,认得……” “那你听好了,从今日起,岚县两地不允许有木帮出现,所有木帮必须马上解散,任何人不得大肆砍伐这两地的树木,若要建房子、做家具、钉棺材,或者诸如做农具之类的话,可以砍,但只能少量砍,不论那山头是谁家的,反正就是不许大肆砍伐。” “啊?”李四河张大嘴巴,呐呐说不出话来, 不给砍树,不久意味着要绝了他和那一百多木帮,还有静乐岚县两地上千木帮的生计吗? 秦川看出了他心里所想,道:“你放心,所有木帮都可以过来跟我种田,愿意当兵的,就入伍打仗,管吃管住,月饷一两银子,比跟着你卖苦力挣得多吧?” “多,多……” 李四河这才松了一口气,急忙又趴在磕头。 “你去告诉这两地的其他木帮,让他们赶紧把人都解散了,愿意种田或者入伍的,就带去娄烦,那边自然有人安排吃住,饿不着也冻不着他们。” “告诉他们,若有人不听话,还硬要砍伐木头的话,等我杀退了明军就去收拾他们,到时候一个也别想活命。” “你放心,我也不会亏待你,做完这些事之后,吴家那些店铺你随便挑一间,就当是我断你生计给你的补偿,日后就改做其他行当吧。” “是,是……” 李四河又不停地磕头。 秦川好一阵无语,就他这副怂样,是怎么跟东虎帮火拼的? “行了行了,你去吧。” “谢好汉。” 李四河又磕了几个头,这才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秦川冲他的背影摇摇头,然后起身,朝东边的吏房和户房走去。 陈聪之正领着一群官吏梳理文书,把丁户、田地、工商产业和房屋地契等所有文书都拿出来,梳理一遍,并放着备用。 秦川交代过他,等过几日来个砍头大会之后,再查一遍城里的人口,死了的就抹掉,这几年逃难过来的饥民就给登记入户。 被抄家那些大户的宅院,或是某家绝户的无主房屋,则统统收归县衙管理,到时候会拨几间院子给关帝军做兵营,余下的则先放着,留日后卖钱。 至于吴用谦的布庄,另外几家大户的其他产业,自然是要收归秦川,日后要交给罗文天打理的。 陈聪之是个聪明人,从不问为什么要这么干,只提了些更好办地建议,然后乖乖去办了。 来打县城之前,王继宗跟秦川提到过,这陈聪之是个颇有才能之人,但爱财,也爱虚名。 对于秦川来说,这两样缺点不难解决,明晃晃的大刀之下,看他敢不敢贪钱。 至于虚名,日后他自然会感激自己。 从户房出来,一个红衣侍从就来回报,说卢东虎招了,在巷子里奸污那个媳妇的人就是他,还有他七个手下,那媳妇的丈夫也是他们杀的。 除此之外,他们还抢了一个商铺和两户民居,劫得七十两碎银和四十多贯钱,还杀了三个人。 他那几个被人认出的手下,正躲在他家地窖里,罗文天正带关帝军去抓人。 秦川交代他们,仔细审问东虎帮所有人,再叫街坊百姓出来指认,还有作恶多端的一律关起来,到时候一起砍。 至于那些才十几岁的半大子就放了吧,没干过啥坏事也放了,要体现秦大人的善恶分明。 接着,秦川又交代手下,让人在县衙前面的大街上搭草棚,搭好之后就在那施粥,城里有不少饥民,昨天到处兵荒马乱,那些饥民应该讨不到吃的,他尽然来了就不能让任何人饿死。 同时,也要在十字街口的菜市场搭一个宽大的台子,准备用来砍头。 …… 中午时分,城里该杀的人基本都抓了,城里终于不再鸡飞狗跳了。 秦川也终于得空坐下来,跟罗大牛、罗文天、老黄山猫儿等人好好吃上一顿酒肉。 酒是汾阳杏花村的羊羔酒,从吴家搜出来的,有十几缸之多。 正喝着,一个红衣侍从突然跑进来,说城外冒雨来了一伙人,人数不多,只四五十人,说是受东边三千里外一位大人物之托,来跟大当家的谈一笔买卖。 秦川有些疑惑,东边三千里外一位大人物? 直疑惑了一片刻,他忽然眉头一皱。 从这往东三千里不就是辽东吗? 辽东的大人物除了皇太极还有谁? 第一百八十三章 铜锣湾扛把子秦大管事 知道城外来的那伙人是谁派来的之后,秦川没急着出去,而是该吃吃,该喝喝,让那伙人在雨中等着。 皇太极派人来找他,用屁股想都知道是什么用意。 那厮喜欢读汉人的书,喜欢钻研汉人的学问,还喜欢招降汉人。 从大汉奸范文程李永芳,到孔有德耿仲明,再到后来的尚可喜、洪承畴、吴三桂,这些叼毛都得到了重用,也都为后金从数次入关劫掠汉人,到问鼎中原留发不留头立下了汗马功劳。 很显然,皇太极想让秦川剃头。 这会儿,孔有德耿仲明他们应该已经剃了吧。 可是,九箕山过一刀,孟家庄大管事,宁化所人屠秦川秦大人,有着一头飘逸的长发,想让他剃头是不可能的。 他要既留头也留发,有空再剪个铜锣湾陈浩南式的发型,披上貂皮大衣,成为大明晋西北扛把子,然后把那群发型奇丑无比的土鳖按在地上摩擦。 在这肮脏的地上摩擦。 那顿中饭他足足吃了半个时辰,城外的人也披着蓑衣在雨中淋了半个时辰。 酒足饭饱,他这才披上他的貂皮大衣,撑着描花油纸伞,悠哉悠哉地往北门而去。 驻守北门的是任亮。 任亮已近而立之年,心性沉稳持重,但自从到了娄烦,就跟他手下那些毛头小子差不多,一有空就到处乱转,好奇这个惊讶那个的。 表面上看来,娄烦跟别的村镇没多大区别,到处是茅草屋和地窝子,可里面却跟其他村镇那种死气沉沉截然相反,哪怕是先前被饿得骨瘦如柴的饥民,在娄烦也能眉开眼笑傻乐呵呵的。 任亮从他们的眼里,看到了“盼头”这两个字。 那大几千饥民,都有了盼头,干活比在大户家里当佃户的时候卖力不知几倍。 任亮曾亲眼看到,几千人在小涧河旁边把积雪刨开,挥舞着崭新的农具,愣是把硬邦邦的泥地锄开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是不信有人大冷天跑去刨地开荒的。 孟家庄里的一切,更让他眼睛都亮了起来,那里面有炮厂、枪厂,几乎无时无刻不冒着浓烟和腾腾的热气。 一个罗八的汉子曾给他看过一支火铳,这种火铳跟鸟铳不一样,发火不用火绳,而是用一块燧石大火,还有用贵得跟油一样的纸张包起来的弹药。 据罗八所说,这种枪是姓秦的弄出来的,叫自生火铳,也叫燧发枪,比鸟铳装填快了将近一倍,也打得更远,更准,还很不容易炸膛。 任亮心想,若他当时有五十支这种自生火铳,他就不用怕姓秦的了。 可如今的他,又不想回东葫芦川了。 姓秦的从他的手下当中挑了十几个人出来,跟他一起进了讲武堂,先由娄烦那个姓王的才子教他们识字读书,然后发了一堆兵书给他们,再由姓秦的和一个叫赵武的给他们讲兵法。 任亮像发现了金银满屋的大户一样,一有空就抱着那几本兵书埋头苦读。 以前跟寨子里一个识字的学过写字,认得兵书上大部分字,碰到不认识的,就把识字的手下扯过来教他。 他没想到的是,姓秦的竟然这么快就带他出征,还给他领兵五百,当中半数人还是东葫芦川的老部下。 更没想到的是,姓秦的竟然把北门交给他把守。 要知道,若明军南下,必先攻打北门。 可他不敢反,也不想反。 因为他愈发觉得姓秦的很不简单,明军恐怕是奈何不了他的。 这天,城外忽然来了一伙人,自称是受东边三千里外一位大人物之托,找姓秦的谈一笔买卖。 任亮知道,东边三千里就是辽东,那里的大人物只有一个,建奴的大汗皇太极。 他很好奇,姓秦的会不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可左等右等,城外的人都崔了好几次了,姓秦的却还没出现。 足有大半个时辰之后,城里一伙人冒着雨往北门靠近,为首那个撑着一把描花油纸伞。 姓秦的终于来了。 …… “兄弟们的酒肉够不够?” 秦川登上城墙,笑着对任亮问道。 任亮急忙抱拳施礼:“多谢大人关爱,兄弟们这两日酒肉都够,还吃剩了好多。” “够就好,这两日辛苦你和兄弟们了。” “大人客气了。” “哈哈哈哈。” 秦川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扭头朝外看去。 约两百步外,驻马立着大约四五十人,个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好似武侠电影里的场景。 见秦川出现在城头,为首那个领着几个随从策马而来。 到了五十步外,为首那个抬起头,露出一张陌生面孔,抱拳问道:“请问城上可是秦大人?” 秦川回道:“我就是秦川,你是何人?” “在下受东边三千里外一位大……” “我问的你,报上名来。” 那人脸色一僵:“大人,在下只是传话的,微不足道。” “既然微不足道,那就换个有分量的来跟我谈。” 说着,秦川懒得理他,径直走进旁边的城楼。 城外那人愣了一下,继而脸色铁青,咬牙死死盯着秦川。 一旁的任亮也呆住了,原来谈判还可以这么来。 “在下张家口堡王有翊。”城外那人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咬牙说道。 走到城楼门口的秦川停下脚步,转头问道:“是王登库家还是王大宇家?” “家伯父王登库。” “原来是王公子,说吧,找我何事?” “那位大人物托王某向大人递一封信。” 说着,王有翊朝旁边打了个眼色,一个精壮汉子便弯弓搭箭,将一支绑有小竹筒的箭支射上城楼。 任亮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根箭,然后递给秦川。 秦川从竹筒里取出一块绢布,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吾素有爱才之心,开宫阙广纳贤良,久闻贤弟智勇双全,用兵如孙武韩信,施政如萧何管仲,又闻贤弟遇明廷诘难,不容朱明脚下,突遭明军压境,吾特遣一支精锐于偏头关以北,以接应贤弟北上东来,与吾把酒言欢,开昌平盛世,特此。” 这封信没有落款,但用屁股想都知道是皇太极写的。 不得不说,那厮的字还挺好看的。 看完这封信,秦川笑了笑,朝城外问道:“王公子可知清水河接应的有多少兵马?” “请恕在下不知。” “那,清水河那支兵马,主将是何人?” “在下不知。” “他们什么时候到清水河?” “在下亦不知。” “一问三不知,你那脑瓜子留着何用?” “你……” “开个玩笑嘛,请王公子给清水河那帮吊……那帮大金国勇士们带个话,秦某家大业大,若要北上的话,恐怕得浩浩荡荡折腾上两三个月,且让他们先在那等着,咱们不见不散。” 第一百八十四章,大军压境 秦川没杀王有翊,只放他回去传话,好让建奴在清水河多待上一段时日。 他会叛明,但绝不会降金,之所以没直接拒绝,是想皇太极一个鸽子,看秃子有没有胆量杀进来弄他。 实际上,如果还按原来的历史发展的话,皇太极会在明年七月份从宣大入关,号称九万大军,其中六万阿哈,三万披甲人和旗丁。 入关后便一路南下劫掠山西中北部和河北北部,一直抢到崞县,逼近忻州,甚至攻破宁武关,屠戮关内明军和守将。 明廷兵部郎中邹毓在自己题行稿中,有一段关于建奴攻破保安城后的记载:“贼夷入城,将老弱者尽行杀戮,强壮者留充役使,妇女姿色者掳掠奸淫,幼稚孩提尽付之烈火等情,臣一闻之不胜心酸而齿碎也,奴贼之狠毒,亦至于此乎!” “奉圣旨:保安被陷,据称城头失火,贼夷随上,必有奸宄谋应情形,还着查明,并饬各处城守,先清内孽,力杜衅瑕。” 也就是说,建奴入城之后,把所有老弱都杀了,因为老弱不能充劳役,青壮则抓起来充劳役,女人则先奸淫后掳回辽东,至于小孩…… 这是建奴最残忍,最令人痛恨的地方,把城中小孩都丢进火堆里活活烧死。 后半段记载的是,保安城之所以被攻破,是因为城里有内奸接应,并在城头放火,建奴才趁乱上了城头。 而且,崇祯皇帝朱由检已经知道宣大两地到处都有奸细了,还特意颁下圣旨,命人严查各城守的奸细。 建奴这次入关,除了把山西中北部和河北北部弄得满目疮痍之外,还逼得明廷把曹文诏、张全昌等原本包围流寇的将领调回山西防守,导致原本已走投无路的李洪基、张秉忠等人得以逃出包围圈。 如今,离那次入关还有一年零四个月,这段时间里,足够秦川练出一支强军了。 介时,他自然不会对建奴的暴行坐视不管。 更何况,皇太极肯定会来找他的麻烦。 …… 三月初九,上玄月。 这场春雨已经下了足足四天了,仍没有放晴的迹象。 娄烦孟家庄,炮厂因为下雨而无法开炉,陈詹正领着一群工匠做泥模,很少离开门楼的罗八突然出现在炮厂,并一改往日死板的面孔,神秘兮兮地望着陈詹。 陈詹有些诧异,今日的罗八显得很反常,莫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陈先生,黄先生,两位可否到庄门来一趟?”罗八笑吟吟道。 “请问罗营官有何事?” “两位一来便知。” 陈詹和旁边一个原军器局大使黄闻道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对工匠们交代一句,然后起身随罗八出去。 到了庄门的门洞,他们才发现李学境、严三七和赵满财等人都到了,还有十几个从偏头关来的各种工匠也在其中。 李学境等人也不明所以,见陈詹到了,便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诸位请耐心稍等片刻。” 一旁的罗八仍故弄玄虚,负手望着远处。 陈詹和李学境等人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一支骡马队在细细春雨中艰难地朝孟家庄跋涉而来。 陈詹疑惑问道:“罗营官,这些人是……” 罗八笑而不答。 没多久,那些人渐渐到了跟前,看起来人数很不少,足足四五百人,有男有女,甚至还有老人小孩,个个披着蓑衣冒雨前行。 “诸位,大当家的怕诸位的家人被明廷迫害,又因为事态紧急,所以只能让诸位的家人冒雨前来了。” 陈詹浑身猛地一震,瞪大眼睛,手脚微微颤抖地望着雨雾中的人群。 李学境等人也猛然一颤,有的甚至冲进了雨中。 很快,陈詹看到了一名将油纸伞递在几个小孩头顶的女子,他认出了,那是他的妻儿。 他顾不得雨水,拔腿冲了出去。 李学境等人也纷纷冲出去,嘴里喊着各种各样的名字。 雨中很快响起了男人、女人和小孩的哭声。 护送这些家眷回来的关帝军,在雨中驻马,羡慕地望着这些拥在一起痛哭流涕的人。 这些关帝军大多是没有家人的。 罗八喊了句:“诸位,庄里备好了姜汤,且进庄暖暖身子吧。” 陈詹等人这才护着妻儿,一边痛哭一边往庄里走。 …… 这场春雨下得比秦川预料中的要长,整整下了五天,到三月十日才停。 这对秦川来说是好事,明军的进军步伐被延误了,他也有足够时间建立静乐城的秩序。 在罗文天那帮狐朋狗友的有意引导下,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出门走动了,没有被抓的商贾,也纷纷开门做生意。 秦川也该砍些脑袋了。 崇祯六年三月十一,静乐城五千百姓在关帝军的威逼下,聚集在了菜市场的十字街口。 街口北端早已搭起了一座高台,上面还放了一排座椅。 秦川和陈聪之端坐骑上,还有县里的教谕,城里几个平日里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的中户老爷,这几人也在关帝军的威逼下,坐上了高台。 待人都到齐后,秦川起身,缓缓走到高台前端,清了清嗓子,喊道:“我叫秦川,从今往后,静乐县就归我管了。” “这位叫陈聪之,原先是知县何大人的师爷,如今他是你们的知县大人,从今往后由他替我来管你们。” “你们放心,我虽然杀人不眨眼,但我从不滥杀无辜,杀的都是些该杀之人,接下来,就在诸位乡亲父老的见证下,杀一些该杀之人。” “来啊,带人犯卢东虎和东虎帮众犯人。” 话音落下,就见高台后面突然转出一支关帝军,端着明晃晃的大刀,压着一群哭得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犯人走上高台。 在场的静乐百姓都认出来了,这伙人就是卢东虎和他纠集的泼皮无赖,原本共有一百零八将,如今被押上高台的大约六十人左右。 “对于卢东虎等人的罪行,在场的乡亲父老恐怕比我还清楚,前几日当街杀人掳掠,奸女,死罪一条。” “杀!” 秦川也搞什么扔令箭,就喊了一声,高台上的关帝军就把又哭又嚎的卢东虎等人,各摁在一个大木桶上,然后手起刀落,人头扔在台下,鲜血拿木桶接住。 眼见好几十颗人头同时落地,聚集在街口的人群顿时发出阵阵惊叫,胆小的纷纷撇过头,瑟瑟发抖,带娃的又急忙捂住自家娃的眼睛。 “接下来,是一些个为祸乡里,欺男霸女,净做些伤天害理之事的官绅老爷。” 高台后面又转出一队关帝军,压着何长保、吴用谦、吴奇正、莫德开等人上了高台。 这伙人,也绝大多数面如金箔,痛哭流涕。 最为冷静的就属吴用谦了,这老家伙还狰狞地望着秦川,嘴里狠狠骂道:“秦贼,带朝廷大军一到,自有人替老夫活剐了你,诛你九族,荡平娄烦,铲除……” “丢。” 秦川一巴掌乎在他脸上,然后朝坐在后面的陈聪之和那几个中户说道:“诸位,这些人的罪状,就有各位来念吧。” 说着,秦川自顾自走回去坐下。 站在后面的一排红衣侍从,则把早已拟好的罪状递给陈聪之等人。 “陈师爷,你先来吧。” 陈聪之抹了一把冷汗,两手止不住发抖地站起身,缓缓前行几步,然后照着手中罪状上的一条条罪名念了出来。 待他念完,秦川又道:“邓教谕,该你了。” 一名头发胡子花白的小老头颤颤巍巍站起身,一连深吸了几口气,才把手中罪状逐条念出来。 …… 李定国也来了静乐,因为秦川让讲武堂第一批学员随军观战,观察并记录静乐攻城战,还有明军压境后的守城战。 如今,李定国正跟一帮学员站在远处,定定望着台上那一幕。 秦大人说了,当众杀头这件事不能记录,所以现场没人拿小本本来记。 李定国刚满十四岁,但他已经看得出,姓秦的是一边收拢民心,一边举着屠刀威吓静乐的百姓。 义父也这么干过,杀贪官污吏,但不杀那些烧杀抢掠的匪冦和泼皮,而是把那些人都收入账下。 义父也拿粮食出来施粥,收拢过人心,但做得远远不如姓秦的。 就目前看来,姓秦的比义父更具枭雄本事。 他是既讲道理又不讲道理。 任谁碰上这么一个人屠,都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 崇祯六年三月十三,秦川收到廖三枪快马送回来的军情:宣大两地的明军已于三月十二日正式开拨,共一万四千人,其中明军一万,役夫四千,浩浩荡荡朝静乐而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大军压境 秦川没杀王有翊,只放他回去传话,好让建奴在清水河多待上一段时日。 他会叛明,但绝不会降金,之所以没直接拒绝,是想皇太极一个鸽子,看秃子有没有胆量杀进来弄他。 实际上,如果还按原来的历史发展的话,皇太极会在明年七月份从宣大入关,号称九万大军,其中六万阿哈,三万披甲人和旗丁。 入关后便一路南下劫掠山西中北部和河北北部,一直抢到崞县,逼近忻州,甚至攻破宁武关,屠戮关内明军和守将。 明廷兵部郎中邹毓在自己题行稿中,有一段关于建奴攻破保安城后的记载:“贼夷入城,将老弱者尽行杀戮,强壮者留充役使,妇女姿色者掳掠奸淫,幼稚孩提尽付之烈火等情,臣一闻之不胜心酸而齿碎也,奴贼之狠毒,亦至于此乎!” “奉圣旨:保安被陷,据称城头失火,贼夷随上,必有奸宄谋应情形,还着查明,并饬各处城守,先清内孽,力杜衅瑕。” 也就是说,建奴入城之后,把所有老弱都杀了,因为老弱不能充劳役,青壮则抓起来充劳役,女人则先奸淫后掳回辽东,至于小孩…… 这是建奴最残忍,最令人痛恨的地方,把城中小孩都丢进火堆里活活烧死。 后半段记载的是,保安城之所以被攻破,是因为城里有内奸接应,并在城头放火,建奴才趁乱上了城头。 而且,崇祯皇帝朱由检已经知道宣大两地到处都有奸细了,还特意颁下圣旨,命人严查各城守的奸细。 建奴这次入关,除了把山西中北部和河北北部弄得满目疮痍之外,还逼得明廷把曹文诏、张全昌等原本包围流寇的将领调回山西防守,导致原本已走投无路的李洪基、张秉忠等人得以逃出包围圈。 如今,离那次入关还有一年零四个月,这段时间里,足够秦川练出一支强军了。 介时,他自然不会对建奴的暴行坐视不管。 更何况,皇太极肯定会来找他的麻烦。 …… 三月初九,上玄月。 这场春雨已经下了足足四天了,仍没有放晴的迹象。 娄烦孟家庄,炮厂因为下雨而无法开炉,陈詹正领着一群工匠做泥模,很少离开门楼的罗八突然出现在炮厂,并一改往日死板的面孔,神秘兮兮地望着陈詹。 陈詹有些诧异,今日的罗八显得很反常,莫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陈先生,黄先生,两位可否到庄门来一趟?”罗八笑吟吟道。 “请问罗营官有何事?” “两位一来便知。” 陈詹和旁边一个原军器局大使黄闻道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对工匠们交代一句,然后起身随罗八出去。 到了庄门的门洞,他们才发现李学境、严三七和赵满财等人都到了,还有十几个从偏头关来的各种工匠也在其中。 李学境等人也不明所以,见陈詹到了,便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诸位请耐心稍等片刻。” 一旁的罗八仍故弄玄虚,负手望着远处。 陈詹和李学境等人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一支骡马队在细细春雨中艰难地朝孟家庄跋涉而来。 陈詹疑惑问道:“罗营官,这些人是……” 罗八笑而不答。 没多久,那些人渐渐到了跟前,看起来人数很不少,足足四五百人,有男有女,甚至还有老人小孩,个个披着蓑衣冒雨前行。 “诸位,大当家的怕诸位的家人被明廷迫害,又因为事态紧急,所以只能让诸位的家人冒雨前来了。” 陈詹浑身猛地一震,瞪大眼睛,手脚微微颤抖地望着雨雾中的人群。 李学境等人也猛然一颤,有的甚至冲进了雨中。 很快,陈詹看到了一名将油纸伞递在几个小孩头顶的女子,他认出了,那是他的妻儿。 他顾不得雨水,拔腿冲了出去。 李学境等人也纷纷冲出去,嘴里喊着各种各样的名字。 雨中很快响起了男人、女人和小孩的哭声。 护送这些家眷回来的关帝军,在雨中驻马,羡慕地望着这些拥在一起痛哭流涕的人。 这些关帝军大多是没有家人的。 罗八喊了句:“诸位,庄里备好了姜汤,且进庄暖暖身子吧。” 陈詹等人这才护着妻儿,一边痛哭一边往庄里走。 …… 这场春雨下得比秦川预料中的要长,整整下了五天,到三月十日才停。 这对秦川来说是好事,明军的进军步伐被延误了,他也有足够时间建立静乐城的秩序。 在罗文天那帮狐朋狗友的有意引导下,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出门走动了,没有被抓的商贾,也纷纷开门做生意。 秦川也该砍些脑袋了。 崇祯六年三月十一,静乐城五千百姓在关帝军的威逼下,聚集在了菜市场的十字街口。 街口北端早已搭起了一座高台,上面还放了一排座椅。 秦川和陈聪之端坐骑上,还有县里的教谕,城里几个平日里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的中户老爷,这几人也在关帝军的威逼下,坐上了高台。 待人都到齐后,秦川起身,缓缓走到高台前端,清了清嗓子,喊道:“我叫秦川,从今往后,静乐县就归我管了。” “这位叫陈聪之,原先是知县何大人的师爷,如今他是你们的知县大人,从今往后由他替我来管你们。” “你们放心,我虽然杀人不眨眼,但我从不滥杀无辜,杀的都是些该杀之人,接下来,就在诸位乡亲父老的见证下,杀一些该杀之人。” “来啊,带人犯卢东虎和东虎帮众犯人。” 话音落下,就见高台后面突然转出一支关帝军,端着明晃晃的大刀,压着一群哭得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犯人走上高台。 在场的静乐百姓都认出来了,这伙人就是卢东虎和他纠集的泼皮无赖,原本共有一百零八将,如今被押上高台的大约六十人左右。 “对于卢东虎等人的罪行,在场的乡亲父老恐怕比我还清楚,前几日当街杀人掳掠,奸女,死罪一条。” “杀!” 秦川也搞什么扔令箭,就喊了一声,高台上的关帝军就把又哭又嚎的卢东虎等人,各摁在一个大木桶上,然后手起刀落,人头扔在台下,鲜血拿木桶接住。 眼见好几十颗人头同时落地,聚集在街口的人群顿时发出阵阵惊叫,胆小的纷纷撇过头,瑟瑟发抖,带娃的又急忙捂住自家娃的眼睛。 “接下来,是一些个为祸乡里,欺男霸女,净做些伤天害理之事的官绅老爷。” 高台后面又转出一队关帝军,压着何长保、吴用谦、吴奇正、莫德开等人上了高台。 这伙人,也绝大多数面如金箔,痛哭流涕。 最为冷静的就属吴用谦了,这老家伙还狰狞地望着秦川,嘴里狠狠骂道:“秦贼,带朝廷大军一到,自有人替老夫活剐了你,诛你九族,荡平娄烦,铲除……” “丢。” 秦川一巴掌乎在他脸上,然后朝坐在后面的陈聪之和那几个中户说道:“诸位,这些人的罪状,就有各位来念吧。” 说着,秦川自顾自走回去坐下。 站在后面的一排红衣侍从,则把早已拟好的罪状递给陈聪之等人。 “陈师爷,你先来吧。” 陈聪之抹了一把冷汗,两手止不住发抖地站起身,缓缓前行几步,然后照着手中罪状上的一条条罪名念了出来。 待他念完,秦川又道:“邓教谕,该你了。” 一名头发胡子花白的小老头颤颤巍巍站起身,一连深吸了几口气,才把手中罪状逐条念出来。 …… 李定国也来了静乐,因为秦川让讲武堂第一批学员随军观战,观察并记录静乐攻城战,还有明军压境后的守城战。 如今,李定国正跟一帮学员站在远处,定定望着台上那一幕。 秦大人说了,当众杀头这件事不能记录,所以现场没人拿小本本来记。 李定国刚满十四岁,但他已经看得出,姓秦的是一边收拢民心,一边举着屠刀威吓静乐的百姓。 义父也这么干过,杀贪官污吏,但不杀那些烧杀抢掠的匪冦和泼皮,而是把那些人都收入账下。 义父也拿粮食出来施粥,收拢过人心,但做得远远不如姓秦的。 就目前看来,姓秦的比义父更具枭雄本事。 他是既讲道理又不讲道理。 任谁碰上这么一个人屠,都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 崇祯六年三月十三,秦川收到廖三枪快马送回来的军情:宣大两地的明军已于三月十二日正式开拨,共一万四千人,其中明军一万,役夫四千,浩浩荡荡朝静乐而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战火一触即燃 收到廖三枪的急报后,秦川立马召集罗大牛、李顶梁、老黄、山猫儿、任亮等人在县衙里议事,讲武堂其他学员在一旁旁听。 讨论了一个上午,最终秦川拍板决定:暂时放弃宁化守御千户所,将兵力集中在静乐城和静游镇。 因为明军数量太多,就宁化所那些烂城墙,不可能守得住。 原本李顶梁的七百陷阵营绝大多数都在静乐城,宁化所只留了三十人看守而已,军情还未明朗之前,秦川也没让李顶梁率兵返回宁化所。 当天,秦川便派快马去通知留守的那三十人,让他们立刻撤到静乐。 如今秦川共有三千二百兵力,其中静乐城有一千七百五十,驻守静游镇的是刘有柱的七百无当营,娄烦则只有罗八的四百十方营,三座崖、东葫芦川、黑山矿场分别留了一百人驻守,剩下的几十个则是赵武和廖三枪带出去的哨探。 静乐城的城墙高达三丈,且一面环山,只要三个城门,一千七百兵力应该能守得住。 而且罗文天和他的狐朋狗友这几日一直在城里四处蛊惑人心,以管吃管住,再每人每天三十文钱的工钱,从饥民和穷人中招了将近五百多民壮,还有李四河那一百多木帮,再加上原来三班衙役中愿意留下来的白役,拢共七百余民壮。 虽说人们都知道秦川是在谋反,但数十万饥民可以为了一口吃的而跟着流寇头子造反,何况秦川这管吃管住还每天三十文工钱,那些饥民和穷人自然心甘情愿跟着他造反。 就连好多有田有地的百姓都心动了,若不是朝廷大军就要兵临城下的话,城里的百姓早就踊跃报名了。 当天,秦川就让老黄把那些民壮分成六个队,并把他们带到三个城门脚下训练,主要是练他们听得懂口令,懂得从哪搬石头从哪上城墙就行了。 接着又带他们去拆房子,城里没人住的破房屋,甚至几个大户的那些大宅子,把砖头和木料分别搬到三个城门下,并开始封堵门洞,要彻底封起来,哪怕明军的大炮轰烂城门也打不进来。 秦川给这些民壮的任务就是煮金汁滚油,负责运送礌石滚木之类的物资,三个城门每个配两队,其中北门配的人数最多。 城里所有铁匠都被征用了,正紧锣密鼓地打制铁蒺藜,秦川发现这东西守城很有用,打算撒一些在城墙外侧,敌人一踩到就基本会失去战斗力。 城墙外的护城河是连着汾河的,原本是干枯了,但冰雪融化且连续下五天小雨之后,如今里边又有半人高的积水,聊胜于无。 静乐城正紧锣密鼓地加强城防的时候,秦川又收到了一条急报:岢岚州三千明军已轻装进入芦芽山,沿小路进岚县,而岚县的官员和当地缙绅大户已经备好粮草民夫,并纠集了两千家丁护院,准备汇合明军一同南下进逼静游镇。 这支明军以卫所军为主,统军主将正是跟秦川有仇的镇西卫指挥使薛东亭,副将为山西西路游击将军李卫全。 听到这条急报,秦川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薛东亭汇合岚县的缙绅家丁之后,兵力达到五千人,比刘有柱的七百无当营足足多了七倍。 静游镇没有城墙,只有一道新建没多久的土墙,虽说这几个月来一直在加固加高,已经达到了一丈五尺的高度,但在五千大军面前恐怕还不够。 静游得增兵。 思前想后,秦川立即派两百关帝军南下,拨给刘有柱,并派人通知黑山,把黑山矿场那一百关帝军也拨给刘有柱,黑山的矿工则做好随时撤走的准备。 同时,再让王继宗发动一千乡民,随同罗八率领的两百十方营前往静游协助防守,再多带几门新铸造的火炮,娄烦则只留三百十方营,由王继宗负责防务。 娄烦和静游之间只二十里路,快马两刻钟就能赶到,若娄烦附近出现敌情,再随时回援。 除此之外,秦川还让赵武和廖三枪把一部分哨骑收回来,在静游附近游弋,压制对方的哨探,静乐这边据城而守,把城外都让给明军也无关痛痒。 如此一来,静游就有一千二百关帝军,一千乡民,还有红衣将军炮一门,大佛朗机炮两门,小佛朗机和虎蹲炮各五门,拢共十三门火炮。 薛东亭那些卫所军上次就来过,很容易溃败,应该能顶得住。 相比之下,进逼静乐城的那一万明军都是各个标营的募兵,战力比卫所军要强上不少,而且宣大边军的火器很多,来几十门火炮和两三千三眼铳和鸟铳也不出奇。 三眼铳倒是不怕,就怕鸟铳太多,静乐城的关帝军虽然有六十支燧发枪和十二门火炮,哪怕射程更大,射速更快,但数量实在太少,肯定会被对方压制。 所以,哪怕静乐城就城墙抵挡,压力也不比静游镇少多少。 …… 三月十六日,明军到了,天刚亮就有一批接一批的哨探从北边而来,沿着静乐城转了一圈又一圈。 中午时分,明军主力到了,沿着汾河边上的官道浩浩荡荡而至。 北城墙上,那些正搬运礌石滚木的民壮一看到黑压压的军队逼近,吓得连滚带爬地逃下城墙,老黄带一群关帝军又是骂又是打的才勉强让那群人镇定下来。 城墙上的关帝军也有些骚动,他们还没跟这么多军队直面厮杀过。 明军兵临城下的消息传入城中之后,数千百姓更是慌作一团,到处是呼儿唤女和哭喊声,好一阵鸡飞狗跳。 秦川头上戴了一顶崭新的明盔,顶上竖一根避雷针,上面系着红缨,主要是为了方便让关帝军看到他。 身上穿了一套擦拭得明亮的扎甲,一尘不染的甲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明军很狂,径直开到城外一里才停下来就地休整。 秦川的红衣将军炮前几天才拉出来打静乐城和沿途两个村寨,明军还不知道他有打得这么远的火炮。 在他们的常识里,只有红夷大炮和八尺以上的大佛朗机炮才能打出一里远的距离,这样的大炮,一个小小的千户是不可能拥有的。 大军停下后,一支盔甲鲜明的骑兵则缓缓朝城门靠近,领头是几员身着明甲的将领,其中还有两个穿着宝蓝色官服,白面无须的官员,应该是监军的太监了。 那伙人到了城外一百步才停下来,然后纷纷抬头,朝站在城楼上最为显眼的秦川往来。 “城上可是宁化守御千户所秦川?”一个太监用尖细的声音喊道。 秦川回道:“正是秦某人,不知足下何人?为何要率军进逼我静乐县?” “咱家乃司礼监掌司官王德化,奉旨前来拿你问罪,剿平娄烦贼窝。” “原来是王公公,敢问公公,秦某何罪?为何要拿秦某问罪?娄烦又有何罪?” “哼。”王德化冷哼,“秦川,你擅杀上官,私铸火炮,大肆招兵买马,意图谋反,咱家就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前来拿你问罪!” “呵呵,王公公刚才所说,可有证据?” “太原城外三百人头树便是证据。” “你有何证据那三百人头树与我有关?” “就凭……哼!秦川,任你牙尖嘴利,今日也难逃一死!咱家劝你还是乖乖开门受降,还能少受些苦头,如若不然,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呵呵,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不废话了,有本事打上来取秦某人头,没本事的话回去给裤裆多撒点檀香,我隔着大老远都闻得到你裆下那股尿骚味。” “你……” 王德化气得胸口直喘,原本就尖细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更为尖锐了。 秦川没往下说,而是示意手下几门火炮瞄准王德化,准备收拾这卖主求荣的死太监。 李洪基的大顺军兵临北京时,就是这吊毛开城门把李洪基引进北京城的。 若能趁机轰死这吊毛,也算是为人间除恶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火炮对轰 “不好,他们要放火炮。” 有个眼尖的明军将领看出端倪,急忙大声喊道。 王德化刚想开口怒骂秦川,一听这话,吓得猛一哆嗦,急忙调转马头,猛地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 “快放,别让他们跑了。” 秦川等不及手下的炮手瞄准了。 当即,一门大佛朗机,四门佛朗机齐齐发出轰鸣,五发炮弹呼啸着朝王德化等人砸去。 可惜的是,王德化跑得很快,另外那太监和几名将领也跑得很快,五发炮弹只砸死了他们两个亲兵,其余人毫发无伤,眨眼就跑出了老远。 “让这帮狗日的给跑了。”秦川懊恼地一拍墙垛,“红衣将军和大佛朗机抬炮口,打一里外休整那些明军,先给他们吃点苦头,打落他们的士气。” “是。” 几个炮兵开始调整炮口角度,利用标尺标准一里外成群结伙的明军。 秦川弄的大佛朗机炮平地射程刚好一里,在城墙上应该还能原上那么三五十步。 王德化跑回大军中,然后勒紧马缰,朝着城头就是一顿怒骂。 刚骂没几句,城头忽然又喷出两道火舌,接着“轰轰”两声,两发炮子呼啸而来,其中一发从王德化身旁落下,将他一个亲兵砸得血肉模糊,接着在地上弹了一下,把后面两个明军也给砸翻了。 另外一发大点的炮弹在王德化两丈外落下,瞬间砸出了一条近两丈长的血路。 一万明军和四千役夫先是短暂的惊愕,接着便骚动起来,并纷纷往后撤。 王德化等人也脸色大变,急忙飞奔而逃,幸好几个参将带着好几十个将官拼命压着,才没造成士兵溃败。 休整的时候遭受炮击,对士气是个很大的打击。 就像两个人准备打架,正在自以为安全的距离上怒瞪对方的时候,对方突然伸出一条长长的手臂,给你一个大耳刮子。 这种时候,你会感觉惊愕,接着丧失斗志和信心,因为本以为自己很安全的情况下突然挨揍,自己又揍不了那么远,没法还手,信心大受打击。 如今的明军就这样,人再多也不管用,因为打不着对方,他们带的八尺佛朗机倒是能打那么远,可那些大炮都在队伍后头,压根没推上来,他们再不跑的话就得白白挨打了,一跑又跟溃逃时一样士气大跌。 一口气跑到三四里之外,明将费了好大功夫才勉强把乱糟糟的队伍收拢齐整。 王德化把宣府监军王坤、宣府西路镇守参将曾草飞、大同中路参将何盛、大同井坪城参将朱鼎朝,还有四个游击将军等将官叫到一块,商讨攻城事宜。 现在离黑还有两时辰,王德化等人一致决定,趁黑之前,先给静乐城来几发炮弹,狠狠打击姓秦那逆贼的嚣张气焰。 没过多久,明军就分成两部,大部率领四千役夫,在离静乐城五里外的几座山梁上安营扎寨,部则推着五门八尺大佛朗机炮朝静乐城靠近,炮手连带在旁护卫的明军,拢共才三千人,距离一里地时才停下来,一边心惊胆战地提防静乐城头的火炮,一边把佛朗机炮固定在地上。 明军这次共带了八十门火炮,能打一里远的自由这五门大佛朗机,其他的佛朗机和虎蹲炮也就一两百步射程,没正式攻城之前,他们不会凑那么近去放炮。 城楼上,秦川放下望远镜,正色道:“红衣将军炮和大佛朗机炮轰他们,其他热立刻下城墙避火炮。” “是。” 旁边的炮手早就装填好了,瞄准好之后,便点燃了火门上的导火索。 只听“轰轰”两声巨响,红衣将军炮和大佛朗机炮一前一后咆哮着喷出了令人心惊胆战的火舌。 那门大佛朗机炮虽然经过改良,射程勉强能达到一里,但打这么远几乎没有准头可言,能不能打中全靠运气。 结果这一发炮弹运气不是很好,在明军数丈前就掉落在地,冒着青烟往前跳了几下就没动静了,一个人也没打郑 可红衣将军炮的有效射程却能达到两里,打一里之内的目标精度很高,威力也很猛,那发炮弹呼啸着钻进明军队伍中,砸出了一条满是断臂残躯的血路,共砸死砸伤五个明军。 三千明军猛地一阵骚动,数十个将官拿着刀子马鞭在旁边不停呵斥,骚动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佛朗机炮胜在射速快,发完一炮后取下空子铳,掏干净炮管里残余的羊皮垫圈,换上另一个预先装填好弹药的子铳,扭半圈卡紧,再打入木栓固定好,然后就可以再次发炮了。 整个过程只需二十秒左右,城头上的大佛朗机炮再次咆哮着喷出怒火,这一次,呼啸的炮弹堪堪砸进明军阵中,将两个倒霉的给砸得支离破碎。 秦川一直用望远镜注意明军的动作,当对方的五门佛朗机炮装好子铳,瞄好角度,并拿着火把点火的时候,秦川大喊一声“躲炮”,然后率先蹲在女墙后。 城头上的关帝军也纷纷趴了下来,很快就听到轰隆隆无声炮响,紧接着身下一震,耳边又响起炮弹砸在城墙上的巨响,还有一阵瓦片掉落哗啦啦的声音。 那五发炮弹三发砸在城墙上,一发砸在城楼的屋瓦上,另一发则越过城墙,落进了城内。 除了一个倒霉的关帝军被飞溅的瓦片插在屁股上之外,没造成任何人伤亡。 关帝军的大炮全安放在女墙后面,只从垛口伸出一个炮管,被对方火炮击中的几率的可怜。 发完一轮炮,明军又急急忙忙调整角度,瞄准城头。 城头上,关帝军的炮手不甘示弱,立马又放了两炮。 对方也再次喷出一轮火舌,双方就这么你来我往地轰个不停。 …… 娄烦镇孟家庄。 王继宗带着新成立不久的农业司十几个官员,走进一间暖房,然后蹲在地上,揭开一个改在一条沙槽上的草苫。 暖房是按秦川设计的样式,在原有房屋的基础上改建的,一共建了六间,专门用来育苗。 以前王继宗种的土芋都是直接播进田里等发芽,这种方式不光耗费种子过多,且春季时由于气太冷,起芽很难,起芽率也很低,残差不齐,有的苗已经长出来了,有的都还没起芽。 秦川跟王继宗研究新粮食的耕种技术时,提出了后世的切块并在温室里育苗的方法,王继宗带着农业司十几名官员琢磨了很久,才最终把方法确定下来。 暖棚搭好后,王继宗就带着十几名官员给土芋切块,两指以下的不能切,因为太,切了基本起不了芽,两指以上的切成两块,再大的就切三块四块。 他从顺府友人那买来的土芋,都是精挑细选后的良种,个头较大,也比较圆,基本都能牵 切之前,刀具要在火上烤过,切完之后把土芋块放进草木灰里,给切口涂一层草木灰,然后静放两左右,等土芋切口结疤,并事先在暖房里挖有几条到十几条不等的长条形泥槽,准备好潮湿的细沙、麻袋、草苫。 土芋晾干后,在泥槽内放入一层土芋块,上面铺一层湿细沙,然后再放一层土豆块,再铺一层细沙,一共铺五层,顶上用浸湿的麻袋覆盖,保持沙子里的水分,上面再盖一层草苫,用来保暖。 到如今,土芋块已经埋了二十了。 王继宗揭开草苫,再揭开下面的麻布,然后心翼翼地拨开细沙,露出几块冒着白皙嫩芽的土芋块。 “成了,冒芽了。” 他旁边的农业司官员一篇欣喜。 王继宗拿出一块土芋块,端详着上面的两颗短短的细芽,脸上按压不住的激动。 “去通知各个里长甲首,明播种土芋。” “是。” 几名随从匆匆跑了出去。 没多久,娄烦就响起了阵阵雀跃的欢呼声。 第一百八十七章 瞧瞧太监的裤裆里都有啥 王德化发现,虽然己方火炮比对方多,可这么对轰完全是自己吃亏。 对方有城墙掩护,一发炮就缩在女墙下面,虽然己方的火炮偶尔能打塌几块女墙的砖头,但压根砸不死几个人。 静乐城北门附近的城墙早就被打花了,到处坑坑洼洼,可对方的死伤恐怕还不到十个人。 而己方暴露在旷野中,对方发三炮至少有一炮能造成伤亡。 才不到两刻钟,就死了一百多明军,其中还有几个炮手,一门佛朗机炮的炮架也被砸烂了。 佛朗机炮的射速太快,几门炮的炮管都滚烫无比,炮手们怕炸膛,都不敢再发炮了。 城头上秦贼那两门炮当中,一门小的也停止了开火,但那门大的却依然时不时咆哮着轰出呼啸的炮弹。 在场的将官都不知道那门是什么火炮,装填速度比红夷大炮快上不少,打出的炮子比红夷大炮的炮子要略小一些,可威力却不比红夷大炮差多少。 最关键是,那门炮打得贼准。 王德化和王坤,还有几个明军参将只一商量,便立马决定撤退,先撤回大营休整一晚,明天一早再攻城。 那三千明军早就想跑了,一听到铜锣声便撒腿往后面跑。 可他们明明已经跑出两里路了,城头上那门火炮依然在怒吼,呼啸的炮弹竟然能打出两里路之远。 王德化等人脸色都变了,姓秦那逆贼有红夷大炮。 除了红夷大炮之外,其他火炮不可能打得这么远。 跑回营后,王德化又召集众将,商议明天的攻城事宜。 晚上,秦川没去夜袭,因为还不到时候,明军也肯定早有防备。 第二天天还没亮,明军大营就升起了一堆堆火焰,开始忙了生火造反了。 天亮时分,明军蜂拥出营,在汾河最狭窄处用木筏搭了座浮桥,过了河就一分为二,一部在西门外的汾河对岸集结,正四处搜罗木材准备搭浮桥,另一部则绕到静乐城南边,在南门两里外的东碾河对岸集结。 王德化知道,红夷大炮动不动就重达千斤,姓秦那逆贼的那门红夷大炮,至少也有八九百斤,想把这么重的火炮从北门挪到南门,需要不少功夫和时间。 于是,他决定攻打南门和西门,其中主攻方向是南门,明军五千主力就集结在南门。 西门一里外是汾河,如今的汾河水宽达七丈以上,需要搭建浮桥渡河。 南门两里外有条东碾河,这条河原本是干涸的,但积雪融化后,再加上连续下了几天雨,如今的河水宽三丈有余,深可没过人的头顶。 河上倒是有一座木桥,就是小了点,王德化干脆让大军过了桥再集结,反正对方的红夷大炮在北门。 可他的五千主力渡过河的还不到一半,南门城头上又突然响起一声炮响。 又是那门红夷大炮,那呼啸的炮子“咚”地砸入木桥旁边的水里,溅起的水花足足一丈多高。 正过桥的十几个明军吓得一哆嗦,其中几个胆小的更是生生被吓得掉落水里。 已过河的两千明军主力都慌了,他们正在河边列阵,不就成活生生的靶子了吗? 没过河的那些则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踏上那座木桥。 王德化和几个将领都呆住了,秦贼的红夷大炮不是在北门吗?怎么跑到这来了? 难道他未卜先知,连夜把大炮运了过来? “王公公,可不能让将士们有胆怯之心啊。”一旁的宣镇参将曾草飞低声说道。 王德化回过神来,急忙用尖细的声音喊道:“都别怕,秦贼只有一门红夷大炮,列好阵便可一拥而上,杀敌一人赏银一两,手刃秦贼者赏银一千两,活捉者二千两,入城后庆功三日,酒肉管够。” “后退者格杀勿论!” 那几个将领也适时抽出腰刀,带着数百亲兵在后面虎视眈眈地压阵。 听到王德化的话,原本胆怯不前的明军纷纷精神一振,然后朝木桥蜂拥而至,抢着过河。 城头上,秦川放下望远镜,望着身边越来越紧张的关帝军,道:“兄弟们,若是给他们进城,咱们谁都活不了,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娄烦,也必然会被夷为平地。” “若把这些叼毛挡在城外,咱们不光有娄烦,还有静乐城,用不了多久再打下岚县,整个吕梁山腹地就是咱们的了。” “大家伙说说看,咱们该怎么办?” “杀他娘的。” 瘦瘦小小的山猫儿抢着说道。 “对,杀他娘的。” “杀他娘的。” 其他关帝军也纷纷喊了起来。 秦川缓缓抽出长刀,笑道:“一会咱们杀出去,把那两个太监抓回来,把裤子给扒了,让兄弟们看看太监裤裆里到底长啥样,好不?” “好……” 周围的关帝军哄然叫好,又纷纷大笑起来,士气一下高涨无比。 “红衣将军继续开炮,其他火炮准备好,敌进一里就放大佛朗机,进一百二十步小佛朗机和虎蹲炮,火枪手准备。” “是。” 把守南门的关帝军共八百人,火炮共七门,其中三门虎蹲炮,三门小佛朗机,还有昨天放在北门的那门红衣将军炮。 秦川不是未卜先知,他是看到明军往南移动,才把这门炮移过来的。 法国的拿破仑六磅炮是用铜来铸造的,重达七百多斤,秦川的红衣将军炮是用铁造的,重量只有六百五十斤,而且这门炮并不像红夷大炮那样固定在城墙上,而是架在炮车上,把炮车一起拖上城墙,目的就是可以灵活移动。 红衣将军炮的射程也就两里多一点,超过一里路准头就开始大打折扣了,两里的距离则完全不用考虑精度,全凭抓瞎,砸到谁算谁倒霉。 这种飘忽不定的弹道,愈发让明军胆战心惊,因为上一炮明明打在桥头,下一炮就离桥头十多丈远,谁也不知道再下一炮回打在哪,根本就防不胜防。 但在王德化的赏银诱惑,又在几名将领明晃晃的腰刀威慑下,明军非但没有乱,反而迅速冲过河,草草列好阵之后,其中三千人便推着数十门各种火炮,抬着长长的攻城梯,杀声震天地往前推进。 王德化和王坤等人,则带着剩下两千主力在河边督阵。 一直走到三百步,明军的大佛朗机炮才停下来,架好炮,瞄准城门,开始猛轰城门。 十来门五尺佛朗机在两百步的距离上也停了下来,并开始朝城头开火,压制城头的炮火, 小佛朗机和虎蹲炮则随着各种大盾继续前进,想进入一百步再架炮攻击。 可他们推进到离城墙只有一百二十步的时候,城头上忽然炮声大作,六门虎蹲炮和小弗朗机炮齐齐喷出火舌,六颗炮子贯入了明军人群里。 明军一阵骚动,脚下的步伐停滞了片刻,在将领的呵斥下又挺着各种盾牌继续前进。 进到一百步,三十多门小佛朗机和虎蹲炮也架了起来,纷纷发炮,杀伤城上的叛军。 剩余的两千多明军顶着盾牌,抬着数十架梯子朝城墙继续逼近。 这时,城头上忽然枪声大作,防备南门的四十支燧发枪齐齐响了起来。 下一刻,城外响了一片惨叫,瞬间就倒了十几个明军。 第一百八十八章 顺者生,逆者死 黄六喜伤好之后,曾有段时日不敢靠近任何火器,因为被鸟铳炸膛炸掉半张脸的剧痛一直留在他脑子里。 从哪之后,他再也没去过河边,喝水的时候也闭着眼睛喝,因为水中倒影的他那张脸实在太丑了。 直到有一天,大当家的弄出来一支劳什子自生火铳,听说不用火绳点火,装药子不像以前那么费劲了,准头也好了许多,也比以前的鸟铳打得更远,更狠。 甚至,不再像以前的鸟铳那样容易炸膛了。 大当家的说,鸟铳之所以炸膛,是因为大明的官员克扣工料,工匠也偷工减料,造出来的枪管品质实在太烂,所以才那么容易炸膛。 如果按照严格规定,将二十斤熟铁锻打成四斤精铁,所造出来的鸟铳当然没那么容易炸膛。 枪厂做出来的自生火铳,用的是娄烦炼出来的好铁,二十斤锻打成四斤精铁来打造枪管,还经过那劳什子渗碳退火,造出来的枪管只要不过烫,不放太多药子,炸膛的几率微乎其微。 黄六喜信大当家的,可他还是怕。 大当家的每次去靶场试枪,他都躲得远远地看。 身边好些个兄弟都拿上了这种自生火铳,天天在他跟前嘚瑟,他硬是按下了心底的蠢蠢欲动,谁来嘚瑟也不搭理。 直到大当家的在靶场遇袭那天,他跟罗八赶去支援,见一个新兵蛋蛋给一支自生火铳装铅子的时候,半天没装进去,情急之下,他夺过那支自生火铳,按照他看过大当家的装填步骤,麻利地把铅子装进枪膛,然后对准五十步外一个逃跑的建奴扣动扳机。 那一战,他打了三枪,干翻了两个建奴。 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放不下那犀利的自生火铳了。 他觉得,自己还能拿这玩意杀很多人。 后来,大当家的让他做火枪教头,教那些新兵蛋蛋打枪。 大当家的攻打静乐城时,把他也带来了。 他如今就在静乐南门的城头上,手里拿的是大当家的亲自为他挑的一支自生火铳,据说是目前造出来的最好的一支。 就在刚才,死在这支枪下的明军已经有三个了。 城下不远的明军密密麻麻,把枪口随意往下怼,起码有三成几率能打中人。 但黄六喜不打近的明军,而是打五十步外拿鸟铳或者持弓箭那几百人,每一枪都瞄得很认真,也很快,一共打了四枪,干翻三个。 “打长梯!”旁边的大当家忽然一声大吼。 黄六喜把一颗铅子垫在羊皮垫上,用通条捅进去,压实,把通条插回枪管下的扣环里,然后从垛口探头瞄了一眼。 明军的长梯已经推到城墙下了,他能看到梯子前端两个锋利的钩子,还有在盾牌掩护下正把梯子往上递的十几个明军。 黄六喜刚要把枪口递出去,一颗炮弹突然呼啸而至,砸在他旁边不远的女墙上,被掀翻的砖头掉下来,正好砸在一个关帝军的脚面,把那关帝军痛得翻在地上哇哇大叫。 还有一块碎砖块擦着黄六喜那张丑得没变的脸颊呼啸而过,把他惊得心肝突突直跳。 摸了摸脸颊,确定自己的脸没伤之后,他突然往垛口一探,把枪管架在垛口,闭起一只眼,以极快的速度瞄准一名架长梯的明军,并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透过硝烟,黄六喜依稀看到那明军倒了下去。 “四个。” 黄六喜缩回女墙后面,飞快地再次装填,没多久又探出身子,刚瞄准一个正要爬上梯子的明军,突然头上猛地一震,一支箭正正射中他的头盔,箭头插进铁皮里,又戳在黄六喜的脑壳上。 黄六喜脑袋吃痛,急忙缩回来,摘下铁盔一摸,只见手掌已经染了不少鲜血。 “干你娘亲的!” 黄六喜用力拔掉箭支,把头盔戴回去,又抹了一把血,然后猛地探出身子,手中的自生火铳“砰”的一声。 “第五个。” 这时,城下的明军已经把十几架梯子架上了城头,梯子前端包了铁,刀砍不断,斧头也劈不断,最前端还有铁钩,死死勾住女墙,不让上面的人将梯子推开,然后有明军蹭蹭地往上爬。 黄六喜依然快速却又有条不紊地装填着,突然听到大当家的喊一声“礌石滚木”。 接着,就有无数的石块砖头如雨般往下砸去。 城墙下正是人最多的时候,这一顿乱砸,城下立马响起了一阵惨叫。 有的关帝军把滚木架在对方的梯子上,沿着梯子往下滚,正往上爬的明军无一不被撞落地面,砸成柿饼。 这时,原本炮管平放的虎蹲炮和小佛朗机,已经被枕木垫高尾端,炮口斜斜向下,炮膛里各塞了百十个小铁弹,再用泥巴压实,炮兵们齐齐点燃六门火炮,轰隆隆的巨响中,无数铁弹梨花暴雨般朝城下呼啸而去。 城下的明军像割麦子似的,倒下去好大一片,那惨叫声跟十八层地狱比起来也不逞多让。 剩余的明军则扔下大盾和长梯,没命地往远处拔腿狂奔,仓皇逃窜。 “搬开城门的砖石,咱们追出去杀他个屁滚尿流!” 身上插了两支箭的秦川突然起身,扬着长刀怒吼一声,然后大步往城楼下走。 “杀!” 李顶梁和黄六喜等人率先起身,召集城墙上除了炮兵之外的关帝军,朝楼下蜂拥而去。 老黄急忙让城下的民壮搬开堵在门洞的砖石,并牵来战马。 进攻西门的三千明军原本就只是佯攻,慢吞吞花了老半天时间才搭好浮桥,然后慢吞吞地过河,又吃着西门的炮火,慢吞吞地朝城墙逼去。 一见南门溃败,西门的明军立马扔下两三百具尸体和伤病,一溜烟跑回岸边,挤着几座浮桥跑过河,懂水性的干脆扑进汾河游过去。 把守西门的罗大牛还没得杀过瘾,见对方突然溃败,不由地火冒三丈,领着四百先登营冲下城墙,开始搬门洞里的砖石。 东碾河边,王德化脸色惨白,手脚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公公,快走吧,且回营休整再做打算也不迟。”一旁的大同参将何盛焦急地催促道。 王坤也劝道:“是啊,王公,先退回营吧,咱们损伤也不过数百人罢了,整体兵力仍在,且回营商议一番,明日再来攻城也不迟。” “走,快走。”王德化回过神来,急忙策马就往木桥跑去。 可桥头已经挤满了人,哪怕王德化骑着马也根本挤不进去,只惹得胯下战马一阵躁动不安。 “让开让开,让王公公先过去。” 曾草飞和何盛等人赶上来,扬起马鞭朝人群一顿乱抽,好不容易才抽出一条路来。 大军一溃走,可苦了那些炮兵,其他明军提着刀枪盾牌就可以撒开腿跑了,可他们不行,他们还要把火炮推回去。 虎蹲炮倒还好,把扎脚撬起来,抗上炮身就可以跑了,可佛朗机炮不行,明军的小佛朗机炮为了可以灵活变换开火角度,所以没有按炮车,而是直接扔在马车上,到了地方就搬下来用枕木来安放和调节角度,如此一来,装卸就颇费些功夫了。 大佛朗机炮倒是装了炮车,可八尺长的铜铸佛朗机重达七百多斤,炮车又只有两匹挽马,行进的速度很慢。 结果就是,六十门火炮全部落在了最后。 大部分明军都渡过东碾河的时候,静乐城南门突然洞开,一支骑兵从里面呼啸而出,杀气腾腾地扑向后面的炮手。 三百多炮手吓得哭爹叫娘,纷纷扔下火炮,没命地往河边跑去。 河边的明军则不管不顾地跳进东碾河。 很多不会水性的明军,很快就被刚好没过头顶的河水给吞没了。 秦川率领关帝军赶到时,河边还剩大约五百明军。 “降者生,逆者死!” 秦川大手一挥,麾下七百关帝军呼啸着朝那这五百明军杀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虎狼之师 相较于静乐县,岚县算得上一个大县了。 全县原有二十多个大小村寨,连年大旱且匪冦横行的情况下,许多小村庄早已被芦芽山的匪冦灭绝了,或是举村逃亡当了饥民流寇,但如今仍有有东村、普明镇、土峪村、陈家庄、上明村、上河村、胡琴村、赤坚岭这八个村寨,整个岚县总人口仍有两万人左右。 这些村寨基本都有一两个大户编练护院乡勇,结村成堡,挡住了从河曲和岢岚州一带南逃的流寇,也使得大小山贼马匪不敢打这些村寨的主意。 当然,这些村寨都是那些大户的,整个岚河小平原的耕地,绝大部分都是这些大户的。 镇西卫指挥使薛东亭率三千大军进入岚县时,岚县县城和把八个村寨的缙绅大户,便纷纷出粮出兵,帮朝廷剿灭反贼。 共十二家大户,凑了共两千六百护院乡勇,一千民夫,还有八百石粮食和草料无数。 最终,薛东亭率领五千六百兵力和一千民夫,沿着岚河浩浩荡荡往静游镇而去。 薛东亭知道,静游镇有几门小火炮,他也带来了二十多门虎蹲炮和小佛朗机炮,足够对付姓秦的了。 大军还未到静游,就接待了哨探回报:秦贼的兵马已经在步斗峡南面的狼头岭上构建防卫工事,摆开阵势严阵以待了。 听到这消息,薛东亭和几个缙绅老爷不由皱起了眉头。 步斗峡是岚河和龙泉河的交汇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以前龙泉河干涸的时候,还可以从越过龙泉河爬上狼头岭,步斗峡也就没有险要可言了。 但如今积雪刚化,又下了好几日春雨,据哨探所说,如今的龙泉河最深处可没过肩膀,河面宽达三丈,涉水渡河基本是不可行的。 而且,龙泉河南岸就是狼头岭,渡河的时候势必会遭到岭上贼军的袭击。 从步斗峡攻上去更是不可能的,那座峡谷地势险要,只需在上面多背些礌石滚木,就等挡住千军万马。 有人提议,干脆不理会狼头岭这支贼军,直接渡过岚河北岸,从北岸绕过去,直掏秦贼的老窝。 这个建议刚提出来,就立马被岢岚州一个游击将军否决了。 五六千人在北岸行军,起码会拉出长达两里的队伍,狼头岭这支贼军必然会在南岸隔河袭击他们的薄弱处。 这段岚河的河面最宽处也才六七丈,不过十五步距离,弓箭、标枪、鸟铳、三眼铳、虎蹲炮、小佛朗机等所有远程兵器都能隔河偷袭袭击。 要知道,秦贼的标枪战法是出了名的,呼啸而来迅捷而去,能把大军打得措手不及,若停下来跟他们打,他们势必会避开大军主力,寻找薄弱处,让大军顾头不顾尾,阵脚大乱。 若要渡河,他们势必会半渡而击,甚至静游的贼军也会趁势从北岸袭来。 到时候,可就进退两难,甚至会一败涂地了。 所以,只能在龙泉河摆开阵势,在火炮的掩护下强行渡河,并强攻狼头岭上,击溃那股敌军,才能继续往静游推进。 听到那游击将军的话,在场的老爷们个个哑口无言,只得朝薛东亭望去,盼望这位指挥使大人能想个好法子出来。 薛东亭紧皱眉头,对着一副简易的地图苦苦思索。 他当然知道狼头岭不好打,虽然他手下足足五千多兵力,但要在一千严阵以待的敌军眼皮底下强渡龙泉河,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至少要付出两成甚至三成以上的伤亡,才有可能打上狼头岭。 他知道自己麾下的卫所军有几分能耐,不说三成了,一成伤亡都能让这些歪瓜裂枣溃败的。 所以,这龙泉河打不得。 反正他这一路本就不是主攻方向,朝廷交给他的任务只是牵制敌军,好让北路王德化的大军势如破竹,一路南下。 想到这,薛东亭一拍大腿,命大军继续前进,到龙泉河北岸的红沙岭扎营,与南岸狼头岭的贼军隔河对峙,并派人北山静乐,通知王公公,带王公公率大军南下静游,再对这伙贼军两面夹击。 薛东亭这一决定让大家伙眉开眼笑,皆大欢喜。 当天下午,大军到达了目的地,沿着红沙岭立起六座大营,一字排开,与龙泉河对岸李顶梁率领的一千关帝军隔河对望。 …… 静乐城北五里外的明军大营,王德化和王坤一前一后瘫在营帐中的太师椅上,满头大汗气喘呼呼。 姓秦那逆贼太胆大包天了,简直目中无人! 竟敢视他们近万大军如无物,只千把人就敢追在后面喊打喊杀,还一直追到大营外。 败了,败了,真的败了。 幸好他们有亲兵护卫,还骑着马跑得快,要不然就折在那逆贼手上了。 这一路上,也不知被姓秦那逆贼杀了多少人。 还没回过魂来,就见一员身披铁甲,头发凌乱的将领跑进营帐,恨恨地将手中腰刀掷在地上。 “何参将,外面如何了?”王德化喘着大气问道。 来者正是大同参将何盛,瞥了一眼王德化,然后垂头丧气道:“大军逃散了起码两三千人,秦贼正在四处追杀溃军,外面早已乱成一团了。” “啊?” 王德化张着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旁的王坤也脸色惨白,一个劲地用手帕擦拭额上的冷汗。 王德化半响才回过神来,急忙跳起来道:“快,快整军杀出去救那些溃兵,一鼓作气击溃秦贼,再顺势收复静乐城。” 何盛又瞥了他一眼,道:“公公,大军溃败时,留守北路的朱参将曾率领两千标营为大军断后,可压根就顶不住敌军一击,最先破阵的便是那秦贼,率百来个红衣敌军如狼似虎,呼啸来往,其身后那一千二百人马亦如入无人之境,那两千标营眨眼就败了,就连朱参将也……也战死在秦贼手中了。” “如今,逃回大营的将士惊魂未定,恐怕拿刀子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也不肯出战。” “啊?” 王德化面如金箔,一下瘫软在太师椅上。 王坤则一边拼命擦汗,一边嚷嚷道:“快,快命众将士严守大营,绝不能让秦贼踏入大营一步。” “卑职已经安排好了防务,曾参将和几个游击将军也正亲自指挥将士布防。” “那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快去和众位同僚一道布防?” “是……” “对了,火炮呢?把那六十门火炮摆在营门,任秦贼再凶狠,也敌不过大炮。” “公公,那六十门火炮……留在了静乐南门外,恐怕已经落入了秦贼之手。” “啊?” …… 黄昏时分,秦川领着一千余关帝军,牵着缴获的八百多匹战马,驮着战死的一百二十名关帝军的尸体和缴获的兵甲,又押着好几百俘虏,缓缓退回静乐城,然后把数百民壮叫出来打扫城南和城西的战场。 明军六十门火炮尽落秦川手中,还有两百多支鸟铳,盔甲一百多,刀枪无数。 这一战,关帝军在城头上死伤将近一百人,追出去击破那两千明军的时候,又阵亡一百二十,伤者两百余。 他不知道杀死杀伤多少明军,估计得有两千左右,光俘虏就有七百多。 这一战之后,王德化的大军,对他再也构不成威胁了。 第一百九十章 罗大憨憨的美人香囊 夜里,静乐城北大寨,王德化和王坤二人在营帐里来回踱步,焦躁不安。 良久,外面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曾草飞和何盛进来了。 “怎么样?点清楚了吗?” 王德化和王坤一脸希冀地迎上去。 曾草飞不说话,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长叹一声,何盛则一脸苦涩地说道:“两位公公,点清楚了,咱们还有七千二百兵力,其中伤者一千二百,能战之士只有六千,那四千役夫大多趁乱溃逃了,只剩不到两千。” 王德化脸色大变:“怎么会这么少?” “不知道,我们只找到了六百具尸首,静乐城南的东碾河一带,估计也有六七百尸首,也就是说,阵亡的将士一千二三左右,被秦贼俘虏而去的,约七百多人,其余的估计是逃散了。” “那些火炮呢?” “六十门火炮,全落入秦贼手里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 “王公公,这静乐城是打不得了。” 王德化和王坤脸色惨白,对视了一眼,双双无力地坐在椅子上。 良久,王德化忽然腾地站起身,问道:“西路薛东亭那边呢?战况如何?” 一直不说话的曾草飞摇头苦笑:“静游到静乐之间的路被封了,连个信都过不来。” “路被封了?怎么封的?” “秦贼手下有几个边军夜不收逃兵,一个叫赵武,原镇安堡夜不收小旗,一个叫廖三枪,宣大边军枪法最好就是这人了,还有赵武麾下几个夜不收和几个刀盾手,这伙人因为欠饷问题,杀了一个总旗官,然后从镇安堡逃出来。” “原先这伙人有十几个,在怀来一带被截的时候死了几个,赵武带着廖三枪等人一路杀出重围,从那之后便查无音讯,有人说他们去投流寇了,没想到竟然投了秦贼。” “如今,他们几个领着五十骑在静游和静乐之间来回穿梭,卑职派出去的好几波哨骑都被他们截杀了,估计西路薛东亭派出的哨骑也折在他们手上了。” “这……那多派点人去啊,他们才五十骑,咱们派一百,两百甚至五百骑去不行吗?” “卑职已经派了两百骑出去,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只不过……咱们恐怕是指望不上薛东亭了,秦贼既然能稳坐静乐城,静游那边就必然固若金汤。” “你是说,薛东亭打不下静游?” “他手下那些卫所军不堪一击,恐怕是打不下的。” “这……这可如何是好?” 王德化又一屁股瘫在椅子上。 曾草飞和何盛低着头一言不发。 良久后,王坤忽然眼前一亮,道:“咱们为何要死磕静乐城?为何不径直南下,与薛东亭两面夹击攻取静游,再攻取娄烦?秦贼必然要出兵相救,咱们半路设一支伏兵,不就可以绞杀秦贼了吗?” “退一步来说,就算秦贼不出兵救静游和娄烦,咱们也能博个复土之功啊。” “对啊。” 王德化也猛地站起身,满脸兴奋:“没错,咱们直驱而下,攻取静游,秦贼势必要出来援救,他不过一千多兵马罢了,到了野外,任他再强横,也绝不是咱么六千大军的对手。” “不可。” 何盛急忙起身,抱拳道:“两位公公,由此到静游只能沿着汾河南下,汾河两岸又位处中山和芦芽山夹缝之中,地势狭窄,六千大军沿河岸南下的话,队伍足有两三里远,秦贼势必会从对岸用火器、标枪等攻击我军薄弱之处。” “我军失了火炮,仅剩两百余支鸟铳,弓箭手不足一百,难以面面俱到,势必会首尾难顾,阵脚大乱。” “若我军兵分两路,沿汾河东西两岸齐头并进的话,秦贼也势必会攻击薄弱一侧,介时,六千大军恐怕只会……只会一溃千里啊。” 王坤皱眉:“秦贼兵力不足一千五,我军能战之士尚有六千,就算兵分两路,每一路也依然有三千兵力,两倍于秦贼,还怕他不成?” “若是今日之前,自然不怕,可如今将士们突遭大败,士气低落,兵力占优恐怕也无济于事。” “那……若我等只分兵一部南下,另一部仍留在静乐城牵制秦贼呢?” “万万不可,秦贼手上有数十门炮,我等只余六千能战只士,就算留下四千兵力,恐怕也会被秦贼一举击破。” “那你说说看,咱们到底该怎么办?” 王坤有些恼火,干脆坐回椅子上,板着脸端起茶杯喝茶。 何盛稍一犹豫,道:“依卑职看来,我等应立马拔营,连夜撤回宁化所,再连夜遣人南下,寻督师张大人,请他调左良玉从永宁州方山堡入吕梁山,从西路进攻娄烦,再寻山西巡抚许大人,请他调曹文诏从太原或交城一带入吕梁山,从哪个东路夹击娄烦。” “四路大军同时夹击,秦贼就是有三头六臂,恐怕也插翅难逃了。” “荒唐!” 王德化突然一拍茶几,冷冷喝了一声。 何盛眉头一皱,急忙低着头不敢吱声。 王德化冷声道:“哼!如今山西河南匪情正急,曹文诏左良玉诸将正紧追流寇,若将此二人调到娄烦,岂不是要放任匪情?若流寇势大,我等何人担得起如此重责?” 王坤也接过话:“皇上将剿匪重任交予我等,两路大军共一万三千兵马,秦贼兵力不足三千,兵力如此悬殊,我等若拿不下秦贼的话,有何颜面回去见皇上?” 何盛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吭。 曾草飞也闷声不出,只眼观鼻,鼻观心。 王德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这才缓和语气问道:“何参将,如今我等还有多少马兵?” “只余一千。” “好,传令下去,大军五更造饭,天一亮便拔营南下,分两部沿汾河两岸齐头并进,每一部再一分为二,以两段式交替前进,一部摆应敌之姿掩护,另一部则快速进军,如此交替,马兵、鸟铳手和弓箭手则在后掩护,随时应敌。” 