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章》 第一章 谁说姑娘落水了 无数条柳丝垂落在水面上,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由淡到浓的绿意,如雾如烟,蒸腾在碧波潋滟之上。 阳光透不进的柳荫里,一道湖蓝色的身影三两下便爬上了岸。 她转身看看映着一片绿意的河面,把湿漉漉的双手在同样湿漉漉的裙子上蹭了蹭,忽然,她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隐藏在树影间却亮若晨星的眼睛。 她的脚尖触到硬物,低头看去,是一块巴掌大的石头。 躲在树影里的人在这时忽然开口说话:“你杀人了,我看到你杀人了。” 她二话不说,捡起石头朝着那人的脑袋拍了下去。 那人一声没吭就倒在地上,一身粗布裋褐,是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子。 她俯下身去探探鼻息,晕了而已。 “咦,长得还怪好看的。”她声嘀咕着。 远处有呼喊声传来,她不敢再做停留,提起裙子,飞奔着跑了…… 甘石桥不是一座桥,而是一个地方。座落在京城的东南方向,前临玉带河,背靠甘山,一年四季皆有景致。从这里出来,行上一炷香的功夫,便是京城里首屈一指的两大书院,还有文人墨客聚集的梨香居和洗笔巷,看似偏居一隅,但是处处透着雅致。 京城里数得上的人家,很多都在这一带置办了别院。昭阳长公主的别院有一个非常直白的名字——昭阳筑,位置不是最好,可也不差。 暮春时节,天空蓝得透明,宛若一块无瑕的蓝宝石。 昭阳筑大门敞开,十几个侍卫家丁急匆匆跑了出来,没想到刚刚迈出门槛,就愣住了,他们看到了迎面跑来的姑娘。 姑娘十二三岁,五官生得极好,只是还没长开,就像她头发上沾着的那几根不知是水草还是青草一样,处处透着青涩。红珊瑚的耳坠子少了一只,脚上的绣鞋索性一只也没有,一双白绫袜子上满是泥泞,身上那袭湖水蓝的衣裙倒还齐整,只是水淋淋的,裙摆上还沾了一大片青苔。 “姑娘?” 为首的史乙又惊又喜,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太好了,姑娘没死,他的两个弟弟,这会儿还在玉带河里捞人呢,万一姑娘有个三长两短,史丙和史丁就要改姓了,不姓史,改姓尸,尸体的尸。 兴许是跑得急了,姑娘喘着粗气:“别挡着门,快让我先进去。” 一群人连忙让出路来,姑娘一脚踏进门槛,却又转过头来,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史乙脸上,她说道:“你们都看到了,我在别院里,哪儿都没去。” 没等史乙和众人反应过来,姑娘已经一溜烟儿地跑进去了。 史乙连忙拉过一名厮,吩咐道:“快去告诉老三和老四,就说不用找了,姑娘就在别院里,哪儿都没去,平平安安……” 这个姑娘便是昭阳长公主的独生爱女华静瑶。 史家四兄弟自幼就在长公主府,他们几乎是看着华静瑶长大的,可是史乙不知道为何,觉得今天的姑娘好像与往日不同。 华静瑶清贵端方,仪态举止更是无可挑剔,像今天这副样子,自从华静瑶五岁以后就没有过。 进了院子,华静瑶的脚步慢了下来,她左右张望,一时记不起往后院的路怎么走。 早有人飞奔着进去报信,眨眼之间,七八个丫鬟婆子跑着迎了出来。 “哎哟,我的好姑娘啊,您可算回来了,吓死奴婢们了。” …… 一碗热姜汤下肚,华静瑶的三魂七魄总算是回来了,两个粗使婆子把浴桶抬进来,又有两个丫鬟洒了花瓣,放了皂豆,准备服侍华静瑶沐浴。 华静瑶冲她们挥挥手:“你们到外面去吧,我自己洗。” 两个丫鬟满脸诧异,可还是掩上门退了出去。 华静瑶坐在浴桶里,呆坐片刻,伸手拿过放在旁边的耙镜,镜子里映出一张稚嫩的脸。 姐姐的脸。 华静瑶放下耙镜,缓缓闭上了眼睛。 …… “捞起来了!” “快来人啊!” 落水的人格外沉重,两名亲随使出吃奶的劲,连拖带拽把一个湿淋淋的人抬到岸上。 远处,昭阳筑的厮飞奔而来,找到了史丙和史丁。 “两位史爷,乙爷让我来说一声,姑娘在别院里,没受伤也没吓着,平平安安!” 史丙和史丁长长地松了口气,史丁拔着脖子看向前面,一名亲随还在大呼叫,另一个趴下,嘴对嘴正在渡气。 “三哥,他们像是冲着咱们喊的,咱们过去看看吧,毕竟那是皇子啊。” 是啊,谁能想到堂堂二皇子出门只带着两名亲随呢,瞧瞧,这就人手不够了吧,若是二皇子死了,连个能回王府报信的都没有。 确认自家姑娘没事,史丙和史丁的心便放下了一大半,两人走过去,只见二皇子赵谦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惨白。 “二殿下是为了救华大姐才落水的。”一名亲随哭着说道。 史丙的眼角抽了抽,板着脸说道:“这不关我们姑娘的事,我们姑娘又没落水,这会儿好端端地别院里赏花荡秋千呢。” “啥?”亲随一脸愕然。 他是听错了吗?肯定没有。 那他是看错了吗?不可能啊,他们和二皇子藏在对岸,三个人六只眼,眼睁睁看到华大姐掉进河里的,二皇子才奋不顾身跳下去救人的。 华大姐今天是穿湖蓝色的衣裳,那个落水的人也穿着湖蓝色的衣裳。 不可能看错啊? “你们怎么睁着眼说瞎话,明明是华大姐落水在先,二皇子救人在后。”亲随反驳道。 史丙心里很不高兴,你们二皇子府是想要赖上我们长公主府了吗?他虽是个粗人,可也知道这女子落水被男子救上来的事,一旦板上钉钉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再说,姑娘已经回到别院了,你们救的人呢?谁看到你们救人了? 史丙正要反唇相讥,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原本像是死猪一样躺在地上的赵谦竟然坐了起来。 那声惨叫就是赵谦发出来的。 史丙诧异地看向弯着腰还来不及收回胳膊的史丁,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史丁一脸得意:“看,我把二殿下拍活了,我救了二殿下!” 二皇子赵谦的确活过来了,吐出一滩水两条鱼几只虾米后,他活过来了。 赵谦环顾四周,只看到自己的两名亲随,和长公主府的侍卫。 “表妹呢?”赵谦虚弱地问道,他身上很痛,他不得不重又躺下。 史丙咧咧嘴角,四那一掌拍下去……人是活了,就是不知道肋骨断没断。 他们老史家天生神力,可到了他们这一代,却只遗传给了四史丁。史丁十岁时一拳打死一头牛,担心招惹祸端,史丁天生神力的事,就只有他们一家子自己知道。 “我们姑娘这会儿还在别院里,劳二殿下记挂了,的们这就回去,见到姑娘,一定向她转告您的问候。”史丙施了礼,就要告辞。 “等等,你说……你说你们姑娘在……在别院里?”赵谦一边说话一边吸气,身上越来越疼,疼得他快要说不出话来。 “回二殿下的话,这两日长公主奉太后懿旨在广济寺为永国公世子和世子夫人做法事,姑娘便来了别院,连大门儿都没出过。”史丙的声音更加恭敬,他没有说谎,姑娘真的没出过大门,她是从后门出来的。 不可能啊,怎么可能呢? 赵谦强撑着想要坐起身来,可是这一次,他连抬起脖子的力气都没有了。脑袋晕沉沉的,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他跳进河里时,华静瑶的头在水面上浮浮沉沉,眼看就要淹死了,他游过去还没有抓住她的手臂,她忽然就沉了下去,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两只手忽然从水底伸出来,死死扼住他的脖子…… 难道那一切都是幻觉?华静瑶没有落水,是他遇到了水鬼? 赵谦努力抬起了脖子,看到他的脖子,史丁怔了怔,想说什么,却捂住了嘴巴。 第二章 杀人灭口让我来 华静瑶沐浴更衣,重新穿戴好的时候,太医已经在外面侯着了。 华静瑶步履轻快,一边往外走,一边对侍候她更衣的丫鬟说道:“看看史丙和史丁回来没有,若是回来了,就把他们兄弟一起叫来,若是没有,让史乙过来。” 这个丫鬟名叫夏,是三等丫鬟,华静瑶对她印像不深,只是隐约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另一个名叫艾的丫鬟,虚扶着华静瑶往花厅走去。 “来的是哪位太医?”华静瑶问道。 “回姑娘的话儿,说来也是巧,尤顺才原是要去太医院的,刚出门没走多远就在河边遇到两位江太医,这会儿请过来的是江学儒江老太医。”艾说道。 江家世代在太医院任职,但凡在太医院的江家人,都被称做江太医。 华静瑶眉头微蹙,问道:“怎么这样巧,居然在路上遇到了?” 艾笑着说道:“哪有这么巧的事,一定是佛祖心疼姑娘,这就显灵了,让江老太医来给姑娘诊脉呢。对了,姑娘,紫苏姐姐也伤得不轻,尤总管也打发人去请大夫了。” “紫苏?”华静瑶顿住脚步,她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 “是啊,紫苏姐姐……”艾四下看看,不远处的婆子见了,连忙避开,艾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您从河边跌下去的时候,紫苏姐姐伸手想要拽住您,可是没有拽住,她却摔到石头上了。” 华静瑶点点头,原来如此啊。 转眼间,主仆二人便进了花厅,江老太医已经等着了,他年过六旬,须发斑白,笑起来很和善。 诊过脉,华静瑶问道:“江老太医,我的脉像可还好?” “姑娘脉像不浮不沉,从容和缓,平日里注意饮食即可,姑娘瘦了些。”江老太医笑着说道。 华静瑶起身谢过,忽然想起方才艾说尤顺才是在河边遇到江老太医的,她心里生疑,说道:“烦劳江老太医跑了一趟,我让人送您回去,不知您是回太医院还是回府?” 江老太医忙道:“有劳姑娘,只是不用专程让人送我了,我还要去看看二殿下,唉。” “二殿下?他……病了?”华静瑶心里一沉,难道她没把赵谦那狗贼掐死? “不瞒姑娘,老夫和侄儿江明焕今日是来给秦家的孟老太君诊脉的,回去的路上刚好遇到二皇子府的人,说是二皇子落水,人还在河岸上,老夫本欲和明焕一起过去,恰又遇到贵府的一位哥,老夫便和明焕兵分两路,老夫来给姑娘诊脉,明焕则去看望二皇子,唉,二皇子既是落水,那就是大事,老夫不放心,还是要去看看。”江老太医说道。 送走江老太医,夏便引着史家三兄弟进来了。 华静瑶挥挥手,夏和艾便退了出去。 屋里只留下华静瑶和史家兄弟。 史丙和史丁跪倒在地,史乙也陪着两个弟弟一起跪下。 “姑娘,今日之事,是我们兄弟失职,还请姑娘发落。” 看到面前齐刷刷跪倒的三个人,华静瑶的鼻头微酸,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她问道:“史甲呢?” 史乙忙道:“长公主在广济寺做法事,大哥也在广济寺,今日之事,的和尤总管说了,未得姑娘许可,不敢惊动长公主,若是姑娘有事交待大哥,的这就让人去广济寺送信,让大哥过来。” “不用,我只是好久没见他了,随口问问”,华静瑶端起茶盏,让氲氤的水气掩去眼中的湿意,把茶盏放下时,她已恢复如常,“刚刚听江老太医说二皇子落水了,怎么回事?” 这件事史乙也不清楚,他看向两个弟弟,史丁一脸的兴奋,说道:“江老太医说得没错,二皇子真的落水了,三哥和我亲眼看到二皇子的那两个亲随把他从河里捞起来,还是我一掌拍下去,把他拍醒了。” “他没死?还活着?”华静瑶只觉全身上下哪里都不好了,她竟然没把那恶贼掐死! “是啊,不过应该也会躺上一阵子吧,老四那一掌拍下去,嘿嘿。”史丙不怀好意地干笑。 华静瑶的嘴角终于牵出一丝笑容,史丁天生神力,怎么就没把赵谦一掌拍死呢。 “对了,姑娘,二皇子不像全是被水淹了才那样的,他抬起脖子时,我看到他脖颈上有掐痕。”那痕迹当时还不显,这会儿怕是已经全都显现出来了,当着赵谦和那两个亲随,他强忍着没有说出来。 史丙察言观色,见华静瑶即使是笑着,可是眼睛里那股子失望却是藏也藏不住。 姑娘是怎么了? 好像是听到二皇子活过来时,姑娘才失望的。 姑娘不想让二皇子活着? 史丙想起刚刚在河边的事,连忙说道:“说来可笑,二皇子的亲随,就是那个叫喜闻的,信口雌黄,非要说二皇子是为了救姑娘才落水的,这不是笑话吗?我们兄弟给怼回去了。没有别的事,就是和姑娘说一声,万一那个喜闻再胡说八道,传到姑娘耳朵里,凭白惹姑娘生气。” 华静瑶在心里冷笑,当年赵谦可不就是这样奋不顾身地去救人了吗?救的是他自己吧,从一个不受待见的皇子,变成了长公主府的座上宾。 华静瑶嗯了一声,又问:“紫苏是怎么回事?我的头有点晕,今天出门后的事已经不记得了。” 史乙说道:“今天您想到河边散步,就带了紫苏从后门出去,老三和老四都在前院,得到消息后追了出去,您已经……紫苏说起风的时候,把您的帕子吹到河里,您想去捞帕子,不心滑到河里去的。” 前世姐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掉进河里,被赵谦救起来的吗? 华静瑶问道:“紫苏说我掉进河里的这件事,除了你们,还有谁知道?” 史乙想了想,道:“尤总管和尤顺才知道,还有就是您身边的艾,紫苏是老三让尤顺才送回来的,尤顺才叫了艾去给紫苏拿了件干净衣裳,除了他们三人,其他人都不知道。” 华静瑶略一思忖,便吩咐道:“史乙你去和尤总管和尤顺才说一声,这件事守口如瓶,你们三个也是,除非是我自己说出来,否则你们跟谁也不要再提,若是我娘问起,你们就说是我不让说的。” 史乙答应了,转身便出去找尤总管和尤顺才了。 华静瑶又对史丙和史丁道:“你们两个回到公主府,你们自己到帐上领罚,每人扣一个月的银子。” 两人大喜,连忙道谢。 华静瑶看着他们,问道:“平日里你们当中会留一个人在后宅的,为何今天全都去了前院?” 史丁道:“姑娘您忘了啊,圣上赏给您的那一套带机括的罗汉,其中有一个不会动了,紫苏姑娘拿过来,说是您让的修,的力气大,粗手笨脚,担心一个不心把罗汉给捏扁了,就拿到前院找三哥,您一定是记错了,手巧会修这些东西的是三哥,不是我。” 华静瑶知道那一套带机括的罗汉,姐姐出嫁之前,把那套罗汉送给了她,后来跟随父亲发配到了广西,父亲病重,无奈之下,她把罗汉当了一百两银子。 “我明天回公主府,紫苏既然受伤了,就留在这里吧,找间偏僻的屋子,史丁你去安排一下,除了一日两餐和汤药,不要让任何人进紫苏住的屋子,也不许她出去,对外就说她病了,是蛇缠疮,会过病气给别人。” 史丁连连点头。 华静瑶又看向史丙,道:“你去河边仔细找一下我落水的地方,看看是不是如紫苏所说的那样,然后你再去查查,紫苏家里有无异常,不要明着查,要暗地里打听。” 史丙和史丁得了吩咐,起身告辞,走到门口,身后传来华静瑶的声音:“史丙,你等一下。” 史丙留下来,看到史丁出去了,史丙才问道:“姑娘,可是还有吩咐?” “你现在就到河对岸去看看,就是我落水的对岸,看看有人吗?若是有人,就……”华静瑶有些迟疑,现在的史丙还只是一个侍卫,没有后来的冷静从容,心狠手辣,如果她现在让史丙去杀人灭口,他会不会嘴上答应,转身就去告诉长公主呢? 毕竟,昭阳长公主才是他们的主人。 可是那个人不能活着,他说他看到她杀人了,现在想想,十有八、九是真的看到了。那时她的脑袋里还是晕沉沉的,看到赵谦,还以为赵谦亲自来追杀她,便扼住了赵谦的脖子! 见华静瑶说了一半又不说了,史丙试探地问道:“姑娘是要让的把人带回来吗?” 算了,现在的史家兄弟还不能百分百听命于她,这杀人灭口的活儿,还是她自己做吧。 华静瑶道:“你先去找找吧,那人十五六岁,穿着粗布裋褐,长得很好看,对了,他的头被石头砸过,应该有伤。若是找到了,就带到……带到府里吧,但是不要让别人看到,悄悄带进来。我在河边丢了东西,担心被他捡了,以后说不清楚,所以我想亲自审审他。” 这番谎话说得连华静瑶自己也不信,可是她一时也想不出其他理由。 史丙没有再问,领了吩咐便退了出去。 看着重又关上的雕花木门,华静瑶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她的这副身子是姐姐华静瑶的,而她是华静琳,她比姐姐了八岁,她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第三章 替我好好活下去 华静瑶尚未记事时,昭阳长公主便与驸马华毓昆和离了。 