听到他的话,曾草飞率先起身抱拳领命,何盛也只得站起身,应了一声。 “王公用兵如神,布阵得当,下官佩服,佩服。” 王坤伸出大拇指,尊崇不已地连声叹道。 “哈哈哈哈,雕虫小技罢了。” 王德化摆摆手,然后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 夜里,酒足饭饱之后,秦川便在灯下站展开一封信,细细看了起来。 没多久,他便欣慰地笑了笑,把信递给一旁的罗大牛,笑道:“刘有柱这小子不错,有长进。” 罗大牛接过信,瞪大眼睛看了好一会,然后眨了眨眼睛,把信递给旁边的李顶梁。 上面好几行字,他看了老半天,只认得两个。 李顶梁看了一小会,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把信递给旁边的任亮。 任亮倒是瞪大眼睛,看了老半天。 “瞧你那憨样,你看得懂不?” 罗大牛捞起一块马肉,塞嘴里一边大口嚼,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 任亮早就在铁史沟山被罗大牛打服气了,也不生气,只晃了晃手中的信,笑道:“信是镇西卫指挥使薛东亭写给阉狗王德化的,说他们西路大军五千六百人在龙泉河被刘有柱拦下了,龙泉河水深河宽,刘有柱领一千关帝军守在对岸,他没法渡河,只得隔河对峙,请王德化那阉狗南下与他两面夹击。” “你就净吹牛吧,上边那么多字,你认得齐才怪。” “是认不齐,可认得其中大部分的字,便可看得懂其中意思了。” 罗大牛脸色有些不太自然,嘟囔着嘴嘀咕几句,然后继续啃他的马肉。 秦川拿块骨头砸他头上,没好气地骂道:“叫你好好跟王先生识字,你倒好,一天往内院里跑几次,魂都给李安茹那小娘皮给勾走了。” “嘿嘿。” 罗大牛摸着硕大脑袋傻笑几声,继续低着头吃肉。 一旁的山猫儿接过话:“大当家的,他兜里有个香囊,在学堂里经常拿出来闻,还呆呆傻笑,香囊上那股骚味儿整个学堂都闻得到。” “俺日你娘的咧,你小子好的不学,净学那些娘们嚼舌根。” 罗大牛一脚踹在山猫儿屁股蛋上,将他生生踹飞了出去。 后者从地上爬起来,直吸着凉气揉屁股。 秦川一脸好笑,朝罗大牛伸出手:“拿出来瞧瞧。” “大当家的,这……这是俺的东西。” “别逼兄弟几个动手。” 罗大牛张了张嘴巴,最后嘟囔着嘴,不情不愿地从兜里拿出一个香囊。 秦川接过一看,见上面绣了个“安”字。 显然,这是李安茹的东西。 “从哪弄来的?你把她办了?” “没。”罗大牛摸了摸脑袋,“那天看完水库,在山上俺把她掳到没人的地方,从她身上抢的。” “都掳到没人的地方了,你还不把她给办了?” “她不让。” 秦川定定望着罗大牛,很快又憋不住,嗤嗤笑了起来。 李顶梁、老黄和山猫儿等人,则放开喉咙,哈哈大笑,连任亮也低着头嗤嗤直笑。 罗大牛有些懊恼,忽然问道:“大当家的,那日你不也把文小姐掳上山了吗?你把她给办了没?” 秦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李顶梁等人的哈哈大笑也瞬间变成极力压抑的嗤嗤闷笑。 秦川有些恼火,一脚踹在罗大牛那结实的屁股蛋上。 “赶紧吃,吃饱了去睡觉,五更出城夜袭明军。”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大溃败 五更未到,秦川睡眼惺忪地站在城头,望着远处的的簇簇火光,脑子里有些懵逼。 王德化那帮叼毛,大半夜的就爬起来做饭,想干嘛? “大当家的,他们应该是要跑了。”一旁的罗大牛打着呵欠说道。 另一旁的任亮摇摇头:“依我看来,他们应该是想拔营南下,越过静乐城,去攻打静游。” 罗大牛不解:“昨天刚吃了败仗,胆子还这么肥?” 任亮依然摇头:“不是胆子肥,而是蠢。” 秦川打断他们的话:“山猫儿,去看看那些民壮做好饭没有,做好了就把昨晚剩的肉热一热,吃个饱饭,等他们一动身,咱们就跟在后面,边走边放炮揍他们。” “好咧。” 山猫儿蹭蹭跑去了。 没过多久,山猫儿领着一群民壮把煮好的饭菜抬上了城墙。 …… 天刚亮,明军便拔营开拨,六千明军和一千役夫浩浩荡荡地沿着汾河南下。 那一千多伤病,早就连夜在百来个明军护送下往北而去,返回宣大了。 过了静乐城,明军便一分为二,其中王德化和曾草飞率领三千明军和五百役夫,沿着汾河西岸南下,王坤和何盛则率领几乎同等兵力,渡过汾河,沿着东岸南下。 率先渡河的是一百鸟铳手和五十弓箭手,还有五百骑兵,用事先捆好的木筏迅速推入河上,打入木桩固定,抱着柴火和煤油迅速过河,然后跑到东碾河木桥,把煤油淋在桥上,扔上柴火,又点一支火把扔上去。 那座木桥瞬间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秦川正好率领一千关帝军从南门出来,一瞧见那座燃烧的木桥,不由地暗骂了一句。 他本以为,自己手下一千关帝军全都有坐骑,可以轻易追上明军,所以想放明军全部过静乐城之后再出来,没想到那帮家伙这么奸诈,竟然烧他的桥。 没有桥,渡河就得费些功夫了。 东碾河并不宽,只三丈余,铺上三四个木筏就能过去了,问题的关键是秦川带了十多门火炮,最重的那门红衣将军炮六百五十斤,还有几门缴获明军的铜铸五尺佛朗机炮,重三百多斤。 秦川让那些民壮搬来木料,几乎把东碾河都填满了,才终于把那些火炮拉了过去。 一过河,秦川便恼火地带着一千关帝军,拉着那些火炮追赶明军。 他不缺马,所以那门六百五十斤重的红衣将军炮车也配了四匹挽马,其余的五尺佛朗机炮车也都配有两匹马,行军速度并不慢,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就追上了明军。 东岸的三千明军当中,有一千五百已经列好阵势,掩护其余明军往南,王坤和何盛就在其中。 一见秦贼率兵追上来,王坤脸色大变,连喊数声“顶住”,然后带着亲兵先溜了。 明末的太监绝大多数是纸上谈兵的货色,在朱由检那蠢货面前相互吹捧一番,给朱由检留个知兵的印象,然后就得以派到地方上监军,并趁机大捞一把。 见王坤离开,那一千五百明军顿时一阵骚动,许多人频频往后看,显然是想跟着溜了。 留下来压阵的何盛带着十几个将官一阵呵斥,才勉强让明军镇定下来。 没多久,秦贼的兵马到了一百五十步外,然后停住脚步,既不进攻,也不喊话,就这么静静望着他们。 何盛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忽然间脸色大变:“不好,是火炮,快散开。” 他话音刚落,就见对面的秦贼带着前面两排敌军往两侧散开,露出了后面十几架黑乎乎的炮车。 “散开!” 何盛大喝一声,猛一拉马缰,朝侧面奔去。 那一千五百明军乱作一团,刚要跑开,耳边突然传来一连串巨响,十几发炮弹带着刺耳的呼啸声,硬生生贯进了人群当中。 顿时间,人群里一片血肉模糊,撕心裂肺的惨叫混成一片,宛如人间地狱。 “跑,快跑!” 何盛两眼赤红,什么也顾不得了,只大声吆喝几句,然后率先拍马跑了。 其实不用他喊,那一千多明军早已仓皇而逃了。 “杀!” 秦川抽出长刀,带着一千部下策马掩杀过去。 他猜得出,越过静乐城去攻打静游这种愚蠢的主意,应该是王德化和王坤那两个死太监搞的。 这简直就是找死。 听到那一串炮声时,已经逃到远处的王坤和对岸的王德化齐齐打了个哆嗦,差点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他们知道秦贼肯定会带火炮追来,在他们看来,顶多只能带些搬得动的虎蹲炮和小弗朗机炮,因为大佛朗机动辄数百斤,架在炮车上由一头骡子牵着走得慢吞吞的。 带这种大炮肯定追不上他们,虎蹲炮和小佛朗机打得不远,威力也小,根本不足为惧。 但刚才那串炮声,明显是五尺佛朗机和姓秦的那门红夷大炮的,秦贼是如何把这么重的大炮拉出来的? “王公公,咱们省骡马,只用一匹骡子拉炮车,自然跑得慢,秦贼财大气粗,一辆炮车上了三四匹马,能不跑得快吗?” 经过王坤身边时,何坤看出他的疑惑,便叹着气说道。 一听这话,王坤的脸色愈发惨白:“你是说,他……他会一直拉着大炮追在咱们身后?” “王公公,你觉得他会放过这天赐良机吗?” “这……快,加快脚程,快。” “王公公,前面就是静游镇,是秦贼的地盘,若他在那设一支伏兵,来个前后夹击,咱们这六千大军可就完了啊。” “啊?这……这可如何是好?” “如今只剩一条路可走了,往南五里有一座黄金山,过了那座山就有一条路通往岚县,让将士们扔下粮草,把粮车推入河中搭浮桥,迅速渡河,能过多少是多少,到了那边,全军扔下辎重急行军,从黄金山撤回岚县。” “这……好,好,全听何将军的,快,快把粮食都办下来,把板车推入河中搭浮桥。” 王坤急急忙忙嚷道,又冲着河对岸的王德化高喊几句。 王德化也意识到不妙了,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很愚蠢,也很致命的错误。 他也顾不得许多了,慌里慌张地让鸟铳手和弓箭手在河边掩护王坤等人,自己则在数十亲兵的掩护下,往南边狂奔。 他这一跑,西岸的三千明军立马轰然而散,纷纷扔下粮草车跟着往南边逃去。 东岸这边的明军则乱作一团,许多明军等不及浮桥,径直冲进了汾河里,习水性的倒还好,不懂游水还没走到河中心就被演了。 秦贼仍在绞杀后面那一千五百明军,趁着这间隙,何盛亲自指挥士兵把拆掉车轮的粮车都绑起来,在河面上搭起几座浮桥,把十几个抢道的明军砍翻在地后,便带着亲兵渡过汾河。 其他明军争先恐后地挤上去,把浮桥都压得沉下去数尺了,也依然淌着水仓皇逃过河。 秦川很快就解决了后面那一千五百明军,领着关帝军策马而至,数十火枪手朝河对岸放了一排枪,把对方的鸟铳手和弓箭手打散。 “降者生,逆者死。” 秦川大声高呼,领着关帝军朝没来得及渡河的数百明军杀去。 没过多久,他只留了两百关帝军看押俘虏,然后率军从浮桥渡河,继续追击逃往黄金山的明军。 第一百九十二章 奔袭胡家庄 从静乐沿着黄金山脚穿过一条长长的山峪,再沿着官地岭山脚一直往西就到了岚县了,一共六十里路,和静乐到静游的距离几乎一样。 如今这一路上到处是尸体,也到处是跟没头苍蝇似的哭爹喊娘四处逃窜的明军。 跑在最前面的,是王德化、王坤、曾草飞和何盛四人,还有他们的三百多亲兵。 有好几百马兵在路上跑散了,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步兵则跑得漫山遍野都是,这些士兵连武器都不拿,只顾着仓皇而逃。 因为秦川和关帝军一路高喊:“逆者杀,持兵器者杀,着盔甲者杀……” “愿降者可自行前往静乐城或静游镇纳降,入伍者月饷一两银子,管吃管住,饷银绝不拖欠,不愿入伍者给地种,佃租四成,可免息借粮……” 有些不肯放下兵器的明军,很快就被关帝军追上来一顿砍杀,只杀了几轮,所有明军都扔下了兵器,有的跪地求饶,有的仍四下逃散。 秦川既不追杀那些四处乱窜的,也不收降兵,只让那些降兵自行走去静游镇纳降。 然后,他就朝王德化等人直直追去。 王德化和王坤吓得胆儿都快破了,只顾着策马狂奔,一刻也不停。 他们身旁的曾草飞、何盛以及三个游击将军也马不停蹄,拼命往岚县逃去。 幸好他们逃得早,跑得也快,身后又有不少将士拖慢了秦贼的脚步,而且秦贼拉着十几门大炮,速度被拖慢了不少,这才没有追上来。 中午时分,他们终于到了小梁河,离岚县只有十几里路,秦贼依然被他们拉在后面两里路左右,他们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过了小梁河,翻上一座山梁的时候,何盛抽空往后瞧了一眼,然后愣住了。 秦贼不追他们了,而是突然折了个方向,沿着小梁河往南而去。 “不好,秦贼抄薛东亭后路去了。”何盛很快反应过来,顿时脸色大变。 曾草飞和几个游击将军也脸色大变,纷纷拉住马缰,让跑得大汗淋漓的战马停下来。 沿着小梁河南下三十里就是岚县东村,再从东村往东南方向三十五里,就是龙泉河。 薛东亭正在龙泉河跟对岸的贼军对峙,若被秦贼从后面包抄,结果可想而知。 “哎呀,咱们这点人也挡不住他,赶紧走吧。” 王德化也停了下来,望着秦贼那伙人的背影,无奈说道。 王坤也尖着嗓子道:“王公公说的是,咱们这点人,奈何不了秦贼,至于薛东亭……唉,他只能自求多福了。” “可咱们怎么的也得给薛东亭报个信吧。” “对对对,何参将说得对,是得给他报个信。” 王德化抹了一把汗,然后把几个兵叫过来,吩咐一番。 那几个兵很快就扎进了南边的群山里。 他们可不敢走大道,只能翻山越岭绕过去,能不能及时通知薛东亭,只能看运气了。 …… 岚县东村,胡家。 胡家可以说是除了赤坚岭冯家之外,整个岚县里实力最强劲的一家了。 因为胡家阴族到了古顶天手中后,便日益强劲,短短几年人数就从三百人壮大到六百多人,足足翻了一倍。 胡有金当家时,做事还不敢太过肆无忌惮,东村也还有几家中户和好几十户有田地的乡民,整个村子还算平静。 崇祯四年除夕夜,东村来了一伙贼寇,将除了胡家之外的所有中户和有田地的数十户乡民都杀了个一干二净。 三百多条人命,一夜之间死了个精光。 没过几天,胡家出钱安葬了那几十户人家,那些人家的田地,自然都落入了胡家之手。 从那之后,东村一带的一万四千多亩田地,就全是胡家的了。 有人说,那件灭绝人寰的惨案是古顶天做的,为的就是这一带的所有田地。 胡有金被抓之后,古顶天就顺势接管了胡家,但他没把姓改回来,依然姓古。 哪怕他故意置胡有金于死地,胡家也没人敢违抗他,因为他七八百悍匪已经掌控了胡家。 但他后来作死,三番四次去招惹姓秦的,在龙泉河折了近百人,在黑龙洼走马沟中埋伏,生生折了两百人,后来趁着姓秦的出关杀建奴的时候,又出兵攻打姓秦的,结果又折了一百多人。 如今,他的劲匪和胡家的护院加起来,都不到五百人了。 这次,古顶天又带了三百人,随薛东亭南征静游,胡家庄只留了不到两百人守庄。 响午时分,北边小梁河口突然出现了一支人马,清一色骑兵,还拉着十几门火炮。 胡家一名姓胡的管事正带着二十来个狗腿子,在附近的农田监视长工,还以为那伙人是南下支援的明军,于是带着狗腿子点头哈腰地站在路边迎接。 那群官兵昂首挺胸地到了近前,还等胡管事开口,就有数十骑突然冲出来,对着他们一顿砍杀。 附近农田里,几百个胡家长工惊恐万分,惊慌失措地四下奔逃。 可他们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很快就被那群“官兵”围了起来。 “老乡别怕,别怕,俺们是娄烦关帝军,这是俺们大当……秦大人,俺们从不滥杀无辜。” 一个咧着大黄牙的小老头越众而出,冲着几百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长工笑呵呵说道。 有些胆大的长工抬起头,壮着胆子看了一眼为首那名身穿盔甲,威风凛凛的将领,然后又迅速埋下头,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那名将领自然就是秦川,正把手中长刀在胡管事的尸体上擦拭鲜血,收刀入鞘后,这才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老乡,我就是秦川,大家伙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吧。” “从今往后,东村就是我的地盘了,大家伙不用害怕,更不要随便乱跑,就在东村乖乖等着,等我收拾了胡家,再杀猪宰羊给大家伙吃上两天肉。” “胡家的一万多亩田地,也会分给大家伙耕种,我只收四成租子,再过那么一两年,等局势稳定之后,我还会把田地直接卖给你们,价钱不贵,也就那么两三石粮食。” “我话也不多说了,大家伙只要不乱跑就行了,如今我的人正在东村四周跟官兵打仗,跑出去只会死路一条,留下来不光有饭有肉,还有田种。” 说罢,秦川没再理会他们,带着手下八百关帝军,拉着十几门火炮朝不远处的胡家庄走去。 胡家庄里已是鸡飞狗跳乱作一团,女人小孩哭喊连天,壮丁护院则抄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惊慌失措地爬上城楼或箭楼。 秦川的十几门大炮在胡家庄外一字排开的时候,嗓门最大的罗大牛便策马靠近五十步,冲里面大喊道:“里面的人听着,从今日起,东村就是宁化所千户秦大人的地盘了。” “秦大人从不滥杀无辜,只杀胡家的阴族劲匪,杀帮着胡家为祸乡里的狗腿子,其余的乡勇民壮,长工佃户等等,一律不杀。” “秦大人非但不杀你们,还会给你们饭吃,把田地分给你们种,娄烦镇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喊完话,罗大牛退了回来,紧接着,那十几门火炮便齐齐发出怒吼。 十几发炮弹呼啸着砸在胡家庄的大门和门楼上。 第一百九十三章 前后夹击 古顶天这天总是心神不宁的,因为他在北武当山求的护身符不见了。 他杀生太多,那护身符一直放在一个皮袋里,日夜贴身挂在脖子上。 可今早一觉醒来,那皮袋不见了。 古顶天把整个军营翻了个底朝天,还把靠近过他营帐的所有人都拷打了一遍,也没找到那护身符。 他总隐隐觉得,一定有什么坏事发生了。 傍晚时分,他亲眼看到数骑快马从北边飞奔而来,直入薛东亭大营时,不由脸色大变。 东村出事了。 果不其然,薛东亭很快便召集他们几位岚县的缙绅老爷去大营议事,等所有人都到齐,薛东亭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北路王公公的一万大军败了,秦贼已由梁河一带南下,恐怕如今已经到东村了。” 听到这消息,在场所有人无不脸色大变,胆的甚至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 “请薛大人回兵收复东村,剿除秦贼。” 古顶天毫不犹豫地单膝跪下,朝薛东亭哀求道。 其他几个缙绅老爷回过神来,也纷纷跪下,求薛东亭立即回兵岚县,剿除秦贼。 岚县是他们的老窝,给姓秦的入岚县,他们岂不是要和娄烦孟家静游杜家一样家破人亡? 端坐上首的薛东亭脸色也很难看,紧皱着眉头思索良久,这才缓缓道“诸位,我等如今已是两面受敌,自身难保了,收复东村一事,恐怕是行不通的。” “大人。”古顶天脸色又一变,“秦贼兵力不过八百,我等可留一支兵力继续把守红沙岭,阻止狼头岭的敌军北上,再分兵回东村,只需三千兵马便可收复剿除秦贼了。” 薛东亭揉了揉太阳穴,道“古老弟,秦贼虽然兵少,可都是些身经百战的精兵,其麾下又有数名以一敌众的猛将,最重要的是,他带了十几门火炮,其中一门红夷大炮威力甚大,哪怕我等兵力占优,恐怕也讨不到好处啊。” “大人,他有火炮又如何?我等一拥而上,他也发不了几炮。” “他十几门火炮,一门发一炮都够诸位编练的乡勇四下逃散的了。” “大人……要不这样,大人只需调一千兵马支应古某,古某和诸位老爷率乡勇杀回去,明日午时,必提秦贼的人头来见大人。” “这……” 薛东亭沉吟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就这么办吧,本官调游击莫将军领一千兵马,随诸位回兵东村,剿除秦贼。” “多谢大人。” …… 刘有柱已经得知秦川奔袭东村的消息了。 他也料定古顶天等人必然会回兵收复东村。 当夜三更时分,刘有柱麾下一千关帝军给战马裹上马掌,扛着事先绑好的木筏,悄无声息地推着几门火炮下狼头岭,朝龙泉河逼去。 还没到岸边,对岸明军的哨子就急促地响了起来。 “放枪开炮,强行渡河。” 刘有柱当机立断,率先和几个关帝军把一个木筏扛到岸边,推入河中。 几门火炮立马在岸边固定好,朝着对岸喷出一道道火舌。 借着火光,刘有柱发现对岸的明军哨兵比前两夜多了足足一倍,隔着几丈就有三个明军哨兵。 他们没遇到任何抵抗,那些哨兵正没命地往西边跑,原本黑漆漆的红沙岭上,也突然响起阵阵人惊马嘶的声音,接着亮起了密密麻麻的火把,沿着山梁乱糟糟地往西边移动。 刘有柱恍然大悟,原来明军正摸黑拔营,想悄悄从西边溜走。 听那些乱哄哄的声音,再看那些火把数量,红沙岭上的明军比前两日少了一半,顶多只有两千多人。 剩下那一半,应该是连夜北上,收复东村去了。 “快快快,把木筏都推进河,绑紧点,赶紧过河追杀那帮狗娘养的。” 李顶梁心急不已,在河边来回奔走,帮着关帝军把木筏都推进去。 明军正在溃逃,他得追上去把明军的辎重都截下来,那起码有几百石粮食,还有骡马车、帐篷等,这些可都是战略物资。 然后,他得追击岚县那支乡勇,和大当家的两面夹击,把古顶天等人堵在岚河边上,一打尽。 -- …… 五更时分,岚河边上,一支军队正借着星光,沿着岚河快速行军,悄悄北上。 整个队伍无人说话,只有杂乱的脚步声,咬着嚼子的马匹不时发出低低的嘶鸣,还有夜里看不清路而摔倒在地倒霉鬼发出的闷哼。 队伍正中间,冯一龙手里牢牢拽着冯十三鹰的手臂,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看路。 “大哥,咱们为什么不走前面去?走前面就能见着姓秦的了,听说那些老爷已经把他的人头提到二千两银子了,咱们要是宰了姓秦的,不就能赚一大笔银子了吗?” 一旁的冯十三鹰压低声音,冲一直护着他的大哥说道。 冯一龙转头,看着星光下依然稚嫩的弟弟,凝重地低声说道“十三,你听好了,一会打起来的时候,若后面也有响动,你就跟着你七哥和十一哥往西边跑,千万别走散了,记住了吗?” 冯十三鹰有些不解“大哥,咱们是要跑吗?” “没错,若两面受敌,咱们就立马往西边的山梁跑,绕路回赤坚岭。” “可是,姓秦的才八百人,就算狼头岭那伙人追来,加一块也不到两千人,咱们这可是有三千六百大军啊。” “十三,你记住了,行军打仗讲究一股气,不论人多人少,所有兄弟都必须要有同一股气,就跟人一样,气息平稳,就走得四平八稳,气息旺盛,就能一往无前,气息絮乱,那就离死不远了。” “咱们虽然人多,可都是些东拼西凑的歪瓜裂枣,拧不到一块,也不同一股气,张家的张士敬早就想跑回县城据城而守了,因为他们张家的家业在城里,姓秦的劫不到他们家。” “那位游击将军,也早就想跑了,因为薛东亭这会儿应该已经跑到西边了,其余那几位老爷,也早就想跑回家,带着他们的家眷和钱粮躲进县城里了。” “三千六百人,真正想死战的,只有古顶天和离东村近的那几位老爷,加起来,恐怕还不到一千五,这样的仗,还能打得成吗?” 冯十三鹰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摇头“打不成,一打就得输。” “所以,咱们得想好退路,一旦两面受敌,你就跟着七哥和十一哥跑,记住了吗?” “大哥,那你呢?” “大哥也会跟你们一起走,就是稍稍靠后一点而已。” “大哥,俺要跟你走。” “别胡闹,要不然下次大哥就不带你出来了。” “可……” 冯十三鹰刚开口,耳边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只见北边一座山梁上喷出了一道猩红的火舌。 “老七,老十一,看好十三。” 冯一龙锵地抽出长刀,挡在冯十三身前。 他身后两个汉子也一左一右,将冯十三牢牢护在中间。 那座山梁上很快又响起一连串的巨响,一道道猩红的火舌在夜空中显得格外妖异。 明军和乡勇护院们早已乱成一团,到处是惊呼和呵斥声,还有响彻夜空的惨叫,和那些火舌混一块,跟十八层炼狱般。 打头阵的古顶天和一个叫刘德道的老爷挥舞马鞭,拼命呵斥之下,才让最前头的两家护院勉强镇定下来,然后纷纷攀上西边的山梁,沿着山梁朝北边喷射火舌的地方杀去。 其他家的护院和那游击将军的一千明军,半响后才乱哄哄地跟在他们后面,但没人敢跑太快,只在后面吆喝助威。 那座山梁很快又响起了一阵排枪,接着一门最大的火炮轰然大响,无数细的火星梨花暴雨般朝冲在最前头的古家护院洒去。 古家的护院绝大多数都是古顶天麾下的劲匪,战力比其他家的护院强多了,可如今却跟割麦子似的,大片大片地倒了下去。 刘家的护院也死了不少,剩余的鬼哭狼嚎地往回跑,搞得后面的其他家护院和明军也一阵大乱。 这时,南边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紧接着传来阵阵喊杀。 “老七,老十一,带十三先走。” 冯一龙把冯十三鹰推给身边两个汉子。 那两个汉子立马带着冯十三鹰上马,领数十骑翻上西边的山梁。 冯一龙则迅速收拢附近的冯家兄弟,带着另外两百多骑也跟着上了山梁。 。 第一百九十四章 风刀走龙和冯家子弟 秦川知道,整个岚县对他威胁最大的,一是东村胡家古顶天,二是赤坚岭冯家冯一龙。 很早之前,他就让老黄和山猫儿查过这两人的底细,包括为人、性格等。 相比于手腕强硬野心勃勃的古顶天,冯一龙是个难得的人才,应该说冯家一门都是人才,个个能征善战,人称冯山七子,乃是西北黄河一带响当当的一伙马匪。 赤坚岭冯家庄则是个侧头车尾的匪窝,一整条村子的壮丁都是匪,庄子里的女人有很大一部分是劫来的。 据说冯一龙是个很讲信义,也讲原则的人,秉着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维持着他们冯家父辈和岚县张家、东村胡家定下的井水不犯河水的规矩,数十年来几家一直相安无事。 秦川是肯定要取赤坚岭的,东村是岚县的南边门户,赤坚岭则是西边桥头堡,就横在岚县往西的唯一一条道上。 设伏之前,他就仔细研究过同时击溃胡家和冯家的可能性,思来想去,觉得这事不太可能。 因为冯一龙这种人是绝不会替胡家拼命,也绝不会给朝廷卖命的。 见事不可为,他肯定会跑,往西跑,绕路回赤坚岭。 于是,秦川定了一个方案,若胡家在短时间内溃败,就横过西边拦截冯家。 先一举搞定对他威胁最大的这两家,其余的缙绅大户不过是些待宰羔羊罢了,随他们去也无所谓。 伏击打响后,古顶天和刘德道率领两家的兵马沿着山梁杀过来,刚进入五十步,就被一排燧发枪和红衣将军炮的散弹给击溃了,然后秦川就看到了一伙人策马翻过山梁,朝西边狂奔而去。 那伙人肯定是冯家的人,因为其他家的兵马都乱糟糟的,就这支人马还勉强保持齐整,若没有常年配合征战,不可能有这么齐整。 于是,秦川立马率领一百红衣侍从和三百关帝军,带四十支燧发枪,从黑龙洼一带往西边横过去,想从侧面截住这伙人。 其他家的护院和明军,交给刘有柱去追杀就行了,那门红衣将军炮和十几门佛朗机也留在那,继续轰那些逃散的兵马。 追了半个时辰,穿过黑龙洼,翻上一座山梁后,秦川看到了山梁下的上马铺里影影绰绰的人影。 那是冯家的人马,已经过了大半了。 秦川当机立断,率手下沿着山梁直冲而下,想将冯家的人马拦腰截断。 冯一龙没料到他会扔下数千溃兵,单独来追自己,要知道那些个缙绅老爷,比他这个马匪头子值钱多了,随便拎一家大户出来,钱粮都比赤坚岭只多不少。 最近这一带不太平,冯一龙只带了三百兄弟出来,其中五六十人护送冯十一和冯十三他们先行一步了,冯一龙带着剩余的两百多骑断后,如今秦川就朝这两百多骑拦腰截去。 冯一龙反应过来,立马呼啸一声,跑在最前头的冯五豹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调转马头,带着一百余骑杀回去。 冯一龙也迅速集结后面的一百多骑,跑上一个土坡,然后下马结阵,摆出林立的长枪和数十张弓箭。 他手下数百骑全是冯家庄的子弟,临战之际,有慌的,但没有任何一个逃的。 看到这幅情形,秦川不由皱起了眉头。 他有些低估冯家的人了。 他有一百红衣侍从和三百关帝军,又有四十支燧发枪,人数比对方多,远程火力也比对方的弓箭强,打是肯定打得赢的,但代价肯定不。 ≈bs-- 他想一鼓作气攻下岚县的各个村寨,就需要足够兵力,还要分兵驻守静乐城和岚县个个村寨。 所以,必须要尽量减少战损。 想到这,秦川抬举手臂,然后拉紧马缰。 四百关帝军在缓坡上停了下来,离冯一龙所在那个土坡只有一百步左右。 冯五豹的一百余骑也停了下来,和冯一龙的人互成犄角,警惕地望着那四百关帝军。 秦川对手下交代几句,然后单独越众而出,朝冯一龙所在的土坡策马行去。 冯一龙皱眉望了一片刻,也策马而去,提着一把五尺眉尖刀迎向秦川。 两人一直走到间隔不足五步,这才停了下来。 “我乃娄烦秦川,足下可是赤坚岭风刀走龙冯一龙?” 秦川接着淡淡月光打量对方,一边拱手问道。 冯一龙抱拳回了一礼,道“在下冯一龙,见过秦大人,冯某赶夜路回赤坚岭,不知此地是何人地盘,若有冒犯,还望大人海涵,也请大人行个方便。” “哈哈哈,冯当家的,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赤坚岭,秦某是要定的,还望冯当家的猛忍痛割爱。” “秦大人,赤坚岭乃冯家世代繁衍生息之地,请恕冯某无法答应秦大人。” “我只是要你和这数百冯家庄子弟听命于我而已,冯家的人依然可以在赤坚岭繁衍生息,也可以去肥沃的岚河平原扎根,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不杀冯家一人。” “大人,实在抱歉,冯家的人过惯了自如自在的日子,请恕冯某不能答应大人之请。” “你觉得,赤坚岭能挡得住我的大炮吗?” “挡不住,但大人恐怕也会付出一定代价。” “你是觉得,我已经跟朝廷撕破了脸皮,有朝一日必然会被朝廷剿灭,不愿踏上我这艘行将沉没之船?” 冯一龙没回应。 秦川又道“冯当家的,你以为我跟朝廷翻脸,是在劫难逃,殊不知,我只是找个机会将静乐和岚县两地尽数揽入囊中罢了。” “朝廷以为我是个不值一提的角色,所以连我谋反的证据都不需要,只管发兵灭了我,好一了百了,那些文官们就可以像从前一样,该捞钱的捞钱,朱由检也可以像从前一样,忙着他的剿匪大计和辽西防务。” “当他们发现我是块硬骨头,不费些心思啃不下的时候,他们就该考虑是继续剿,还是抚的问题了。” “等他们做好决定,整个静乐和岚县,就已经是我的地盘了。” 听到这番话,冯一龙脸色微微一变,眉头紧皱,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秦川。 “冯当家的,我给你最多十日时间考虑,待我灭了那些缙绅大户,就会兵临赤坚岭,到时候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降,要么死。” 说罢,秦川朝他露出个淡淡笑容,然后调转马头往回走。 冯一龙在后面问道“你是说,你故意杀那三百明军,引明军来攻,好师出有名地占领静乐和岚县两地?” 秦川没回应,只扭头朝他淡淡笑了笑。 望着他黑夜中逐渐模糊的背影,冯一龙眉头紧皱,半响说不出话。 良久,冯一龙才莫名长叹一声,领着部下继续往西,连夜赶回赤坚岭。 。 第一百九十五章 寻朱由检和谈 古顶天如愿回到了胡家庄。 他身上中了几颗铅子,上身的铁甲倒是挡住了要害,但左边腿被打断了,在一堆尸体里爬了半天,最后被一个关帝军扯住头发,朝他举起刀子。 情急之下,他急忙大喊一声:“我是古顶天。” 于是,那名关帝军把刀子放了下来,然后把他捆得严严实实的,扔在马背上 《大明最狠一个山贼》第一百九十五章 寻朱由检和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最狠一个山贼/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九十六章 曹文诏,曹变蛟 赤坚岭,冯家庄。 冯家祖宅的堂屋里端坐着一群人,上首是一名满头银发,面目慈祥的老妪,旁边是留着一把漂亮长须的冯一龙,两侧坐着冯五豹、冯七狼、冯八彪,冯十一雕,冯十三鹰。 这一家子个个脸色凝重,正低垂着眼帘在思索着什么。 沉默良久后,断了一条手臂的冯五豹忽然问道“大哥,姓秦的搞出这么大动静,朝廷能饶得了他吗?这次只来了一万三千兵马,又是几个蠢货统军,这才让他躲过一劫罢了,若下次来三万,五万甚至更多兵马呢?要知道,宣大两地边军超过十万,一旦南下,姓秦的再狡猾,他那两三千人也不可能抵挡得住。” 冯一龙摇摇头“我猜想,他会跟朝廷讲和。” “朝廷肯跟他讲和吗?” “他若是舍得花银子,找人在朝中替他斡旋的话,保不准皇帝真跟他讲和,毕竟皇帝根本就没抓到他的把柄,没证据证明太原城外那三百颗人头是他挂的,他之前的赫赫战功又摆在那,替他斡旋的人只需抓住这点就行了。” “至于他私铸火炮和招兵买马……如今大明九边官兵谁还敢用军器局的烂火器,像虎蹲炮这种炮大多都是各镇官兵自己造的,跟私造无异,各个将官也都擅自编练私兵,少则三五十人,多则七八百,各地的谨慎老爷们不也招纳护院编练乡勇吗?这种事朝廷本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流寇在山西河北河南这三地来回跳,把朝廷给搅得焦头烂额的,偏头关外的清水河一带,又突然出现一支建奴,扎在那好一段时日了,傻子都知道这支建奴是来招降那姓秦的。” “朝廷就是两难的境地,若要发大军攻打姓秦的,又怕关外的建奴趁虚而入,逼急了姓秦的又怕他逃出去投靠建奴,山东登莱的孔有德耿仲明就是前车之鉴,若是不打,姓秦的捅出来的动静又太大,朝廷下不了台,也怕姓秦的趁势坐大,彻底反了大明。” “这种时候,若姓秦的上疏喊冤,又有人替他斡旋,拿他以前的军功来说事的话,说不定皇帝会就坡下驴,让这件事平息下来,皇帝还能得一员大将和数千劲卒。” “我怀疑,这件事就是姓秦的一步步谋划的,为的就是找借口取静乐和岚县两地。” 听到冯一龙这番话,在场的几个兄弟眉头都皱了起来,连上首那个老妪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没多久,冯八彪忽然又问“大哥,他都把静乐和岚县给占了,朝廷要跟他讲和的话,该怎么处置这两地的事?朝廷不可能给他圈地为王的,瞧他那副模样,也肯定不会放弃到手的几个村寨的,毕竟那可是几万亩良田啊。” 冯一龙沉思片刻,道“依我看,朝廷很可能会调他出去打仗,比如派他南下打流寇,趁他走开再派人进去分化他的人,把他占的地盘收回来。” “他会听朝廷的吗?” “这就不懂了。” 冯十一雕插过话“大哥,你说他到底图的啥?” 冯一龙略一犹豫,忽然正色道“图这大好江山。” 听到这话,在场几个兄弟脸色皆是一变。 一脸稚气的冯十三鹰忽然又问“大哥,咱们真要投他吗?” 冯一龙没回答,而是望向了上首的老妪。 老妪低垂着眼帘,像是睡着了一样。 冯家几个兄弟也不发问,就这么静静等待着。 良久,老妪缓缓睁开眼,轻轻舒了-- 一口气,用低缓的声音说道“为娘送走了你们好几个兄弟姐妹,又送走了你们的爹爹,不想再送你们了,也不愿再看到冯家庄素缟满山的样子。” 冯一龙站起身,正色道“娘,姓秦的答应过孩儿,不杀冯家庄任何一人,他若不讲信义,孩儿发誓必亲手取他项上人头。” 老妪抬眼望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冯一龙双膝跪在地上,他身后的冯家几兄弟也纷纷跪下来,朝老妪齐齐磕了三个响头。 …… 寿阳城往南四十里,潇河北岸。 就在不久前,原本已进入河北河南的流寇,又有了涌入山西的迹象,和顺一带的山区又出现了数万流寇,正攻城略地,四处劫掠。 曹文诏的三千关宁铁骑就在潇河北岸扎营休整,想等西路的张应昌、艾万年和颇希牧等人向东南逼近,从辽州截住流寇南下的通道,他再渡过潇河,从北边逼近,将那数万流寇围死在大山里。 自西进剿匪以来,他就没得好好休养过一天,这天难得清闲,便弄了两杆鱼竿,和侄子曹变蛟在潇河边垂钓。 黄昏时分,西边忽然来了十五六骑,还有几匹驮马,驮着重重的货物,远远地就被哨军拦了下来,接着一个哨军策马赶来,单膝跪地说道“禀将军,有人要求见监军刘公公,自称是大同监军刘文忠公公派来的。” “刘文忠?” 曹文诏微微皱了皱眉头,忽然想起不久前听到的一个消息山西宁化所百户秦川北上劫杀建奴,大同监军刘文忠率军驰援,双双斩获数百建奴首级…… “呵。” 曹文诏摇头笑了笑,淡淡道“让他们进来吧,再遣人去通知刘公公。” “是。” 一旁的曹变蛟好奇地扭头问道“叔,那刘文忠大老远的派人来找刘允中啥事?” 曹文诏又笑了笑“这伙人可不是什么刘文忠派来的,而是山西宁化所那叫秦川的千户派来的。” “秦川?” “就是前不久跑到关外截杀了数百建奴,又在娄烦差点被两百建奴袭杀,后来把一堆建奴首级仍在山西巡抚面前,扬言要血流成河那个秦川。” “嚯,原来是他,叔,他可是一号人物啊,敢跑去关外截杀建奴,还能以一百亲卫击溃两百建奴精锐,九边重镇里都没几个他这么猛的人物。” “的确是个人物,就是桀骜不驯,难以驾驭了点。” “叔,他派人来找刘允中,为的是啥事?” “应该是宣大的边军败在他手下了,想让刘允中替他斡旋一下,想朝廷陈冤。” “哟嚯,连宣大边军都败在他手下了?” “此人确实是个难得的将才。” “叔,你说太原城外那三百人头,是他挂的吗?” “除了他还有谁。” “嚯,这厮胆子也忒大了点吧。” “有人通敌卖国,引建奴深入山西腹地去袭杀他,换做别人,恐怕也会跳脚不已,何况他那种桀骜不驯的人。” “叔,宣大那地方……” “水太深,好好钓鱼。” “哦。” 。 第一百九十七章 攻略岚城 岚县诸村寨很快就稳定了下来,该杀的人都杀了,钱粮财物等等也很快点清楚,并将大部分运往孟家庄,只留足够的口粮。 留下来的乡民和长工佃户等,也继续忙着春耕,王继宗从娄烦调了年前收留的五千饥民过来,分批安置进各个村寨,让他们在那安家落户。 除了自耕农所拥有的田地之外,其他田地全部租给之前的长工佃户和饥民耕种,佃租四成,两年后可以按土地优良程度,以一到三石粮食的价格卖给他们。 各个村寨原有的长工和佃户,还有自己拥有田地的乡民等加起来,还剩四千人,把五千饥民安置进去后,那几个村寨一共拥有九千人,勉强种得完那七万亩耕地。 这点人还不够,秦川还要在几个位处交通要道的村寨设粥棚,收留流落到这一带的饥民,甚至派人出去招纳饥民。 岚县还有好几万亩荒废的田地,加上商业、手工业等各行各业需要的劳动力,再来个两万人也能安置得下。 其实,岚县的人口大多都集中在岚城,秦川攻过来的时候,很多人跑进了岚城避难,起码跑进去三四千人,加上原有的百姓,再加上逃进去的明军和护院乡勇,如今岚城里的人口估计有两万左右。 岚城是肯定要打下来的,那里面还有很多必须死的人,还有那么多人口。 最重要的是,岚县位处岚河平原的最西北端,北靠芦芽山,出北门就可以沿着芦芽山路出岢岚州,也是岢岚州进入岚河平原的必经之路,就像一头狮子站在芦芽山脚,对整个岚河平原虎视眈眈。 只有拿下岚城,吕梁山腹地才算是真正到手。 当然,还有赤坚岭。 若十天期限一过,冯一龙还不带着赤坚岭纳降的话,秦川会把十几门大炮拉上山,把冯家庄轰成渣渣。 静乐县的饥民安置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调了五千人去岚县之后,娄烦还剩七千乡民,其中两千人分别安置在北上扫荡那天拿下的丰润村、张贵村和沙会村,还有静乐城、宁化千户所。 秦川把李顶梁留在了静乐城,王德化的明军刚被击溃,李顶梁就带着两百人收复了宁化千户所,并在那留了一百关帝军。 静乐城东边六十里还有两个村寨,一个是康家村,另一个是牛尾庄,这两个村寨都在山里面,每村只有几十户人,据说民风很淳朴,都是些放羊牧马,靠山吃山的山民,并没有什么欺男霸女的缙绅大户存在。 秦川没去那两个村庄,只让陈聪之遣人去告知那两个村的村民,静乐变天了,若是缺衣少粮,可以到静乐找知县大人借,不收任何利息。 静游镇原来的乡民,也都回了静游,秦川还多安置了五百乡民进去,杜家的田地会全部分给他们耕种。 当然,包括岚县的田地在内,所有田地里的冬麦收成后,粮食全部收回秦川,他会给参与收割的乡民发粮食当工钱。 忙着安置乡民的时候,秦川再次深感人才的重要性,要管理十几个村寨,一万多乡民,需要几十个民政官员,王继宗挑了好久才勉强挑够人,这些人当中大多是不识字的,只是脑瓜子稍微灵活些,或者以前当过甲首、里长之类的。 看来,学堂得尽快扩大规模了,就是掳,也得掳些读书人过来教书。 一连好几天,秦川东奔西跑,忙得焦头烂额,大致安顿下来之后,便把后面的事都扔给王继宗和宋知庭等人,让他们自个解决去。 他该准备收拾赤坚岭了。 …… 三月二十八,离秦川给冯一龙的期限只剩一天。 一大早,秦川就在普明镇调兵遣将,调集火炮,准备杀上赤坚岭。 中午时分,一个哨骑忽然来报冯一龙来了。 ≈bs-- 秦川楞了一下,然后笑了,幸好那家伙识相。 命人去准备酒肉后,秦川领着罗大牛和一百红衣侍,在镇口静静等待。 没多久,一支人马出现在了视线了,约四百人左右。 冯家庄不愧是马匪窝,那四百人个个骑着健马,装备也很齐整。 看来,冯一龙不像其他土匪头子一样只顾花天酒地,而是很舍得花钱装备自己的手下。 那支人马到了近前,为首的冯一龙翻身下马,独自朝秦川走来,他身后的四百人也纷纷下马,就呆在原地等待。 “冯某愿率领冯家庄投效秦大人,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冯一龙倒也爽快,直接单膝跪下,朝秦川抱拳行礼。 他身后那伙人也纷纷单膝跪下,齐刷刷地朝秦川抱拳行礼。 “哈哈哈哈。” 秦川笑呵呵地上前扶起他,笑道“从今往后,大家伙就是自家兄弟了,无须多礼。” 冯一龙又抱拳道“大人,冯家庄所有青壮都在这了,共四百二十个兄弟,赤坚岭上只剩些老弱妇孺,都是这些兄弟的家人,还望大人能善待一二。” “这是当然。” 秦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也不跟你玩虚的了,你的人,我是肯定要拆散一部分,再给你安插一部分关帝军的,因为我的人马当中,不允许有任何派系存在,而且,我军中所有人都必须绝对听从军令,你的人不能再以马匪那一套来行事,若有违反军令者,必严惩不贷,因为这是强军之道。 “但你放心,我既然要收你们做兄弟,自然会善待你们的家人,冯家庄的粮食我也不会动,更会善待你的兄弟,和其他关帝军一样,他们也能每人领一两月饷,打了胜仗、血战等会论功行赏,日后还能分到田地,军功显赫者更少不了荣华富贵。” “多谢大人,大人且放心,冯某先前知会过兄弟们,他们心里都有数。” 冯一龙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知道投了秦川肯定会多了许多规矩,相应的,兄弟们也有了奔头。 “有数就好,免得出了什么乱子,你我都为难,对了,你那几个亲兄弟就先跟着你好了,日后他们若是想单独领兵,就拿军功来换。” “多谢大人。” 冯一龙脸上露出一抹喜色,他原本还担心秦川把他几个兄弟拆开,担心兄弟在别人账下受气1,秦川肯让几个兄弟跟着自己,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走吧,带兄弟们进去吃酒。” 秦川又拍了拍他肩膀,然后和他并肩走入镇子。 冯一龙和他麾下四百人马的投效,简直就是火中送碳,秦川缺兵,正头疼出多少兵力去打岚城,娄烦、静乐城以及岚县几个村寨各留多少兵力,有了冯一龙的四百人之后,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他目前的难题。 当天,秦川便派了一百关帝军上赤坚岭,驻防冯家庄,这地方是岚河平原的西边门户,是肯定要驻兵的。 于是,冯家庄的老弱妇孺就成了人质。 但秦川一再告诫那一百关帝军,绝不可欺压冯家庄的人,更不能抢东西,否则杀无赦。 花了两天时间,把冯一龙的四百人马打散一部分,安插进各个营头后,秦川便调兵遣将,进逼岚城。 其中罗大牛和冯一龙随秦川攻打岚城南门,兵力一千五,火炮二十三门。 刘有柱则率领三百无当营,绕道爬上芦芽山,在狮吼峪设伏,可以放溃散的明军通过,但那些缙绅大户不能跑,岚县知县也得死。 至于运钱粮的骡马车,一辆也不能通过。 。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不战而逃 这些时日,王德化和王坤天天在岚城城头朝北边的芦芽山焦急地张望。 他们已早早派快马向镇西卫和大同求援,如今已过了十天,援军迟迟未到,薛东亭也不知跑到哪去了。 据几个逃回岚城的溃兵说,古顶天等缙绅率兵返回东村之后,薛东亭就连夜拔营,想逃往西边的方山堡一带,可拔营途中,狼头岭的贼军突然强渡龙泉河,薛东亭的两千人马不战而溃,被贼军杀得丢盔弃甲。 这会儿,薛东亭应该已经出了吕梁山,正沿着黄河绕回他的岢岚州。 王德化和王坤深知,薛东亭那个废物是指望不上了,大同的援军恐怕也来不了,因为他们刚刚听说,偏头关外的清水河一带出现了一支建奴,如今大同镇正草木皆兵,严阵以待。 他们只能靠自己了。 曾草飞、何盛及几个游击将军都在岚城,但逃回岚城的溃兵连两千都不到。 张家等几家大户的护院乡勇,也在返回东村那一夜中了埋伏,死伤惨重,活下来的又大多都逃散了,逃回岚县的不到六百人,再加上县衙的三班衙役,整个岚县的防守兵力只有两千八。 最关键是,岚城没有炮,只有鸟铳和三眼铳各十来支,王德化带来的鸟铳手和弓箭手也大多逃散了,回岚城的不到五十。 这点火器,如何挡得住秦贼? 要知道,秦贼原本就有将近二十门火炮,又在静乐城得了他们带来的六十门,若把这些火炮都拉来攻打岚城的话……这座城如何顶得住? 秦贼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城破之后他们必然死路一条。 与其等死,不如赶紧逃回宣大再做打算。 于是王德化和王坤商量几天之后,便拟了两份内容大致相同的奏疏,说秦贼在静乐据城而守,火炮犀利,他们怕大军损伤惨重,所以故意示弱,将秦贼引到岚城梁河一带,然后让西路的薛东亭北上,对秦贼两面夹击。 谁知薛东亭迟疑不定,延误战机不说,还守营不力,被西路的贼军夜袭大营,导致西路大军一败涂地,以至于西路贼军北上,与秦贼对他们北路大军两面夹击。 他们前后受敌,力战不得,只能退回岚县据城而守。 谁知,岚城知县唐林宪先前放了四千多逃难的乡民进城,其中有秦贼安插的数百奸细,秦贼攻城之际,城内奸细四下纵火,制造城内混乱,并趁机攻占南门,打开城门迎逆贼入关。 他们眼见形势不妙,便率兵从北门突围而出,最终兵败返回宣大。 拟好奏疏,王德化、王坤、曾草飞及何盛等人,便在三月三十这天晚上,悄悄搬开堵在北门门洞里的砖石,打开城门,率领两千明军溃兵连夜出城,朝芦芽山的狮吼峪而去。 岚城的几个城门,原本就是他们封死的,不论是缙绅老爷,还是平民百姓,谁也不许逃出城,目的就是想让城里的居民上下一条心,死死守住岚城。 北门一开,王德化和王坤等人前脚刚走,张并山和张士敬父子便领着张家几百号人,牵着好几十辆大车悄悄出城,跟在王德化等人的屁股后面。 紧接着是岚城其他大户中户、商贾等等,浩浩荡荡延绵不绝。 望着那络绎不绝的溃逃人群,知县唐林宪是万念俱灰,欲哭无泪。 别人可以走,但他这个岚县知县不能走,一走就是不战而逃之罪,轻则发配戍边,重则杀头。 他知道,王德化和王坤会把责任推到他头上,死罪应该是免不了的了。 他到任岚县还不足一年,本想干出点政绩,好以此步步高升,没想到来了岚县却处处受人掣肘,县衙里上到县丞主薄,下到六-- 房吏三班衙役,大多数都跟当地的缙绅大户有牵连,大到农田钱赋,到街坊邻里的鸡毛蒜皮,无一不得照着那些缙绅老爷们的意思来办。 干着干着,他也心灰意冷了,这大半年来银子收了不少,正事没干几件,日子倒也过得舒坦,家底也越来越殷实。 本想着攒够银子后,去京里买个官,户部吏部礼部都行,只要能远离地方,不再受那些地主老财摆布就行了。 没想到,银子还没攒够,这岚县就出大事了。 以秦贼的秉性,破了岚城之后,肯定不会让自己活着。 秦贼要控制岚县,势必会杀知县,让受自己控制的人取而代之,静乐何长保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大人,要不咱们降了吧。” 正心如死水间,旁边忽然传来一道微不可闻的声音。 唐林宪猛然一惊,扭头看去,只见快班衙役赵壬寅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边,正眯着一双狭长的眼睛望着他。 唐林宪急忙四下看去,见旁边没人之后,才皱紧眉头,低声喝道“混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赵壬寅低头抱拳,道“大人,静乐城壮班班头赵庚子是卑职堂兄,静乐城陷之际,他率壮班衙役不敌贼军,迫于无奈降了那姓秦的,前两日卑职收到他的来信,说姓秦的所作所为与流寇区别甚大,只杀为祸乡里的缙绅大户,对普通老百姓非但秋毫无犯,还救济穷苦,锄强扶弱。” “你……”唐林宪又是脸色一变,“岚城封城十日,你是如何收到城外来信的?” “大人,信件入城只是事,大人的身家性命和前程才是大事,秦大人所作所为,是在造福吕梁大地,卑职知道大人胸有抱负,奈何朝廷糜烂,无处施展,若投了秦大人,大人必如鱼得水,一展宏图。” 唐林宪一把抓住赵壬寅的衣领,将他扯到身前,厉声问道“这些话,是秦贼教你说的吧?” “大人错了,秦大人本想取大人您的性命,这番话是城中老百姓教卑职的。” 唐林宪愕然“老百姓?” “正是。” 赵壬寅点点头,又道“秦大人在娄烦所作所为早已传入岚城百姓耳中,老百姓想有田可种,冤屈有处可伸,所以,他们都想跟着秦大人。” 唐林宪张大嘴巴,呆呆望着赵壬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大人早已想好了退路,已上疏向朝廷陈冤,用不了多久,静乐岚县两地又会重归平静,不论朝廷会如何对待秦大人,这一带也已翻天覆地,早已不再是从前的岚县了,大人若此时投效秦大人,未来兴许还能在岚县有一席之地。” “大人若是不肯降,以秦大人的刑事手段,是绝对不会留大人性命的。” 唐林宪没说话,只定定望着赵壬寅。 良久,他才缓缓松开赵壬寅的衣领,莫名问道“我若不肯降,你是不是要在这杀我?” 赵壬寅摇头“卑职会将大人绑起来,等秦大人到了再行发落。” 唐林宪轻轻吐了一口气,然后扭过头,定定望着夜色中络绎不绝逃向北边的人群。 赵壬寅也不催促,只在旁边静静等到。 良久后,唐林宪又轻叹一声,道“好,我愿降。” “多谢大人,大人深明大义,卑职敬佩。” “呵。”唐林宪莫名失笑。 “毫无气节,贪生怕死罢了,何来的深明大义。” 。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一枪钻喉 岚城以北十里外,狮吼峪。 张并山和张士敬父子瞪大眼睛,望着不远处狮吼峪两侧的山梁,想从上边找出点什么来。 “老爷,这狮吼峪走不得啊,咱们家派出去的哨骑有好几个一直没回来,前边肯定有埋伏。”一个管事在旁边苦口婆心劝道。 张士敬撇撇嘴“若前边有埋伏,为何王公公等人又能安然无恙地过去?” “王公公他们两手空空,咱们可是运着好几十车钱粮啊。” “王公公他们肯定会派出大量哨骑,两千兵马过山峪这么大的阵仗,为何没有闹出一丁点儿动静?” “这……这的就不知道了。” 张士敬又撇撇嘴,没接着往下问。 张并山则望着远处明军星星点点的火把,神情犹豫不决。 王德化率领的两千明军比他们先一步出城,且没有带辎重,又急着逃命,根本顾不得身后的张家等几家大户。 张家要运几十辆大车,进了草垛沟之后山路难行,很快就远远落在了后面。 眼见王德化的明军已经顺利穿过了狮吼峪,什么响动都没,可他的派出去的哨骑当中,有几个一直没回来,也不知是出事了,还是跑了。 张并山搞不明白,若出事了的话,前面那两千明军为何一点动静都没? “爹,依我看啊,那几个哨骑应该是见咱们家落难,就跑了,说不定是跑去投奔姓秦的了。”一旁的张士敬忽然撇着嘴说道。 张并山沉思片刻,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士敬说得没错,那些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应该是跑了。” “父亲,咱们快走吧,别一会被姓秦的追上来可就遭殃了。” “对对对,走,快走快走。” 在父子俩的催促下,张家的队伍继续开拨,往狮吼峪里面挺进。 后面还跟着另外几家大户的队伍,同样有不少装满了钱粮的大车。 进了狮吼峪,沿着长长的缓坡往芦芽山上爬的时候,张并山忽然感觉地底下传来一阵轻微的颤抖,正疑惑时,那颤抖忽然越来越大,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敲打地面。 “是地龙翻身了吗?” 一旁的张士敬也疑惑地嘟囔道。 话刚说完,张士敬忽地脸色大变。 “骑兵,是骑兵。” 刚才劝他们不要进山峪的那个管事也脸色大变,张口就嚷道。 “快,快结车阵,快……女人孩进车阵中间,快,快……” 张并山脸色惨白,不停跳着脚大喊,指挥家丁们把骡马车赶到一块。 张家是岚县当地首屈一指的豪族,族人超过六百,以女人居多,张并山自己就娶了八房妾,他儿子张士敬年方二十五,也已经娶了五房,其他男丁也基本都有三五房,老的少的加起来差不多四百个女的,十五岁一下孩将近一百人。 除此之外,还有三百个丫鬟,所有女人孩加起来八百人左右,这些人一听说贼人杀来,顿时惊叫连连,哭嚎震天。 这一哭,后面几家大户的女眷和孩也都哭了起来。 一时间哭声震天动地,连十里外落寞站在城头上的唐林宪都听得到。 那一夜在岚河中埋伏之后,张家的家丁护院只剩百来个,马夫厮之类的下人倒是不少,可这些人拿不了刀子,上战场根本不顶事。 后面其他家的车队离得又有点远,来不及把骡马车都并一块,只能各自为战了。 这种情况下,若来敌超过两百,他们就肯定挡不住。 马蹄声越来越近时,张并山张士敬父子,还有几个管事和下边百来个家丁护院,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听那轰轰的马蹄声,对方绝不止两百人,五百都有可能。 那些家丁护院早已乱成一团,弄了老半天也没能把骡马车拼到一块。 张并山和张士敬气得不行,挥舞着马鞭不停催促。 “顺者生,逆者死!” 这时,东北边的山坡上,突然传出一道漠然的冷喝。 张家的人像被针扎到了一般,惊得头皮发麻,好些个女人被吓得瘫倒在地,挣扎半天也没力气爬起来。 有胆大的护院把火把扔过去,只见山坡上立着一道骑马的模糊身影,手里提一把大枪,依稀还能看到两只倒映着火光的眼睛,在夜里显得格外妖异。 这时,东边不远处又传出一道喊声“秦大人从不杀无辜,更不杀女人孩。” 张家的人又是一惊,将火把扔过去后,只见那里也立着一道骑马的影子,手上还握着一把弓箭。 “放下兵器者活,跪地纳降者活,女人孩活!” -- “手持兵器者死,反抗者死,乱跑者死!” “降了秦大人,有饭吃有衣穿有田种,有本事的可以当官领饷,没本事的卖苦力干活也同样有钱领,想识字的还能上学堂。” 四周围又突然响起了一道道高喊,在一群女人的哭喊声中也依然嘹亮。 这是赵武率领的二十名夜不收,早早就埋伏在这一带,配合刘有柱劫道。 见张家的人乱作一团,便现身喊话,在刘有柱到来之前,让张家的人继续保持混乱,最好是能让部分人直接投降。 他们的喊话起了不作用,一名张家的护院突然跪在地上,扔掉手中兵器,高喊道“别杀俺,俺愿降,俺愿降。”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又有十几个护院扔下兵器,跪地求饶。 “快杀了他们,不能降,一降就全完了,不能降……” 张并山急得一个劲地乱跳,嘴里不停嚷嚷道。 张士敬也抽出一把雕龙描凤的长剑,大喊道“放箭,快放箭杀了他们,快!” 听到这话,几个护院手忙脚乱地抽出箭支,刚弯弓搭箭,就听“嗖嗖嗖”一阵破空声响,黑暗中突然射出十几支箭,将那几个护院扎成刺猬。 那道手持大枪的影子更是一催马匹,从山坡上呼啸而下,挺着大枪直指张士敬。 这持枪汉子正是廖三枪。 “拦住他,快,快拦住他……” 张士敬吓得脸色惨白,哆嗦着躲到一群护院身后。 有几个护院挺枪挡在廖三枪的必经之路上,想以枪阵挡住他。 但又有几道破空声响起,那几名护院身上插着箭支惨叫倒地。 廖三枪如入无人之境,径直杀入人群,挑开几个护院后,眨眼就到了张士敬身前。 张士敬脸色惨白,一边踉跄后退一边举起手中精美长剑。 廖三枪手腕一抖,那杆大枪毒蛇般从长剑身侧掠过,在张士敬的咽喉处飞快一点,又飞快缩了回去。 张士敬像脖子突然断掉了似的,脑袋一垂,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两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咽喉。 火把照影下,他手指间潺潺冒出猩红的鲜血,脑袋怎么也抬不起来,像死鸡一样套拉着。 “敬儿……” 张并山看得肝胆俱裂,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捧着他的脑袋。 张士敬的脖子已经断掉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里却满是惊恐,嘴巴一张一张的在咽喉处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响。 “啊……啊……” 张并山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 他老婆、老娘还有其他几个女眷也哭喊连天,踉踉跄跄一步三倒地跑过来。 廖三枪又挑翻几个试图阻挡他的护院,凿穿人群,捅了个对穿,然后调转马头,再另一侧漠然望着张家的人。 赵武手持弓箭缓缓靠近,冷冷喊了一句“我再说一次,顺着生,逆者死!” “降,俺愿降,俺愿降……” “我也愿降,别杀我。” “愿为秦大人效犬马之劳。” 张家的护院们早就被这伙人犀利的箭法,还有赵武凌厉的枪法给吓坏了,纷纷扔下兵器告饶连连。 这次,没人再拦着他们,张家的人知道大势已去,张并山则只顾抱着还没咽气的张士敬哭嚎。 刘有柱率领的三百无当营,已经进入百步范围了,正高举刀枪,齐齐大喝“顺着生,逆者死!” 后面几家大户的人一见张家已经完了,顿时愈发混乱,有的跪在地上求饶,有的瘫软在地痛哭流涕,有的连滚带爬地朝两侧山梁爬去,很多有坐骑的则朝岚城策马狂奔。 岚城城楼上,刚刚爬上城楼的老黄咧着一口大黄牙,对着唐林宪抱拳拱手,笑呵呵喝道“民见过知县大人。” 唐林宪心想你算个屁的民,嘴里却谦逊说道“老先生客气了,唐某一介罪人,当不得老先生大礼。” 说着,他偷偷瞄了一眼旁边整跟赵壬寅低声交谈的一名汉子,这人应该就是静乐县壮班衙役的班头赵庚子了。 老黄又笑呵呵道“知县大人,外面正逃回来那些人,对我们家秦大人还有些用。” “唐某明白。” 唐林宪说着,朝城楼下喊了一句“开城门,迎那些大户人家入城。” “是。” 岚城北门吱吱呀呀响了起来,很快便敞开大门,像一张只吃不吐的貔貅巨口,迎接逃回来的那些大户人家的老爷公子们。 那些个老爷公子们感动不已,知县唐大人果然爱民如子,都如今境况了,还肯冒险打开城门接他们入城。 。 第两百章 强权治理 秦川到达岚城时,唐林宪就带着一群百姓在城外迎接,所有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能如此顺利地拿下岚城,对秦川来说着实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要拿大炮轰上那么三五天的。 他本想杀唐林宪的,但见他这么识相,还主动把这大半年来收的银子大多都拿了出来,于是便大手一挥,让唐林宪继续当知县。 只不过,县衙里的大部分人都得换掉,什么县城主薄典吏,六房吏三班衙役,凡是跟那些缙绅大户有牵连的,一律撤掉,凡是作奸犯科为祸乡里的,一律拿下。 所有为祸乡里的缙绅老爷、奸商、泼皮地痞等等,一律拿问抄家,再挑个黄道吉日当着全城人的面杀头。 岚城的群众基础比静乐好,抄家抓人的时候,比静乐顺利多了,群众一揭发检举,关帝军便抄着刀子呼啦地杀过去。 秦川特意叮嘱过带队抄家的罗大牛和老黄等人,一定要仔细审问调查,不要抓错人,让故意诬告的人得逞,凡有诬告陷害的,轻则打板子,重则拉去砍了。 结果,只三天时间就抓了十几个诬告别人的,有的是因为旧有的恩怨,有的是因为街坊邻里的鸡毛蒜皮之事,也有的出于嫉妒,或纯属看某个人不顺眼。 这十几个诬告的当中,有两个被拉去砍了脑袋,最轻的一个大婶被打了二十大板,那肥大的屁股都给打烂了。 岚城的规模比静乐城要大上将近一倍,人口也多了许多,之前逃入县城的乡民都已经返回各自村寨了,张家等缙绅大户、无良商贾和泼皮无赖等也都杀了,整个岚城仍有一千两百户,八千多人口。 这点人口在后世只能勉强算一个镇,但在这个年代的西北地区,已经算得上大县了。 因为岚县不缺大户人家,岚城又地处岢岚州南下的交通要道,所以城里的商业原本很兴盛,粮油店、醋庄、布庄、铁匠铺、典当行、酒楼、饭肆、茶肆、酒肆、青楼、胭脂水粉铺、车马行、牙行、脚行、客栈、香烛铺、古玩行、珠宝行等等等等,拢共五十多间店铺,甚至还有一间太原来这开的镖局分号,名字很有辨识度,叫八方镖局。 除了店铺之外,还有十几个各种作坊,醋坊、酱菜坊、酒坊、豆腐坊、造纸坊等。 之所以是原本很兴盛,是因为大部分店铺和作坊的老板都被砍了脑袋,这些店铺和作坊一时间兴盛不起来了。 在静乐城的时候,秦川就很头疼抄家所得的十几家店铺和作坊,他不想要这些店铺,因为对商业发展很不利,甚至起到反作用,使得两地的商业倒退发展。 商业就应该遵循社会发展规律,放手给百姓去发展,保持供需平衡,杜绝垄断,维持良好的竞争环境,催生商业技术的发展,促进消费。 只有放手于民,并保持合理的监管,商业才会繁荣。 经过罗文天提醒后,秦川决定把所有店铺和作坊都放出去,一是直接卖掉,二是出租,三是承包,不论出租还是承包,都可以在一定年限之内以一定银两或粮食彻底买断。 如今岚城的几十间店铺和作坊也按这种办法处理,但收效甚微,因为百姓们都怕朝廷打回来,或者把秦川调走,到时候朝廷秋后算账,把那些店铺强制收回给那些大户人家的幸存者,或者直接收归朝廷的话,他们可就亏大发了。 静乐城告示贴出去十多天了,拢共才租出去三间店铺,岚城的更加,告示贴出去三天竟然无人问津。 秦川并不着急,等朝廷恢复他大明武将的身份,等战事平息下来,大把多人抢着要。 对于岚城和静乐的政务,秦川没搞太多乱七八糟的,依然延续明朝的县衙管理体系,知县管所有,县丞和主薄当副手,分管钱粮赋税等,下设吏、户、吏、兵、刑、工六房,是朝廷六部的缩影,分管具体的相应政务。 还有皂班、快班、壮班三班衙役,其中皂班的皂卒管县衙内的秩序、升堂审案的秩序,知县等官员出行时负责跟班保护。 快班的捕快负责调查刑名案件,缉捕罪犯等等,壮班管城防,看守城门、仓库等。 除此之外,还在有需要的地方设置巡检、崔粮、治水等各种司所。 总体来说,明朝的行政和公检体系分工明确,各司其职,还是比较完善的。 秦川既不裁撤,也不增加任何行政单位,只把兵房空置出来,兵马城防由关帝军全权接手,壮班衙役也听从关帝军营官的调度。 民政方面也依然保留里甲制度,但废除了粮长,改为村长,还废除了徭役制度,改为有偿征募民工。 他面临的最大问题是缺乏人才,严重缺乏基层管理人才,全靠自己和王继宗领着一帮临时培训出来的基层官员东奔西跑。 岚城和静乐城还好,因-- 为原住民没有太大变动,还算平静,但岚县八个村寨和静乐的三个村寨就乱糟糟的。 主要是住房分配和建设、田地分配等涉及利益的问题,有人想住大户家的青砖瓦房,有人想要毗邻水源的肥田,基本上每个村寨都有争吵甚至厮打斗殴。 秦川压根没想过要绝对公平,这玩意是不存在的,是不符合社会发展规律的。 要迅速建立一个新的社会秩序,只能依靠强权,绝对的强权。 于是,吵得凶的那些乡民都被拖去打了板子,厮打斗殴那些,不光打板子,还得关黑屋,美名其曰“坐牢”。 关帝军一顿操作猛如虎,那些乡民很快就乖了下来。 然后,秦川和王继宗再根据情况稍微调整一下,比如分到青砖瓦房的,得帮没有住房的人盖房子,分到肥田的,亩数相应减少一些,分到贫瘠旱地的,亩数相应增加一部分。 先打了一顿板子,再处理得尽量公平一些,那些乡民大多都服气了。 不服气那些,继续打。 等局势基本稳定下来,秦川就把政务都扔给王继宗和唐林宪、陈聪之这两位知县大人了。 其中王继宗相当于钦差巡抚,直接向秦川汇报,指导唐林宪和陈聪之两位知县实施具体政务。 秦川则继续忙他的军事防务去了。 自从王德化和王坤等人逃回宣大,明军就再也没来过,应该是等朱由检和朝堂上那帮误国的文官讨论出个所以然,再决定是否继续攻打秦川。 这其中也有建奴的功劳,偏头关外清水河一带的建奴把营帐扎下来后,就不走了,宣大边军可不敢在这种时候分兵南下。 纵然如此,秦川也不敢掉以轻心。 静乐城和宁化所的防务由李顶梁和任亮负责,总兵力一千,岚城的防务有刘有柱和冯一龙负责,总兵力也有一千。 