华毓昆是清远侯幼子,容颜昳丽,潇洒隽逸,有京城第一美男子之称。 父母和离之后,华静瑶虽是华家骨肉,但一直跟随母亲住在长公主府。 华毓昆与昭阳长公主和离后的第二年,便离开京城四处游历,几年后他回来时,带回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这便是华静琳。 华静瑶和华静琳虽然不是同母所出,但是姐妹之间关系很好,华静琳时候被毒蜂蛰了,是华静瑶偷偷拿了太后赐的解毒丸,才救回她的性命,也是因为有了华静瑶的爱护,华静琳才能在狼窝一样的清远侯府平安长大。 华静瑶十一岁时,在玉带河不慎落水,二皇子赵谦恰好路过,奋不顾身跳进河里救了她。 当年赵谦因为救了落水的华静瑶,这才搭上了昭阳长公主,并且受到太后的嘉许。赵谦的生母地位低微,他自幼养在杨嫔宫里,杨嫔不得圣宠,赵谦虽然有个皇子的身份,可也就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而已。 虽然赵谦和华静瑶是表兄妹,但华静瑶毕竟已经十一岁了,男女有别。这件事后,赵谦向皇帝求娶华静瑶,昭阳长公主以华静瑶年幼为由婉拒,但是从那以后,赵谦便正式走到了皇帝面前。他也经常到长公主府,看望姑母和表妹,他相貌英俊,文武双全,人又谦和有礼,长公主府上上下下对这位二殿下称赞有加,就连昭阳长公主,也对他另眼相看。 两年后,赵谦再次求娶华静瑶,这一次昭阳长公主问过女儿的心意之后,便笑着答应了。 从此,赵谦再也不是那个如同透明人一样的二殿下,他是昭阳长公主的准女婿,昭阳长公主是太后的亲生骨肉,是皇帝最疼爱的妹妹,是京城里权势最大的女人。 前世的华静瑶十六岁时嫁入东宫,次年山陵崩,赵谦继位,华静瑶做了皇后,一年后,贵妃郑婉所生的皇长子夭折,乳娘承认是被华皇后收买,之后又在乳娘宫外的家里搜出一箱金银,朝华宫女官紫苏连同两名宫女,一起指证华皇后谋害皇嗣! 御史的折子一筐筐搬进勤政殿,街头巷尾都在谈论心如蛇蝎的华皇后……赵谦下旨,华皇后从此长禁朝华宫。 …… 华皇后囚禁后的第二年,昭阳长公主私藏钦犯,意图谋反,被囚禁于梧桐胡同的长公主府。 三个月后,昭阳长公主薨逝。 不久,清远侯府老夫人上书朝廷,大义灭亲,检举华毓昆与昭阳长公主同谋,此事并无实证,但华毓昆还是被判流放。 那年华静琳只有十二岁,她跟着父亲一起被清远侯府扫地出门,踏上流放之路。 昭阳长公主被囚禁在长公主府里,只留下几个丫鬟和内侍伺候,其余人等流放的流放,发卖的发卖,遣散的遣散。 华皇后得知父亲和妹妹被流放,她千辛万苦让人送出消息,让史家兄弟跟着华家父女一起走。 也多亏有了史家兄弟的照顾,华静琳和父亲才能安然到达广西。 在广西的那几年,史家兄弟凭着一身武艺进了县衙做捕役,华静琳穿了男装,跟着他们出入县衙,混迹于捕役、衙役和仵作之中,跟着他们一起查案,还一起抓过强盗偷。 她年纪,性格活泼,衙门里的人都很喜欢她,就连县太爷也睁只眼闭只眼,后来索性按衙役的薪俸给了她一份工钱,贴补家用。 五年后,华毓昆病故,临终时依然念念不忘被囚禁在宫中的华皇后。 安葬了父亲,华静琳便带着史家兄弟离开了广西,回到京城。后来,她花银子顶替了别人的身份,改了年龄,进宫做了宫女,希望有朝一日,能带着姐姐逃出生天。 一入宫门深似海,华静琳在宫中三年,都没有机会混进朝华宫。 好在她人缘很好,人也机灵,在一群宫女内侍当中混得风生水起,俨然成了大姐头,宫里的消息也陆陆续续传到她的耳中。 直到有一天,她得到消息,赵谦暗中下令,要烧毁朝华宫,烧死华皇后。 赵谦急于废后,但是又不想被世人垢病…… 那一日,朝华宫大火熊熊,姐姐把她推出屋子:“走吧,替我好好活着!” 火蛇狂舞,华皇后冲进火海…… 华静琳从残破宫墙的洞隙里爬出来,却还是被人发现了,身后传来羽箭破空之声,她跳进了御花园中的浮玉湖。 在广西的那五年,她练出一身好水性,可是当她一个猛子扎下去,再把头从里水里冒出来时,她看到了狗皇帝赵谦,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赵谦亲自来追杀她了,于是她二话不说,钻进水里,从下面伸出手扼住了赵谦的脖子! …… 可惜,她还是没能掐死赵谦。 等到她从河里爬上来时,她在水中倒影中看到了姐姐的脸,她变成了姐姐华静瑶。 …… 华静瑶伸出手指,轻抚着自己的脸,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说道:“姐,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你就是你,咱们两个人一条命,我会替你好好活着,一定!” 那天她去朝华宫之前,原是想要带着姐姐一起逃走的,史家兄弟在宫外接应,后来她跳了湖,赵谦手下的锦衣卫如果想查,一定能查到他们头上,也不知道后来他们能不能逃出京城。 想到这里,华静瑶有些后悔罚了史丙和史丁银子的事了,可是这两个粗心大意的,紫苏那么拙劣的谎言也能糊弄他们,就是该给他们长长记性。 华静瑶从花厅里出来时,夏和艾正在门外踢毽子。 看到华静瑶,艾忙收了毽子,把毽子藏在身后,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姑娘。” 华静瑶笑着伸出手:“把毽子给我踢踢。” 艾一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姑娘不吃飞禽,无论是鸡鸭还是鸟雀全都不吃,就连羽毛也不喜欢,时候看到鸡毛掸子也会害怕,当着姑娘的面,她们从来不敢踢毽子,因为毽子就是用鸡毛做的。 在长公主府时,她们也不敢踢,姑娘性子和顺,从来不会打骂她们,可若是让长公主看到,那可了不得,别说是长公主,就是被紫苏姐姐或者其他姐姐看到,都免不得被骂上几句。 这里是别院,紫苏姐姐受伤了不能出来,其他姐姐也不在,她们才趁着姑娘在屋里时偷偷踢几下过过瘾的。 “给我呀。”华静瑶催促道。 一旁的夏用胳膊肘撞了撞艾,艾才回过神来,连忙把毽子从背后拿出来,嘴里还说道:“姑娘,奴婢还是把上面的鸡毛拔了,您再踢吧。” 华静瑶哈哈大笑:“傻丫头,鸡毛拔了,你让我踢铜钱啊。” 第四章 偷不到人那就抢 下午的时候,史家三兄弟便回来交差了。 史丙说道:“紫苏姑娘说的那地方,的仔细查看过了,滑下去的痕迹是真的,石头也是真的,您的帕子也给捞上来了,这也是真的。” “都是真的?”华静瑶笑了,问道,“就没有不真的地方了?” “有”,史丙顿了顿,说道,“咱们长公主府立府也不过十来年,府里除了七八岁的厮丫头,就没有家生子了。大家伙儿都一样,就看在长公主和您面前的体面了。紫苏姑娘是您身边的一等大丫鬟,那自是体面的,她爹和她娘也都在府里领着差事,兄弟也去了铺子里当学徒,她家的日子是后巷子里不是最宽裕的,也是数得上的。可是这阵子不知是怎么了,她娘悄悄去了当铺好几回,的去当铺里查了,却见当的东西没有一样是珠宝首饰,竟然全是些衣裳被褥,虽说料子不错,可也值不了几个银子,还有一床五斤重的蚕丝被,的也回府里查过,这床蚕丝被是前两年府里赏的。的觉得,紫苏家里一定是缺钱了,而且是很缺,所以才会连这些东西也拿出去典当。” 华静瑶看向史乙和史丁:“你们呢,都安排好了?” “回姑娘的话,全都安排好了,尤管事和尤顺才都是七窍玲珑心的人,一点就透。眼下紫苏姑娘住的那屋子,就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史乙和史丁说道。 华静瑶满意地点点头,道:“那咱们明天一早就回府,史乙,你安排人看好了紫苏,并且要把我回府的消息告诉她。还有那个尤顺才,我记得他是个机灵的,这事就让他去办吧。” 前世她和史家兄弟回到京城,那时的京城早已物是人非,他们两眼一抹黑。尤顺才已经做了帮闲,也多亏了尤顺才,他们才找到一户人家,花了银子顶替那家的女儿进了宫。 华静瑶又问:“赵谦如何了?” 史乙一怔,二皇子虽然是所有皇子之中最没有存在感的,可是姑娘一向也不会直呼其名啊。 他忙道:“二殿下没有性命之忧,就是肋骨断了两根,要有些日子不能出府了。” 华静瑶冷哼一声,问道:“他不是落水了吗?怎么就肋骨也断了?他说是怎么断的了吗?” 史乙看一眼两个弟弟,不动声色地道:“听说是上岸的时候不心撞到岸边的石头上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这个理由不错,真不错。”华静瑶呵呵直笑。 史乙带着两个弟弟出来,越想越觉得奇怪,姑娘这次落水以后,好像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 还有尤顺才,他是尤管事的侄子,尤管事是别院的管事,也只是逢年过节才会回长公主府,尤顺才跟着尤管事在别院里,即使姑娘过来,他也凑不到姑娘面前,姑娘说起他来,怎么倒像是很了解他呢。 三人出了屋,还没到月洞门,史丙一拍脑门,说道:“我刚想起来,姑娘还给了我一份差事,二哥、老四,你们先走吧,我还得回去向姑娘交差。” 说完,史丙便一溜烟地跑回去了。 史乙和史丁面面相觑。 史丙当然不是刚刚想起来,他一直记着,只是姑娘说了,这件事要悄悄的,就连自家兄弟也不能说。 华静瑶刚刚换了一杯新茶,正悠闲自在地等着史丙。 “找到人了?”华静瑶问道。 史丙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摇头道:“回姑娘的话,没有找到人。” 没有? 华静瑶蹙起眉头,是那个人在她走后就醒过来自己跑了,还是被人先她一步带走了? 如果自己跑了倒也就罢了,可若是落到赵谦手里…… “继续打听,看看有没有人见过他,嗯,至于为何要找他,理由随你编。”华静瑶说道。 “好哩,的这就去打听”,史丙说着就要向外走,可是只走了两步就又停下了,他转过身来,问道,“姑娘,甘石桥这一带都是京城各大府第的别院,万一那人是哪家的下人……” “万一是哪家的下人,那就更好了,打听清楚了,把人讨过来,嗯,讨不了那就偷,偷不了那就抢。”华静瑶轻摇罗扇,把最后那个抢字咬得极重。 史丙眼睛一亮,姑娘这话说的……极合他的心意。 偏僻的院里,紫苏听了尤顺才的话,愣愣地坐在炕上。 尤顺才没有理她,转身便走,紫苏这才反应过来,她顾不上受伤的腿,从炕上滚落下来,趴在地上哭喊道:“顺才哥,我没病,我只是伤了腿,过两天就好了,不碍事的,劳烦你和姑娘说一声,让我一起回府吧!” 尤顺才叹了口气,说道:“你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一个别院里跑腿的,是能给姑娘带话的人吗?你要求也是求史家那四位爷。” “那史……”紫苏心里有数,史家兄弟若是想见他,就不会让尤顺才来和她说了。 “你就安心住在这儿吧,你放心,除了每天两顿饭,没人过来打扰你,只要别出这间屋子,你想干啥都行,唱歌也行,跳舞也行。”尤顺才笑嘻嘻地说道。 紫苏抹一把眼泪,她又不是歌姬舞姬,她一个大丫鬟,她唱歌跳舞做什么。 “我要做针线,你让艾给我把针线筐拿过来。”紫苏试探地说道。 “不行不行”,尤顺才把脑袋摇得像拨郎鼓,“万一你拿针把自己扎死了,或者你拿剪子把自己的脖子铰断了,我这罪过可就太大了,哎哟,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起来,我这就吩咐下去,给你送饭来的碗碟也不能是瓷的,就是筷子也不能有,我听人说,把筷子插进鼻孔里也能死人。” 没等紫苏继续说下去,尤顺才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紫苏的脸色由白到黄,再由黄到绿,刚刚她说要做针线,就是想要试探试探,姑娘对她是什么心思,是真的让她在这里养伤呢,还是要把她看管起来。 现在试出来了,这不是养伤,这是坐牢啊! “你等等,我要见姑娘,我要见姑娘!” 尤顺才把门从外面落了锁,还能听到紫苏声嘶力竭的声音。 第五章 得来全不费功夫 “姑娘,尤顺才刚刚过来,说紫苏想要见您。”史乙说道。 华静瑶笑了,她把手里的团扇放到桌上,说道:“好啊,你让尤顺才告诉她,我这会儿还在等着长公主府的消息,等到她爹她娘她哥全都招了,我就见她。” 史乙一怔,姑娘没说把紫苏的爹娘兄弟全都抓起来啊? “姑娘,这紫苏家就住在咱们长公主府的后巷子里,若是……这保不准就会惊动长公主,这样一来,那事就瞒不住了。” 史乙口中的“那事”说的就是华静瑶落水的事。 若是姑娘一个人落水,那也就是长公主府一家的事,可是二皇子也落水了,又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救姑娘,那这事,那这事…… 华静瑶看他一眼,道:“史乙,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会到河里捞一条帕子吧?” 史乙脸上一红,忙道:“姑娘,我……可紫苏……姑娘对她素来不薄啊,她怎么敢……” 何止是对紫苏一个,姑娘对府里的人都好。大家背后全都说,长公主那么精明强干的人,怎么就把姑娘养成了这样一个面团儿似的性子。 “她怎么不敢?莫非你以为我好端端地怎么就自己滑到河里了?再说,紫苏是大丫鬟,她不会不懂事吧?怎么就会主子要出门,她就连个护卫也不带,就偷偷摸摸出去了?也不知道你们是真笨还是假笨,今天的这件事,若是我不追究,长公主又不知实情,或者长公主知道了,要责罚紫苏,我替紫苏求情说了好话,你们就认为这件事能揭过去了?还是因为你觉得这件事殃及了史丙和史丁,所以揭得越快越好?只要坐实了我是自己要出去,自己掉进河里的,你们就能无事一身轻了?”说到最后几句,华静瑶声色俱厉。 前世就是这样吧,所有人都不想承担责任,所以赵谦救下性命,紫苏又给出因由,再加上姐姐是个好性子,紫苏向她哭求几句,她便在长公主面前,把所有过错一力揽下。 赵谦救人一命是大功,紫苏小错不纠是大恩,史丁史丙未尽职责,就像今天这样罚上一个月的月钱就揭过去了? 到头来,长公主府里引进来一头中山狼,华静瑶身边多了一个吃里扒外的畜牲! 史乙脸色大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华静瑶冷哼一声,道:“好在现在还没有铸成大错,你也不要再磕头了,把脑门子磕破了怎么出去见人,怎么给我办事?起来吧,以后该做什么,你懂了?” 史乙从地上爬起来,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华静瑶,这真是自家姑娘吗? “懂了,姑娘放心,小的几兄弟若是再犯糊涂,姑娘就把咱们交给长公主处置,小的……” “行了,出去吧,抓紧时间,在我明天一早回府之前,把这件事办得妥妥当当。”华静瑶说道。 打发走了史乙,华静瑶深吸一口气,再张开嘴巴呼出来,顿时觉得舒服多了。 “姑娘,史丙回来了!”小艾跑进来说道。 听到史丙的名字,华静瑶眼中的眸光闪了闪,她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让他进来。”她下意识地摇了几下团扇。 史丙满头是汗,天还没有热下来,他身上的衣裳却已经让汗湿透了。 “姑娘恕罪,实在是有急事,小的来不及去更衣,离姑娘远点站着,免得让汗味熏着姑娘。” 华静瑶反倒被他逗笑了,问道:“什么急事,人找到了?” “不但找到了,而且带回来了,您猜是在哪儿找到的?”史丙说道。 “在哪儿?”华静瑶问道。 “今天上午尤顺才送紫苏回来时,紫苏腿上有伤走不了路,男女有别,他又不能背着,那地方和秦家别院离得近,尤顺才和秦家别院的小常管事认识,就从小常管事那儿借了一驾单骡车,自己赶着把紫苏送回来了。因着当时是在河边,紫苏身上脚上都是湿泥和青苔,就把骡车里面给弄脏了。尤顺才把那头骡子牵进来喂了,又让人把车里车外刷洗了一遍,就拴在后门外头了,想着趁着太阳好晾开,今天傍晚或者明天一早就给小常管事送回去。” 华静瑶凝神听着,问道:“该不会那人是在骡车里找到的?” “姑娘聪慧,还真就是。我从后门出去的时候,不经意地往那骡车看了一眼,发现车下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凑近一看,就在车板下头,轮子中间,蜷缩着一个人。小的再仔细一看,那人穿着一身粗布裋褐,十五六岁,脑袋上有伤,可不就是姑娘说的那个人吗?可把小的高兴坏了,就快点来向姑娘说一声。这真是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史丙喜形于色,有空他要去广济寺里谢谢菩萨了,瞧瞧今天的事儿,姑娘落水还能安然无恙,出去找人也没费劲儿。 “他藏在骡车底下,后门的人没有看到?”华静瑶好奇地问道。 “小的问过后门的门子了,还真没有看到,那门子也给吓了一跳,他说如果他看到有个傻子过来,一定给轰开了,也不知道那傻子什么时候溜到骡车下面去的。”史丙说道。 “傻子?人呢?抓进来了?”华静瑶问道。 “回姑娘的话,那人就是个傻子,唉,可惜了一副好相貌,这会儿还在骡车下面,抱住车轮子死活不肯出来,小的只好让门子先看着,小的进府向姑娘报备了,这就去叫老四,让老四把他弄出来,嘿嘿,老四力气大。”史丙说道。 华静瑶不用问也知道史丙是怎么想的,他是想让史丁把骡车举起来,然后把那傻子抓出来。 一起出生入死那么多次,别说是这种卸了骡子的骡车,就是整头骡子,史丁也举过。 “叫上史丁,我跟你们一起出去看看。”华静瑶把团扇把小几上一扔,起身就往外走。 史丙吓了一跳,忙道:“姑娘,使不得,您可不能去,那人是个傻子,会……” “有何使不得的,少废话,走!” 说话之间,华静瑶已经在庑廊上了,史丙无奈,只好在后面跟上。 自家姑娘吃错药了?没有吧,没听说江老太医给姑娘开方子啊,回头还是要叮嘱小艾,不要给姑娘吃不该吃的东西。 第六章 糯米豆沙糖桂花 | |  - - 最新网址:ku 刚刚走出月洞门,就见小夏端着米糕走过来,华静瑶顺手抓起两个,在小夏和史丙的瞠目结舌中,把冒着热气的米糕塞进衣袖……走了! 小夏和史丙面面相觑,姑娘是眼神不好,错把米糕当成银元宝,装进衣袖里了? 不,姑娘是长公主生的,长公主是和皇帝从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怎么会眼神不好呢? 一定是他们看错了,一定! 华静瑶大步流星来到后门,史丙紧跟慢赶,终于抢在姑娘跨出门槛之前追上了。 “姑娘,您看,就在…”史丙指着那驾没有骡子的骡车,眼睛瞪得像铜铃,“人呢?” 后门的门子上了年纪,这会儿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车底下:“那位……怕是个猴精吧,这会儿又上去了,你们看,扒在车板子下头呢,唉,丙爷,你可别怪我了,不是我先前没有看到他,说不定他是跟着尤顺才一起回来的。” 华静瑶也看清楚了,就在骡车的车板子下面,可不就是有个人吗?只不守他没在下面蹲着,而是整个人扒住车底板贴在上面,如果不俯下身子仔细去看,谁也不会注意到那里还悬着一个人。 史丙吃惊不小,像是在回应门子的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他是从河边一路扒在车板子上过来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 他们兄弟都是练家子,或许也能做到,可这是个傻子啊,是个傻子! 眼看着华静瑶走到车前了,史丙连忙跟过去,挡在华静瑶前面,对着贴在车板子上的人喝道:“傻子,快下来,快点!” 傻子见有人来了,吸吸鼻子,却又把脸扭到一边,嘟哝道:“不下来,就是不下来,坏人!” 史丙在去见华静瑶之前,就已经打发人去叫史丁了,只是华静瑶来得太快,反而抢在史丁前面了。 这会儿史丁刚刚走下台阶,闻言跑过来,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要把骡车举起来。 “等等!”华静瑶伸手把他拦住,史丁天生神力的事,这会儿还没人知道,再说,这府里除了紫苏以外,说不定还有赵谦的内应,万一这事传到赵谦耳朵里,他就能想到那两根肋骨是被史丁拍断的了。 史丁伸出去的胳膊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下了,华静瑶一把推开前面的史丙,走到骡车前面,她蹲下身去,就看到了那双眼睛。 一双黑白分明,清亮如晨星般的眼睛。 没错,就是这双眼睛! 眼睛的主人也正在看着她,目光清澈得让华静瑶想起前世她猎到的一头鹿,那头鹿看到她时,也是这样的目光,当时她毫不犹豫一箭射出……鹿肉真香! 傻子吸吸鼻子,目光从华静瑶的脸上移开,落到她的袖子上。 “糯米……豆沙……桂花……桂花太多……不好吃……” 傻子的声音也和他的目光一样,清清亮亮。 华静瑶愕然地看看少年,又看看自己的衣袖,她想起来了,衣袖里还有米糕呢。 之前她听史丙说这是个傻子,傻子都贪吃,所以看到小夏端着米糕,她就拿了两块。 她从衣袖里拿出一块米糕,晃了晃,笑嘻嘻地说道:“你出来,姐姐给你米糕吃。” “桂花太多……不好吃……不吃!”傻子嫌弃地皱起鼻子,可是这一次却没有把脸别过去,而是双手松开,噗通一声从车板子上掉了下来。 他掉下来的时候,是四肢摊开一起落地,就像一只想不开要寻死的大蛤蟆。 没等华静瑶笑出声来,史丁和史丙各抓住一条胳膊,两个人同时使力,把“大蛤蟆”从车下面拖了出来。 “疼……坏人……疼……”傻子一边哭一边委屈地去看自己的胳膊。 华静瑶心里一动,抓起他的手…… 被史丁抓住的那条胳膊,脱舀了! “不哭了,乖,姐姐请你吃糕糕。”华静瑶冲着史丙使个眼色,拿起手里的米糕送到傻子嘴边。 傻子皱着眉头,眼泪流了满脸,他紧抿着嘴唇,说什么也不肯去咬送到嘴边的米糕。 史丙趁机抓住他的胳膊,咔嘭一声,把他的胳膊归回原位。 傻子啊的一声惊叫,嘴巴张开,华静瑶眼明手快,顺势把整块米糕塞进他的嘴里,又怕被他吐出来,往里面捅了捅。 傻子被米糕堵住嘴巴,鼻端和口腔充斥着他不喜欢的味道,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史丁提起他,像扔死猪一样甩到肩上,扛起就跑! 这一切一气呵成,待到老门子反应过来时,傻子不见了,史丙史丁不见了,华大小姐也不见了。 把傻子关到小黑屋里,华静瑶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肚子饿了,她想起袖子里的米糕,给了傻子一块,她还留着一块。 她拿出米糕,从中间掰开,正想放进嘴里,忽然怔住了。 这米糕竟然是带馅儿的,豆沙馅儿! 她闻了闻,一股子糖桂花的味道。 豆沙馅儿是用糖桂花拌的。 “小夏,这米糕怎么还有馅儿?”华静瑶问道。 小夏怔了怔,说道:“前阵子宫里赏的米糕就是带馅儿的,姑娘吃了两块,厨房里便照着做了,让奴婢端来给姑娘尝尝,是不是宫里的那个味儿。” 华静瑶从碟子里拿起一只米糕看了看,凑到鼻端闻了闻,好像是有那么一点桂花味儿。 可是那傻子说什么糯米豆沙桂花的时候,她带的那两块米糕还在衣袖里,莫非那不是一个傻子,而是一只狗? 管他是人还是狗,当务之急,还是先灭口吧。 华静瑶蹙着眉,猛摇几下团扇,这件事原本只有她和史丙知道,可是现在多了史丁和门子,不对,他们刚刚回来的时候,一路上又有好几个人看到了,马上杀人灭口,好像不行。 她不能做得太明显,至少不能让人认为她是杀人灭口。 她要想个办法,让这个傻子自己死了。 洗脸淹死? 走路摔死? 吃饭噎死? 对,就是吃饭噎死,傻子嘴里还有米糕呢。 最新网址:ku 第七章 香喷喷的小姐姐 傻子的嘴巴里已经没有米糕了,米糕在地上,他大张着双手,像个孩子似的趴在墙上,史丁无奈地看着他。 看到华静瑶,史丁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说道:“姑娘,您来得正好,这傻子……这傻子不许我碰他,还说我臭。” 这时,傻子回过头来,身子却还贴在墙上,他一脸的嫌弃:“臭,就是臭,都是臭的。” 史丁扬起巴掌,做势要打,傻子嘴巴一撇,举起先前被史丁拽得脱臼的胳膊:“疼……疼……” 史丁气急,冲着华静瑶辩解道:“姑娘,您可亲眼看到了,我碰都没有碰到他,他那胳膊,三哥已经给他接上了,他早就不疼了,全是装的啊,这年头,傻子都会骗人了。” 史丁觉得自己比那戏台上的窦娥还要冤。 华静瑶走到傻子面前,史丁这才意识到危险,连忙也凑过去,将华静瑶挡在身后,傻子立刻用手捂住自己的鼻子:“臭死了。” 这一次,华静瑶也闻到了史丁身上的味道。 是汗味,但是味道并不大,远没到“臭”的地步。 “没事,你让开,我来和他说。”华静瑶说道。 史丁让到一旁时,还抬起衣袖闻了闻:“不臭啊,我怎么闻不到?” “米糕不好吃吗?”华静瑶指着扔在地上的米糕,问道。 傻子的眼睛里还噙着泪,水汪汪的,他很认真地摇摇头:“糖桂花腌得不好,齁甜,不好吃。” 华静瑶怔了怔,这是傻子? 她试探地伸出一根手指,问道:“这是几?” “水萝卜!”傻子咧开嘴,露出一个又傻又阳光的笑。 华静瑶看看自己纤细洁白的手指,这像水萝卜?你才是水萝卜! 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傻子眨眨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被眼泪冲刷得更加明亮,他微微蹙起眉头,凝神想了想,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华静瑶打量着傻子,若有所思。 前世在广西,办案时她遇到过傻子,也和傻子打过交道。无论是先天的傻子还是后天的,从长相上就能看出来,无论他是哭还是笑,五官都是不协调的,带着一种呆滞的痴态。 而这些特征,在面前这个傻子的脸上是没有的。 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傻子,好看得让她不忍下手灭口了。 正在这时,傻子忽然凑了过来,华静瑶吓了一跳,正想一巴掌打过去,那傻子却只是闻了闻,喃喃道:“栀子花,不臭。” 华静瑶想起来了,她回到别院沐浴时,洗澡水里的确飘了几朵栀子花。 “你想不想用栀子花洗澡啊?”华静瑶不安好心,洗澡也可以淹死啊淹死。 “我要用梅花,白梅花。”傻子梗起脖子。 这会儿到哪儿给他找白梅花啊,华静瑶恨不能把这傻子拍到土里去,可是她还真不能这样做,否则没到晚上昭阳长公主就能知道了。 她对身后的史丁说道:“你亲自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烧饼馒头之类的,多拿一些过来。” 平时这都是丫鬟们的活儿,史丁也不在意,姑娘过来的时候,就没带着丫鬟。 他转身便去了厨房,片刻后,就提了一篮子烧饼回来。 华静瑶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把一篮子烧饼全都放到傻子面前,对说道:“这些烧饼香喷喷的,可好吃了,你乖乖的全都吃掉。” 傻子吸吸鼻子,说道:“血腥味,臭的,不吃。” 笑容僵在华静瑶脸上,她转头看向史丁,史丁一头雾水,华静瑶道:“你快去厨房看看是怎么回事。” 史丁反应过来,一溜烟儿地跑了。 没过一会儿,史丁就又跑了回来:“这傻子是狗变的吧,打烧饼的老李,手被柳条筐的断枝刺破了,流了血,他打烧饼时可能沾上了。” 华静瑶咧咧嘴,道:“跟厨房说一声,以后再有人受伤,就不要再碰吃的了。” 史丁转身又要走,华静瑶叫住他,道:“回头再去,你在这里看着他,我先走了。” 说完,她便向外面走去,她要回去好好想想怎么处置这个傻子。 可是,背后的衣裳忽然被人抓住了,华静瑶转过头来,傻子就在她的背后,两只爪子正抓着她的衣裳。 “把手放开!”史丁吼道,可是却不敢贸然上前,姑娘在傻子手里,随时会被傻子伤到。 华静瑶冲他使个眼色,让他稍安勿燥。 她问道:“你抓我衣裳做什么?” “带我走。” 两人几乎贴在一起,傻子比华静瑶高出整整一个头,华静瑶要仰着脸才能看到他的神情,那傻子扁着嘴,一脸的委屈,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你要跟我走?”华静瑶问道。 “嗯,他臭,这里都是臭的,你是香的,我要跟着你。”傻子执拗地把华静瑶的衣裳抓得更紧。 “好,我带你走,你把手松开,乖,听话。”华静瑶用她能想像出的最温柔的语气说道。 “你说话要算数啊。” 十五六岁的少年多多少少都有几分公鸭嗓,这傻子也不例外,声音时粗时细,可是说这句话时却很悦耳,华静瑶不由得又看向他。 他在笑,又傻又明亮的笑。 “我说话算数。”华静瑶说道。 傻子松开了手,咧开嘴,笑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华静瑶看了史丁一眼,没有说话,抬腿走了出去。 傻子笑嘻嘻地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史丁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可是姑娘没有吩咐,他只好跟在傻子后面,撸起袖子,若是这傻子敢对姑娘不利,他随时一拳挥出去,打爆傻子的脑袋! 华静瑶没回自己住的小院,她去了花房。 花房里的婆子们见到她来了,还以为姑娘是来看花的,忙着把开得最好的几盆摆过来。 华静瑶却看向傻子,问道:“饿了吗?” 傻子点点头,摸摸自己的肚子:“饿了。” 华静瑶环顾四周,说道:“这里不臭了吧?” 傻子吸吸鼻子,道:“香的,姐姐也是香的。” 第八章 香姐姐和臭姐姐 华静瑶指着一排架子上的几十盆绿油油的花草,对几个莳花婆子说道:“这些怎么不开花呢,一定是晒得不够,把这些全都搬到前院去,那里阳光好。” “姑娘,这些都是喜阴的,不能晒啊。”一位婆子陪笑说道。 “那就搬到后院树荫下面通风吧。”华静瑶说道。 婆子们面面相觑,今天小厨房的菜里盐放多了?闲(咸)的? 见婆子们大眼瞪小眼,史丁来气,姑娘就是脾气太好了,把这些人全都给惯坏了。 他上前一步,端起一只花盆:“我帮你们搬出去。 咔嚓一声,厚瓷花盆硬生生被他掰下来一块。 婆子们惊呼一声,争先恐后搬了花盆往外跑。 长公主府里的花盆都是上好的,帐上全都记着帐,弄破了的都要从她们的月例银子里扣出来。若是史丁硬说是给她们帮忙才把花盆抠坏的,她们可是有理说不清。 唉,正常人谁能把花盆给掰坏了呢? 花房里很快就安静下来了,刚刚还像木头桩子似的站了一排的婆子全都不见了。 华静瑶冲着史丁点点头,她对史丁越来越满意了,现在的史丁,已经有了前世混不吝的风采,假以时日,一定能和她配合默契,所向披靡。 “姐姐,我饿……” 耳边传来悦耳的声音,又是那个小傻子,华静瑶发现,他叫起姐姐来格外好听。 华静瑶转过头来,歪着脑袋打量着傻子,这么好看,又这么乖,如果把他做了花肥……唉。 “史丁,过来。”华静瑶说道。 史丁走过来,看看华静瑶,又看看傻子,不明所已。 “把你的手放到他的头顶上,百会穴。”华静瑶命令道。 史丁扬起自己那蒲扇般的大手,看了看,然后毫不犹豫地把手放在傻子的头上。 傻子抬起下巴,扬起脸来,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史丁的手腕子,他下意识地捂住鼻子,臭,真臭! 华静瑶抿嘴一笑,笑弯了眼睛。 “肚子饿了?”她问道。 傻子点点头,又摸摸自己的肚子,表示很饿。 “那你回答姐姐的问题,你答得好,姐姐就请你吃香喷喷的饱菜,好不好?”华静瑶再问。 傻子又点点头,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华静瑶,华静瑶的肚子咕噜一声,她好像也饿了。 “你在河边看到了什么?”华静瑶轻声问道。 傻子想了想,迟疑着说道:“看到了姐姐……臭臭的姐姐。” 臭臭的姐姐? “哪里臭了?”华静瑶冲口而出。 “臭,就是臭……又潮又腥,不好闻,是臭的。”傻子皱起鼻子,一脸嫌弃。 华静瑶指指自己的鼻子,问道:“那个姐姐是我吗?” “不是,这个姐姐是香的,那个姐姐是臭的。”傻子想都没想,香香的小姐姐为何要这样问呐,当他是傻子吗?他闻过了,不一样。 