静游镇的威胁已经基本解除了,所以不用囤太多兵马,秦川只在那放了一个司,共一百零八兵力,那十几个村寨也各放一个旗三十六兵力,负责维持治安就行了。 赤坚岭也只放了两个司,两百多兵力。 东葫芦川大寨被拆掉了,那里的钱粮财务统统搬到三座崖,秦川只留一个司的兵力驻守三座崖,让他们加强防御工事,多准备柴火、礌石滚木等防备物资。 剩下的兵力则全部留在娄烦,驻守大本营。 秦川又从黑山和红窊山两座矿场募了五百矿工,在静乐和岚城帖告示募兵,包括投降的明军和乡勇护院,只要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的,都可以入伍。 关帝军的月饷虽然不比明军的营兵高,但胜在伙食好,每天保证两干一稀,还有一块肉,不定时加肉汤,胜战和血战还有犒赏,负伤或阵亡还有一笔不菲的抚恤。 所以,募兵告示一出,静乐岚县两地便热闹了起来。 秦川挑挑拣拣,一共募集了一千六百兵力,使关帝军总兵力达到五千人。 五千兵力可不少了,比曹文诏张全昌之流的总兵兵力还多,但要分兵驻守各个地方,真正能拉出来打仗的并不多。 新募的新兵蛋蛋得先在娄烦接受秦川和罗大牛、赵武等人的训练,给讲武堂的学员当白鼠,练个十天八天之后,才补充到各个营头。 补充兵员后,罗八的十方营、罗大牛的先登营、李顶梁的陷阵营、刘有柱的无当营,这四个营头各有七百兵力,任亮的龙武营暂时只有五百人。 秦川又成立了一个新的营头,由冯一龙任营官,就叫冯山营,共五百兵力,由冯家庄的子弟为骨干组成。 除此之外,还有三百虎豹营,秦川的一百红衣侍从。 虎豹营的营官一直由秦川兼任,一是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任营官,二是虎豹营原本也是他的卫队,算是最嫡系的部队,自己管起来也方便。 随秦川出关杀建奴的那帮蒙古人,共有八十多人编入了虎豹营,巴图也在虎豹营任白总。 军队扩充整编之后,各地的守军也相应增加了一些,李顶梁开始扩建宁化所,把城墙增高六尺,增厚三尺,还要扩建两座马面和两座箭楼。 岚城这边,刘有柱也率领关帝军往芦芽山上运送各种物资,开始在芦芽山路最险要的木口上,依山修一座军堡,扼守芦芽山通道,达到一千兵力能阻挡至少两万敌军的效果。 秦川估计,他至少需要两年的休养生息,才有足够资本像吕梁山外扩张。 所以,他得先把吕梁山腹地打造成一个固若金汤的山中王国。 。 第二百零一章 李定国的强兵之道 清水河北岸,后金军大营。 岳讬骑着马,绕着大营巡视一圈,最后和镶黄旗固山额真达尔汉一并驻马站在营门外,朝南边静静眺望。 日落时分,南边终于出现了一支骑兵,在余晖中卷着尘烟朝大营驰来。 领头的正是鳌拜,踩着浮桥过了清水河后,便径直朝营门的岳讬和达尔汉驰去。 “鳌拜,那姓秦的可有消息?”不等他走近,达尔汉便有些焦急地问道。 “有消息。” 鳌拜下马,朝岳讬和达尔汉分别行了一礼,又接过一名旗丁递来的水囊,灌了一大口水,这才恼怒地说道“贝勒爷,达尔汉大人,姓秦的赢了。” “什么?” 岳讬和达尔汉脸色一变。 “姓秦的赢了,两路明军共一万三千兵马,还有岚县各个大户的两千多乡勇,将近一万六千大军,全败在姓秦的手下了,那阉人王德化和王坤只带了两千溃兵逃回大同,薛东亭更是只剩不到一千兵力,其余的明军死的死,降的降,还有好多都逃散了。” “如今,静乐县和岚县两地已落入姓秦的手里,其囤兵扼守在岚城和静乐城,宣大两地的明军不敢发兵南下,只等朱明皇帝的定夺。” 听完鳌拜的话,岳讬和达尔汉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鳌拜则又灌了一大口水,然后懊恼地叹了一声。 “看来,姓秦的是不会来投咱们大金国了。”岳讬也叹了一口气。 达尔汉皱着眉头道“说不定朱明皇帝大发雷霆,调集更多明军去剿除姓秦的呢?姓秦的只有两三千兵马,肯定抵挡不住,等他走投无路的时候,说不定会来投效咱们。” “咱们若是此时撤兵,姓秦的在清水河见不到咱们,大汗怪罪下来,咱们可担待不起啊。” 岳讬沉思片刻,然后点点头“说的也是,那咱们就再等一段时日吧。” 鳌拜则一脸不甘地粗声道“贝勒爷,只需给奴才五百勇士,奴才便能杀到娄烦,替贝勒爷把那姓秦的给捉回来。” “不可鲁莽,姓秦的绝非等闲之辈,你也曾在他手下吃过亏,不说五百了,就是去两千精锐,也未必能在他手上讨到好处。” “贝勒爷……” “不必说了,来啊,遣人往归化城再调一个月,再命科尔沁、喀喇沁和喀尔喀每部献一百头羊过来。” “是。” …… 娄烦东面大片开阔的河滩地上,一队队新兵正在数十个讲武堂学员的呵斥打骂之下,或乱糟糟地排着队列,或一窝蜂地跑来跑去。 这片河滩地是汾河冲刷而成的,因为含沙量太大,连草都长不了几颗,并不适合耕种,秦川干脆划成了演武场。 新募的一千六百新兵蛋蛋就在这操练,每一旗三十六个新兵配一个教官,全部是来自讲武堂的学员。 能进讲武堂的都是些老兵,除了一帮九箕山老匪之外,还有最早的那批关帝军当中,作战突出,脑瓜子比较灵活的人。 其中有个特例,那就是李定国。 秦川知道他是个栋梁之才,特地把他放进了讲武堂。 事实上,李定国并不缺乏战阵经验,他十岁开始跟着张秉忠,经历过大大数十战,其中大部分战斗都跟着义兄孙可望提刀上阵,死在他刀下的明军和大户家的家丁护院,也有几十个了。 孙可望识字,李定国跟着认过不少字,而且天赋聪敏,整个讲武堂识字最快是他,记东西最全也是他。 短短四个多月,他已经把所有兵书反复读了好几遍,还把读书所感悟和他说经历过的战事写下来,写下了足足五本册子。 静乐城守卫战,反击战,追击战,岚河伏击战等几次战斗,他都有随队观察,并把几次战斗过程都简要地记录下来,分析秦川排兵布阵的用意,战场的变化及双方的应对等等等等。 别人在喝酒庆功的时候,他就一个人蹲在篝火旁边写写画画,反复琢磨。 秦川把新兵交给他们训练的时候,他兴奋得躲在没人的角落手舞足蹈。 他觉得,自己练出来的兵绝不会比别人差。 开训第一天,他满怀信心地在演武场上,按照秦川编的那本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练兵手册,教一旗三十六个新兵蛋蛋列队,跑步行进,后退,向左,向右,再列队…… 但他发现,这看似简单的操练方式,真正练起来的时候,却一点都不容易。 那些新兵蛋蛋搞了几天都分不清左右,也记不得口号,整个队伍乱七八糟的,连个队列都排不整齐。 每次出错,总有那么几个新兵蛋子嘻嘻哈哈闹哄哄的,搞得整个队伍愈发乱糟糟的。 其他教官都在揍人,演武场上无时无刻不充斥着惨叫和怒骂,李定国也骂,但他打得少,因为好几部兵书上都说,不可轻易虐打士卒,以防士卒心怀怨恨,三国张翼德便死于醉酒虐打士卒。 最关键是,他才十四岁,总不敢下痛手。 有几个讲武堂跟他关系不错的学员告诉他,他们刚加入关帝军的时候,被那伙九箕山老匪折磨得都不成人样了,他们就是被打出来的,让李定国也下狠手,教那些新兵蛋子做人。 可李定国始终不敢下痛手,因为他还是个半大子,没那个底气。 他只能加练,别人早早回营吹牛打屁了,他还领着那一旗三十六个新兵蛋子在演武场上练,练得那些新兵个个脸上都不耐烦了,他就把军法摆出来,再晓之于理。 但几天之后,别人的队列都排得整整齐齐的了,都听得懂所有口号,让前进就前进,让往左就往左,持木刀木枪也像模像样,他那一个旗的新兵仍然乱糟糟的。 这让李定国几乎丧尽了信心。 练兵第七天清晨,演武场周围聚满了人,秦川要检验新兵的训练成果。 ≈bs-- 罗大牛、罗八、赵武、廖三枪、老黄、山猫儿等人全都来了,还有许多不用当值,也不用训练的关帝军。 李定国领着三十六个新兵站在演武场最后面,心里忐忑不安,脸色也有些落寞。 这次检验,不合格的那一组的教官要当众吃十个军棍。 他不怕吃军棍,他怕的是在姓秦的面前丢脸。 一想起以前跟姓秦的种种对话,心里就堵得慌。 检验很快开始了,四十五组人依次在姓秦的等人面前演练简单的听口号列队、步行前进、跑步行进、向左向右、散开、再列队。 前面的四十多组基本都没出什么问题,看得出姓秦的也比较满意。 轮到李定国时,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脸色平静地领着三十六个新兵蛋蛋走到前面的空地。 “列队!”李定国大喝一声。 那三十六个新兵蛋子立马动了起来,排成四排歪歪扭扭的队列。 李定国又连喊数声,队列才勉强齐整了一些。 “步行前进。” 那些新兵刚走出几步,队列就歪歪扭扭起来。 “跑步前进。” 李定国黑着脸又喊了一声。 那些新兵蛋子刚一跑起来,整个队伍就完全没法看了 “向右转!” 李定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喊。 结果他这一喊,整个队伍完全乱了套,有的向右转,有的向左,也有的面面相觑,不知该转左边还是右边。 队伍本就够乱了,这一下就彻底乱糟糟的。 周围的观看的关帝军有人哄笑了起来,队伍中一个马得三的新兵蛋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接着其他几个新兵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定国脸色涨红,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了事。 “谁再笑的,拉出来打二十军棍。” 临时看台上,秦川板着脸喝了一声,然后下看台朝李定国走去。 周围的关帝军立马噤若寒蝉,那个叫马得三的新兵蛋子则憋红着脸,不敢笑出声。 李定国不敢直视秦川的目光,只默默地低下头。 “你练的不是兵,而是害群之马,关帝军要是有这么一群叼毛存在,只会害死我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兄弟。”秦川走到他跟前,面无表情说道。 李定国低着头没回应。 “来啊,李定国练兵毫无成效,按例打十军棍。” “是。” 几个关帝军提着军棍走了进来。 “我认罚。” 李定国一咬牙,主动趴在地上。 四个关帝军按住他的手脚,另外两个则举起军棍打了下去。 “都没吃饭吗?给我打重点。” 秦川看得出那两个关帝军有意放水,前面的两棍轻飘飘的。 听到他的话,那两个关帝军急忙加大手劲,噼里啪啦抽在李定国屁股上。 李定国咬紧牙关,硬是一声不吭,十个军棍打完后,又咬着牙吃力爬起来,明明两腿抖个不停,却硬咬牙站着。 秦川没理他,只冲着刚才嬉笑的马得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马得三急忙陪着笑脸应道“回大人,的姓马,在家排行老三,所以俺爹就给俺取名马得三。” “马得三是吧,演武中带头嬉笑打闹,拖出来打二十军棍,然后押到黑山挖矿。” “是。” 几个关帝军早看这滑头子不顺眼了,立马像狼似的扑了上去。 马得三吓得脸色惨白“大人饶命,饶命啊大人……” 几个关帝军不由分说,将他按在地上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暴打。 等马得三被打得奄奄一息,秦川又朝后面喊了一声“红衣侍从列队,给这帮新兵蛋子们看看,什么叫军姿。” “是。” 一百名红衣侍从鱼贯而入,迅速列成整齐的队列,在演武场令行禁止,进退有据。 那火红的阵列显得煞是威风,杀气凛冽。 “这是我亲自操练的卫队,每人月饷二两,天天有肉吃,隔三天有一碗酒,个个都娶上了漂亮女人,羡慕吗?” “光羡慕有个屁用,我这支卫队个个都是一顶几的好汉,能打你们在场这一千六百新兵蛋子,就该拿比你们高的饷银,该吃肉喝酒,该睡漂亮女人。” “我上次在西头沟靶场遭鞑子袭击的时候,之所以能活下来,靠的就是这些好汉,之所以能打那么多胜仗,能抢下那么多钱粮和地盘,靠的就是之前练出来那批兄弟。” “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以前练兵的时候他们吃了多少拳脚,被揍成了啥样,再去问问,他们打过多少丈,问问他们,上了战场最重要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听从军令!该冲的冲,该跑的跑,军容齐整,气势如虹的时候,什么仗打不赢?” “我也不跟你们废话那么多了,你们只有三天时间,三天之后还是这副鸟样的话,你们就滚去黑山挖矿吧。” 面无表情地说完这番话,秦川一甩手,径直走开了。 但没走出几步,他又转身,对脸色涨红的李定国说道“山猫儿只大你一岁,比你还瘦,但关帝军里没人敢拿他不当回事,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他够狠,当兵的要够狠,当将军的更要够狠,” “你义父就是因为够狠,才打出了如今的名头,才拉起了这么多兵马。” 。 第两百零二章 把岳父大人和岳祖父大人绑上船 任亮和他原东葫芦川的几个手下干将都回娄烦了,还有冯一龙和他几个弟弟,都在演武场的看台上。 两人都听说过彼此的名头,又都是降将,早就混熟络了,原本正在低声交谈的,但看到场中那一幕之后,都微微皱了皱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一旁的冯十三鹰啧啧叹道:“大哥,姓秦的……” “叫秦大人。” “哦,大哥,秦大人那些红衣侍从好威风啊,跟咱们冯家庄的兄弟比起来,谁家更强些?” 冯一龙自嘲地摇头笑了笑:“战场厮杀靠的是勇、气势和战阵配合,这一百红衣侍从的刀枪本事不比冯家庄子弟差,气势高一筹不止,战阵配合更不是冯家庄子弟可比的,就是从冯山营挑两百精锐出来,恐怕也不是那一百红衣侍从的对手。” “这么厉害?” 一旁的老黄突然凑过来,咧着大黄牙呵呵笑道:“这一百红衣侍从可是大当家的精心挑选,日夜操练出来的,能顶住两百建奴精锐的围攻,你说厉不厉害?” 冯十三鹰不屑地撇撇嘴:“不就是行军走路齐整点,好看点而已,有啥大不了的。” 蹲在老黄旁边的山猫儿突然冲他扬起下巴,一脸挑衅地说道:“不服气是吧,要不咱俩干一场?俺让你一把刀。” “干就干,谁怕你了?”冯十三鹰滕地站起身。 冯一龙拽着他的胳膊,把他硬生生摁下来,道:“十三,你不是他对手。” “他瞧着比我还小,怎么不是他对手了?” 老黄笑呵呵地接过话:“嘿嘿嘿,山猫儿八岁开始杀人,十岁就跟着大当家的到处做买卖了,连俺这糟老头子都不敢掉以轻心,小十三你就别逞能了。” 说到这,老黄突然话锋一转,接着道:“大当家的说过,三两百人厮杀的时候,全凭本事,谁人本事高,胆气足,就能干得赢,所以,以前俺们也没练过这种行伍阵列,包括最初的那批关帝军,也没练过,练的都是本事和胆气。” “大当家的还说,几千人甚至几万人的大战场上,靠的就不仅仅是本事和胆气了,还得有军阵严整和令行禁止,若乱糟糟的一股脑上,本事再高也得败,所以,过了年之后大当家的就开始让俺们练这行伍阵列。” “任爷,冯爷,以前东葫芦川和赤坚岭的兄弟过惯了自在日子,如今规矩突然多了,军纪突然严起来了,恐怕他们会有些不自在。” “大当家的说了,两位都是聪明人,自然能解决这些个小问题。” 听到这番话,任亮率先抱拳拱了拱手,笑道:“老黄爷请替任某转告大人一声,就说东葫芦川的兄弟都醒目得很,若有耍滑头或不长眼的,军法处置就行了。” 冯一龙也笑道:“老黄爷,赤坚岭的人既然跟了秦大人,自然就不再是冯家庄子弟,而是娄烦关帝军,任凭大人处置。” 老黄也抱拳拱手,咧着大黄牙笑呵呵道:“两位深明大义,糟老头子敬佩,敬佩。” …… 秦川离开了演武场,就带着红衣侍从径直赶往西头沟。 王继宗也回到了娄烦,正带着乡民在西头沟水库下游的农田里播种,见秦川到来,便在田边的水沟里洗了洗手,然后迎了出来。 “还剩多少地没种完?” 秦川翻身下马,走过去问道。 王继宗指了指旁边耕作的数十个乡民,道:“就剩这两亩了,今天就能种完。” 秦川蹲在田埂上,望着田里新插种进去的番薯秧,泥土里还混有一些黑乎乎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玩意。 这是王继宗按照徐光启书中记载沤的粪丹,用牲畜粪便、骨头、内脏、毛发等混合硫磺、砒霜,在一个坑里混合然后埋起来沤成的。 挖出来的那天秦川特意跑去看,结果差点被熏晕,那冲天的味道比小时候在农村开复合肥时还要浓烈,还要难闻。 哪怕兑水稀释了才淋进地里,那股气味也依然浓烈。 地里的秧苗是把番薯埋在温室的沙子里,等生长的足够茂盛后,再截取的秧苗,用这种育秧法来种植番薯,能大大节省种子。 “对了,明昭,土芋一亩地用了多少种子?”刚想到种子的问题,秦川就不由想到了土豆。 王继宗苦笑道:“二十石土芋种子,拢共两千六百斤,只种了十八亩地,相当于每亩用了将近一百五十斤种。” 秦川算了算,明朝的一斤等于后世的一斤二两,这点种子也不算多,便点头道:“没事,能亩产四百斤就值当了,亩产六百斤就是赚了,产八百斤的话,那就赚大发了。” 王继宗笑了笑:“但愿能亩产六百斤以上吧。” 其实,秦川心里有些无奈,亩产六百斤的土豆,放在动辄亩产五六千斤的后世会被人笑掉大牙的。 但他没有后世那种高产品种,只有从美洲传过来的原始品种,又没有高质量化肥,没有农药,加上干旱,能亩产六百斤他已经很满足了。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小麦、谷子、糜子之类的庄稼,就是雨水充足的时候亩产也就两石左右,干旱年份连一石都不到,带麸皮也就一百斤上下。 “大人,从今年起,恐怕就种不了冬小麦,也没法达到两年三熟的效果了。”王继宗忽然又忧愁满面地说道。 秦川皱了皱眉,他知道王继宗为何这么说,因为天气一年比一年冷。 “唉,去年春播比前年晚了半个月,今年比去年又晚了半个月,种得越迟,收成越晚,到了秋收,恐怕是来不及种冬小麦了。” “而且,今年的冬小麦被冻伤的不少,娄烦谷地那些田地里的长势参差不齐,收成肯定要打些折扣,到了明年,恐怕冻死冻伤的只多不少。” 秦川揉了揉额角,沉思片刻后,道:“明昭,你再写几封信去顺天府,跟那几位开明的大人说,今年的新作物收成之后,若有存余,让他们尽量留给咱们,咱们可以高价买下来,只要有货,银子不是问题。” “咱们得多弄点种子,尽快把新作物都种开来,接下来几年肯定都只能一年一熟了,咱们得靠新作物增加产量,但这二十亩土芋就算能亩产六百斤,就算全存起来,到明年也只有一万斤种子,只能种七八十亩地,后年也只能种三百亩地,这点土芋远远不够。” “好,我今晚回去就写信。” “这些时日辛苦你了,忙完春播,得抓紧时间把人才都培养出来,能为你分担一点是一点,对了,咱们也得继续招贤纳士,尤其是开明的读书人,能招的全招来,银子不是问题,给他们开高点月钱。” “大人放心,这些事罗文天都在办,他交游比我广,也比较能说会道,会用些手段,肯定能招到不少贤能。” 秦川点点头,又拍了拍他肩膀:“嗯,这就好,反正你们这些读书人得先辛苦一阵子了。” 王继宗意味深长地笑道:“大人若想走捷径的话,只需将一人纳入账下,四方才子贤能自然会纷纷来投。” 秦川眉毛一挑:“哦?那人是谁?” “汾阳文成。” “嗯?” 秦川愣了一下,那不就是自己老丈人吗? “没错,正是大人岳丈。” 王继宗又笑了笑,接着道:“大人,您这位岳丈大人的才能不在我之下,明明出身官宦世家却不愿出仕,在山西清流中素有声望,最为关键的是,他父亲文争乃是太仆寺少卿,总理西北马政,虽然只官居四品,却比许多二三品大员更为吃香,更让人乐意讨好巴结。” “大人只需娶了文小姐,把文成纳入账下,自然引起山西诸多清流才子,开明贤能的注意,又将这位太仆寺少卿捆在一艘船上,也能引起诸多渴望功名利禄之人的注意。” 一听这话,秦川就笑了:“这主意不错,等朱由检跟我讲和,我就去汾阳把我老婆和岳丈大人一起抬过来。” “那我就等着喝大人喜酒了。” “对了,你写的那份奏疏,应该已经到朱由检案头了吧。” “算算时日,应该是到了。” “就不知他看完奏疏是何反应。” “应该会息事宁人。” “但愿吧,不说这个了,走,咱们上西头沟水库看看水库如何。” “好。” 两人离开田间,策马上了西头沟。 水库里的水位已经到了总容量的三分之二,上游的两条小溪仍在潺潺往下流,因为周洪山顶的积雪还没完全融化。 而且,有了春雨和雪融,地下水位肯定会升高,山上的山泉也会出水。 王继宗说,往年大旱时,山上的山泉也要到五六月份才会枯竭,也就是说,两三个月里,西沟头水库依然能得到水源补充。 就不知补充的速度能不能赶上蒸发的速度。 如果能,再加上积雪完全融化,到时候西沟头水库应该能注满水。 六七月份又是雨季,如果能下那么一两场雨,今年的庄稼收成就不用愁了。 第两百零三章 以命相搏,鱼死网破 “废物!一群废物!” 乾清宫弘德殿内,崇祯皇帝看完两封奏疏,不由勃然大怒,一把将那两封奏疏扔在地上,脸色铁青地破口大骂。 一旁的王承恩急忙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大气不敢出。 “一万三千大军,竟然败给了秦逆区区三千兵马,这就罢了,王德化和王坤,还有薛东亭三人竟然相互攻讦,推诿罪责,他们当朕是三岁孩不成?” 崇祯越骂越怒,一把将御案上的游龙雕砚台砸在地上,那碎裂的玉石和墨水溅得到处都是。 这时,皇极门外的方向隐隐传来了阵阵哭嚎声,跟某些人被杀全家一般撕心裂肺。 听到那哭声,崇祯愈发心烦,一脚将一块砚台碎片踢开,朝外面怒声问道“张并文和吴奇鼎是不是又来哭闹了?” 一个太监在殿外噗通一声跪下来,哆嗦着回道“回禀皇爷,正是此二人,同行的还有张家和吴家部分家眷,还有都察院十多位监察御史,吏部、礼部、刑部多名给事中等,在皇极门外摆下了三十六封血书,说宁化所千户秦川在静乐县和岚县两地滥杀乡绅士族,以至于吕梁山血流成河,惨若炼狱,请皇爷发兵剿除叛军,捉拿秦逆,还大明天下朗朗乾坤。” “朗朗乾坤?朕的朗朗乾坤又何在?如今东奴囤兵清水河一带,对着大同和山西虎视眈眈,陕西流贼又在山西和河南河北一带来回逃窜,王德化和薛东亭的一万三千大军一败涂地,朕上哪去调集兵马剿除秦贼?” 崇祯越说越怒,一把将御案上的御笔和奏疏等扫在地上。 殿外那个太监哆嗦着身子,大气也不敢出。 “那些该杀的言官,遇事只会上疏弹劾,只会含沙射影指桑骂槐,除了这些,他们还会点别的什么?朕都焦头烂额了,他们除了给朕添乱,还会点什么?” “闹,让他们闹,朕倒要看看,他们能闹出什么名堂。” 崇祯一甩龙袍大袖,坐回椅子上,揉着额头闭目养神。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接着又听到双膝跪地的声音。 崇祯睁眼往外一瞧,只见曹化淳手里捧着一个木盒,恭恭敬敬地跪在殿门外,大概是见他闭目养神,所以没有出声叫醒他。 看到曹化淳,崇祯的烦躁稍微缓和了些,张口问道“曹伴伴,有何事要奏?” 曹化淳微微抬起头,诚惶诚恐道“启禀皇爷,山西宁化守御千户所秦川上奏陈冤,奏疏直入通政司,臣不敢怠慢,这便送来给皇爷过目。” “秦川陈冤?” 崇祯眉头一皱,接着又破口大骂“逆臣贼子,狼子野心,他有何冤屈可陈?” “曹伴伴,将奏疏拿过来看看。” “遵旨。” 曹化淳从地上爬起来,躬着身子走进殿内,把木盒放在御案上,并打开盖子。 崇祯从里面拿出一块绢布,展开,只见上面写着“兵部宁化守御千户所千户臣秦川谨奏,为陈明晋宣大二镇之糜烂,申明臣之冤屈。” “臣起于娄烦匪患,率数十乡勇民壮力抗娄烦黄丛山近前匪冦,据流贼魁首八大王张秉忠之义子劲匪于娄烦之外,诛黄丛山魁首巴山虎、关帝山魁首郭彦,保静乐娄烦一地之安宁,护黎民百姓之性命财帛,为国为民,竭精尽忠。” “苍天明鉴,龙睛如炬,臣于壬申承蒙皇恩,任宁化守御千户所百户,从此心念家国,欲靖平寰宇而北上奋勇杀敌,屠东虏,诛国贼,尽心竭力从无妄功,又蒙皇恩提领宁化所,手握汉儿健卒,当尽汉家之忠义。” “然,晋宣大三镇藏污纳垢,诸多士绅官将勾结东虏,通敌卖国,枉顾大明天威竟引奴贼深入大明腹地,欲取臣之首级献予奴汗,臣浴血杀敌,身中八箭十七刀,至奈何桥而心有不甘,愤而斩牛头马面,诛拘魂鬼,重返阳间,誓要替天行煌煌天威,杀尽天下奸贼恶徒。” “静乐岚县诸缙绅士族-- 长年为祸乡里,欺男霸女,草菅人命霸占民田,甚至勾结东虏通敌卖国,臣尽行诛之,乃除暴安良替天行道,山西都指挥佥事吕中惟,勾结都指挥同知窦得康、韦时介等人强占宁化所军田,克扣军饷,如此十恶不赦之徒横死人头数上,乃苍天开眼,降下煌煌天威斩除奸贼。” “然,朝堂人臣枉顾善恶是非,夸夸其谈满口仁义道德,实则一讦人,勾连晋宣大三地之卖国贼,操控张家口堡马市,大发国难财。” “陛下亦忠奸不分,未及明察便草率发兵,攻打臣下,臣每每念及昔日为大明江山,为黎民百姓而尽忠杀敌之一腔热血时,便肝胆欲裂,辗转难安夜不能寐。” “臣为大明洒血,为百姓舍生,何至于落入如此境地?” “臣替天行道,除暴安良,何罪之有?” “若陛下一意孤行,欲替大明奸贼诛杀臣下,替奴汗取臣下之首级,臣唯有以命相搏,鱼死破。” “海阔纵鱼游,天高任鸟飞,请陛下三思,再三思。” “臣,秦川谨具奏闻。” 看完整封奏疏,崇祯已是脸色铁青,胸口直喘,忽然猛地一掌拍在御案上。 “大胆!大胆!秦贼大胆如斯,罪该万死!” “此贼不除,朕妄为天子!” 骂着骂着,崇祯又将御案上装奏疏的那个木盒猛地摔在地上。 曹化淳和王承恩趴伏在地,大气也不敢出。 大概是摔了东西,得出一了一口恶气,崇祯又坐回御座上,两眼死死盯着御案上那封奏疏。 弘德殿里陷入了安静,只有崇祯渐渐放缓的喘息声。 良久后,崇祯忽然问道“曹伴伴,奏疏你已经看过了吧。” 曹化淳应道“臣奉旨秉笔朱批,确是看过了。” “以你之见,朕该如何处置这个秦川?” 曹化淳的头埋得更低了“臣一区区内侍,不敢妄议朝政。” “朕让你说你就说。” “遵旨。” 曹化淳磕了一个响头,这才微微抬头,心翼翼道“皇爷,以臣之见,如今外有东虏囤兵关外,内有流贼四处肆虐,不宜再过多分兵。” “且这个秦川吃软不吃硬,麾下兵力虽只有三千,但都是些骁勇劲卒,其人又多计狡诈,智勇双全,麾下诸多骁勇猛将,又占据静乐城和岚城两坚城,依托云中山和芦芽山天险,易守难攻,若发兵去攻,没有三万以上兵力恐怕是攻不下来的。” “以臣之见,不如先行招抚,将此事平息下来,并将其调去剿匪,若其尽忠恪守,能为皇爷所用的话,留着即可,若其仍冥顽不灵,任意妄为的话,再密令张宗衡、洪承畴等将其诱杀也不迟。” 听完这番话,崇祯皱着眉头想了想,又忽然问道“王伴伴,依你之见呢?” 趴在地上的王承恩微微抬头,谨慎道“回禀皇爷,臣以为,曹公所说有理有据,此法可进可退,不失为一良策也。” “那外面哭嚎那些人该如何处置?吕中惟三百人头挂于太原城外一事,又该如何处置?还有,张家口堡那些人又该如何处置?” “据臣所知,静乐岚县两地之乡绅士族的确有诸多为祸乡里之行径,吕中惟等人侵占军田一事也并非无中生有,这些人死便死了,既然要招抚,就不可再治秦川之罪。” “至于张家口堡之事,臣不敢妄议,还望皇爷明察。” 崇祯没继续往下问,只皱着眉头不停思索。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长叹一口气,道了声“拟旨。” 曹化淳和王承恩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跑到殿外轻喝几声,很快就有几个太监跑进来打扫地上的狼藉,又捧来新的砚台、御笔香墨等。 。 第二百零四章 建立牧马场 牛五膘是娄烦米峪村的马户,养了一辈子的马,他爹也养了一辈子的马,他爷爷和高爷爷还有高高爷爷也都养了一辈子的马。 大明朝廷的马政一直以来都是老百姓的心头恨,自大明开国就定下江南十一户养马一匹,江北五户养马一匹的马政制度,永乐年间又改为十五丁一匹马,或是按田亩数定马数的制度。 朝廷把军马挽马交给老百姓,让老百姓代养,虽然减免了赋税,但养马着实是太费粮食,哪怕官府在各地开有草场给马户们养马,但一匹种马一年仍要吃掉二两银子的粮草。 养母马的还要每两年给官府上交一匹马驹,上交马匹或征调健马的时候,官服还要仔细查验马匹的体格,要受小吏百般刁难,还得花银子打点一番才能交差。 到了成化年间,朝廷嫌南方的马匹矮小力弱,于是南京太仆寺就将马匹折为白银,从那之后南方马户不用再交马,只需交银子就行了。 北方地区仍然保留了民间养马的制度,尤其是陕西,乃大明主要的产马地。 但,随着草场被藩王侵吞的情况日益严重,陕西乃至河西走廊一带的马政也逐渐荒废了,最后只能在宣大一带开马市,跟蒙古人买马。 吕梁山脉大大小小数十个草场幸运地躲过了一劫,并没有被山西和大同的藩王侵占,因为这里的草场都在高山上,无法开垦成农田,那些藩王自然没兴趣。 静乐和岚县两地多草场,养马的难点在于费人力,一开始,春雪融化后每家每户都得轮流派人牵马上山吃草,田地都顾不上耕种,后来就衍生出了一种专门替人牧马的马户,就是帮其他百姓把马匹集中赶到高山草场上牧养,夏秋两季更直接住在山上。 牛五膘干的就是这一祖传的营生,他家最多时养过十多匹种马,母马三十多匹,马驹常年有四五十匹。 和他一样干这营生的马户,单单米峪村就有十几户,还有北边的马家庄,西边的马坊村,南边的庞泉沟,东边的岔口村,这些个村寨里多多少少都有干这营生的马户,还有北边岚县的村寨也有这一类马户。 天启六年,郭彦领着数百好汉上了关帝山神台峰,任亮和巴山虎也分别在东葫芦川和黄丛山安营扎寨,于是,包括最大的云顶山草场在内,这一带所有草场都被那几家山贼给控制了。 牛五膘等来不及逃走的马户和数百匹马,自然也落入了那几个贼头的手中。 从那之后,牛五膘他们就从帮大明朝廷养马,变成了帮山贼养马。 黄丛山和神台峰相继被秦川攻陷后,有很多马户赶着马匹逃走了,牛五膘等留下来的人则被任亮赶到东葫芦川附近,任亮投降之后,他们自然也跟着投了秦川。 拢共只剩二十七户马户,有种马一百匹,母马两百三十匹,两岁以下未骟的马驹三百七十余。 秦川因为要应付明军,所以一直没空理会这些马户,只把他们统一安置在米峪村,让人修了好多马概和马圈,然后给他们送粮食和草料。 在牛五膘看来,这个新东家是所有东家里面最好的一个了,不仅给足了草料和粮食,管他们天天吃饱,还给他们每人都发了新鞋子新衣裳。 看管他们的关帝军也不像那些山贼一样动不动对他们吆三喝四,而是和气得很,隔三差五还弄来那么一两缸烧酒给他们解馋。 牛五膘他们就这么安心地住下了。 四月初十这天,牛五膘领着婆姨和三个娃,和其他马户一道,将数百匹马赶出米峪村,沿着流水潺潺的南川河往西南方向的云顶山赶去。 山上的积雪已经基本融化,绿油油的草甸也长了出来,是时候把马匹赶上山吃草了。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和数十关帝军在山腰的刁窝谷盖了数十间草屋,围起了马圈,他们会在那住上很长一段时间,每天上山牧马,直到秋风起,青草枯。 与他们随行的有三十六个关帝军,听说是一个旗的兵力,帮他们运送粮食,还会在那看守他们,防止他们偷马逃走,顺便帮他们捕杀附近的野狼和豹子,免得马匹被狼吃了。 如今的云顶山上已是青草满地,数百匹马上到半坡就走不动了,一路走一路吃到山顶。 每年上山,牛五膘心底总是很舒畅,今年也一样,到了山顶便掰了一根草叼在嘴里,一会望着欢快吃草的马儿,一会又望向远处一丛又一丛的山岭。 望着望着,他忽然瞧见山下来了一伙人,百来个左右,个个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火红衣裳,跟一大窜火苗似的,朝山顶缓缓烧来。 “是秦大人来了。” 旁边一个关帝军脸色兴奋地说道。 “秦大人?” 牛五膘楞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他新东家。 附近的马户也纷纷跑过来,紧张不安地瞧着那支穿火红衣裳的队伍。 距离尚有百来丈的时候,牛五膘便扯着三个娃,齐齐跪在了地上。 其他马户也纷纷跪下,撅着屁股,脑袋趴在地上。 行在最前头的秦川觉得有些好笑,行近之后,便朗声道:“都起来吧,我不兴这一套,以后就别跪了。” “多谢大人。” 牛五膘急忙扯着三个娃站起身。 “你叫什么名字?”秦川一眼就瞧见了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他。 “回大人,小的叫牛五膘。” “嗯……这名字不错,养牛马多长膘。” 秦川忍着笑,一本正经说道。 牛五膘不知说啥,只一个劲傻笑着。 秦川翻身下马,把马缰交给身后的红衣侍从,让他们牵去吃草,然后四下环顾这座吕梁山第二大的草场。 “牛五膘,这云顶山草场拢共有多少亩?” 牛五膘陪着笑应道:“回大人,山顶和四周缓坡加起来,得有一万三四千亩左右。” “这么大个草场,能同时放养多少匹马?” “回大人,若年景好,雨雪充足草甸丰美的话,养八千匹不成问题,干旱年景少少也能养四五千匹。” “嗯,不错。” 秦川满意地点点头,又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道:“我打算把这草场圈起来,在这建一个牧场,岚县那边还有几百匹种马和牧马,到时候一并送过来。” “你们把马给养好了,我绝不亏待你们,到时候就按匹算钱,养出一匹健马,扣除粮草钱之后,按市面价的七成给你们结算,如何?” 牛五膘愣住了。 半响之后,他才噗通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其他马户也纷纷跪下来磕头不止。 对他们来说,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一匹母马每年产一胎,马驹养两年半就可以骑乘或当挽马了,种马和母马每年大概要吃掉大约四石豆子,还有豆饼、酒糟及秋冬时的草料等,马驹只需母马的一半,养两年半就可以卖了。 如今豆子很贵,要八钱银子才得一石,总得来算,养出一匹马驹,连带种马和母马吃掉的草料,按照如今的粮食价格,大概需要十二两银子左右。 粮食虽贵,马匹的价格也同样很贵,一匹两岁半膘肥体壮的骟马,能卖二十两银子左右, 扣除粮草钱,还剩八两银子,其中的七成就是五两多。 也就是说,牛五膘等马户每养出一匹健马,就得五两银子左右。 他们家家户户都有十匹八匹母马,每年能产八匹马驹,两年半就是二十匹马驹,共得一百两银子,每年大约四十两银子。 这份工钱,可是比县里的小吏俸禄还高,足以让牛五膘等人对秦川感恩戴德了。 其实,这种模式对秦川来说也很有利,他相当于按七成的市场价向这些马户购马。 有足够的奖赏刺激牛五膘等马户,他们自然会精心照料那些马匹,给秦川养出膘肥体壮的健马。 :。: 第两百零五章 乱世中的世外桃源 第二天牧场就开始建了,秦川从娄烦调了两百乡民过来,帮那些马户挖窑洞居住。 秦川的目的是让马户一年四季都住在那,不用跑来跑去的了,所以这些马户的住所,得选个好位置。 秦川在云顶山周围转了几圈,最终选了云顶山东侧的大塔沟,这地方位处云顶山和黄丛山之间,在西葫芦川河的源头位置,可以在两座山的山梁南面开挖窑洞。 之所以选这里,除了背风之外,还因为这地方地形平缓,有大量空地可以建造马圈和马棚。 西葫芦川河两岸还有不少荒地,完全可以开垦出来作为农田耕种,种豆子或玉米土豆什么的都行,西面和南面还有大片宽阔的缓坡,完全可以用来种苜蓿养马。 饮水方面也没有什么问题,云顶山上有两个泉眼,黄从山上也有一个,其中后者哪怕干旱的时候也有水出,正因如此,巴山虎才能占着黄丛山好几年。 倒是云顶山上那两个泉眼在大旱的时候会枯竭,马匹会面临饮水问题。 秦川干脆又调来两百乡民,把云顶山上的饮马池拓宽拓深,形成一个大水塘,泉眼断流的时候就靠着水塘解决马匹的饮水问题,再不济的话就牵到黄丛山脚去喝水。 秦川把马户安置在大塔沟还有一个用意,从大塔沟沿着西葫芦川河南下三十五里就是三座崖,他在三座崖有一百关帝军,可以协助看管云顶山的马户。 岚县和静乐其他马户也赶着几百匹马迁往云中山,岚县的牧坡都是低海拔草场,远不如云顶山的草甸,秦川要把所有马匹都放在云顶山牧养。 按照目前的母马数量,头一年会产出大约六百匹马驹,期间秦川会让牛五膘等人从即将成年的马驹当中,再精心挑选一批种马和母马出来,至少要达到一年一千匹马驹的规模。 为了让那些马户住得舒坦点,让他们更有归属感,秦川特意调了一百辆大车,从娄烦运砖头过来,准备给那些窑洞的前端外墙砌上砖头,让窑洞更牢固,看起来也更气派。 这马场肯定是长久使用的,把住房弄好点只有好处没坏处,而且如今已经过了春播,正是农闲时分,并不缺劳动力。 娄烦原本有一个砖瓦窑,就在西沟头不远,是以前孟家的产业,秦川很早就派乡民接手了。 这砖窑离云顶山大塔沟五十里左右,途中要翻上一座大山梁,路途不是很好走,骡马车早上出发,天黑时勉强能抵达大塔沟,把砖瓦运过去很不容易,幸亏只是砌一堵墙而已,所需的砖石不是很多。 但秦川很重视砖头这玩意,他已经在红窊山脚新开了一个大砖厂,砖窑已经开挖了,准备将红窊山矿场的炉渣煤渣碾成粉后,跟黏土混合搅拌,制成砖放进砖窑里面烧制。 这种砖叫内燃砖,比这个时代的任何青砖都更为坚硬牢固,盖房子只需一个半的厚度,比那些两块青砖厚度的墙壁还要坚固。 秦川日后就想用这种红砖来砌城墙,黑山矿场旁边也打算挖一个大砖厂,就地取材烧这种内燃砖。 他还想搞水泥,就是穿越前没逛过水泥论坛,不知道具体怎么烧,还得摸索好一阵子才行。 …… 唐林宪最近这段时间天天忙得焦头烂额,每天晚上深夜还在县衙里整理文书。 县衙以前的大小官员和小吏衙役等,一共斩了十几个,撤了三十几个,秦川还在岚县的时候就让县里的百姓举贤,把除了兵房之外的空缺官吏都补上了。 唐林宪先是忙着给这些人登记造册,等皇帝和秦川讲和之后,再呈报京城吏部,入吏部的官册归档。 这是秦川特意让他做的,讲和之后,他还得继续打着朝廷命官的名号治理地方。 接着,唐林宪又忙着率领户房的官吏,在岚县几个村寨之间来回奔走,给新安置的乡民入户造册,登记田地亩数,重新绘制鱼鳞图册,并指导乡民开垦各个村寨附近荒废下来的耕地。 这边民户和农田的事还没忙完,他又匆匆忙忙地带着工部的官吏,在县境内招纳民夫,在芦芽山南坡秦川定好的几处地方修建水库或水塘。 紧接着,又招纳另一批民夫,以分段承包的形式,重修通往娄烦和静乐城的两条道路,主要是拓宽、拉直、平整路面以及修正一些弯道,降低部分陡坡。 这两项都是利民工程,那些民夫都很踊跃,有原本驻守各个村寨的关帝军出来监工,民夫们干得都很卖力。 最主要一个原因是,干活不光有饭吃,还能领工钱。 这些钱粮都是秦川出的。 静乐县那边,知县陈聪之也在干着同样的事情。 秦川将乡民们安置进岚县各个村寨之后,如今整个县总人口有一万四千人,静乐县有一万二千左右。 而且,邻近州县的饥民听说这里有饭吃之后,正源源不断地涌进来,两个县的人口都在不断地增长当中。 这两万多百姓当中,超过一半是秦川前前后后收留的饥民,还有很多各个缙绅大户遗留下来的长工、佃户等,这些人几乎没有一个壮丁是闲着的,不是在开垦农田,就是在修水利修路,或是在各个矿场、新建的砖厂等地干活。 所有干活的乡民都有饭吃,每天还有五到十文的工钱。 这些钱粮全部都由秦川来出。 唐林宪估计,他把静乐岚县几乎所有缙绅大户的家都给抄了之后,至少拥有五万石粮食,十五万两白银,可能都不止这个数,还有许多金银首饰玉石珠宝等等不计其数的财物。 过两个月就可以收割冬小麦了,岚县静乐两地的冬小麦大概有五万亩左右,今年的雨雪还算充足,就是冻伤了不少,收成应该也有每亩一石以上,五万亩地就是五万石粮食了。 再到十月份又可以秋收,大概有两万亩左右的春播作物,到时候又能再收两万石粮食。 这一年下来,秦川就有超过十二万粮食,足可养活四万人之多。 他那十几万白银又能买几万石粮食,还可以再多养活一两万人。 如今又在兴修水利,大量开垦农田,到了明年,岚县静乐两地的耕地估计能达到十五万亩左右,就算一年一熟,也能年产十五万石粮食。 唐林宪可以预见,两年之后的静乐岚县将会天翻地覆,说不定能成为这乱世中的世外桃源。 他开始庆幸自己当初贪生怕死,听信了赵壬寅的话投效秦川。 那是正确无比的选择,秦川可以给他一展抱负的机会,有生之年,也不知能看到怎样的一个盛世。 :。: 第二百零六章 尘埃落定 王承恩在早朝上宣读圣旨时,站在皇极门外的文武百官立马炸开了锅。 崇祯皇帝竟然平反了宁化所千户秦川谋反的罪名,还下旨山西巡抚许鼎臣,让他查明太原城外三百颗人头树的真相,再命晋宣大三巡抚严查将官侵吞军田之事。 秦川私铸火炮,招兵买马的事只字不提,更令百官震惊的是,皇帝竟然给静乐和岚县的十几家乡绅士族扣上了私通外敌,或欺男霸女、侵占良田为祸乡里的罪名。 其中,静乐吴家和岚县张家等好几家乡绅,被扣扣了私通东虏和鞑虏的罪名,东村胡家更是被扣上了谋逆匪冦的罪名。 也就是说,崇祯皇帝放任秦川在静乐岚县的所作所为,不追究任何罪责。 非但不追究,崇祯还将秦川迁任为山西游击将军,宁化千户所一千一百二十将兵编为游击营,由秦川任营官,归山西巡抚许鼎臣和山西总兵张应昌统调,南下剿灭流贼。 除此之外,崇祯皇帝还下旨将冯栓及冯家在张家口堡的几个子侄捉拿下狱,按通敌卖国的大罪,抄家问斩。 至于范家,有张彝宪和温体仁等人的开脱,范家毫发无伤。 王承恩刚读完圣旨,丹墀下的官员便争先恐后出班,喊着不能纵容秦逆之罪责,有的跪在地上声泪俱下苦苦哀求,有的义愤填膺拿国法来驳斥那道圣旨,甚至有些脾气火爆的言官径直破口大骂,骂崇祯昏庸无道,看不清逆贼的狼子野心,放任逆臣贼子为祸乡里,屠戮大明基石之乡绅士族。 御座上的朱由检虽早有心理准备,仍气得脸色铁青,拍案而起,当场就让锦衣卫将十几个言官拖出去打屁股。 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杖责声音,和阵阵惨叫声后,皇极门下才稍微安静了些,但仍有不少官员跪在地上或苦苦哀求,或以法理劝崇祯收回旨意,再次发兵攻打秦逆。 内阁首辅周延儒一直低头站在墀下,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他在思索,皇帝这么做的原因和用意是什么。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温体仁就率先出班,表态支持皇帝陛下的旨意,说秦川有些行径固然过于蛮横鲁莽,但此人先前曾屡屡立下大功,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可不拘小节,以功抵过命他继续为朝廷效力。 有了温体仁的支持,朱由检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周延儒一看,也急忙跑出来,一并表态支持陛下的旨意。 有了这两位皇帝面前的红人带头,朝中一些脑瓜子灵活的,还有跟温体仁相互勾连的诸多官员,也纷纷出班表示支持皇帝的旨意。 这一下,那些言官们都恼了,纷纷斥责这些官员枉顾国法,只懂拍马打屁讨好两位阁老和皇帝。 其中一名言官更是当场弹劾周延儒,说他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去年就曾诬陷山西巡抚宋统殷,还私下收受冯栓的钱财,包庇冯栓通敌之事,甚至一直在朝中斡旋,想帮冯栓官复原职。 听到这话,周延儒脸色大变,朝旁边的温体仁看了一眼,然后跪下来喊冤。 和周延儒较好的朝官,立马对那言官破口大骂,说他肯定是受到温体仁指使,诬告首辅欲取而代之。 顿时间,整个朝堂更乱了,各种污秽不堪的咒骂不绝于耳,很快就有两个言官扭打起来。 如今的周延儒和东林党人走得很近,而且上次毕自严被温体仁揍了一拳,东林党人正怀恨在心,一见双方开始扭打,便呼啦地冲上去扭打在一块,过去帮忙的薛国观也被毕自严扯进人群里,劈头盖脸一顿胖揍。 整个朝堂很快就变成了一场互殴。 朱由检气得脸色铁青,连骂三声“混账东西”,然后一甩龙袍大袖,怒气冲冲地回宫了。 …… 消息传到晋宣大时,三地的将官反应不一,有的根本没啥反应,完全在意料之中,因为现在大明内忧外患,很难抽出几万人去围剿姓秦的。 有的愤怒不已,尤其是山西都指挥同知窦得康和韦时介等人,私底下还怒骂朱由检昏庸无道,竟然纵容逆贼为祸山西。 有的拍大腿懊恼不已,诸如王德化和王坤之流,还有宣大两地的众多将官,皇帝这道旨意下来,他们就奈何不了姓秦的了。 但也有些脑瓜子灵活的,猜得出朱由检的用意,既然强攻耗费兵力,那就施以缓兵之计,若姓秦的受驾驭,则留着为朝廷所用,若无法驾驭,必然会下密旨让张宗衡、许鼎臣、洪承畴或张应昌曹文诏等诱杀姓秦的。 圣旨和敕命文书抵达阳曲的时候,许鼎臣和传旨太监单独在书房里待了足足半个时辰。 待传旨太监走后,许鼎臣便将杜应堂招来,将一道圣旨、十几封敕命文书和印章交给他,命他前往娄烦宣读旨。 杜应堂急忙调集一千人马,率兵前往娄烦,路上又反复看了几遍圣旨和那十几封敕命文书。 皇帝不仅任用秦川为游击将军,还将他麾下的罗大牛、李顶梁、刘有柱、罗八、黄大、黄六喜、赵武、廖三枪、任亮、冯一龙等人任用为把总或百总。 皇帝的目的,应该是想分化这些人,让这些人成为朝廷命官,都有个一官半职,然后让总督、巡抚、总兵等大官去拉拢这些人,分化秦川的得力干将。 看完圣旨和敕命文书,杜应堂什么话也没说,只闷头朝娄烦行去。 他不想蹚任何浑水,不论姓秦的最终结局如何。 他只是一个送信的而已。 行了两日,杜应堂便看到了娄烦谷地绿油油的农田。 这片河谷原本有一万八千多亩地,如今好像又新开垦了不少田地,里面还都种上了庄稼。 显然,是姓秦的带领百姓开垦出来的。 行近娄烦镇的时候,他又看到西边山坡上有上千百姓在一条山峪里面刨土,似乎是在修水塘。 继续前行片刻,他又看到了一群百姓在修路,或扛着锄头铁楸刨土,或担着箩筐挑泥,或牵着骡马拉着石碾在路上来回碾压。 看到这,杜应堂是惊疑不定,这姓秦的,到底想干什么? 花费钱粮修水利修路,他到底想干什么? 正惊疑间,远处忽然迎出来一支火红的人马,约百来个,为首正是那姓秦的。 杜应堂让他的一千兵马就地休整,自己只带了一百私兵,朝姓秦的迎去。 “杜大人大驾光临,令娄烦这穷乡僻壤蓬荜生辉啊。” 远远的,秦川便翻身下马,笑呵呵地走过来。 杜应堂也下马,爽朗笑了笑:“秦大人客气了,杜某不请自来,秦大人不要见怪才好。” “哈哈哈哈,杜大人是来传旨的吧。” “嗯……秦大人料事如神,杜某佩服。” 当即,杜应堂朝后面打了个手势,一名私兵便将一个精致的木盒捧到他面前。 他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幅明黄色的卷轴,展开,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秦川并没有跪,他身后的一百红衣侍从更没有跪。 杜应堂当没看到似的,只顾着把这道长长的圣旨一溜念完。 念完之后,他便双手捧着圣旨,一直捧到秦川面前,他身后几个亲兵也将十几个装着敕命文书和印章的木盒捧了上去。 “多谢杜大人,大人和诸位兄弟辛苦了,来啊,给杜大人和诸位兄弟拿些鞋脚钱。” 秦川双手接过圣旨,也懒得打开来看,只笑呵呵说道。 早已将钱银准备好的红衣侍从便立马上前,给了杜应堂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他带来拿些私兵则一人一小块碎银。 秦川又笑道:“杜大人,鄙庄正在翻修,到处乱糟糟一片,下官就不便请大人入庄一叙了,大人且在此地扎下营来,下官已命人烧煮饭菜,即刻便送过来给大人和众位兄弟。” “免了免了,秦大人客气了。”杜应堂急忙推却,“杜某公务缠身,送完这道圣旨,还得赶回太原处理公务,秦大人再会。” “杜大人,吃了饭再走也不迟啊。” “不用不用,秦大人勿需客气。” “这……既然这样,这些银两便拿去给众位兄弟们买酒吃。” 秦川笑呵呵地提着一个更大更沉重的钱袋上来,塞在杜应堂手里。 “这……” “杜大人无需推却,诸位兄弟走了两日,早就又累又乏了吧,且拿去买酒吃吧。” “这……那杜某就替兄弟们跟秦大人道一声谢了。” “杜大人无须客气。” “秦大人再会。” “再会。” :。: 第两百零七章 南征事务 秦川麾下的几个营官当中,任亮和冯一龙在娄烦一边识字一边在讲武堂听讲,李顶梁和刘有柱则分别驻守静乐城和岚城,收到圣旨当天,秦川就派人去把他们叫了回来。 两天后,秦川把除了老黄之外所有被朱由检任用的人,还有赵武廖三枪等人,都召集到公事厅里开会。 老黄和山猫儿去西边招流民去了,秦川没叫他回来。 等人都到齐,秦川名红衣侍从把所有木箱都搬到他们各自身前,然后笑眯眯说道:“兄弟们,恭喜恭喜,大家伙都当官了。” 他麾下的营官早就听说这事了,所以没表现出任何意外或惊喜,只好奇地打开木箱,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 “这花衣服也忒丑了吧。” 罗大牛嘟囔着嘴,抖了抖手上绿油油的武官常服,然后一把丢在地上,又掏出一块木制腰牌。 “这腰牌倒还不错,挺精细的。” “这绣纹差了些,连我当初画的那些都比不上。” 宋知庭也把一件官服扔回箱子里摇头晃脑道。 突然旁边响起“咔”的一声脆响,只见刘有柱对着手中一把断掉的腰刀直摇头。 赵武在旁边笑道:“以前我还在边军的时候,都不敢用军器局发下来的兵器,起码有半数是粗制滥造的货色,不经用。” “啥玩意。” 刘有柱将断刀扔回巷子里,对里面的东西提不起一丝兴趣了。 王继宗端着一定乌纱帽,莫名长叹了一口气。 “明昭为何叹气啊?”秦川笑着问道。 王继宗又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学生年少时曾想过自己头戴乌纱帽的情形,如今莫名得了一顶从四品的乌纱帽,却觉得这顶官帽与自己有些格格不入,又觉得世事无常,匪夷所思,这才有了些惆怅。” “哈哈哈哈,过几年我再给你们做几顶漂亮些的官帽,弄几套利索点的,合身点的官服。” “继宗翘首以待。” 这时,任亮忽然插过话道:“大人,这身官服忒不合身了,我就不穿了,恐怕只有大人做的官服才穿得上身。” 说着,他主动把那木箱给合了上去。 冯一龙也把手中的东西都扔回箱子里,笑道:“俺山野粗人一个,穿不进这身官服,大人且拿回去,看谁合身给谁穿。” 听到这二人的话,秦川笑了笑,道:“且先收下来吧,说不定日后还有些用处。” 说罢,他不等任冯二人回话,便拿起旁边茶几上的圣旨,道:“皇帝老儿想让咱们领兵南下,听从许鼎臣和张应昌的统调,去跟曹文诏他们打流寇,大家伙说说看,咱们该不该去?” “去他个鸟,给他们自个打去。” 刘有柱率先开口,一出声就骂鸟。 王继宗也皱了皱眉头,道:“大人,学生以为,此行去不得,朝廷无非是想把大人调开,趁机分化我等众人,并收复静乐和岚县两地,而且……” “而且朝廷很可能会趁机诱杀大人,譬如将大人骗至统帅营帐,并设下伏兵,待大人到了再摔碗为号,一拥而出。” “他敢!” 罗大牛忽然腾地站起身,满脸杀气:“俺就说了,崇祯小儿怎的那么好心,给俺们那么多人当官,原来是想玩这一手,既然这小子不仁,就休怪咱们不义。” 刘有柱接过话:“大当家的,既然崇祯那小儿没安好心,咱们不鸟他就是了,让他自个玩鸟去。” “对,如今山西和河南河北交界处云集了几万明军,这一趟不能去。” “反正南边的流寇闹得越凶,对咱们越有利。” 众人也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等他们议论一遍之后,秦川轻咳一声,示意众人安静下来,然后冲着赵武问道:“赵武,你有何看法?” 方才众人议论的时候,赵武没吭声,一直微微皱着眉头思索。 见秦川文化,他这才抬起头,犹豫了片刻,道:“大人,以卑职看来,这一趟应该去。” 秦川眉毛一挑:“为何?” “其一,静乐岚县需要时间休养生息,大人也说过,取天下除了一支强军之外,还需要一块既富足,又固若金汤的地盘,昔年朱元璋在应天府休养生息十数年才得以取天下,大人不说十年了,三五年总是要的。” “若大人抗旨,只怕清水河的建奴一退,朝廷又会引兵来攻,就算守得住,静乐岚县两地也难得安宁,若战事旷日持久,以这两地的人力物力,恐怕是打不得持久战的。” “其二,大人必须要练兵,并非行伍操练,而是战阵厮杀的练兵,与朝廷议和之后,岚县静乐再无战事,要练兵只能出去打流寇,流寇虽然不经打,但可以借此机会锤炼关帝军的远途行军,战阵对敌,追击等等。” “其三,大人和关帝军得走出吕梁山,既要看看外界的山川河流,风土人情,也要熟悉朝廷众多总兵的秉性,西北各省的明军战力,流寇的战力,还要让大人和关帝军在中原大地竖起威名。” “至于大人离开吕梁山之后,朝廷趁机分化众位兄弟一事……卑职以为此事大可不必担心,在座的各位心中都亮堂着。” 听着听着,秦川不由笑了。 他确实想出去,想去会会李洪基和张秉忠之流的人物,还想去看看洪承畴曹文诏卢象升。 最重要的是,他得给静乐岚县争取发展的时间。 赵武说的没错,以两个县的人力物力,打不得持久战,他之前敢跟朝廷开战,无非是仗着朝廷还受流寇和建奴的牵制,而且双方还没到不死不休的局面,还有回旋的余地。 若不死不休,朝廷只需调兵把吕梁山腹地重重包围,早晚会被耗死。 赵武说的练兵和见见世面也是必要的,除了奔赴关外杀建奴那批人之外,其余关帝军还没远征过,趁这个机会,一边练兵一边竖起威名也是可以的。 而且,他想出去抢钱抢粮。 再过几年,李洪基和张秉忠就得把河南和陕西的藩王、缙绅大户等都给抢光了,张秉忠那家伙还抢到四川去,到手的财宝难以估量,最终又统统沉入了江中。 秦川既然来了,就不能眼睁睁看着李张二人把财宝都搜刮走,要刮也是自己刮。 “大当家的想去?” 见他面带笑容,罗大牛不由出声问道。 秦川又笑了笑:“为什么不能去。” “好,俺随大当家的去,上次去杀建奴没带俺,这次怎么的也得带上俺了吧。” “行,这次就带你去,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收了冬小麦咱们再去。” 王继宗皱眉问道:“大人,若朝廷大员要诱杀大人,当如何是好?” “他们叫我去议事,我不去就是了,他们若想率大军包围我,我走远点就行了,奈何不了我的。” 王继宗又沉思片刻,最终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早做准备。” “是得好好准备,对了,明昭,你替我写一封奏疏,就说我跟王德化他们厮杀的时候负了伤,还引发了被建奴袭击那次的旧伤,得修养个把月,还要调兵遣将,筹集粮草什么的,估计要一两个月才能出征。” “大人如今已是山西游击将军了,为国出征,粮草该由山西官府筹备才是。” “我都把这给忘了,你再给许鼎臣去一封禀文,就说我准备出征了,让他准备一千五百将士和两千匹战马一个月所需的粮草,告诉他,若粮草不足的话,阳曲、太原和汾州一带的缙绅大户多得是,让那些大户捐一些出来,否则谁也别想过安稳日子。” “是。” 大事已定,接下来秦川又交代了一些琐碎的事情,商量一些需要注意的问题。 散会时,众人刚要出门,门外就来了一名关帝军,朝里面的秦川说道:“大人,外边来了个叫马得四的新兵,拿着几本册子说要揭发李定国通敌之罪。” 秦川眉头一皱:“什么?” 那关帝军道:“回禀大人,马得四说李定国一有空就拿着小册子写写画画,他无意中发现那些册子上面画有许多地图,还写有很多字,他不识字,但依稀认得几幅图,其中画有静乐城外和岚城以北狮吼峪的地图。” 秦川眉头皱得更紧了。 李定国画地图,还在册子上记东西,难道记得是关帝军的兵力和布置? 难道,这小子还不死心,还想去跟他义父? “把人和册子都带进来,再去把李定国叫来。” “是。” :。: 第两百零八章 水泥厂 大明最狠一个山贼正文卷第两百零八章水泥厂检阅那日,李定国丢脸丢大发了。 当日开始,他练兵就狠了起来,随身带着一条棍子,麾下那三十五个新兵蛋子有不认真的,或记不住口令分不清左右的新兵蛋子,立马用棍子招呼过去。 结果,第二就有个新兵受不住,在演武场上跟他干了起来。 那新兵足足比他高一个头,却愣是打不过他,李定国估计是憋了好大一股气,把那新兵抽得满身都是伤。 然后,那新兵先是被关了三黑屋,三一过就送去矿场挖矿。 冲撞上官,纯粹咎由自取。 李定国也被关了一黑屋,因为下手太重,秦川也给他的练兵期限推迟了一。 借着那次机会,秦川还把所有新兵蛋子都召集起来,申明“军令如山”这四个字。 还把所有大军官都召集起来开了个会,一再告诫他们,若手下的兵不听话,可以揍,可以罚跑圈什么的,但下手要有分寸,吃点苦头可以,不能伤筋动骨,且不能无端乱揍,更不能虐待凌辱士兵。 若有违者,军法处置,所有大将官都一视同仁。 那之后,演武场上的惨叫声少了许多,也多了许多跑圈和做俯卧撑的新兵蛋子。 李定国从黑屋出来后,他那三十四个新兵蛋子,再也不敢瞧这个才十四岁的教官了,训练中再也不敢打马虎眼了。 李定国又练了两,从早练到晚,最终才通过了秦川的检验。 那三十四个新兵蛋子不用去矿场挖矿了,李定国也终于能抬起头做人了。 秦川以为,经过这件事之后,这子应该能有不的长进。 但没想到,竟然有人揭发他通担 揭发者很快被带进来了,是个大约二十出头的汉子,个子不高,也不壮实,一进屋就先双膝跪地,朝秦川磕了三个响头,又满脸谄笑地对旁边的各个营官点头哈腰。 “你要揭发李定国通敌?”秦川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回大人,的手上有李定国通敌的罪证,就在这。” 那人一脸谄笑地从怀里掏出三本册子,双手递在身前。 一个红衣侍从上前接过册子,拿回来放在秦川身旁的茶几上。 “大人,这几本册子是李定国的,上面的东西都是他亲手写上去的,还有那些个图画,也是他画的。” “的还亲眼见过他偷偷摸摸地窥探大人您练兵,一边看还一边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东西,他还对着孟家庄的门楼,画了足足半个时辰写写画画。” “大人,的听李定国是流贼八大王的义子,他会不会跟八大王勾连上了,那些图画就是画给八大王看的?” 秦川拿起一本册子,问道:“这几本册子是怎么到了你手中的?” “回大人,的趁李定国谁熟之后,才得以拿出来的。” 秦川没往下问,只翻开手中的册子,仔细一看。 然后他微微楞了一下,接着又往下翻。 没多久,他又拿起另一本册子继续翻看。 跪在地上那人没敢打扰他,只满脸殷切地望着他。 没多久,秦川看完了三本册子,脸色古怪地冲跪在地上那人问道:“你叫马什么来着?” “马得四。” “马得四?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大人,前几被打了军棍送到矿场挖矿那人,叫马得三。”一个红衣侍从在秦川耳畔低声道。 “哦。”秦川恍然大悟,“马得三是你兄长吧?” “回大人,他是的……的胞兄。” “难怪。” 秦川把那三本册子递给旁边的王继宗,然后冲着马得四道:“这几本册子不是什么通敌罪证,而是李定国的战例分析和练兵心得罢了。” “啊?”马得四呆住了。 一旁的罗大牛猛一拍大腿:“俺就嘛,李定国那子怎会通敌,原来是被你这种奸人诬告。” 马得四吓得猛一哆嗦,急忙趴下来磕头不止:“大人,的没有,的不敢,的不敢,求大人要命。” 秦川刚想点什么,就见李定国已经到了门外。 “来得正好,你过来看看,这些东西是不是你的。”秦川朝他招手。 李定国进屋,先是朝秦川和其他人抱拳施礼,然后皱着眉头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磕头的马得四。 “大人,那三本册子确实是我的,我今早还奇怪为什么不见了。” 秦川笑了笑:“因为这厮以为你在册子上写写画画,是为了通敌卖军情,所以把册子偷来,揭发你通担” 李定国先是一愣,继而怒哼一声:“卑鄙人,你因你胞兄之事对我早已怀恨在心,如今竟敢诬害我?” “的不敢,的知错了,求大人饶聊吧。” “咳。” 秦川清了清嗓子,道:“李定国通敌之事子虚乌有,马得四偷盗上官财物,先拉出去打二十大板,再送去矿场挖矿。” “多谢大人饶命,多谢大人饶命。” 马得四如捣蒜般磕头不止。 两个红衣侍从将他架出去,很快就传来了军棍声和惨叫声。 秦川站起身,边往外走边道:“大牛,你和李定国一道,把他这三本册子里有用的东西都挑出来,重新编册,然后让人多抄几份,日后讲武堂要用这些资料来教学。” “啊?”罗大牛呆住了。 “让你多识几个字,现在头疼了吧?” 秦川自顾自往外走,经过李定国身边时,拍了拍他肩膀,了句“好好干”。 走到门口,他忽然停步转身,朝王继宗道:“明昭,咱们得开个书局印书了,否则全靠手抄能把你们这些读书人给累死,你找个人来负责这件事,得尽快弄出来。” “是。” …… 离开公事厅后,秦川先是去炮厂和枪厂转了一圈,然后带着红衣侍从出庄,看了看庄外护城沟的挖掘情况。 孟家庄准备要扩建了,要往前扩建两百步距离,要建一条总长超过一里,具有六座马面的城墙,要先用版筑夯土,用取自挖护城沟得出的泥土,先建一堵土墙,然后两面包砖,砖头要用秦川计划烧制的内燃红砖。 这是个大工程,没几个月干不下来,主要是夯土很耗费时间。 接着秦川又去了不远处正在修建的公路看了看。 如今农闲时期,静乐岚县两地的乡民基本没有闲下来的,绝大部分人在修水库和开垦农田,少部分则在修路、修城墙,还有调去修砖厂和水泥厂。 所谓要致富先修路,秦川打算把连接静乐、岚县和娄烦的三条干道先修好,主要是拓宽、拉直、平整,以后还要搞路面硬化。 他正打算搞水泥,而且现在已经有了沥青,炼焦炭得出的焦油经过蒸馏后,剩下的就是焦油沥青了,这东西可以混合石子拿来铺路,虽然比石油沥青差,但如今的道路只是用来走人和行骡马车,要求并不高。 只不过,他才两座焦炭干馏窑,要半个月才能出一炉焦炭,沥青的产量自然很低,要想拿来修路,还得攒好长一段时间。 在公路那转了一圈,秦川便骑着马往黑山的方向而去。 黑山一带已经成了一个型工业区了,有煤场、铁场、两座冶铁高炉、一座煤炭干馏炉,如今秦川又让严三七领一群工匠建水泥厂。 严三七在炮厂教出了一批冶铁工匠,已经不用他长期驻扎在炮厂了,这些时日一直在黑山。 黑山铁厂东边五里外一个山头上就有许多石灰石,水泥厂就设在这山头下,地块已经整理出来了,严三七正带工匠建炉,还有不少石匠正在凿石磨。 秦川其实对水泥不太了解,他只知道是烧出来的,主要原料是石灰石和黏土,好像还有石膏,也可以加煤渣、铁渣等等,按一定比例磨成粉混合在一起,然后堆在炉子里煅烧,温度越高越好。 烧好之后,再打碎磨成粉就成水泥了。 他面临的难点是原料配比问题,所以得先摸索一段时间,把各种配比的原料都扔进去烧,取出来磨成粉后看哪种质量好就用那个配比。 技术方面没什么难题,现在铁场的高炉都能烧得出铁水了,这么高的炉温烧水泥应该足够了。 最大的难题是砸石料和研磨,石灰石是个很坚硬的玩意,得把这玩意砸成碎石,再磨成粉,这些工序是个力气活。 山上没有足够流水,无法利用水利,蒸汽机什么的更是浮云,只能靠人力蓄力。 他和严三七讨论过很多次了,最终决定搭几个高架,做一个像捣米一样捣锤,利用杠杆原理人力捣碎石头,捣成碎石后在丢到石磨里,用畜力磨成粉末。 秦川对这个水泥厂初期的产量没有任何要求,只要能摸索出烧制水泥的方法,就可以立马增加炉窑,和其他设施,迅速量产。 有了水泥,他就想弄钢筋了。 到时候,孟家庄城墙的包砖得用水泥灰浆来砌,能省下大量糯米,上面的女墙就搞钢筋混凝土浇制,红夷大炮都打不塌。 第两百零九章 鬼蜮人间 永宁州以西六十里有个黄河渡口,叫碛口渡,乃晋陕两地交界处,自古以来便是往来商旅和军队通过黄河的重要渡口。 河西的陕西界是吴堡县,吴堡城是一座古老的石城,也是一座军堡,以石头砌成,虎踞山巅,俯瞰峡谷,扼守着晋陕交通要冲,乃历代以来的军事重镇,因其易守难攻,古来便被誉为铜吴堡。 堡内常年驻扎着一支明军,多时有一千多人,少时仅有一两百。 吴堡知县简国宁是个少有的清廉能吏,崇祯三年,米脂流寇爆发的时候,简国宁“布衣蔬食,囊无遗金,力请轻徭,多方生聚”,率领城中乡绅和百姓备御得当,让吴堡得以躲过一劫。 流寇大部进入山西之后,三边总督洪承畴便加强了吴堡的防备,如今城中驻扎着一名守备官和八百明军。 流寇过后,吴堡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简国宁为民请愿减轻徭役赋税,开仓赈灾,请城中乡绅设粥棚救济饥民的声名早已远远传开,附近州县的许多饥民听说后,便纷纷涌到吴堡县。 一个的吴堡自然容纳不了数万饥民,饿死者依然不计其数,去年一场大雪更是冻死了数千饥民,城里城外到处是尸体,也到处是从尸体上割肉下来吃的饥民,恍若一幅人间地狱。 纵然如此,依然有源源不断的饥民朝吴堡县涌来,一部分在吴堡讨不到吃的之后,便渡过黄河入山西,或直接死在了河里。 另一部分走不动的,或者心存侥幸的则继续留在吴堡。 吴堡城早已人满为患,各乡绅士族天天上县衙叫苦不迭,简国宁一个月发数封奏疏呈递京师,乞求,短短一年便苍老了十多岁。 终于,赈济御史吴甡带着三十万白银入陕西,给各个州府拨银赈灾,可经过上面的州府层层剥削后,吴堡县最终只分到了八百两白银。 