华静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对史丁说道:“把手拿下来吧。” 史丁莫名其妙,姑娘这是怎么了?怪怪的,难道是想让他爱抚一个傻子吗? 傻子学着华静瑶的样子,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揉揉自己的鼻子,又冲着华静瑶吸了口气,小姐姐真香。 他可不知道,就在刚刚,他在地府走了一圈儿。 只要他说这个姐姐就是河边的姐姐,史丁就会按照华静瑶的吩咐,把大巴掌朝着他的百会穴拍下去。 “你是怎么到河边的?”华静瑶心情大好,闲闲地问道。 傻子的眼睛里露出惊恐之色:“坏人,好多坏人,好多!杀人了,他们杀人了!” 华静瑶先是一惊,接着便放下心来。 他在河边说的那一句“我看到你杀人了!”,或许他口中的“杀人的人”,并不是她,而是他现在说的“好多坏人”。 华静瑶看一眼史丁,终究没有再问下去,如果傻子说,看到小姐姐把个坏坏的男人掐死了,那不就露馅了吗? 毕竟,让史丁拍死一只傻子,和让史丁知道她差点杀了二皇子,这是天壤之别。 “史丁,这个傻子是咱们捡来的,对吧?”华静瑶问道。 史丁点头如啄米:“当然啊,就在门口捡的,三哥把他扛回来的。” “刚刚你也听到了,他说看到有很多坏人杀人了,我担心他正在被人追杀,他这样的一个小傻子,万一被坏人抓走,你说会如何呢?”华静瑶又问。 “那还用说”,史丁想都没想,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顺天府发现的无名尸体多的去了,有几个破案的?还不都是像他这样,死了都不知道死在谁手上。” “嗯,我觉得也是,这傻子还是不要放出去了,就让他留在这儿吧,你和你二哥三哥也说一声,替我把他看好了,别让他随便出去,万一让坏人看到,他的小命可就没有了”,华静瑶说到这里,顿了顿,迟疑着说道,“万一长公主问起来……” “姑娘不用担心,这小子虽傻,可是好看啊,长公主最喜欢……”史丁自知说错话,连忙改口道,“咱们府里又不缺他一口饭吃,再说他就是傻了点,府里像他这样的,又不是没有。” 华静瑶立刻就明白史丁的言外之意了。 前世,昭阳长公主的罪名是“窝藏反贼,意图谋反”。 当时,街头巷尾都在传言,昭阳长公主窝藏的反贼就是她的面首。 后来传言便越发不堪,茶楼酒肆里谈论的都是昭阳长公主的风流韵事,说她年少时贪慕华毓昆美色,不久始乱终弃,和华毓昆和离,和离后的昭阳长公主更加无拘无束,在长公主府里广纳面首,整整一个院子,全都是燕瘦环肥的美少年。 这些传言,华静瑶没有不信,可也没有全信,现在看史丁的神色,她叹了口气,看来还真有这回事啊。 她的目光从史丁移向了傻子,忍不住蹙起眉头,不是吧,昭阳长公主这个时候也有二十七八了,可是小傻子呢,顶多十五六岁,史丁这个混蛋,猪脑袋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啊! “滚滚滚,去给这小傻子找点吃的,快去!”华静瑶冲口而出,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这样的语气,是前世的她和史丁说话时的语气。 那时他们已经不是主仆,而是兄弟,是战友,她会对史丁说“滚滚滚”,史丁会挥着大巴掌吓唬她,假装要打爆她的头…… 而现在,他们是主仆,而她,是一位端庄娴淑的千金小姐。 第九章 有个傻子叫小狸 小傻子用手指抠着桌子,看着空空的饭碗发呆。 华静瑶问道:“想什么呢?” 小傻子抬起头来,一脸的懵懂:“……姐姐,这些……真难吃。” 难吃你还吃了三碗饭? 华静瑶站起身来,向花房外面走去,史丁上前一步,按住小傻子的肩膀,说道:“走吧,以后你跟着我!” 小傻子大声说道:“我要跟着姐姐,姐姐!” 声音凄厉,还带了哭腔。 华静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小傻子伸着双臂,就要朝他扑过来,史丁从后面抱住他,小傻子四蹄乱蹬:“姐姐,姐姐!” 华静瑶很无奈啊! …… 小傻子有了名字,他叫小狸,华小狸。 史丁感觉很奇怪,姑娘为什么要给小傻子取名叫小狸,不是应该叫小狗吗? “狐狸的鼻子比狗还要灵敏!”华静瑶说道。 出了花房,就看到急匆匆过来的史乙。 “姑娘,那事办完了。” 华静瑶莞尔,这么快就招认了? 她问道:“说来听听。” “紫苏的哥哥仇福儿跟铁锅胡同许家的儿媳妇有了首尾,被许家儿子当场抓住,许家要报官,后来两家人谈妥,不报官就要一百两银子,这些年紫苏在姑娘身边得了不少好处,家里也宽裕,仇大娘当即就捧了一百两银子过去,兴许是许家见仇家的银子拿得痛快,就又反悔了,让再加二百两银子,把媳妇卖给他们家,否则,还是要报官。” 史乙看看华静瑶的脸色,见她神情平静,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便继续说下去:“这种伤风败俗的案子,依大周律,无夫奸杖八十,有夫奸杖九十。许家媳妇是有丈夫的,这九十杖打下来,仇福儿小命也就没了。而且,他们一家子的卖身契都在长公主府,若是别的事,长公主或许还会维护,可是这种丢人现眼的事,紫苏又是姑娘身边的人,长公主不会姑息,说不定还会让人给顺天府递话,让他们严惩。” 华静瑶眉头微蹙:“你知道长公主不会维护他们?” 史乙忙道:“姑娘您忘了王嬷嬷的事了?也是,那是前两年的事了,那时您还小,不记得也是应该。” “无妨,你给我说说吧,我倒真是不记得了。”华静瑶摸摸耳朵,她还真是不记得姐姐提起过什么王嬷嬷。 “王嬷嬷是您的乳娘,原本在府里可是最有体面的。两年前王嬷嬷的儿子郭小平看上了昌平的一间铺子,那铺子开价一百五十两,他却只给五十两,女东家找他理论,他对女东家动手动脚,后来还抬出姑娘来,说他是姑娘的奶哥哥,和姑娘是一家人”,史乙叹了口气,说道,“这事被长公主知道了,让大哥和小的去了昌平,我们废了郭小平的两条腿一条胳膊……王嬷嬷找姑娘哭诉,怂恿姑娘去找长公主求情,长公主当着您的面没说什么,过后就让人拔了王嬷嬷的舌头,轰出府去。” “啊?”华静瑶吃了一惊,难怪史乙说这事时不住地偷眼看她,原来那个王嬷嬷还曾经利用过姐姐,她咬牙切齿,“做得好,做得好!对付这种不要脸的,就应该这样做!” 史乙欣慰啊,姑娘是真的长大了,当年昭阳长公主不想让女儿知道这些腌臜事,只说王嬷嬷一家子回老家了,可就是这样,姑娘还是哭得眼睛红红,拿了一包银子让人去给王嬷嬷送去,可惜没有找到王嬷嬷一家人,只好做罢。 华静瑶道:“紫苏也是我身边的人,仇家一家子算是长公主府里的老人儿,外面的人不知道王嬷嬷家的事,他们一家肯定是知道的。因此,出事之后,他们不但怕报官,更怕这事儿传到长公主耳中。” “对,就是这样,长公主治家严格,仇家自是不敢,后巷子里住的都是长公主府的下人,仇家更是不敢声张,生怕传进府里,只能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都悄悄变卖了,可即使这样,也还是凑不够这五百两。仇大娘有个姐妹,姓孙。早年是和她在同一个人牙子手里卖出去的,两人自小就认识,后来那个姐妹跟了一个行商,孙娘子给行商生了儿子,虽然还是没能抬进府里,可也使奴唤婢,手里有不少银子。 仇大娘就求到孙娘子面前,也不知两人是怎么说的,没过两天,长公主去广济寺做法事,姑娘来别院小住,后来的事,姑娘就知道了。老三按照仇大娘说的地址,去找了那个孙娘子,可惜咱们晚了一步,孙娘子原先住的宅子已经空了,那宅子原本就是租的,房东压根儿不知道这家人是什么时候搬走的。” 华静瑶扬扬眉头,笑道:“你们还真去找那个孙娘子了?真是浪费时间,这会儿,你带上几个人,去查查那许家,看看许家和二皇子有没有关系,快点去,免得许家也走了。” 史乙怔了怔,答应了一声,转身就快步走了。 华静瑶叹了口气,原来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就连史乙办起事来也不行啊。 “姐姐吃糖,姐姐不生气。”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来,掌心里是颗姜糖。 华静瑶的注意力却在那只手上,修长纤细,骨格分明,这是一只保养得当,很好看的手。 她掂起姜糖含在嘴里,问道:“哪来的糖?” 小狸指指身后,甜甜地说道:“是杏子姐姐给我的。” “什么杏子姐姐?”华静瑶不解。 小艾红着脸说道:“小厨房的刘妈妈给了奴婢几颗杏儿,奴婢还没吃,揣在袖子里,也不知道怎么的,让这傻……” “我叫小狸,华小狸!”没等小艾把话说完,小狸已经瞪着眼珠子,凶巴巴地纠正了。 华静瑶问道:“你看到她拿了杏儿?” “我闻到了,杏子姐姐身上有杏子味儿!”小狸得意地说道。 华静瑶笑了,她拍拍小狸的肩膀,说道:“那你跟走一趟,闻闻那人身上有些什么味儿,走吧。” 说完,她便向关押着紫苏的小院子走去,小狸兴高采烈地跟上她,小艾迟疑一下,连忙小跑着追上,把姑娘和小狸隔开。 第十章 蠢货啊就是蠢货 “姑娘,您要救救奴婢啊,奴婢是被逼的,真的是被逼的,姑娘啊,那年秦家小公子带了只鸟进宫,那鸟在姑娘头上飞,奴婢为了救姑娘,把鸟打死了,奴婢差点被活活打死,是姑娘求了太后和秦家老太君,才让奴婢捡回一条性命,奴婢的命都是姑娘的,又怎会害姑娘呢,奴婢对姑娘忠心耿耿,奴婢只是按阿娘说的,陪着姑娘到河边去玩,后面的事奴婢全都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 紫苏跪爬到华静瑶脚下,哭得梨花带雨。 “哦,你真的不知道?”华静瑶问道。 “不知道啊,奴婢……奴婢只是陪着姑娘到河边玩,哪想到起风了,姑娘说什么也要去追那方被风吹走的帕子,奴婢拦也拦不住……” 先是被尤顺才一顿冷嘲热讽,后来史乙又带了她老子娘的口供来逼着她招认,紫苏早就想好了一番说辞,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姑娘了,姑娘一定会救她! 可是现在,她忽然说不下去了,她惊讶地发现,姑娘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那笑容里带着嘲讽! 接着,华静瑶忽然提起了裙子,朝着紫苏的脸狠狠地踹了下去! “啊!”紫苏一声惊呼,仰面倒下。 华静瑶上前一步,绣鞋踩在紫苏的脸上,十二岁的小姑娘,腿上脚上都没有多少力量,与其说紫苏的惊呼是被她踢的,还不如说是被吓的。 打死也没有想到,小绵羊也会尥蹶子。 别说是做了亏心事的紫苏,就连跟着一起过来的小艾和史丁也给吓傻了,反而是华小狸,这会儿高兴得直蹦哒。 “姐姐真厉害,踢她,她是坏人,该踢!” 华静瑶扭过脸,看着兴高采烈的小狸,问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坏人?” “用醉仙桃的都是坏人,她用醉仙桃,她就是坏人!”小狸得意地说道。 醉花阴? 华静瑶飞快地看一眼站在小艾身边的史丁,却见史丁一脸的懵懂,华静瑶明白了,她怎么又忘了,现在这个时候的史丁,还是一棵小青葱,没有和她一起抓过诱拐女人孩子的恶贼。 醉仙桃是拐子们常用的,多是洒在帕子上,把沾了醉仙桃的帕子在女子鼻端抖几下,或者在小孩头上摸上把,就会让人有短暂的失神,时间很短,顶多就是半炷香的功夫就能清醒过来,或者用凉水浇下去,也能清醒,常说的拍花的,十之七八也是用的醉仙桃。 “小艾,给她搜身!”华静瑶说道。 小艾还在怔愣着,听到华静瑶的命令,她喃喃道:“搜……怎么搜?” 华静瑶把脚从紫苏脸上挪开,看看紫苏那满是泪痕的脸蛋上多出的脚印,心情好了许多。 算了,还是她亲自动手吧。 一条帕子轻而易举被她找出来,她用两根手指捏着帕子,在紫苏脸上晃了晃,紫苏吓得连忙把头侧到一旁。 华静瑶冷笑:“做贼心虚了?别担心,这都两三个时辰了,帕子上的醉仙桃早就失效了,你藏在身上都不怕,这会儿倒是害怕了?你也真够蠢的,当时在河岸上顺手把这帕子埋了,不就没有证据了?唉,蠢货!” “蠢货,就是蠢货!姐姐真厉害!”小狸得意洋洋,跟着附和。 史丁一脸的生不如死,这年头,连傻子都会拍马屁了? 他这会儿跟着一起喊姐姐真厉害,还来得及吗? “史丁!”华静瑶喊道。 史丁一下子来了精神,大声说道:“史丁在此!” “你不用这么大声”,华静瑶很无奈,“你带上尤顺才,到紫苏屋里找一找,看看还有没有醉仙桃,这种害人的东西,一定要找出来!” 史丁转身就走,华静瑶又把他叫住,指指华小狸,道:“你带他去。” 看着华小狸神气活现地跟着史丁走了,华静瑶这才低头去看面如死灰的紫苏:“这就是你对我的忠心耿耿?你用帕子迷晕了我,然后把我推到河里,等我在河水里清醒过来的时候,二皇子就来救我了,对不对?你可真是个好丫头啊,姑娘我喜欢得紧呢。” “姑娘,不是的,真的不是,奴婢是被逼的,奴婢如果不听阿娘的,哥哥的命就没了!”紫苏从地上爬起来,不住磕头,“奴婢从小就侍候姑娘,为了姑娘差点被打死,奴婢……” “秦家小公子的那只鸟是训过的,根本不会伤到人,看到你拿东西打它,它甚至不知道飞走,这才被你打死。我之所以害怕,是因为看到了死鸟,所以从那以后,我就害怕一切有羽毛的东西,你不必总拿这件事来说,说得你像是我的救命恩人一样。”华静瑶冷冷地说道。 前世,姐姐连鸡鸭都不吃,看到鸡毛掸子都会害怕,以前她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明白了,十有八、九就是因为这件事。 紫苏果然不敢再说话了,整个人蜷缩着,簌簌发抖。 她是在做梦吗?姑娘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秦家小公子为了这件事恨上了姑娘,连带着秦家几个小姐也不理姑娘,可姑娘从来没有责怪过她…… “找到了,找到了!”华小狸手里举着一只香粉盒子,大呼小叫地跑了进来,史丁和尤顺才跟在后面。 史丁难过得想要放弃自己了,拍马屁比不上傻子,就连跑得也不如这傻子快! 看到华小狸手里的香粉盒子,紫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尤顺才对华静瑶道:“多亏了这位傻……狸小哥,若不是他,小的打死也想不到,那东西会藏在香粉盒子里。” 华静瑶哈哈大笑,这笑声让小艾再一次瞪大了眼睛。 姑娘这笑得,可真不像姑娘,反倒有点像长公主。 对啊,姑娘的确是有点变了,只是变得像长公主了。 姑娘是长公主生的,脾气性子随了长公主这是应该的,以前没随,那是因为姑娘年纪小。 小艾为自己这一认知而兴奋,可又有点害怕,长公主那么厉害,姑娘越来越像长公主,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混了…… 第十一章 送礼送到家门口 二皇子府,赵谦已经被抬回来了,这会儿正躺在病榻上,两位江太医从甘石桥跟过来,和府里的太医交待了几句,便去太医院报备了。 赵谦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头顶的承尘,已经过了五六个时辰,他还是无法相信,明明是天衣无缝的计划,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他断了两根肋骨,要在床上躺些日子。 最令他无法置信的,是华静瑶。 他不会看错,他看到华静瑶落水,他跳进河里时,也亲眼看到华静瑶在河面上浮浮沉沉,拼命挣扎,然后就沉进了水里…… 接着,有人扼住了他的脖子,再后来他就没有了知觉,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河边。 长公主府的侍卫一口咬定华静瑶没有落水,后来他也问过江老太医,江老太医说华静瑶脉象平稳,并无异样! 他会泅水,尚且如此狼狈,弱质纤纤的华静瑶若是真的落水了,江老太医又岂会看不出来? 难道真是活见鬼了? 赵谦拿过一只耙镜,脖子上的指痕清晰可见。 “喜闻!”赵谦叫道。 喜闻连忙过来,心翼翼地问道:“二殿下,您有何吩咐?” “去,多叫几个人过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快去!” 