这点银两,对数万饥民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况且如今兵荒马乱的,想买粮食都难。 简国宁一夜便白了头发。 崇祯六年,四月十八清晨,简国宁像往常一样登上东城门,麻木地望着城外遍地尸体和正在掩埋尸体的乡民,还有那些如鬼蜮般四处游荡的饥民。 远处,河对岸不知什么聚集起了二三十艘船,有碛口渡的渡船,也有附近的渔船,岸边还有不少人影正往船上装着什么东西。 看到这幅情形,简国宁一下皱起了眉头,朝旁白问道:“河对岸有异动为何不报?查过对岸那些人的来历吗?” 旁边一名城守军哈着腰应道:“回禀大人,天刚亮时派人渡河问过了,说是山西商帮,要往咱们这运些东西。” “商帮?”简国宁又皱了皱眉头,“如今兵荒马乱的,还有商帮行商走货?” “的这就不知了。” “去知会邓守备,让他紧闭城门,加强城防。” “是。” 吴堡城守军紧张不已地加强城防时,对岸那数十艘船只动了,纷纷驶离岸边,在河面上吃力地朝吴堡渡口缓缓驶来。 每一艘船只吃水都很深,定然装了不少东西,还依稀能看到船上攒动的人头和马匹。 不光装载的货物多,人数也很多。 城外的饥民也发现了那支船队,像一群行尸走肉般,朝渡口边缓缓涌去。 城里的饥民听说有船队过河,也纷纷躁动起来,船上有人就肯定有吃的。 但,城门早已关闭,任何人不得出入,无数饥民只得挤在城门附近哀求连连。 没多久,船队靠岸,舢板都没搭,就有一群人抄着刀枪跳下来,在岸边摆开阵型,对那些鬼蜮般的饥民严阵以待。 饥民们看清楚了,船上装的是无数大麻袋,十有八九是粮食。-- 顿时间,数千饥民跟疯了似的,朝渡口涌去。 但,那数十艘船只上,跳下越来越多手持刀枪的人,足足四五百个,刀枪林立地护在岸边。 有十几个饿昏了头的饥民,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岸边的人则毫不犹豫地举起刀枪。 十数道惨叫响起了后,那些饥民无一例外,全倒在了血泊中,后面的饥民被血腥的一幕冲醒了头脑,纷纷停下脚步,不敢在往前挪哪怕一寸。 这时,一个老头从船上跳下来,咧着一口大黄牙,高声喊道:“老乡们,俺们是来施粥的,请各位老乡往后退一退,去帮俺们拾些柴火来,俺们要生火造饭。” “乡亲们只管排好队就行了,一会就有粥吃,不许抢,也不许挤,人人都有份,有捣蛋的,或是趁乱哄抢的,一律杀头。” 听到这番话,在场的饥民像是一片安静,接着又突然爆发一阵奇奇怪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声音,紧接着又朝岸边的船只涌来。 那黄牙老头猛地抽出一把长刀,抄在手中,喊道:“乡亲们,俺再说一次,想吃粥的就赶紧去拾柴火,敢捣乱的,一律杀头!” 话音刚落,黄牙老头便猛地突前一步,手中长刀跟一轮半月般划过,一个冲在最前头的饥民的脑袋便轱辘掉在地上。 他旁边那四五百个手持刀枪的人,也猛地突前几步,冲在前排的饥民眨眼就整排地倒了下去。 后面的饥民再次被镇住了,瑟瑟发抖地往后退,很快又一哄而散,跑去拾柴火去了。 那黄牙老头正是老黄,将手中长刀在尸体上擦掉血迹后,无奈地长叹一声,说了句“把粮食都卸下来吧”,他身后五百个关帝军纷纷踏着舢板回到船上开始卸粮食。 没过多久,岸边渡口旁搭起了几个棚子,棚子里架起数十口大锅,烧着熊熊火焰,煮着翻滚的糜子粥水。 粥棚前已经排起了数十条乱七八糟的饥民长队,一部分关帝军手持刀枪护在粥棚前面,另一部分则穿梭于各个长队之间维持秩序。 城里出来一支明军,三五十人左右,心翼翼地靠近粥棚,问了几句话之后便跑了回去。 很快,厚重的城门吱吱呀呀打开,里面的饥民潮水般涌出来,冲向粥棚。 日上三竿时,数千个鬼蜮样的饥民们拿着破碗、竹筒、葫芦瓢、木碗等各种各样的东西,逐个在大锅前领粥,然后不顾粥水滚烫,狼吞虎咽地灌进肚子里。 简国宁在数十明军和衙役的护送下走出城门,激动难耐朝粥棚快步走去。 瞧见这伙人之后,老黄便迎了过来。 “老先生恩泽吴堡,简某人替诸百姓拜谢先生。” 远远地,简国宁双手作辑,朝老黄躬身一拜。 “哎呦,简大人快快请起,您可是折煞老儿喽,老儿可担不得如此大礼。”老黄也急忙躬下身。 简国宁起身,感激地问道:“请问老先生尊姓大名?来自谁家开明士绅?” “老儿免贵姓黄,大人叫俺老黄就行了,俺也不是什么开明士绅的族人,只是山西游击将军秦川秦大人麾下家兵罢了。” 简国宁一愣:“游击秦将军?” “嘿嘿,俺家大人刚刚上任,大人您没说过不奇怪。” “原来如此,请问秦大人何在?” “俺家大人在娄烦养伤,听说吴堡饥民众多,便派老儿来接济这些苦乡亲,又正好太原府静乐县和岚县荒地众多,正好可以把他们带回娄烦,给他们种地养活自己。” 听到这,简国宁脸上又是一阵激荡,又朝着东边吕梁山的方向躬身一拜。 “简某拜谢秦大人宅心仁厚。” 第两百一十章 鼠疫爆发 秦川在黑山足足待了三天,白天在水泥厂跟严三七琢磨如何烧制水泥,晚上就住在铁场。 严三七和所有工匠都不明白,秦川所说的那个水泥到底是什么玩意,在他们看来,把一堆泥放进炉窑去煅烧,不是得青砖就是得陶瓷,谁也没听说过还能烧得出盖房子的泥浆。 不信归不信,他们还是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按照秦川的要求,把炉窑和石碾都做了出来。 然后就地采了一堆石灰石,又从矿产运来炉灰、煤渣、铁渣等,再加上黏土、石膏,统统研磨成粉,调制了八种不同比例的泥巴,等炉窑烘干之后就能开炉了。 吕梁山脉有不少石膏矿,静乐和岚县一带就有人开采石膏,但规模极极,因为这个时代的石膏只是用作煮豆腐和药用,需求很。 吕梁山南部的交城、汾阳和灵石都有勉强成规模的石膏矿,尤其以汾阳和灵石的规模较大,有几家大户专门采石膏来贩卖。 秦川抄了十几家大户之后,也抄出了一千多斤熟石膏,这些大户几乎每家每户都自己做豆腐,多多少少都备有一些。 这些熟石膏只够前期的摸索阶段所用,秦川派人去交城、汾阳和灵石,先买个几千斤回来用,同时让静乐和岚县两地的石膏开采户扩大矿场,增加产量,日后肯定是要自给自足的。 除了水泥厂,秦川还花了不少时间跟严三七讨论铁场的冶炼技术。 那两座大鉴炉都加建一座热风炉,通过大风箱往里面鼓热风,还有喷煤油和吹煤粉的熟铁管,用以增加炉温。 旁边还建了二次精炼炉,也就是之前造炮时摸索出来的那个半封闭坩埚,铁水会从大鉴炉中流入精炼炉的坩埚里,精炼炉也要用焦炭和热风煤粉等保持极高的炉温,让铁水保持液态,投入石灰石造渣去杂质。 两座大鉴炉当中,一座用来炼生铁,另一座则直接炼熟铁,通过控制铁水的含碳量来实现。 因为有些铁器要用熔点较低生铁来浇铸,而兵器农具之类的铁器,又得用熟铁来锻造,所以生熟铁都要炼。 经由二次精炼炉炼出来的生熟铁杂质很少,品质大大提高,已经完胜南方的广铁和闽铁,甚至很接近后世的高碳钢和低碳钢了。 如今黑山矿场每日能产生铁三千斤,熟铁两千斤,库房里已经堆了超过三十万斤生熟铁,红窊山矿场也有十几万,总库存量将近五十万斤。 北方产的生铁价格每斤一分五厘左右,熟铁不到三分,南方的广铁和闽铁大概要贵三四成,秦川的铁比南铁品质还要好,生铁二分,熟铁四分应该是没问题的。 这么多铁,自己用肯定用不完,所以这些铁要卖掉,早在十几天前,罗文天就去一边招纳读书人一边找买家了。 五十万斤生熟铁,大概能卖一万五千两白银,对财大气粗的秦川来说不算多,但这是长期买卖,肯定是要做的,只要不卖给晋商就行了。 有足够多铁匠之后,秦川还想大量制造铁器,卖成品比卖原料挣钱多了。 比如打通西边的西土默特部和叶尔羌商道之后,可以卖铁锅给他们,可以翻几倍利润。 而且,秦川还想提高产量,大鉴炉肯定是要增加的,但他更想搞机械化来提高效率,只是弄不出蒸汽机,更搞不出来电力,只能从大型工具着手。 首先是各种滑轮吊杆,用三角支架固定住,用来起吊铁矿进炉,铁料出炉等,可以大量解约人力。 第一座吊杆竖起来的时候,秦川就站在旁边,看着矿工们用鸡公车推着一车车的铁矿石和焦煤送进炉子时,他忽然一拍大腿,喊了句:“轨道!” 严三七等人就站在他旁边,被吓了一大跳,个个一脸不解地望着他。 “铁轨,咱们可以搞铁轨,还可以搞传输带。” 秦川不顾他人的疑惑表情,只用力拍了拍严三七的肩膀,差点把后者拍到地上。 “快,派几个人回孟家庄,让陈詹和李学境抽些铁匠出来,越多越好,马上调到黑山来,对了,还有木匠,再调一批木匠过来。” “等等,干脆把陈詹也叫来吧,要浇铸大铁件离不开他。” “是。” 身后的红衣侍从虽然不解,但还是领命去了。 “老严,派些人去附近砍木头,要银杉,大腿粗细的就行了,再把铁场的沥青都集中起来,到时候有大用。” ≈bs-- “对了,点一下铁场和煤场一共有多少辆骡马车,把最结实的车子挑出来,到时候也有大用。” “好。” 严三七也满腹疑惑,但还是领命去了。 没走出多远,他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大人,咱们究竟要造什么?” “嗯……” 秦川蹲在地上,找了两根树枝平行摆放,比划道:“咱们要铺两条铁轨,给骡马车装上刚好能卡进铁轨里的铁轮,因为铁轨和铁轮很顺滑,骡马拉起来会很轻松,原本能拉一千斤的骡子,上这种铁轨后拉个三五千斤都不成问题。” “这么多?”严三七吓一大跳。 “嗯,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能拉多少,瞎猜的,但三五千斤肯定是没问题的。” 严三七定定望着那两根树枝,皱着眉头思索。 良久后,他脸上渐渐浮现兴奋之色,跟秦川一样猛一拍大腿,然后跑去安排事情了。 秦川则回宋知庭的屋子,把宋知庭玩丹青水墨那些宣纸拿来,开始写写画画。 他要造马车轨道,铺在矿洞和铁场,铁场和煤场之间,再把堆放铁料的地方跟两座炉子连接起来,用轨道车来运送煤炭、铁矿石等等,还想弄一个传输带,用来送焦煤进炉子,能大大节省人力,提高效率。 而且,他还想在矿洞里铺设轨道。 如今的铁矿石,若矿洞坡度不大的话,还能用鸡公车推出来,但矿洞有陡坡的话就得用人力背出来,效率低下不说,还耗费大量劳动力。 后世的火车一节车厢能装六七十吨,他搞的轨道车一节车厢能装一千斤就可以了,承和铁轮需要承载的重量并不算大,李学境的轴承技术已经很成熟了,轨道车的轴承不成问题,又有了品质足够好的铁,铁轮也不成问题。 若一头骡子能拉得动五节车厢,就意味着每次能运五千斤,效率提高五倍,节省四头骡子和四个车夫。 唯一的难点是工程量大,浇铸数里长的铁轨工程量非常大,还要浇铸数十个铁轮、改装车辆等等。 秦川估计,这工程起码得花两三个月。 陈詹当天就来了,秦川把画好的图纸给他看过,又把原理告诉他之后,陈詹不由惊叹连连,同时也兴奋异常。 第二天他就开始搞模具,准备浇铸轨道。 秦川也继续留在黑山,跟他一起摸索,娄烦的事务都是由王继宗和罗大牛等人派人跟他汇报。 三天后,一个关帝军特意赶到黑山向他汇报一件事:山猫儿从兴县回来了,带回来一千三百多饥民,但当中一些人不知得了什么病,有几个刚到岚县就死了,死的时候皮肤黑黝黝的。 王继宗觉得这件事关系重大,便派人去通知山猫儿,让他先领那些人找个没人的地方安顿,把生病的人都清点出来,暂时跟其他人隔开。 因为,王继宗怀疑那些人得的是万历年间和天启年间曾发生过的瘟病。 听到这消息,秦川先是皱了皱眉头,忽然又脸色大变。 死者皮肤发黑,这不就是黑死病吗? 黑死病不就是鼠疫吗? 他清楚记得,明末爆发过一场惨绝人寰的大鼠疫,好像就是崇祯六年在兴县一带爆发的。 想到这,他立马让那个关帝军抄近路赶去找山猫儿,让山猫儿看紧那些饥民,不许靠近任何村寨,也不许其他人靠近这些饥民。 而且要把所有得病的,或者身体有恙的人全部隔开,任何人不得接触那些得病的人,包括送水送饭,也只能远远放在一个某个地方。 接着,秦川对陈詹和严三七匆匆交代几句之后,便立即赶回娄烦,安排预防事务。 大明人口之所以从一亿多降到一千四百万,除了饥荒和战争之外,还因为一场鼠疫。 从崇祯六年开始,到明朝灭亡,共肆虐了十数年。 从山西、陕西,再到顺天府,一路伏尸遍野,炼狱千里。 单单崇祯十四年的北京城,官府登记的尸体就有二十余万具,没登记的更是不计其数。 李洪基攻陷北京城时,面对的是一座人鬼错杂,日暮人不敢行的死城。 绝不能让鼠疫进入吕梁山腹地。 第两百一十一章 应对鼠疫 秦川一回到娄烦,就立马召集手下开会。 他的手下从没见他这么紧张过,一进门便静静坐在椅子上,不敢胡乱嘈杂。 等人都到齐,秦川清了清嗓子,脸色凝重地环视一圈,道:“诸位应该都听说了,兴县来的那些流民当中,有不少人得病暴毙,若我猜得没错,那些人得的是大头瘟,也可以说是鼠疫,这玩意进了岚县,就意味着咱们正面临一次生死危机。” “稍有不慎,整个静乐岚县的所有人,包括咱们在内,都会死。” 一听到他的话,屋里顿时响起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连一向大大咧咧的罗大牛皱紧眉头,凝重不已。 王继宗忍不住问道:“大人,这大头瘟为何称之为鼠疫?” “因为这病是从老鼠身上传出来的。” 王继宗一愣:“老鼠?” 秦川点头:“对,这所谓的温病,其实是一种……一种到肉眼根本看不到的毒虫,带有剧毒,原先是长在老鼠身上的,可以经由虼蚤传到人身上。” “大旱连年之下,恐怕连老鼠都没东西吃了,于是到处乱跑找吃的,恐怕会有很多饥民抓老鼠吃,很容易染上这种鼠疫。” “老鼠身上的虼蚤会跳到人身上,经常不洗澡的人,身上有几百上千的虼蚤,一旦有人靠近,就会跳到另一个人身上,由此一个传一个,速度极快,很容易大范围爆发。” “一旦得了这种鼠疫,若没有咳血,只是身上长疙瘩的话,会有七成左右的死亡率。” “若咳血,则必死无疑,华佗在世也救不活。” “如今晋陕豫冀等地有上百万饥民正四处乱窜,其中只要有人染上鼠疫,就会迅速传开,然后被这些饥民带到其他地方,用不了多久,整个中华大地将尸横遍野。” “所以,咱们决不能让鼠疫进入静乐和岚县,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听到他的话,罗大牛等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王继宗也脸色十分凝重,因为他知道这种大头瘟的厉害,万历年间和天启年间就有过,当时没什么流民,所以没有大范围爆发,但某个地方一旦出现,那地方必然十室九空。 以前,他听人说这种瘟病是邪气入体,致人身上长疙瘩,甚至咳血,死后邪气弥漫,所以尸体手脚和其他部位会发黑。 没想到,竟然是毒虫。 秦川说的,他自然相信,他也很疑惑为什么秦川会懂这些东西,完全超出了三教九楼的范畴,包括秦川懂的其他很多东西,都超出了他的见识,简直匪夷所思。 他甚至开始怀疑,秦川是不是真的受狐仙点化,或是不是真的从十洲而来的能人异士。 他也没问,反正按照秦川说的去做就行了。 如今生死当头,他得把脑子用来思考,如何度过这个危机。 他正绞尽脑汁的时候,就听秦川又正色道:“罗大牛,你马上派人去通知老黄,让他把新收的饥民打理干净点,全部洗过热水澡,衣服、被褥等所有可能藏虼蚤的东西,全部用大锅煮过一遍,一定要煮滚,最好是能劝那些饥民剪头发,把长发剪掉,因为里面很容易藏虼蚤。” “告诉他,回山西的路上,就不要再收饥民了,且路上要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不能跟别人接触,回到吕梁山后不能直接回娄烦,得先找个几个山峪,把饥民分成五十人一组,全部隔开,先在那待十天,确认没有染病之后才能进娄烦。” “此外,你带先登营去北边,封锁通往兴县的道路,冯一龙领冯山营去西边,封锁通-- 往永宁州的道路,任亮封锁东边和南边,再通知李顶梁和刘有柱,让他们封路封山。” “若有翻山越岭来投的饥民,也可以收留,但要仔细检查,但凡发热的,身上长了奇怪疙瘩的,甚至咳血的,统统送到没人的地方隔离十日。” “而且,所有来投的饥民必须泡过热水澡,水要尽量热点,他们的衣服、被褥等物件,也全部要扔到锅里煮沸。” “隔离十日之后也不可掉以轻心,不能让新来的饥民靠近其他乡民,再告诉关帝军,不能靠近那些饥民,必须要隔三步之外,老黄和山猫儿率领的关帝军也同样仔细清洗,并隔离十日。” “从今天晚上开始,包括咱们在内,静乐县和岚县所有人,必须每天洗澡,每隔七天还要在身上撒一次生石灰,愿意剪短发的,把头发都剪了,所有人的衣物、被褥等统统煮过,屋子里也要撒石灰,或者点艾草薰死虼蚤。” “除了关帝军之外,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各自村寨,告诉李顶梁和刘有柱,让他们暂时封城,所有县城和村寨开始打老鼠,不得直接接触老鼠,更不得拿来吃肉,违令者斩。” “黑山要彻底封锁,包括陈詹和严三七等人在内,任何人不得上下山,铁场和煤场暂时停工,除了研制轨道和水泥的人之外,其他矿工一律派去开石灰石,大量烧制生石灰,这东西以后要用很多很多。” “所有牲畜也都要用生石灰杀虼蚤,包括阿猫阿狗在内,一只也不能放过。” “把我刚才说的话都传出去,传到太原、汾州、永宁州、岢岚州、临县兴县等,让外面的人知道大头瘟是老鼠和虼蚤传的,知道怎么提防,能多救一条命是一条命。” 秦川一口气把所能想到的法子统统说了出来。 等他说完,王继宗罗大牛等人便纷纷起身,正色应了一声,然后脸色凝重地出门布置去了。 等他们都走完,秦川这才把身后的红衣侍从叫过来,低声吩咐道:“派些人去把静乐城和岚城药铺,把所有解毒的药材都买下来,再去太原、汾阳等地,能买的统统买下来,路上记得离他人远一点,这事别让其他人知道。” “是。” 那名红衣侍从领命去了。 秦川无力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他没给王继宗等人安排治疗任务,哪怕中医再牛逼,对鼠疫这东西恐怕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感染了肺鼠疫,百分百死亡,仙丹也救不了。 感染腺鼠疫,中医的解毒汤可能还勉强有些作用,再加上自身免疫力,有些人或许能挺过来。 兴县来的那些饥民肯定有很多人被传染了,这些人当中,十有八九会死去。 秦川不敢让人去给他们治疗,主要是怕传染,西方搞出来那种泡过蜡的衣服,和那乌鸦使者般的鸟嘴面具,很难彻底隔绝无孔不入的跳蚤。 让人买解毒药,是为了山猫儿和那几百个关帝军。 万一山猫儿被传染,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在这个时代,对付鼠疫唯一的方法就是隔离,把得病的隔离起来,让他们慢慢死掉,把整个吕梁山腹地也隔离起来,不让病毒侵入。 事实上,鼠疫之所以大范围传播,是因为人类身上的跳蚤相互传播的,这时代太多人不洗澡了,头发又长,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跳蚤,那玩意隔着一两米远都能跳到另一个人身上 如果人人都爱干净,都有条件和时间打理自己,肯定不会出现如此大规模的鼠疫。 秦川左右不了外面的人,只管得到他治下的百姓。 第两百一十二章 九命猫妖 山猫儿蹲在一座山头上,嘴里叼着一根草秸,脸上满是郁闷。 大当家的让他去兴县一带找点饥民回来种地,他去了,人也找回来了,一千三百多个。 可没想到,他带回来的竟然是个大麻烦,那些饥民里面有人得了大头瘟。 刚翻过芦芽山回到岚县那天就死了几个,第二天更是死了三十多个,死尸无一例外手脚发黑,脖子肿胀,身上还有好多疙瘩。 幸好王先生让他不要进村寨,否则这病就得传给其他百姓了。 如今,他和三百关帝军,还有一千三百饥民被安置在东村以南二十余里的北庙山,所有饥民和关帝军统统分成三到五十人一个小组,在北庙山几个山峪里盖草棚住下,每个小组的草棚间隔至少五十步,任何人不得串门,只能乖乖呆在各自地盘上,哪都不能去。 罗大牛领着一千关帝军将整个北庙山围得严严实实的,不放任何人走脱,然后给他们弄来了大锅、粮食、石灰粉,还调来大批乡民帮他们挑水,所有人必须洗澡,衣服被褥其他行李等等,统统放水里煮沸,头发也一律剪短,顶多只能留寸许长,最好是全部剃光。 大当家的说,大头瘟是虼蚤传染的,只要彻底灭掉虼蚤,这个病就传不开。 山猫儿亲自带头,把他那头乱糟糟的长发给剃得一干二净,然后泡热水澡、撒石灰、衣服统统煮过,接着告诉那些乡民,谁他妈不照做的,就是想故意害人,就是死路一条。 在三百关帝军统统剃掉头发,变成清一色大光头后,那一千多个原本就胆战心惊的饥民,也在漫山遍野的哭声中把头发给剃了,然后乖乖泡澡,煮衣服。 但也有许多人不肯剪发,说身之发肤受之父母,死也不肯剪。 山猫儿没杀这些人,只把他们跟别人分开,让他们住远点,不得接近其他人一百步,否则杀无赦。 剃头那天,罗大牛把一包东西远远扔给山猫儿,说是大当家的给他的,让他把里面的蒜蓉和醋涂在身上,还望着他的大光头憋笑说,猫有九条命,你小子的命是所有兄弟里最硬的一个,且放宽心在这呆着,十天之后就能回去了。 又仔细交代他该怎么处理那些饥民和尸体后,罗大牛就走了。 山猫儿知道,他不是猫妖,没有九条命。 刚回来两天就有上百人发病了,其中甚至有五个关帝军。 第三天,大当家的来了,大步朝他走来,他连忙往后退,退了十几步,大当家的这才停下来。 然后,大当家的跟他隔着二十来步,坐在地上唠了老半天。 大当家的走后,他就坐在山梁上,叼着草秸,望着远处岚河边来来回回挑水的乡民,还有不时从山下巡逻经过的关帝军。 对面东村的乡民们烧水洗澡煮衣服,用柴火熏房子,熏老鼠洞等等,烟火从早到晚没停过,不时还传出阵阵哭喊声,应该是被逼剪发的哭嚎。 第四天,发病的人已经超过两百,其中有十二个关帝军,病死的已将近一百人。 第五天,发病的突然暴增到四百多人,病死超过两百,哭声和呻吟声弥漫在整个北庙山上,日夜不停。 大当家的来看他时,神情明显有些沉重。 第六天,这天只增加了不到不到一百个发病的,但病死的已有三百多人。 第七天,大当家的又来了,笑着说他已经熬了七天,再熬三天就没事了。 又过三天后,山猫儿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没发病。 大当家的和罗大牛等人亲自来接他,他洗过澡,撒过石灰粉,换上一套新衣裳并踩着石头走过一片炭火后,便笑着朝大当家等人迎去。 三百关帝军当中,只有两百四十人得以走出北庙山,其余的大多都死在里面了,还有几个没死的依然留在山上治病,有几个关帝军穿着浸过蜡的衣服,把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的,留在山上天天给他们灌解毒汤。 能走出北庙山的饥民只剩六百来个,病死的也有六百左右,剩余的一百多留在山上听天由命。 大当家的说,能活下来半数人,已算是大幸了。 那六百多饥民被安置在芦芽山脚一个荒废的村落,有关帝军专门看管,短时间内不许任何人外出。 山猫儿和活下来的两百四十个关帝军,也被安置在一个荒村里,就当是休整,再住上十天半个月,确认没人染病之后才能回去。 幸好这些饥民没有接触其他乡民,静乐和岚县两地的百姓暂时没有发病的,经过十日彻底大清洗后,乡民们又继续修水利、开垦农田、修路等等。 但出行依然受限制,除了外出干活之外,任何人不得去其他村寨串门,从今往后也要注重清洁,要勤洗澡洗衣服,勤打扫屋子。 一旦发现老鼠的踪迹,还得烟熏水淹,把老鼠给灭掉。 关帝军封锁了吕梁山腹地所有出入通道,就连几条山间小路也有人把守,拦截所有试图进入的饥民。 这些饥民没有被赶走,而是统统隔离起来,洗澡剪发煮衣物,十天后不发病的才能进入吕梁山境内。 黑山煤场和矿场已经停工十几天了,严三七在山上新开了三座采石场,日夜烧制生石灰。 老黄带着七千多饥民回来了,被安置在关帝山北坡一带,按五十人一组隔离,几乎遍布整个关帝山北坡的所有山沟。 这些饥民都是从吴堡带回来的,鼠疫还没有过黄河入陕西,所以这些人基本没有染病。 老黄刚把七千多人运过河,秦川派去接应他的关帝军就到了。 得到大头瘟爆发的消息,一向傻乐呵呵的老黄把眉头锁得紧紧的。 回吕梁山的路上,他不再收任何饥民,而且尽量避开官道,专挑人少的小路走,尽量不跟外人接触。 纵然如此,回到关帝山的时候,仍有几十个饥民发了大头瘟。 秦川对这批人极其重视,因为人数太多,不能出任何差错。 从老黄回来的第一天,他就亲自率领两千关帝军封锁周围,围得严严实实的,有胆敢四处乱窜的饥民,一律杀无赦,有不洗澡不煮衣服的饥民,一律杀无赦,有不愿剪发的,一律安置到最远的山谷里区别对待。 因为防控及时,这批饥民感染的并不多。 回到关帝山五天,发病的只有两百来人。 鼠疫的潜伏期很短,通常只有两三天,少数达到六七天,超过十天的几乎没有。 也就是说,这七千饥民绝大部分是安全的。 一连十几天,秦川一直在东奔西走,到处去指挥防疫,整个局势稳定下来后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回到焕然一新的孟家庄休息一天后,他又去了黑山。 防控鼠疫这十几天里,陈詹的工作并没有落下,做了将近十个铁轨和铁轮的模具。 而且,水泥厂已经烧出了好几份样本,他得去看看哪种比例的水泥更接近后世的水泥。 第二百一十三章 打通商路 山东德州西关街,杨业兴坐在马车上,不紧不慢地驶向自家的铁铺。 杨家是做铁器买卖的,靠着漕运便捷,专营南方的广铁和闽铁,光运铁的货船就有七艘,西关码头附近还有个大货仓和一间铁铺,东门街也还有一间铁铺。 除了德州之外,杨家还在真定府、保定府、河间府和静海开有分号,在山东、河北及顺天府三地的民营铁器商行中,也能排得进前五。 这天,西关码头的铁铺突然来了个公子哥,山西太原府静乐县来的,说手上有大批生熟铁,想找个既能吃的三四十万斤铁,又能做长期合作的买家。 杨业兴不以为然,山西那边三天两头就有矿主找过来,想跟他做买卖,火源是够充足的,可他杨氏商号的口碑就是靠闽铁和广铁打出来的,对山西铁自然没兴趣。 比起广铁和闽铁,山西那边的铁料差太多了,铁锅、农具等铁器,更比不得广铁和闽铁。 要知道,广锅可是御用贡品,连皇帝的御厨都用广锅,就是倭人和佛朗机人都从广东贩锅回去用,在北方更是一点都不愁卖。 杨业兴本想让人打发走的,但来报信的下人说,西关铁铺的掌柜特意交代了一句,说那公子哥带来的铁料有些东西。 杨业兴沉吟片刻,便改变了主意,他杨氏商号的掌柜自然不是庸人,既然掌柜说那些铁料有些东西,去看看也无妨。 在东门街审完账之后,他这才坐着马车,不紧不慢朝西关码头的铁铺行去。 到了铺子一看,里面坐着一位公子哥,长相……只一眼,杨业兴便忍不住“啧啧啧”一连赞叹数声,这公子长得实在太俊了。 那公子哥身后,还有两名身材壮实,目光锐利的汉子,应该是那公子哥的随行家丁了。 “见过东家。” 铺子里的掌柜和伙计见杨业兴到来,急忙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那俊俏公子闻声望来,原本脸上的不耐一扫而光,露出一抹淡淡微笑,举止有度地作辑施了一礼,道:“这位便是杨先生了吧,学生罗文天,见过杨先生。” “罗公子免礼,免礼。”杨业兴呵呵笑着,“让罗公子久等了,杨某人惭愧,惭愧。” “杨先生客气了。” “罗公子请坐,来啊,看茶。” 两人落座,等厮新沏了两杯茶,然后聊起了无关紧要的话题。 譬如罗文天公子打哪来的,那边的风土人情怎么样,当地的名人谁谁谁干了一件什么样的事情,天气如何,流贼和饥民现状如何,粮食收成如何等等等等。 这是大宗商人的习惯,通过瞎扯淡尽量多了解对方的底细,判断对方的习性等等。 聊了将近两刻钟,杨业兴这才转入正题,问道:“听说罗公子此行是为了寻找铁料买家而来,还带了些样品,可否让杨某过目一二?” “好说,好说。” 罗文天呵呵笑着朝后面的随从点头示意,那两名随从便提着两个重重的麻袋放在杨业兴面前,并打开麻袋,露出里面的生熟铁块。 杨业兴从麻袋里取出两块打断的生铁块,从旁边的掌柜手中接过一块西洋镜,透过镜子朝铁块的断口仔细端详。 只看了一片刻,他便满脸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朝旁边的掌柜看了一眼。 掌柜点点头:“东家,后院作坊的伙计已经拿了几块生铁进去熔炼了,这会儿应该也差不多铸成了吧。” “好。” 杨业兴也点点头,又朝罗文天问道:“罗公子,杨某人可否再断几块铁,多瞧几块?” “区区几块生铁,杨先生拿去便是了。” “多谢罗公子。” 杨业兴急忙把两个伙计叫过来,从麻袋里捡了三块生铁,走到旁边不远的铁砧旁,用铁锤将那三块生铁逐一砸断。 接着,杨业兴又拿着西洋镜仔细查看那几块生铁的断裂面。 杨家祖辈都是跟铜铁铅锡打交道的,他打就摸铁,已经整整三十年了,看一眼断口就知道生铁品相如何了。 南方的铁都是用木炭炼出来的,铁质均匀、紧密,杂质和孔洞较少,而北方的铁用煤炼制,铁块多含肉眼看得到的杂质,而且铁质疏松,很不均匀,想必于广铁和闽铁,品质自然大打折扣。 可罗公子拿来这几块铁,断口虽然跟其他铁一样呈灰白色,但色泽很均匀,孔洞很少,铁质排列均匀且紧密,杂质要比其他北铁要少得多了。 这种铁,品相比闽铁和广铁还要好。 看完那几块铁之后,杨业兴的脸上已经浮现按捺不住的激动,又从另一个麻袋里拿出两块熟铁块,再次拿西洋镜仔细查看, “东家,-- 熟铁也拿了几块进后院,放炉子里烧了,就等东家来了再开打。” “咱们这就去后院,罗公子,请。” “杨先生请。” 杨业兴已经等不及了,脚步飞快地带着罗文天进了宽大的后院。 后院是铁器作坊,建有八个炉子,一群铁匠或带着学徒叮叮当当地锻打铁器,或往各种模具里倒铁水。 在掌柜的引领下,杨业兴和罗文天走到一个炉子前,旁边的铁匠从里面钳出一块烧红的铁块,放在铁砧上开始捶打。 熟铁敲不断,所以看不到断面,仅凭肉眼不容易分辨品质,最好的法子就是锻打,熟练的铁匠完全可以在锻打中分辨熟铁的品质好坏,杨业兴自然也可以。 叮叮当当铁星飞舞中,杨业兴的脸色越来越激动。 罗文天的脸色也越来越得意,下巴翘得越来越高。 他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等到杨业兴,早就很不爽了,只是看在买卖的份上,才跟姓杨的惺惺作态罢了。 “东家,罗公子带来的生铁铸好了。”旁边的掌柜突然提醒道。 “哦?” 杨业兴精神一振,急忙跟着掌柜朝不远处正拆模的几个铁匠走去。 罗文天也跟了过去,好奇了打量旁边一个造型奇特的矮炉。 杨业兴这厮,好像在仿制广锅。 见他眼神乱飘,杨业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杨某人研习多年,却一直摸不清广锅制法,明明用的是广铁,铸成的锅却远不及广锅,广东那边货源又紧张,广锅供不应求,只得用这四不像的法子,造一些出来低价顶着卖。” “杨先生买卖通广,生财有道,学生佩服,佩服。” 罗文天嘴上打着哈哈,心里却想着回去之后,得让大人赶紧造锅才行,一口五斤的广锅在顺天府能卖到一钱五分银子以上,卖五斤生铁只得七分到一钱,中间差了好几分。 造锅并不难,做好模子,把铁水倒进去,得出铁锅之后再打磨一下,装上锅耳就行了。 杨业兴仔细看了看那口颜色刚降下来的铁锅,按捺着兴奋问道:“罗公子,这些生熟铁,真的是山西娄烦所出?” “这是当然,难道学生还要从南方把铁运到山西,再从山西兜一圈运到德州来卖不成?” “罗公子不要误会,这些铁料的品相与广铁相差无几,山西从没出过这么好的铁,杨某只是有些难以置信罢了。” “杨先生,娄烦铁并不比广铁差。” “啊哈哈哈……”杨业兴打着哈哈,“罗公子,如今娄烦有几多存货?每月又能产多少?” “存货有生铁三十万斤,熟铁二十万,如今每月大约能产二十万斤,如今正在扩几座炉子,再过一两个月,每月大概能产三四十万斤,若能找到大买家,产五十万斤以上也完全没问题。” “嗯。” 杨业兴点点头,这点数量并不算多,只要铁够好,再翻一倍他都吃得下。 他完全可以转手卖给山东走海的商行,这些铁料比广铁和闽铁都好,有两成赚头都够了。 想到这,他又笑着说道:“罗公子,前堂用茶。” “杨先生请。” 两人又回到前堂,填了两杯新茶后,杨业兴便开门见山道:“罗公子,若价钱合适的话,娄烦的铁杨某全要了,以后每个月所产的铁料,杨某也全包了。” “哦?杨先生想要什么价钱。” “若罗公子将货物送到德州,生铁百斤一两三钱,熟铁二两五钱,若杨某去取货,则每百斤扣三钱车马费。” 话音刚落,罗文天端着茶杯的手僵住了,脸上的神情也渐渐变了。 杨业兴皱了皱眉:“莫非罗公子对这价钱不满意?” 罗文天把茶杯放回茶几上,这才缓缓开口道:“杨先生,如今的广铁上门提货生铁尚且要一两二钱,娄烦铁比广铁闽铁有过之而无不及,且此去广州何止三千里,而娄烦至德州不过八百里罢了,娄烦铁如何才值这个价?” “这……” 杨业兴一时语塞,看来这罗公子是早已摸透了行情,也比照过广铁闽铁才来的。 “杨先生,我只要一个公道价,你上娄烦提货,生铁百斤一两五钱,熟铁三两,不二价。” “你若能付一半银两,另一半则用粮食来抵货款的话,在山东及顺天府境内,我可以只供你一家。” “而且,这些货不许卖给任何一家山西商行。” “若杨先生能接受这价钱,咱们就接着往下谈,若是无法接受,学生就不多叨扰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大人要你死,你就得死 忻州城,许家。 许一杰看完手中的敕命文书之后,长长松了一口气。 “爹,成了吗?” 许廷荣突然从门外跑进来,希冀地问道。 许一杰笑着点点头,把手z文书递过去,道:“成了,你一去代州上任,就是山西北路镇守标营的千总了。” 许廷荣脸色大喜,接过那封文书看了起来。 自从姓秦的率军直逼忻州城外,当着忻州大官员的面说要取他性命那日起,他便寝食难安,日夜担惊受怕,生怕姓秦的突然杀进忻州城。 后来朝廷发兵攻打他,本以为能一举灭掉这狗贼的,没想到朝廷竟然败了。 幸好,他爹终于帮他谋了个千总之位,把他调到代州振武卫了。 代州兵马多,城墙也高,姓秦的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打不进来。 “儿啊,这位子可是花了不少银两,你到了那边得好好干,到时候再花银子就好办事了,争取弄个参将当当。” “诶。”许廷荣满心高兴地应了一声。 “对了,爹,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就启程,爹在代州的公务已经耽搁两个月了,再不去的话,指挥使大人可就要发火了。” “好咧。” “你先坐下,爹跟你交代一些到了那边的规矩。” “诶。” …… 第二天清晨,忻州城北门刚刚打开,许一杰就带着许廷荣和两百五十私兵,从北门鱼贯而出,朝北边一百八十里的代州行去。 刚出城门,父子俩就瞧见城门外不远蹲着一个浑身脏兮兮,脸上也脏兮兮的汉子,旁边还摆着一捆手腕粗的竹竿。 忻州缺竹,而竹竿又有许多用处,所以山里不光有挑柴来卖的,还有抗竹竿来卖的。 许一杰和许廷荣以为这汉子是来卖竹竿的,也没在意,只径直越过汉子,径直往前走。 但只走了五六十步,刚刚放出去的哨骑忽然策马狂奔而回,远远便高喊道:“大人,前方有贼人,贼人。” 许一杰惊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一阵轰轰的马蹄声,大约一里之外,一道烟尘正朝他们滚滚而来。 “回城!快,护公子先回去。”许一杰当机立断,急忙大喊道。 他手下那两百五十私兵纷纷调转马头,许廷荣动作最快,在几名私兵的保护下,朝忻州城拍马狂奔。 很快,他看到了刚才卖竹竿那汉子。 汉子不再蹲在地上,而是手持两根竹竿站在路边,用一双漠然的眼睛望着越来越近的许廷荣。 “不好,那人是贼军。” 有个眼尖的私兵看到了那汉子漠然的眼神,立马意识到不妙了。 可许廷荣只顾着策马狂奔,离那汉子只有不到十步距离。 等许廷荣听到那私兵的话,也意识到不妙的时候,他和几个私兵都快要冲到那汉子身边了。 只见那汉子突然抡起手中竹竿,朝前面开路的两名私兵的坐骑扫去。 只听两声脆响,接着是马匹的嘶鸣,冲在最前的两名私兵连人带坐骑翻倒在地。 许廷荣大惊失色,急忙勒紧马缰,想掉头跑掉。 但为时已晚了,那名汉子忽然一拍手中另一根竹竿,那竹竿“咔嚓”一声裂成两半,露出里面一杆红缨大枪。 汉子抄住大枪,两腿一蹬,猛地朝许廷荣跃去。 “啊……” ≈bs-- 许廷荣惊得魂飞魄散,急忙抽出腰刀,想挡住那杆大枪。 他还没来得及挥刀,那杆大枪便就由下而上,斜斜刺进他的脖子。 “我家大人让你死,你就得死。” 那汉子用力一推,将许廷荣推落马下,并顺势翻身上马,长枪又朝后面赶到的一名私兵点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汉子挥竹竿掀翻两名家丁,到拍开竹竿取出长枪,再到一枪封喉,动作行云流水快如闪电,只不过几个呼吸之间而已。 “荣儿!” 后面的许一杰看到这一幕,顿时目眦欲裂,撕声悲吼。 “杀了他,别让他跑了。” 他手下两百多私兵也反应过来了,急吼吼地拍马冲过来。 持枪汉子把一个私兵点翻在地之后,便一蹬马肚子,胯下战马撒开蹄子,斜斜往西狂奔。 离得近的私兵当中,一个使弓箭的急忙弯弓搭箭,一箭正中那汉子的后背。 但箭支像是被什么挡住了一样,只无力地挂在外衣上,那汉子毫发无伤,依然策马狂奔。 “他身上穿有铁甲,射马匹,快。” 那私兵又急忙一箭射去,正中那匹马的屁股。 战马吃痛嘶鸣,但并没有摔倒,反而跑得更快了,一瞬间就冲出去数丈远。 “继续射!”许一杰又吼道。 那使弓箭的私兵因为要射箭,所以马速很慢,一下子就被远远甩在了后面,但仍硬着头皮又射了一箭。 这次自然没有射中,再次弯弓搭箭时,对方已经逃出了三十步之外。 “追,别让他跑了。” 许一杰两眼赤红,领着私兵们一窝蜂地追了去。 西边不远的山梁上忽然出现十来道身影,手里握着没有火绳的鸟铳,对准了两百多的私兵。 进入一百步时,枪声响了,冲在最前头的几个私兵应声而倒,后面的人则下意识地拉紧了手中的缰绳。 这时,北边那支骑兵已经冲到了大约两百多步的距离,人数并不多,只有五六十骑,但气势很猛。 许家的私兵当中,已经有人露出了胆怯的神情,有的甚至纵马躲到后面,悄悄往忻州城靠近。 “杀!杀光他们,为我儿报仇!” 许一杰最疼爱的儿子刚被杀死,早已失去了理智,一马当先朝那支骑兵冲去。 后面的私兵面面相觑后,只得硬着头皮跟了去。 骑兵对冲发挥不了多少个人战力,以两百五对五十,一股脑冲过去也撞死他们。 但那支骑兵并不想和他们正面冲锋,一见他们掉头迎来,便立马拐向西边,呼啸而去,只留了一阵烟屁股在许一杰。 许一杰拍马狂追,却硬是被甩在百步开外。 对方那数十匹战马清一色比蒙古马高大,速度也快很多,看着像是早已十分稀少的娄烦马。 许一杰越追被拉得越远,眼见实在是追不上之后,才放慢马速,然后掉头跑回去看他儿子。 许廷荣脖子上有个窟窿,血流了一地,早已断气了。 许一杰抱着他的尸体摇晃半天,最后仰天大吼:“姓秦的,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忻州城的守备官和知州等官员纷纷跑出来,看到这幅情形,又想起姓秦的在忻州城外说的那番话,便纷纷打了个冷颤。 姓秦的当众说过,要取许廷荣的性命。 如今,许廷荣真的死了。 那厮果然胆大妄为,心狠手辣。 第两百一十五章 王爷抢亲 鼠疫还没蔓延到汾阳城的时候,文成就已经从秦川的书信中得知此事,并得知鼠疫的传播途径和预防方法。 当即,文成立马联合城中开明之士,向当地官府预警,并请官府按照秦川给的方法,立即清扫城内各条街道和角落,再发动城中百姓洗澡洗衣、清除虼蚤、捕杀老鼠,且严禁直接接触老鼠,更禁止吃鼠肉。 当地知州和诸多官员原本很不以为然,一是因为汾州境内还没出现大头瘟,二是他们根本就不相信洗澡煮衣就能抵御大头瘟。 但文成在当地士子中颇有名望,素来言之有物,一言九鼎,很多读书人和乡绅都信他的话。 最重要的是,城里的乡绅士族都害怕大头瘟蔓延到汾阳城。 于是,当汾州学子和乡绅士族数百人一同到知州衙门请愿的时候,当地知州和其他官员只得按文成所说的,来个全城大清洁。 在那些如狼似虎的衙役威逼下,城中百姓也纷纷动了起来。 汾阳城也被封锁了,城里的人出不去,城外的饥民也进不来。 附近的饥民听说静乐和岚县有吃的之后,大多都跑那边去了,在汾阳附近游荡的并不多。 纵然如此,文成还是和几个开明之士发动城中乡绅捐钱捐粮,在城外设粥棚赈济饥民。 但封城预防大头瘟和赈济饥民这两件事,本是相互矛盾的,城中乡绅巴不得那些饥民走得越远越好,免得把大头瘟传进汾阳城。 所以,没人理会文成和那几个开明之士,官府也不肯开城门给文家出城设粥棚。 这次,文成的名望没起多大作用。 直到秦川到来。 秦川来文家提亲了。 如今鼠疫疫情还不算严重,但秦川知道,用不了多久鼠疫就会遍布整个山西,并逐渐向北直隶蔓延。 所以,他得尽快把文素心娶回去,把文成也接到娄烦,再让这个老丈人介绍些才子贤能过来帮他做事。 汾阳城当地官府知道他不好惹,又碍于文家的面子,便放他入城。 虽然时间很仓促,但秦川提亲的三媒六聘一样不少,那一整个大车聘礼,连城中乡绅都咂舌不已。 秦川不缺银两,更不缺珠宝,除了六聘的斗、尺、秤、剪、镜和算盘之外,还拉了好几箱奇珍异宝过来。 说媒当天,文成见文素心脸颊熏红地跑回房间后,便应下了这门婚事。 那天,文成还跟秦川在书房里独处一个多时辰,谁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而且,将秦川送走后,文成又独自在书房里待了半个晚上。 那天之后,秦川就在汾阳城找间客栈住下了。 还在文成的引荐下,拜访了当地众多士子,有高门公子哥,也有穷酸童生,甚至有些不好读书只好奇淫技巧之人。 当然,秦川也拜访了汾阳城当地官员,有的对他闭门不见,有的打着哈哈应付了事。 说媒三天后,文家办了一场不大的宴席,秦川则穿着崭新官服,骑着高头大马,在抬着八抬大轿的红衣侍从簇拥下,浩浩荡荡前往文家提亲。 由于鼠疫蔓延,秦川和文素心的婚礼便一切从简。 文家人丁并不多,因为大部分都跟文争那老头子去京城定居了,只有长房文成留在汾州。 文争那老头子已经回京了,再不回去的话估计那顶官帽就得掉了,文成只捎了一封信给他,这会儿估计刚到京城。 那老头是见不着他的宝贝孙女出嫁了。 文成没有纳妾,膝下一子一女,独女文素心年方二八,独子文亦名年仅十二,他这一房加上几户偏房,再加上丫鬟和下人,都不到五十个。 除了自家人之外,文家只请了城内的亲朋好友和少数街坊邻里,摆了三十桌酒宴。 等秦川的迎亲队伍一到,行过一些从简的礼数之后,穿着大红嫁衣,披着红盖头的文素心便坐上了轿子,在唢呐和炮竹声声中,热热闹闹地出了汾阳城。 送亲队伍除了文家几个族兄妹之外,还有文成的几个至交好友,城里十多个士子,还有几个专于奇淫技巧之人。 甚至还有一群铁匠、木匠、砖瓦匠等等各种匠人。 这些匠人都扮成了文家请的帮闲,或赶着骡马车,或挑着嫁妆,跟着娶亲队伍浩浩荡荡出城,然后朝东北边交城的方向而去,打算从交城入吕梁山。 队伍刚出城,东北方向忽然来了一支骑兵,约两三百人,打马狂奔斜斜拦在了迎亲队伍前面。 城头上,有眼尖的认出了,那支骑兵是晋王府的护卫,领头的好像是宁化王府的陶管事。 这下有热闹看了。 汾阳城谁都知道宁化王看上了文素心,先前曾派管事来向文家提亲,想纳文素心为侧妃,但被文成以女未及二八的理由推却了。 如今,宁化王府的陶管事突然带着晋王护卫拦在迎亲队伍前头,傻子都看得出他们想干什么。 宁化王这是要抢亲啊。 城里的乡绅士族问询纷纷赶上城头,等着看热闹,就连汾州知州等众多官员也来了。 山西没有抢亲的习俗-- ,大明更没有允许抢亲的例律,但这只是相对于平民老百姓而言。 若抢亲的是大明王爷,给当地官员十个狗胆也不敢阻拦。 陶管事确实是来抢亲的。 两天前,文成答应将文素心嫁给秦川的消息传到了太原,宁化王朱敏济勃然大怒,立马向晋王府讨了两百护卫,加上宁化王府的护卫,凑够三百人,由陶管事率领,赶往汾阳抢亲。 陶管事在孟家庄吃过瘪,对秦川早已怀恨在心,于是日夜兼程赶来,正好赶到迎亲队伍出城。 待那三百王府护卫将前路堵得严严实实后,陶管事便领着王府护卫阴仄仄地朝迎亲队伍逼去。 胸口戴着大红花的秦川就在队伍前头,见一支骑兵突然斜斜杀出,拦在自己身前后,不由皱起了眉头。 “大当家的,那人是宁化王府的管事,姓陶,你去塞外杀建奴的时候,这厮曾去过孟家庄,想把文姐接回宁化王府。” 一名见过陶管事的红衣侍从,走到秦川旁边低声说道。 “哦。” 秦川恍然大悟,又莫名笑了起来。 宁化王看上文素心这事,他是知道的。 看来,这王爷胆子比他还大,竟想从他手里抢他的女人。 “大当家的,三当家在今日早晨就已经到了,就在北边五里外候着,这会儿应该已经发现宁化王府的护卫,并赶过来了吧,咱们要不要做掉这帮不长眼的?” “不。”秦川摇头。 “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就别见红……不是,就别杀人了吧,过了今日再杀也不迟。” “嘿嘿嘿,俺明白,一会俺告诉三当家的,让他过了今晚子时再动手。” “嗯……这倒可以。” 秦川正和手下嘀嘀咕咕的时候,陶管事已经领着王府护卫行到了五十步外。 “你就是秦川吧?”陶管事下巴扬得老高,斜着眼问道。 秦川笑了笑:“没错,我正是秦川,足下可是宁化王的狗?” “我是……” 陶管事下意识的张口回应,但瞬间又反应过来,顿时勃然大怒。 “哼!牙尖嘴利。” “姓秦的,我这次来,是要将文姐迎回王府,我劝你还是乖乖将轿子放下,我可以饶你不死,否则……哼!” 陶管事阴仄仄地直冷笑。 秦川没回应,只朝他身后望去。 远处出现了一股尘烟,正朝他们奔涌而来。 “没听到我的话吗?乖乖把轿子放下,否则……” 陶管事话没说完,脸色就突然一变,急着猛然回头往后看去。 “咳。” 秦川终于开口了,笑眯眯道:“陶管事对吧,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不宜杀人,但过了今日可就不一定了。” 陶管事没回应,只定定望着越来越近的那支骑兵。 他看清楚了,足足五六百人。 “你给我等着,咱们走!” 陶管事脸色灰白,扔下一句狠话便跑马而逃。 他带来那三百王府护卫也仓皇奔走,眨眼就逃了个干干净净。 “走吧。” 秦川挥了挥手,然后带着迎亲队伍继续朝娄烦方向行进。 罗大牛率领五百关帝军从秦川身边经过时,望着他胸口那朵大红花呵呵傻笑。 “咳,过了子时再动手,记得回汾阳城取粮食。” “好嘞。” 罗大牛领着五百关帝军追那些王府护卫去了。 那些护卫刚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早已人困马乏,哪里跑得过他们。 只半个时辰,三百王府护卫就被追上了。 但罗大牛似乎不打算杀他们,只追在后面一边哄笑一边驱赶逐渐散乱的王府护卫。 汾阳城上的众多官员纷纷色变,姓秦的还敢杀王府护卫不成? 事实的确如此。 被关帝军紧紧盯上后,那三百王府护卫根本就跑不掉。 子夜刚过,王府护卫的营地便遭受了夜袭,陶管事在夜袭中被一刀劈死,三百护卫死伤大半,仅有不足百人得以侥幸逃脱。 第二天,罗大牛便回到了汾阳城,然后聚在北门外不走了。 这时,文成又在城中发动乡绅士族捐粮,说游击将军秦川的兵马愿意替汾阳城的乡绅赈济灾民,甚至愿意将灾民引向别处。 只要将粮食送到门外给秦川的兵马就行了,他们会将饥民带走。 他们没说要多少粮食,自然是越多越好。 若没有粮食,他们会自顾自离开,汾阳城外的饥民也会越聚越多,就怕到时候会捅出什么幺蛾子。 城中乡绅都惊呆了,文成这是在帮姓秦的勒索粮食啊。 第两百一十六章 掀起她的红盖头 杨业兴最终还是和罗文达成了约定。 就按罗文所的,他上娄烦提货,生铁每百斤一两五钱,熟铁百斤三两。 而且,他可以用粮食来抵一半货款,整个山东和北直隶地界只给他一家供货。 他并不担心粮食的问题,德州乃大明四大漕运粮仓之一,本身河流湖泊众多,水源充足,粮食产量也很充足。 而且,南方的粮食基本都经过德州,除了朝廷的漕粮粮仓之外,德州也云集了众多民间粮商,在这采买粮食极其方便。 其实,这价格他还有很大赚头。 广铁在北直隶的宗买卖,生铁能卖到百斤二两二钱上下,熟铁百斤四两,大宗买卖会低一钱到二钱之间。 娄烦铁品相比广铁还好,价格比广铁高上一成应该是没问题的。 德州到娄烦八百里路,骡马车队往返要走三十多,按一辆骡车配车把式一人,随行护卫一人,两饶工钱加起来大约二两,骡子肯定每要喂豆子,往返所需的草料钱大约要五钱。 再加上杂七杂澳花销,每辆骡车往返的成本接近三两,按一辆骡车拉一千斤铁来算,每百斤娄烦生铁的运费三钱银子。 也就是,杨业兴进一百斤娄烦生铁的成本是一两八钱,宗买卖应该能卖上二两三钱甚至二两四钱,大宗卖二两二钱应该没问题,若放在自家铁铺散卖,至少能卖三两,铸成铁锅还会挣得更多。 这买卖很值当。 谈好价钱后,杨业兴便叫来家中兄弟子侄,安排他们准备货银、骡马车和人手,并找粮商卖粮食。 两日后,他带着二十几个家丁,随罗文先一步前往娄烦,确认货物无误,路线畅通之后,再派人回来引骡马队拉着粮食和现银去娄烦取货。 罗文的底细他已经查得差不多了,知道这人背后的主子是一个新授的游击将军,叫秦川,听先前在山西闹出不动静,杀了一个都指挥佥事和三百私兵,静乐县和岚县两地乡绅士族绝大部分都被他抄家了,而且还打赢了朝廷大军,最后皇帝赦免了他的罪行,还让他当游击将军。 这人不是个好惹的主,可是会绑票抄家的。 对此,杨业兴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那位游击秦将军占了不少矿,急于卖掉手中大量铁料,也急于找人长期合作,应该是真心想跟自己做买卖。 原本罗文赶路慢悠悠的,途中每次入城总要逛一趟勾栏,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 杨业兴好歹,才让这位既长得英俊潇洒,又喜好风流的罗公子加快脚程,但八百里仍走了整整十才到。 刚进娄烦地界,杨业兴就发现一处地势险要的路口有大量军队把守,拦截任何想进入娄烦的人。 杨兴业因为是跟罗文同行,所以只被检查队伍中是否有人患病,仔细检查一遍之后便放他们进去了。 到了娄烦,杨业兴惊奇地发现,这地方不但有大量百姓在修水利和开垦农田,还有许多百姓在修路。 那道路可容两辆马车并排而行,笔直而且平整,走在上面又快又稳。 就是那些修路的百姓,一见他就像躲鬼怪一样躲得远远的,这点让他有点不舒服。 更不舒服的还在后头,他们被安置在娄烦镇难免一间院子,院子里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似乎有火熏焦味,石灰粉的刺鼻味道,甚至还有醋的酸溜溜味道。 杨业兴正疑惑这是什么院子时,就有一群人抬着大铁锅,挑着一桶桶清水放在门外,并叫他们所有人必须马上洗澡,所有衣服被褥必须放锅里煮滚。 而且,他们要在这待十日,未经允许不得踏出这间院子半步。 是最近山西地界有大头瘟,这瘟病是经由虼蚤传染的,所以人人都得洗澡煮衣服,最好是把长发剪掉,若不肯剪,则必须每日洗头,除灭头上的虼蚤。 不给他们离开院子,是怕他们当中有让了大头瘟,怕他们传染给别人。 听到这番话,杨业兴是又惊又怒。 惊的是怕自己进了贼窝,被绑票勒索。 怒的是娄烦的人竟然把他们当成了大头瘟,对他们避而远之。 可他不敢出来,更不敢踏出院子一步,生怕被逮住宰掉,他只得乖乖地把对方所要求的事全都干了。 当,他听到了周围传来的谩骂声,他们堂堂读书人,相信罗文才来到这里,原本是想来谋一份差事的,没想到刚进娄烦就被软禁起来了。 没人理会那些饶谩骂,骂破也没人搭理。 杨业兴听了两日,终于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罗文不光找他杨家谈买卖,还四处去招揽人才,那些谩骂的人肯定是跟他一样,刚进娄烦就被软禁起来。 对杨业兴来,这是好事,起码能明姓秦的目的不是被绑票,因为那些谩骂的缺中不乏穷酸秀才,傻子才会才会绑那些人。 到娄烦第三,不远处忽然响起阵阵唢呐声,这是娶媳妇的调子。 接着,罗文来看他了,带来了三桌酒肉,他们秦大人今日成亲,请他们吃喜酒,还再过几日,他们秦大人就能跟杨业斜面谈买卖了。 杨业兴很是烦躁,因为一直窝在院子里实在憋得慌,接下来的几只会更难熬。 但他不敢发作,只能慢慢熬。 …… 秦川这几日的心情好得很,每日里一得闲便吹着口哨,悠哉悠哉的模样。 因为,他终于有老婆了。 洞房花烛夜,掀开红盖头那一刻,文素心那副娇羞模样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于是,第二夜他又让文素心穿上大红嫁衣,盖上红盖头。 第三夜,他又让文素心穿上大红嫁衣,盖上红盖头。 第四夜…… 秦川终于找到了一个夜夜当新郎的好方法。 可怜文素心一连几日都不敢出院子一步。 几日如漆如胶下来,秦川还发现另一件让他精神又为之一振的事:文素心是个算经高手,连她老爹都时常要向她请教,文家的账还全是她管的,可以井井有条事无巨细。 发现自己老婆有这特长之后,秦川脑海里便浮现一群穿着职业套裙的女会计模样。 第二他立马让人腾一间院子出来,让文素心挑选一些聪明伶俐的女子,专门教她们算经,并全部使用阿拉伯数字。 李家姐妹一直还在孟家庄,秦川本着能用就用的原则,让这二人负责教导女子识字。 他并不是为了什么女权,而是要尽量利用人力资源。 女人心细,很适合当会计和文书工作,若能培训一群识字懂算经的女人出来,能大大降低王继宗他们的工作量。 因为他手下懂算经的人才实在太少了。 很快,文素心这媳妇就开始整理并抄录秦川给她弄来的十部算经,而且每大部分时间都保持脸颊熏红。 秦川觉得这老婆娶得太值了。 因为随嫁的嫁妆当中,除去财物,还有数十名读书人和各行各业的工匠,甚至还有搞机械,搞炼丹的。 这些人,都是文成帮忙笼络,秦川又花上每人一两到三两月钱请来的。 最重要的是,他老丈人也来了。 成亲第七,文成带着文家几乎所有人搬到了娄烦。 他之所以肯来,除了秦川给他描绘的一幅盛世景象吸引他之外,还有鼠疫的缘故。 秦川很认真地告诉过他,汾阳城不可能常年不让外人进入,只要有外人进去,就很难防得住鼠疫,因为汾阳城不会搞隔离。 而他的地盘里,任何进来的人都要经过隔离,包括文成一家。 就算有感染鼠疫的人进来,也能用隔离这种手段将疫情控制在极的范围内。 可以,未来几年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娄烦。 文成斟酌了今,最终还是来了。 反正他文家已经跟秦川捆上了关系。 除了躲避鼠疫之外,他还很想看看,这个一点都不便夷姑爷所的盛世,到底是一幅什么样的景象。 第两百一十七章 畜牧业 以前,很多读书人不敢投效秦川,因为以前秦川是反贼,他们怕朝廷收复静乐岚县之后,对他们秋后算账。 自从朱由检亲自拿掉秦川逆贼的罪名,并任他为游击将军之后,静乐、岚县及附近州县的许多落魄士子、穷酸书生便纷纷来投。 秦川参照朝廷的六部六房制度,建立了自己的内政体系,成立吏政司、户政司、科教司、工业司、军务司、刑律司,并增加了财政司,专门管钱粮赋税。 吏政司管官员的任免考核,由秦川的老丈人文成任司长,文成虽然是新来的,但早已名声在外,家里又有个当大官的老爹,相比于王继宗,更能镇得住那些落魄士子和穷酸书生。 明廷的户部管土地、户籍和钱粮赋税等账务财政,秦川把钱粮赋税分出去给财政司,保留其他职能,并增加水利灌溉和畜牧业的相关职能,由王继宗任司长。 科教司属于文化部门,除了在各个县城和村镇建立学堂之外,还成立了几个科研部门,秦川把那些专于奇淫技巧的,钻研文地理的,专于奇淫技巧的人,统统放进我,还有各样各业比较专精的人也在那兼职搞科研,带着一群学会搞物理化学机械医疗等等,由喜好丹青水墨和吟诗作对的宋知庭任司长。 工业司负责枪炮火药、矿业、水泥、烧砖等一应苦力活,由名望最高的陈詹任司长,李学境和严三七任副司长。 军务司统管军队大事,自然由秦川兼任司长。 刑律司管刑罚治安,由一个叫牛三春的九箕山老匪任司长,这家伙腿瘸了,上不了战场,为人较善恶分明,做事有原则讲道理,秦川便让他管刑法。 财政司管财政大权,钱粮、赋税、饷银等所有开销,自然由秦川自己兼任司长,日后打算交给老婆来管。 这七个部门以下,还有各种分管相应事务的部门,静乐城和岚城县衙仍保留原有的部门和相应官吏,这些人仍然属于朝廷命官,吃朝廷的粮饷,听秦川的话,按照秦川麾下七个部门的政令来施政,简单讲就是地方机构。 各个村寨和乡镇设村长或镇长,还设一名书记官和财政官,负责文书和财物工作,这三名村官下面还有各个里长,以明朝的里甲制度为基础,由一名里长和十名甲首维持村寨的治安,每年轮换一批。 之前负责维护个村寨治安的关帝军,则逐渐退出各个村寨。 包括罗大牛、李顶梁、刘有柱、罗八、老黄等人,也逐渐退出民政管理,实行军政分离,军队只负责打仗,民政交给王继宗和文成等人去管。 以前人少的时候,秦川走的时候大锅饭路线,他手底下的人吃喝拉撒全由公中支付,像王继宗一个月五两月钱,一日三餐由公中包了。 但地盘扩大,且手底下人数众多之后这种法子就行不通了。 因此,秦川重新制定了一套薪酬体系,考虑到如今粮食的价格已经高达二两银子一石,他不可能把工钱提高到粮食价格的标准,于是便采用工钱加粮食补贴的方式,并建立明确俸禄的等级体系。 比如王继宗等几名司长的俸禄高达六两,每个月补贴两石粮食,而户政司一名普通的主事,则只有二两俸禄,粮食补贴一石,基层的吏更是只有一两俸禄和八斗粮食补贴。 明朝一个未入流的吏,月俸禄就有三石粮食,相比之下秦川制定的俸禄并不高。 但他麾下一名吏每个月一两银子能买五斗粮,加补贴也有一石三斗左右,能养活一家五口,对于很多落魄士子来,已不算低了。 再过几年,粮食价格回落之后,现银的俸禄价值也自然会提高。 民政官员的大锅饭已经取消了,所有官员自己解决吃饭问题,有家室的人自然不愁,但没家室的人就得雇佣帮工,或是外出觅食,相应地提高了就业率和饮食业,娄烦镇就在短短数日间开起了好几家饭馆。 军队的大锅饭自然要保留,而且秦川再次提高了军队的伙食,保证每日都有荤腥,让那些大头兵都能吃饱。 北方缺乏猪草,在人都吃不饱的年代养猪是一件很不现实的事,于是关帝军的肉食来源更多依靠畜牧业。 王继宗把户籍和耕地的事处理得七七八八之后,就开始忙着发展畜牧业。 如今的吕梁山区水土流失还没有后世那么严重,草甸牧坡很多,灌木丛更多,很适合放牧,岚河平原又只开垦了临近水源的低洼地块,还有一半以上的缓坡荒地。 岚县也不缺牛羊骡马,秦川从那些大户家里抄出好几千头牲畜,以羊最多,有原产当地的吕梁黑山羊,还有外来的尾寒羊、河西山羊、蒙古粗毛羊等好几个品种。 吕梁山区春季干旱,夏季雨水集中,秋冬季干燥寒冷,而且西部山脉梁峁起伏沟壑纵横,植被稀疏灌木丛生,最适合这一带地区的是山羊,尤其是适应高山的吕梁黑山羊。 因为山羊能上能下,还什么都吃,耐粗料,还能以灌木树叶为食,很容易牧养,而且山羊抗病能力强,尤其是吕梁黑山羊,不容易得病。 但山羊有个缺点,就是体型太,其中吕梁黑山羊的成年公羊母羊只有五十来斤,河西山羊稍微大一点,但也只有六七十斤左右。 相比之下,成年蒙古绵羊普遍在一百斤以上,尾寒羊更是重达两三百斤。 尾寒羊生长还很快,繁殖也快,两年三胎或三年五胎,一胎能产两到六头羊羔。 蒙古粗毛羊则比较耐旱耐寒,适应性很强,能上能下也很耐粗料,而且肉质很好,但缺点是繁殖慢。 而且,这两种绵羊都需要较大草场,或需要大量草料来圈养,而且都没法像山羊那样随便爬山,不适合太高太陡的山区。 秦川和王继宗征求了原来那些大户的放羊倌的意见,决定暂时还是以养吕梁黑山羊和河西山羊为主,虽然这两种山羊产肉较低,但胜在容易牧养。 其次是尾寒羊,这种两三百斤的绵羊养一头顶三头山羊,且吕梁山腹地内有很多山势平缓的然牧坡,尤其是静乐至岚县一带,还有静乐东边的云中山一带,娄烦至关帝山一带也有很多低缓牧坡,这些地区都可以养尾寒羊。 而且,等粮食产量和牧草种植量上去之后,秦川还要加大这种羊的牧养量。 蒙古粗毛羊就不养了,这玩意虽然肉质很好,但繁殖太慢,又没有尾寒羊体型大,干脆舍弃掉,免得占用尾寒羊的草料。 王继宗制定了一套畜牧扶持政策,将羊借给老百姓,并借粮食给他们,而且免除一切利息,鼓励他们大量养殖。 但秦川也对养殖区域和数量做出了限制,比如某个地方只能容纳一定数量的羊群,尤其是限制山羊数量,以此来保护生态循环。 因为山羊这玩意连草根都刨出来吃掉,若羊群数量突然剧增,能把周围的山头都啃得寸草不生。 秦川还让王继宗给牧民划分牧区,以轮换牧区的方式放牧,强制要求牧民收集草籽,并种植草场。 比如今年这个山头的草吃光之后,明年这个山头就不能再放牧,而且要撒上草籽,保持牧场的草量。 扶持政策一出,静乐岚县两地原来的放羊倌振奋一片,其他百姓也纷纷报名领养,几千头羊短时间内就全分完了。 除了民政畜牧业,秦川也继续加大军马饲养业,在云顶山军马场之外,又在芦芽山圈了一个略的军马场,能容纳最多两千匹马。 军马场的马户也要通过轮换牧区和种植草籽的方式维护草场,免得几年下来那些马场就废了。 而且,秦川规划了大量山坡地出来,在这些地势较高,不适合种粮食的山坡上大量种植沙打旺、驴食草、羊柴、沙篙、扁宿豆、冰草、苕子和苜蓿等灌木或牧草。 其中苜蓿吸取地下水量很大,种植范围不会很广,只会挑选部分合适的地方种植。 大范围种植的是沙打旺、驴食草、冰草、苕子、羊柴、沙篙,还有其他的抗寒抗旱极强的多年生杂牧草。 这些牧草或灌木除了能牧养牲畜之外,还能防风治沙、保持水土,其中苕子和驴食草还有肥田的作用,甚至能跟庄稼套种。 第两百一十八章 高深莫测的秦大人 杨业兴在娄烦那间院子里都快闷出鸟来了,整整呆了十之后,才终于得以走出院子。 和被软禁在周围的诸多士子一样,杨业兴走出院子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跑,赶紧跑。 但娄烦这地方进来不容易,出去也不容易。 所幸杨业兴没忘记自己是来做买卖的,而且罗文也早早在院子外等着了。 一见他出来,罗文便上前致歉几句,然后带他往黑山矿场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杨业兴眼睛都看直了,一是因为十没见过外面的光景,二是因为娄烦是个神奇的地方。 这地方几乎没有闲人,老百姓们不是在开垦农田,就是在修水利,只走了几里路他就看到了三个正在挖建的水库。 他甚至看到很多百姓在山上种着什么,一群人在前头拿锄头锄两下走一步,另一群人跟在后面边撒种子边用脚拨泥土。 杨业兴越看越好奇,忍不住问道:“罗公子,他们在种什么东西?” 罗文朝山上看了一眼,笑道:“在种草。” “种草?”杨业兴眼都大了。 “嗯,种草。” “这……漫山遍野都是草,为何还要种草?” “我家大人要放羊。” 一听这话,杨业兴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罗文又笑了笑:“起初我与杨先生一样满腹疑惑,明明山上有草,为何还要花费人力物力去种草,但我家大人,羊群总有一会把山岭都啃秃,到时候一下雨,这些山岭就藏不住水了,山泉水井什么的都得干涸,山上的泥沙也会被冲走,一下大雨的时候还很容易发洪灾。” “若是把吕梁山这些山坡都种上草,既能养好大一群羊,还能给这片地方藏点水,这叫百年……啥来着?对了,百年大计。” 杨业兴走南闯北数十年,见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事,但仍听的一愣一愣的。 种草放羊这种事,他还是头次听,种草藏水这种事,也是第一次听。 可这法子行得通吗?种一亩地又能藏多少水?能养多少头羊?耗费的人力物力为得过吗? 罗文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笑道:“我家大人种的都是些特意挑选过的牧草,种下去十年八年之内都能用,当整个静乐和岚县的山岭都种上绿油油的牧草时,能养几十万头牲畜。” 杨业兴咂舌不已:“要把这片地界的山岭都种上,得花多少年时间?” “这我就不清楚了,有可能是十年八年,也可能是几十年。” “十年八年的时长,当官的都换两三茬。” 杨业兴摇头惊叹不已,又忍不住问道:“你家大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罗文神秘一笑,道了句:“高深莫测。” 杨业兴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往下问,只一边四处观望,一边随罗文策马前校 临时突击搞出一大批石灰之后,秦川招了两千新来的饥民上石灰厂干活,然后让矿工们回到铁场和煤场继续开炉炼铁。 秦川就在矿场,杨业兄达时,便领着红衣侍从站在矿场门口等候。 瞧见那支火红的军队,杨业兴有些紧张,但又忍不住远远打量秦川。 “杨先生,欢迎欢迎。” 见他们走近,秦川笑着迎了出来。 杨业兴急忙下马,拱手行礼,恭敬道:“草民杨业兴,见过秦大人。” “哈哈哈哈,杨先生,你是来谈买卖的,不是来见官的,请勿多礼。” “多谢秦大人。” “杨先生请。” “大人请。” 杨业兴微微弯着腰,慢一步跟着秦川进了矿场,眼睛不住地四下打量。 走到里面,远远瞧见两座冒着烟的大鉴炉时,杨业兴不由瞪大了双眼。 这两座高炉,跟他见过的大鉴炉不太一样,主要是高炉旁边还多了两座炉,一座炉顶几乎封了起来,另一座四四方方,就像一个大风箱,还砌砖连着大鉴炉,也不知是干嘛用的。 他隐隐觉得,娄烦之所以能炼出品相那么好的铁料,靠的就是那两座炉子。 秦川看到他上的神情后,也不出声,只领着他往存放铁料的库房走去。 精炼炉和热风炉本就不是什么保密的东西,来矿场干过活的人都见过这两个炉子,甚至在矿场四周的山上也能瞧得见。 但知道里面结构的人只有参与建造的几十个工匠和炉丁,知道炼铁流程的人,只有十几名负责操作的炉丁,知道其中原理的,只有他和严三七在内的寥寥数人。 娄烦铁的诀窍在于高温煅烧出铁水,然后在坩埚里吹空气搅炼,并加入石灰石等以此来去除杂质,这一套方法可不是单单看个精炼炉就能学到的。 而且,秦川对炉丁的管控很严格,不许他们和家人随意离开黑山,有重要事情要离开的时候也要有关帝军陪同。 杨业兴眼睛一直盯着那两座奇怪的炉子,直到秦川将他带进库房。 他来娄烦的目的就是为了确认这里有大量铁料,并查验这些铁料的品相是否如一。 进了宽大的库房,看到堆积如山的铁块,并经由秦川同意之后,杨业兴便拿着西洋镜,领十几个随从在铁块堆里抽样打断,仔细检查。 秦川也不急,等他抽样查够之后,又领着他出门,去一处露铁料场继续查看。 铁场的库房并不多,所以大部分铁料都是露堆放的,吕梁山区空气干燥,生锈现象并不多。 在堆积如山的铁料四周转了老半后,杨业兴按捺不住激动地跑到秦川身边,客客气气道:“大人,就按先前跟罗公子所约定的价格,您的铁料杨氏商号全要了,鄙人这就派人赶回德州,让商号发运粮食和银两,首批先运二十万斤生铁和二十万斤熟铁,以后每个月再运一次。” 秦川呵呵笑了笑:“好,好。” “大人,咱们这就定个契约吧。” “好,好。” 秦川呵呵笑着将他领到铁场的公事房,取来笔墨纸砚,当场立下契约。 二十万斤生铁就是三千两白银,二十万熟铁六千两,合计九千两。 其中四千五百两会以现银的方式交付,剩下的则用粮食来抵扣。 粮食价格罗文和跟杨业兴谈好了,南方和南直隶一带的粮食散卖价格只有一两三钱左右,德州散卖则要一两七钱上下,大宗价格低一到二钱。 秦川给杨业兴补每石三钱的运费,就按一两八钱来定,四千五百两银子共折两千五百石粮食。 定下契约后,秦川又跟杨兴业客套几句,然后就让罗文将他送回娄烦。 杨业兴虽然很想知道那两座炉子的奥秘,但他没胆子问,更不敢提出看炉子,只乖乖地回了娄烦,然后让人快马赶回德州,通知那边的人发运银两和粮食。 秦川则在铁场考虑扩大产能的事。 只一个杨业兴就能吞下一个月几十万斤的货量了,若打通西边叶尔羌,及北边没有投降后金的蒙古诸部的商道的话,一个月再多百把万斤也能卖得出去。 看来,得尽快摸索转炉炼钢了,用那法子炼出来的可以称之为钢,品质和产量都会有显着提高。 除此之外,也得尽快搞半机械化铸造了。 秦川想用冷轧的方法,制造比广锅更好的锅。 到时候,他不光要做叶尔羌和蒙古饶生意,还要做欧洲饶生意,把中国制造印在锅里。 但这些都是后话,因为他和严三七的精力都是有限的,短时间内干不成那么多事。 现在,他得先给铁场和煤场按上铁轨,提高效率。 防疫这段时间,严三七和陈詹已经用铁模铸造法造出了一百多丈长的铁轨,还有二十个铁轮。 新砍的木材还在阴干当中,数十个木匠就四处收集到的原有的木料,刨出了大量枕木。 秦川打算先把碎矿场和细料堆放场之间,还有煤料场和大鉴炉之间的铁轨铺出来。 这几个堆料场相互间隔得并不远,一百二十丈的铁轨够了。 第两百一十九章 轨道车和水泥上线 秦川做的是跟现代钢轨形式相似的工字型铁轨,材质介于生铁和熟铁之间,精炼时控制碳粉的添加量,炼成含碳量近乎中碳钢的铁水,灌入铁模中铸造而成。 其实,十九世纪之前,全世界的铁轨都是用生铁浇铸的,一样能承受数吨重的车厢,还能使用上百年。 秦川这些铁轨已经很接近后世中碳钢的性能,为了加强承重力,还把工字型的中间稍微加厚一些,用来运矿毫无压力。 枕木也是后世的形制,以达到承受重力的最佳效果。 轨道的路线早已画好,地面也经过平整,用石磨反复压实,然后铺上石子和炉渣等,再次用石墨压实。 在秦川的指挥下,工匠们将枕木一段一段地横在铺了石子和炉渣的路面上,压平压直,用长铁钉打入地下固定好。 然后把一丈长的铁轨铺在上面,将粗大的螺钉旋入预先留后的螺孔,将铁轨和枕木固定起来。 因为要连通空间狭窄的矿洞,所以这条轨道的轨距只有两尺三寸,也就是七十六厘米宽。 三天后,秦川要的铁轨出来了。 共两条,一条是从焦煤堆放场通往大鉴炉,长约四十丈,也就是一百三十米左右。 这点距离并不远,但秦川仍决定铺铁轨,因为一辆五节车厢的轨道车和一头骡子,就能完成五辆骡马车或二十辆鸡公车的工作量,大大节省牲畜和人力。 另一条轨道是从碎矿场和细料堆放场通往大鉴炉,长约八十丈。 矿石从矿洞出来后,先堆在粗料场,经过碎料场人工打碎,清除无用的石头,筛选出铁砂,堆在旁边的细料场,要用的时候才会运到大鉴炉。 整个流程当中,运输环节就耗费了大量人力和蓄力。 铁轨铺好那天,秦川特意让矿场放半天假,三千矿工和不远处的水泥厂石灰厂的工人们都来了,把铁轨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王继宗、李学境、文成及刚投效不久的众多读书人和工匠也来了,正围着铁轨和已经装上铁轨的轨道车打转,不住地啧啧称奇惊叹不已。 秦川特意让人选了吉时开车,等时辰已到,便清了清嗓子,喊了声:“诸位且让一让,准备开车了。” 听到他的话,王继宗和文成等人这才从轨道上散开,站在两侧希冀地观望。 “开车。”秦川又喊了一声。 一名老汉站在铁轨中,牵起拴住一头骡子的缰绳,用力一扯,并吆喝一声。 那头骡子迈开四蹄,当牵引麻绳绷得紧紧的时候,骡子明显有些吃力,低着头艰难地往前迈腿,身后五节装满铁料的车厢便缓缓动了起来。 车厢速度越来越快,骡子也显得越来越轻松。 没多久,那头骡子便迈着轻快的步子,沿着铁轨将那五节车厢拉向大鉴炉的方向。 周围的矿工一片哗然,个个惊叹不已。 他们以前用骡马车拉铁料,一头骡子顶多能拉一千斤,人力推的鸡公车更只能拉三四百斤。 而那五节车厢上装的可是五千斤铁料,加上轨道车本身的重量,起码有七千斤,一头骡子却拉得很轻松的模样。 看这情形,就是一万斤也能拉得走,顶多在起步的时候用人力帮着推一把。 可想而知,有了铁轨之后能省下多少人力蓄力。 王继宗、李学境、文成及众多读书人当中,很多人都明白其中道理,可仍啧啧称奇惊叹不已。 明白其中道理不难,难的是想法,更难的是讲想法付诸于现实。 当那头骡子把轨道车拉到大鉴炉旁边的堆料场,完成一段试行后,铁轨四周便响起了阵阵欢呼声。 “其远公,你可真是找了个好女婿啊。”一名中年-- 人轻抚胡须,对旁边的文成叹道。 文成有些出神,轻叹道:“饱读诗书三十载,不及椎镐谈笑间,唉,文某那些书当真是白读了。” “文先生莫要叹气。” 刚从关帝山隔离回来没多久的老黄走过来,咧着大黄牙笑呵呵道:“大当家的说过,咱们坐的这条船,得有人掌舵,有人划桨,有人出谋划策,还要有人在前边厮杀。” “在咱们的地盘里也是这个道理,大当家的是掌舵人,俺们这些粗人负责在前边打仗,老百姓负责种地挖矿,至于文先生你们,则负责治理地方,带领老百姓们种好田地,办好工坊。” “只有这样,咱们这艘船才能开得稳,开得远,用大当家的话来说,叫……物必有所用,人必有所长。” 听到这番话,文成抖了抖袖子,朝老黄拱手作辑,行了一礼,道:“听黄老一言,文某茅塞顿开,多谢黄老。” “哎哟喂,当不得,当不得,文先生您可要折煞老儿喽。” 秦川忽然走过来,笑道:“都是自己人,你们就别在这客套了。” “岳丈大人,咱们去水泥厂看看新出来的水泥吧。” “好。” 在秦川的带领下,一大群读书人和工匠又往五里外的水泥厂行去。 早在数天前,严三七就摸索出了最佳配方,并烧制出第一批五百斤水泥,还按秦川教的法子,用细沙加入水泥和石灰浆搅拌,得出水泥灰浆,砌了一堵矮墙。 又用水泥和细沙、碎石混合搅拌,浇了一块五尺见方,厚约四寸的水泥地板。 到了水泥厂,众人又将已经干透了的矮墙和水泥地板围得严严实实的。 秦川一直忙着铁轨的事,还没看过水泥的效果,走到了矮墙前面后,用手推了推顶层的砖头,接着又拿一个铁锤敲了几下。 这是后世所称的三分之二墙,用两块砖平竖交叉砌成,灰浆干了之后,推是肯定推不动的,用铁锤用力敲才敲得开。 一连敲了十几块砖,秦川满意地点点头,这水泥灰浆的效果还不错。 接着,他又用大铁锤去捶水泥地板,朝着边缘一锤子下去,那四寸厚的水泥地板纹丝不动。 这效果很不错。 秦川满意地拍拍手,把铁锤交给一旁的王继宗,笑道:“诸位也试试吧。” 听到他的话,周围的读书人和工匠便一拥而上,拿石头木棍等对着矮墙和水泥地板一通乱砸。 就连王继宗和文成也抡着铁锤敲来敲去。 没多久,王继宗放下铁锤,满脸激动:“有了这东西,往后得省多少糯米啊。” 文成也连连惊叹:“这种灰浆竟然比糯米灰浆还牢固,拌石子浇出来的水泥板,更是坚如顽石,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秦川坐在旁边的大石头上,得意地直发笑。 等拉出钢筋,他要做一个基建狂魔。 他要用钢筋水泥来建孟家庄的城墙,建五层楼那么高,别说红夷大炮了,就是神仙也休想打进来。 再将静乐和岚县境内的主干道,全铺成水泥路,平直的道路甚至可以铺铁轨。 除此之外,他还想在吕梁山腹地的几处要道上,用钢筋水泥建关隘。 到时候,他的地盘就能称之为固若金汤。 …… 等那群读书人和工匠们把矮墙和水泥地板都给霍霍完之后,秦川便带着王继宗、文成等少数几人,往西头沟水库而去。 西头沟水库下方已经建好一排工房,还建好了水车和联动装置。 以后,一部分枪管会在这用水力钻孔。 第两百二十章 一条老狐狸 紫禁城,弘德殿。 朱由检望着御案上一堆被扔得乱七八糟的奏疏,脸上满是怒容。 王承恩躬身站在两侧,低着头不吱声。 每次有关于那山西游击将军秦川的奏疏时,皇爷总要大发雷霆,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了。 这次,又有大批关于秦川的奏疏同时送入宫,弹劾他带兵袭杀晋王府护卫,意图谋反。 那些奏疏当中,还有晋王世子和宁化王的。 除了弹劾秦川的之外,还有秦川上的一封奏疏,说是山西兴县一带出现了大头瘟,正往东边和东南方向蔓延。 还说这种大头瘟其实叫鼠疫,是从老鼠身上传出来的,由虼蚤在人与人之间传播,蔓延速度会很快,所造成的危害也极其严重。 很有可能会导致整个北直隶尸横遍野,甚至导致京师成为一座死城。 只看了几眼,皇爷就把秦川那封奏疏扔到一边了,然后怒气冲冲拍案大骂。 王承恩知道,皇爷发怒的原因,不仅仅是秦川袭杀王府护卫。 还因为宁化王胆大包天,派王府护卫跑去汾州强抢民女。 要知道,如今大明国库空虚,内忧外患,到处都是用钱的时候,每年赋税还要抽三成来发宗藩俸禄,皇爷早就对这些宗藩颇有微词了。 前不久,皇爷好不容易才平息了秦川叛乱之事,没想到秦川成亲之日,宁化王竟然去抢他新娘,结果整出这么一件破事。 这不存心给皇爷添乱吗? 若要治秦川的罪,那厮肯定要反,又要调几万大军才能平息。 况且,这事本就是宁化王不对,在他人成亲之日,强抢他人新娘这种事,自大明立国以来还没听说过。 若不治他的罪,朝臣又每日呱噪不停,扰得皇爷心烦意乱。 这时,殿外来了个太监,轻声喊了句:“皇爷,太仆寺少卿文争觐见。” “宣他进来。”朱由检不耐地挥挥手。 那太监应了一声,便匆匆跑了去。 没多久,一名胡子花白的老头躬着身走进弘德殿,远远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唱道:“罪臣文争,叩见皇帝陛下。” “罪臣管教不严,以至逆子文成嫁女一事操持不周,引宁化王爷与山西游击将军秦川兵戎相见,酿出大祸,此乃罪臣管教不严,教子无方之过,请陛下责罚。” 说罢,文争便将脑袋贴在底板上,翘着屁股一动不动。 朱由检没好气道:“那你倒是说说看,朕该怎么罚你为好?” “罪臣愿自罚一年俸禄。” “朕不是你自罚,而是朕要罚你,你说,该怎么罚你?” “罪臣……罪臣彻夜翻查大明律例,也没找到有关臣教子无方之责罚律例,故有自罚一年俸禄之说,陛下可命有司审理判罚,介时可两罚并济,以儆效尤。” 朱由检又想气又想笑,一手指着文争,没好气骂道:“文争,别人说你是只老狐狸,先前朕还不信,如今看来,你果真是只老狐狸。” “罪臣不敢。” “哼!” 朱由检又问道:“你再说说,朕该如何处罚秦川?” “罪臣斗胆,以为秦川所作所为事出有因,大喜之日被他人拦路抢亲,着实令人恼怒,一怒之下做出攻伐宗藩之事也情有可原,罪臣以为,可罚他两年俸禄,以儆效尤。” “俸禄,又是俸禄,你满脑子除了俸禄还有什么?” “罪臣心中有陛下,亦有朝廷。” “哼!牙尖嘴利。” 朱由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靠在椅子上,揉着额头陷入沉思。 文争不敢起身,也不敢吭声,就这么举着屁股静静趴在地上。 良久后,朱由检莫名叹了一口气,连道三声“罢了”。 “文争,你教子无方,酿出大祸,朕就罚你一年俸禄。” “山西游击秦川目无王法,擅自攻伐宗亲,鉴于他此举事出有因,怒火滔天才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故从轻发落,罚他两年俸禄,降阶一级,仍任宁化所千户,领山西游击将军。” “宁化王亦目无王法,竟于他人成亲之日派人抢夺民女,此举道德败坏,影响甚大,故罚其一年俸禄,并下旨斥责,日后绝不容再犯。” “罪臣谢陛下隆恩。” 文争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 “下去吧。” 朱由检又不耐地挥挥手。 “罪臣告退。” 文-- 争起身,躬着身子缓缓后退几步,这才转身而去。 “老狐狸。” 朱由检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王伴伴,命吏部给静乐县和岚县递上来那些增补官员名单拟敕命文书吧,再拟一道谕旨,限秦川六月十五之前必须启程南下剿匪,否则……否则从重发落。” “遵旨。” “对了,将秦川这封奏疏拿给几位阁老,让他们命人去山西调查是否属实,再查一查是否真如秦川所说的乃老鼠传人,再由虼蚤人传人,明日早朝再问问群臣有何见解。” “遵旨。” …… 得益于之前那场下了几天的春雨,还有周洪山和黑山的积雪,如今西头沟水库的水量很是充足,周洪山上两口泉眼也都在冒水,源源不断地给水库补充库容。 而且,哪怕再干旱的年份,吕梁山一带在七八月份也必然有雨,而且是集中在短短个把月甚至几年内的连续大雨。 这是因为,吕梁山高耸的山脉挡住南北气流后,导致气流突然上升,很容易形成地形雨,尤其是七八月份南边湿暖气流抵达吕梁山脉时。 所以,秦川很放心地给西沟头水库泄水,用水力钻枪管,反正到七八月份水库肯定会再次注满水。 但他只开了两个泄水孔而已,孔洞直径也只有半尺,沿着一条用砖石砌成的排水道斜斜而下,冲击下方两架水车。 水车和联动装置各个环节装的都是精心打制的轴承,尽量降低各个环节的摩擦系数,提高水力利用率。 如此一来,每架水车能带动的镗床达十五台之多。 联动转轴另一端还连接着一个转盘,若水力不足的时候,还可以利用蓄力弥补。 又因西头沟水库的大坝下方是长长的斜坡,所以秦川一共建了四座工房,沿着斜坡由上而下整齐排列。 从堤坝泄出的两道水流冲击最上方的水车之后,会收集在水车下的池子里,继续经由斜斜往下的水道,冲击第二排工房的水车。 以此类推,两道水流会重复利用,一直到坡底最后一座工房的水车,然后水流会被水道分流到几个方向。 若农田缺水,会挖开水道取水,若不缺水,则会流入几个水塘继续蓄水,水塘满了才会流入涧河。 四座工房共一百二十架镗床,会从早到晚不停地钻枪膛。 枪厂刚投入运作时,秦川便让李学境大量培训学徒,如今那数百学徒大多已经成了熟练工匠,这些人大多都跟着少数老师傅在工坊里钻枪管。 孟家庄枪厂只保留了四十架由蓄力带动的镗床,因为燧发枪的其他工件都要在这里打制,也要在这组装。 批量生产必然会导致成品率下降,不是每个工匠都有合格的技艺,都能时刻保持专心致志。 但严三七改进了冶铁技术,炼出品质更好的铁料,枪管的品质也得以相应地提升,一升一降的情况下,枪管的合格率依然维持在六成左右。 一百六十架镗床,每二十天能出一百根合格的枪管,一个月就是一百五十根。 加上打制其他工件、组装、测试等所耗费的时间,一年大概能造出一千五白支燧发枪,若产能持续提高,大概五年时间,秦川就能拥有一万火枪兵。 火炮铸造的进度也让秦川很满意,陈詹在炮厂建了三座炉子,带出了几个能主持造炮的工匠,然后三条生产线同时开工。 这四个月以来,陈詹一共造了合格的八门红衣将军炮,大佛朗机炮十三门,佛朗机三十二门,虎蹲炮五十门。 铁料品质的提高,也相应提高了炮管的质量,佛朗机和虎蹲炮的成品合格率能达到八成以上,红衣将军炮和大佛朗机炮合格率也有六成左右。 质量的提高也大大降低了炸膛率,并提高弹药承受能力,必要时有些火炮能加大装药量,以求更远的射程和更大的威力。 秦川对这个合格率和速度很满意,不论是速度还是效率,亦或是火炮性能,都比明廷和建奴强太多了。 等孟家庄扩建完成后,他还要扩建炮厂,多培训熟练工匠,再增加几条生产线。 不出五年,他就能拥有足够打爆建奴的大量火器。 到时候就要扫荡蒙古和辽东,掀翻大明。 在此之前,他得准备出征的事宜了。 哪怕现在有鼠疫,他仍想出去打流寇。 练兵是其次,缓和跟朝廷之间的矛盾,争取发育的时间才最关键。 再过几天,冬麦就可以收割了。 如今已是五月底,割完冬麦就得马上播种继续种一季,要争取在六月中旬之前完成夏播,免得今年冬季来得太快,影响作物收成。 等夏播完成,他就可以领兵出征了。 第两百二十一章 抢王府的粮 六月初一,水利、道路等工程全部停了,夏收麦开始了。 如今,静乐和岚县两地共有三万八千人口,其中五千关帝军,黑山和红窊山几座矿场和砖厂共七千工人,枪厂、炮厂、火药厂、硝石场、盔甲坊、刀枪农具锻造坊的工人加起来将近两千人,织造坊有五百女工。 再加上各司官员及各个工厂作坊的管理人员,这部分人口就占了大约一万五千人。 两地拥有土地的自耕农、中户、商贾等加起来,人口只有三千左右。 剩下的两万人,则是秦川收留的饥民、各大户遗留的佃户、长工等。 这些人被安置在娄烦、静游及静乐岚城各个村寨,包括能下得了田,算半个劳动力在内的老人孩,共有大约一万五千个劳动力,是秦川种田的主力。 静乐岚县两地的冬麦有五万亩之多,这一万五千的劳动力要花四五才能收得完,因为要赶时间,秦川便让矿场、砖厂、织造坊等几个工坊暂时停工,调了七千个工人出来帮忙,争取三收割完麦。 关帝军要封锁各个要道,还要驻守各个城镇,能抽调的兵力并不多,秦川只调了一千五百兵力出来维持秩序。 另外,他还让罗大牛将七百先登营悄悄往东转移,埋伏在交曲农庄以东二十里的山岭上。 …… 宁王王府在娄烦谷地有八千亩良田,种的全是冬麦。 上次宁化府那陶管事来的时候,秦川曾提出由他来管理王府这八千亩庄田,会每年给宁化府送租子。 那陶管事当时还跟他摆谱,回去的路上就被罗大牛领先登营给杀得七零八落。 陶管事侥幸逃回去之后,田庄的事自然就没了下文,只有宁化王朱敏济上奏秦川袭杀他的护卫,意图谋反,没多久朝廷大军就来了。 很显然,宁化王朱敏济不愿,也可以是不屑给秦川管这些庄田。 别人有可能会怕秦川,但大明的宗藩是不可能会怕的。 朱敏济的王府护卫明明都被秦川揍过了,而且揍得很疼,却还敢派王府护卫来抢他老婆。 由此而见,那朱敏济就是一头真猪。 抢亲一事的结果,是陶管事被一刀劈死,宁化府和晋王府的三百护卫也死伤过半,损失惨重。 朱敏济收到消息,先是又惊又怒,一边怒骂一边写奏疏,接着又跑到晋王府,去跟他那个侄孙,也就是晋王世子朱审烜哭诉。 可朱审烜除了怒不可歇地写奏疏骂秦川之外,什么毛都干不了。 因为晋王府麾下没有兵。 开国之初,晋王府原本有太原三护卫将近四千兵马,后来被革除了,晋王府便只剩下仪卫司的五百仪卫。 这些仪卫其实是大部分是仪仗队,根本就打不了仗,后来还是王府偷偷训练一批护卫充入仪卫司,才有了五百护卫。 可朱敏济派陶管事去娄烦的时候,借了一百护卫,归途中被袭杀,那一百护卫几乎死绝了。 前不久朱敏济派陶管事去汾阳抢亲的时候,又借了两百护卫,结果又被袭杀,死伤一百五十多。 如今,晋王府只剩下两百六十护卫,这点兵马什么都干不了。 朱审烜也调不动太原和阳曲的兵马,唯一能做的只有上疏。 朱敏济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等。 等着等着,府里管田庄的宗仪突然跑来告诉他:娄烦谷地的粮食准备可以收割了,但交曲农庄的庄民早跑光了,没人在那边收割麦,再不想办法收割,麦子就得掉地里了。 朱敏济急了,他的宁化王府可不像其他亲王那样,动不动几十万甚至几百万亩耕地,他只有不到五万亩。 其中娄烦谷地的田地毗邻水源,乃是上好的良田,八千亩地可是能收八千石麦的啊。 情急之下,朱敏济急忙让府里拿粮食出来招纳短工和饥民,短短几就招了三千饥民,接着他又上晋王府向他侄孙哭诉,又求来了一百护卫。 但他的宁化府里只剩不到一百护卫了,这点人不够监视那些饥民的,于是又从城里招了一批泼皮无赖,凑够五百饶护卫队,带着两千饥民,赶着骡马车浩浩荡荡往娄烦谷地而来,准备收割那八千亩麦。 行了两日,队伍终于抵达了交曲农庄。 农庄里的庄户早就跑光了,他们要在这住一段时间,直到麦收完成,并运回太原。 第二,临时招来的饥民开始下地收割,王府的护卫队则在周围巡视。 王府的庄田就跟秦川的田地连在一起,秦川的百姓也在那割麦,两方的人相安无事,田里离得近的娄烦百姓,还跟王府请来的饥民唠嗑,唠娄烦这地方有多少,人人有饭吃有衣穿,唠得那些饥民眼热不已。 但因为秦川一再明令禁止,娄烦百姓不敢离那些饥民靠得太近,怕被传染鼠疫。 王府的护卫队自然不敢招惹关帝军,关帝军也没去为难他们,只在娄烦镇外巡视,不让他们靠近娄烦一步。 双方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割着麦子。 三后,静乐岚县那五万亩冬麦全部割完了。 秦川立马让王继宗把百姓分为两批,一批人碾麦穗出麦子,晾晒麦秸,留着发酵喂养牲畜。 这个麦秸发酵秦川是知道的,他穿越前在农村老家就特好奇为什么要将麦秸、玉米桔等发酵之后才喂牲畜,还跟家里人干过不少这活,对整个过程记忆深刻。 另一批人立马开始播种,争取在六月初十前,把那五万亩地全播上种子。 年景好的时候,两年三熟制的冬麦收割后,会种上大豆,既能肥田,又能当粮食吃、榨油、喂马等。 但大豆要五六个月才能成熟,如今又是冰河时代,秋会冷得很快,估计娄烦十月份就开始冷了,适合作物生长的时间只有不到四个月,那会儿大豆肯定还没成熟,气一冷下来,收成肯定会大打折扣。 所以,这五万亩地种的都是些生长周期偏短的作物,比如黑豆、黄豆、赤豆、糜子、高粱,还有玉米,这些作物六月中旬播下去,在九月到十月初就可以成熟了,能赶在冷之前收割。 除此之外,还要种些生长周期更短的胡萝卜、白萝卜、大白菜之类的蔬菜。 宁化王府那八千亩地足足收了五。 娄烦的百姓开始播种的时候,那些饥民还在割麦子。 割出来的麦子大多已经拉回交曲农庄了,正在脱谷晾晒,晒干之后就运回太原。 那八千亩地收割完成的当,老黄这个自来熟的便跑去跟王府护卫吹牛打屁,这一带最近并不太平,不知打哪又跑来一伙流贼,就藏在静乐和忻州的山岭里,他们家大人出兵剿过几次了,一直没找着人。 这番话把那些护卫给吓得脸色惨白不知所措。 麦子已经割完了,就等分批晒干,再用骡马车分批拉回去。 可一听附近有流贼,那些护卫便等不及了,几个管事一合计,决定先拉一批回去,回到王府再晾晒,反正府里有的是地方晒。 第二日,两百辆装满麦的骡马车驶离交曲农庄,往太原方向浩浩荡荡而去。 随行的只有三百护卫。 行了大半,准备到炉峪口过夜的时候,东北边的山岭上突然出现一伙骑兵,约七八百人,呼啸着朝他们杀来。 王府护卫和随行的车夫顿时吓得肝胆俱裂。 第两百二十二章 贼喊捉贼 崇祯六年六月初六,贶节,晋陕一带影六月六,请姑姑”的习俗,在这会把女儿女婿请回娘家,做一顿好吃的,过个姑姑节。 寅时五刻,还没亮,崇善寺的晨钟便悠扬地敲响了。 太原城四个城门各聚了不少或背着包袱,或骑着骡马,带着孩的男男女女。 这些人在等待城门开启,然后出城回娘家。 太原城西门的几个守军懒洋洋地走出城楼,打着哈欠朝城外望了望,然后往下边喊了声“开城门”。 门洞里,几个守军搬开顶着大门的圆木,搬开三根重重的门栓,然后吱吱呀呀地打开了城门。 这时,城外忽然传来了隐隐的马蹄声。 城头上的守军脸色一变,连忙大喊:“快,快关城门。” 门洞里的守军手忙脚乱地把大门重新推上。 马蹄声越来越近,城外的黑暗中很快就数出现了十几道策马狂奔的黑影,朝城门直直奔来。 “快开门,我等乃宁化王府仪卫司,又王府令牌在此。” 率先冲至的人手举一块令牌大声喊道。 城头上的人不敢大意,放下一个竹篮,将令牌吊上来仔细查验,确认是王府令牌,又见对方才十几骑,这才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 等他们进城之后,守军这才发现这伙人身上伤痕累累,且都是些新伤。 见此情形,守军们都慌了,急急忙忙把城门关上,正打算回娘家的那些百姓也慌作一团,没多久便纷纷跑回家。 城外有贼军,娘家是不能回了。 那些伤痕累累的护卫进了城,便径直往宁化王府狂奔而去。 没多久,宁化府里响起了阵阵咆哮声,还有女饶惊叫,接着一群人乱糟糟地出门,直奔晋王府。 晋王府很快也响起了一片乱糟糟的声音,伴随着阵阵怒骂。 紧接着,一大群人从晋王府出来,直奔山西都指挥使司衙门。 又有数骑飞奔出城,直奔阳曲县。 …… 杜应堂还在被窝里搂着妾睡大觉,忽然听到一阵闹哄哄叫喊声时,还以为流寇打进城了,一翻身就从床上滚了下来,然后抄起床头的腰刀,衣服都没穿就冲了出去。 刚冲出衙门内院,迎面就看到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走来,杜应堂下意识想跑,但很快就看清了来者。 为首的乃是晋王世子和宁化王爷,还有几个镇国将军辅国将军之类的宗亲。 杜应堂长长松了一口气,急忙把腰刀扔到旁边的花丛里。 可宁化王接下来的话又让他大吃一惊,王府的运粮队在娄烦地界被劫了,贼人大约七八百,三百护卫死伤惨重,仅逃回来十余骑,随行两千多石粮食和两百辆骡马车尽数落于贼人之手。 而且,交曲农庄还有六千石粮食,那里围墙低矮,仅有两百护卫驻守,其余的都是些临时招纳的饥民。 交曲农庄估计也凶多吉少了。 虽然那伙贼人穿得破破烂烂的,但晋王世子和宁化王仍一致认为,贼人就是秦川派人假扮的。 这两位还让杜应堂马上发兵,剿除逆贼。 听到这话,杜应堂一阵头大。 好不容易过上一阵安稳日子,没得几就又出事了。 他也知道,这事十有八九是秦川干的,那家伙跟宁化王府的梁子已不是一两了,前不久还袭杀了三百个跑去抢亲的王府护卫,把一个宗仪给杀了。 这种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几千石粮食从眼皮子底下运走,怎么的也得搂一把。 可秦川搂得也太过了,那可是八千石粮食啊,宁化王和晋王世子肯罢休才怪。 可这两位爷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太原城只有一千五百守军,让他上哪弄兵马去娄烦? 请兵神将吗? 话宁化王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亦或是荣华富贵享受惯了,都不知道乱世凶险的吗? 先前派三百护卫去抢亲这事,就够没脑子的了,如今又只派五百护卫去娄烦收粮,他不知道秦川已经跟他结下难以解开的梁子了吗?不知道秦川那权大包肆意妄为吗?不知道秦川兵强马壮吗? 好好的享你的荣华富贵不好吗?非要招惹那人做什么? 这不自找苦吃吗? 还动不动喊着剿灭逆贼,他们难道不知道,没个三五万人根本就剿不了吗? 这些个皇亲国戚,还真是被养得猪一样蠢。 杜应堂心里暗骂不止,脸上却只能陪着笑,太原没有兵马,请王爷和殿下派人去找南下剿纺抚台大人,或是找宣大总督张大人,让他们两人先调查清楚到底是何人所为,再定夺也不迟。 一听这话,宁化王朱敏济勃然大怒,当中斥问杜应堂是不是与秦贼有勾连。 杜应堂连忙否认,可他越解释,朱敏济就骂得越凶。 很快,朱敏济开始砸东西,随他来的一堆晋王系的宗亲也开始跟着砸东西。 杜应堂一见情形不妙,急急忙忙跑回内院,穿好衣服,然后从后门溜走了,连妾都顾不得。 …… 许鼎臣并不在阳曲县,而是带着张应昌等人去辽州和路安府一带剿匪去了。 宁化王府的冉了阳曲县,只见到了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的几个官员,还有阳曲的镇守参将。 不论是布政使司还是按察使司的官员,亦或是阳曲的镇守参将,都不敢擅自出兵,推诿一阵之后便派快马去辽州禀报巡抚许鼎臣。 但快马刚出城,娄烦的信使就来了。 秦川遣人送来一封信,大致内容是:云中山一带出现一股来历不明的贼寇,与昨日傍晚袭杀了宁化王府一支运粮队,紧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进交曲农庄,驻守农庄的两百王府护卫全军覆没,无一幸免,共八千石粮食被贼人劫走。 因交曲农庄离娄烦足有二十里路,等秦川收到消息的时候,贼人已经将骡马车赶进了云中山。 秦川自以为,贼人早有准备,蓄谋已久,若盲目追进云中山,恐怕会遭遇埋伏,又正直夏播时节,秦川怕贼人袭杀无辜百姓,抢夺粮种,所以不敢草率追击,而是调兵驻守各处要道,保护百姓。 看完这封信,阳曲的官员一阵沉默无言。 云中山一带确实有一股贼寇,魁首叫赵三刀,那伙贼人早在去年就被秦川打残了,哪怕新招纳了大量逃兵和饥民,恐怕也不敢跑到秦川的地盘去撒野。 更何况,秦川那厮因为大头瘟的事,而把吕梁山腹地的要道都封得死死的了,赵三刀有什么动静肯定瞒不过秦川,七八百人马更不可能悄无声息地避开秦川的哨骑进入娄烦地界。 这件事,很可能就是秦川做的。 但他们没证据,不敢妄下定论,只能将秦川的信原封不动地呈送京师,等皇帝来定夺。 …… 得益于年前那场冬雪和年后那几日的春雨,今年的冬麦收成不算太差,五万亩冬麦共收了四万七千石,加上从宁化王那得来的将近八千石粮食,这几日拢共收了五万五千石。 产量接近一亩一石,每石麦子带麸皮大约一百三十斤,若不是被冻伤了一部分的话,应该还能多收两成 安排好诸多工作后,秦川又骑着高头大马往黑山而去。 严三七和陈詹按照他的思路,造出了一套以人力或蓄力驱动的铁锅冷轧设备。 他得去明确造铁锅的方法和流程了。 第两百二十三章 工业时代的序幕 铁场的两条轨道已经正式投入使用,陈詹已经回炮厂继续造炮了,严三七则留在铁场继续铸造铁轨。 秦川要把煤矿、炼焦窑和铁场之间,铁矿、碎石场、细料场和大鉴炉之间,全部铺设铁轨,包括矿洞里面也要铺上。 还有红窊山矿场、砖厂、黑山石灰厂、水泥厂,也同样要铺铁轨。 初步估计,所有矿业都用轨道车取代之前原始的运输方式之后,能省下至少三成的人力蓄力。 日后,他还想把黑山到娄烦之间也铺上铁轨,因为娄烦的枪厂炮厂和铁匠铺都要用焦煤和铁料,从黑山运出来很费劲。 铁轨的生产趋向稳定之后,秦川和严三七就抽空开始弄铁锅了。 铁锅可以分生铁和熟铁两种,生铁锅用模具浇铸而成,较厚重,也较脆,上热也慢,但上热之后维持热量较久,适用于炖煮。 熟铁锅用熟铁锻打而成,较薄,韧性较好,上热快,但散热也快,要持续大火才能维持热量,适用于煎炒,而且熟铁成本高,锻打更耗费人力,价格比同等大的生铁锅更贵。 这个时代的百姓用的基本是厚重的生铁锅,大户人家和酒楼才会用熟铁锅来炒菜。 广东铁锅就是生铁锅,据严三七说,是用红泥加入稻壳碎草等制成一种呈红色的泥模,浇铸而成之后,再用当地一种不知名的石头细细打磨而成的。 这种锅很轻薄,最薄能仅有两毫米,而且表面光洁、制造精美、不吸油,且很实用耐用,成为了大明贡品,也成了蒙古、日本甚至欧洲人追捧的抢手货。 土木堡之变就是因为马和锅而起的,当时太监王振把蒙古人送来的马匹价格砍到八成,明廷还限制蒙古人入关贸易的人数,也限制买锅的数量,怕蒙人拿锅去融掉造兵甲。 蒙古人跑来谈判的时候,还吐槽明廷的锅太贵,一口锅竟然要抵两匹娟,也就是要一两银子左右。 双方谈判不成,最后蒙古人就干起来了。 如今粮食和其他物价飞涨,铁料的价格自然也跟着涨,一口五斤重的广锅在北方要卖到一钱五分,三尺宽的大铁锅重不到五十斤,能卖一两八钱银子,大宗交易会低二到四成左右。 锅是个挣钱的买卖,秦川肯定是要造的。 不光是为了挣钱,还为了发展钢铁产业,开创冷轧和热轧技术,日后要以机械替代人工。 他要的锅就是打算用热轧,也可以说是液轧而成的。 因为生铁性脆,无法轧制,所以要趁铁水凝固之前轧成。 方法很简单,就是用熟铁打造一个锅模,和一个比锅模稍微一点点的半圆轧锤,两者要安装成垂直状态,用铁轨控制轧锤的升降。 铁水的含碳量不能太高,否则造出来的锅会很脆,烧好铁水之后,先冷却到胶状,然后倒入锅模,将半圆轧锤轧进锅模里,将胶状铁水压成一口锅。 锅模和轧锤会事先涂一层蜡,避免跟铁水黏连,待铁锅冷却再将轧锤抬起,取出铁锅,用细石打磨锅面,装上锅耳就成了。 这套轧制器械,秦川直接命名为轧锅机,一开始就造了三套,和严三七花了几天时间用不同的含碳量铁水,和不同的轧制时间做实验,最终得出一套最优的数据。 照理说,娄烦铁比广铁质量好,造出来的锅比广锅更好才对,但他特意让罗文天买了几口广锅回来对比后,发现自己造出来的锅和广锅-- 差不多,不比广锅差,但也好不了多少。 估计是广锅造法的红模中,含有某些特定物质,浇铸的时候跟铁水反应,生成某种物质在里面,才使得广锅独树一帜。 秦川的要求也没多高,不比广锅差,能卖得上广锅的价格就行了。 毕竟他制造工序比广锅省时省力,也更解约成本,只需将铁水倒进锅模里,把轧锤往下一轧就完事了。 试验成功之后,秦川当即决定在黑山成立锅厂,打造一批轧锅机,开始批量生产铁锅。 五十斤生铁只能卖七钱银子,经过简单的加工,变成铁锅之后,就能卖到一两三钱左右。 他要抢占广锅在北方的市场份额,让代理人从山东一带出海,卖给日本和欧洲人,还有西边的叶尔羌、北边的喀尔喀等,只要不卖给建奴和建奴的走狗就行了。 这口锅,可是能给他带来源源不断的白银和粮食。 除此之外,他还要发展其他铁器的热轧和冷轧制造,以节省劳动力,降低成本。 钢铁制造业一旦蓬勃发展,就会揭开工业时代的序幕。 …… 静乐和岚县的五万亩耕地基本都播种完成了,就连宁化王府那八千亩良田也播下了种子。 反正作物成熟之后,没人能把粮食割走,宁化王府的人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强占就完事了。 六月初十这天,太原来人了,是杜应堂派来的,送来一封圣旨和一封公文。 圣旨上说,让秦川必须在六月十五之前开拨,南下辽州听许鼎臣调遣剿匪,逾期冲重处罚。 那封公文上说,让秦川迅速发兵剿灭云中山的匪冦,然后立即前往太原接收早已准备好的军粮,然后南下辽州听抚台许大人调遣。 收到这两封东西,秦川便召集手下开了个会。 讨论的重点不是何时出兵,而是该不该收拾赵三刀。 赵三刀在云中山一带也盘踞了几年,老巢在五峰山,在静乐城东北方向约七十里路,位处静乐和忻州中间,地界归属忻州。 上次赵三刀跑来凑热闹攻打孟家庄,被秦川给整得挺惨的,当时他手下只剩不到一百人,狼狈不堪地逃回了五峰山。 从那之后,赵三刀就不敢再踏入娄烦地界一步,秦川打下静乐县后,这家伙也不敢入静乐地界了,改为跑去东边霍霍忻州一带。 秦川之所以一直没收拾他,一是因为这家伙离得远,离静乐城足足七十里,且那家伙不敢跑来自己的地盘撒野。 二是因为忻州到静乐只有两条山路可走,五峰山就卡在其中一条路上,赵三刀可以帮他挡住东北方向抄山路而来的官兵。 如今,那家伙没什么必要留了。 只讨论了一会,罗大牛等人便一致赞同收拾赵三刀。 第二天,秦川派冯一龙率领五百冯山营前往静乐城,听从李顶梁的调遣,剿灭赵三刀。 同时,秦川又让罗大牛、赵武、廖三枪、任亮、黄六喜等人备好一千五百兵马和五日粮草,又让老黄和山猫儿先一步前往太原检验当地官府准备的粮草。 待到六月十五,便开拨南下剿匪。 。 第两百二十四章 南征流寇 赵三刀降了。 这家伙知道秦川跟其他大明官将不一样,很不一样。 虽然他搞不懂秦川到底是要反,还是要当大官,但他知道跟着秦川混,少不了他和手下那帮兄弟的好日子。 于是,李顶梁和冯一龙率领一千关帝军,运着二十几门火炮还没走到五峰山时,这家伙就带着钱财下山献降了。 相比于秦川之前打下来的几座山寨,赵三刀的钱财简直少得可怜,只有不到三百石粮食,白银八百两,黄金倒是有一百六十两,金银首饰也有一些,各式文钱一大堆。 这是因为赵三刀的地盘很尴尬,西边和南边都是秦川的地盘,他不敢来惹秦川,北边是长城和宁武关,死路一条,只剩东边的忻州可以抢一抢,可忻州城他是不可能打得进去的,城外的百姓又大多跑去当流民了,剩下的村寨个个都有围墙箭楼之类的防御设施,基本都很难啃。 最重要的是,他的人马都被秦川打垮了,新拉来的五百饥民饭没少吃,出去劫粮的时候屁用都没有。 赵三刀只得拿寨子里的银两去买粮食,然后坐吃山空。 吃着吃着,秦川就打来了。 思量再三,他最终还是决定投降。 算上家属和劫来的女人,五峰山大寨一共九百多人,全被带回了娄烦。 秦川让人仔细甄别,将其中一百多个送到黑山挖矿改造,又挑了两百人出了,打散分配到各个营头,让各营的将官训练这些新兵蛋子,剩下的人则打散了安置进各个村寨。 赵三刀原名叫赵财旺,头脑、武力、人格魅力等都比较中庸,既不算好也不算差,三刀这名号是别人送的,因为他使一柄两尺六寸长的鬼头大刀,由精铁打造,重达二十二斤,体力充沛时前三刀极其霸道,所以人送外号赵三刀。 秦川给他当了个参将,也就是副营官的位置,领兵三百,隶属刘有柱麾下,先在娄烦待一个月,识字、学军规法度、学行伍操练,去到岚城之后也要在那识字学兵法。 岚城和静乐城除了旧有的学堂书院之外,秦川各新开了一间军官学堂,用来教导军官、衙役、官吏等,还有驻守各个地方的关帝军,都设有讲师,除了识字,还要教算经和科学,当地的军官还要轮流回娄烦讲武堂进修。 所谓百年大计,教育为本,秦川很重视教育这一块,当他的地盘逐渐扩大,他需要大量识字的,懂一些先进知识的人帮他治理地方。 作为科教司司长的宋知庭已经没时间玩丹青水墨了,正忙着在静乐和岚县拜访文人墨士,在他们的学堂书院里增加算经和科学这两门课程。 那些文人墨士若是不肯的话,等娄烦的讲师队伍壮大之后,自然会在那两座县城开设新的学堂,专门面对平民老百姓,不收学费,只收书费。 秦川还让宋知庭在那两地设立教科所,专管教育这一块,还设有助学金,但凡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想上学,只要向教科所申请,核实家庭情况之后可由教科所代为缴纳书费。 …… 六月十四这天,出征的事宜准备得差不多了。 当天晚上,秦川又让文素心穿上大红嫁衣,又当了一夜新郎。 文素心面红耳赤地嘤嘤嘤半个晚上,又趴在秦川怀里嘤嘤嘤说了半个晚上的话,但天没亮就黑着眼圈爬起来给秦川做早饭。 天亮后,秦川吃过早饭,在文素心的伺候下穿上官服,又腻歪一会之后,这才打着呵欠出门。 一千五百关帝军和五百匹驮马已经在演武场上列好队了,王继宗、文成、陈詹等人全都在,李顶梁、刘有柱和宋知庭等人也特地赶回来,没有训练任务的关帝军和娄烦的百姓也都围在演武场四周。 秦川走上演武场前方的高台,说了几句话,然后骑上一匹精挑细选的娄烦白马,走上新修的大道,朝东边行去。 演武场的一千五百关帝军也排着队列上大道,高举“秦”字将旗,浩浩荡荡前行。 这次,秦川带了罗大牛、任亮、赵武、廖三枪、老黄、山猫儿和黄六喜,还有李定国等十几个讲武堂学院随行。 br/ 一千五百兵力当中,有一百红衣侍从,四百虎豹营,四百龙武营,六百先登营。 因为打流寇大部分都在你追我赶,所以他没带大型火炮,只带了二十门虎蹲炮,但火枪手带了两百名,除了一人一支枪之外,还多带了二十支燧发枪,子弹火药无数,全部分散了让马匹驮着。 李顶梁、刘有柱、罗八、冯一龙等人留守各处,军事由李顶梁做主,政事由王继宗决定,若遇大事,就由几人开会讨论决定。 送行的人群一直送出五里外,还有一大群屁孩跟在后面跑。 文素心和李家两姐妹蒙着面纱,在宁氏等几个女眷陪同下,站在路边的山梁上定定望着秦川和罗大牛远去。 秦川回头朝文素心笑着摆摆手,罗大牛则望着李安茹呵呵傻笑。 罗大牛说,昨晚上他差一丁点就得手了。 就差那么一丁点。 衣服都给扒了,最后被李安茹一脚踹在命根子上,疼得他满地打滚。 当时,李安茹吓得脸都白了,在一旁不知所措,后来罗大牛这蠢货傻乎乎地说了句“俺没事”,然后李安茹穿上衣服跑了。 听完罗大牛的话,秦川说就你这脑子,活该吃不上肉。 一旁的任亮和赵武等人捧腹大笑,就罗大牛揉着脑袋没听明白。 …… 山西都司早已准备好了粮草,但只有三百石粮食、三百石豆子,和六十车草料。 这些草料只够一千五百兵马吃二十日,据杜应堂所说,这些只是路上是所需的而已,到了潞安自然有粮草供应。 秦川也懒得讨价还价,只照单全收了。 他的一千五百关帝军从娄烦带了十日干粮,以备不时之需,若这些粮草吃完,还没人给他们补充的话,他就有理由抢几家大户了。 在太原城外接收粮草的那天,宁化王朱敏济和晋王世子朱审烜特地带着一群宗亲跑上城楼,冲着城外的秦川破口大骂,他们还懂得轮着骂,足足骂了半日,整个太原城都听得到那些难听的骂声。 一开始,秦川懒得理他们,只四平八稳地坐在城外,等粮食运出城。 可久了之后就不耐烦了,干脆让罗大牛去放一炮吓唬吓唬那些吊毛。 罗大牛早就窝了一肚子火,亲自扛着一门虎蹲炮跑到城外一百步,架炮,瞄准,放药子。 城头上,宁化王和晋王世子等人根本就不怕他,炮都架好了还骂个不停。 杜应堂倒叫苦不迭,见罗大牛好像要来真的,便急急忙忙跑上城头,求那帮王爷们不要骂了。 结果,那群王爷连他也骂。 骂得正欢的时候,城外忽然“轰”一声大响,一颗炮弹呼啸着砸在女墙上,砸得碎砖四下飞溅。 有几个倒霉的宗亲被碎砖击中,痛得哇哇大叫,有一个伤得重的还满地打滚。 朱敏济等人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跑下了城楼。 然后再也不敢骂了。 秦川也没搭理他们,取了粮食,便开拨南下,朝潞安府方向而去。 一路上,秦川的一千五百兵马不让任何人接近,不论是饥民,还是明军的传令兵,顶多只能隔着一丈说话,目的就是防鼠疫。 许鼎臣就潞安府,流寇最近在潞安、泽州及河南北部的涉县、林县、辉县等地的太行山一带来回蹦跶。 除了许鼎臣之外,泽州城还有宣大总督张宗衡,解州有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东边安阳、淇县一带有率领七千京营的倪宠和王朴,西边是虎大威、贺人龙等人,南边是黄河天险,太行山里还有曹文诏、邓玘、左良玉等人紧紧咬着流寇。 太行山东西六百里,南北八百里,有天下脊梁之称,山西与河南交界一带的山岭高耸连绵,地形复杂,流寇就在那一带窜来窜去,明军三面包围偏偏奈何不了他们。 。 第两百零五章 剿匪是一门赚钱的行当 崇祯六年四月,皇太极领诸贝勒百官出沈阳城十里迎接孔有德耿仲明,以女真人最为隆重的“抱见礼”相待。 五月,山西巡抚许鼎臣上疏奏明山西连年且流寇肆虐民不聊生,奏请减免山西赋税三年,正直朝廷刚查明各省欠缴盐课三百二十万两,绸缎数十万匹,勒令各有司限期补缴,朝臣闹哄哄争吵一番后,正为钱粮发愁的朱由检拒绝减免山西赋税。 当月,被皇太极赶到青海的林丹汗缺衣断粮,领五万蒙古骑兵于清水、横城一带入寇宁夏,明廷宁夏诸参将守备纷纷溃逃,林丹汗大军一路大肆劫掠,直逼灵州,贺虎臣领一千余骑驰援灵州,并四处出击,阻击股蒙古骑兵,不幸被林丹汗主力包围,贺虎臣战死,其子贺赞领五十骑突围而出。 战报传到京师,朱由检又惊又怒,遂追封贺虎臣都督佥事,并将延绥巡抚耿好仁逮拿治罪。 五月下旬,援交总兵邓玘领两千川军与济源善阳山一带射杀紫金梁王自用,流寇遂推闯王高迎祥为义军首领。 六月,流寇兵分数路,一路于山西潞安府攻破平顺县,杀知县徐明扬,曹文诏率三千兵马疾驰平顺,大败流寇,并一路从太行山追出河南北部,于阳城、偏店一带杀得流寇连连败退。 另一路流寇于河南北部先攻破河顺镇,再破林县,又往南寇略辉县一带,进逼卫辉城,城内潞王告急,一日连发十数道急报四出求援。 因邓玘的川军离开四川已有数年之久,先是崇祯二年入京勤王,又于崇祯五年入登莱平乱,征战千里,早已思乡心切,登州孔有德之乱后,邓玘上疏奏请返还四川,朝廷不允,又命他入河北剿匪,虽在济源射杀王自用,但川军早已毫无战意,怨言不断。 当月,闯王高迎祥、八大王张秉忠和闯塌天刘国能合兵攻打磁州,邓玘领川军驰援磁州,高迎祥、张秉忠等却突然掉头攻打兵力较为薄弱的河南毛葫芦兵,邓玘又掉头驰援毛葫芦兵,结果于林县一带中伏,川军大败,参将杨遇春战死,川军死伤一千余。 张秉忠持杨遇春印信前往毛葫芦兵营寨调遣援兵,毛葫芦兵信以为真,出兵驰援,途中又中埋伏,主将邓守贤阵亡。 邓玘领残兵退守汤阴县,被高迎祥张秉忠等围困,幸得左良玉援救。 幸免于难的邓玘与左良玉合兵一处,杀得流寇连连大败,高迎祥张秉忠等人被撵得慌不择路,一头撞上昌平副总兵汤九州率领的昌平兵,又被杀得溃不成军。 邓、左、汤等人一路追击,迎面碰上正四处乱窜的混天王,并将混天王斩于乱军之中,又继续追杀流寇主力,直至高迎祥张秉忠等残兵败将逃入太行山。 晋陕豫剿匪风起云涌之际,京师朝堂也同样暗流涌动。 温体仁和周延儒从崇祯四年就开始相互指使言官弹劾对方,诸如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收受贿赂、家中子弟横行乡里等等。 其实,这些事两人都干得不少,只不过温体仁更狡猾,也更奸诈,先一步拉拢了诸多宦官,从崇祯六年初宣府监军王坤弹劾周延儒,引发朝野震动后,便逐渐占了上风。 紧接着,温体仁一党又发起更猛烈攻势,户科都给事中陈赞化、李世祺、户科给事中朱文焕等再次弹劾周延儒收受贿赂,结党营私等。 六月,周延儒见招架不住,便托病请辞。 朱由检也厌烦了两人在朝堂争来争去,大笔一挥赐下金银彩缎,派兵护送他回乡。 温体仁终于如愿当上了首辅,执掌朝堂。 但他没过上几天好日子,没多久东林党、周延儒余党等又开始纷纷弹劾他。 七月,明军主力正在追击围布流寇主力时,残余流寇趁机化整为零钻出缝隙,跋山涉水,在太行山里漫山遍野四处乱窜。 没多久便在山西辽州一带重新汇合成上万大军,朝辽州以北的乐平县进发。文学大 更有一部分流寇窜到了太行山脉西侧的太岳山,并会聚一处,进入山西腹地的汾州一带劫掠。 许鼎臣大吃一惊,急忙命山西总兵张应昌和监军闫思印回兵,剿灭汾州流寇。 就在这时,许鼎臣收到军报,山西游击将军秦川终于到了。 许鼎臣大喜过望,急忙写调令派人送去给秦川,命他立刻驰援汾州。 …… 其实秦川早应该到了,他只是路上花了点时间,收拾了一股只有数百人,却带着上百石粮食和好几百白银的流寇,这才姗姗来迟而已。 打流寇是个很挣钱的行当。 收到许鼎臣的调令后,秦川拿地图看了一会,然后大手一挥,掉头往汾州。 驰援是不可能驰援的,他军队中运着两百石粮食,还有战马十来天的豆料和草料,这些骡马车在太岳山的山路上行进缓慢,一个时辰才走了十三四里路,还得找有水源的扎营地,每天只能行五十里路。 丢下粮食草料更是不可能的,以他在山西的名声,当地官府是不会给他补给的,他只能时刻拖着粮食去打仗。 事实上,明军之所以追不上流寇,就是因为得拖着军粮前行。 流寇可以什么都不要,跑进大山里刨树皮吃,也一路打劫,抢到哪吃到哪。 但明军不行,客军在当地常常得不到补给,哪怕巡抚之类的大官严令各地给军队筹集军粮,当地的县城、村寨等仍会紧闭城门,不给客军靠近一步,好心的会从城头上吊几袋粮食下来,难说话的还会放炮攻打友军。 曹文诏就挨过,追击流寇的时候军粮耗尽,想沿途县城要粮,结果被城头的守军放炮轰死几个兵。 卢象升战死巨鹿之前,也曾军粮短缺,向真定府乞粮却分毫不得,最终心生绝望,力战赴死。 明末各地州县的官仓府库里,确实很多都没粮了,有些州县官府也确实拿不出粮食。 但,那些缙绅大户有的是粮食。 他们只是不愿捐出来而已。 各地赶来剿匪的客军,基本上都会等各地巡抚、监军等把军粮送到,才会带着粮食开拨剿匪。 这种难以得到补给的情况,不但使得流寇怎么剿也剿不灭,还容易引发士兵哗变,使得将领纵容甚至亲自带队劫掠百姓。 左良玉和贺人龙就是劫掠百姓最典型的两个,这两人性格比秦川还草莽,一言不合就抢,左良玉到后面更是拥兵自重,听调不听宣,最后被洪承畴给诱杀了。 秦川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抢大户的机会。 第二百二十六章 驻马太岳,剑指霍山 山西汾州,张应昌和闫思印回兵之后,便径直赶回汾阳,囤兵城内,只每日向当地官府讨要粮草。 说是粮草不足,三军无法用命杀敌,甚至还会导致士兵哗变。 知州林法庆不久前去了孝义主持防务,闫思印便找上了汾阳知县费甲鏸。 费甲鏸原是平遥知县,因在平遥当地为官清廉,轻徭薄赋,清理冤狱,在平遥当地很受百姓爱戴,流寇四起的时候还主持编练乡勇,佩剑巡防,枕戈待旦,是个少有的儒将能臣。 汾阳县的乡绅士族见他设防得当,让平遥免于流寇劫掠,便向官府请命,将费甲鏸调到平阳任知县。 费甲鏸当然不想去,汾阳县是汾州的州治所在,在知州衙门底下当知县就相当于提线傀儡,根本就施展不开手脚。 但,他最终还是被调到了汾阳。 离调那日,平遥众多百姓将他一路送到汾阳和平遥交界。 到任半年,他才刚刚理清前任堆积下来的政务,又忙着催收课税,闫思印便找来了。 早在年初许鼎臣驻兵汾州一带时,汾阳县的仓粮早就被搬空了,而且半个月之前汾州遵照许鼎臣的命令,又筹集了一批军粮送去当时还在介休一带的张应昌和闫思印,足够一个月之用的。 如今夏收刚过,倒是收了些夏赋,但因为流寇肆虐和鼠疫传到汾州一带的缘故,仍有许多赋税还没收上来。 更重要的是,汾州还欠着朝廷不少课税,这些夏赋连今年的赋税都不够,往年的窟窿更是补不上,若是凑粮食给张应昌做军粮的话,今年又要欠上一大笔课税了。 何况,张应昌和闫思印根本就不缺粮,半个月前那批粮草还有一半剩余,这两人剿匪也肯定有不少缴获,至少银两是少不了的,汾阳城几家士绅的粮店里就有粮食卖。 可闫思印根本就不管汾阳有没有粮,只横着脸伸手要粮。 无奈之下,费甲鏸只得说尽量帮他筹集粮草 刚收上来的夏赋他是不能动的,只能发动城中乡绅士族,让这些拿粮食喂狗都喂不完的大户捐钱捐粮。 当日,费甲鏸便派人去请城中的商贾和乡绅士族,除了前段时间搬去娄烦的文家和另外几家开明士族没来之外,其余的乡绅都给请来了。 费甲鏸道明用意,想让他们捐钱捐粮,助朝廷大军剿除流贼。 在场的乡绅们纷纷叫好,个个表示愿意愿意出钱出粮。 费甲鏸大喜过望,国难当头,果真并不乏开明之士。 第二天,那些乡绅们派人送来钱粮时,费甲鏸脸都白了。 十两,二十两,八石,十五石…… 城里有田产千亩以上的乡绅,有官身的士族,或有商号钱庄的商贾,加起来共十多家,捐得最多的一家有八十两白银,最少的一家只捐了两石豆子。 一共收了两百四十两白银,一百六十石粮食。 张应昌和闫思印有三千士兵,一千匹马,一个月要用一千二百石粮食,六百斤豆子,还有草料无数,闫思印跟他要的就是这个数。 可他收上来的钱粮,还不到对方要的两成。 费甲鏸心知,这次要得罪闫思印那个监军太监了。 果然,三日后闫思印来要粮,得知只凑到两成之后,便立马翻脸,撂下狠话说三日之内还筹不到足额粮草的话,定要他鸡犬不宁,这个知县也休想再当了。 那日之后,闫思印天天都来,每次都带了数百士兵,将知县衙门围得严严实实,指着鼻子辱骂费甲鏸。 费甲鏸气得粒米不进,夜不能寐,于第三日写下一份怒斥朝廷无能阉人当道的遗书,然后投井自尽。 闫思印又带着数百兵士来县衙要粮,听到费甲鏸自尽的消息时还不信,直到亲眼看到尸体,这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回去跟张应昌一合计,两人便决定第二日便开拨剿匪。 正好介休来急报,说是流贼已在介休以南二十里的绵山一带汇集,很可能会合兵攻打介休。 闫思印和张应昌便立即整兵,他们逼死了费甲鏸,就得出去打打流贼,挣些功绩才行。 第二天凌晨,大军刚要开拨的时候,城外突然来了几名骑士,说是山西游击将军秦川麾下,如今秦川已领着一千五百兵马到了界碑山一带,前来汾阳请发粮草。 闫思印和张应昌大喜,界碑山离介休只有不到二十里,就在绵山东北方向。 秦川那厮虽然不好相与,但归他俩统辖,完全可以用来打流贼立功劳。01八 当即,闫思印向秦川的信使下令,命他蛰伏在界碑山一带,等他们的大军逼近介休之后,再从东边杀出,两面夹击流贼。 至于粮草……一个子都没,闫思印只说剿灭了绵山一带的贼寇之后,自然会有粮草。 …… “大当家的,咱们又回霍山了,当初你重伤之际,兄弟们就是从界碑山逃出去,最后才进的吕梁山。” 界碑山上,秦川静静远眺山下辽阔的晋中盆地,罗大牛则在一旁感慨说道。 霍山就是太岳山,九箕山就在霍山西南部,临近霍水洪洞。 当初的秦川带着三十八个九箕山老匪杀出李彪风和通天柱的重围后,沿着霍山一路北上,穿越晋中盆地进入吕梁山,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大当家的,通天柱的脑袋都带来了,咱们啥时候回九箕山?”罗大牛又忽然问道。 秦川拍了拍他肩膀,道:“过几天吧,如今绵山到九箕山那一带有上万流寇,咱们的老寨子里也肯定有不少流寇,咱们先端了范永斗的老巢,灭了这一带的流寇,到时候再回一趟寨子,好好收敛那些兄弟们的尸骨,带通天柱的脑袋上去祭拜他们。” “好咧。” “过几年,咱们占下这块宝地后,再上九箕山把老寨子重新建起来,给那些战死的兄弟们把墓修气派点,立个大碑,到时候,咱们一帮老兄弟有空就上去住几日,拜拜那些兄弟们。” “好。” 罗大牛愈发兴奋。 “对了,最近有李彪风和巴山虎的消息吗?” “有,李彪风那厮就跟着高迎祥在南边太行山一带,被明军撵得跟狗一样,巴山虎就没多少消息了,只听说陕西神木一带有个叫显神通的贼头,麾下有个队长叫巴山虎,应该就是那厮了。” “嗯,过几日咱们南下找李彪风,可以不管高迎祥,李洪基,张秉忠他们,但必须要盯住李彪风,这次不能再让那厮给逃了。” “待抓到那狗东西,俺要将他带上九箕山,在兄弟们的坟前活剐了他。” 罗大牛眼中浮现一股杀意。 秦川点点头,然后把视线重新投在眼前的晋中盆地上。 这块盆地位于吕梁山和太行山之间,北起太原,南至汾州介休,乃是整个山西最富饶的地方,拥有超过五百万亩耕地。 那些耕地,大部分属于晋王和晋王系下十几个郡王,还有太原府和汾州众多乡绅士族的。 若能拿下这块地盘,能养活超过一百万人口。 这地方可不好拿。 但他眼前,有一个地方好拿。 张原村,也就是范永斗的老家,就在界碑山以北二十五里。 老黄和山猫儿去打听过了,范家的族人基本都跑到了张家口避难,绝大部分钱粮都运走了,范家大宅只留了几个族人和几十个护院看守。 前段时间夏收的时候,范家的人回来了,带着四五百个家丁护院回来,又在附近临时招了大批饥民收割夏粮。 收下来的粮食大部分都运到了太原,少部分运到介休城暂存,范家大宅里仍然只留数十个护院看守。 除了范家之外,张原村还有另外一家姓周的大户,和范家一样,周家的夏粮收割完之后,一部分运到平遥城,一部分运到介休城,还有一部分运到汾阳城,周家的族人则基本都在介休城。 这两家留守的护院和他们编练的乡勇只有三百人上下。 虽然张原村也建成了一个村堡,但三百人的防守,对于秦川来说菜一碟。 先前他没弄死范三拨,只勒索了点粮食,后来范永斗那厮竟然引建奴入娄烦杀他,差一丁点就要了他的命。 宣府军镇林立,边军云集,他没法派人去张家口堡杀范永斗,但可以一把火烧了那厮的老家。 “大人,将士们拔营完毕了。” 任亮远远地策马而来,到了山腰便高声喊道。 “开拨张原村。” “是。” 第两百二十七章 杀范家的人,烧范家的房子 张原村,范家大宅。 “你们几个,去打扫一下院子,扫干净点。”范斛产腆着刚吃饱喝足圆滚滚的肚子,一边往外走一边冲牲口棚里纳凉一群长工喊道。 “五爷,昨儿不是刚扫过了吗?” 范斛产眉毛一竖:“都不想吃饭了是吧?昨儿是昨儿,今日也得扫一遍,还不赶紧去?” 牲口棚里的长工急忙跑出来,从屋角拿出扫帚扫那几个连张树叶都没有的院子去了。 “哼!整光吃饭不干活的懒货。” 范斛产后面骂了几句,然后摇着纸扇,带着十来个护院狗腿出门,朝村口的箭楼走去。 夏粮收割完,并播完种子之后,那帮长工就没活干了,家里的人又都搬去了张家口堡,骡马牲口什么的大多都赶出去运粮食了,那些长工连牲口都不用喂,整光吃饭不干活。 昨儿有人跑回来,绵山一带又来了一伙流寇,看模样是要去打介休县城,如今村子已经封起来了,不许任何面生的人进来,免得混进来流寇奸细。 范斛产很怕流寇,怕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打进来。 可他又不敢扔下范家宅子,要这么走了,流寇烧掉他们范家大宅的话,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但愿流寇不来张原村吧。 在村口守着的,是范家和周家编练起来的乡勇,共两百人,日夜轮替在村子四周放哨,堤防流寇突然杀来。 范斛产到了村口,冲几个躺在地上睡大觉的乡勇喝骂几声后,便爬上了大门旁边的箭楼。 大热的,村外的农田旷野里别人影了,毛都没一个根,远处太岳山方向也…… 看着看着,范斛产忽然脸色大变。 界碑山的方向突然出现一支军队,直奔张原村而来,打头的数十骑还望两侧分开,看模样是想包围张原村。 “来了,流寇来了,快,快敲铜锣,快把村里所有人都集合起来,快。”范斛产急得连声大喊。 听到他的话,在场的乡勇纷纷往外探头,然后也纷纷色变。 箭楼上,一口破铜锣“铛铛铛”地急促响了起来。 整个村子很快就乱作一团,惊呼声,喝骂声,女人孩的哭声,尖叫声等等,乱七八糟什么声音都樱 范家和周家所有护院、乡勇、长工等纷纷赶到村头村尾,防守各个入口,村里所有佃户,自家有田地的村民家里的壮丁,也拿着锄头木棍出来帮忙守村。 范家和周家只有一百护院,两百乡勇,加上长工、佃户和村民壮丁,加起来不到七百人。 对方那支人马并不多,好像只有一千多人,他们应该能守得住。 等那伙人马走近,范斛产的眉头又皱起来了,那伙人好像不是流寇,而是明军,那杆大旗上写着一个“秦”字。 他并没有因为对方是明军而放松警惕,这年头,抢掠乡里杀良冒功的明军可不少见。 果然,那伙明军到了村口后,便摆开阵势,一部分绕到村子后面,看模样是想攻进来。 村子里的乡勇和村民们个个脸色煞白,女人孩更是乱作一团,哭喊连连。 范斛产定了定神,张口喊道:“诸位军爷,如今兵荒马乱的,本村一概不接待外人,介休知县大人也了,各村要结寨设防,不论官军还是匪冦,一律不得入村,请诸位军爷到别处去扎营休整吧。” 他话音刚落,那伙官军当中便出来一名身材高大,器宇轩昂的将领,骑着马缓缓走近。 一直走到五十步外,那将领才停下来,并开口喊道:“里面的人听好了,我乃山西游击将军秦川,去年年底,范家勾结外敌,引建奴入娄烦,害死我数十名亲卫,今日我是来收拾范家的。” “你们放心,我只杀范家的人,只烧范家的房子,包括范家的长工佃户在内的不相干热,一律秋毫无犯,攻村之际,你们只需乖乖呆在自家屋子里就行了,没屋子的就找个空旷地方好好呆着。” “一刻钟之后,还有人帮范家守村,为范家找死的话,一律杀无赦。” 罢,那将领便调转马头,又缓缓走了回去。 范斛产脸都白了。 秦川这名字他当然听过,从张家口堡回来的人谈的最多的就是这人。 曾劫他们范家的粮食,杀他们范家的人,其人诡计多端,行事心狠手辣。 如今,竟然找到老家来了。 不能让他进来,绝不能让他打进来。 想到这,范斛产朝箭楼下的人群喊道:“大家伙别怕他,他不过一千兵马而已,他打不进来的,待知县大人率兵赶来,他就吃不了兜着走。” 下面的人群早已骚动起来了,如今正面面相觑,也不知是该跑回家,还是继续留在这。 范斛产又喊道:“乡亲们,官兵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杀良冒功的事可没少干,若被他打进来,大家伙都得死,他会杀了咱们村所有人,将你们的脑袋当成流寇的首级去邀功,还会抢你们的粮食,睡你们的女人,杀你们的娃,再烧掉你们的房子,乡亲们,绝不能让他打进来啊。” “对,不能让他打进来,否则所有人都得死,想想你们的老婆,想想你们的娃,你们刚收上来的粮食也要被他抢走。” “他才千把人,咱们有围墙,有箭楼,大家伙齐心协力,他打不进来的。” 几个范家的族人也跟着高喊道。 “大家伙放心,有我们周家和范家的护院乡勇在,他区区一个游击将军,奈何不了咱们张原村。”周家的人也跟着喊了起来。 周家也是当地大户,虽然粮食绝大部分都运走了,可周家大宅还在,同样害怕官兵打进来杀人放火。 听到这些话,原本骚动的人群渐渐平息了下来。 没人跑回家,都拿着锄头木棍,搬着砖头石块等,在大门和围墙后面,紧张不已地等待着。 村外,秦川仔细听了听里面的响动,然后摇头冷笑,道:“把虎蹲炮都摆上来吧,一会进村之后,把周家的房子也烧了。” “是。” 二十门虎蹲炮很快就被搬了上来,摆在村口八十步之外。 箭楼上的范斛产等人脸色大变。 但,他没声张,还低声警告箭楼上的护院不能出声,然后自己偷偷地跑下箭楼。 箭楼下的乡勇和村民们不知道外面有炮,依然紧张不安地等待着。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了。 那些乡勇和村民们忽然听到村外有人喊“放炮”,很快又听到“轰轰轰”一阵巨响。 紧接着,他们面前的门板像被巨大的石头给砸中了一般,砰砰大响,头顶的箭楼更是木屑飞溅,几个倒霉的范家护院惨叫着摔了下来,断掉的手脚和肠子杀得满地都是,底下的乡勇和村民们被洒了个满头是血。 虎蹲炮的威力并不大,但二十门炮在八十步距离上同时发炮,那火力能把鬼神打出屎来。 乡勇和村民们被打蒙了,直到有人喊了一句“火炮”,这才呼地躲到旁边的围墙下。 又一轮炮声响起时,大门旁边的四座箭楼已经全塌了,那扇大木门也被打穿了几个破洞。 村民们开始慌了。 第五轮炮响过后,那扇破破烂烂的大木门轰然倒塌,在后面顶着大门的圆木也纷纷滚落在地。 张原村村口的防卫设施只剩几道破破烂烂的拒马,一条一丈宽的壕沟,还有大门后面不足一人高的砖石墙。 很快,那堵砖石墙也被打塌了。 村外的炮声停了,有胆大的往外看去,之间外面的官兵正把火炮往前搬,在一排大盾的掩护下,一步步朝村口挺进。 “里面的人听着,我再最后一次,凡是帮范家守村的,愿意为范家去死的,一律格杀勿论,你们现在跑还来得及,破村之际就没机会了。” 那叫秦川的将领又朝村子里喊道。 “挡不住了,挡不住了……” 有个村民脸色惨白,喃喃自语,忽然间爬起来,没命地往自己家跑去。 “跑吧,反正他们找的是范家。” “俺可不想为范家丢命。” 有邻一个,就有第二个,也会有第三第四个。 很快,乡勇和村民们便一哄而散,跑了个一干二净,就连范家和周家许多护院也混在人群里跑了。 还留在村口的护院,两家加起来都不到五十人。 范斛产本想再喊几句的,可张了张嘴巴,却什么也喊不出来,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一个劲地喃喃自语。 “怎么办?” “怎么办?” 第两百二十八章 杀人放火 张原村坐落在平原之上,除了和房屋链接起来的围墙之外,没有任何险阻可守。 村口大门一被攻破,就彻底挖了。 关帝军挺着盾牌搬开拒马,用木料铺平壕沟,然后将虎蹲炮径直搬到村口大门。 整个过程几乎没遇到抵抗,只有零星的箭支和砖头飞出来,砸伤了几个关帝军。 虎蹲炮抵达大门时,里面的护院早已跑了个精光,范斛产在内的几个范家族人以及周家的人全跑了。 秦川带着关帝军井然有序地入村,控制了村内几条道路,把范家和周家大宅都给围了起来。 没等关帝军架好炮,一群长工和家丁护院便将范斛产等几个范家族人给绑了起来,然后打开大门,跪在地上投降。 