片刻之后,喜闻带了几个人进来,这些都是二皇子府的下人…… 半个时辰后,赵谦已经可以肯定,他脖子上的指痕来自孩子……也有可能是十一二岁的姑娘,比如华静瑶!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赵谦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华静瑶和掐他脖子的人联系起来。 “去请子惠先生。”赵谦说道。 喜闻忙道:“子鱼先生早就来了,这会儿在外头候着。” “快请!”赵谦说着便想要坐起身来,可是身体刚刚挪动便是一阵钻心的疼,他只好躺下,内侍给他垫了枕头,让他能够把脖子立起来。 朱子惠是赵谦的幕僚,原本是隆安郡王赵孟瑜府上的,半年前才被隆生郡王荐过来。 “子惠,许家那边安排妥当了吗?”赵谦问道。 “回二殿下,昨日许家已经去了保定府,学生派去的人,把他们送到了地方,今天早晨才回来的,他们家原先住的那个院子本就是赁的,没有留下把柄,二殿下大可放心。”朱子惠说道。 赵谦松了口气,道:“子惠,今天的事你想来也听说了,天不遂人愿啊,唉。” “二殿下不必灰心,咱们也只是试牛刀而已,刚刚学生在外面,把这件事的所有环节全都想了一遍,绝无差错。即使昭阳长公主起疑,也查不出什么。”朱子惠宽慰道。 “话虽如此,可我这肋骨,一时半刻也不能出府啊,太耽误事了!太后为了永国公世子的事伤心不已,让昭阳长公主代她到广济寺做法事,陛下也同样痛心,我那几个兄弟,少不了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可我却要被困在病榻之上,什么都不能做!” 说到这里,赵谦气得一拳砸在榻上。 朱子惠忙道:“二殿下息怒,二殿下虽然被困于病榻之上,可是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二殿下,不如就趁着这场伤病,在陛下面前博个彩。” “唉,长公主府那边一口咬定华家表妹没有落水,还有江老太医作证,我这是白白落水,白白受伤啊,陛下若是知道,恐怕也不会放在心上。”赵谦对自己有自知之明。 赵谦的生母是行宫的宫女,有一年秋狩,皇帝猎了一头鹿,或许是多喝了几杯,也或许是喝了鹿血,总之,那晚皇帝很冲动,冲动的后果就是他临幸了一名宫女。 这名宫女既不是宫里随行伴驾的,也不是绝代佳人,皇帝酒醒之后,为自己醉酒后的行为自责不已,他自责之后也就把这事抛到脑后,偏偏皇后没有同行,没有人来给他收拾烂摊子,那宫女没有等来那碗传说中的避子汤,几个月后被发现珠胎暗结,这事传到皇宫里,皇帝想了又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时他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因此,当即就让人把那个怀孕的宫女接进宫来。 宫女瓜熟蒂落,生下一位皇子,那就是赵谦。母凭子贵,宫女封了贵人,可惜福薄,没出月子就一命呜呼。 赵谦养在杨嫔膝下,杨嫔多年无宠,但是后宫里却又陆陆续续添了四位皇子,还有两位活泼可爱的公主,赵谦既无母族支持,又与皇后并不亲近,一来二去,他就成了皇室之中可有可无的那个人。 正在这时,乐见急匆匆跑了进来。 “二殿下,华大姐听说您受伤了,给您送来了几个侍候的人……” 听到“华大姐”四个字,赵谦一怔,他强撑起身子,问道:“真的是华大姐送来的?长公主府的华大姐?而不是清远侯府的华大姑娘?” 清远侯府才是华静瑶的家,按照排行,华静瑶是清远侯府华家的三姑娘,可是她长年住在长公主府,没人叫她华三姑娘。京城里为了把她和清远侯府的嫡长女华静玟区分开来,称她华大姐,称呼华静玟为华大姑娘。 “千真万确,这些人就是长公主府的华大姐送来的,送人过来的是史乙,还有别院里的那个尤顺才,这不会有错的。”乐见说道。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朱子惠问道:“送来的是什么人?” “是……”乐见看看病榻上的赵谦,又看看朱子惠,一脸为难,卯足劲儿说道,“华大姐让史乙送过来的,是她身边的一等大丫鬟紫苏,还有紫苏的老子、娘、两个兄弟……” “什么?你说什么?”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赵谦霍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那两根断掉的肋骨处立刻一阵剧痛,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指向乐见,“你再说一遍,她送来的都是谁!” “二殿下,您要当心身子啊,华大姐让人送来的,是紫苏……是紫苏一家子……”乐见吓了一跳,虽然他不知道这当中有什么事,可是看到史乙那副趾高气扬的架式,他就猜到了几分。 第十二章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华静瑶确实是把紫苏一家子送到了二皇子府。 史乙他们在铁锅胡同扑了空,许家和那位孙娘子一样,人去楼空。 不过,史乙也从邻居口中打听到一点事,许家婆子和人吹嘘,说许家有位姑太太是从宫里出来的,前两年去了外地,有大户人家以一年三十两银子的价钱,请了去做教习嬷嬷。 “我让紫苏那丫头给气得脑袋疼,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咱们府里有没有宫里出来的老人儿,我是说曾经在宫里待过很多年的。”华静瑶说道。 长公主府里自是会有这样的人,只是华静瑶不知道啊,她只能推说自己是让紫苏给气得,这是一个好借口,还能再用上几回。 “有啊,尤嬷嬷就是啊,她老人家以前是太后身边的人,长公主府从枣树胡同搬到梧桐胡同那会儿,太后便让尤嬷嬷过来了。别说是咱们府里,就是宫里,也没有几个比尤嬷嬷资格更老的了。”艾说道,当然,她也是听府里的姐姐们说的。 华静瑶想起来了,的确是有这么一个人。 前世,她没有见过这位尤嬷嬷。 那年他们从广西回到京城,有一天晚上,史家兄弟跟着尤顺才出去,到长公主府外面,偷偷摸摸祭拜长公主和尤嬷嬷。 她也是在那个时候,知道有这么一位嬷嬷的。 昭阳长公主被拘禁的时候,尤嬷嬷是陪着长公主在一起的。长公主去世之后,尤嬷嬷也跟着一起去了。 尤嬷嬷是尤管事的姑姑,是尤顺才的姑婆。 “长公主去了广济寺,尤嬷嬷也一起去了吗?”华静瑶问道。 “当然没有,咱们府里后宅大大的事,都是尤嬷嬷管着,尤嬷嬷走不开呀。”艾觉得,自家姑娘真的是被紫苏气得不轻,否则怎么连尤嬷嬷没去广济寺的事都忘了呢? 次日刚刚日上三竿,华静瑶便回到了长公主府。和前几天离开时不同,今天华静瑶轻装简行,只带了艾和夏两个丫鬟,连同史家三兄弟……还有华狸和尤顺才。 长公主府座落在梧桐胡同,从梧桐胡同出来便是永福后街,从永福后街的丁字路口往东,便是长安大街,再走两盏茶的功夫,便是紫禁城了。 十年前,这里并不叫长公主府,而是被京城人称做老公主府。 这位老公主身份之尊贵,实为大周女眷第一人。她是德宗皇帝的胞妹,也是九芝胡同秦家的老祖宗,如今的秦首辅,就是她的曾孙。而那位有奇女子之称的柔嘉郡主秦曦,便是她的嫡长孙女,也是她亲自教导出来的。 除此之外,老公主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她还是孝宗皇帝的亲祖母。 她历经四代君王,辗转万里,一生坎坷,她薨逝之后,孝宗皇帝亲自在梧桐胡同的公主府里为她守灵七日。 昭阳长公主的府第原本是在枣树胡同,与清远侯府华家只隔了一堵墙。昭阳长公主和华毓昆和离之后,皇帝便把梧桐胡同的这座老公主府赐给了昭阳长公主,由此可见,对这个妹妹的看重。 刚刚坐定,尤嬷嬷便过来了。 “姑娘,你怎么没说一声就直接回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屏退了身边服侍的,尤嬷嬷沉声说道。 华静瑶努力回想着姐姐年少时的样子,尤嬷嬷可不是紫苏艾她们,能在宫里待了半辈子还能全须全尾的,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精着呢。 她还不想被尤嬷嬷一眼看出破绽。 “嬷嬷怎么知道的?”华静瑶好奇地问道。 尤嬷嬷中等身材,已过六旬却依然背脊笔直,此时,她一脸严肃:“昨天史乙和史丙带走了仇家四口子,紫苏是你身边的人,这会子长公主又在广济寺里,除非是你的吩咐,否则史乙和史丙怎会把仇家人带走?姑娘若是再晚回来半个时辰,嬷嬷我这会子就已经在去别院的路上了。” 果然,她让史乙和史丙到后巷子里抓人的事,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还是瞒不过尤嬷嬷。 “嬷嬷,差一点就出事了,而且是大事。”华静瑶说道…… 她把昨天一天发生的事,前前后后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只是她隐去了差点掐死赵谦、和欲杀华狸灭口的事。 “尤嬷嬷,那个许家,您能想起什么来吗?”华静瑶又问。 尤嬷嬷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她紧抿着嘴唇,目光中透着冷意。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生气了,姑娘说得没错,差一点就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嬷嬷?”华静瑶又问了一声。 尤嬷嬷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目光重又变得柔和起来:“姑娘让嬷嬷想想啊,姓许的……的确有个姓许的,就是杨嫔宫里的大宫女,名叫春萍的,娘家就是姓许。她早就放出宫了,有十年了,杨嫔不得圣宠,身边也没有几个得用的人,这个春萍是从她一进宫就跟着的,她一直舍不得放出去,留到了二十八岁。唉,若不是春萍这么大才出宫,嬷嬷可能还想不起这个人来。” “原来是杨嫔宫里的啊,那就对了,看来许家婆子口中的姑太太就是这个春萍了。” 华静瑶似笑非笑,赵谦就是养在杨嫔膝下的,杨嫔没有儿女,对赵谦视若己出,春萍是杨嫔的心腹,这个时候的赵谦还只是个没有助力的皇子,他身边可用之人不多,所以就找上了许家。 华静瑶正在胡思乱想,一抬头就看到了尤嬷嬷审视的目光,她心头一动,连忙问道:“嬷嬷,我做的可有不妥?” “没有”,尤嬷嬷的嘴角松了松,牵出一抹微笑,“姑娘处置得很妥当,嬷嬷是没有想到,姑娘能够怀疑到紫苏身上,嬷嬷更没有想到,姑娘没哭没闹,也没有惊动长公主,就把这件事给办好了,姑娘长大了,嬷嬷高兴。” 华静瑶微微松了口气,笑嘻嘻地问道:“嬷嬷不怪我把紫苏一家子送到二皇子府吗?” 尤嬷嬷冷哼一声:“姑娘做得好,嬷嬷为何要怪你?不把那一家子送到二皇子府,难道还要带上那一家子到太后面前指证二皇子吗?” 是啊,真要是把那一家子当作人证,那么太后和皇帝怪罪下来,赵谦只要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能把他的狼子野心转变成儿女的情情爱爱。 赵谦再是不受宠,他也是皇子,他也是皇帝的亲儿子,太后的亲孙子。 难道还能指望着,用几个下人的口供,就让皇帝不认儿子了? 笑话! 说不定,因为这件事,还能让皇帝对赵谦记忆深刻,忽然有一天,皇帝多喝几杯,想起赵谦来,啊,对啊,朕的儿子心悦瑶瑶那丫头,还搞出过英雄救美的荒唐事。 两人年龄相当,又是表哥表妹,站在一起也是郎才女貌,这门亲事不错,亲上加亲,朕准了! …… 好吧,想想就膈应! 第十三章 大树底下好乘凉 凉亭里,史乙在向华静瑶禀告。 “姑娘,查到了,许家人前天就出城了,送他们出城的并非二皇子府的人,而是灯市大街的武家兄弟,这武家兄弟……” 没等史乙把话说完,华静瑶就接口道:“我知道,武家是祖传的武功,开过武馆,也给当官的当过杀手,后来惹上官司,从此就落魄了,到了如今,武家的几兄弟就只靠在灯市大街上当泼皮混日子了。” 史乙吃了一惊,不是吧,这武家兄弟的底细,他也是刚刚知道的,姑娘怎么如数家珍? “姑……姑……姑……”史乙嘴唇圈成一个圆圈,合不上了。 华静瑶懒得理他,说道:“嗯,这武家兄弟不是好东西,为虎作伥,专门给赵谦做脏事的,唉,我倒是把他们给忘了,我这记性啊,要吃点什么补补才好。” “吃猪脑子,我去给姐姐烧猪脑去!”一个轻脆悦耳的声音响起,一颗脑袋从凉亭上面探出来,居然是华狸。 他是坐在凉亭的飞檐上,这会把脑袋伸下来,四肢却还挂在飞檐上。像只讨人厌的大蝙蝠。 史乙进来一会儿,竟然没有察觉到凉亭上面还有人。 史乙的嘴巴终于恢复了本来的功能,他指着华狸说道:“你在那儿做什么?快点下来,凉亭要让你给抓坏了!” 华狸冲他伸伸舌头做个鬼脸,一个筋头翻下来,脚一落地就转身跑开,一边跑一边喊:“姐姐要吃猪脑子,姐姐要吃猪脑子!” 史乙怔了怔,对同样傻站在一旁的艾说道:“还不快去拦住他,姑娘,姑娘怎么能吃那什么猪脑子啊!” 艾连忙看向华静瑶:“姑娘,猪脑子可好吃了,奴婢时候吃过的。” “好,你去厨房看看,别让他把厨房给一起烧了,猪脑子……赏你吃了。”华静瑶笑道。 见艾走了,史乙忙道:“姑娘,这个华狸,的总觉得他不对劲,尤顺才私底下打听了,这几天甘石桥各家别院里,都没有走失过人,更没有傻子,姑娘您看要不要让顺天府去查查,万一他家里人误会咱们拐了他,这就不好了。” “先不忙,他很有用,就留在府里吧,如果他家里人真的找过来了,到时再说。”华静瑶说道。 正在这时,尤嬷嬷快步走了过来。 “嬷嬷,是不是有事?”华静瑶问道,转身对史乙说道,“你先去吧。” 见史乙转身离去,尤嬷嬷才道:“刚刚高太医从太医院回来了,他打听过了,二皇子原本就伤得不轻,兴许是躺在床上心情不好,昨天发了脾气,那好不容易给拼正上的肋骨又断开了,伤到了肺。” 高太医也是太医院的,常驻在长公主府,今天一大早,尤嬷嬷就帮他找了借口,让他去了一趟太医院,查查二皇子的医案。 华静瑶笑道:“活该。” 尤嬷嬷的脸上却没有笑意,她道:“二皇子只要细细问过他的两个随从,就能猜到这肋骨是史丁给拍的,虽说那是为了救他,可是就怕他会忌恨上咱们。嬷嬷担心府里除了紫苏一家子,还有别的吃里扒外的东西,姑娘不如出去避两天,嬷嬷把这府里的人全都筛一遍。” “也好。”华静瑶也有此意。 赵谦这会儿应该已经想明白了,那个在河里想要掐死他的,就是她华静瑶了吧。 过了两天,如果赵谦还没有想到她身上,那赵谦前世也做不了皇帝。 先是被她掐个半死,后来又被她的人打断肋骨,就连紫苏一家子也给送到赵谦面前了,嗯,赵谦这会儿恨她恨得牙痒痒了吧。 所以啊,她还是去避避风头,也看看赵谦接下来要做什么。 “嬷嬷看我去哪里比较好呢?”华静瑶问道。 “就去广济寺吧,姑娘去广济寺陪着长公主,就是宫里问起来也不怕。”尤嬷嬷说道。 “好啊。”华静瑶欣然应允。 半个时辰后,华狸一脸沮丧地跑了过来,指着后面的艾说道:“姐姐,她把猪脑子全都给偷吃了。” 华静瑶这才想起来,华狸去厨房做猪脑子了,她哭笑不得,说道:“是我赏给她吃的,姐姐不想吃猪脑子。” “哦。” 原来姐姐不喜欢吃。 华狸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走了。 “姑娘,他做的猪脑子可好吃啦,姑娘啥时候让他再做一次啊,奴婢没有吃够。” 艾舔舔嘴角,意犹未尽。 华静瑶失笑,道:“把紫萱叫来。” 紫宣和紫薇都是她的二等丫鬟,华静瑶已经记不起前世时这两个丫鬟后来如何了。 她把要去广济寺的事吩咐下去,让她们去准备。 接着,她又对艾和夏道:“你们两个现在就去府里各处转转走走,说我明天要去广济寺,陪着长公主做法事。” …… 果然,次日一早,华静瑶一行走在路上时,史丙快马加鞭追了上来,隔着马车说道:“姑娘,今天早上有两个人打听您的去向,一个是给咱们府里送菜的刘二婆子,刘二婆子和大厨房的张厨娘子关系很好,还有一个是外院采办黄大有的侄子,名叫黄强,跟着黄大有当跑腿。姑娘看看,这几个人是不是以后……” “别呀,留着,好不容易找出来,千万别废了,让人盯紧他们就是了。”华静瑶闲闲地说道。 其实对于昭阳长公主这位母亲,华静瑶还是有些怵头的。 前世,昭阳长公主虽然和华毓昆和离了,但是两人之间毕竟还有一个女儿。昭阳长公主一天没有改嫁,清远侯府的蔡老夫人便抱着一天的希望,希望这位长公主念在女儿的份上,能和华毓昆重归于好,破镜重圆。 可谁能想到,华毓昆从外面抱回了一个女儿华静琳,这样一来,蔡老夫人的美好愿望就破灭了。 昭阳长公主目下无尘,怎能容忍华毓昆和别的女人生下孩子。 好在姐姐很喜欢这个妹妹,妹妹被毒蜂叮了奄奄一息,是姐姐拿了太后赏的丹药救了妹妹一命。 因为有了姐姐的维护,她才能在华家平安长到十岁。 可是,从到大,她都知道这世上最不能招惹的人,就是昭阳长公主。 第十四章 华五姑娘怎么了 广济寺是千年古刹,香火鼎盛。 前世,华静瑶离开京城时只有十岁,对于广济寺,她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广济寺里养了一群猴子。 太后慈善,虽然让昭阳长公主替自己来寺里做法事,却又不想影响了来寺里的善男信女,因此,左右两侧的无相门和无作门全都敞开,香客们出出进进一如往日。 昭阳长公主没想到女儿会忽然过来。永国公世子和新婚妻子死得太过惨烈,即使是在寺院里,昭阳长公主还是不想让女儿沾上这种不吉的事。 “你怎么来了?”昭阳长公主面如寒霜,让人望而生畏。 华静瑶牵牵嘴角,委委屈屈地说:“……我害怕,就……” “害怕?”昭阳长公主向她身后望去,却没有看到紫苏,跟在华静瑶身后的只是两个叫不上名字的小丫鬟,昭阳长公主蹙眉,“紫苏呢?” 华静瑶藏在裙子下面的小腿向后伸去,腿尖撞到小艾的膝盖,小艾如梦方醒,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长公主,您要给姑娘做主啊!” “究竟出了什么事?”昭阳长公主沉声说道。 “紫苏姐姐……紫苏姐姐……”小艾语无伦次,我的天呐,她还是头一回和长公主说话,姑娘让她说什么来着?她怎么想不起来了? “你们两个全都出去,我自己说。”华静瑶原本也没有指望着小艾能把事情说清楚,昭阳长公主是什么人?那是她上辈子最害怕的人。 深更半夜的琳姑娘别哭了,再哭就让长公主把你扔到玉带河里喂大鱼! 上辈子她就是这样被吓到十岁的,居然还能长大,多不容易! 昭阳长公主疑惑地看着女儿,挥挥手,身边服侍的人鱼贯而出,屋里只留下母女二人。 华静瑶也是第一次和昭阳长公主离得这样近。 前世她也只是远远地见过这位不可一势的长公主。 无论是蔡老夫人还是长公主身边的人,都不会笨到让她也现在长公主面前。 在长公主眼里,华毓昆从外面带回来的这个小女儿,那就是溅在衣裳上的油点子,钻进鞋子里的沙粒子,碍眼着呢膈应着呢。 谁敢在长公主面前找不自在,若不是华大小姐喜欢这个小妹妹,蔡老夫人早就趁着华毓昆没留神时把人送进善堂了。 华静瑶喘了口气,给自己定定神。 别说,昭阳长公主还真是一位大美人,因为正在寺院里做法事,昭阳长主脂粉未施,一身素衣,可即使如此,也丝毫没有令她失色。 难怪昭阳长公主养了那么多面首,父亲却至死都对她念念不忘。 “瑶瑶,究竟出了什么事?”昭阳长公主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柔和。 华静瑶又喘了口气,再给自己定定神。 “紫苏哄着我到河边散步,用醉仙桃迷晕了我,把我推进河里,二殿下躲在一旁,见我落水,就跳进去救我。好在我命不该绝,他可能是腿抽筋了,还没有游到我身边,就沉到水里了。而我被河水一泡,就清醒过来,我落水的地方离岸上很近,我居然鬼使神差地自己爬上来了……” 啪的一声,一只甜白瓷的茶盏砸了出去。 华静瑶吓了一跳,张着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昭阳长公主见吓到女儿了,连忙说道:“乖,阿娘手滑了,没拿稳,你继续说。” “二殿下是被他自己的手下救上来的,灌了一肚子水,是史丁好心把他救活的,结果他的手下一张嘴就说二殿下是为了救我才落水的,全是为了救我。好在那时我已经回到别院里了,否则就要被他们赖上了……” 砰的一声,炕几上的红木镶框的荷花小炕屏飞了出去。 华静瑶连忙跳开,炕屏落在她的脚边。 昭阳长公主也给吓了一跳,连忙从炕上下来,把女儿搂到怀里:“瑶瑶别怕,阿娘是……阿娘是嫌这小炕屏碍事儿,你继续说。” 待到华静瑶把能说的全都说完了,昭阳长公主面前的东西也砸得差不多了。 华静瑶的心里忽然有些酸楚,火爆脾气的昭阳长公主,前世被关在高墙之内,她是如何渡过最后岁月的? “瑶瑶,阿娘现在就进宫,找陛下要个说法,那贱婢生的东西,还想肖想我的女儿?做梦!”昭阳长公主咬牙切齿。 “您先别急,您想让陛下怎么做?把二殿下杀了吗?是不是真能把他杀了,再玉牒除名?”华静瑶眨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一脸天真。 昭阳长公主怔了怔,然后颓然地坐到炕上。 皇帝虽然疼她,也疼她的女儿,可是也绝对不会为了这么一件事,就把亲生儿子杀掉,即使这个儿子从不受宠。 皇帝顶多是把赵谦叫过来训斥几句,禁足几个月,罚上一年的供应,把他身边的人打杀一两个,给长公主母女出出气。 而赵谦现在卧病在床,就连当面训斥也免了,皇帝顶多就是派了身边的袁公公过去,代替皇帝把他骂一通。 说不定连下跪磕头都不用,还是躺在床上挨骂的。 昭阳长公主越想越气,什么叫哑巴吃黄连,这就是有苦说不出。 她活到二十八岁,竟然被个十几岁的小兔崽子给算计了,而且还无能为力! “尤嬷嬷也真是的,她怎么没有过来,这些腌臜事,就不该让你去管,瑶瑶,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把这个全都忘了,别记在心上,等阿娘把法事做完了,就把云水禅院的女尼请过来奏唱佛乐,你小时候在宫里,被只死鸟吓到了,每晚做噩梦,就是听佛乐才好的。” 昭阳长公主说到这里,有点后悔,她怎么忘了,那只死鸟就是紫苏那坏丫头搞出来的事,这次的事可比那只死鸟要大多了,宝贝女儿是要给吓坏了。 那紫苏一家子落到赵谦手里,是活不成的了,赵谦是一定要把他们灭口的。 想到这里,昭阳长公主银牙咬得咯咯响,心里却舒服了不少。 “别怕,你先在寺院里住着。紫苏一家子既然给送过去了,那以后这脸皮也就撕开了,不就是打折他两根肋骨吗?他敢赖到咱们头上,阿娘给你顶着!” 华静瑶悬着的心彻底放下来了,接下来的两天,她在广济寺里赏花赏景喂猴子,快快乐乐好不逍遥。 可是她心里却在思量,怎么才能去清远侯府看看父亲呢? 从河里爬上岸,直到现在,她也就是这两天有空闲,可是偏偏在广济寺里不能出去。 小夏端了只红木描金大托盘进来,笑着说道:“姑娘,寺里的师傅送来了素点,您昨儿个说寺里的素点心做得好,今天他们就多送了一些,您快尝尝。” 华静瑶想了想,道:“把每样点心都包一些,你出去一趟,把这些点心送到清远侯府,给三老爷和五姑娘尝尝。” 小夏连忙去办,可是不到一个时辰,小夏就匆匆忙忙从外面回来了。 “姑娘,不好了,五姑娘,五姑娘……” “五姑娘怎么了?”华静瑶霍的站了起来。 华家的五姑娘,名叫华静琳,就是她自己! 第十五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夏只是个三等的丫鬟,若不是跟着华大姐来了广济寺,这去清远侯府送东西的差事轮不到她。 她没有经验,现在更不知如何应对。 “死了……死了……五姑娘死了……” 华静瑶的脑袋里嗡的一声,死了?她死了? 她怔怔发呆,她明明还活着,她怎么死了? 艾反倒是最清醒的那一个,她连忙扶住华静瑶,对夏说道:“你是不是听错了?五姑娘好端端的怎么……” “没听错,门子就是这样说的,奴婢听到以后就立刻回来报信了。”夏的眼泪也掉下来了,她没见过五姑娘,但五姑娘只有四岁啊。她之所以会被爹娘狠心卖给人牙子,就是因为弟弟生病要用银子,弟弟也是四岁,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姑娘,夏一定是听错了,您让奴婢去问问吧。”艾安慰说道。 华静瑶一口气喘在胸口,她摇摇头,道:“让史丙去看看。” 一个时辰后,史丙回来了。 清远侯府的五姑娘华静琳是昨天死的,据乳娘说,五姑娘在花园里和一个丫头捉迷藏,不知从哪里飞来几只大马蜂,把五姑娘和丫头全都蛰了,不到两个时辰,两个孩全都死了。 “的问过清远侯府的管事,又去找了给五姑娘看病的大夫,那大夫是灯市大街上李记药铺里坐堂的,姓陶,据他说那不是寻常马蜂,是毒蜂,他也是头回遇到这样的事,死的是侯府姑娘,他这份坐堂的差事怕是也保不住了。” 毒蜂? 华静瑶叹了口气。 前世,她就是被毒蜂蛰过,姐姐偷偷拿了太后赏给长公主的能解百毒的丹药,给她吃下,她这才捡回一条命。 从到大,她就听人不断地说起这件事,可是那时她还太,对此毫无记忆,因此,她只是知道有这件事,却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 “昨天……昨天我在寺里喂猴子……”上一世姐姐没有把赵谦掐个半死,也就没有来广济寺避风头,华静瑶的声音在颤抖,声音虽然是在她自己嘴里发出来的,但却像是离得很远,“清远侯府的人,有没有去长公主府找过我?” 史丙心里不忍,可又不敢隐瞒,硬着头皮说道:“没有。” 也就是说,上一世同样没有人来长公主府报信,那姐姐可能是恰好去清远侯府,得知妹妹被毒蜂蛰了,她就回到长公主府拿了那颗丹药送过去。 华静瑶闭上眼睛,一滴清泪无声滚落,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为谁在哭,是为了这一世的琳琳,还是上一世的姐姐。 “父亲呢,他……”想到父亲,华静瑶心如刀割。两世都要面对女儿的生死,他一定很难过吧。 “华三老爷不在京城,的去的时候,蔡老夫人刚刚打发人去香河报信。” 史丙说着也来气了,女儿死了,不是应该马上让人给父亲报信的吗?可是看看时间,却是在夏去过之后,他们才派人去报信的,这哪里是报信,明明是怕姑娘怪罪下来。 果然,华静瑶也听出了不对,她问道:“你确定是刚刚让人去报信的?” “的确定,的去的时候,和报信的人正好遇上,而且的进去的时候,还听到有人嘀咕,说怎么这么快,三姑娘又打发人过来了,您听听,他们肯定全都知道夏去过的事了。”史丙忿忿说道。 “父亲去香河做什么?香河是蔡老夫人的娘家啊。”上一世昭阳长公主刚刚去世,蔡老夫人就到大理寺检举亲生儿子华毓昆,说他与长公主是同谋。 无论如何,华静瑶也不想再称呼蔡老夫人为祖母了,她不配! 史丙显然没有听出华静瑶的称呼变了,他道:“蔡老夫人娘家有个侄儿成亲,让华三老爷带着两个晚辈过去帮忙了。” 这样看来,前世她被毒蜂蛰了的时候,父亲应该也不在京城。 如果姐姐没有恰好去清远侯府,那么前世的她,在四岁时就已经死了。 华静瑶如坠冰窟,她呆坐片刻,忽然站起身来,道:“史丙,你去叫上你哥和你弟弟,咱们现在就去清远侯府。” “姑娘,长公主让您不要出寺啊。”艾连忙提醒。 “我妹妹死了,我要去吊唁!”华静瑶抬腿就向外面走去。 刚刚跨出门槛,她又停下脚步,对史丙说道:“让史丁回长公主府,接上狸一起去。” 昭阳长公主听到消息的时候,华静瑶已经离开广济寺了。 昭阳长公主蹙眉,女儿这是怎么了?以前不会这样的吧,一定是被赵谦那混帐给气得,一定是! 她问来报信的内侍:“死的是五姑娘,那个的?” 内侍忙道:“就是那位。” 昭阳长公主冷哼一声,华毓昆和别的女人生的女儿,是死是活她才懒得管。 可是瑶瑶会伤心吧,有好几次,她一个没留神,瑶瑶就跑过去看那个便宜妹妹,还以为她不知道?她只是不想让女儿不开心,所以才假装不知道的。 好了,现在那东西死了,她的女儿可怎么办呢? “那丫头几岁了?”昭阳长公主问道。 “回长公主,华五姑娘四岁。”内侍说道。 昭阳长公主想了想,道:“去善堂看看,找几个四岁的丫头,要嘴甜长得也顺溜的,身世可怜的,送到姑娘院子里。” “长公主您可真是心善啊。”内侍忙道。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本宫就是心疼女儿罢了。”昭阳长公主幽幽地说道。 自家女儿喜欢妹妹,那就多给她几个,长公主府又不是养不起。 华静瑶去广济寺时,没有带着华狸,那里毕竟是寺院,昭阳长公主又在做法事,她担心那傻孩子的傻劲上来了,犯了忌讳,所以把他留在长公主府里,让尤顺才看着他。 从广济寺到清远侯府,恰好要路过长公主府,马车在梧桐胡同外面停了停,史丁就带着华狸狂奔过来。 “姐姐,我找到姐姐了!” 华狸伸着长胳膊就要朝华静瑶扑过来,史丁在后面抱住他,对华静瑶道:“尤顺才说,这傻……这孩子这两天闹着不肯吃饭,晚上也不睡,非要找姐姐。” 第十六章 姑娘带着棺材走 清远侯府坐落在枣树胡同,以前隔壁就是长公主府,后来长公主搬走,那座大宅子便一分为二,东路和中路赐给了隆安郡王赵孟瑜做了郡王府,西路则由十二监卖给了工部钱侍郎的弟弟钱二老爷,钱二老爷的祖母便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柔嘉郡主。 对于枣树胡同,华静瑶再熟悉不过,前世,她在这里住到十岁。 马车在枣树胡同外面停了下来,华静瑶探出头来,对骑在马上的史乙说道:“你带去前面叫门,就说是来吊唁五姑娘的。” 她又对史丙和史丁说道:“你们带上小狸,跟我去后门。” 清远侯府只有前后两道门。 “去后门?”史乙不明白了,莫非姑娘担心有人从后门溜走? “对,我们去后门,别耽误时间了,分头行动,快!”华静瑶一边说一边从马车里钻出来,跟车的还没有来得及放凳子,她已经跳了下来。 小艾吓得脸都白了,姑娘若是摔着了,那可怎么得了。 这枣树胡同足能容纳两驾马车并排走,谁能想到姑娘要在这里下马车啊。 小艾下定决心,下一次只要看到姑娘撩车帘,她就抢先一步跳下去,来不及拿凳子,那就趴下给姑娘当垫脚的。 看到华静瑶从马车里出来,最高兴的莫过于华小狸了,他又看到姐姐了,真好! 于是他抢了小艾和小夏的位置,紧跟着华静瑶走进胡同的后巷子。 后巷子并不是笔直的,有处转角的地方,他们几个便躲在那里,从他们这里能够看到清远侯府的后门,可是后门出来的人,却看不到他们。 小时候,华静瑶没少在这里躲猫猫。 清远侯府的后门前,停了两驾驴车,驴车上连篷子也没有,只放了一张草席和一卷又脏又破的旧被子。 这驴车看上去不是侯府应该有的东西,倒像是庄子里面拉东西用的。 几个人刚刚藏好,后门忽然从里面被推开了,三个健壮婆子从里面出来,一个空着手,另外两个抬着的,竟是一口小小的棺材! 在这三个婆子后面,还有一个婆子,却是拖着一只麻袋。 婆子们把棺材放到第一驾骡车上,棺材很小,用那卷破被子就能包裹得严严实实。 另一个婆子则把那只鼓鼓囊囊的麻袋扔到后面的骡车上。 四个婆子拍拍手,又拍拍身上的衣裳,甚至还跺了跺脚,像是要甩去沾到身上的晦气,为首的婆子和赶车的说了几句,转身就要回去。 正在这时,一条人影飞奔过来,大声喊着:“谁也不许走!” 婆子们连同那两个赶车的全都给吓了一跳,只见来人只有十五六岁,是个陌生的少年。 可是他们很快就看清楚了,跟在少年后面的还有几个人,其中一个有些面熟。 为首的婆子揉揉眼睛,好没有看错吧,这位是三姑娘? 小狸迈开两条大长腿,一马当先跑到驴车前面,伸出两只手,紧紧抱住驴子的脑袋,大声喊着:“不许走,姐姐不让你们走!” 婆子们错愕之间,史丙和史丁也跟上来了。史丙飞起一脚,把其中一个车马式踹到一旁,史丁则抱起了那具小小的棺材,轻轻放到地上。 “啊,你们要干什三姑娘?”婆子们已经认出来了,真的不是眼花,来人真是三姑娘华大小姐。 华静瑶看看地上的小棺材,又看看驴车上的草席和破被子,冷冷地说道:“你们这么急出去,是要给我妹妹下葬?” 她指着另一驾驴车上的麻袋:“那麻袋里装的就是和我妹妹一起死了的小丫头了?还真是能省就省,连卷草席都不给。” “不是不是,三姑娘,您误会了,真的不是……”为首的婆子面如土色,口不择言,谁能想到这位云端里的三姑娘会出现在这里啊。 华静瑶认出了这个婆子,这位是孙嬷嬷,是蔡老夫人的陪嫁丫鬟,蔡老夫人面前最得力的嬷嬷。 