秦川踏上台阶,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范家,径直来到范斛产身前,淡淡问道:“你跟范永斗什么关系?” 范斛产急忙趴在地上磕头,一个劲喊道:“求大人饶命,他是的堂伯父……求大人饶命。” “嗯。” 秦川点点头,然后抽出腰间的长刀。 罗大牛上前几步,抓住范斛产的头发,将他脖子拉长。 范斛产意识到了什么,刚要挣扎,锋利的长刀便由上而下从他脖子划过。 既然朝廷不治范家的罪,他就自己动手了。 “任亮,你带龙武营守住村子,不许任何人出入,把大门和箭楼修一修,免得日后贼寇进来祸害百姓。” “大牛,你负责抄家,所有范家族人都砍了,周家的人在这一带也没少鱼肉百姓,把他们的人也砍了吧,还有那些护院,把村民们都叫出来,问问看哪个护院平日里为非作歹的,也统统砍了。” “两家的大宅都仔仔细细翻一遍,值钱的东西都搬出来,明天早上走之前把房子给给烧了,记住了,不准碰普通百姓的东西,否则军法处置。” “是。” 任亮领命去了,罗大牛则抄着刀子朝那几个哭得屎尿满地的反家族人走去。 秦川把刀子在范斛产的尸体上擦掉血迹,还刀归鞘,然后领着红衣侍从朝范家大宅里面走去。 这是一栋占地极大,富丽堂皇的大宅子,雕梁画栋丹楹刻桷,烧掉了着实可惜。 但这是范家的宅子,秦川没法占据这里,拆掉了把木料送给村民的话,又只会害了那些村民,只能烧掉。 至于周家那栋宅子,他要在这一带立威,所以也要一把火烧掉。 张原村很快响起了阵阵惨叫,范周两家的大宅里也响起了翻箱倒柜拆墙挖地的声音。 …… 当天傍晚,派去汾阳要军粮的人回来了,带回来三条消息,一是闫思印军粮给他,二是闫思印命令秦川蛰伏在界碑山一带,等他和张应昌率军逼近绵山之后,让秦川从东北方向两面夹击流寇。 最后一条消息是:费甲鏸被闫思印逼得投井自尽了。 听到这消息,秦川不由皱起了眉头。 他跟王继宗和文成等人谈论过山西三司及各个州府的官员,有个本子专门记载清官能吏,以后想招揽这些人帮自己治理地方。 文成对汾州的官员几乎了如指掌,尤其推崇费甲鏸,说这位汾阳知县治理地方很有一套,先前就把平遥古城治理得井井有条,而且为官清廉,是一员难得的廉洁能吏。 因为文成的推崇,秦川对费甲鏸印象很深,当初去汾阳提亲的时候,还曾拜访过他,但对方为了避嫌,委婉地拒绝了秦川的登门拜访。 只没想到,竟然被闫思印给逼死了。 这古代文人还真是动不动就寻死,气节味太重,可闫思印那阉狗也太嚣张了吧。k作 跟这种人打仗,什么时候被卖了都不知道。 就算打了胜仗,功劳也肯定轮不到自己。 秦川懒得理会闫思印的命令,决定明天一早,就按自己的原计划进军绵山。 老黄和山猫儿,还有赵武和廖三枪他们都在绵山一带刺探流寇的情况。 据他们回报,绵山一带有近万流寇,分七八个营头之多,大部分是从太行山零星逃过来,然后在这里聚成一窝,想攻打介休或附近的村寨。 这几个营头里,最大的一家是床榻天刘国能,那家伙在太行山以南被邓玘和左良玉追得满山乱窜,也不知是如何躲过官兵的围追堵截,竟翻山越岭几百里路跑到了汾州。 据假扮成流寇的老黄所说,刘国能在太行山吃了败仗后,很多老营人马都跑散了,如今他手头只剩不到三百老营人马,其他几家更少,加起来才五百来个。 其余的流寇,大部分都是临时收拢起来的,还有很多是沿途的饥民,被刘国能他们一路裹挟而来。 这些人几乎没什么战力可言,估计一放炮就跑完了。 而且,老黄送回来一条很重要的信息:绵山的流寇缺粮。 因为吃了败仗,这些流寇逃命的时候把之前抢的粮食基本都扔在半路了,随身只带了些容易携带的金银财宝。 秦川之前的计划就是想引诱流寇主动来攻,原本还担心对方不上当,如今对方缺粮,事情就好办了。 ……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早早就吃饱喝足的关帝军便井然有序地离开了张原村。 很快,村子里燃起了两堆火焰,没多久火光便映红了半边天。 张原村的村民们或背着家当,或挑着水桶,聚在一起站得远远的,瑟瑟发抖地望着那滔天大火。 关帝军点火之前,把范家和周家两座寨子四周的房屋都拆掉,树木也都砍掉了,避免大火烧到其他村民的房子,但那些村民依然很害怕。 范周两家的三百多个长工、羊倌等则抱着刚刚分到手的粮食,定定望着火光照映下关帝军远去的影子,看了一会,有人突然跪下来,朝远处的关帝军磕了三个响头。 范周两家缴获的粮食只有一百八十石,简直少得可怜,豆子倒是有三百多石,可以拿来喂马。 尽管粮食不多,秦川仍给那三百多个长工和羊倌一人分了五斤粮,并告诉他们,从张原村往北走,到了文水县,就进吕梁山,并继续往北走就能抵达娄烦,快的话三天可到,慢的话顶多四五天。 娄烦有饭吃,有地种,因为那里的大户都死绝了,有大把多良田租给他们种,前期只要四成租子,以后只会要三成,只要走到那就能过上好日子。 分了十几石粮出去之后,秦川还有两百七十石,只够吃十天。 但范家和周家有两百多头羊,应该是不便把羊群赶到周围的县城里,一下子也运不走那么多,于是便留了下来。 现在的天气不适合晒腊肉,秦川让手下把羊都牵走,路上杀着吃,一天杀五头也能吃将近两个月。 而且,这些羊在路上还能勾引流寇。 范周两家缴获的白银倒是有八百多两,还有不少金银首饰,多是地底下挖出来的,看着像是某些人藏的私房钱。 骡马车也有三十多辆,够秦川用的了,两家的牲口院里还有堆积如山的草料。 除了粮食草料装车之外,秦川还让手下把所有虎蹲炮和燧发枪都装到骡马车上,并用填了草料的大麻袋遮住,不让人看到。 出发到现在,他的燧发枪还没有亮相。 昨天攻打张原村的时候,他特意让赵武和廖三枪等人留在后面的界碑山一带哨探,不让零散流寇靠近。 绵山一带的流寇,应该还不知道他有那么多火器。 更不知道燧发枪这种不用火绳就能点火的火铳存在。 第两百二十九章 伏击战 闫思印和张应昌行到孝义一带时,忽闻快马回报:秦川攻进介休张原村,杀了范家和周家数十口人,并少了那两家的宅子。 咋一听闻这消息,闫思印和张应昌惊得目瞪口呆。 姓秦的这是要闹哪样? 知道他跟范家有仇,可这样明目张胆地屠杀乡绅士族,就不怕朝廷拿他治罪吗? 闫思印和张应昌半响才回过神来,又面面相觑好一会,这才派出两路快马,一路火速赶往潞安府,将此事禀报抚台大人,一路继续去找秦川,让他听命行事,去界碑山蛰伏,杀贼立功。 闫思印着重提了“杀贼立功”这四个字,想告诉秦川,你子闯大祸了,只有立大功才能将功补过,救你子一条性命。 接着,两人继续行军,打算先借助秦川这头鲁莽蛮横的猛虎,先打一波胜仗立个大功再说。 行了半日,他们又收到回报,说秦川已经离开张原村,赶着两百多头羊和六七十辆骡马车,按原路朝界碑山挺进了。 闫思印和张应昌一听急了,赶那么多羊和骡马车,行军速度肯定很慢,不被流寇发现才怪。 到时候,流寇若对他的粮草和那两百多头羊垂涎三尺的话,势必会半路袭杀他。 他只有一千五百兵力,如何挡得住近万流寇? 若秦川一败,他们没了侧翼友军,这匪可就不好剿了。 闫思印又急急忙忙命人赶去找秦川,命他进了界碑山不可轻举妄动,待他们大军抵达再做定夺。 同时,闫思印和张应昌也加快行军速度,想尽快赶到绵山。 结果,他们第二天刚渡过汾河,准备抵达介休的时候,又接到回报,说秦川无视闫思印的命令,已经过了界碑山,继续朝绵山一带挺进。 闫思印顿时暴跳如雷,冲着绵山的方向破口大骂,骂秦川一介蟊贼,狂妄无知目中无人,对上官阴奉阳违抗命不从,连他这个监军都不放在眼里。 若坏了他的剿匪大业,定要上疏怒斥这厮的忤逆行径,将他剥皮充草,活剐弃尸。 行军途中,闫思印已经想好这封奏疏该怎么写了。 …… 绵山,茶道口。 刘国能和四天王李养纯、混世王武自才等人聚在一个草棚里一顿胡吃海喝。 半响,几人东倒西歪地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不时打着饱嗝。 “刘爷,那伙官兵咱打不打?”武自才忽然开口问道。 刘国能用一根荆棘剔着牙缝,含糊不清地回道:“那伙官兵好像有些不简单啊,前两天还打下了张原村,烧了两家大户的房子,谁知道那人什么来路?” 李养纯接过话道:“俺知道,那家伙原来是九箕山的草头,以前在霍山一带就是他一家为大,好像叫秦川,人称过一刀,后来有个叫通天柱的人在孝义扯旗的时候,上九箕山想拉他入伙,他不肯,可他手下二当家的想跟通天柱出来打天下,于是两人里应外合,把他寨子给破了。” “这秦川倒也有几分本事,竟然带了三十几条积年老匪杀出重围,跑去吕梁山投效那叫……不记得叫啥来着的了,后来这子走狗屎运,劫了介休范家好几千钱粮,然后趁势坐大,把娄烦那一带的寨子给端了,还杀了通天柱。” “八大王曾派两位义子去抢他的粮,反倒在他手下吃过亏,张定国被那子给掳了,张可望带着三千人去,回来时只剩不到八百人。” “为这事,八大王还杀了好些人出气,扬言说若给他碰到那姓秦的,定要活剐了那子。”激情 “哦……” 刘国能恍然大悟:“难怪,俺就说了,怎么八大王最为器重那个义子怎么不见了,问他也不说,原来是被人掳去了。” 武自才道:“照这么说,那姓秦的可不好惹啊,咱们还要不要打他?” 刘国能和李养纯不说话,只一边剔牙缝一边低头思索。 良久,李养纯又道:“怕个啥,他才一千五百人,又赶着那么多骡马车和羊群,咱们有九千多人,找个地势险要的地方,打他个措手不及,再强的兵也得哭爹喊娘到处逃命。” 刘国能又想了想,皱着眉头对武自才问道:“他手里可有火器?” “好像没有,前两天他打张原村的时候,俺们几个营头没人在那边,没见着他怎么打的,但他的人马行军的时候,没见着火器,别说火炮了,连根三眼铳都没有,依俺看来,应该是没有的。” 刘国能点点头:“就怕他有火炮,没有倒还好,咱们九千多人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死他。” 李养纯一拍大腿:“对,干他。” 武自才又犹豫着问道:“刘爷,那咱们干他?” “干他。” …… 绵山以北十里的杏树圪瘩沟。 天还没亮,关帝军的营地里就已经飘起了浓浓的米面味和肉香。 营地外,不断有哨骑飞奔而回,验过身份后便径直进了秦川的营帐,汇报一条条流寇的情报。 秦川在低矮的营帐里,一边听着探报,一边就着火把凝神查看手中的地图。 他在找流寇主力,在判断流寇会在哪伏击他。 直到赵武亲自回来,他才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圆圈。 那地方叫甘泉沟,位于绵山北侧,地势并不算险要,但四周的山岭上全是密林,适合藏匿大量军队。 画好地点后,秦川 “吃饱饭就拔营,天一亮就朝甘泉沟挺进。” “骡马车走前面,人走中间,所有虎蹲炮和自生火铳提前装好弹药,虎蹲炮装散弹,炮手和火枪手紧跟着骡车,敌人靠近百步,就从车上取虎蹲炮和火铳,杀他个落花流水。” “虎豹营走后面,一开战就从两翼包抄,尽量杀伤敌军。” “是。” …… 甘泉沟,刘国能和李养纯、武自才等人蹲在山梁上,透过浓浓的晨雾,凝神望着山沟里一条曲折的道路。 当太阳晒进山沟,晨雾渐渐散去时,一支队伍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走在最前头的有一杆帅旗,上面写着个“秦”字。 第两百三十章 那是一伙披着羊皮的狼 看到官兵队伍中的羊群和装满大麻袋的骡马车时,遍布在甘泉沟两侧山岭上的数千流寇纷纷咽着口水。 他们被官兵追得东躲西藏,之前劫来的粮食早就扔完了,最近又只劫了几个破落村庄,里面根本就没有多少吃食,除了各个营头的老营人马之外,绝大部分人已经好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如今,终于给他们碰上一头肥羊了。 他们又不是没杀过官兵,前不久还跟着闯王和八大王把两千川军给杀得丢盔弃甲,还诱杀了一千多毛葫芦兵,打胜仗的滋味那叫一个爽。 眼前这支官兵只有一千五百人左右,却人人骑马,还有五六百匹驮马,将近一百辆骡马车,一大群肥羊。 那两千匹军马和肥羊骡子,够他们吃上好久的了。 无论如何,这伙官兵是抢定了。 “交代下去,这伙官兵有些不简单,让大家伙都仔细着点,别阴沟里翻了船。” 刘国能远远看到那伙官兵的整齐军容时,便皱着眉头朝旁边吩咐道。 一旁的武自才左右看了看,眼里露出些许不安。 甘泉沟山谷不算狭窄,两侧的山坡也不算陡峭,放礌石滚木起不了多大作用,九千义军当中,只有不到三十把角弓,他们只能一口气冲下去,用人数的优势定胜负。 在漫长的紧张和焦躁中,那伙官兵终于进入了他们的伏击圈。 刘国能已经能看清为首那员身披铁甲的将领的长相,更能看清那将领头上飞扬的将旗上的“秦”字了。 兴许是感觉到了什么,那员将领胯下的白色骏马忽然停下脚步,焦躁地打着响鼻,后面其他战马也纷纷躁动起来,当中的羊群更是“咩咩”叫个不停。 刘国能知道不能再等了,急急忙忙跑回树林里,骑上他的战马,然后大喝一声“杀”,率先从树林里冲出来。 “杀官兵!” 甘泉沟两侧的山岭上杀声震天,数千流寇蜂拥而出,从两侧像潮水般朝山下的官兵涌去。 刘国能一冲出树林,就有意无意放慢了速度,明明骑着马,却跑得比两条腿的流寇还慢,带着三百老营不紧不慢地吊在后面。 武自才更是故意乱扯缰绳,扯得胯下战马在原地不停地转圈嘶鸣,就是不往前。 对面山坡的李养纯倒是跟他们截然相反,这位爷每次打仗都冲得很猛,如今正扬着大刀片,率领数十个老营沿着缓坡朝山谷里的官兵杀去。 在漫山遍野杀声震天的流寇大军前,那伙官兵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叶轻舟,看起来岌岌可危,摇摇欲坠。 出人意料的是,那些官兵没乱,更没有溃逃,而是纷纷下马,将马匹拴在骡马车上,然后迅速列阵,对着两侧的山坡各列出了一排长长的盾阵。 队伍最后面的三四百骑,竟然还分成两拨,朝两侧的山坡冲上去,看样子想要从侧翼包抄流寇。 看到对方这阵仗,山上的刘国能不由笑了。 只一排又长又薄的盾阵有啥用? 一个冲杀就能冲开了,还不如聚在一起结成圆阵。 至于从两侧冲上来的那三四百骑,纯粹是上来找死的,数千义军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死他们了。 那姓秦的也不过如此嘛,也不知八大王的两位义子怎么会败给那子。 不行,得告诉下边的人,让他们活捉了那姓秦的,拿去跟八大王讨要点粮食也好啊。 正欲对手下交代几句话时,刘国能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了。 因为他看到那些官兵从骡马车上搬下来数十个黑乎乎的玩意,还有几百杆长长的铁管。 那是虎蹲炮,还有鸟铳。 这些火器一搬下来,就径直摆在两侧,也不装弹药,只在火门上倒了些引火药,然后就开始瞄准了。 看到这幅情景,刘国能惊得脸色大变。 姓秦的留有后手。 不仅如此,那厮还提前给火器装好了弹药,就藏在骡马车的麻袋底下。 那厮是有意的,有意引自己去伏击他,实际上那厮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他上钩。 如今,他果真上钩了。 刘国能咽了咽干涩的喉咙,猛地扬起手中腰刀,大喊一声:“杀官兵!” “杀官兵!” 冲到半坡的流寇大多没注意到官兵的火器,只一股脑朝山下猛冲。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现在撤退只会导致大溃败,只能继续杀下去。 明军的火器一向很不靠谱,威力、射程短、装填慢,还很容易炸膛。 他们并不是没有机会。 只要能冲到官兵跟前展开肉搏,他们就能靠着人数的巨大优势打赢官兵。 刘国能紧了紧马缰,让战马再放慢脚步,然后紧紧地盯着山下的战场。 义军进入百步距离时,山沟里的官兵开枪了,砰砰砰一阵乱响,数百支火铳同时开枪,两侧山坡上密密麻麻的义军瞬间就倒下去上百人。 这一阵枪声让义军的冲势为之一顿,很多人开始放慢脚步,甚至停了下来。 刘国能又急忙扬刀大喊:“不要怕,官兵的火铳顶多只能放一枪,一口气冲下去,近身了他们就完蛋了。” “冲啊,杀官兵!” 他麾下的三百老营人马也纷纷大吼。 山坡下的义军再次呼啸连天,潮水般朝山下涌去。 但很快,刘国能再次惊得头皮直发麻,义军进到五十步距离时,官兵那些已经放过一轮的火铳,竟然再次响了起来,冲在最前面的义军纷纷倒了下去。 那是什么火铳?为什么不用火绳点火?为什么装药子这么快? 明军的鸟铳开两枪之间,至少能冲八十步距离,为何姓秦的那些不用火绳的火铳,能五十步发第二枪? 刘国能想不明白,也没时间去响了,因为官兵开炮了。 二十门虎蹲炮几乎同时发炮,义军像割麦子似的整片整片倒了下去。 刘国能亲眼看到,冲在最前的李养纯先是猛一哆嗦,然后从马背上生生摔了下去,然后没动静了。 义军的冲势再次受挫,看见地上数百个被打成马蜂窝的同伴后,那一口热血瞬间就被死亡的恐惧所占据,有胆的义军已经在纷纷后退,甚至转身就跑了。 “冲下去,快,只剩三五十步,一口气就能冲到跟前了!”刘国能再次扬声大吼。 可义军们像见鬼了似的,有的在原地面面相觑,有的转身就跑,只有少数义军依然往下冲。 冲到到山脚下的义军离官兵只剩三十步左右,正杀声连连地朝官兵扑过去。 可那些手持盾牌的官兵,却突然将手中的短枪扔了出去,密密麻麻的投枪将冲下山脚那些义军扎成了马蜂窝。 这次,义军再也顶不住了,纷纷转身,潮水般乱哄哄地朝山上跑来。 “杀!” 山沟里的官兵大吼一声,又是一阵枪声过后,一千多官兵便抄着标枪,杀气腾腾地追在后头。 后面那三四百骑已经上了山梁,正从两翼掩杀过来。 更要命的是,一支火红色的骑兵在姓秦的率领下,朝刘国能所在的山梁冲杀而来。 那一片火红极为刺眼,也极其让刘国能心惊胆战。 “撤!” 刘国能不经思索,调转马头就朝树林里冲去。 他手下三百老营也跟在后头,一窝蜂进了树林。 武自才跑得比他还快,早就带着百来个老营朝另一个方向跑了。 唉!败了,彻底败了。 没想到姓秦的竟然这么多手段,那些火器一门都没炸膛,不论威力还是射程,亦或是射速,都比其他明军的要强上许多,最后又还有一手标枪,连近身搏杀的机会都没有。 刘国能暗暗下决心,收拢人马后,得让人砍木头做标枪才行,那玩意太他娘的好用了。 日后再遇上姓秦的……最好还是别碰上那厮了吧。 瞧那厮的阵仗,就是冲自己来的,幸好跑得快,否则就遭殃了。 刘国能暗暗庆幸不已,忽然间旁边一个手下惊叫一声,然后连人带马栽倒在地。 “不好,有绊马索。” 刘国能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了。 他的坐骑也突然嘶叫一声,猛地栽了下去。 刘国能反应极快,一个驴打滚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然后忍着周身疼痛爬起来,正好瞧见后面一片火红色正在迅速逼近,急忙撒开两腿,没命地往前跑。 没跑出多远,前边一棵大树后面,突然闪出一个穿得破破烂烂,咧着满口大黄牙傻笑的老头。 “刘爷,脚下路滑,您可得当心着点啊。”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 -- 第两百三十一章 那就不死不休 秦川在红衣侍从的帮助下,卸掉了身上重重的铁甲和棉甲,然后拿一块毛巾不断擦拭身上的大汗。 大热天的打仗真不好受。 他身前摆着一颗头颅,还有一个跪在地上的活人。 头颅是李养纯的,那家伙的尸首还是一个投降的流寇主动找出来的,否则秦川还不懂这个在崇祯十六年莫名其妙背叛李洪基,主动向孙传庭投降的四天王被虎蹲炮给打成了筛子。 后期很多学者搞不清楚李养纯投降孙传庭,到底是真降还是诈降,现在答案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货已经没了。 跪着的那个,是刘国能。 这家伙被混进流寇队伍,战前又偷偷溜出去布置绊马索的老黄和山猫儿给活捉的。 捉这家伙颇费了些功夫,为此山猫儿还在驴打滚的时候屁股上挨了一刀,这会儿正在旁边龇牙咧嘴吸气连连地让老黄给他缝针。 刘国能则跪在地上,不住地说着好话求饶。 譬如秦爷神武盖世,军威撼天,的心服口服,从此愿意为秦爷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秦川只顾着擦汗,等擦完汗,这才笑着说道:“刘爷,跟你打听个人。” “诶,秦爷您说。”刘国能急忙堆起笑脸。 “你认不认得一个叫李彪风的人?应该是闯王账下的人,去年十一月左右来投的。” “李彪风?” 刘国能皱着眉头冥思苦想。 “就是反水秦爷您的那个李彪风对吧?” “嗯。” “俺听说闯王逃去怀庆一带了,若那李彪风投了闯王的话,应该也跟去了怀庆。” “我再问你,你们这几个营头,最近有没有人得了大头瘟,也就是疙瘩病,脖子和胳肢窝等地方起疙瘩,死了之后手脚会发黑。” 刘国能又皱着眉头想了想,摇摇头:“没有,饿死的不少,手脚发黑的没有。” “嗯。” 秦川挥挥手,示意手下把他带下去。 “秦爷,俺愿意为您效劳,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咳,既然要肝脑涂地,那你就拿自个的脑袋帮我换点功劳回来吧。” “秦爷,的不想死啊,秦爷,您饶的一命吧。” “放心吧,我不杀你,一个活着的床榻天,比一个死了的床榻天值钱多了。” 说罢,秦川又挥了挥手,几个红衣侍从就把刘国能给拎下去了。 关帝军当日就在甘泉沟西侧的山梁上扎营,忙着打扫战场,甄别俘虏,把所有老营人马全给砍了。 天黑时分,战利品和俘虏都统计出来了,只缴获了八十石粮食,金银财宝倒是不少,白银三千七百多两,黄金二百多两,还半个麻袋的金镯银簪珠宝等金银首饰。 马匹有一百七十匹,从各个营头的老营人马那夺来的,但大多都是些瘦马,其中好多老马已经不堪大用了,剩下的还得喂上一段时间才能当军马。 首级倒是很多,包括李养纯在内,足足一千三百多级,有很多被虎蹲炮的散弹给打花了。 俘虏更多,没有坐骑的那些流寇,很多被虎豹营给追上了,眼见逃不掉,便蹲在地上投降求饶。 老黄逮住刘国能之后,还引虎豹骑去追被流寇安置在另一座山头的女人和孩,逮回来一千五百多女人孩。 这些女人少部分是被劫来的,更多的是流寇的家眷,很多还带着孩。 对于这些人,秦川有些为难,全部逮回娄烦是不现实的,他还得南下去追李彪风,没有足够兵力分出来押送俘虏。 杀是肯定不能杀的,他既下不了手,也不想背上骂名,全部放了又有些可惜。 最后,秦川干脆给她们自己选择,只告诉她们,静乐和岚县有饭吃,有田种,想过安稳日子的就自己走去,他会给一定口粮,免得她们路上饿死。 若想去找自己的流寇家人的,他也不拦着,想走就走。 最终,大部分女人都留下了,尤其是带着孩的,因为那些孩基本都饿得骨瘦如柴了。61文库 那些想走的女人,秦川不但没拦着,还一人分一斤粮给她们,免得太岳山里又多了几百具尸体。 等想走的都走完,所有老营人马和作恶多端的流寇都砍完之后,还剩一千八俘虏,男女各半,还有不少孩。 秦川从缴获的粮食里面拿出五十石,给她们一人分三斤粮食,并派五十名关帝军护送十几个受伤的同伴,顺便带这些俘虏回娄烦。 秦川特意交代那五十个手下,让他们骑马走在前面,不许任何俘虏靠近,因为难保这些人当中没人起歹意。 队伍在甘泉沟休整半天,第二天早上便拔营南下,往南边六十里九箕山而去。 该回九箕山看看了。 …… 介休城,闫思印听完哨探的回报后,顿时喜出望外,姓秦的竟然以一千五百兵力大破九千贼军,斩首一千多级,其中有魁首四天王李养纯,还活捉了床榻天刘国能。 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张应昌也同样振奋不已,两人一商量,便立即拔营,前往绵山跟秦川汇合,准备接收那一千多首级和刘国能,然后派人呈送京师。 行出没多远,忽然又有探马来报:姓秦的释放了一千八百多俘虏,其中有不少女人孩,仅由五十士兵引领北上,刚出绵山不久,看模样是想带回娄烦。 闫思印和张应昌都楞了, 一千八百流寇俘虏其中有不少女人孩,但那些男的只要把脑袋一砍,就是活生生的战功啊。 闫思印和张应昌只对视一眼,暗暗点头,然后领着军队折了个方向,朝那些俘虏行进的路线拦去。 行了十几里,果然发现了探马所说的那些俘虏,将近两千人之多,正沿着平坦的旷野朝北边缓缓行去。 一瞧见闫思印和张应昌率领的三千官兵,那些俘虏顿时慌作一团,女人的惊叫声,孩的哭喊声响彻旷野,乱糟糟的一片。 行在最前头的数十骑则立马掉头,朝闫思印的大军直直奔来。 到了近前,为首一名穿着灰色棉甲的汉子抱拳拱手道:“请问两位可是闫监军和张总兵?” 闫思印扬起下巴,用尖细的声音反问道:“你是何人?” “的乃游击秦将军账下一把总,不足挂齿,闫监军和张总兵此来,可是为了这些俘虏而来?” “没错。” 闫思印扬着下巴点头:“甘泉沟一战,秦川做得很好,他乃一员良将,就该效忠朝廷,奋勇杀敌,这些俘虏就由本监军接管了,本监军自会向朝廷禀明他的功绩,你等且速速离去吧。” 那汉子并没有离开,而是笑着说道:“两位大人请见谅,我家大人说过,这些俘虏都是些被裹挟的无辜百姓,其中还有许多女子和孩,途中若有人动这些人的话,那就……” 闫思印皱起眉头:“那就什么?” “那就不死不休!” “你!” 闫思印勃然大怒,一手指着那汉子:“好大的胆子!他要造反不成?” “咳,两位大人,就此别过” 那汉子没回他的话,而是抱拳拱手,然后带着五十骑走了。 “你……” 闫思印指着那汉子的后背,气得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张应昌也怒不可歇,但又不敢让人拦下对方。 半响之后,张应昌逐渐平息怒气,又思索片刻,然后低声说道:“闫公公,要不就算了吧,咱们宁可得罪君子,也莫要得罪人,姓秦的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闫思印也稍微镇定了些,冲着那五十骑远去的背影重重怒哼一身。 “咱们走,会一会那姓秦的去,他若是识相,把刘国能和那一千多首级交出来倒还好。” “若不识相的话……哼!” 两人又调转方向,带着三千兵马朝绵山的方向继续行进。 见他们离去,远处那些女人孩这才定下神来,然后加快脚步,只想尽快赶到娄烦,好能安定下来。 第两百三十二章 我信不过二位 九箕山大寨原本位于偏北的虎头峰上,地处群山之间,山势陡峭,易守难攻。 秦川带着三十八个手下杀出重围之后,李彪风和通天柱将山寨里的钱粮席卷一空,然后一把火烧掉了寨子。 如今,山上还有墙壁的房屋被人用茅草重新盖上了屋顶,周围也新搭起了数十间草棚和地窝子,但里面空无一人,据先前赶来哨探的赵武所说,之前有几百个流寇在这落脚,秦川率军抵达之前,那些流寇已经闻风而逃了。 到了山脚,罗大牛、老黄、山猫儿及随军而来的十几个九箕山老匪,就迫不及待地策马往山上跑。 秦川让关帝军在后面跟着,自己也率领红衣侍从追了上去。 在半山坡一座被烧焦的木门附近,他看到罗大牛等人正拿着刀子不停挥舞,将地上的荒草劈开,露出里面一具具白骨。 “大当家的,这是黄三脚的脑袋,俺还记得他死的时候左眼插着一支箭。” 罗大牛捧着一个骷髅头,神情有些激动地对着秦川说道。 那骷颅头的左眼,插着一支箭,箭头镶进了眼眶后面的骨头里。 秦川心情有些沉重,接过那个骷髅头仔细看了看,然后握住箭支用力一拔。 箭头拔出来了,但带出来两片碎骨。 “黄三脚你娃可得记住了,下辈子就别长这么大眼睛,容易吃箭。” 老黄一边念叨着,一边把那两片碎骨捡起来,涂了点口水,然后心翼翼地粘回去。 “大牛,派人去洪洞买瓦缸,能买多少是多少,好好安葬这些兄弟。” “好。” 秦川解下身后的红色披风,铺在地上,把骷髅头放在上面,然后蹲下身,将黄三脚其他部位的骨头也一并捡进去。 其他人也纷纷脱下衣服收敛遗骸。 这地方是寨子的大门,沿着大门往山顶一路上遍地遗骸,还有一片被烧成废墟的房屋四周,后山的路等,也随处可见白森森的骷髅。 尸体上的衣服基本都被剥掉了,罗大牛和老黄他们也分不清到底那具骷髅是自家兄弟的,那具是仇人的,只能靠着记忆,把仇人的骨头都给扔了,其他分不清的则统统收敛起来。 就当是给仇人占了便宜。 虽然这场大战发生前,秦川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但他敬佩这些战死的九箕山兄弟,尤其是从后山路拼死掩护他前身杀出重围的那些人。 可以说,没有这些人,就没有如今的自己。 当天,关帝军就在原九箕山大寨的遗址上扎营,秦川让人杀了十头羊,祭拜过摆在废墟里的几百具骸骨后,便架起大锅煮羊肉。 夜里,关帝军们点起篝火,一堆堆地围坐在一起,边吃着羊肉边听罗大牛和老黄等人讲述那一战的经过。 作为队伍里唯一一名俘虏,刘国能很幸运地分到了一碗干饭和一碗肉汤,还能坐在旁边听故事,不时发表直白肉麻的吹捧。 秦川没怎么说话,只静静听着。 不经意间,他发现不远处正拿着一本册子,借助火光看书的李定国后,便拿起随身携带的酒囊和烟斗,朝李定国走去。 这大半年来,他跟李定国很少讲话,上次在演武场训了他几句之后,就没再讲过话了。 察觉有人走到身边后,李定国抬头,表情略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喝两口吧。” 秦川在他身边坐下,把手中酒囊递了过去。 李定国也不客气,接过酒囊闻了闻,然后仰头抿一口,那张依然稚嫩的脸瞬间就皱了起来。 秦川笑了笑,给烟斗装上烟丝,拿过一根柴火点燃,连抽几口这才吸出浓浓的烟雾。 “过几天,咱们就要南下了,十有会碰上你义父,他若叫你回去,你回吗?” “你会放我走吗?” “嘿嘿嘿,我可不是什么大善人。” “那不就结了?” “你义父真成不了大事,他干的也不是什么为天下苍生的好事,只不过扯了一张义军的旗子罢了。” “你看看那些流寇,整天只想着抢大户家的粮食,抢不了大户就抢苦哈哈的,还拿着粮食和刀子逼那些都快饿死的苦哈哈给他们卖命,再给他们抢几年,这片地方就成千里赤地了。” “当然,他们若是不抢就得饿死了,可他们只会抢,不懂的再造,朝廷也不会因为他们造反而有所改变,这么抢下去倒霉的只会是老百姓。” “唯一的办法就是占一块地盘,建立完善的军政制度,用制度来治理地方,让每一个人都有饭吃,都有地种,然后再将这块地盘慢慢扩大,让整个中华大地都人人有饭吃,人人有地种。” “你是天造之才,不该为一个只想着用刀子抢出荣华富贵的人卖命,更应该造福苍生名垂青史。” “再过几天咱们南下之后,会有很多仗要打,战场上兵荒马乱的,你要是想趁乱逃走的话,我也看不住你,只希望你跑之前,能多想想我今日这番话” 说着,秦川伸手去拿酒囊。 李定国又仰头闷了一口,这才皱着脸把酒囊还给他。 秦川又拍了拍他肩膀,然后站起身朝别处走去。 …… 第二天下午,去洪洞买瓦缸的人没回来,倒是迎来了一伙不速之客。 闫思印和张应昌来了。 秦川带着红衣侍从和罗大牛等人下山时,那两人就在山脚处候着了。 “恭喜秦将军立下大功,绵山一战秦将军威震晋中,响彻八方啊。” 远远地,闫思印便两手抱拳,用奸细的声音高声说道。 秦川走近后,笑眯眯回礼道:“闫公公,张大人,久仰两位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啊。” “秦将军客气了。” “两位大人此来,所为何事啊?” “秦将军,本监军乃是前来押送俘虏和运送首级的,听闻秦将军绵山一战俘获魁首刘国能,还斩获一千多首级,本监军已为将军写就了捷报,还请将军将那些俘虏首级移送本监军,即可随捷报送往京师,奏明将军之不世之功,介时,皇上必龙庭大悦,将军高官厚禄指日可待。” “哈哈哈哈……” 秦川仰头大笑,道:“多谢公公好意,秦某自会将首级呈送抚台大人,就不劳公公费心了。” 一听这话,闫思印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秦将军,咱家乃援剿内中军,张大人乃山西总兵,你本应由本监军与张大人统辖,所获俘虏及首级本该移送上官,为何要擅自移送抚台大人?” “咳。” 秦川清了清嗓子,笑道:“因为,我信不过二位。” “你!” 闫思印勃然大怒。 “秦川,你冲撞上官,好大的胆子!” 张应昌也怒不可歇,一手指着秦川骂道。 秦川没回应,只笑眯眯望着俩人。 他身后的罗大牛倒是“锵”地抽出长刀,并拍马前行几步,斜着眼,面无表情地望着闫思印和张应昌。 张应昌刚想开口,一见罗大牛那暗含杀气的脸色,便急忙闭上嘴巴。 闫思印气得直哆嗦,一手指着秦川,嘴里一个劲地:“你你你你……” 秦川淡淡道:“闫公公,汾阳知县费甲鏸是你逼死的吧?” “你休得血口喷人!” “唉,费大人是一名好官,可惜了。” 秦川摇头叹气,然后望着闫思印身后那三千明军,道:“闫公公,张大人,你们这三千兵马,在秦某面前不够看,两位还是请回吧。” 说罢,秦川没再理会他们,径直调转马头朝山上行去。 “你……胆大包天,目无尊卑,冲撞上官,今日,本监军就替皇上斩了你这逆臣贼子!” 闫思印怒声大骂,接着又忽然转身,朝后面那三千明军喊道:“原地休整,生火造反,一个时辰后杀上九箕山,诛杀逆贼!” 听到他的话,在场的官兵都楞了,面面相觑无人动弹。 张应昌回过神来,急忙低声道:“公公,这姓秦的打不得啊,他以一千五百兵力就大破九千贼寇,。咱们才三千兵马,断然不是他的对手啊。” “那……那该咋办?” “且先饶过他几日,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闫思印想了想,忽然一跺脚,不甘地长叹一声。 第两百三十三章 贸易代理人 闫思印和张应昌最终还是灰溜溜地走了,径直退回汾阳驻防。 去介休的关帝军买回来一百多口瓦缸和香烛纸钱,秦川还让人钉了几十口棺材,把所有遗骸都收敛进瓦缸或棺材,一同安葬在半山腰。 出征的时候,秦川特意带上了通天柱那颗用石灰封存大半年的人头。 秦川亲自用一杆长枪将人头插在坟前,又宰了三头羊祭拜一番,然后挥师南下。 该去寻张秉忠李洪基的麻烦了。 也该去取李彪风的人头了。 刚下九箕山第二日,万里晴空忽然风起云涌,太岳山上空很快就聚集起了黑压压的乌云。 见此情形,秦川急忙让关帝军上一处山梁安营扎寨。 他此次出征带有充足的帐篷,少量由牛皮缝制,大部分是用涂抹桐油的厚粗布缝制而成,既防雨又防风。 刚支起足够帐篷,天空就落下了豆大的雨滴,紧接着便汇成倾盆大雨瓢泼而下。 秦川站在营帐门口,伸出手,让豆大的雨滴落在手掌。 三月份到现在,旱了半年,终于又下雨了。 …… 这场湿润的季风由东南而来,一路席卷整个西北地区,让干旱的土地再次得到了滋润。 娄烦孟家庄,王继宗和一群户政司农科的官员穿着儒袍,兴奋地跑出庄外,望着娄烦镇雨水中手舞足蹈的百姓,脸上满是笑容。 前不久,静乐和岚县共播下了六万亩作物,那些作物正值拔节时期,正是最缺水的时候,还有四万亩春播作物正在抽穗,也同样需要大量水分。 往年也就是七月份这个时候雨水多,看来老天爷没太犯浑,总算是及时下雨了。 夏天的雨总是很短暂,这场雨也一样,只下了一刻多钟便停了。 但,夏天的雨水也很密集,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又下了六场雨。 王继宗和农科的官员开始带着百姓在田垄排水,避免作物被淹死。 西头沟等去年挖的几个水库的水位原本已经见底了,几场雨过后,便再次蓄满了水,今年在静乐和岚县新挖的二十多个水塘水库也部蓄满了水。 下半年很可能会滴雨不落,夏播的作物要到十月份才能收割,中间有两个多月的干旱期,这期间,靠近河流的农田倒还好,土地不会太过干旱,还可以用水车从河中取水,或者直接挑水灌溉。 其余离水源远的农田,就要靠那二十多个水塘和水库来灌溉了。 由于只需应付两个多月,那二十多个水塘水库能灌溉将近两万亩农田,应该勉强能满足那些旱地的需求。 也就是说,静乐岚县两地的水利农耕已经步入正轨了。 现有的十万亩耕地,能养活大约四万人,随着饥民和绵山的俘虏不断流入,如今静乐岚县已经超过四万两千人了,且还有饥民源源不断地涌进来。 这点耕地肯定是不够的,但静乐岚县两地有大量荒废的田地,还有大量适合开垦的荒地,这些荒废的农田和荒地每天都在源源不断地开垦出来,秦川的计划是年底之前拥有十五万亩耕地,加上铁器贸易所带来的粮食,畜牧业产出的肉食,不光能养活大约七万人,还要能存下一定余粮。 伴随着农田开垦,水利工程也不能落下,大大的水库水塘会不断修建起来,周围山岭也会持续种植既能保持水土,又能放养牛羊的牧草和低矮灌木。 若周围的山梁都是绿油油一片,那些山岭上的泉眼就不会枯竭,有了泉水,就能形成溪,诸多溪又能汇聚成河流,原来的季节性河流就会变得一年四季都有流水。 …… 山东德州,杨氏商号。 杨兴业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端起茶杯猛灌了一杯茶,旁边一个丫鬟很机灵地拿着扇子过来,在一旁打扇。 杨业兴用手帕擦了擦汗,这鬼天气,要热死人了。 “东家,好消息,好消息。” 商号掌柜手里拿着一沓书信,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汗都来不及擦,便跑到杨业兴面前兴奋地说道:“东家,咱们把娄烦铁料和铁锅散出去之后,刚才就来了好几家商号的拜帖,说是要登门拜访,与东家商谈娄烦铁料的事。” “哦?” 杨业兴兴奋地站起身:“快,快将拜帖拿来。” “诶。” 掌柜的急忙把手中一沓拜帖递过去。 杨业兴接过去,逐一展开细看,没一会便笑得合不拢嘴。 “快,让后厨准备酒菜,下午晚些时候那几家商号的东家就到了。” “诶。” 掌柜的高兴地去了。 杨业兴则拿着拜帖,在椅子上笑得合不拢嘴。 不久前,他的粮食和银两运到娄烦之后,发现娄烦竟然多了一样东西:铁锅。 品相不亚于广锅的娄烦铁锅,甚至比广锅还要均匀,还要耐摔。 当时秦大人已经出征了,罗文天也不知去哪了,接待他的是他见过的严三七和一名叫文成的文士。 当时,文成开出的价格是三尺大锅一两白银,一尺八寸中锅五钱,一尺二寸锅二钱,还有最的八寸锅一钱银子。 杨业兴当时一听就觉得这价格贵,可当他拿到娄烦铁锅,便立马眼睛一亮,又是敲又是摸的,还架在灶台上烧火煮饭试试着热和保热情况。 一番折腾后,杨业兴一拍大腿,就按文成所说的价格,娄烦铁锅他包了。 可文成说他包不了,因为过段时候,娄烦铁锅的产量会很大,一个月产超过两万口,可以按以前所说的,山东和顺天府河间府三地只给他一家供货,他想部吃完是不可能的。 听到这番话,杨业兴当时就张大嘴巴,半响说不出话来。 广东佛山的几家锅厂共三千多工匠,每月产量加起来也不过一万出头,他半个月前来黑山铁场查验铁料时,还没听说娄烦产锅,才半个月过去,竟然就摸索出了不亚于广锅的铁锅制法,还有这么大产量。 这穷乡僻壤的娄烦镇,实在令人捉摸不透啊。 杨业兴也没矫情,当即便包下了刚刚生产出来的五百多口铁锅。 就前两天才刚刚运回德州,走的是陆路,八百里路花了将近二十天。 其实,杨业兴大批采买粮食的成本比市面低不少,运粮食去抵货款的时候,就已经从中赚足了来回运费,相当于省下了铁料和铁锅的运费。 回到德州,他立马让人把生熟铁和铁锅拿去各个大商行,除了跟他有合作的几家走山东或北方的之外,还有几家卖洋货的商行。 他打算大宗生铁每百斤卖二两银子,熟铁百斤四两,三尺大铁锅一两五钱,一尺八寸中铁锅八钱,锅三钱,八寸锅卖一钱五分。 宗买卖还要加上一成,放在店铺散卖加三成。 如果能按这价格出手,他每跑一趟娄烦,就能稳赚白银二千两以上,一年就是两万多两。 这买卖不了。 娄烦铁料和铁锅也没让他失望,刚撒出去两天,那几家商号的东家上杆子跑来了。 毕竟,娄烦的生熟铁料比广铁和闽铁还好,铁锅也不亚于广锅,他开出的价格比广锅还要便宜一点。 响午刚过,那几家商号的东家到了,杨兴业满面笑容地把众人迎进门,命人摆上酒菜。 酒足饭饱之后,那几位便把正事摆上来谈,可杨业兴一口咬定之前的价格,分文不少。 双方一直谈到华灯初上,那几家商号的东家这才妥协。 接下来的几天里,杨业兴又逐一跟各个商号单独详谈,没过几天,他从娄烦带回来的四十万斤生熟铁和五百口铁锅就被瓜分一空了。 有的销往济南府、青州府和登莱两府,有的往京师,也有的往南直隶,还有的从山东出海,销往朝鲜和日本。 只这一趟买卖,杨业兴就赚了两千八百两银子。 货卖完之后,他又开始着手准备再次去娄烦,再运一批货。 这次,他不光要买粮食去抵货款,还要买青铜黄铜、铅锡、生丝、绸缎、油漆、鞍具、纸张、调料等等各种各样的货物。 他跟文成谈好了,他可以用这些货物运过去抵货款,但价格必须要合理,一旦发现他几个坑人,以后他就别想要娄烦铁了。 他当然乐意这样干,意味着他可以从这些货物里面挣那么一点,虽然挣得不多,但蚊子腿也是肉。 青铜黄铜铅锡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德州是漕运中心,来往的各类货物多不胜数,而且他本身就有货源,跟他合作的一个商号就专门从日本走私黄铜,他用生铁跟那家商号换黄铜,成本比市面价低上许多。 这样一来,他能挣的更多了。 第亮白三十四章 让大户们捐点粮食 因大雨、山洪和道路泥泞等诸多原因,太行山一带的战事得到了短暂的平静,但明军已经基本完成了包围,将流寇主力困在太行山一带。 而先前化整为零逃出包围圈的部分流寇,则沿着太行山一路北上,穿过辽州,攻破了山西平定州的乐平县。 许鼎臣急忙派颇希牧追去,流寇又翻越太行山,劫掠河北真定府的赞皇、临城一带。 卢象升急率大名总兵梁甫奔赴真定,在临城西山大败流寇,并一路追进太行山,再次大败流寇,斩杀贼首十一名及所有老营人马,遣返被裹挟的两万百姓。 流寇畏惧卢象升,但南逃的路线已被封死,只得北上躲进了五台山。 从此,真定府一带不再有流寇敢靠近。 因为被连续多日的大雨耽搁,秦川直到七月二十才抵达潞安城。 在此之前,他在绵山大破流寇,并斩首四天王李养纯,活捉床榻天刘国能的消息早已传到了太行山一带。 许鼎臣大为振奋,虽说最近太行山一带打了不少胜仗,但大多是客军打的,且大多在河南境内,山西境内除了曹文诏帮忙收复几个县镇之外,他帐下的张应昌、颇希牧、艾万年等还没打过几个胜仗,也就他帐下赞画张道浚设伏擒获了魁首满天星,得当山西众将剿匪首功。 如今,秦川不仅斩首李养纯,还生擒刘国能,斩首一千四百,战功还在张道浚之上。 但同时,还传来了秦川擅自攻打张原村,屠杀范家和周家族人并烧毁两家大宅的消息。 这下让许鼎臣很是为难,他知道秦川这是在报复范家,也在用行动告诉朝廷:既然你们不处理范家,他就自己动手。 照理说,秦川无端屠杀乡绅士族,罪大恶极,作为巡抚的许鼎臣,有责任将他拿问治罪。 可许鼎臣哪敢动他。 更何况,秦川的兵马是出了名的兵强马壮,动不动得了他还是两说。 而且这人心狠手辣,眦睚必报,该杀人立威的时候从不心慈手软,忻州许廷荣和宁化王府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惹恼了这人,绝对没好果子吃。 许鼎臣决定先装聋作哑,若皇上要他死,再想办法治他的罪也不迟。 秦川抵达潞安城的那天,许鼎臣还带着张道浚等数十名大将官出城迎接。 当然,目的不是迎接秦川,而是刘国能和那一千四百首级。 这是许鼎臣第一次见到秦川,见对方领一百骑红甲亲卫不紧不慢走来的时候,不由得暗暗赞叹,这秦川果然气度不凡,颇有大将之风。 那一百红甲亲卫精神抖擞,行进间井然有序,无声中透着一股砥砺血气。 就连在远处停下的那一千多兵马,也是井然有序,寂静无声。 其实,在场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秦川,和许鼎臣一样都很好奇地打量这位横空出世,便搅得山西腥风血雨的人物,也纷纷惊讶于他帐下兵士的军容整齐。 很显然,这是一支强军,在太行山一带剿匪的将领当中,恐怕没几支军队比得上秦川这支兵马。 见秦川走近,许鼎臣便笑着迎上去,拱手道:“恭喜秦将军立下大功一件。” 秦川翻身下马,也不行单膝礼,只拱拱手笑呵呵道:“抚台大人折煞卑职了,不过区区功一件罢了,何德何能让抚台大人亲自出城相迎?” “哈哈哈,秦将军客气了,本抚已在城中备下酒宴给将军庆功,秦将军,请。” 许鼎臣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谁知秦川歉然一笑,道:“多谢抚台大人好意,但卑职出征一向将不离兵,兵不离将,且不善酒桌应酬,大人的好意卑职心领了。” “这……” 许鼎臣先是一愣,继而便猜到了缘由,这人是怕被诱杀,所以不会离开自己的军队,更不会入城赴宴。 他正语塞无言时,秦川朝后面招了招手,又道:“抚台大人,卑职在绵山擒获魁首刘国能,斩首一千四百余级,这便交由抚台大人处置吧。” 说着,他身后的关帝军已经赶着几辆骡车,押着一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汉子走过来了。 许鼎臣暗暗松了一口气,郑重地拱手道:“将军此战乃大功一件,本抚定然会如实禀报朝廷,奏明将军之功绩。”19读书 “那就多谢大人了,对了,抚台大人,卑职出征已有一月有余,军中粮草已所剩不多,还请大人按例拨付粮草,好让将士们奋力杀敌。” “这是自然,待晚些时候,本抚自会遣人送三百石军粮,一百石精料及二十车粗料一并运出城,一并拨付给将军。” “大人,被子帐下军马众多,精料能否再多拨付些?” “这……秦将军,军中精料已所剩无几,一百石已是本抚所能拨付之最大数额了。” “抚台大人,潞安府肥沃之地,城中乡绅士族应该不少吧,他们家中的粮食豆料等肯定也不少,既然军中没精料,可以让他们捐一些出来资饷啊。” 听到这话,许鼎臣脸色微微一变。 在场的其他人也纷纷色变,有的甚至脸上已经浮现了怒容。 秦川仰头大笑:“哈哈哈哈,抚台大人勿怪,卑职说笑罢了,既然军中精料不多,卑职可否派些人入城,自行向城中粮商采买?” 许鼎臣的脸色稍微缓和一些,点点头道:“自然可以,只是如今兵荒马乱的,城中粮食连连高涨,如今一斤豆料已涨至每石一两八钱,麸皮、豆饼等价格也比数月前翻了一倍有余。” 秦川嘴角也不由抽了抽,几个月就翻一倍,还真他妈贵。 但他现在不想和许鼎臣撕破脸皮,不好逼迫对方多给些豆料,也不好在附近打家劫舍,只能先买一些顶着用,回娄烦的路上再抢些大户补血也不迟。 想到这,他略显无奈地说道:“抚台大人,军马打仗是少不了精料的,再贵也得买,若大人能把不打仗那些军队的豆料拨一些过来给卑职,那就更好了。” 许鼎臣沉思片刻,然后点点头:“好,本抚就再拨一百石精料给将军,但余下的,只能将军另行想办法了。” “多谢大人。” 说话间,刘国能和那几车人头送到了。 秦川也不啰嗦,径直把刘国能和那些首级交给许鼎臣。 许鼎臣仔细看过那些斩获,便满意地对秦川拱拱手:“将军且在城外扎营休整,晚些时候本抚便命人拨付粮草,再命人给将军和众将士们带些酒肉,明日本抚自有调令,介时还要仰仗将军奋勇杀敌,为国建功。” “抚台大人客气了,此乃秦某分内之事。” “将军,就此别过。” “大人再会。” 两人道过别,便领着各自人马转身离开。 秦川让关帝军在离潞安城三里外的一处高地扎下营寨,然后派老黄和山猫儿领数十个关帝军入城采买军马精料。 打流寇最重要的是跑得快,流寇的老营几乎都是有坐骑的,军马一定要吃饱有力,才能追得上这些人。 所以,军马精料是少不了的。 下午,许鼎臣果然派人送来了粮草,三百石粮食,两百石精料,还有二十辆大车的草料。 除此之外,还有二十缸酒,五头羊和五头肥猪。 肉食秦川还是有的,出征的时候就带了不少肉干,打张原村缴获的两百多头羊吃到现在还剩五十头,加上肉干,还能吃上二十天左右。 但这东西多少都不够,所以老黄和山猫儿买回来三百石豆料的同时,还买了五十头羊,两百多斤腊猪肉。 猪这东西没有羊那么听话,不好赶着走路,加上很久没吃过猪肉了,于是秦川让人把那五头也不过百斤出头的猪全宰了,当天就吃了个精光。 第二天,许鼎臣再次出城,亲自给秦川传令,说曹文诏正位于临淇镇一带,左良玉和邓玘于淇县一带,王朴于延津一带,正同时朝卫辉进发,救援卫辉城的潞王,并向位于辉县一带的高迎祥、李洪基、张秉忠等魁首三面合围。 介时,流寇定然会逃进陵川以南的山岭,命秦川于那一带堵截流寇,与曹文诏等歼敌于太行群山之中。 秦川领命后,当日便拔营南下,直奔陵川。 许鼎臣的策略是对的,秦川也正打算往那去,但他不会再那等待,而是直接进太行山,准备迎头痛击高迎祥。 因为,李彪风就在高迎祥的队伍里。 第亮白三十五章 张秉忠大军来袭 辉县以北,五龙山黑鹿河畔。 闯王高迎祥端坐在一座低矮的营帐内,以手抚须,低头沉思。 他左边是一名面颊狭长,脸色蜡黄却目露精光的年轻汉子,正是八大王张秉忠。 右边也是一名年轻汉子,脸上颧骨突起,眼窝深凹,蝎鼻鹰眼,乃是最近正锋芒毕露的闯将李洪基。 再往下是闯王麾下另外几员队长,去年年底来投奔的李彪风也在其中。 天气炎热,营帐里十分闷热,汗臭脚臭口臭等混在一起,形成一股说不出的难闻气味。 除了高迎祥之外,帐内其他人都显得很是烦躁。 尤其是性子火烈的张秉忠,很不耐烦地抹着汗道:“闯王,依俺看啊,咱们直接翻过太行山,把新来那姓秦的给做掉,然后从陵川一带入山西,在泽州和潞安府劫他几座县城,抢足了粮食再做打算也不迟。” 李彪风也附和道:“没错,老回回等人在涉县一带已经败了,曹操等人也在东边阳城一带败了,如今咱们东边和东北有汤九州、左良玉、邓玘和王朴,北边有曹文诏,西边和西北边有李卑、艾万年、虎大威和猛如虎,南边又是黄河,咱们已经是四面受敌,陷入重围了。” “陵川那姓秦的不过一千五百兵马罢了,咱们这里共六万多人,各家的老营人马加起来也有三四千人,对付区区一个秦川易如反掌,咱们只要灭了他这一伙官兵,就能赶在其他官兵合围之前进入山西泽州。” 高迎祥没回应,依然抚恤沉思,李洪基倒是插过话道:“咱们为何不兵分数路,将官兵引开呢?一路往北攻打秦川,伺机进入山西,另一路则往西攻打怀庆、济源,化整为零,引开明军,所谓的包围圈自会瓦解。” 张秉忠不由冷笑:“怀庆济源其是那么容易打的?” “怀庆济源附近多得是乡镇村寨,咱们攻打那些村镇也就足够了,明军自会追来。” “那你倒是说说看,明军的包围又如何能瓦解?” 李洪基卖了个关子,笑吟吟道:“八大王介时便知了。” “哼!”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高迎祥不耐地挥了挥手,道:“黄来儿,你说说看,如何个分兵法?” 李洪基道:“俺愿随闯王西进怀庆济源一带,八大王与其他诸家可往北攻打秦川,由陵川一带入山西,兵分两路,牵扯明军,介时再见机行事。” “嗯……” 高迎祥刚要开口,就瞧见李洪基朝他暗暗打了个眼色。 当即,高迎祥便点点头:“好,就这么办,李彪风,俺知道你要寻秦川报仇,那便随八大王去取姓秦的人头吧,入了山西不要停留,北上太岳山再把声势造大点,再加上五台山一带的兄弟,咱们四处开花,够官兵疲于奔命的了。” 张秉忠心里一合计,见他这一路也有三万人左右之后,便站起身抱拳道:“好,俺八大王听闯王的,明日拔营,北上陵川。” “预祝八大王旗开得胜。” “多谢闯王。” 说罢,张秉忠便走出了营帐,李彪风等其余人也纷纷走了出去,唯独李洪基留了下来。 等人都走完,高迎祥这才眯着眼低声问道:“黄来儿,你让八大王他们北上,可是另有打算?” 李洪基凑到高迎祥身边,低声回道:“闯王,如今的天气一年比一年冷,顶多三个月,黄河就会结冰,先让八大王他们把官兵引回山西,咱们只需再熬三个月,就能渡河南下,黄河以南官兵的防备薄弱,又有洛阳、开封等诸多富饶州府,往西南又可入湖广、四川,天高任鸟飞,大事即可成。” 高迎祥眼睛一亮,继而满脸堆笑,欣慰地拍了拍李洪基的肩膀。全本 营帐外,张秉忠远远回头,望了一眼高迎祥那营帐,低低冷哼一声。 旁边的李彪风忽然凑过来,低声道:“八大王,李洪基那厮,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管他打什么主意,咱们把自个的事干好就行了,天下这般大,俺还不信官兵能把俺八大王困在这太行山。” “对,咱们干自个的,我李彪风从今往后就只听八大王您的了。” “日后少不了你荣华富贵。” “多谢八大王。” “吩咐下去,今晚三更造饭,五更拔营,天亮出发,咱们去陵川取姓秦的狗头。” “是。” …… 陵川县,永和隘。 这隘口地处太行山大山深处,位于山西与河北修武的一条山间道上,原本设有永和巡检司,后来裁撤了,但隘口左侧的边隘山上仍有一座完整的墩台,以砖石砌成,两层高,每层设有十六个箭孔,墩台下还有几间低矮的营房,供原来的巡检司弓兵居住之用。 秦川率兵抵达永和隘时,收到了赵武和廖三枪从太行山以南传来的消息,便立即让士兵们在边隘山上扎营,并以永和墩为中心,在四周修建壕沟、拒马、矮墙等防御工事。 那几间营房没有长杂草,屋顶还被人加盖了茅草,应该是有一股流寇曾经在这落脚。 墩台的木梯倒是不见了,关帝军重新打制了一把,命人爬上去一看,上面有几具白骨,也不知是什么人的。 关帝军把那几具白骨搬下来,在山坡上挖矿卖掉,又把墩台二楼清扫干净,然后把四门虎蹲炮搬了上去,还安排了八名火枪手在上面。 这座墩台会直接作为防线的正面,侧面和背面则挖壕沟起矮墙,把边隘山的山头都圈起来。 据赵武的消息所说,流寇正朝永和隘而来,大约三万人左右,领头的正是张秉忠,最快一日之后就会到达。 很显然,那家伙是冲自己来的。 三万人可不好打。 毕竟,自己只有不到一千五兵力。 但,边隘山山势陡峭,且光秃秃一片,借助边隘山的地势和墩台构建防御设施,死守这里是没问题的。 二十门虎蹲炮和两百二十支燧发枪,够张秉忠喝一壶的。 就看明军其他将领懂不懂赶过来给张秉忠屁股上来一刀了。 …… 第二天下午,赵武和廖三枪等人回来了,紧接着边隘山南面开始出现零星的流寇探马,远远地在周围徘徊。 傍晚时分,张秉忠到了。 足足三万人,漫山遍野,声势浩大。 第两百三十六章 恶虎张秉忠 这是秦川第一次见张秉忠。 秦川在边隘山上,张秉忠在山下,隔着大约三百步,看不清五官细节,但能看得到一张蜡黄的脸,还有透着冷光的狭长双眼,两道煞星眉飞挺而上,极为显眼。 看到这位传说中的人物模样后,秦川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 历史上很多名人要么长得相貌堂堂,要么就是骨骼惊奇,张秉忠就属于后者,一副杀神模样,阴狠,毒辣。 难怪能从三十六营七十二家中脱颖而出,和李洪基成为最后的两大冦。 这种人留在世上,所到之处必定腥风血雨。 张秉忠其实是个独具慧眼的人,也是个爱才之人,李定国尚且年幼的时候,他就一眼看出李定国相貌不凡,日后必成大器,于是才收为义子。 孙可望、刘文秀、艾能奇这另外三个义子,也同样是他慧眼相中的,四个义子为他后来大西国的四将军,或擅长用兵,或以勇猛著称,或有良将之风。 张秉忠死后,大西国就是这四个义子撑起来的,只是后来孙可望野心膨胀,怕李定国和刘文秀的军功威胁到自己,于是逐渐排挤此二人,而刘文秀也与李定国起间隙,大西国这才分崩离析。 后来,艾能奇讨伐云南土司时中伏而死,刘文秀病死,孙可望率兵攻打李定国时,因部下纷纷向李定国倒戈而大败,走投无路之下投了清军,并引清兵攻打李定国。 李定国在云南一直抵抗清军和吴三桂,最后退入缅甸,因得知吴三桂缢杀南明永历帝的消息而悲愤成疾,没多久便在缅甸黯然离世。 可以说,张秉忠能一眼相中这四个义子,实属眼光毒辣。 只不过,他最器重,成就最高的那位义子李定国,已经成了秦川手下。 如今,他第一次见秦川的时候,心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若能收下此人,天下可得一半。 第二个想法是:欲要取天下,必先杀此人。 他旁边的李彪风则用阴冷的目光定定望着秦川,一边低声说道:“八大王,那人就是劫了二公子的狗贼秦川,他不过一千五百人,可不能让他给逃了,咱们把这座山围起来,耗都耗死他。” “嗯。” 张秉忠点点头,然后催动马匹,独自朝山上缓缓走来。 山上,秦川见他走来后,也骑上马,朝他迎面行去。 两人间隔百步时,同时停了下来。 “秦当家的,幸会。” 张秉忠抱拳拱了拱手。 秦川也抱拳笑道:“久闻八大王威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秦当家的客气了,张某此来,是想向秦当家的讨一个人,还望当家的能将犬子定国交还张某,张某不胜感激,即刻率兵离去。” “哈哈哈哈,好说,好说。” 秦川爽朗笑了几声,然后朝山上一指:“八大王,李定国就在那,你且问他愿不愿跟你走吧。” 张秉忠眉头一皱,朝山上望去,只见李定国穿着秦川军中统一的灰底红边罩甲,正脸色复杂地定定望着他。 张秉忠又皱了皱眉头,扬声喊道:“定国,跟为父回去,为父说过要带你驰骋四方。” 李定国咬紧牙关,一言不发,脸上神情极为挣扎。 张秉忠眉头皱得更深了:“定国,你还愣着干什么?” 李定国手脚微微一颤,忽然噗通跪在地上,朝重重张秉忠磕了三个响头,颤声道:“定国拜谢义父养育之恩,定国不忠不孝,枉为人子,无颜再见义父。” 说罢,李定国便趴在地上,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你……” 张秉忠勃然大怒:“你这是要背弃为父吗?” 李定国没抬头,只发出呜呜的哽咽。 “好!好!好!” 张秉忠怒极反笑,又朝着秦川冷冷问道:“姓秦的,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秦川淡淡笑道:“我只是给他画了一幅盛世景象,他看到了,自然就不愿走了。” “哈哈哈哈哈……” 张秉忠忽然仰天狂笑。 “盛世景象?哈哈哈哈,这世道只有生与死,何来的盛世景象?你这种鬼把戏都骗得了他?哈哈哈哈,原来,是我张秉忠看走眼了。”必读书屋 笑着笑着,张秉忠忽然戈然而止,眯着狭长双眼,冷冷望着李定国,道:“你听好了,即刻起,你我恩断义绝,待我杀尽姓秦的这一千五百兵马,再亲手取了你这孽障的项上人头!” “姓秦的,抹干净脖子,等着爷爷取你脑袋当尿壶吧。” 说罢,张秉忠便冷哼一声,调转马头,往山下策马奔去。 秦川笑眯眯道:“秦某昨晚刚洗了白白,脖子干净得很,随时恭候八大王。” 山上的李定国突然抬起头,喊道:“定国对天发誓,此生绝不与义父为敌!” 说罢,李定国起身,大步往敌台里走。 “哼!别以为发个誓就能让我手下留情,今日我八大王必杀你与姓秦的!” 张秉忠的声音远远传来,人已经到了山脚下。 秦川定定望着山下的李彪风,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然后调转马头返回山上。 “兄弟们,那劳什子八大王说要取我的脑袋当尿壶,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 “那咱们就把他的卵蛋给割了。” “好!哈哈哈哈……” “今晚都精神点,如今已经天近黄昏了,那家伙还要安营扎寨,不会这么快攻上来,但晚上说不定会有夜袭。” “是!” 又交代几句,秦川便走进了身后的墩台。 张可望在一楼的角落里静静坐着,见秦川进来,只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一言不发。 秦川知道,现在的他不过是个十四岁的毛头子,还没成为那位两厥名王的李定国。 “看开点,各为其主罢了。”秦川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 李定国没回应,只点了点头。 “你放心,若他落到我手里,我会给他一个痛快的。” 李定国忽然抬头:“可否给他留个全尸?” “可以,只不过……他这人狡猾得很,咱们才这点人马,很难逮得住他,你且在这坐一会吧,我出去看看防务。” 秦川又拍了拍他肩膀,然后走了出去。 秦川猜得没错,张秉忠没有马上进攻,而是退到五里外几座山梁上,开始安营扎寨。 晚上他也没来夜袭,而是在敲敲打打一整夜,也不知在打造什么器械。 边隘山靠近道路一侧的山坡较为低缓,但墩台就在这一侧,北面山坡陡峭,手脚并用也不易爬上来,南面和西面山势不算太陡峭,这两面估计会是张秉忠的主攻方向。 由于时间紧迫,山上只有少量礌石滚木,一波进攻估计都砸完了,但虎蹲炮和燧发枪弹药充足,将会是防守的主要手段。 张秉忠那三万人并非全都是贼寇,其中有大约两成女人孩,还有很多被裹挟的百姓,这些人几乎没有战力可言。 最大的战力,是他的老营人马,所有流寇营头当中,除了高迎祥之外,老营人马最多的就是张秉忠了,有一千多人,这些老营不是逃兵就是积年悍匪,战力可一点都不弱。 这是场硬仗。 大约四更时分,张秉忠营寨里燃起了火焰,他们开始生火造饭了。 边隘山也同样在做饭,秦川特意让人杀了十头羊,给所有人吃饱,养精蓄锐。 天刚蒙蒙亮,张秉忠营寨里吆喝声此起彼伏,隐隐可见大群人影朝边隘山逼来。 其中,好像还有几架攻城器械。 待他们离得近了,秦川这才看清楚,那是七架型投石车。 看来,张秉忠的队伍中有边军的能工巧匠,会做投石车,就不知那些投石车的威力和准头如何。 除了投石车之外,还有六门虎蹲炮,应该是那厮抢掠的时候夺来的。 又是投石车又是虎蹲炮的,足以看出张秉忠没有一丁点轻敌。 这一仗,可能比秦川估计的还要难打。 第两百三十七章 猛虎下山 日上三竿时,张秉忠的大军将边隘山三面围了起来,只空出陡峭的北坡。 《孙子兵法》有曰,围师必阙,如今张秉忠布的便是围三而阙一。 那七架投石车是配重式的,打造得很粗糙,安置在东面山坡大约两百步外的位置,然后一群人开始往大藤篮里装石头。 张秉忠就站在那排投石车前面,定定望着山上的秦川。 “注意躲避投石机。” 眼见对方的投石机藤篮已经拉起来后,秦川冲周围的关帝军大声喊道。 没多久,山坡下突然响起“砰”的一声,一架投石车的藤篮重重砸在地上,巨大的拉力将吊杆一头急速往下拉,装着石块的另一头猛地往上抛,将一块石头抛上天空,呼啸着朝边隘山上砸来。 墩台附近的关帝军呼啦地散开了,那块大腿粗细的石头“砰”的一声砸在离墩台十几步之外的空地上。 这一发不知是想砸墩台,还是要砸附近的关帝军,总之准头很差。 一发过后,其他的投石机也开始纷纷投射,几块大腿粗的石头呼啸而至,轰轰轰地砸在边隘山上,其中一块石头将一名来不及躲避的关帝军整条手臂都给卸了下来。 很快有同伴将那名关帝军抬进墩台,拿来蒸馏过的烧酒和煮过的纱布包扎伤口。 秦川确认过那几块石头的落点之后,便让墩台左侧的关帝军散开,只在壕沟里留一排关帝军,其余的部撤到别处。 他猜测,张秉忠那几架投石机要轰炸这片地方。 果然,那七台投石机纷纷调整角度和藤篮里的石头重量,没多久又开始砸石头,这次的石块大多就落在墩台左侧,还有一块砸在墩台上,将斑驳的砖石砸得碎砖四处飞溅。 尽管秦川让关帝军提前撤离,也依然有一块偏得厉害的石块落入人群中,砸碎一面盾牌,出现了一死一伤的情况。 “他们的投石车打不了几炮,用不了多久肯定会坏掉。” 见关帝军有些骚动,秦川不急不躁地喊道。 投石车这种器械本身就很容易出故障,张秉忠那七架投石车粗制滥造,转轴连铁皮都没有,就是几根木头用麻绳甚至树藤固定,不可能有多耐用。 投射第四轮的时候,其中一架投石机的支架垮了,因惯性甩出去的吊杆将几个倒霉的流寇给生生拍飞,也不知是死是活。 紧接着,第六轮的时候又垮了一架。 这时,张秉忠忽然抽出刀子,朝后面喊了几声,那些流寇便在一群老营人马的催促下,扛着几门虎蹲炮,顶着厚厚的大盾,乱糟糟地朝边隘山涌来。 大约一万人左右,黑压压地布满了边隘山山脚。 “稳住,火枪手等对方进了一百步再开枪,所有虎蹲炮瞄准扛火炮的敌人,礌石滚木等对方上到五十步内再扔,扔一波过后开始投枪,注意躲避对方投石车,虎豹营准备好突击。” 秦川在防线来回走动,有条不紊地发布命令,不是还拍了拍几个紧张的关帝军的肩膀。 敌人人数太多,己方又是孤守一座山岭,紧张是难免的。 张秉忠和他的老营人马没上来,吆喝着在后面压阵。 李彪风也没上来,只定定盯着秦川。 张秉忠的虎蹲炮是从明军那缴获的,有效射程比秦川的虎蹲炮差上许多,得搬到八十步左右的距离才能开炮。 山脚下用石头做有距离标记,早在张秉忠大军抵达之前,秦川也让炮手试射过,定好了射击标尺,南坡这边的六门虎蹲炮早已瞄好了射击位置,等对方的炮队扛着虎蹲炮进入预定的射击位置时,六门虎蹲炮便同时开炮。 轰然大响中,六颗实心铅弹呼啸着落入了扛虎蹲炮的一群流寇当中,砸碎几张大盾,将几个倒霉的流寇和两门虎蹲炮掀翻在地,然后沿着缓坡往下弹跳,硬生生趟开几条血路。 那群流寇顿时哭爹喊娘,惨叫声此起彼伏,不少人扭头就跑,有的还直接扔下了扛在肩膀的虎蹲炮。 但没跑出多远,就被张秉忠的老营人马用刀子砍翻几个,又给生生逼了回来。 这时,关帝军的虎蹲炮已经装填完毕,再次发出怒吼,被逼回来的流寇也再次被砸得东倒西歪,余下的人一哄而散,有的往前跑,有的往两侧跑,还有的跑回头没多远就被老营人马砍翻在地。 “你们他娘的不会散开吗?都散开,把火炮分散推进。” 后面不远,张秉忠连声大吼道。 听到他的话,那群流寇急急忙忙扛着虎蹲炮分散开,从不同方向往山坡上爬。 