华静瑶指着孙嬷嬷,对史丙说道:“把她给捆了!” 孙嬷嬷大吃一惊,忙道:“三姑娘,使不得啊,奴婢是老夫人身边的人。” 华静瑶笑道:“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你是老夫人身边的,我就捆不得了?给我捆得结实点!” 她又指着地上的小棺材,对史丁道:“托好,别磕碰了。” 史丁二话不说,就把小棺材平平地托了起来,他天生神力,托起一具小小的棺材不费吹灰之力。 华静瑶看向另外几个婆子,指着其中一个,道:“就是你了,把那只麻袋背上,我说的是背上,你敢拖在地上,我就把你拴在马车后面,围着京城拖一圈儿!” 那婆子吓得脸色发白,天呐,不是都说这位三姑娘是仙女一样的人,脾气好得面团一样吗? 怎么她看到的是个女煞星,女大王? …… 蔡老夫人住的地方叫春晖堂,清远侯府历代老夫人都是住在这里。 此时,她正在春晖堂里。一个小丫头进来,说道:“老夫人,长公主府的史乙来了,他说三姑娘这会儿还在广济寺里,让他来吊唁五姑娘。” 听说来的是史乙,蔡老夫人的嘴角动了动,紧绷的脸也松驰下来,她对坐在下首的侄女蔡碧莲说道:“琳琳死了,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得紧,不想见外男,让四老爷去接待吧。” 蔡碧莲连忙起身,到外面打发丫鬟去叫华四老爷,丫鬟刚刚打发出去,就见又跑来一个丫鬟,丫鬟气喘吁吁,跑到蔡碧莲面前时,喘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蔡碧莲不悦,蹙眉道:“一点规矩也没有,成何体统!” 这时,二太太带着两个丫鬟走进院子,正听到蔡碧莲训斥丫鬟,二太太轻摇着团扇,笑着说道:“可不是嘛,这些丫鬟就是没规矩,全都退下去,这里有表小姐,哪里轮得上你们。” 说着,她也没有进屋,竟然走到庑廊下,挑了一处太阳晒不到又通风的地方,在美人靠上坐了下来,丫鬟连忙打开一只小攒盒,二太太从里面抓起一把瓜子,嗑了起来。 蔡碧莲一怔,看向刚才那丫鬟,那丫鬟终于能说出话来了,她说道:“三姑娘抬着棺……”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蔡碧莲已经看到了三姑娘,连同跟在三姑娘身后的那具棺材! 第十七章 透透气,心慌慌 华静瑶也没想到进了春晖堂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这位蔡表姑。 呵呵。 蔡表姑是蔡老夫人的娘家侄女。蔡老夫人的亲兄弟、庶兄弟、堂兄弟、表兄弟加起i有十几二十人,侄子侄女亲的远的加起i有几十位,这位蔡碧莲和最近成亲的那位,就是这几十位里的两个。 蔡家在香河算是小富,曾经出过进士和举人,可也就是“曾经”而已,最近几十年是没有的了。 即使如此,蔡家从上到下都是以书香门第自居的,这位表小姐蔡碧莲亦是如此。 四年前,蔡碧莲进京选秀,可是她的运气着实是不好,就在那一年,永国公沈令泽暴毙,太后伤心得大病一场,皇帝也很难过,也就无心选秀了,选秀取消了。 在此之前,蔡老夫人已经求过昭阳长公主,虽然两家已经和离,但是毕竟中间还有华静瑶,昭阳长公主已经点头了,这次选秀蔡碧莲是一定能进宫的,一个贵人是妥妥的。 可是皇帝不选了,那能怎么办? 蔡碧莲只好在清远侯府住了下i,等待i年,虽说选秀是三年一次,可是上一年没选,i年再选也说不定。 可是事与愿违,次年出外游历的华毓昆回i了,带回i一个小婴儿,那就是五姑娘华静琳。 蔡老夫人再去长公主府,昭阳长公主连面都不见了,让尤嬷嬷出i把她打发了。 那一年皇帝没有公开选秀,直接挑了四位美人进宫,一位指给大皇子做了侧妃,一位皇帝自己留下封了贵人,另外两位送到慈宁宫,做了太后身边的女官。无论是封贵人的还是做女官,都是家族的助力,且,最让蔡老夫人生气的,这四位全都是勋贵之家送去的,那两位女官就是走的昭阳长公主的路子。 如果华毓昆没带回那个小东西,蔡碧莲一个慈宁宫女官妥妥的。 慈宁宫女官是什么身份,那是能在太后面前说上话的人,当今天子侍母至孝,每年大朝会时,诰命夫人们争着抢着给太后身边的女官塞封红,以求把自己的名字在太后面前提上一句…… 按理说,错过两次选秀的机会,蔡姑娘也该打道回府,该议亲议亲,该嫁人嫁人了吧。 可是蔡姑娘没有走,她要留在京城侍候姑母,而蔡老夫人也觉得这个侄女合她心意,想着在京城给蔡姑娘说门好亲。 于是蔡姑娘就在清远侯府继续住着,一晃又是两年过去了,今年永国公世子沈远又死在新婚之夜,太后四年前她十五岁,现在已经是十九岁的大姑娘了,选秀是无望了,可是蔡老夫人许偌的好亲也无望。 华静瑶记得,上一世,蔡碧莲后i是嫁给了她的四叔,做了她的四婶。 华四老爷是庶出,蔡老夫人不喜欢他,也不知道后i为何会把蔡碧莲嫁给他的。 现在,蔡碧莲还不是华府四太太,她只是暂居此处的表小姐。 华静瑶的眼睛在门前逡了一圈儿,只看到蔡碧莲和她从香河带i的丫鬟兰芝,然后华静瑶又看到了正在庑廊下嗑着瓜子看热闹的二太太。 见她看过i,二太太连忙站起身:“三姑娘好久不见,瞧瞧,越i越水灵了。” 华静瑶咧嘴一笑:“二太太又富态了,真是好福气。” 二太太笑得有点不自在了,三姑娘一向不爱说话,往往都是她的好话说上一箩筐,三姑娘就是微笑颔首,今天话是多了,可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 “咦,蔡表姑,你怎么不让我们进去?”华静瑶看向呆立在门口的蔡碧莲。 蔡碧莲的注意力都在那口棺材上,听到华静瑶叫她,她这才反应过i,她指指华静瑶身后的棺材,问道:“三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你看到的这回事,蔡表姑快点让让,别磕碰着我妹妹,我妹妹年纪小,被吵醒了少不得又哭又闹。” 说着,华静瑶昂首挺胸就往里面走,史丁双手平托着棺材紧跟在她身后,蔡碧莲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往上涌,三姑娘说的是她妹妹?她说她妹妹吵醒了又哭又闹? 她妹妹明明已经死了,那棺材不就是她妹妹的吗? 这时,屋里已经听到了动静,帘子从里面打开,没等里面的人探出头i,华静瑶一把推开蔡碧莲,抬腿走了进去。 撩帘的丫鬟差一点就被华静瑶撞个跟头,她还没有反应过i,就看到了那口棺材。 “啊!”丫鬟一声尖叫,噗通坐在地上。 华静瑶连个眼角子也没有给她,冲着蔡老夫人福了福:“老夫人安好。” 平时她是称呼蔡老夫人为祖母的,这一次却改了称呼。 蔡老夫人心里咯登一下,她看到那口棺材,便已经暗叫不好了。 “瑶瑶啊,你怎么i了,不是说你陪着长公主在广济寺里给永国公世子做法事吗?今天外头刮着风呢,哎哟,你们快去给三姑娘端碗冰糖银耳汤润润嗓子,好孩子,快点坐到祖母身边i,祖母天天念着我的宝贝瑶瑶呢。”蔡老夫人一连串儿的嘘寒问暖宝啊肉的,竟好像没有看到那口棺材一样。 华静瑶也笑,走到蔡老夫人身边坐了下i,对一旁的丫鬟说道:“再添张椅子。” 丫鬟不明所已,可是三姑娘说话,那是不能不听的,三姑娘是谁,那是长公主的女儿啊。 丫鬟立刻又搬了张椅子过i,华静瑶坐在蔡老夫人的左侧,让把椅子放在蔡老夫人的右侧。 她对托着棺材的史丁说道:“还不把我妹妹放下,我妹妹在里面闷得慌,你让她出i透透气。” 华静瑶可没有觉得她说这话有啥不妥的,那里面躺着的是华静琳啊,那是她自己,她让她自己出i透透气,有啥不对,是吧? 可是蔡老夫人的脸色已经变了,随后跟进i的二太太和蔡碧莲也全都吓了一跳。 三姑娘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她不知道她带进i的是一口棺材吗? 史丁直眉瞪眼地走过去,把棺材放到那张椅子上,椅子宽大,可棺材还是不能全部放在椅子上,有一截悬在半空中,看得蔡老夫人心慌慌,生怕那棺材掉到地上,里面的人儿跳出i。 第十八章 小狸来救你了! “你妹妹?琳琳?这是琳琳的棺木?”蔡老夫人如梦方醒,惊讶、哀伤、悲痛……种种表情瞬间在她的脸上一一呈现,可是那不由自主避向一旁的身体却还是出卖了她,这才是最真实的表现。 任何一个人,看到棺材时都会这样,无论那棺材是空的,还是住了人的。 华静瑶冷冷地看着蔡老夫人,从到大,有无数人告诉过她,她时候被毒蜂蛰了,是姐姐救了她,她要报恩,要亲近姐姐。有时连续几天,姐姐没来侯府,也没有让人来接她,祖母或者四婶,就会教育她,做人不能没有良心,如果没有姐姐救她,她说不定已经死了,于是大丫鬟便会帮她给姐姐写信,告诉姐姐,她想姐姐了。姐姐很快就会来看她……后来姐姐做了太子妃,做了皇后,蔡老夫人隔三差五就会把她叫过去,依然是要讲一段姐姐救她的往事,一边抹着眼角,一边说她不能没有良心,不能因为姐姐嫁人了,就不去看望姐姐了…… 华静瑶想到这里,嘴角浮起一抹笑意:“老夫人,这次真是不巧,我去了广济寺,昨天没来看望妹妹,没想到妹妹竟然死了,恰好父亲也不在府里,老夫人,我妹妹死得是不是有点突然啊?” 蔡老夫人用帕子擦着眼角,悲伤地说道:“就是突然啊,可怜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的琳琳,我的好孙女啊!“ 见蔡老夫人哭了,丫鬟青杏连忙过来劝慰,这时,表姐蔡碧莲和二太太也从外面进来了,看到这情景,自是要过来劝劝老夫人,可是那棺材还放在老夫人旁边的椅子上,二太太向这边看了看,两条腿就像是生了根一样,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蔡碧莲刚刚勉强从棺材带来的恐惧中走出来,这会儿却又要面对。如果她不过去,事后姑母一定会怪罪她,二太太也少不了冷嘲热讽;可如果她过去,天呐,那棺材,那棺材……这屋里没有风,可是蔡表姑依然凌乱了。 “原来老夫人也觉得琳琳死得突然啊,那就把棺材打开,我们当面问问琳琳,她为何死得这么突然,老夫人觉得好不好呢?”华静瑶稚嫩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十二岁的姑娘,还带着奶音,娇滴滴的让人心疼。 蔡老夫人何止是心疼,她还心悸! 三丫头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不会,当然不会是换个,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呢,这眉这眼就连这说话的声音,全都是三丫头华静瑶啊。 “瑶瑶啊,我的儿,祖母知道你心疼妹妹,才会说出这些孩子话。可是琳琳她死了,她真的死了,不会说话了,你让她入土为安,早点投胎转世吧。”蔡老夫人伸出手想去握住华静瑶的手,华静瑶闪身避开。 是啊,投胎转世,前世的她重生到了姐姐身上,所以这一世的琳琳就不在了,那么姐姐呢。姐姐终究是没有回来。 “蔡表姑,老夫人常说你是和她老人家最贴心的了,你怎么站在那里不过来?你看老夫人这么伤心,你不难过吗?”华静瑶一脸地不悦,多好的机会啊,蔡表姑都不会把握,好在她没有进宫,宫里可容不得这么没有眼力见儿的人。 蔡碧莲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口棺材,可是棺材就在蔡老夫人身边,她想看不到都不行。 华静瑶见蔡表姑终于走过来了,她对站在一旁的史丁说道:“还楞着做甚,开棺吧。” “啊?”这一次蔡碧莲终于反应过来了,她尖叫一声,颤声说道。“开棺?三姑娘说要开棺?这怎么行啊?” “怎么不行啊,我妹妹死得太突然,我要开棺当面问问她,为何没有等到父亲回来她就死了?她又不是街边的路倒儿,她有爹有姐有亲人,凭什么连一句交待都没有,说死就死了?这可不行,就是到阎王爷那里也要说清楚,对吧?”华静瑶横了史丁一眼,说道,“开棺!” “不行,瑶瑶,我的儿,死者为大,琳琳虽然是个孩子,可是也不能随便开棺,这是不合伦法的。”蔡老夫人终于从悲伤中缓过神来,出言阻止。 华静瑶看都没有看她,站起身来,走到那口棺材旁边,她要亲眼看到琳琳! 史丁上前一步,也不用工具,伸手一拔,钉在棺盖上的铁钉硬生生被他拔了下来! “啊!” “啊!” “啊!” 春晖堂里惊呼声一声高过一声,被叮嘱过要站在春晖堂外的华狸听到了里面的叫声,他惊慌地喊道:“姐姐有危险!” 说着,他拔腿就往里面冲去。 史丙想要拦住他,可是手里还抓着孙嬷嬷,一时没能腾出手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华狸横冲直撞地冲了进去。 棺盖已经打开了,露出女童的身躯。 华静瑶看着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她竟然一时无法确定这是不是她自己。 这是四岁的她吗?她已经忘记自己那时的样子了,或许从不知道。 她伸出手去,想去抚摸女童的脸,却听到身后传来蔡老夫人的暴喝:“来人,把棺材盖上,还有这个外男,谁让他进来的,出去,都出去,来人啊!” 春晖堂里原本有她几个壮硕婆子,平日里只要蔡老夫人一声令下,这些婆子立刻就能冲进来,可是今天,却只有两个丫鬟战战兢兢地进来:“老夫……” 她们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一个人像是卷着风似的冲了进来。 “姐姐,狸来救你了!” 华静瑶冲着来人招招手,道:“狸过来,看看这个妹妹。” 所有人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子,也是长公主府的人。 这长公主府的人怎么全都变得这么没规矩了呢,先是这个托着棺材进来的傻大个,现在又来了一个愣头愣脑的傻子,清远侯府可没少和长公主府的人打交道,以前可没见过这种事啊。 莫非是昭阳长公主没在府里,这些人全都原形毕露了? 一定是这样! 第十九章 给自己一巴掌 “放肆,五姑娘年纪虽,可也是侯府千金,岂容这等狂徒竟然窥伺?” 华狸的爪子还没有碰到棺材,就被这一声训斥给吓得顿住了。 他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委屈地看向华静瑶,像是在问:“狂徒是啥?能吃么?” 说话的是蔡碧莲。 华静瑶很是佩服,无论在场的是两个人还是二十个人,蔡表姑总能飞快地识别出当中最弱的那一个。 比如现在,蔡表姑一眼认定,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傻子,就是能令她完美发挥的踏脚石。 华静瑶没理她,对华狸道:“你来闻闻,棺材里面有什么味儿。” 她的话一出口,蔡老夫人眼睛一翻,晕了! “老夫人晕了!” “姑母啊,您怎么了?” “来人啊,快去请大夫!” “去请侯爷,快去请大夫人!” 可是喊归喊,叫归叫,你们可过来把蔡老夫人抬走啊? 华静瑶的目光在满屋子大大惊慌失措的女人脸上扫了一圈儿,她伸手从艾头上拔下一根银簪子,然后朝着蔡老夫人的人中扎了下去! “啊~”蔡老夫人一声尖叫,歪下去的脖子立直了,醒了! 一室寂静,落针可闻。 刚刚还大呼叫的女人们,这时候全都傻了,大张着嘴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姐姐真厉害,姐姐真棒!”华狸拍着巴掌,又跳又叫。 他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刺耳,华静瑶冲他眨眨眼,指着棺材说道:“闻到了吗?” 华狸这时才在众目睽睽之下,俯下身去,鼻翼一张一翕,闻了闻棺材,又去闻双目紧闭的五姑娘。 厅里安安静静,每个人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 “断肠草,是断肠草的味道。”华狸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十五六岁的男孩子嗓音全都不太好听,时粗时细,但是华狸咬字却很清楚,尤其是断肠草三个字,满屋子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蔡老夫人被两个丫鬟搀扶着正要站起来,赫然听到“断肠草”三个字,噗通一下又坐下去了。 