但这就害苦了其他流寇,因为虎蹲炮到哪,山上的炮火就打到哪,而且极有准头。 一时间流寇们对自家的虎蹲炮就像见了瘟神似的,纷纷避开,一团团地挤在一起,导致原本就很乱的阵型愈发混乱了。 “你们这帮驴球子,入你妈妈的毞!” 张秉忠愈发恼怒,张口就是一顿怒骂。 骂完了还冷冷瞟了一眼旁边的李彪风,后者急忙解释道:“八大王,的在娄烦没见过姓秦的有如此威力的火炮,定然是他新近造出来的。” 张秉忠气消了些,没往下骂,只收回视线,继续望着战场。 姓秦的有火炮他是知道的,绵山逃回来那些人说过,但他没料到那些虎蹲炮竟打得这么远,还打这么准。 这该有一百二十步距离吧,明军的虎蹲炮超过一百步就没准头,也没多大威力了,姓秦的那些虎蹲炮为何还打得这么准,威力还如此之大? 山上,见有些流寇都挤在一起后,秦川当机立断,喊道:“虎蹲炮打那些密集的流寇,火枪手打对方的炮队,快。” 他的手下闻言,纷纷调转炮口,开始瞄准挤作一团的流寇。 火枪手们则开始瞄准对方的炮手。 枪炮声很快便密集地响了起来,边隘山上腾起一片硝烟,山下就响起了一大片惨叫,再厚的木盾也挡不住火炮,滚烫的铁弹沿着山坡一路往下跳,碾出了一条条血路。 扛虎蹲炮和搬运弹药那些流寇被燧发枪集火,纵然有盾牌抵挡,仍有不少人倒了下去。 在后面的老营人马的逼迫下,乱作一团的流寇们硬着头皮继续往上爬。 山上的枪炮声也一阵阵地响个不停。 没多久,边隘山三面山坡上就留下了数百具尸体和伤兵。 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流寇终于在八十步外架起了三门虎蹲炮,其中一门没来得及开炮,就被一颗铁弹砸中,哐当当地带着几个流寇滚下山坡,另外两门则顺利地喷出了火舌,两颗铅弹毫无准头地砸在关帝军的防线附近。 他们只有一次开炮的机会,还没来得及调整角度,就被关帝军的火炮集火一波掀飞了。 张秉忠的炮队几乎死伤殆尽,六门虎蹲炮已经废了。 其他流寇倒是靠着厚重的木盾和不计死伤爬上半坡,有的开始往山上射箭,关帝军也开始陆续出现伤亡。 “放礌石滚木,虎豹营准备,罗大牛、赵武、廖三枪准备随我冲阵!” 眼见流寇已经进入五十步距离,秦川便放声大喊。 原本躲在墩台后面的四百虎豹营突然鱼贯而出,老黄还亲自牵着秦川那匹雪白骏马跑出来。 防线上的关帝军纷纷将身前的石块或圆木往下推,一时间边隘山浓烟滚滚,轰轰作响,无数石头和圆木巨浪似的朝下方奔涌而去。 半坡的流寇们惊恐万分,急忙蹲在地上,将各式各样的盾牌斜斜顶在身前。 但,除了足够厚重,又有支脚的大盾之外,其余的盾牌无一不被掀翻,盾牌后的流寇便遭了秧,大片大片地被砸得稀烂。 只一波礌石滚木,攻山的一万流寇就死伤超过两成。 眼见时机一到,秦川便翻身上马,抽出一支投枪,一马当先,大喊一声:“杀!” 四百虎豹营如猛虎下山,奔腾而下,呼啸着朝半坡的流寇杀去。 第两百三十八章 暴躁的张秉忠 眼见秦川从南坡率兵杀下来后,张秉忠冷哼一声,然后翻身上马,抽出一把长刀。 “召集老营的兄弟,准备随俺冲杀一番,取那姓秦的狗头。” “是。” 他的手下去喊人了,张秉忠则冷冷望着山上那支气势逼人的骑兵。 他根本就没想过能一举攻上边隘山,不过是耗一耗对方的兵力和弹药罢了。 姓秦的只有一千五百兵力,他有三万人,除开老弱病残,能拿刀子的超过两万人,今天只派出了一万人而已,只需多攻几次山,耗上两天就能把姓秦的那一千多人耗光。 如今,姓秦的既然要跑下来送死,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张秉忠就这么冷冷看着秦川的五百骑用标枪将他一大群手下扎成刺猬,看着那五百骑虎狼一般冲入惊慌失措的人群,将那些没甚大用的流寇杀得哭爹喊娘,四处奔逃。 他有的是人,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只要能将姓秦的引到山脚,死再多人也无所谓。 秦川一马当先,五百骑势如破竹,所过之处血流成河,几无活口。 南坡的流寇丢盔弃甲,没命地撒腿狂奔,惨叫声和哭喊声震天动地,紧接着,西坡和北坡的流寇也跟着纷纷溃逃。 张秉忠的第一轮攻势就这么彻底瓦解了。 但他很快就召集了上千老营劲匪,个个骑着马,人还没集齐,张献忠便挥刀一指,大喝一声“杀”,然后一马当先,朝已经接近山脚的秦川直直杀去。 以一千老营对姓秦的五百骑,他有十足胜算。 只不过,他刚拍马狂奔,秦川那五百骑就突然一分为二,一部随着姓秦的突然折向东边,往那边溃逃的流寇杀去。 另一部则折向西边,杀向西坡溃逃的流寇。 张秉忠脸色一变,破口大骂:“姓秦的,有种别走!” 秦川压根不鸟他,继续往东一路冲杀。 另一部虎豹营由罗大牛率领,也丝毫不停顿地往西边而去。 罗大牛并不贪功,一路杀到西边山坡后,便立刻折回山上。 张秉忠死死追着秦川,绕了半座山一直追到西边,眼见越追越近的时候,秦川又突然一拉马缰,带着手下往山上跑。 秦川本就不想跟他硬碰硬。 张秉忠气得脸色铁青,不管不顾地继续往上追。 这时,山上忽然炮声大响,十多发炮弹从秦川的头顶越过,呼啸着砸进张秉忠的老营队伍中。 顿时间,张秉忠那一千余老营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大王,不能再追了。” 李彪风脸色惨白地大声喊道。 张秉忠差点被一发炮弹砸中,也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忙一拉马缰,喊了声“撤”,然后不管不顾地往山下跑去。 先一步上山的罗大牛早已调转马头,蓄势以待,见他的人马掉头,便领着两百虎豹营再次从山上扑下来。 秦川也兜了一个圈,呼啸着跟在后头。 张秉忠回头一看,落在后面的老营人马被对方杀得落花流水,顿时又气得七窍生烟。 “姓秦的,老子入你妈妈的毞!”爱薇 李彪风怕他头脑发热又杀回去,急忙劝道:“大王,快走吧,且回营再做打算也不迟。” “没错,义父,咱们还是先退回营再做打算吧。” “休整人马再收拾姓秦的也不迟。” “大王,快走吧。” 张可望和其他人也纷纷开口劝道。 “入他妈妈个毞的,撤,赶紧撤!”张秉忠不甘地怒骂道。 其实不用他喊,他手下的老营人马早就没有战意了,跑得一个比一个快。 秦川和罗大牛在后面一路追杀,把所有标枪都扔完,眼见也追不上之后,便拐向别处,追杀没坐骑的流寇去了。 张秉忠一路逃回大寨,翻身下马,站在拒马后面,骂骂咧咧地望着外面肆意追杀他手下的秦川。 追杀持续了一刻多钟,直到张秉忠的人马全部逃回营,秦川这才放慢马速,在张秉忠的大寨一百多步外停了下来。 “八大王,承让,承让。”秦川朝营寨里的张秉忠笑眯眯喊道。 张秉忠勃然大怒:“姓秦的,俺入你妈妈的毞!” “咳,八大王,咱们斯文点说话哈,那个……今日你这一波,送了不少功劳给秦某,多谢了哈,咱们明日再会。” 秦川又笑眯眯地朝他拱拱手,然后调转马头,悠哉悠哉地往边隘山走去。 “一个只会骂娘的废物,带一群孬种也想取俺大当家的人头?呸!” 罗大牛朝张秉忠的方向吐了一口吐沫,然后大摇大摆地跟在秦川身后。 廖三枪挺着大枪往前几步,扬起下巴喊道:“你廖爷爷还没杀过瘾,有没有带把的,出来跟你廖爷爷战几个回合。” 老黄则咧着大黄牙憨笑道:“老乡们,咱们杀来杀去是为的啥?为了吃口饭罢了,打这往北七百里有个地方叫静乐县和岚县,那是俺们大当家的地盘,那里人人有饭吃有衣穿,还有田种,老乡们就别给张秉忠卖命了,不值当,赶紧去娄烦吃饭,保管人人都能吃饱。” 山猫儿也跑出来,老气横秋地喊道:“你们若是不信,看看俺就行了,去年俺差点饿死,是大当家的在路边把俺给救回了娄烦,给俺饭吃,给俺衣服穿,俺这才活了下来,像俺这样的人多的是,俺们大当家的收留了好好几万饥民,也不差你们几个。” “敢挖你八大王的人马,俺入你奶奶的毞!” 张秉忠气得七窍生烟,抄着刀子气汹汹地往外冲,幸亏李彪风和另外几人给拉住了。 山猫儿远远朝他吐了一口吐沫,这才趾高气扬地走了。 廖三枪抄着大枪晃了几圈,见没人敢出来后,便兴致索然地跟着往边隘山走去。 山上的关帝军正在山下打扫战场,主要是给那些重伤的流寇一个痛快。 中午时分,山上飘起饭香和肉香时,斩获和战损清点出来了。 关帝军共死伤一百三十五人,阵亡四十二,主要是杀下山时战死的虎豹营,重伤二十七,其余的是不影响战斗的轻伤。 斩杀大约两千人左右,大部分是死在火炮、火枪和礌石滚木之下的,少数死在秦川率领的虎豹营追杀之下。 缴获的兵器无数,棉甲皮甲五十多件,铁甲三副,还有白银四百多两,金银首饰十多件,基本都是从张秉忠那些老营人马的尸体上搜出来的。 还能骑乘的马匹八十二匹,离得近的数十匹死马也被搬回边隘山割肉吃了。 这一战可谓大获全胜,但张秉忠并未伤及元气,他仍有一千多老营人马,能上战场的流寇也还有两万左右。 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仅凭秦川的兵马,想彻底击溃张秉忠有点难,就看明军其他将领什么时候能赶到了。 第两百三十九章 旅顺陷落,虎视宣大 娄烦枪厂,李学境将一跟刚锻造好的螺旋状转轴装上镗床,并装上长长的拉刀,并缓缓推入固定在镗床上的枪管里,直到刀口伸出枪管另一头,然后给刀口背面加一块木垫,并抹上黄油。 “拉。” 准备就绪后,李学境轻轻喊了一声。 镗床前端,一名工匠拉动钻轴,转轴在螺旋作用下缓缓转动,拉刀也在枪管里一边旋转一边往后移动,刻出一条浅浅的凹线。 拉刀离开枪管后,李学境将刀口背面的木垫拿掉,再次把拉刀推进枪管,到了另一头又把木垫安上,将刀口垫高,好让刀口能刮到枪管内壁,然后继续拉动。 如此反复拉了几次后,李学境取出枪管,对着光仔细查看里面的膛线。 良久,他放下枪管,无奈地长叹一声。 还是失败了。 螺旋转轴和拉刀是他和秦大人讨论了好久,又经过几个月摸索才定下来的方法。 轴承沿着镗床的螺口拉出时,会带动拉刀沿着一条固定的旋转轨迹,刮过枪管内壁,从而刮出膛线。 这法子的最难之处,就是旋转轨迹必须极其稳定。 也就是说,螺旋转轴必须要打制得极其精细,精到一毫一厘,镗床的螺口也要完美契合转轴,同样精细到毫厘,一丝差错也不能有。 这就是李学境目前所面临的最大难题。 这两个月以来,他已经打制了一共七根转轴,但没有一根是合格的,拉出来的膛线歪歪扭扭,根本就不能用。 除此之外,拉刀也同样存在问题,他无法掌握拉刀的厚薄,拉出的膛线深浅不一,同样不堪大用。 秦大人说,这种线膛枪的射程和精度比现在的自生火铳要高很多,若能尽快研制出来,就算只能少量生产,也必然能大大加强关帝军的战力。 所以,他还得继续尝试。 李学境把那根废掉的枪管放进旁边早已装满废管的箱子里,然后走回镗床前端,缓缓拉动转轴,仔仔细细地查看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 辽东,旅顺口。 耿仲明在尸堆里找到东江镇总兵黄龙的尸体后,不由仰天狂笑。 早已剃掉头发,只留了一条辫子的孔有德大步奔过来,看到那具没有鼻子也没有耳朵的尸体之后,也跟着哈哈狂笑。 黄龙终于死了。 自袁崇焕擅杀毛文龙,东江镇便一直处于混乱不堪的局面,黄龙接任东江镇总兵后,发现耿仲明的部下李梅私通后金,便将其捉拿收押,耿仲明和弟弟耿仲裕由此怀恨在心。 毛文龙被杀后,辽饷便没了东江镇的份,东江的明军欠饷已长达数月,耿仲裕以此为借口,代领麾下士兵擒拿黄龙,带至演武场百般羞辱,甚至割去鼻子耳朵,得其他将领率兵赶来救援,黄龙这才活了下来。 没多久,黄龙便擒杀了耿仲裕,耿仲明逃到登州,吴桥之变后,耿仲明纠集辽兵做内应,打开登州城门迎孔有德入城,又将黄龙在登州城的所有家眷屠戮殆尽。 孔耿二人突围登州,叛投后金的路上又被黄龙截杀,生擒毛承禄苏有功等十多名东江将领,孔耿二人侥幸逃脱。 他们和黄龙的梁子也越结越深了。 就在不久前,孔有德和耿仲明在旅顺的内应传来消息,说黄龙的水师出海了,旅顺兵力空虚,孔耿二人立马怂恿皇太极发兵攻打旅顺,并亲自任前锋,为后金军开路。 旅顺确实兵力空虚,黄龙眼见守不住,便将自己的大印交给部下,命部下送回登州,若无法回到登州,便径直扔到海里,决不能落到建奴手中。 破城之日,黄龙拔剑自刎,尚可义、张大禄等多名将领也战死沙场,尚可喜留在旅顺的妻妾家眷等数百人投海自尽。 自此,毛文龙在辽东半岛收复的地盘尽数被后金夺去,大明在辽东半岛再无军镇,早已化为一盘散沙的东江镇,对后金再也构不成威胁。 占领旅顺的消息传到沈阳城后,皇太极极其高兴,大肆赏赐此次出征的众将。 接着,皇太极又开始着手准备明年的出征事务。 归化城一带已经落入大金国手中了,但林丹汗仍在河套以西一带,与归化城一带接壤的宣大两地又驻扎有大量明军。巴特尔 他在考虑,明年是直接穿过河套地区,追击林丹汗,还是先在寇略宣大两地,震慑明军,顺便劫掠些钱粮回来应付寒冬。 沉思良久,皇太极突然把手重重敲在地图上的宣大一带。 明廷已经察觉宣大两地的将官与大金国有往来了,连宣镇巡抚都被逮拿下狱,很多将领也换了人。 若追击林丹汗,难保明军不会从后面袭击他。 所以,明年要先入寇宣大。 明廷虽然在那两地驻扎重兵,但许多军镇守将与大金国有往来,大可放心地进去劫掠。 只要把宣大洗成白地,明军就得重新建立补给,短时间内必然无法远征,他就可以放心的去收拾林丹汗了。 而且,大同南边就是姓秦的地盘。 不久前,姓秦的在清水河放了他鸽子,害他的兵马在清水河整整呆了三个月,着实可恶至极。 这次,定要血洗静乐县和岚县,除灭那姓秦的。 …… 河南辉县以北,白鹿山大罗口。 曹文诏领着三千兵马正往辉县的方向而去,前方忽然一骑飞奔而来,他旁边的曹变蛟和几名随从急忙策马往前,拦在曹文诏身前。 看清那名骑士是自家探马之后,曹变蛟等人这才让开。 “将军,辉县的贼寇已经退走了。”那名骑士到了跟前,边喘着大气边说道。 曹文诏没有丝毫意外,只淡淡问道:“退往何处了?” “高迎祥与李洪基领三万人,往修武一带去了,张秉忠则和另外几家的魁首加一块也有三万人左右,正翻越太行山,往陵川的方向而去,但在夺火村隘口被山西游击将军秦川给截住了。” “哦?秦川?” 曹文诏眉毛一挑,脸上浮现一抹笑意:“他带了多少兵马来?” “听说只有一千五百兵力,不久前还在绵山一带以这一千五百兵力大破九千贼寇,斩首李养纯,生擒刘国能,山西总兵张应昌和监军闫思印去索要首级和俘虏时,那人一个子也不给,双方还差点打了起来。” “只一千五百人?” 曹文诏的眉头皱了起来:“张秉忠可不比刘国能之流,又有三万大军,秦川那一千五百人马如何挡得住?” “标下回来报信之前,他已将所有兵力都扎在隘口旁的边隘山上,并修建工事,看模样的想据山而守,借助张秉忠的去路。” “嗯,下去吧。” “多谢将军。” 那探马走后,曹文诏便紧锁眉头,静静思索。 良久,他忽然莫名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曹变蛟疑惑地问道:“叔,咱们去追高迎祥,还是去堵张秉忠?” “秦川仅凭那点兵力,恐怕是挡不住张秉忠的,咱们去帮他一把吧。” 旁边有个将领不解地说道:“将军,张全昌就在泽州城一带,离夺火村隘口比咱们近多了,他不会去救援秦川吗?” 曹文诏摇头:“张全昌乃宣府总兵,秦川跟宣大晋三地许多将官都有仇,尤其得罪宣府最甚,不久前又得罪了张应昌,张全昌巴不得他死,不可能会去救他的。” 说着,曹文诏高喊一声:“掉头往西,两日内务必要赶到夺火村隘口。” 曹变蛟跃跃欲试道:“叔,张秉忠那子太滑溜了,这次咱们定要逮住他。” “好,逮住了大家伙论功行赏,吃肉喝酒。” 第两百四十章 不得安生的张秉忠 张秉忠不敢夜晚围山,因为白天刚吃了一场大败仗,如今正人心惶惶,而且他的人有很多是鸡盲眼,到了晚上就成了瞎子,还一惊一乍的很容易炸营。 他只能把所有人都召回营,晚上又开始叮叮咚咚地造起了投石机。 白天那七架投石机烂了三架,其余四架和六门虎蹲炮,还有几箱火药全落到了姓秦的手里。 他得重新打造投石机,而且越多越好,明天砸死那姓秦的狗东西。 天黑过后,把事情安排妥当的张秉忠回在自己的营帐里,和张可望、张能奇及张文秀坐在一起,拿起一根羊腿就啃。 这时,大营外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张秉忠一甩手把羊腿扔在地上,抄起旁边的刀子,大步往外跑。 张可望等人也急急忙忙抄着兵器往外冲。 到了外面,只见大营里一片乱糟糟的,到处都是哭爹喊娘四处乱跑的人。 “不许乱,都跟老子来,谁他妈乱跑老子砍了他!” 张秉忠大喊几句,顺手将一个正好跑到自己身边的流寇砍翻在地后,便大步往营门的方向跑。 到了营门一看,外面只有几堆他特意让人点燃的篝火,但人影一个都没有。 “怎么回事?”张秉忠皱着眉冲旁边守营门的人问道。 “回大王,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听外面轰一声大响,看到外边冒起一团火光,的还以为有人来劫营,可那团火光过后,啥都没了,人影也没见一个,的们往外放了几箭,啥响动都没。” “嗯?” 张秉忠皱着眉头想了想,很快便不屑地冷笑:“哼!雕虫技,也敢跟你爷爷玩这种把戏。” 说罢,他便收刀往回走,又朝跟来的几个义子和一群老营人马喊道:“散了散了,姓秦那王八蛋刷的手段罢了,都回去睡觉,养足了精神明日攻山。” 见虚惊一场,他的人纷纷松了一口气,有的则冲着边隘山的方向破口大骂。 张秉忠回到营帐,见那根羊腿掉在地上沾了泥巴,不由得骂了几句,然后把羊腿捡起来,吹掉沾上的泥土,又放锅里洗了洗。 没多久,他吃饱喝足了,打着饱嗝让几个义子离开,自己也出去拎了个女人回来。 裤头带还没得解,外面又突然传来轰轰两声巨响。 张秉忠下身一紧,差点没尿出来,明知这是姓秦那狗样娘使得扰敌战术,可偏偏又放不下心。 犹豫片刻,他最终还是骂骂咧咧几句后,抄着刀子大步往外跑。 到了营门一问,果然又是对方的骚扰,只在大约百来步外腾起两团火光,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张秉忠猜测,姓秦的应该是用了万人敌之类的玩意,也就是把火药和石子塞进瓦罐里,点燃火绳扔出去,响声比放炮还大声,但威力不敢恭维。 看来,姓秦的是铁了心不让自己睡好觉了。 张秉忠不敢让手下放松警惕,只骂骂咧咧几句,然后回营帐找刚刚那女人去了。 活正紧时,外面忽然又传来轰隆隆一连串巨响,张秉忠一哆嗦就尿了。 “姓秦的,俺入你姥姥的毞!” 张秉忠气得七窍生烟,冲着边隘山的方向破口大骂。 他没打算出去,这次肯定也是袭扰。 但骂了几句之后,他感觉不对劲了,大营里响起了好几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那是负伤后才有的叫声。 张秉忠脸色大变,急急忙忙套上裤子,衣服也不穿,只抄了刀子就往外跑。 大营里乱成一片,无数人影在黑灯瞎火里到处乱跑,惊叫声惨叫声喝骂声此起彼伏。 “迎敌!随我迎敌!” 张秉忠赤裸上身,高举着刀子一边大喊一边往营门冲去。 还没到营门,外面又响起了一连串轰隆隆的巨响,只见营外的黑暗中突然喷出一道道火舌,十几颗炮弹在夜空中划出道道妖异的猩红轨迹,呼啸和落入了他的营寨里。 眨眼后,营寨里响起了一大片惨叫声。 “布防,放箭,快放箭。” 张秉忠连声大吼,挥舞着刀子指挥赶来的老营人马布防。艳艳电子书 很快就有百来支箭朝刚才发出火光的地方射去。 但,那些箭支跟泥牛入海似的,连朵水花都没闹腾起来。 “再放,放远点。”张秉忠又喊道。 他的手下急忙把弓箭的角度抬高,射出了第二波箭支。 这次,外面的黑暗中终于响起了几声闷哼。 “再放再放。” 第三波箭时,外面又没了任何响动。 张秉忠等了好一会,然后朝旁边喊道:“你们几个出去看看。” 旁边几个手下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牵来马匹,打开营门,心翼翼地往前探。 刚探到大约五十步外那些篝火堆时,远处的黑暗中突然又喷出十数道火舌,一排枪声同时响了起来,出去探路那几人顿时应声而倒。 “给老子放箭,放箭!” 张秉忠要气疯了。 与此同时,边隘山上,秦川指挥一群手下依葫芦画瓢,照着缴获的投石机,新做了几架投石机。 他以前没碰过这玩意,今天见张秉忠用过之后,感觉这玩意还行,如果随军带着工匠和铁皮铁钉,并且能找到阴干木材的话,造一些威力大的来攻城也挺不错的。 如果造好了随军带着去打仗,就不划算了,哪怕能拆卸搬运,那几根木头搬着也费劲,还不如直接带火炮。 若无法找到阴干木材的话,用刚砍伐下来的木材打造的投石车又过于笨重,而且生的木柴太软。一点也不牢固,张秉忠那七架投石机就是用生木材打造的,结果没发几炮就烂了三架。 张秉忠那六门虎蹲炮也被秦川缴获了,其中五门两尺长的炮,套有五道铁箍,重三十来斤,一门两尺五寸长,有六道铁箍,都是用熟铁锻造而成的。 这些明军锻造的炮威力不大,射程比秦川做的那种三尺虎蹲炮短了许多,炮弹也,唯一的好处就是熟铁锻造,又加有铁箍,所以炸膛的几率也较。 这几门炮秦川照单全收了,正好可以用来抵御张秉忠。 去袭扰张秉忠的人并不多,只五十人一班,给战马的马掌都裹上棉布,带二十支燧发枪做掩护,每隔半个时辰去一骚扰一波。 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在一百多步之外扔几个万人敌,也就是火药瓶,吓唬吓唬张秉忠。 但偶尔会搬十来门虎蹲炮去,打两轮炮就跑,反正就是不让张秉忠的人马安生。 秦川的人则轮三班睡觉,天还没黑就开始睡了,保证每一班人都能睡至少四个时辰。 …… 第二天直到天亮,张秉忠的大营里才开始生火造饭。 所有人都没精打采呵欠连连,一整晚都担惊受怕,觉都没得睡好。 张秉忠一夜没睡,刚想趁天亮眯一会的时候,手下突然来报:昨晚跑了好多人,起码有六七千,应该是趁乱跑的。 最为关键的是,造投石车那老工匠跑了,一台投石车都没造出来。 张秉忠一听,顿时勃然大怒,冲着边隘山方向又是破口大骂。 如今,他只剩两万人马,能上战场的不到只剩一万三左右了。 投石车倒是容易造,依葫芦画瓢就行了,最多就是再花点时间而已。 问题的关键是,那投石车他们打不准。 以前都是那个被他逮来到老工匠给瞄准的,篮子里放多少石头能打多远等等,只有那老工匠会。 那人一跑,他的人就只能两眼摸黑,慢慢摸索篮子里的石头重量和射程。 说不定,等他的人好不容易瞄准,投石车都烂了。 没有投石车,就只能一窝蜂往上堆,多造些大盾,造大点,厚一点,用人命往上堆。 就怕那些裹挟来的饥民贪生怕死,不敢往上冲。 最重要的是,他的时间不多了。 其他明军将领很可能正往这赶来,不论拿不拿得下边隘山,他明天都必须得走,否则就来不及了。 第两百四十一章 死里逃生的张秉忠 张秉忠豁出去了,不顾手下人反对,把所有流寇都压了上去。 一万三千多流寇,黑压压地朝边隘山涌去。 其实,除了张可望和李彪风之外,他手下的人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山上没粮食,没女人,为何要费那么大力气去打那座山头? 他们明明可以绕开这伙官兵,直接进陵川劫掠,那里多得是粮食和女人。 就算杀了姓秦的和李定国,对他们也没啥好处,既挣不到银子,也抢不到女人和粮食。 更何况,这山头可一点都不好打,姓秦的虽然兵少,但那些火器猛得很,不论虎蹲炮还是鸟铳,都比明军的凶得多了,打得又快又远,还贼准。 他们这一万三人马,恐怕是打不上去的。 除非都不怕死。 但这是不可能的。 只有张可望和李彪风知道,张秉忠是铁了心要取秦川和李定国的人头。 因为秦川抢了他义子,李定国又背叛了他,这是张秉忠最不能忍的。 …… “发一炮试试看。” 眼见山下涌来密密麻麻的流寇,秦川朝旁边操作投石机的几个手下说道。 一名关帝军举起木锤,朝投石机一个木制的卡扣用力捶去,只听“咔”的一声,卡扣脱落,装满石头的藤篮飞快下坠,带动吊杆猛地往上一甩,吊杆后端一块石头便狠狠甩了出去,呼啸着越过山下密密麻麻的流寇,砸在了远处空地上。 秦川有些汗颜:“咳,石头放多了,少放两成。” “是。” 几个关帝军搭着梯子,把另一台投石机的藤篮里的石头搬了一些出来,然后又试了一炮。 操控投石机是个技术活,关帝军中没人摸过这玩意,想要打得准是不可能的,好在漫山遍野都是流寇,只要通过石头重量来控制射程,基本都打得到人。 秦川一共做了五架投石机,加上缴获的,一共九架投石机,估算好大概的石头重量后,便纷纷开始投射,将一块块大腿粗的石头投到山脚的流寇人群中。 流寇进到一百五十步时,二十门虎蹲炮也开始发炮,进到一百步时,缴获的六门虎蹲炮也跟着纷纷发炮,两百支燧发枪也纷纷开枪,开始无差别射击。 经过昨天一场大败,流寇们早就没有了战意,昨晚又被骚扰了一晚上,连觉都睡不好,更不想打仗了。 在铺天盖地的远程打击下,流寇们毫无还手之力,刚进到百步距离就开始溃散了,有的人直接撒腿就跑,有的在原地磨磨蹭蹭老半天,就是不往前。 张秉忠气得不行,抄着刀子一连砍翻好几个溃逃的,还在后面大喊大叫,逼那些流寇往山上冲。 但,任凭他如何威逼,那些流寇依然踌躇不前,就是不敢往上冲。 终于,当一张大盾被炮弹击碎,把几个躲在大盾后面的人砸得血肉模糊时,零散的逃跑变成了大溃败,流寇们无视张秉忠的刀子和怒骂,一窝蜂地朝后面逃去。 张秉忠又砍翻几个人之后,终于被一个不长眼地给撞倒在地。 逃命的流寇发现八大王不见了,于是逃得更快了。 张秉忠刚想爬起来,后背就中了一个大脚板,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敢踩着他的身体逃命。 他刚想开口骂人,屁股上又突然挨了一脚,紧接着是肩膀。 他急忙趴下去,两手抱头,一动也不动。 过了好一会,流寇们终于都过去完了,可张秉忠已经挨了十几脚,被踩得差点吐血,幸亏他身强体壮,否则早被踩死了。 “入你妈妈的毞……咳……” 张秉忠一边怒骂,一边吃力地抬起头,刚想起身,就听到山上传来一阵轰轰的马蹄声。 姓秦的杀下来了。读书楼du 张秉忠急忙趴回地上装死,一动也不敢动。 那支骑兵就从他身边经过,最近的一匹马离他只有不到三尺。 很快,骑兵过去了,接着就传来了阵阵惨叫声,应该是姓秦的追上去了。 张秉忠悄悄抬了一下脑袋,见山上又下来一伙人,足足好几百个,正在打扫战场。 张秉忠又急忙把头埋下去,还偷偷往脸上抹了一把泥,闭着眼睛装死。 没多久,有人突然朝他走来,用锐器在他屁股上戳了一下,张秉忠紧咬牙关,强忍着剧痛,任屁股被戳得鲜血淋漓也一动不动。 那人不戳了,改为用木棍在他身上撩来撩去,把腰带给挑开,往怀里撩了老半天。 “穿得这么整齐,连块碎银都没有。” 那人嘟囔着踹了他一脚,然后又朝旁边喊道:“这有个穿得很整齐的,长得又高大又结实,应该是张秉忠手下的老营,谁那把刀子过来把首级给割了。” “来了来了。” 不远处有人应了一声,接着就有马蹄声传来,由远而近,很快就到了跟前。 张秉忠微微睁开眼皮,狭长的双眼里透出一抹凶光,看到来者翻身下马后,便突然暴起,一把抄过旁边的长刀,朝离他最近的那人劈去。 那人反应不及,被一刀劈在脖子上,扑棱地倒了下去。 张秉忠又顺势朝刚下马的另一个人扑去。 那人大吃一惊,急忙抽出长刀招架。 张秉忠如同一头凶猛的老虎,狠狠一刀下去,将对方的长刀砍落在地,然后顺势一撩,那人便捂着脖子倒下了。 张秉忠一把抄住旁边那匹战马的缰绳,翻身上马,朝人少的北边狂奔而去。 “别让他跑了。” 附近的关帝军看到了这一幕,有坐骑的纷纷拍马追去,没坐骑的则纷纷掷出标枪。 张秉忠幸运地躲过了几支标枪,一头奔向远处的山梁。 十几名关帝军在后面追了老半天,眼见实在追不上后,只得无奈地返了回来。 秦川领着红衣侍从和虎豹营把流寇给撵得哭爹喊娘,俘获了足足两三千人,还撵散了好多人,逃回大营的流寇可能只有一半人左右。 他押着俘虏回到山脚,听说刚刚发生的那件事之后,不由暗骂了几句。 张秉忠的长相很容易辨认,身材高大,脸色蜡黄,两眼狭长。 据在场的关帝军描述,跑掉那个,十有八九就是张秉忠。 可惜了,去检查身体那名关帝军没有下重手,只戳了一下屁股,给他躲过一劫,还搭进去两名关帝军的性命。 只能说,张秉忠那厮还命不该绝。 暗骂几句之后,秦川让关帝军抓紧时间甄别俘虏,把所有老营人马和作恶多端的人揪出来斩首,其余人则赶到边隘山后面一个山沟里,让他们在那等着。 据俘虏所说,张秉忠大营里除了数不尽的金银财宝之外,还有八九百石粮食,取了那批粮食,再分他们几天口粮,让他们自己走到吕梁山。 同时,秦川还派出去两百人,分别由老黄、山猫儿、赵武和廖三枪率领,在流寇大营的四周巡查,不让张秉忠回营,监视大营里的流寇,防止他们突然溜走。 当李彪风和张可望等人发现张秉忠不见的时候,肯定要逃跑。 其他人可以走,秦川是肯定不会让李彪风跑的,他要取李彪风的人头,带上九箕山,插在那些坟墓前面。 还有大营里的粮食和金银财宝,也不能运走。 据俘虏所说,张秉忠从陕西抢到山西,又抢到河南,一路也不知抢了多少财宝,吃败仗的时候,很多白银都扔下了,但黄金不舍得扔,一路过来起码攒了几千两黄金。 还有不久前在河南北部抢的上万两白银,就存放在他的营帐里,平时由他和几个义子看管,出来攻山的时候,还让刘文秀带一伙老营留下来帮他看守。 秦川喜欢黄金,那是个好东西。 第两百四十二章 堂堂正正的死法 李彪风和张可望等人狼狈地逃回大营,发现姓秦的没有追来之后,便纷纷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我义父呢?”张可望冷不丁问道。 “嗯?八大王?” 李彪风楞了一下,环首四顾,很快又脸色一变。 八大王每次回营,都会在营门附近安排防务,如今却看不到他人影,只能说明,他没回来。 “义父!” 张可望抄起长刀就往营门跑。 这时,不远处一个流寇忽然喊道:“大公子,八大王应该是逃了,俺跑回来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见八大王杀了两个官兵,夺了一匹马朝北边跑去。” “你说的可是真的?” 张可望急忙冲过去,揪住他衣领问道。 那流寇点头如捣葱:“的亲眼所见,那人就是八大王。” 张可望这才放开他的衣领,长长松了一口气:“义父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没错,八大王智勇双全,神威盖世,定然不会出事的。” “大公子,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大公子,这边隘山实在是打不下来啊,咱们不打了吧。” 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张可望。 张可望低头想了想,道:“若义父没回来,就肯定是被姓秦的封锁了道路,咱们得出去寻他,边隘山不打也罢了,让姓秦的多活几日也无妨。” “把所有老营人马召集起来,吩咐下去,咱们今晚三更偷偷出营,带上钱财和粮食,从北边走,去跟义父汇合,其他人能跟上的最好,跟不上的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好,听大公子的。” 李彪风纷纷行动起来,召集老营人马,把命令吩咐下去。 …… 秦川没去找他们麻烦,因为正忙着安排拔营,随时准备好追击那帮家伙。 傍晚时分,一骑探马带回来一个好消息:曹文诏到了,从东边而来,距此处仅有二十余里。 秦川大为兴奋,立马遣人送过去一封信,写道:张秉忠在边隘山接连两败,三万流寇仅余一半,且张秉忠已孤身北逃,其余流寇今晚三更到五更之间,定然会北上寻他汇合,请曹总兵绕道北边堵截。 …… 边隘山以东二十里,曹文诏看完手中的信,又拿过地图看了看,忽然喊一声:“曹变蛟何在?” “标下在。” 曹变蛟急忙站出来。 “命你领轻骑一千,火书赶往夺火乡以北的中家岭设伏,本将大军随后就到。” “标下领命。” 曹变蛟大步而去,点齐一千轻骑便立马出发了。 曹文诏把信收起来,朝身前的信使道:“回去转告你家将军,曹某今夜邀他在中家岭把酒言欢。” “是。” …… 临近中秋,天上的明月一夜比一夜明亮。 三更时分,流寇大营北侧的拒马和荆棘忽然被人搬开,打开一个缺口,一群人牵着裹了马掌的马匹,鬼鬼祟祟地从缺口钻出去,然后散开来,像一张,朝北边缓缓摸去。 摸了大概一里路,其中一人把手拢在嘴边,发出一声奇怪的鸟叫。 很快,那道缺口旁边的拒马和荆棘也被搬开,缺口扩大,影影绰绰的身影鱼贯而出,还有许多北上拖着重重货物,马掌裹了棉布的骡马。 领头的是张可望,旁边是李彪风,在皎洁月光的映照下,悄无声息地往北边而去。 行出大约两里地,西边一座山梁上忽然响起一道尖锐的哨声。 李彪风脸色大变:“不好,有埋伏。” 话音刚落,就见那座山梁上上突然响起无数火把,接着是阵阵马蹄的轰鸣声,一道火龙朝他们直直杀来。 “快走!” 张可望二话不说,猛地一抽胯下坐骑,那匹战马便撒开蹄子往北边狂奔。 李彪风等人也纷纷扬鞭打马,和一千多老营没命地跟在后头。 那些驮着钱粮的骡马,有些被他们牵走了,有的则被没有坐骑的流寇将钱粮扔在地上,夺了马匹就跑。 那道火龙一分为二,一部从中间杀入流寇队伍,一阵投枪过后,将长长的流寇队伍一分为二。 另一部分则朝跑在前面的李彪风等人直直追去,领头的正是秦川。 李彪风回头一看,不由破口大骂:“秦川,我操你姥姥!”看书窝s 追在后面的秦川则高喊道:“你们若想逃命,就替我砍了李彪风的马腿,把他交给我,我放你们离去。” 李彪风脸色一变,急忙拉了拉马缰,离旁边人远一点。 张可望回头看了一眼,喊道:“扔银子,快,把银子和粮食都扔了。” 手下那些老营流寇闻言,纷纷将牵在旁边的马匹上的麻袋推下去,有的还挑开麻袋口,让里面白花花的银锭一路洒在地上。 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法,被官兵追得太紧,眼见逃不掉的时候,就往地上扔银子。 十个官兵有九个会停下来捡银子,还会因为争夺银子而打得头破血流,他们就趁机逃之夭夭。 如今,他们身后一路全是银锭,在皎洁的月光下极为醒目。 “吹哨子,让老黄带兄弟们来这捡银子。” 眼见对方银子撒得欢快,秦川笑着朝喊道。 一名关帝军吹起了尖锐的哨子,率领一部分关帝军在后面截杀流寇的老黄脸色微变,立马又兵分两路,亲自率领数百人马赶往朝哨子声的位置。 他本以为大当家的在这碰到麻烦了,到了目的地一看,满地都是白银和一袋袋粮食,便立即明白了大当家的用意。 留下五十人马在这捡银子后,老黄领着其余人马继续追杀流寇去了。 李彪风和张可望回头一看,见姓秦的那些兵好像没看到银子一样,依然紧紧追着他们,速度丝毫不减,不由地又怒骂连连。 他们跑啊跑,跑啊跑,却发现非但没有甩开姓秦的,对方还越追越近了。 “过了中家岭就分头走!” 李彪风急忙冲张可望喊道。 张可望还没来得及应声,就见前方的山谷中,还有两旁的山坡上,忽然又亮起密密麻麻的火把。 “大同曹变蛟在此,尔等还不快快下马受死!” 火把映照下,一员将挺着大枪,站在前方的道路上,朝他们扬声大喝。 李彪风和张可望等人脸色大变,竟然是曹变蛟。 也就是说,曹文诏肯定就在附近。 他们两侧是陡坡,身后的追兵,完全是走投无路了。 张可望忽地一咬牙:“兄弟们,冲过去才有活路,傻啊!” “杀!” 李彪风也高举手中长刀。 “杀!” 一千多流寇老营红着眼,杀声震天。 正所谓狗急跳墙,被逼急了他们可是会拼命的,红起眼来才不怕什么大曹曹。 何况,他们有一千三百多人,曹变蛟的人马看着只千把人而已。 但,距离曹变蛟仍有五六十步时,李彪风张可望等人忽然脸色大变,他们前面的路上,铺满了荆棘和藤蔓。 离得远的时候根本没发现,如今近了才看得到。 他们发现得晚了,来不及拉住马匹,就这么纵马冲进了那片荆棘和藤蔓中。 眨眼后,李彪风感觉身下一矮,胯下坐骑被藤蔓绊到马脚,硬生生栽倒在地。 倒地的瞬间,他看到张可望和其他人也无一幸免地倒了下去。 后面的流寇老营则硬生生撞了上来,很快便一片人仰马翻。 “杀!” 这时,后面响起了秦川那支人马的喊杀声。 紧接着,铺天盖地的标枪呼啸而至。 李彪风扯掉扎在腿上的荆棘,忍着痛,踉踉跄跄地爬上旁边的山坡,啥也不顾,只顾往上爬。 爬着爬着,他忽然发现左边有一道影子正朝他爬来。 他扭头看去,顿时脸色大变。 那人正是秦川。 “李彪风,别来无恙。”秦川淡淡说道。 “秦……秦川……” 李彪风手脚一抖,身体沿着陡坡缓缓往下滑。 秦川也滑了下来,道:“李彪风,念在曾经出生入死的份上,我给你一个堂堂正正的死法。” 说罢,秦川踩着藤蔓,走到前方的空地,示意曹变蛟的手下让出一片空地,然后转身,手持长刀,冷冷望着李彪风。 李彪风没回应,只死死望着他。 良久,李彪风忽然一咬牙,站起身,提着刀子穿过藤蔓和荆棘,来到空地上。 第两百四十三章 招招致命,步步杀人 山谷里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一千三百多流寇老营挤做一堆,秦川的关帝军赶到后,只两波标枪,流寇便死伤一大片,曹变蛟的一千关宁铁骑也放了一波三眼铳,然后挺着刀枪踩着藤蔓避过去。 活下来的流寇见势不妙,纷纷扔下兵器投降。 包括张可望、张能奇和张文秀,这三位张秉忠的义子也降了。 曹变蛟的勇武没出施展,只得心痒痒地望向旁边空地上正准备以命相搏的秦川和李彪风。 罗大牛也跑过来,远远喊道:“大当家的,当初跟着李彪风反水的那些人都逮到了,邓六毛七他们都在其中。” “好,把他们押过来。” “是。” 罗大牛大步去了。 秦川掂了掂手中长刀,朝李彪风淡淡问道:“当初反水之际,你有想过今日吗?” 李彪风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咬牙道:“我李彪风行事就没有过后悔二字!” 秦川笑了笑:“前几天我上了一趟九箕山,给山上的兄弟收尸,堆了一座很气派的坟堆,通天柱的人头就插在坟前,过几日,我会把你和当初反水那些兄弟的脑袋,也插在坟前。” “哼!少废话,要杀要剐就来。” “还是等其他兄弟吧。” 正说着,罗大牛他们在不远处押着一群俘虏走了过来。 “跪下,统统跪下。” 到了近前,罗大牛一脚踹在其中一个的膝盖窝上。 等这些俘虏都跪下,罗大牛又冷冷喝道:“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眼前的是谁。” 那些人纷纷抬头,借着火光看清眼前的人之后,顿时神情各异。 有的脸色羞愧,不敢直视秦川,有的磕头如捣葱,嘴里不停喊道:“大当家的饶命,的当初被猪油蒙了心,才干出了那档子事,大当家的饶命啊。” “大当家的,不关俺的事,都是李彪风那厮怂恿的,冤有头债有主,大当家的,你饶了俺吧。” “呸!” 罗大牛忽然一脚踹过去,大骂道:“你们这些不忠不义的狗东西,多少自家兄弟是死在你们手里的,还想让大当家的饶了你们?” “三当家……” 秦川忽然挥手打断他们,道:“大丈夫敢作敢当,你们当初敢反水,今日落到我手里,那就是死路一条,没有什么兄弟情分可讲。” “你们放心,我会给你们一个痛快。” 说着,秦川将手中长刀斜斜拖在地上,朝李彪风缓缓走去。 李彪风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在衣服上擦掉手心的汗水,这才重新握住刀柄,然后深吸一口气,定定望着秦川的步伐。 他知道秦川的厉害。 过一刀这名号可不是吹嘘得来的,而是一刀一刀地杀出来的。 那刀法是跟老寨主学的,他李彪风也学过,知道厉害之处,也琢磨过应对之法。 但,他知道自己没有秦川快。 和柳叶刀、雁翎刀等腰刀的刀法不同,长刀刀法讲究一个“转”字,刀随人走,人随刀转,一步一杀机。 但秦川的刀法把前面八个字都简化了,精髓只在“一步一杀机”。 长刀斜拖,接敌之际快一步可撩可抹,左一步可扫可戳,右一步可转可挂,慢一步可崩可截,每一步又变幻莫测,只讲一个快字,招招致命,步步杀人。 以前,他跟秦川比试过,每次都落败了,败在不够他快。 如今,他还想在试一试。 李彪风抬脚,也朝秦川缓缓行去。 在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眼也不眨地静静望着越来越近的两人。城 “你该回九箕山了。” 秦川淡淡说道,脚下突然发力,拖着刀朝李彪风直冲而去。 “来!” 李彪风大喝一声,也猛地一蹬,同样拖着长刀,猛然冲向秦川。 两人接触之际,不约而同地往左弹出一步,李彪风的长刀斜斜上撩,秦川的长刀则往前一压。 李彪风心里咯噔一声。 格刀,舞花…… 只听“铛”的一声,秦川的长刀压住李彪风上撩的长刀之后,手腕顺势一转,那把三尺七寸的长刀贴着肩膀向上翻转,白光一闪,掠过李彪风的后颈。 两人错身而过,秦川抖了抖刀锋上的血滴。 李彪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拼命摇着脑袋,却怎么也抬不起头。 他知道,他这辈子都赢不了秦川。 罗大牛大步上前,抓住李彪风的头发。 秦川转身走了回去,道了声“下去给兄弟们谢罪吧”,然后手起刀落。 “杀!” 罗大牛高举李彪风的头颅。 现场一片刀光亮起,跟随李彪风反水的那些原九箕山山贼,纷纷人头落地。 周围看热闹的关宁铁骑纷纷倒吸一口凉气,静静望着这一幕。 “好刀法。” 一旁的曹变蛟倒是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笑道:“旧闻秦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秦川把长刀还鞘,打量了这位看起来仅二十出头的年轻将领,问道:“敢问这位可是曹将军?” “某正是曹变蛟。” “当真是曹将军,失敬,失敬。”秦川急忙抱拳行了一礼,又多打量了这位历史上同样大名鼎鼎的猛将几眼。 曹变蛟是参将职,比他这个游击将军还高一级,按理说,他在曹变蛟面前就是下官了。 曹变蛟笑着摆摆手:“秦将军不必客气,你我戎马战场,文人那一套就免了,对了,秦将军,刚才那人跟将军有过节?” “嗯,秦某草莽出身,刚才那人叫李彪风,原是我九箕山大寨的二当家,通天柱邀我去投贼时,我没答应,后来李彪风反水,跟那厮杀了我的兄弟,夺了我寨子里的钱粮去投贼。” “原来如此,秦将军杀得好啊。” “对了,曹将军,曹总兵大军到了何处?” “我叔就在东边数里外截杀东逃的流寇,他可是说了,今晚要与将军在中家岭把酒言欢。” “哈哈哈,好,秦某出征之前,特地带了些上好的汾清,介时,定要与曹总兵及曹将军痛饮一番。” “好,老哥爽快。” “曹将军,不如咱们一起去接应曹总兵吧。” “好,老哥请。” 秦川把俘虏都交给了曹变蛟,后者留了一半关宁铁骑打扫战场押送俘虏,然后和秦川边聊边往东边而去。 行出没多远,就听到东边传来阵阵喊杀声,那应该就是曹文诏了。 秦川对曹文诏曹变蛟可是闻名已久,前者领三千关宁铁骑进西北剿匪,连战连胜,斩了不少流寇头子,还生擒了好几个。 就是因为艾万年战死,洪承畴拥重兵不进,曹文诏头脑一热,率三千关宁铁骑孤军突进,被李洪基等十数万流寇包围,最后自刎而死。 曹变蛟更是死的轰烈,崇祯十五年随洪承畴参加松锦大战,孤军突进皇太极大营,差点手刃皇太极,最后清军多路援兵抵达才被逼了出来。 决战之际,那个窝囊透顶的王朴没开打就率先逃跑,其他将领也跟着纷纷逃跑,唯独曹变蛟孤军奋战,非但不退,还血战向前,最终陷入重围,兵败身死。 这一世,秦川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救下这两叔侄的性命。 第两百四十四章 和曹文诏分赃 曹文诏是刚刚才赶到的,正好截住了东逃的数千流寇。 秦川和曹变蛟到时,战斗已经基本结束,只有少量关帝军仍在四处追捕零星逃散的流寇。 曹文诏正在审问俘虏,听说秦川到来,便笑呵呵地迎了出来。 两人虽然第一次见面,但没有太多拘束,曹文诏和曹变蛟一样,都不是迂腐之人,秦川爽直却又点到为止的性格,也很对曹文诏的胃口。 聊了没多久,曹文诏就给他引见一名白面无须的中年人,刘中允。 刘中允收过秦川的银子,跟大同监军刘文忠关系也很不错,最关键是,这人是个聪明人。 所以,打一见面刘中允就对秦川很是客气,又是道贺又是夸赞拍马,还问秦川这一战斩了多少首级,生擒了多少贼寇。 秦川知道他想要什么,但没说破,只说暂时还没统计出来。 刘中允没往下问,而是笑呵呵地夸赞秦川什么智勇双全,世间良将吧啦吧啦的。 众人一边聊,一边往中家岭而去,曹文诏今夜要在那扎营,秦川也要在那跟他瓜分战利品。 所有俘虏都被赶到了中家岭旁边那条山沟里,两边用荆棘和藤蔓一堵,一边是曹文诏的关宁铁骑,另一边是秦川的关帝军。 至于钱财和粮食,绝大部分都在秦川那,早早就拉回了边隘山。 罗大牛随秦川上中家岭喝酒的时候,把清点出来的数字告诉了他,粮食八百余石,黄金三千两,白银六千四百两,一麻袋金银首饰,骡子四十八头,驮马一百零二头,战马四百,各式盔甲一百三十件,刀枪棍棒无数。 秦川估计,在中家岭山沟被杀被俘的那一千三百多流寇老营身上,还有不少钱财,黄金和白银加起来,几千两肯定是有的。 当时,他没让关帝军打扫战场,因为曹变蛟就在那,若不是对方在这设伏,他也截不下那一千多人,而且他想交好曹变蛟,那点钱财无所谓了。 还有那里的马匹,他一匹也没动。 但,绝大部分粮食都在自己手上了,因为流寇逃跑的时候把粮食都扔在路上了。 有粮食就够了。 中家岭,一颗老樟树下。 秦川、罗大牛、曹文诏、曹变蛟、刘中允五人围着一口大锅而坐,锅里煮着刚从战场上割下来的大块马肉,旁边摆着秦川和曹文诏各自拿出来的酒。 秦川还把他的烟丝给拿出来了,临时给几人用木头做了几个烟斗,吃肉喝酒之余偶尔缀上一口。 西边是秦川的红衣侍从和虎豹营,东边是曹文诏的关宁铁骑,正在连夜安营扎寨。 吃饱喝足,正缀着烟时,刘中允冷不丁来了一句:“秦老弟,也不知那些缴获,该如何处置为好。” 听到这话,曹文诏和曹变蛟都下意识地朝秦川望去。 这里官职最大是曹文诏,秦川一个的游击将军,低他整整三级。 刘中允是能跟皇帝说得上话的人,能直达天听,分量最重。 但,他们都得等秦川自己开口。 秦川磕了磕烟斗,笑道:“两位老哥,秦某粗人一个,今日一战的捷报,就劳烦两位老哥来写了。” “除了李彪风和他手下八十多首级之外,所有俘虏和首级,都由两位老哥处置,中家岭山沟缴获的钱财马匹,也归两位老哥处置,另外,我明日会将这两日缴获的所有兵器,全部运送过来交由两位老哥。” “秦某只要两样东西,一是那些被裹挟而来的流寇俘虏,尤其是女人和孩,二是秦某先前缴获的钱粮。” 听到他的话,曹文诏眉头微微一挑,脸色有些惊讶。 刘中允则满脸不解,疑惑地望着秦川。 曹变蛟则忍不住问道:“秦大哥,你要那些俘虏的女人和孩做啥?” 秦川笑了笑,如实道:“也没做啥,就是觉得他们可怜,还有那些被裹挟的饥民,若杀了她们,未免过于残忍,我相信曹老哥也下不了手,若放了她们,她们没吃没穿,不是被活活饿死,就是被其他贼寇裹挟,继续四处游荡,最终也一样会死在战事或饥饿。” “诸位也知道,如今的大明民不聊生,赤地千里,到处都有无人耕种的荒地,静乐县和岚县就有许多荒地,我想将她们引回那里,给她们开垦农田,安居乐业。” “我要那些粮食,为的就是让她们能活着走到那。” 听到他的话,曹变蛟猛一拍大腿,朝秦川竖起大拇指:“秦大哥仁义,真英雄。” “呵呵,我不过为百姓尽点微薄之力罢了。” 刘中允忽然又问道:“咱家冒昧问一句,秦老弟缴了多少粮食?” “八百石。” 秦川没有丝毫隐瞒。 “这么少?”刘中允皱了皱眉头。 一直不吭声的罗大牛把一块肉骨头扔在地上,粗声粗气说道:“你要不要去清点一遍?多一石粮食,俺当着你的面吃下去。” 秦川示意他不要说话,歉然笑道:“刘公公,我兄弟性子比我还粗,请勿见怪,但,秦某缴获的粮食确实只有八百石。” “无妨,无妨,哈哈哈。”刘中允脸色有些尴尬地打着哈哈。 沉默良久的曹文诏忽然开口道:“秦老弟,实不相瞒,我军中粮草仅余三日之用,你那八百石粮当中,可否支应一二?” 曹变蛟也叹着气道:“秦大哥,我们最近确实缺粮,你也知道的,咱们客军在客地打仗,最难的就是粮草补给,抚台大人那也没多少粮草,朝廷命各地州县给咱们筹备粮草,当地官府往往敷衍了事,有的甚至不给我们进城,处处掣肘,故意刁难。” “喏,就上个月,我们在忻州以东一带剿匪,军中缺粮时,前往定襄、孟县等地乞求粮草,那些狗官非但不给粮,还让城头守军发炮打我们,若不是我叔大度,早破城进去杀尽那些狗官了。” “嗯……” 秦川沉吟片刻,道:“三百石,如何?” 曹文诏郑重地抱拳拱手,道了声:“多谢秦老弟,济粮之恩,曹某必铭记在心。” “曹老哥客气了,这样吧,我再给你一千两白银,军粮不够时,拿银子去附近州县买粮,那些乡绅士族多的是粮食,实在买不到的话……” 秦川故意顿了顿,接着说道:“国难当头,凡是囤积居奇的乡绅士族,我一向是用刀子跟他们取粮的。” “哈哈哈,多谢老弟,多谢。” 曹文诏不提乡绅士族的事,只感激地再次朝秦川抱拳拱手。 “来,敬秦兄弟一杯。” 刘中允笑呵呵地拿起酒囊。 曹文诏曹变蛟叔侄也拿起酒囊,再次对秦川郑重道谢,然后仰头喝酒。 这场酒一直喝到半夜时分,秦川和他们聊了很久,天南地北无所不聊,越聊越让曹文诏、曹变蛟及刘中允吃惊。 因为,秦川知道的实在太多了。 除了许多无法佐证的见闻之外,还有新近发生或者没发生的许多惊人的事。 比如天灾还会持续多年,鼠疫会大肆蔓延,皇太极会派兵攻占旅顺口,林丹汗因为缺乏牛羊,会在青海一带饿死很多族人,皇太极也会继续发兵攻打他,直到将他的余部全部收编。 这些事,全都是无法佐证的,但秦川又说得有理有据,让曹文诏和刘中允等人很难反驳。 秦川知道自己不能喝了,再喝下去,他会醉,会口出更多惊人之语。 于是,在半夜时分,他起身告辞,在红衣侍从和虎豹营的护送下,带着罗大牛返回边隘山。 刚回到山上,就见墩台门口靠着一个身材矮的人,走近一看,原来是李定国。 李定国好像等了很久,早已昏昏欲睡了。 一见秦川回来,他便急忙站起身,犹豫着说道:“可以放了我几位义兄义弟吗?” “嗯?” 秦川一愣:“孙可望,艾能奇,刘文秀?” “没错。” “嗯……” 秦川光记得喝酒,忘了这三人了。 除了孙可望之外,艾能奇和刘文秀年纪都还,也不知这三人死了没有。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 -- 第两百四十五章 栋梁之才,虎狼之心 因为那些流寇老营都由曹文诏的人看管,所以,秦川又带着数百手下和李定国返回中家岭,找到曹文诏。 听完秦川的来意,曹文诏爽快地答应了,还把曹变蛟叫来,让他帮秦川去找人。 曹变蛟打着呵欠从营帐里走出来,听说秦川要找人,便揉了揉惺忪睡眼,疑惑地问道:“秦大哥要找啥人?” “张秉忠的两名义子,一个叫张文秀,一个叫张能奇。” 曹变蛟眼睛一亮:“张秉忠的义子?” “还有张可望。”一旁的李定国忽然开口道。 “那个不要。”秦川摇摇头。 “他是我义兄。” “咳。” 秦川清了清嗓子,道:“如果我说他头生反骨,你信吗?” “不信!义兄绝不会出卖义父。”李定国斩钉截铁道。 “正因为他不会出卖张秉忠,所以我才不能收他,收下来了不好管教,日后难保不会反。” 李定国张了张嘴,却又无言以对,但很快又蹦出一句:“你就不怕我反了你吗?” “哈哈哈哈。” 秦川笑着拍了拍他肩膀:“你跟他不一样。” “那张文秀和张能奇呢?” “他们和张可望也不一样,而且,他们年纪比你还,容易管教。” 李定国再次无言以对,只得愤然哼了一声,又突然对一旁的曹文诏躬身抱拳道:“在下李定国,求总兵大人绕我义兄一命,定国将永不忘大人之恩。” 曹文诏原本在旁边看热闹,听到这话,急忙打着哈哈笑道:“你放心,曹某从不滥杀俘虏,但职责所在,你义兄是肯定要押往潞安府,听由抚台大人发落。” 李定国低头想了想,又拱手道:“多谢总兵大人。” “咱们去找人吧,赶紧找出来,然后回去睡大觉。”在一旁等得呵欠连连的曹变蛟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有劳曹兄弟了。” 秦川笑呵呵地拍了拍曹变蛟的肩膀,又跟曹文诏道别后,便往山下关押俘虏的地方而去。 没走出多远,曹文诏忽然在后面问了一句:“秦老弟,张可望其人如何?” 秦川回头,笑道:“栋梁之才,虎狼之心。” “多谢老弟。” “老哥客气了。” …… 流寇的老营人马还剩八百多个活着的,这些人被跟其他流寇区分开来,用荆棘藤蔓和拒马圈在山谷里,周围还有重兵轮班看守。 那些流寇就东倒西歪躺在地上,有的呼呼大睡,也有的辗转难安。 秦川等人到了目的地后,曹变蛟冲那群横七竖八睡大觉的流寇扬声大吼:“张文秀,张能奇,出来。” 那群东倒西歪的流寇吓得纷纷跳起来,然后面面相觑,半响没回过神来。 “张文秀,张能奇,出来。”曹变蛟又喊了一句。 里面的流寇依然面面相觑。 这群老营人马当中确实有些半大子,但曹变蛟也不知道那两个屁孩死了没有,因为他们还没来得及审问俘虏,也不知道到底俘虏了谁。 见没人回应之后,李定国有些急了,张口喊道:“三弟,四弟,你们在不在里面?” “二哥?”人群中终于有了回应。 “是二公子。”那群流寇也认出了李定国。 “呸!他不过一贪生怕死背信弃义之徒罢了,是个屁二公子,八大王没有他这种义子。” “二哥,你真的降了官兵?” 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结实的半大子,从人群中钻出来,冲着李定国问道。 李定国脸色欣喜:“四弟,你没事吧?你三哥呢?” “我且问你,你是不是真的降了官兵?” “我……他不是普通官兵。” “不是普通官兵?他身上镶了金不成?” “四弟,他……”李定国欲言又止。 一旁的秦川抽了抽嘴角,他总觉得干脆那句话是在骂自己。 就好像:你卵子镶金不成? “哼!你走吧,我张能奇没你这个兄弟。”那皮肤黝黑的半大子冷哼道,然后转身走回人群里。 李定国急了:“四弟,你听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 又一个少年从人群里走出来,正是当初和李定国去攻打孟家庄的张可望。 “老二,义父已与你断绝了父子关系,我们之间的兄弟情分也尽了,你走吧。” 李定国的身体一下绷得紧紧的,咬着牙,却一句话也说不出。第一中 半响,他才黯然问道:“三弟呢?他没事吧。” “老三已经废了。” “他怎么了?” “从马上摔下来,把腿给摔断了。” 李定国脸色一变,急忙求助地望着秦川。 两军交战,胜的一方很少会救治败方的伤兵,受伤的人除非能自己挺过来,否则就是等死。 张文秀若得不到救治,日后很可能会变成瘸子,甚至有可能因伤势引发温病而死。 看见李定国求助的眼神,秦川轻咳一声,挥了挥手:“进去逮人,再把张文秀抬回去救治。” “是。” 身边的红衣侍从搬开拒马,高喝一声“反抗者死”,然后如狼群般冲了进去。 “爷在此,要杀要剐放马过来!” 那黝黑壮实的张能奇大马金刀地从人群中走出,然后被红衣侍从像拎鸡一样拎了出来。 旁边的张可望刚要过来救人,两把长刀就一左一右架到了他脖子上。 红衣侍从很快又在山谷中找到张文秀,并将他抬了出来。 “对了,还有冯双礼。”秦川忽然想到另一个人,“看看冯双礼在不在里面,若是不在,多拷问几个人就在了。” “是。” 里面的红衣侍从开始大喊冯双礼的名字,没等他们拷问流寇,就有人把躲在人群后面的冯双礼给推了出来。 如今的冯双礼并不起眼,只是个比流寇稍微勇猛一点,跟张秉忠的时间也稍长一点的老营流寇。 历史上,这家伙后来也被张秉忠收为义子,在大西军地位仅次于四将军,后来封了王,孙可望降清的时候,不愿跟孙可望走,改投李定国,但最终部下反叛,把他绑了送去给吴三桂。 除了他之外,还有白文选也被张秉忠收为义子,同样得以封王,但后面还是降了清兵。 凡是历史上降清的人,秦川都不想要。 待张能奇等人被拎出来后,秦川这才得细细打量他们。 不得不说,张秉忠的眼光就是好,张能奇一看就是冲锋陷阵的料,年纪便生了一副豹头环眼,过几年再长出胡须,威严凶狠就出来了。 张文秀则截然相反,虽然身材已长得很高大,但身上很干净,发髻也梳得整整齐齐的,腿可以看到有些扭曲,显然是断了,脸色也很苍白,被红衣侍从放在地上后,便抬起头,看了看李定国,又看了看秦川。 李定国喊了声“三弟”,然后蹲下身,关切地看着他的断腿。 张文秀苦笑摇头:“二哥,我已经废了,让这位大人给我个痛快吧。” “三弟,你放心吧,秦大人会让人治好你的。” “二哥,我不怪你,但我宁愿死,也不会投官兵。” “三弟……” “咳。” 这时,秦川也蹲下身,笑眯眯地说道:“从今往后,你改回刘姓,叫刘文秀。” 刘文秀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我本姓刘?” “嘿嘿嘿,我知道的可多了。” 秦川故意卖了个关子,然后站起身,对一旁的张能奇道:“你也要改回艾姓,叫艾能奇。” “哼!” 艾能奇不屑地撇过头,懒得理会秦川。 秦川也不介意,只转向冯双礼,发现这位历史上的大西国五军都督长得也没啥奇特之处,看起来才十七八岁,见秦川看来,也不开口说话,只低着头沉默无言。 秦川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挥了挥手道:“给刘文秀做个担架,抬回边隘山帮他接骨,打上夹板给他好好养伤,艾能奇和冯双礼也押回去,好生看管。” “是。” “曹兄弟辛苦了。” 秦川笑着拍了拍一旁呵欠连连的曹变蛟的肩膀。 “没事,没事。” 曹变蛟不介意地挥挥手。 没多久,曹变蛟便回中家岭睡大觉了,秦川也领他的人,带着几个俘虏回边隘山。 秦川不是很喜欢孙可望,那人虽然允文允武,能打仗也能治理地方,但野心太大,心胸狭窄,他懒得费心思去管教这种人。 至于孙可望会不会被杀头,他也无暇理会。 相比之下,他倒挺喜欢刘文秀和艾能奇的。 刘文秀的才能或许比不上李定国和孙可望,但为人温文有礼,善待士兵,公正不阿,奉公守法,也是难得的人才。 历史上,他临死之前给南明永历皇帝的奏疏中,有这么一句话:“臣有窖金一十六万,可以充饷……” 死之前,他把数十年来跟着张秉忠四处抢掠,还有立国后封赏的金银财宝,全部捐出来给南明做军饷,以继续抗清。 这样的人,哪怕瘸了,秦川也是要用的。 至于艾能奇,秦川对他了解不多,只知道这位是一员猛将,张秉忠死了之后,怂恿张秉忠在四川大肆杀戮的大西国左丞相汪兆龄,就是被他杀的。 如果说李定国是徐达之流的统军帅才,那艾能奇就是常遇春之流的先锋大将。 这人,得花点时间慢慢收服。 第两百四十六章 几位逃跑将军抢人头来了 秦川在边隘山休整了两日,曹文诏也在中家岭停留了两日。 说好的三百石粮食和一千两白银,还有除了李彪风等人之外的其他首级,秦川第二天就送过去给曹文诏了。 刘文秀的腿掰正之后,夹上了木板,秦川特意给他开灶,每天给他炖骨头,缴获的战利品当中有又正好有几包黄糖,又给他炖了赤豆拌黄糖,可以活血化瘀。 李定国一天到晚在旁边照顾,艾能奇和冯双礼两人并没有被绑起来,也每天都在旁边说说话,一起骂姓秦的几句。 俘虏都甄别出来后,曹文诏只留了一千二百俘虏,其余的俘虏全部交给秦川,总共八千多人,大部分是女人和孩。 秦川又派人甄别一次,把其中一些作奸犯科之人统统拎出来砍头。 第三天天没亮,秦川便让部下拔营,准备启程返回吕梁山。 他要将这八千俘虏送回娄烦,顺路把李彪风等人的头颅拿上九箕山。 刚和曹文诏、曹变蛟及刘中允等人道过别,大军还没来得及开拨,边隘山就突然来了几路明军。 东边来的是王朴,西边是贺人龙,南边是左良玉…… 秦川很高兴,因为他同一天见到了这么多历史上响当当的人物,王朴是响当当的逃跑将军,贺人龙和左良玉两位都是响当当的蛮横将军,放鸽子、害死同僚、纵兵劫掠、听调不听宣等等等等。 这几位爷,是闻到了血腥味而来的。 但这方圆十几里的战场上,早就被秦川和曹文诏刮得干干净净了,死马的肉都给刨得精光,哪还轮得到他们几位。 几位爷见战场被刮光了,便齐齐朝边隘山上即将开拨的秦川而来。 等他们到了山脚,秦川便带着红衣侍从迎下去,一边打量这几位传说中的大爷。 王朴白白净净的,很有公子哥风范,而且显得很精明,眼珠子不时乱转,身上穿得光鲜亮丽,一副崭新的扎甲很是惹眼。 贺人龙一副络腮胡,满脸横肉,和张飞李逵有的一比。 左良玉没有贺人龙那么粗犷,也没那么高大魁梧,但下巴抬得很高,一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模样,眼里还有股桀骜和阴冷。 相比于王朴的光鲜亮丽,这两位就邋遢多了,王朴的京营装备齐整,盔甲鲜明,看起来还有点军队模样,左良玉和贺人龙的部下则大多看起来像,歪歪扭扭,流里流气的。 “请问阁下可是山西秦将军?” 到了近前,王朴率先抱拳拱手,满脸堆笑地问道。 左良玉和贺人龙则一个扬着下巴斜眼打量秦川,一个则瞪着铜铃大眼,上上下下把秦川打量个遍。 秦川笑着朝那几位爷拱拱手,道:“在下秦川,见过王总兵,左将军,贺将军,不知几位将军到此,有何贵干?” 王朴的眼睛往不远处围在一起的俘虏瞟了一眼,笑呵呵道:“恭喜秦将军立下旷世奇功,我等来此,是为了帮将军押送俘虏而来的,将军这一战,着实了俘获了不少贼寇啊。” “多谢几位好意。” 秦川笑眯眯地又拱了拱手,接着说道:“几位,贼寇俘虏在中家岭曹总兵那,大约有千把人吧,秦某这些,只是被贼寇裹挟的无辜百姓,秦某正要护送他们返乡。” “哦?” 王朴的眉毛微不可查地皱了皱,又问道:“秦将军,那些百姓得有好几千人吧,都甄别过了吗?其中会不会藏有贼寇?” 秦川意味深长地反问道:“王总兵是何意思?” 一旁的左良玉忽然插过话,阴阳怪气道:“秦川,你带这么多俘虏走,若有贼寇窝藏其中趁机走脱,你担得起这个罪吗?” “哈哈哈哈……”秦川不由仰头大笑,“左将军,你可以去打听打听,秦某担不担得起这个罪名。” “哼!”左良玉恼怒地冷哼一声,“秦川,某就不与你废话了,叫你的人让开,给某带兵过去甄别俘虏,确认没有窝藏贼寇之后,某自然与你放行。” “呵呵。” 秦川摇摇头:“左将军,秦某也不与你废话了,人是秦某的,谁想拿去换军功,得先问问秦某的刀子答不答应。” “几位,不奉陪了。” 说罢,秦川调转马头返回山上。 左良玉大怒:“区区一个游击将军,竟敢在老子面前放肆?” 一直不说话的贺人龙咧着嘴直笑:“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王朴则眼珠骨碌乱转,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秦川没鸟他们,回到山上跟罗大牛等人交代了几句。 很快,一千关帝军给燧发枪和虎蹲炮上好弹药,横在边隘山一侧,剩下的关帝军则护送那八千俘虏,缓缓朝北边行去。 “两位,很多人都想要秦川的命,咱们要不干他一票?”山脚下,左良玉阴沉着脸,缓缓说道。 “左将军,曹文诏来了,还有那个监军太监刘中允也来了。” 王朴忽然朝北边努努嘴。 左良玉扭头看去,只见一支骑兵策马而来,举着一杆“曹”字将旗,为首一员三四十岁,脸型方方正正蓄着胡须的将领,左边是一名白面无须的中年人,右边是一员提着大枪的明甲将。 左良玉恼火地啐了一口:“他姥姥的,这一票是干不成了。” …… 秦川的行军速度很快,一路不停地催促那些饥民赶路。 因为他粮食不多了。 分了三百石粮食给曹文诏之后,他只剩七百石粮,就算每天只给俘虏喝两碗粥,也只能吃十天左右,这里离娄烦七百里路,估计要走十二三天。 路上可能还会有些饥民加入进来,粮食是肯定不够吃的,就不知路上能不能买得到粮食,若是买不到,就得派快马赶回去,让王继宗运粮到文水一带接应了。 他特意拐到了临汾一带,沿着汾河河畔的官道一路往上,路途虽然远了许多,但道路好走,而且沿途州县较多,有临汾、洪洞、赵城、霍州、灵石等诸多县城。 六天之后,他们终于抵达了临汾。 临汾城是平阳府府治所在,看到一支大军突然出现,当地守军如临大敌,城门紧闭,府衙县衙还有守备等文武官员跑上城头,紧张不已地望着这支大军。 秦川只带了少量随从靠近城头,喊了半天话,好说歹说终于让那位知府老爷打开城门,让他派人进去买粮食,还只能进不超过十个人。 秦川把老黄和山猫儿等几个人派了进去,带上二千两白银,除了买粮食,还要买肥猪、肥羊等肉食,还有战马精料。 临汾城是富饶之地,里边的缙绅大户有的是粮食和猪羊,但一听说外边的军队是秦川之后,城里的粮店没一家肯卖粮给秦川的。 后来,老黄找上知府老爷,软硬兼施,连哄带吓,城外的秦川得知买不到粮食之后,又把二十几门虎蹲炮一字排开摆在临汾城外,那位知府老爷这才慌了神,急忙派人去说话,这才有两家粮店肯卖粮。 最后,老黄买回来三百石粮食,三百石豆子,二十头肥猪和一百只羊,还有十几个大车的草料。 大军继续开拨,走了两日,再次抵达九箕山。 秦川和罗大牛等人上了一趟九箕山,把李彪风等一百级首级插在九箕山那些兄弟的坟前,一字排开,煞是壮观。 完事之后,大军便直直朝吕梁山而去。 秦川不知道的是,因为张秉忠大败,流寇的阵营结构发生了不少变化。 因为张秉忠是不甘失败之人。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 -- 第两百四十七章 黑吃黑 张秉忠一路不停歇地逃了数十里,跑得胯下坐骑大汗淋漓,才终于甩掉了追兵。 但他这一路逃跑,屁股上的伤口给颠得鲜血哗哗直流,嚼了一大堆草药捂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止住血。 一天之后,他太岳山一带等到了狼狈北逃的零星部下,同时也等来了一个坏消息:他的三万兵马败了,曹文诏和曹变蛟突然赶来,和姓秦的三面夹击,他那一千多老营人马死的死,被俘的被俘,他三个义子和手下几员大将全被俘了。 张秉忠脸色大变,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后,便站在一座山顶上,冲着南边破口大骂。 他这辈子,跟姓秦的不死不休! 接下来的两天里,他在太岳山一带又陆续收拢不少溃散的部下,刚好一千人,但老营人马只剩不到一百。 三万大军,就剩这么点了。 又等了一日,确认附近没有溃散的部下手,张秉忠便带着这一千部下出太岳山,在韩店一带摸黑打下一个村寨,劫了一百多石粮食,然后偷偷从潞安府和泽州的夹缝中穿过去,再次回到山西和河南交界的太行山一带。 他回这里,是为一个人而来。 …… 河南三十二营之一的混天星惠登相,在武安一带遭遇王朴的京营后,便屁滚尿流地逃回太行山。 接着有沿太行山一路往北,想去真定府一带打打秋风,没想到又碰上一个更狠的,卢象升卢阎王。 惠登相和好几家义军联手,被卢阎王打得落花流水,又逃回了太行山,并立马跟其他几家分兵,他按原路南下辽州和涉县一带,其他家则北上五台山的方向。 果然,卢阎王往北追去了。 惠登相一口气逃到涉县和潞安府交界处,缓过气来后,便趁着曹文诏、左良玉、王朴等人南下的机会,溜到潞安府黎城一带,劫了两个村寨,并在附近收拢各家逃散的义军,还收了两支股义军,很快就拉起了八千多人的队伍。 有了人马,又是天高任鸟飞。 这天,惠登相正在林县以西的天平山上,跟几个手下嘀嘀咕咕商量着要不要再打一次林县,手下忽然来报:八大王张秉忠来了,人不多,只带了一千兵马。 惠登相先是皱了皱眉头,很快又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然后亲自下山迎接。 他刚进入山西的时候,曾跟八大王联手过一段时日,后来因分赃问题而分开,虽然没有反目,但从那之后便各干各的了。 后来八大王越混越威,实力直逼闯王,不久前听说已经有三四万人马了。 可如今,他竟然只带了一千兵马来找自己。 看来,八大王刚吃了一场败仗,手下的人都被官兵给打散了,无兵又无粮,找自己江湖救急来了。 正好自己要打林县,这厮来得真及时,让他去顶城墙好了。 惠登相正盘算着,远远就看到了虎背熊腰站在山脚的张秉忠。 “八大王,可终于想起兄弟来啦。” 惠登相满面笑容,快步上前,搂住张秉忠的肩膀,还用力拍了拍。 张秉忠心情似乎不是很好,面无表情地低声道:“俺找你做一笔买卖,上山说话。” “哦?好啊,兄弟好久没跟八大王并肩联手了。” 惠登相又兴奋地拍了拍张秉忠的肩膀。 他没察觉到,张秉忠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见张秉忠只带四名随从上山后,惠登相便笑呵呵地搂着张秉忠的肩膀,一路谈笑往山上走去。 惠登相住的是一间破庙,到了门口,张秉忠主动把长刀留在门口,还让其中两名随从守在门外,只带了余下两名随从进屋。 这两人,一个叫张化龙,一个叫张广才,乃是张秉忠从老营的得力后生中挑选出来,新认的义子。 惠登相见对方带这么少人,也只带了两名心腹进屋,同样没带兵器。 瞎扯了一会,等酒肉都端上来后,张秉忠便正色问道:“你现在有多少人马?” “八千二百,约三成女人孩,其余的都是能拿刀子杀人的。” “嗯。”69书包 张秉忠点点头,冷不丁道:“把你的人马给俺吧。” “啥?” 惠登相楞了一下。 “俺说,把你的人马给我。” 话音未落,就见张秉忠忽然暴起,从袖中滑落一把匕首,猛虎出笼般扑向惠登相。 惠登相没料到他会来这一手,楞了一下,刚回过神,张秉忠的匕首就插进了他的咽喉。 几乎与此同时,张化龙,张广才二人,也凶狠地朝惠登相的两名侍从扑去。 很快,屋子里躺下了三具尸体。 “去把惠登相的老营人手喊过来。”张秉忠淡淡说道,然后抄起一根羊腿,抹了点粗盐,大口咬了起来。 张化龙和张广才则大步出门,只见周围许多惠登相的人马听到破庙里的惨叫声后,纷纷抄着兵器赶过来。 “八大王有话跟你们说,谁他娘敢动?” 张化龙等四人捡起放在门口旁边的兵器,横刀拦在门前。 惠登相的手下不敢上前,只在原地面面相觑。 庙里,张秉忠拿着羊腿走出来,站在门口,朝四下的流寇环视一圈。 “从今日起,俺八大王带你们吃香喝辣的,跟着俺,保你们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说着,张秉忠把手中带血的匕首掷在地上,以匕首为界,指着左边道:“愿意跟俺的,就站这边,不愿意跟俺的,统统站那边去。” 原来就站在匕首左边的人顿时慌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你杀了咱们惠爷?”终于有人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错,俺八大王平生最恨别人拍俺的肩膀,惠登相那不长眼的一共拍了十三下,俺数得一清二楚。” “你……” “杀就杀了,你们还待怎样?” “俺们要给惠爷报仇!” “好啊,那就来吧,俺倒要看看,有几个不怕死的。” 张秉忠把手中的羊骨头扔在地上,然后从张化龙手里接过长刀,斜着狭长双眼,阴冷地环视一圈。 刚才扬言要报仇那人本想杀上去的,但见旁边人没动,犹豫了一会又没那个胆了。 其他人则咽着喉咙,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 在场大部分人都知道张秉忠是什么样的人物,崇祯四年,惠登相带着他们渡黄河入山西时,就是跟张秉忠联手,从平阳府一路抢到山西东部的寿阳一带,每次攻打城池或村寨时,张秉忠都身先士卒,所向披靡,杀起人来更是眼睛都不眨。 经历过当年的那些老匪,都知道张秉忠是一号世间罕有的狠人,也知道张秉忠的本事。 他们都不敢动,其他新来的人更不敢动。 张秉忠不耐烦地摆摆手:“赶紧的,愿意跟俺的站这边,不愿意的站那边去,一五一十点好人头,俺还等着带你们去干一大买卖。” 周围的人又面面相觑,站在匕首左边的人没动弹,右边的开始有人缓缓往左边挪,接着有人大步走到左边。 “俺这条命,就卖给八大王了。” “八大王,俺愿意跟您,让俺干什么都行。” 几乎所有人都涌到了左边。 “好说,好说,从今往后,大家伙就都是自家兄弟了。” 张秉忠裂开嘴爽利地大笑几声,然后对旁边的张化龙低声说道:“让兄弟们都上山,把刚才喊着要报仇那些人给宰了,一个不留。” “是。” 第两百四十八章 怎么又是秦川? 京师,紫禁城,弘德殿。 朱由检打开一本奏疏,粗略扫了几眼,然后随手丢在地上,接着又从御案上厚厚的奏疏当中拿出一本,打开,粗略扫几眼,再次随手丢在地上。 这些奏疏,都是弹劾秦川劫掠百姓,屠杀介休张原村范家和周家,让他下旨逮拿秦川,凌迟处死。 这几个月来,朱由检看有关秦川的奏疏看得都麻木了。 那些个大臣们,言官们,不是榆木脑袋就是包藏私心,若不是国家危难之际,朱由检真想砍了他们的脑袋。 秦川该杀,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而且,这么大张旗鼓地弹劾他,难保那厮不会再次反叛。 更何况,那厮刚在介休绵山大破九千贼寇,活捉魁首刘国能,斩首一千四百余级,其中还有另一个魁首李养纯。 这是大功一件。 若此时杀秦川,恐怕会寒了其余各路将士们的心。 所以,秦川暂时不能杀。 至于介休张原村的范家……也该杀! 朱由检不是傻子,经过这件事之后,他已经知道不少朝中大臣和晋宣大众多将官,都跟张家口堡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他只是不知道,通敌的到底是不是范家,朝中众多大臣和山西众多将官,有没有参与通敌。 他也想查清楚这事,曾把几位大臣单独叫到弘德殿,但每次他刚开口,那些大臣就急急忙忙跪在地上,大呼此举万万不可,理由是河套地区已经落入东奴手中了,宣大两地应该加强防备,稳定军心。 若此时突然严查宣大通敌之事,恐怕会寒了将士们的心,使得宣大军政动荡,唯恐东奴趁虚而入。 朱由检听着觉得有些道理,便只能作罢。 可如今,秦川那胆大包天的又去屠戮范家的人,又把这事给掀了起来。 这该死的,等平了贼寇动乱,定要将他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朱由检越看越烦,干脆一甩手,把所有奏疏都扫到地上,然后靠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曹化淳手里捧一封奏疏,神情激动地跑进来。 “皇爷,大捷,山西大捷啊。” “哦?” 朱由检滕地站起身:“快,快将捷报拿来。” “遵旨。” 曹化淳急忙将手中奏疏双手递过去,一边激动地说道:“山西秦川以不足一千五百兵力,在泽州夺火乡一带阻截魁首张秉忠之三万大军,连战连胜。” “延绥总兵曹文诏星夜赶路,命帐下游击曹变蛟分兵一千扼守夺火乡以北之中家岭,待贼寇连夜弃营而逃时,秦川奇兵杀出,杀得贼寇落花流水,曹文诏与曹变蛟又于各个要道设伏堵截,三人联手大破贼军,共斩首六千七百余级,生擒一千二百余。” “此乃曹文诏营中监军刘中允八百里快马送来的捷报,再过几日,便将贼寇首级押解京师,悬门示众。” 听到曹化淳的话,朱由检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怎么又是秦川? …… 那个杀千刀的秦川,如今已到了文水县,从文水进吕梁山,再行两百里山路就到娄烦了。 一路过来,他又收了两千多饥民,加上俘虏,拢共带了一万人回来。 但新收留的饥民不允许靠近关帝军和俘虏,否则杀无赦,只能隔着数十步跟在后面。美丽 而且,不论俘虏还是饥民,每天都要下汾河洗澡,不洗澡不换洗衣服的没饭吃。 粮食还是够的,因为沿途州县凡是不开门给他的人进去买粮食的,统统把虎蹲炮架到对方城外,赵城、灵石和介休的官府脖子比较硬,非但不开门,还在城头辱骂秦川,然后吃了好几轮炮击,被揍得哇哇大叫。 洪洞、霍州和孝义这三个地方的官府比较老实,乖乖打开城门,让秦川派人进去买粮食。 其中,洪洞的知县老爷和几家缙绅大户还凑了两百石粮食,还有五头肥猪十头羊送出城给秦川劳军。 因为秦川和罗大牛等许多九箕山老匪,就是洪洞人氏,有些人从上九箕山当山贼,亲人族人什么的都没了,但有些人的祖屋和族亲都还在。 秦川属于前者,和很多人一样,前身从被老寨主捡回山寨当山贼养,家在哪根本就不知道。 洪洞当地官府不想得罪他,毕竟谁也不知道他日后会不会飞黄腾达,也不愿跟他走得太近,便凑粮食送出来打发他。 秦川特意在洪洞停留了两日,让还有族人在的兄弟带些钱粮回一趟老家,愿意跟去娄烦的宗族同乡,统统带走,不愿意的就留些钱粮下来,好自为之。 过了洪洞之后,一切很顺利,大军沿着汾河一路往北,到孝义县的时候,许鼎臣的人也追上来了,带来一封信和一封调令。 信是许鼎臣私人名义写的,恭贺秦川又立下大功一件,他会如实给秦川报功巴拉巴拉的。 调令则是公事,许鼎臣要调他去支援收复乐平县的颇希牧,并剿除又出现在平定州和孟县一带的贼寇,说是会命令沿途州县给秦川筹备粮草。 秦川看完调令,心里暗道我信你个鬼,曹文诏在孟县要粮草都被当地官府炮轰,能给自己筹备粮草才怪。 但秦川没拒绝,只回了一封信,说他的人马在边隘山损失惨重,要回娄烦休整几日,补充兵员,筹备粮草,过几日再去乐平。 抵达文水县的时候,王继宗派了一千关帝军出来接应,抵达东西葫芦川交汇处时,还提前摆下了两百口大锅。 所有俘虏和饥民,要在这里彻底洗个干干净净,身上还得撒石灰,衣服被褥行李什么的,也统统要滚水煮过,愿意剃头的一天管两稀一干,不剃头的一干一稀。 清理完毕之后,就在东西葫芦川隔离七日。 因为回来的路上已经花了几天时间,途中没发现队伍里有患鼠疫的人,所以隔离时间可以稍短一点。 秦川和关帝军从进孝义买最后一次粮食之后,就开始实行隔离了,没再接触过任何外人,包括俘虏和饥民,全都隔着至少五步距离。 吃食是煮好之后放在地上,给俘虏和饥民自己排队过来领,关帝军就隔着几步远,拿弓箭维持秩序,有插队或者抢食的,用不带箭头的弓箭射上几箭,屡教不改或者故意捣乱的,就用削尖的木箭头射个皮开肉绽,再跳脚的,直接上铁箭头射死了事。 一边是吃的,一边是弓箭,那些俘虏和饥民都很老实。 为了保险起见,秦川带着关帝军回到娄烦之后,仍在镇子外扎营隔离三天。 王继宗和文成等人率领众多大官员,带着酒肉远远出来迎接,李顶梁和刘有柱也特意赶回来,两伙人隔着好几步远说话。 文素心也来了,蒙着面纱,在不远处眼神迷离地望着秦川。 秦川朝她高喊一句:“就三日时间。” 意思说,三天之后,你就可以再披上嫁衣,嘤嘤嘤地做新娘。 文素心一听到他的话,隔着面纱都能隐隐看到她脸红了。 那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好像会喊嘤嘤嘤一样。 秦川只留下王继宗、文成、李顶梁、刘有柱等人汇报工作,包括文素心在内的其余人等,都赶了回去。 他打算在娄烦休整几天,过几日他会带新的一批关帝军出征,原来那批人,则留在静乐和岚县,罗大牛和任亮也会留下来,这次他会带李顶梁和刘有柱出征,随行的是他俩的陷阵营和无当营。 这么做的目的,无非就是练兵,练长途行军,练野外战阵、攻防、追击等等。 这次会按许鼎臣的调令,直接去收复乐平,在平定州和孟县一带剿匪。 到九月底,他就要回来了。 因为那时候要秋收,秋收过后天气就要转冷了,随时都会下雪,他要在老窝猫着过冬。 第两百四十九章 大明基建狂魔 静乐和岚县两地的民政、农政、工业等,都有相关的人在负责,虽然仍有些乱,也经常会出大大的问题,但总体已在正常运作了。 王继宗和文成等人汇报过工作之后,被隔离的秦川有些闲得蛋疼,干脆跑到孟家庄外看工人们夯土砌墙。 原来的孟家庄占地约二十五亩,如今在两百步外建城墙,扩建完成后,将会比原来三倍有余,占地达八十多亩,将会建成一座军堡,未来一段时间内将会是秦川势力的政治中心。 作为自己的老窝,秦川已经提前想好了名字,就叫黑山堡。 他准备当一把黑山老妖。 这座未来的军堡东面是山坡,只需把山坡挖陡峭一些,敌人就爬不上来。 但西面和南面就需要建城墙了,要新建超过一里长的城墙,大约六百米左右。 这可是个大工程,大约有一千个工人在干活,光平整土地、用条石打地基、挖掘护城河就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挖出来的泥土就用来夯城墙。 由于西面是山岭的斜坡,地势不平坦,还有一条斜沟,所以这边的城墙要求不是很高,建的是夯土城墙。 如今,西段已经夯起了一人多高的土墙,大约两百步长,有一部分已经在外墙上砌上了红砖,没有用糯米汁,而是用秦川搞出来的水泥、石灰浆和细沙搅拌而成的现代灰浆,比糯米汁砌的还要坚固。 砌好外墙之后,会在上面架夹板,继续夯土,夯一层就砌一层外墙,最终要建起两丈五尺高的城墙,也就是八米左右。 城墙的墙面并非垂直,而是向内倾斜大约八十度左右,主要是为了防止墙面遭到炮击时向外坍塌,城墙顶上宽一丈,每隔四十步修敌台一座,往外凸出一丈。 南面是整座军堡的正面,地势较为平坦开阔,所以,这一面的城墙会是前所未有的,创历史性的钢筋水泥结构。 秦川有一颗基建狂魔之心。 黑山堡的南城墙是拿来练手的,计划建三丈高,外墙厚两尺,几千斤的红夷大炮来了也打不穿这么厚的钢筋混凝土,内墙厚一尺半,中空,共三层高,里面可以做兵营。 包括凸出来的敌台在内,每一层的外墙会留有枪孔和炮孔,士兵可以往外射击,由下到上,形成立体式的防守火力。 这只是一面试验墙而已,可行性、实用性、成本等都没问题的话,秦川想在归化城一带建几座永不陷落的城堡。 没错,他想出兵归化城。 如果按历史发展,林丹汗会在明年嗝屁,他儿子会投降后金,从那之后,富饶丰美的河套地区就会彻底落入后金手中, 秦川想要虎口夺食,但两三年之内他肯定还没有跟后金大规模野战的实力,但可以当一个基建狂魔,一路建军堡一路推过去。 他打算两年之内完成这个计划。 再次之前,他得先把钢筋弄出来。 在孟家庄外蹲着瞎看半天后,秦川便打马黑山,前往铁场和水泥厂溜达。 他外出剿匪这段时间里,黑山的铁矿场、煤场、炼铁厂等已经全部铺上了铁轨,就连几座矿洞都通了轨道车。 原来的矿石要靠矿工一篓一篓地背出矿洞,然后用骡车或者鸡公车一车车地运往堆料场或者大鉴炉,有了轨道之后,八头骡子和八辆轨道车,就完成了好几十头骡子和大几百人的工作量,而且效率提高了不少。 如今,通往水泥厂和石灰厂的轨道正在铺设,完工之后,还会铺一条从黑山到娄烦镇的轨道,全长二十里。 这是个大工程,也是秦川用来练手的,若这条铁轨能铺出来,他就敢把娄烦、静乐和岚县三地用铁路连通起来。 严三七已经把铸造铁轨和铺设铁路的事,交给了几个熟手工匠,锅厂也有专人负责,他则忙着另外一件事:制造钢筋。 不久前,他已经按着秦川给的图纸,做出了制造钢筋的铁模和其他的相应设备。 听说秦川回来,他就把铁模放下了,就等着秦川亲自指导。 秦川抵达铁场时,严三七领着一众工匠出到大门外迎接。 隔着好几步远,秦川便笑着让他们先进去,自己则跟在后面,一直离他们几步远。 到了一个新搭建的工棚,秦川见到了他亲自设计的模具。 这玩意,其实就是一个大号注射器。 把胶质铁水倒进里面,然后开始挤压,铁水会从前端那半个指头粗的孔洞钻出来,进入转动的传输带上,被带着往前走,后面的铁水不断被挤出来,最终形成长条的钢筋。 秦川也不知道有没有达到钢的品质,反正叫钢筋就行了。 正观摩的时候,不远处的精炼炉旁,一名炉丁冲这边喊道:“秦大人,严先生,铁水已经炼好了。” “好,那就赶紧的。” 秦川立马退开,挥手示意严三七开始。 “倒铁水,运过来。” 严三七则朝精炼炉那边挥了挥手。 那边的炉丁便开始忙碌起来,没多久,一锅铁水被鸡公车推了过来了。 铁场旁边的钢筋厂还没建成,所以,今天的试制钢筋暂时在铁场进行,大鉴炉旁边没多少空地了,所以离得远了点,只能将铁水运过来。 运到这边的时候,原本液态的铁水正好冷却为胶状,刚好合适挤压钢筋。 在严三七的指挥下,两名炉丁将铁水倒进了铁模里,接着又有两名工匠在缓缓推动铁模的活塞轴,将铁水挤进前端的孔洞。 红色的铁条很快就被挤出来,进入传输带,缓缓往前移动。 当铁条达到一丈长时,严三七亲自用铡刀铡断铁条,一根半个指头粗细,一丈长的钢筋就出来了。 后面仍有铁条被源源不断地挤压出来,等所有铁水被消耗完,正好得出五根钢筋。 秦川就在旁边看着,整个过程没出现纰漏,就是人工操作累了点。 等那几根钢筋冷却得差不多了,秦川戴上厚厚的手套,提起其中一根掂了掂。 这是含碳量比熟铁稍高的铁水挤出来的,比后世的盘条钢筋稍微粗一些,从横切面来看,质量当然比不上盘条钢筋,但韧性很不错,质量应该也差不了多少。 把另外几条钢筋也提起来查看过后,秦川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就按这套法子来弄,钢筋厂大概什么时候能开工?” 严三七回道:“大人,那边的炉子已经砌好了,工棚之类的也都搭好了,但模具暂时只有一套。” “做二十套模具出来,大概要多久?” “把铁轨先放下的话,七日便可。” “好,那就先暂停铁轨生产,全力做模具,半个月之后先送一批钢筋去娄烦,给黑山堡南墙开工。” “是。” “对了,还有铁丝,再做一批一号的模具,用来制铁丝,这东西要越多越好,我明天会调一批人手过来帮你,我刚带了一万人回来,劳力有的是,黑山这边缺多少人你就直接问文成要。” “好。” “锅厂那边情况如何?” “一切顺利,如今锅厂已有了三十套模具,除去废品,每日能产四百口铁锅。” “嗯,不错,等钢筋和铁丝的生产进入正轨之后,再多高那么一二十套模具就行了,也不用产太多,每日七八百口就行了。” “是。” “你们忙吧,我去水泥厂和石灰厂转转。” “好,大人慢走。” 秦川挥手示意他们不用送,带着红衣侍从离开铁场,往五里外的水泥厂而去。 如今,静乐和岚县已经开了好几家石膏厂,有了稳定充足的石膏来源,水泥厂已经能达到日产两万斤的水平。 两万斤才十吨,对于后世动不动日产上千吨的水泥厂来说,这产量简直少的可怜。 但对秦川来说已经很不错了,要知道,现在全部是靠人力和蓄力破碎石头,再磨成粉,这两道工序就耗费了大部分人力和时间。 石灰厂就在水泥厂旁边,挖了三座炉子,石灰石在炉子里堆成一个拱形,底下烧煤,一次能烧六万斤石灰石,要烧四天三夜,把石头都烧透了,就得出生石灰了。 如今黑山已经形成一个型工业区了,有煤矿、炼焦厂、铁矿、炼铁厂、铁锅厂、钢筋厂、水泥厂、石灰厂,所有工人加起来超过八千人。 而且,以后还会不断扩大,会源源不断地增加工人。 转了一圈之后,秦川打马回娄烦,然后把自己老丈人叫出来,交代他,德州杨家下次来买铁料和铁锅时,就不收白银了,让他们用粮食来抵销八成货款,剩下的两成用青铜黄铜等其他货物抵销。 卖铁卖锅得的粮食,就用来养黑山的工人。 第两百五十章 逼一个破老头成亲 三天的时间其实过得很快。 天还没亮,翠香楼的老鸨窦妈便站在大堂中间,扯开喉咙,用尖锐的嗓音吼道:“你们还要不要挣银子了?对门兰香楼的骚狐狸精已经出门迎客了,你们还在睡大觉,一会客人都被对门给抢了,老娘看你们吃什么。” 楼上,一个姑娘在房间里埋怨地喊道:“窦妈,这天都没亮,哪来的客人啊。” “你们怎么就不长点记性呢?三天前,秦大人回到娄烦,在镇外隔离三日,到今日隔离期就满了,你们想想,秦大人手下那一千多精兵悍将,多久没碰过女子了?” 话音刚落,楼上立马响起一阵咿咿呀呀的声音,几十个姑娘乱作一团,锅碗瓢盆叮当乱响。 窦妈叉着腰又骂道:“你们这些懒货,老娘把你们卖给秦大人的织造厂得了,免得被你们给活活气死。” “嘻嘻,好呀,去了织造厂说不定能见到秦大人呢。” “哇,奴家还没见过秦大人呢,听说他长得高大威武,英俊潇洒,奴家好想见上他一回啊。” “要说英俊潇洒啊,整个娄烦,不,整个山西没人比得上罗公子,唉,也不知罗公子什么时候才来看奴家。” “罗公子那柔弱的身子骨能跟秦大人比吗?秦大人龙精虎壮,能把你折个要生要死。” “咯咯咯,你又没试过,咋知道的?” “哼!我一日去做衣裳时,正好听到王家两个丫鬟嚼舌根,说秦大人刚跟秦夫人成亲那会,整宿整宿没个消停。” “哇……秦夫人真有福气。” “人家那是命好啊,书香世家,金枝玉叶,哪像咱们。” 楼上那群姑娘就这么隔着窗户说话,楼下的窦妈又叉着腰大骂道:“你们也不照照镜子,自己哪点比得上秦夫人的?且不说秦夫人知书达理锦心绣口了,就说那长相,人家那是天仙下凡,你们除了会搔首弄姿,哪点比得上人家?” “唉,所以说这就是命啊。” “命命命,还不赶紧下来吃早饭?待会客人来了,看你们如何空着肚子赚银子。” “好啦好啦,就下来啦。” 没多久,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纷纷打着呵欠下楼,在后堂吃过早饭后,便开始站门口了。 …… 当太阳从东边亮起,秦川从军帐里走出来,伸了个懒腰,喊道:“拔营,回家,所有人休假三日。” “是。” 周围响起了一片响亮的喊声,所有人纷纷动了起来。 “大当家的,吃早饭。”老黄端着热腾腾的黄米粥和一片肉干走过来,笑呵呵地递给秦川。 “今日这么早?” 秦川接过粥和肉干,疑惑地问了一句。 老黄咧着黄牙笑道:“是咧,今日比往日都早,兄弟们也都吃过了。” “嗯?” 秦川愈发疑惑了,但想了想,觉得这帮家伙应该是被闷坏了,所以才特别早。 吃过早饭,还在剔牙缝的时候,老黄又跑过来笑呵呵问道:“大当家的,营寨收拾好了,咱们可以回去了吗?” “嗯?这么快?” “诶,兄弟们急着回家,活干得都很利索。” “嗯,那就开拨回家。” “好咧。” 很快,秦川便和那一千多手下浩浩荡荡返回娄烦。 王继宗和文成又带着一大群官员出来迎接,还没出工干活的百姓,也围在道路两旁迎接,不是发出阵阵欢呼声。 回到孟家庄外,刚把马匹交回庄子旁边新建不久的军马场,那一千四百关帝军便撒开腿,一窝蜂地朝镇上跑去。 “嗯?” 秦川皱了皱眉头。 “大当家的,俺和山猫儿去一趟镇上。” 老黄咧着大黄牙笑呵呵地说了句,然后跟山猫儿并肩往镇上跑。 秦川眨了眨眼睛,蓦然反应过来,这帮家伙是抢着去箐楼啊。 镇上就四家箐楼,肯定会排起长队,去得晚的人估计要等好久。 看来,镇上那些姑娘今天得累坏了。 可是,老黄都一大把年纪了,山猫儿也才那么丁点儿大,他们去凑什么热闹? 想到这,秦川急忙喊了一声:“老黄,山猫儿,你们回来。” 已经跑出几十步外的老黄和山猫儿脚下跟灌了铅似的,挪不动步子了。 秦川板着脸,又招了招手:“回来。” 那两个家伙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回来。 秦川清了清嗓子:“山猫儿,你今年才多大?” “俺十六了。” “我怎么记得你只比李定国大一岁,有十六了吗?” “有了有了。” 一旁的老黄接过话,咧着大黄牙笑道:“大当家的,你记错了,这子是俺看着长大的,今年是十六了。” “看着他长大的你还带他上箐楼?” “呃……那个……” “你也一大把年纪了吧,身子骨还顶得住吗?” “顶得住,顶得住,大当家的放心,俺身子骨硬朗着呢。” “那我之前叫你取个媳妇,你咋不娶?” “那个……俺从到大没娶过媳妇,有点怯……” 秦川忍不住踹了他屁股一脚,没好气骂道:“织造厂和刚领回来那些女人,十八岁以上的任你挑,限你三日之内娶上一门媳妇,否则……三年内不许出去。” “大当家的……” 老黄那张见人就笑的老脸拧成了苦瓜相。 “还有你,山猫儿,过两年满十八之后就娶媳妇。” “哦。” 山猫儿呐呐应了一声。 “行了行了,去吧,不许插队,军官更不能坏规矩,记住了吗?” “记住了。” 这回,山猫儿的脸也拧成了苦瓜相,和老黄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撒开腿往镇上飞奔。 “唉。” 秦川莫名叹了一口气,转身走进孟家庄。 “我且回家看看,你们先回去上工吧,晚点我再出来找你们。” 对王继宗和文成等人粗略交代一句之后,他便径直往后院而去,而且越走越快,嘴里还哼起了曲。 远远地,只见内院大门处,站着一袭净白身影,亭亭玉立,袅娜动人,正是望眼欲穿的文素心。 “娘子,想相公了没?” 秦川呵呵呵地迎上去,一把搂住文素心。 文素心脸色一红,急忙掰开他的手:“没个正经,别被人瞧见了。” “呵呵呵呵,这附近又没人。” 秦川非但没有松手,反而还往下挪。 “走,娘子,咱们回房说话。” 文素心急忙四下张望,见周围没人之后,便急急忙忙进门。 刚穿过一个庭院,秦川就听到隔壁院子传来一阵娇叱,还有房门砰砰砰的乱响。 秦川皱了皱眉头:“素心,发生了啥事?” 文素心红着脸,抿着嘴道:“还不是你那好兄弟罗大牛,急吼吼地跑进来,一头钻进安茹姐姐的闺房。” “哦……” 秦川恍然大悟,难怪刚才放马匹后没瞧见罗大牛这厮。 “娘子,咱们看看去。” “不仅该看,你还得说道说道你那好兄弟……” “嘿嘿嘿,是该说道说道的,太不争气了。” 两人转过回廊,就见李月茹手里抄一把菜刀,正用那的肩膀去撞李安茹的房门。 可那扇门厚实得很,她压根就撞不开,还一个劲地皱眉揉肩膀。 见秦川和文素心出现,李月茹下意识地看过来,看到秦川的手所放的位置之后,脸唰地通红一片。 “咳,别撞了,撞坏了肩膀咋办。” 秦川松开手,走过去拿掉李安茹的菜刀。 李安茹横着脸问道:“罗大牛擅闯我姐姐的闺房,你还管不管了?” “咳,说不定你姐和他两情相悦呢?” “你……你休要胡说八道!” “嘘,咱们来听听看他们是不是两情相悦。” 秦川把手指竖在嘴边,然后把耳朵贴在门缝仔细倾听。 李月茹闭上嘴巴,也凑过来侧耳倾听。 文素心犹豫了好一会,也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扯住秦川的衣服。 只听了一会,秦川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文素心和李月茹则脸色通红,前者跺了一脚秦川的脚面,后者则撒开腿飞奔而逃。 “娘子,我们回房,穿上你那身大红嫁衣给为夫看看吧。” “嗯。” 文素心的声音跟蚊子叫似的。 第两百五十一章 慕名送钱而来 秦川在内院里狗了一整天,除了吃饭之外,其余时间都呆在房里跟文素心穿嫁衣玩过家家。 罗大牛也一整天都窝在李安茹的闺房里,连午饭都是宁氏给他们送到门口的。 李月茹也一整天都窝在自己的闺房里,宁氏送去的午饭一口也没吃。 第二天日上三竿了,秦川这才打着呵欠出门,在文素心的伺候下吃过早饭后,拖着软趴趴的双腿走出内院。 他去了公事房,花了一个上午处理政务,下午又跟王继宗和文成等各司的官员开了个会,讨论职能部门的增设调整、民政管理和农业发展。 官吏任免考核这一块,文成管得井井有条的,不知这位岳丈大人是从文争老头子那学来的为官那一套,还是他们文家的血脉生下来就会当官,各司上下官员,还有静乐岚县两地的县衙等官吏,没有对他不服气的。 户部的工作最为繁重,既要管原有的民户,安排新来的饥民和俘虏落户,还要管兴修水利、开垦农田、春播秋收等等等等。 于是秦川给王继宗配了四个副司长之多,分管不同的工作,下面还设有十二个科室,官员数量也是各司中最多的。 先前,王继宗又给顺天府那位知周先生去信,说想买新作物种子,数量越多越好。 不久前,知周先生回信了,说等秋收过后,会挑出尽可能多的种子,请京师镇海镖局押运到娄烦。 知周先生回信之余,还寄来了一本书,叫《国脉民天》,乃吏部员外郎耿荫楼新著的农书。 王继宗已经看过了,对其中的养种和晒种大感兴趣,特意拿出来给秦川过目。 秦川瞪大眼睛看了半响,才勉强看得懂其中意思。 然后,他兴奋地一拍大腿,宣布成立一个育种科,隶属户政司,由王继宗亲自兼任科长,《按国脉民天》的方法,再结合自身实际情况,挑选一千亩最肥沃,水源最好的良田,专门用来育种养种。 到时候,百姓可以用他们收获的粮食,来换取户政司育成的良种,以此增加整体产量。 育种的作物以土豆、玉米、麦、糜子、大豆为主,辅以一些甘薯、谷子、高粱、大麦、黑豆、绿豆、赤豆等。 这项工作是整个农业生产中的重中之重。 秦川还特意交代王继宗,让他去库房挑几件合适知周先生口味的礼物,古董字画,玉器奇石,或者金银珠宝等,种子运到之后,再让镇海镖局将礼物和买种子的银两一并带回去给知周先生。 这场会议一直开到傍晚时分。 秦川走出公事房时,正好看见罗大牛哼着曲,脚步轻浮地走过来。 “咳。”秦川清了清嗓子。 “大当家的。” 罗大牛眉开眼笑,讨好地跑过来喊了一声。 秦川忍着笑问道:“昨晚到今天,都没出过李大姐的闺房?” “嘿嘿,嘿嘿……大当家的,你不是说所有人休假三日吗?” “又没让你出来上工,说吧,有没有出李大姐的闺房。” “没。” 罗大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两天一夜啊,你都拉尿拉屎的吗?” “嘿嘿嘿,她房里有夜壶。” “你就不怕熏死你那位大姐吗?” “俺出来倒过一次夜壶。” “嗯……睡了?” “睡了。” “硬上?” “一开始是硬上,后来就半推半就,再后来就水到渠成了。” “哟呵,还学会雅语了。” “嘿嘿嘿,有一次跟军师喝酒学到的。” “嗯……” 秦川忽然想起,宋知庭那家伙在静乐和岚县开办新学堂,忙得屁滚尿流时,说自己顾不来日常起居,然后雇了两个乖巧伶俐的丫鬟帮着打点日常。 从那之后,那家伙就很少回娄烦了。 大概是白天忙工作,晚上点着灯在两个丫鬟身上玩丹青水墨。 不过现在那家伙就在孟家庄,刚刚还一起开会,现在应该去学堂给那些学生们卖弄他的丹青水墨去了。 见秦川不出声,罗大牛又腆着脸说道:“俺出来就是想问问大当家的,有没有事要交代俺的。” “没事。” 秦川挥挥手。 “诶,那俺回去了。” “悠着点,别弄折了话儿。” “俺晓得了。” “对了,明日我派个人去汾阳给你说媒,那位学正李平度若是不答应的话,就告诉他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他若是还不答应的话,咱就不甩他,直接给你办喜酒。” “诶,大当家的对俺最好了。” “去吧去吧。” “诶。” 罗大牛屁颠屁颠地去了,边跑还边揉那粗壮的后腰。 秦川摇摇头,抬脚朝炮厂走去,并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老腰。 他好长一段时间没来炮厂了,也不知陈詹的造炮大业搞得怎么样了。 刚到炮厂大门,两个守门的关帝军下意识地拦在门前,一看来者是秦川后,又急忙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大人”,然后打开大门。 秦川鼓励式地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抬脚走进炮厂。 陈詹正光着白皙又汗淋淋的膀子,指挥工匠将铁水灌进一个铁模里,看模具的大,造的应该是红衣将军炮。 见秦川进来,陈詹急忙拱手叫了声“大人”,然后又全神贯注地盯着倾斜的铁水,不时指挥工匠控制灌注速度和角度,以防炮管出现气泡。 直到铁水灌满,模具周围堆上一层提焦炭保温,陈詹这才从高台上跳下来。 秦川笑着问道:“怎么样?最近一切都顺利吗?” 陈詹点点头:“还好,大人出征这些时日,炮厂又造了两门红衣将军炮,大佛朗机和虎蹲炮共三十门,大人所要的十二磅炮也造了一门,可惜没成,试炮的时候放四倍火药炸膛了。” “嗯,没事,上千斤的大炮不好造,慢慢来也无妨。” “属下一定尽快把那门大炮造出来。” “对了,从现在起,虎蹲炮和佛朗机这些炮,暂时先缓一缓吧,主造红衣将军炮和那门十二磅炮,明年咱们可能有硬仗要打,得提前多准备些大威力的火炮了。” “是。” 秦川在炮厂没待多久,因为他帮不上什么忙,只跟陈詹讨论一会十二磅炮的造法,然后离开炮厂,往枪厂而去。 枪厂里也一片忙碌,到处是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李学境正在教两个新来的工匠做事,时不时拿起桌上的枪管、枪机配件等,敲敲打打亲身做示范。 旁边一个大工棚里,几头骡子正拉着转盘钻枪管,外面有些工匠正用细沙做模具,用来浇铸枪机零件,有些正在打磨零件,对面那排房子的工匠则在刨木制枪托,还有的正将枪管和枪机零件装在枪托上。 秦川跟李学境打了声招呼,然后走过去观看沙模浇铸零件。 看着看着,他忽然一拍脑门,自己好像有点蠢了。 沙模浇铸很耗时间,浇铸出来的零件尺寸相差太大,还需耗费不少人力来打磨成型。 他可以搞一套热轧装置,像做铁锅一样,把胶状的熟铁倒进模具里,然后冲压成所需的工件,取出来打磨成型后,再进行热处理提高强度就行了。 这方法可以省去制作泥模的时间,还可以省下不少打磨所耗的时间,省时省力,热轧而成的工件韧性好,易加工,热处理后能得到很高的强度。 但弹簧条不能用这种方法制造,只能经过千锤百炼,排除杂质,并用生铁水灌钢,才能得出拥有一定弹力的弹簧条。 想了一会,基本确定可行之后,秦川把李学境叫过来,将自己的想法道了出来。 听完他的话,李学境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拍大腿连连,他也忘了这法子了。 当即,李学境便马上拿来纸和笔,和秦川一起画模具草图。 若这套方法可行,枪机工件的制造时间至少能缩减两成。 秦川在枪厂一直呆到华灯初上,这才返回内院。 他老婆、老丈人、丈母娘、舅子等,都在等着他吃饭。 秦川打着哈哈赔了个不是,然后坐下来吃饭。 晚上,自认为龙精虎猛的他,又让文素心穿了一回大红婚纱。 …… 第二天早晨,秦川吃过早饭,拖着有点漂浮的步伐走出内院。 刚到公事房,就见赵武匆匆跑进来,道:“大人,罗文天回来了,带回来好大一群人。” “嗯?” 秦川疑惑地皱起眉头。 “好大一群人?” “好像是想来买咱们的铁料和铁锅的。” “哦……把他们接到镇子边上那片宅子隔离,我这两日会去见他们的。” “是。” 第两百五十三章 再次出征 罗文天带回来的一大群商人,其实大部分是自己慕名而来的。 不久前,吕梁山周围的诸多州县,已经出现了娄烦铁和铁锅,少部分是罗文天撒出去的,大部分是一些商贩从静乐和岚县的铁匠铺贩出去的 于是,附近州县的商贩闻风而动,四处打听,得知这些铁料和铁锅是从娄烦出来的之后,既眼馋这些品相不亚于广铁,价格比广铁还便宜的铁料和铁锅,但又不敢自己进娄烦采买。 直到他们打听到罗文天这个名字,并得知这位英俊潇洒的代理人刚从平阳府的司盐城回来时,便纷纷涌到文水县等待这位香饽饽。 罗文天其实是去买盐的,吕梁山不产盐,之前从各个大户家里抄出来的盐支撑不了多久,正好山西南部就有一个盐湖,便南下司盐城找有盐引的盐商,顺便带了些铁料和铁锅下去。 他原本只是想找盐商而已,没想到司盐城的官员却主动找上他,将他手头几口三尺大铁锅全买下来了,还让他帮忙打制大铁锅,至少要三尺大,越大越好,数量越多越好。 因为当地的盐场缺煮盐的大铁锅,以前都是千里迢迢从广东买锅,后来流寇四起,南下的商道根本走不通了,盐场又烂了不少铁锅,最近几个月以来产量大减,正发愁没有铁锅可用。 只要有锅,司盐城的官员就可以给娄烦盐引,根据铁锅数量来定引数。 罗文天欣然答应了,这纯属意外之喜,自己跟官场拿盐引,价格比找盐商买盐便宜的多了。 更何况,山西的盐商大多都跟张家口堡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秦大人说了,不到逼不得已不跟那些人做买卖。 在司盐城,他还遇到了一位西安府的盐商,这位专门从司盐城贩盐到陕西关中平原的大盐商,对他手上的铁料和铁锅很感兴趣。 听说娄烦铁料和铁锅的产量很大之后,这位大盐商兴趣更浓了,当场便提出和罗文天到娄烦走一趟。 于是,罗文天便带着这位足足八百多商队护卫的大盐商返回娄烦,途径文水县时,又带上了十来个大大商贩,总共两千多人,浩浩荡荡。 回到娄烦,他们连镇子都不得进,就被隔离起来了,住所和四周还洒满了石灰粉,让他们一时间不知所措。 第二天,秦川带着红衣侍从来了,和那位大盐商隔着五步远,商谈买卖的事。 那位大盐商姓汪,叫汪赫仑,虽然心里很不爽受到怠慢,但还是忍下那股气,把买卖谈下来了。 秦川不要银子,只要粮食。 关中平原藩王遍地走,郡王多如狗,缙绅大户功勋贵族更是多如牛毛,这些人,多得是粮食。 秦川不介意挣他们的粮食,反正那帮吊毛不会拿粮食出来赈济灾民,不如搂到自己手里,再拿来收留饥民。 汪赫仑同意用粮食来交换,但有个条件,秦川得帮把货运到山西和陕西交界的碛口渡,双方在那交易。 因为他有船队,如今兵荒马乱的,陆路商道根本就走不通,他做买卖也大多走的水运,在碛口渡交易后,他的船队可以沿着黄河南下,到了潼关再转入渭河,就进入关中平原了。 当然,价格他可以往上提一成,毕竟从娄烦到碛口渡三百五十里路,这段路只能走陆运,运费开销不菲。 看在粮食的份上,秦川答应了。 跟汪赫仑谈好后,秦川直接回去了,其他商贩一个都不见,也不给他们进黑山,只让人把铁料和铁锅运出来,让罗文天跟他们谈。 秦川交代罗文天一点,不论对方买卖做得多大,山西境内的商贩,一律控制进货量,每个月只能进一批货,每批铁料不得超过一万斤,铁锅不得超过两百口。 除此之外,秦川还让罗文天从中挑一些商贩出来,给他们点甜头吃,让他们帮忙打听附近州县的情报,包括大晋商的活动轨迹、官兵调动、民间轶事等。 交代清楚后,秦川去了趟黑山,让严三七扩大铁场和锅厂的生产,把产量翻一倍,需要多少工人尽管征招。 同时还要调整产业结构,黑山的铁料用来造铁锅、钢筋、铁轨,还要给枪厂炮厂提供原料,红窊山矿场的铁料则全部用于销售。 …… 汪赫仑和其他商贩只待了两天,便纷纷回去筹备粮食了。 静乐和岚县也开始忙碌起来,该秋收了。 所有水利和道路工程全部停了,所有劳动力都投入到秋收当中。 一大早,秦川便和王继宗、文成等人出现在汾河边的土豆田里。 秦川挽起袖子,弯下腰,抓住一株土豆茎,缓缓地用力往上拔。 泥土翻起时,一丛鸡蛋大的土豆被拔了起来。 秦川抖掉部分泥土,数了数,根茎上有四个土豆,泥地里还掉了一个。 “大人,今年的收成不错,这块地应该能产五石以上。” 王继宗带着一群户政司的官员,接连拔了数十株,见基本都结有三个以上的土豆后,不由一片振奋。 “嗯,不错。” 秦川也满意地点点头。 “走吧,咱们看看玉麦去。” “好。” 一群人又朝不远处茂盛的玉米地行去。 这个时代的玉米棒很个,只有后世那种北方大玉米棒的一半大,颗粒也很多,又扁又。 纵然如此,王继宗依然欣喜不已,捧着一堆玉米棒跑过来,对这秦川说道:“大人,这收成比属下往年种的那些都要好,每亩应该能收三石以上。” “嗯,不错不错。” 秦川点点头,粗略算了一下,也就三百斤上下,后世的玉米亩产一千斤左右。 这些玉米产量是后世产量的三分之一,也确实不错了。 “明昭,你觉得,是什么导致了这些玉麦产量,比你之前种的那些要高?” “属下以为,应该得益于是徐阁老的粪丹。” “嗯。” 秦川又点点头,他记得后世有一种化肥叫钾肥,农村人会用粪便、鸡毛鸭毛、鱼鳞鱼内脏等扔进土坑里发酵,会得到土制钾肥。 徐光启的粪丹,应该也算钾肥的一种了。 想到这,秦川拍了拍王继宗的肩膀,道:“明昭,你和户政司诸位同僚再辛苦点,在静乐和岚县两地把粪丹推广开,教百姓们沤制粪丹,把整体粮食产量提上去。” “是,属下必不辜负大人重望。” …… 秋收仍在持续时,秦川便开始调整驻军,征调李顶梁和刘有柱,准备带这两人和他们麾下营兵出征。 罗大牛和任亮接替他们的驻防任务,之前那批出征的士兵也全部留下来。 秦川让刘文秀和艾能奇都进了讲武堂,让李定国留了下来照顾他们,久不久带他们四处转转,看看静乐和岚县百姓的安居乐业,看看这个乱世桃源。 时间可以改变任何人,刘文秀和艾能奇都还,一个和李定国同年,一个一岁,不过十三四岁少年而已,心性未定,还能改造,过两年就能为秦川所用了。 …… 出征前夜,秦川给老黄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喜酒。 这老家伙挑了个还没到三十岁,拖着两个娃的寡妇。 那两个娃不但随了他的姓,还被他改了名,一个叫黄大,一个叫黄二。 他说:俺这一把年纪应该是生不了的,将来还有两个娃给俺养老送终,传宗接代。 听到这两个名字时,秦川忍不住踹了他一脚,然后又给两个娃改了新名字,大的叫黄勃,的因为是他娘当饥民时在荒山上所生,所以叫黄丘生。 老黄念着念着,觉得这两名字很是顺溜,立马眉开眼笑。 办喜酒第二日,秦川出征了。 一千五百兵力,一人一骑,还有五百匹驮马,二十辆粮车,四十辆草料车,共十五日粮草。 这次,他要去帮朝廷收复乐平县。 娄烦离乐平县不远,只四百里路,路途也不难行,走个六七日就到。 第两百五十三章 抢那姓秦的 乐平县已经被流寇连续攻陷两次了。 第一次是被化整为零北上的老回回马守应、左金王贺锦和混天星惠登相等流寇偷袭。 县衙一应大官员和大部分衙役都被流寇给斩了,城里几家大户人家无一幸免,男的被杀,女的稍微年轻些的统统被掳走,平民老百姓家里大多被抢个精光,死者无数,被流寇掳走的女人、裹挟去打仗的青壮不计其数。 后来许鼎臣派颇希牧去收复乐平,老回回和左金王等逃出乐平县,翻过太行山进真定府一带,被卢象升揍得稀里哗啦,颇希牧也追了过去,流寇急急忙忙逃上五台山。 乐平县收复了,但城里没有守军,没有衙役,也没有大户人家的乡勇护院,人口锐减一大半,整个城里空荡荡的,只有因亲人被杀或者被劫走而日夜不停的哭嚎,还有地痞泼皮趁乱打劫时发出的惊叫。 平定州派了个判官,带着百来个兵勇过来接管城防,整顿治安,乐平城这才勉强恢复了一些秩序。 可没多久,城外又突然来了一伙贼寇,以蝎子块拓养坤、整齐王张胖子、花关索王光恩等几家为主,共八千多人。 因为沿途已经被前面的流寇扫荡过了,这伙流寇从南边钻出包围圈后,一路上没抢到什么东西,吃了几天树皮,抵达乐平城时,也不知这座县城已经被抢过一回了,只听探路的说城上没几个守军,城门也破破烂烂的,肯定很好打。 于是,拓养坤和张胖子等人只稍一商量,便一窝蜂涌过去,还以为能打下一座县城,从此不愁吃喝。 县城倒是打下来了,可里面压根没多少粮食,百姓也只有千把人,空荡荡一片。 拓养坤和张胖子等人大失所望,见附近没官兵之后,干脆以乐平为据点,四处劫掠,裹挟饥民,把方圆百里内劫的了无生气。 实在没地方抢之后,拓养坤和张胖子等人把在附近裹挟而来的饥民,还有乐平城那千把个百姓,统统赶到平定城下,逼这些百姓为先锋,日夜攻打平定城。 城里原本就有不少乡绅士族,流寇抵达这一带时,方圆数十里的大户也躲进了城内,如今,平定城里多得是粮食。 攻城两日,裹挟而来的那些百姓基本死光了,但平定州也消耗了不少箭支和礌石滚木,火炮炸了两门,火药和炮弹也所剩无几,城门也被流寇烧烂了,幸好用砖石封堵了门洞,才没被流寇打进来。 平定城里驻有平定州守御千户所的官兵,由于逃兵严重,只剩四百多兵力,但各个将官的私兵就占了一半,还算有点战力,城内州衙和县衙的衙役也有两百多人,众多乡绅士族的乡勇护院将近一千,所有防守兵力加起来一千五百多人。 东边七十里处的固关还有个固关守御千户所,约六百官兵,但围城的流寇有上万人,固关那些官兵根本就不敢赶来救援。 负责平定州防务的是冀宁兵备道兵备佥事阎?章,眼见贼寇围了两日却不退去,阎?章是坐立不安,惊惶无措。 贼寇围城之前,他就已经派了好几波快马出去求援,可如今,一个援兵也没见到。 南门和西门已经被烧毁了,最多两日,援兵还不到的话,流寇就要破城而入了。 拓养坤和张胖子也深知这一点。 围城第三日,天刚亮,拓养坤和张胖子就指挥流寇将两架连夜打造的盾车推出大营,朝南门和东门缓缓进发。 他们想今日就拿下平定州,趁着官兵支援抵达之前,把城里的粮食和金银财宝掳掠一空。 西门,眼见贼寇推着厚重的盾车缓缓进到百步范围,城头的守军急忙点燃仅有的几门虎蹲炮和一门佛朗机,几发呼啸的炮弹绝大多数落在盾车附近,唯一一发两指粗的铁弹击中盾车正面,发出“砰”的一声大响。 盾车颤抖了一下,但正面由圆木拼成的挡板压根没碎裂,那颗铁弹只镶在了上面。 后面的流寇见状,发出了阵阵欢呼,盾车又继续缓缓前进。 “发炮,继续发炮!” 城头上,平定州千户所的千户史成亮不停地大喊着。 几门火炮持续不停地轰然大响,不时有炮弹击中厚重的盾车,但那架盾车的正面和顶部全是圆木,打造得极为结实,虎蹲炮和佛朗机那点威力,根本就打不烂。 没多久,那架盾车抵在了西门破破烂烂的城门前,车内的贼寇拆掉正面的挡板,将堵在门洞内的砖石一块块地掏出来。 城头的守军则将重重的砖石往下砸,还有烧得滚烫的金汁,淋了火油熊熊燃烧的柴垛等等,一股脑往下倒。 那架盾车不光石头砸不烂,顶部和四周还涂了厚厚的泥巴,金汁淋不进,火也烧不着。 后面又有数十个贼寇顶着大盾,冒着炮火冲上来,用带钩子的长竹篙将燃烧的柴垛钩走,免得盾车里的同伙被活活烤死。 冀宁兵备佥事阎?章正好上到城头,一见城下情形,顿时吓得脸色煞白,手足无措。 “怎么办?” “怎么办……” 城外,拓养坤和张胖子满脸喜色,两眼发光,周围的流寇也跃跃欲试,欢呼不已。 这时,远处忽然有几匹快马飞奔而来,其中一个翻身下马,跑到拓养坤身边,低声道:“蝎爷,官兵来了。” “当真?”奇书电子书 拓养坤眉头一皱。 “的亲眼所见,大约一千五百官兵,个个骑马,还有好几百匹驮马,几十辆粮车,大西边而来,已经过了柳树沟,快的话一刻钟就到了。” “是哪路兵马?” “的看不出哪路兵马,只看到帅旗写一个秦字。” “姓秦的?”拓养坤不由皱起眉头,“张胖子,这一带的官兵有姓秦的将领吗?” 旁边的张胖子也疑惑地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后,突然脸色一变:“难道是前些日子活捉刘国能,以一千五兵马干赢八大王三万人马的那个秦川?” “嗯?” 拓养坤也脸色一变。 “肯定是他,一千五兵力,人人有马,又姓秦,除了他还有谁?” 张胖子脸色越说越凝重,又忽然摇了摇头,接着道:“这平定城打不成了,咱们还是撤吧,连刘国能和八大王都败在姓秦的手下,咱们不是他的对手。” 一旁的花关索王光恩也凑过来,道:“俺听说那厮是个人屠,杀人从不眨眼,还把三百颗官兵的头颅挂在太原城外,用来恐吓跟他抢田地的官员,咱们还是别跟这人屠……” “咱们哪个不是杀人不眨眼的?不就三百人头吗?老子明天就挂三千人头在平定城上。” 另一旁的改世王许可变打断他,撇着嘴一脸不屑地说道。 王光恩张了张嘴,刚要说话,拓养坤便摆摆手道:“行了行了,这关头就先别争了,咱们还是赶紧商量一下,是打还是跑。” “打!” 许可变毫不犹豫应了一声,接着道:“俺都听说了,姓秦的之所以能逮住刘国能,是因为那厮把火器藏在粮车上,刘国能和李养纯那几个蠢货轻敌,他们的部下没个准备,对方一开炮就被吓傻了,不败才怪。” “那厮之所以能大败八大王,就是纯属运气,八大王被乱军撞倒,跟大军走散,不得不单骑逃出,他的兵马没了主心骨,连夜仓皇而逃,结果又中了姓秦的和大曹的埋伏,若不是大曹及时赶到,八大王不可能会输那么惨。” “依俺看啊,姓秦的就是爱耍伎俩,运气也特别好,这才打了两场胜仗,平定州西边一大片开阔地,咱们上万人马摆出阵仗,他姓秦的既没有险地可守,也没有伎俩可使,还怕了他那点兵力不成?” 听到他的话,王光恩刚想开口,一旁的张胖子就点点头道:“嗯,许爷说的有些道理,这开阔地明刀明枪的干,咱们未必怕他。” 王光恩张了张嘴,刚开口,许可变又抢先说道:“蝎爷,姓秦的不光有几十辆粮车,还有一千多军马啊,而且,俺听说他的火器特别犀利,那的虎蹲炮打得又远又狠,鸟铳连火绳都不用,还打得贼准,要是能把这些东西弄过来的话……嘿嘿,咱们都可以跟曹文诏对着干了。” “嗯……” 拓养坤有些心动了。 “蝎爷,机不可失啊,赶紧下令吧。” “好!” 拓养坤猛一拍大腿,道:“把攻城的兄弟叫回来,南门的兄弟也叫过来,所有人在西门集合,列队迎战姓秦的。” “咱们先取姓秦的送来的东西,拿到火器之后,再收拾城头那帮官兵,进平定城后任杀任抢,鸡犬不留!” “鸡犬不留!” 许可变率先扬起刀子大声高呼,周围的流寇顿时兴奋起来,跟着手舞足蹈大喊大叫。 正在攻城的流寇很快被叫回来了,南门的数千人也很快赶来,上万流寇乱哄哄地在西门外列阵。 队形还没列好,西边就开始出现零星的骑兵,有的远远观望,有的在他们左右两侧肆无忌惮地游走。 “他娘的,这些官兵探马也太嚣张了吧,待俺出去宰他几个,给蝎爷祭旗。” 许可变一踢胯下战马,提着一杆红缨大枪,朝左侧两名官兵探马驰去。 “好!” 拓养坤精神一振。 “给许爷鼓劲助威。” “许爷威武!” “许爷威武!” “许爷威武!” 第两百五十四章 虎笼阵 见许可变纵马驰来,那两名官兵探马非但没有逃走,其中一个反而一手持盾,一手持长刀,朝许可变迎了过去。 后面的流寇见状,欢呼声更盛了。 这几路流寇当中,许可变是出了名的武力高强,手上一杆红缨大枪走得是至刚至猛的硬枪路数,舞得虎虎生风,威猛至极,自揭竿至今,死在他手上的官兵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其中并不乏官兵的探马。 在流寇们看来,那官兵探马就是纯粹找死。 许可变更是冷笑不已。 他爱耍枪,更爱在别人面前耍枪。 尤其是在别人面前耍枪杀人,然后听周围的人惊叹连连,赞他武艺高强,枪法无双。 那不长眼的官兵探马主动送上门来,他正巴不得呢。 眼见双方越来越近,许可变放开马缰,双手抬起大枪,像盯猎物般紧紧盯着对方。 对方到近前时,许可变忽地探出大枪,朝对方横扫而去。 他的枪法走的是刚猛路数,没有任何花俏可言。 那官兵探马猛然后仰,整个人躺在马背上,左手圆盾斜举在身前,右手长刀斜斜往上探。 “砰”的一声响,许可变的大枪从圆盾擦过,下一刻,他的手臂就和大枪一起腾空飞了出去。 “啊……” 许可变捂着肩膀惨叫不已,身子又突然一歪,生生翻落马下,昏死过去了。 那名官兵探马在流寇大军侧面绕了一圈,仔细观察一遍流寇的布阵,然后策马而回,拖着昏死的许可变不紧不慢地走了。 流寇阵中寂静一片,呆呆望着对方大摇大摆而去,片刻后又忽然骚动起来。 拓养坤和张胖子等人脸色很难看,急忙大喝连连,好不容易才让骚动的流寇安静下来。 王光恩则莫名叹了一口气,用《花关索传》的唱腔唱道:“若得此将,如虎生翼矣,何愁大事不成乎?” …… 秦川抵达平定城西时,见赵武正拖着一具尸体回来,不由有些好笑:“赵武,你把首级砍回来不就行了,拖个尸体回来干嘛?” 赵武笑着回道:“大人,这厮还没死,只是被标下斩断一臂,摔落马才昏死过去了,标下见这厮武艺了得,料是贼寇魁首之一,这才拖了回来。” “哦?” 秦川一下来了兴趣,下马走过去仔细瞧了瞧,又翻开对方衣服,见里面穿着一件烂了几个口子的锁子甲。 “是魁首无误了。” “把这锁子甲扒下来,给他包扎一下伤口,留着送去给许鼎臣,活人可比首级值钱多了。” 说着,秦川又瞧了瞧赵武,问道:“没受伤吧。” “没,这厮的枪法跟廖三枪不同,走的是至刚至猛的硬枪路数,就是手臂给震麻了,如今已经没事了。” “没事就好,来啊,给赵武记上一功。” “多谢大人。” “嗯,对方布阵如何?” “没阵法可言,就刀盾在前,少量弓手居中,枪矛两侧,骑兵列于两翼后方,阵中许多人还拿着农具或木棍,连件像样的兵器都没有,刀盾手的盾牌也大多是木板拼起来的,弓手倒是有百来个左右。” “干得不错。” 秦川又拍了拍赵武的肩膀。16kz文 他本想让赵武和廖三枪休息几日的,但军中没几个可用的夜不收,他们训练的那百来个还没法独当一面,只得又将他们带出来,继续让他们在行军作战中训练夜不收。 等许可变被拖下去,秦川便取出望远镜,对准了前方数百步外的流寇大军。 近万人的大军阵营拉得很宽,密密麻麻的。 对方这是想跟他在开阔地真刀实枪地硬干。 他的关帝军很少打这种正面以多打少的仗,正好可以练练兵。 “下马,列虎笼阵。” 秦川一声令下,一千五百关帝军便纷纷动了起来。 李顶梁和刘有柱的两营兵马驻守静乐和岚县的时候,每天都在操练,各种阵法、防御、突袭、追击等等。 虎笼阵是秦川和几个部下在讲武堂根据关帝军的特点,结合火器的应用而创的一种阵法。 特点是集中火力打击敌人的中军,以一支骑兵从中间突破,凿穿敌阵,简单粗暴。 这次出征因为路途比较好走,所以,秦川除了带二十门虎蹲炮之外,还带了六门装有炮车的弗朗机炮。 如今,那六门佛朗机和十六门虎蹲炮全被安置在中路,后面藏有五百牵着马的无当营骑兵,由刘有柱率领,随时准备从中间突破,发起致命一击。 火炮两侧有两百刀盾做掩护,接着是两百火枪手,最外侧则是两百刀盾和两百枪矛,还有四门等着打对方骑兵的虎蹲炮。 包括火枪兵和炮兵在内,所有人都配有三根短标枪,束在后背,敌军接近时投射三轮再短兵接敌。 秦川在后阵指挥,由一百红衣侍从护卫,最后还有十来个兵看管马匹。 赵武和廖三枪则率领的数十名夜不收,持弓箭标枪在外围游走,等着收拾逃散的敌军,尤其盯着对方的魁首。 阵型摆好之后,秦川一声令下,一千五百关帝军便维持着阵型,缓缓朝流寇大军逼去。 对面的拓养坤和张胖子等人,一直紧盯着他的阵型。 眼见他阵型两肋排出的火枪手之后,拓养坤不由笑了。 “哼!这姓秦的不过徒有虚名罢了,两肋的鸟铳手竟然只站了两排,后面还没有刀盾或枪矛掩护,就那半天才能放一枪的鸟铳,顶毛事,这么薄的阵型,放数百精锐就能破掉了。” “诸位,咱们各家凑六百老营出来,藏在刀盾手后面,接战之际再突出去,从两肋破掉姓秦的吧。” “好。” 张胖子第一个响应。 王光恩等其余几家流寇头子也纷纷同意,很快便凑出六百老营,藏在两肋的刀盾手后面。 “杀。” 拓养坤一声令下,流寇大军便乱糟糟地朝关帝军行去。 秦川放下望远镜,笑了笑,道:“去告诉李顶梁,让他注意肋部的火枪手,对方两肋的刀盾手后面藏有精锐,应该是想从两肋突进来。” “是。” 秦川又举起望远镜,继续观察敌军的状况。 虎笼阵看似火枪手的部位最薄弱,对秦川的火器不甚了解的人,恐怕会以为他的燧发枪和鸟铳一样,都是装填慢吞吞的,半天打不了一发,所以主攻这两处。 拓养坤和张胖子等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实际上,秦川的燧发枪用上了定装纸包弹药,还奢侈地用浸过油的羊皮片垫住铅弹,经过几个月训练,这些火枪手已经能在对敌之际达到一分钟两发的射速,比鸟铳快了一倍,有效射程也远了二三十步。 够拓养坤和张胖子喝一壶的。 第两百五十五章 猛虎出笼 有了热兵器之后,两军交战勇者胜这句话,可以改为火力强者胜。 拓养坤深知火炮的犀利,所以把大盾都集中在中路,只固守,不出击。 只不过,他不知道火炮的密集齐射威力究竟有多大。 距离一百二十步时,关帝军阵营中路的所有火炮同时点燃了火门的火药。 六门佛朗机和十六门虎蹲炮齐齐发出怒吼,二十二发铁弹呼啸着落入流寇阵中。 流寇一共摆了两排大盾,都是些两三寸厚的木板拼成,高和宽都超过半丈,钉有支脚,由两到三个流寇顶着前进,其他人就躲在大盾后面。 这些大盾极其坚固,炮弹击在上面时只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大盾猛地一震,后面的流寇被生生震翻在地,但大盾几乎没出现什么损伤。 只不过,第一发炮弹的余威还没过,其余炮弹就接二连三地到了。 关帝军用的全是铁弹,虽然重量没有铅弹那么高,但比铅弹更硬,冲击力更大。 没有流寇的支撑,仅凭两根支脚的大盾顶不住持续火力,但凡是中了两三发炮弹的大盾,无不纷纷倒下,有的还被铁弹击得粉碎。 失去了大盾掩护,后面的流寇彻底暴露在了炮弹的威胁之下,一颗颗滚烫的铁弹在人群中高速弹跳,带出一串串残影,像极了牛头马面索命的铁链。 第一轮炮击就掀翻了六面大盾,砸死砸伤数十流寇。 紧接着,六门佛朗机炮的炮兵飞快地更换子铳,数息后又喷出六道火舌,将那些想把大盾扶起来的流寇又砸得哭爹喊娘,惨叫连连。 佛朗机炮口径,射程短,但优点是射速极快,将打空的子铳取出,换上提前装好弹药的子铳就可以再次发射,前后不过十来秒时间,配合娴熟的炮手甚至几秒钟就完成了。 关帝军的虎蹲炮射速,也比明军的快了许多,主要是因为采用了定装火药,按一百二十步、一百步、八十步及五十步内的不同射程,将不同分量的火药提前装在竹筒里。 打完一炮,先用湿水的布团塞进炮膛,清理残渣的同时,让炮管快速冷却,以免装药的时候引燃火药,再用干布塞进去擦拭一遍,然后把竹筒里的火药倒进炮膛,用浸过桐油的粗纸垫住炮弹,塞进炮膛,以增加气密性。 以前秦川还用羊皮,但羊皮价格太贵,德州的商路打通之后,杨业兴运来了大量廉价的粗纸,所有便改成了粗纸。 浸过油的粗纸技能增加气密性,也能加快装填速度,虎蹲炮的射速也能达到一分钟接近两发。 第二轮虎蹲炮齐射的时候,流寇们好不容易扶起来的大盾再次被掀翻,后面那排大盾也有几面被轰得东倒西歪。 好在流寇的阵容足够厚,排了七八排之多,拓养坤和张胖子等魁首又带着一群老营在后面压阵,喝骂和刀枪威逼之下,前面的流寇这才没有溃散,硬着头皮举着破破烂烂的大盾继续往前推进。 只不过,中路的流寇是越走越薄,人数越来越少。 流寇进入一百步时,两肋的枪声也齐齐响了起来。 燧发枪的子弹依然采用羊皮片垫住增加气密性,有的甚至用更柔软的鹿皮,又有最优配比的黑火药,威力和射程比明军的鸟铳高了三成左右,一百步的距离上依然拥有不错的精准度和杀伤力,打得前排流寇的盾牌噼啪作响。 还有部分子弹从盾牌旁边掠过,将后面的流寇击倒在地,引起一阵阵骚动。 骚动很快被后面的老营压下来,流寇们继续前进,进入八十步时,百来个弓箭手开始仰角抛射,像关帝军还击。 面对这些轻飘飘的箭支,关帝军根本就没躲,连盾牌都不举,因为他们个个都戴着铁盔,身穿棉甲。 两肋的火枪手很快又再次开枪,这次,相当部分的子弹穿透了流寇的木盾,前排的流寇整片整片地倒了下去。 “冲,冲锋,杀啊!” 眼见对方的鸟铳打得又快又犀利,拓养坤急忙高举长刀,扬声大喊。 在后面那些老营的逼迫下,被火器打得心惊胆战的流寇乱哄哄地冲了上来。 但,中路的阵型已经被火炮打凹了一块,所有大盾都被打碎了,那地方的老营人马怕被火炮波及,早就躲到了两侧,所造成的结果就是前面的流寇也跟着躲到两侧,或者纷纷往后面逃,中间露出来一大片空白地带。 阵型肋部的流寇也因为燧发枪的打击而踌躇不前,落后了一大截。 两翼则只遭到四门虎蹲炮的打击,死伤较,冲锋的速度也最快,正从两边朝关帝军的侧翼包抄而来。 整个流寇阵型凹凸不平,乱成一片。 “骑兵出击,火炮换散弹,打对方肋部。” 秦川眼见时机已到,便朝前面的部下喊道。 刘有柱率先翻身上马,扬起手中的标枪大喊:“上马,出击!” 五百无当营纷纷上马,抽出投枪,策马前行。 前面的炮兵纷纷把火炮推到两旁,把炮口对准了流寇阵型的肋部。 那里,藏着好几百流寇的老营精锐。 见官兵阵中突然杀出来一群骑兵,拓养坤和张胖子脸色大变,齐声大喊:“快,快去堵住中路的缺口,决不能让官兵的骑兵杀进来,快!” 可任凭他们如何大喊,敢出来堵缺口的流寇却寥寥无几,已经跑到缺口的那些,眼见别人没有跟出来后,又急急忙忙跑了回去。 他们的骑兵又都在两翼,想调过来也来不及了。 “完了。” 张胖子两眼一闭。 “还有机会。”拓养坤则猛一咬牙,“两翼的兄弟赶紧压过去,压过去,从侧面突进官兵阵中,杀光这帮狗娘养的,杀啊!” “杀啊!” 两翼的流寇气势如虹,呼啸着从侧面杀了过来。 “火枪手支援两翼,肋部交给火炮。” “准备标枪,四十步投射。” “刀盾手和长枪兵交叉掩护,一步也不能退。” 秦川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说完后便抽出长刀,准备随时支援两翼。 中路,刘有柱一马当先,五百无当营像猛虎出笼,直直插进对方阵型中间的空白地带,将手中投枪扔进两侧密密麻麻的流寇当中。 穿过敌阵后,五百骑突然一分为二,兜了一条弧线,分别朝两翼的流寇后背包抄而去。 被骑兵从背后突袭,对任何军队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拓养坤和张胖子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但他们没有声张,更没有提醒两翼的军队。 因为两翼士气正盛,一旦知道有骑兵朝他们后背而来,两翼的流寇肯定会士气大跌,甚至会溃逃。 成败在此一举,要么一鼓作气击溃姓秦的,要么被姓秦的那支骑兵从后面一举击溃。 两翼的流寇还不知道他们大难临头,正嗷嗷叫着扑了过来。 进到四十步,一阵排枪过后,前面的人倒下去一片,但后面的人士气仍然旺盛,依然奔涌而来。 枪声刚过,火枪兵们便纷纷放下手中的燧发枪,从后背抽出标枪,和刀盾兵、枪矛兵一起,将标枪奋力扔了出去。 铺天盖地呼啸而来的标枪,所造成的威慑比火枪还要大。 当肉眼可见的死亡之枪逼近时,前面的流寇绝望了,看到前面的同伙一大片一大片地倒下去时,后面的流寇胆怯了。 “杀!” 后面的老营精锐急忙连声大喝,速度放缓的流寇们才勉强把速度再次提了上来。 标枪的投掷速度很快,所造成的杀伤面也很广,能很好地破坏对方的阵型,最先冲到近前的流寇变得稀稀落落起来,后面跟上来的流寇也参差不齐,冲锋的效果大打折扣。 标枪全部投完的时候,稀稀落落的流寇跟刀盾兵的盾牌撞在了一起,后面的枪矛兵把手中的长兵器探出去,一个接一个地捅翻在地。 眼见左翼的流寇攻势更猛,秦川便高喝一声“杀”,然后带着一百红衣侍从杀了过去。 一支火红色的卫队,像狼群一样的气势,给流寇造成的威慑同样巨大,所有人都有意识地避开了这支军队。 秦川率领的红衣侍从在战场上如入无人之境,来回穿梭。 麴义能以八百先登营大破公孙瓒三万精骑,他就能以一千五百关帝军,凭着火器和标枪,大破一万流寇。 双方短兵相接时,无当营的骑兵也绕到了两翼,从背后朝两翼的流寇呼啸而去。 “蝎爷,咱们赶紧走吧。” 张胖子眼见败局已定,急忙朝旁边的拓养坤催促道。 “走吧,咱们赶紧走吧。” 王光恩也焦急不已地说道。 拓养坤脸色灰白,嘴里喏喏不知说着什么,忽然又莫名叹了一口气,然后调转马头。 “走,赶紧走。” 两人带着身边仅有的数十老营精锐,往后策马狂奔。 才跑出没多远,前方忽然出现数十骑,一字排开拦住去路,个个抄着弓箭或标枪,为首一名气势不凡的精壮汉子,手持一张上了弦的弓箭。 旁边是另一名同样气势不凡的汉子,提着一杆大枪,正扬着下巴,定定望着他们。 拓养坤认出来了,持弓箭那汉子,正是将许可变斩落马下的那名官兵探马。 这人刚才拿刀盾,现在又持弓箭的,本事可不。 旁边那名提枪汉子,看起来也个狠角色。 “分头走。” 拓养坤一不做二不休,一拉马缰朝旁边拐去。 张胖子和王光恩也急忙调转马头,分别朝不同的方向奔逃。 拦住去路那些官兵也迅速散开,朝三人紧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