华静瑶看向蔡老夫人的目光,满是关心:“老夫人,你没事吧,哎哟,刚刚你晕过去,真真的是吓死我了,对了,人中怎么还在流血,你们怎么也不给老夫人止血呢?” 蔡老夫人气得半死,人中流血还不是你拿银簪子给扎的吗?你怎么不干脆给我扎个透明窟窿出来? “没事,没事,你们说什么断肠草,断肠草?”蔡老夫人有气无力地说道,这还真不是装的,毕竟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哪里禁得住这样折腾,蔡老夫人现在只想回去躺着。 华静瑶淡淡地说道:“是断肠草,有毒的断肠草。” 说完,她对艾说道:“史乙应该是在前院,你现在就去找他,让他去趟顺天府报官,请仵作过来验尸。” 艾答应着,跑着出去。 报官? 所有人全都怔了怔,二太太第一个喊了出来:“报官?三姑娘说要报官?” “我妹妹是被人杀死的,当然要报官。”华静瑶平静地说道。 “阖府上下都知道五姑娘是被毒蜂蛰了才去世的,怎么会是被人杀死的?”这次说话的是蔡碧莲。 蔡碧莲和二太太就像是两尊门神,从进屋到现在就一直站在门边,无论是开棺,还是蔡老夫人晕倒,她们两个没有移动半步。 华静瑶抛给她一记白眼:“我倒是忘了,蔡表姑读的书比我吃的米还要多,请问蔡表姑,这毒蜂莫非是吃断肠草长大的?咦,它怎么没给毒死?” “什么断肠草,一个傻子的话而已,三姑娘可莫要被个傻子给骗了。”说着,蔡碧莲还用团长扇遮了嘴,似是在偷笑。 华静瑶朝着自己的脑袋上打了一巴掌,她的这个动作,倒是把所有人全都看呆了。 夏忙问:“姑娘,你是不是头疼了?” 华狸冲着夏皱皱鼻子,道:“姐姐是让她们吵得头疼了。” 华静瑶无语,她真的不是头疼,她是恨自己为什么会被这么些个毫无战斗力的蠢货钻了空子,白白搭上了自己一条性命。 对,就是自己的命,琳琳死了啊! 前世她竟然没有想到,时候被毒蜂蛰过的那件事,只是一场杀人未遂的事故而已。 她定然也是中了断肠草的毒,没想到阴差阳错,姐姐忽然来侯府看她,于是杀孩就变成了姐救妹,而她这个受害者却一直蒙在鼓里。 所以,她当然该打。 华静瑶又给了自己脑袋一巴掌。 “瑶瑶,这个傻子是什么人啊?祖母以前怎么没见过他?”蔡老夫人忽然又开口了,苍老的声音里透着无限的凄凉,真是一位可怜的老人家。 “长公主府里有几百口子呢,老夫人若是都见过,那才叫奇怪呢,这是狸,刚刚进府的。”华静瑶说道。 长公主府里有长史,有大官员,还有数不清的太监、内侍、嬷嬷、宫女,当然,还有传说中的面首。 像长公主府这样的地方,自然不是阿猫阿狗都能进去的,这个什么狸看上去也有十五六岁了,这个年纪的少年人,要么是侍卫,要么就是内侍,否则是进不了长公主府的。 可是他肯定不会是内侍,看着也不像是侍卫,那他是怎么回事? 莫非……若说这少年有何特别之处,那就是傻乎乎的,而且长得好看。 对啊,长得好看! 蔡老夫人倒吸一口寒气,昭阳长公主连十五六岁的儿郎也要下手了? 蔡老夫人咬咬牙,三儿的头顶上早就郁郁葱葱了,也不差这棵树苗。 不过,既然这是昭阳长公主的面首,那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轰出去的了。 “原来是狸公子啊,老身上了年纪,很少出门,不知道原来只用鼻子闻一闻,就能闻出那个什么草的味道?狸公子莫非是位奇人异士?”蔡老夫人问道。 没等华静瑶开口,华狸已经频频点头:“我就是奇人异士,不信你问姐姐。” 说着,他看向华静瑶,满怀期待。 华静瑶点点头,道:“老夫人说得极是,狸确实鼻子很灵,不过我妹妹是不是真的中了断肠草的毒,我就的不算,还要等仵作来了才能确认。” 第二十章 抖机灵和捅刀子 “仵作?这是家务事,为何要叫仵作?”蔡老夫人厉声说道,她有些奇怪,外面的婆子们应该已经把那个丫鬟拦下来了,为何还没有进来禀报呢。 华静瑶看了蔡老夫人一眼,活了两世,她都是一个尊老爱幼的人,可是对于蔡老夫人,她是一点儿也尊敬不起来。 既然没有了尊敬,那也就不用心疼了,有刀子不捅,难道还要留着过年吗? “我进来得匆忙,忘记告诉老夫人,孙嬷嬷和另外三个婆子,欺主犯上,偷盗棺木,这会儿已经绑了,等到顺天府的人来了,一并送官。老夫人千万别让她们给气着,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就交给官府好了,清远侯府门风清正,犯不着为了几个狗奴才脏了门槛。老夫人放心吧,史乙是拿着长公主府的牌子去的,顺天府的人一定会秉公办理。” 老夫人,你彻底死心吧,外面根本没有人能拦下艾,你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这会儿都像霜打的茄子秧,蔫了。 站在门口的蔡碧莲吃了一惊,刚刚她只看到了华静瑶和那个捧着棺材的黑大个,没有看到其他人啊,她使个眼色,丫鬟兰芝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蔡碧莲悬着的心还没有放下来,兰芝就又进来了,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蔡碧莲的脸色瞬间变了。 蔡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红袖一直留意着门口的动静,看到兰芝去而复返,又看到蔡碧莲的脸色,她的心微微一沉。 她正想提想蔡老夫人,忽然看到刚刚进来的兰芝又出去了。 蔡家虽然号称书香门第,可是子孙太多,啃祖宗老本的也太多,所以日子过得并不宽裕,蔡碧莲进京备选,身边也只带着兰芝这一个丫鬟,就连兰芝的月钱,也是清远侯府给出的。 眼下屋里暗潮汹涌,如果不是极特殊的事,蔡碧莲是不会打发兰芝出去的。 外头还能有什么事呢? 红袖的目光落到那口的棺材上,她不敢去看棺材里的人,虽说五姑娘还是个孩子,可毕竟是个死人。 莫非五姑娘的死真有问题?而且蔡表姑娘也是知道的? 红袖忽然想起一件事,她看看华静瑶,又看看故做平静的蔡碧莲,连忙低下头去。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说话的声音,接着,守着门的丫鬟掀了帘子,一个中年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来人四十上下,面容清秀,正是大老爷华毓伯,也是清远侯府的当家人。 紧跟在华大老爷后面的,是大夫人吕氏。 刚刚蔡老夫人晕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人去禀报了华大老爷和吕夫人。 “母亲,你怎么样了?”华大老爷话音刚落,就看到了那口棺材,以及站在棺材旁的华静瑶。 吕夫人也看到了,她吓了一跳,但毕竟做了几年侯夫人,也是见过世面的,强忍着没有惊呼出来。 蔡老夫人叹了口气,捂着胸口说道:“五丫头死了,老身伤心之极,现在三丫头又说要报官,这……侯爷来了就好,老身老了,不中用了,想要让自己的孙女入土为安都不行,我还活着做甚?倒不如跟着五丫头一起走了,去下面见你们的父亲。” 蔡老夫人的这番话,字字血声声泪,华静瑶差一点就要感动了。 吕夫人的目光落在二太太脸上,见她还站在门口不肯过来,便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二太太微微扬起下巴,目光却看向别处,当做没有看到吕夫人那能吃人的目光,摆什么侯夫人的谱儿,你那出身也比我高不了多少,若不是三老爷被长公主看上,京城里的贵夫人们谁把你放在眼里。 华大老爷看到了史丁和华狸,他面沉似水,说道:“这两个是何人?后宅之中岂能让外男进来?” 华静瑶在心里冷笑,你华大老爷会不认识府里的人?你明知道这两个是我带来的,是长公主府的,还要在这里装模作样。 “他们不是外男,他们是我带来的,是我的侍卫,只要是我觉得危险的地方,他们就必须在我身边保护。”华静瑶冷冷地说道,她说到最后那两句时加重了语气,果然,她看到华大老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危险的地方?”抢先开口的是吕夫人,她冷笑道,“莫非对于三姑娘而言,咱们华家就是危险的地方了?” 华静瑶点点头,脸上都是十二岁姑娘应有的天真:“我妹妹死去的地方,难道不危险吗?昨天有人杀了我妹妹,今天说不定就会杀了我,我怕啊,很怕,吕夫人,你不怕吗?” 以前,华静瑶都是称呼吕夫人为大伯母的,现在她这一声“吕夫人”唤出来,便显得格外的刺耳。 吕夫人一怔,下意识地说道:“我有何可害怕的?” 华静瑶道:“也是,我妹妹被人害死,也只有像我这样不知道凶手是谁的人才害怕。” 这话若是反过来说,那就是“你不害怕,那是因为你知道凶手不会杀了你,再或者,你就是那个凶手”。 不过,华静瑶并没有怀疑到吕夫人身上,华静琳又没有防碍吕夫人和她的孩子们,吕夫人犯不着那自己手里多条人命。 谁让吕夫人自找的,非要在这里抖机灵斗嘴呢,那就恶心恶心她。 吕夫人在来的路上,已经听到送信的人说了,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在此之前,她也只是知道五姑娘死了,至于是怎么死的,既然大夫说是毒蜂蛰的,那就是毒蜂蛰的,不过是个孩子,这年头,孩子夭折也是常有的事,何况这位五姑娘嫡不嫡庶不庶的,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以后外人问起来也是麻烦,死了正好,干干净净。 可是她没想到,华静瑶竟然一见面就恶心她,这莫非是怀疑上她了? 吕夫人一口气堵在心口,当着蔡老夫人和华大老爷,她还不能当场发作,她只好瞪着华静瑶连连冷笑。 华大老爷方才听到蔡老夫人的那番话,对这位长在外面的侄女已经是满含怒气了,又见华静瑶不分青红皂白怼了吕夫人,华大老爷面沉似水,他对华静瑶说道:“胡闹!你父亲没有教导过你礼义廉耻吗?一个没有出阁的姑娘,带着男子出出进进,现在又冲撞到长辈,你……” “我父亲确实没有教过我这些,因为我有外祖母和母亲教导,我父亲放心得很,再说,我们家是如何教导女儿的,就不劳大老爷操心了。”没等华大老爷把话说完,就被华静瑶打断了。 华大老爷怔怔,是他听错了吗?一个晚辈,一个自家的晚辈,还是个姑娘,竟然敢打断他的话,不,何止是打断了他的话,而且还出言顶撞。 也不怪华大老爷一时无语,因为他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他没有经验啊! 他是一家之主,这个家里,除了蔡老夫人,谁敢顶撞他? 第二十一章 秦大人驾到 “放肆,你……”华大老爷忽然大睁着眼睛,瞪着华静瑶,把后面的话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他没有听说,就在刚刚,华静瑶说她有外祖母和母亲的教导,所以她父亲放心得很。 她的外祖母是何许人也?那是当今太后! 太后是先帝的元后,而且她还是皇帝的生母,无论是先帝还是皇帝,全都不止一次称赞太后为女子典范。 怎么,你华大老爷胆敢质疑太后她老人家对外祖女的教养?你有几个胆子? 华大老爷恨恨地一甩袖子,不再搭理华静瑶。 华静瑶翻个白眼,谁稀罕你理我? 正在这时,跟着吕夫人过来的一个丫鬟慌慌忙忙从外面进来。 “急急忙忙得什么样子?”吕夫人语气不悦,心里却打起了小鼓,这丫鬟是她留在外面盯着史丙他们的,这么急的跑进来一定是出事了。 那丫鬟神色慌张,道:“回禀老夫人、回禀大老爷,回禀大夫人,四老爷陪着顺天府的人往后宅来了。” “顺天府的人?”吕夫人下意识地看向华静瑶,这顺天府的人也来得太快了吧。 蔡老夫人捂着胸口,有气无力地说道:“侯爷,你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这是家务事,家务事啊,闹上公堂成何体统。” 华大老爷有些烦燥,他沉声说道:“老四也真是的,什么人都要往后宅里领,母亲莫要气伤了身子,我去看看。” 说完,他大步向门外走去。 华大老爷刚刚走出春晖堂,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一群人。 看到为首的那个人时,华大老爷吃了一惊,连忙整整衣袍,快步迎了上去。 原来那人正是顺天府府丞秦崴。 初时听说顺天府来人了,华大老爷还以为来的是主管刑名的王推官,却没有想到竟然是府丞秦崴! 顺天府设在京师,掌京畿之刑名钱谷,下辖二十四县,责任重大。顺天府的官员的品级原本就高出地方府衙,从担任顺天府尹的,无一不是皇帝信任的能臣。而从德宗皇帝开始,这顺天府又成了皇子们历练的地方。 当然,并非是每一位皇子都能到顺天府历练,但凡能去顺天府的,后来全都封了太子。 比如孝宗皇帝,比如先帝,比如当今圣上,无一不是在顺天府里待过几年的。 而如今正在顺天府里观政,了解民情的,正是大皇子赵谆! 而这位府丞秦崴,则出自天心阁秦家! 几代之前,孝宗皇帝赵晟,也是出自秦家,此处按下暂且不表。 秦崴原本是在都察院,大皇子来顺天府后,皇帝特意把秦崴调到顺天府做了府丞,说是为顺天府尹黎之明分担政务,实则明眼人都知道,秦崴就是过来辅佐大皇子的。 华大老爷的心都揪起来了。 顺天府里,能支使秦崴的,除了黎府尹,就只有大皇子。 而黎府尹恐怕也不会让秦崴来现场查案,顶多是让他帮着审审犯人,所以今天让秦崴来清远侯府的人,只能是大皇子! “府上的一点小事,竟然劳动秦府丞亲自过来,在下惭愧啊!”华大老爷满脸是笑。 秦崴也不过二十七八岁,却已官居四品,他是世家子弟,庶吉士出身,他的神情里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疏离,一看就不是个容易亲近的人。 “这是下官职责所在,侯爷不用客气”,秦崴微微颔首,声音里却是没有什么温度,“请问死者的尸身现在何处?” 华大老爷硬着头皮,道:“说来这都是在下的侄女顽皮胡闹,竟然惊动了顺天府,唉,不瞒秦大人,死者是在下的小侄女,年仅四岁,她是被毒蜂蛰死的,府中上上下下都能做证。如今尸体还在家母的春晖堂,而且已经装殓,家母年事已高,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在下实在是不想让家母再受惊吓,还请秦大人谅解。” “既然已经装殓,那就抬出来吧,下官就在此处查验。”秦崴说着,便停下了脚步。 跟在他身后的四名衙役,立刻走了过来。 秦崴看向后面,华大老爷这时才看到,长公主府的那个叫史乙的侍卫此刻就跟在后面。 虽说华大老爷高高在上,连清远侯府的人也认不齐全,可是他却是认识这个史乙的,史家兄弟是昭阳长公主的亲信,他自是认识的。 史乙快步上前,秦崴说道:“史侍卫,你带人去把华五姑娘的棺木抬到这里来吧,记住千万不要冲撞到老夫人和诸位女眷。” 史乙抱拳领命,带着那四名衙役直奔春晖堂,他从华大老爷身边经过时,华大老爷很想给他递个眼色,可是史乙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华大老爷很生气,这里是清远侯府,不是长公主府,这位秦大人也真是的,竟然让史乙去春晖堂,明明华四老爷华毓季就在一旁,你就不能支使他吗? 可是气归气,华大老爷也只能把满腔怨气按回肚子里。 很快,史乙就带着衙役们回来了,在他身后,是捧着棺木的史丁,以及押着几个婆子走过来的史丙。 刚刚进春晖堂之前,华大老爷也看到了史丙和那几个婆子,当时急着去见蔡老夫人也没有细看,此时他看得清楚。 孙嬷嬷被捆得粽子一样,另外三个,一个扛着一只麻袋,面如死灰。另外两个虽然没有被捆,可是那胳膊怎么像是折了似的?就连嘴巴也张着,口水哗啦啦流个不停。 华大老爷顿时明白了,这哪里是胳膊折了,哪里是张着嘴巴,分明就是胳膊脱臼,下巴被人摘掉了! 难怪这几个平时凶悍惯了的婆子,这会儿全都老老实实,不吭不哈,她们就是想要说话也说不出来啊。 走在最后面的,是华静瑶主仆,那个傻哈哈的少年华小狸,蹦蹦跳跳地跟在华静瑶身边。 看到华静瑶,华大老爷就恨不得把她臭骂一通,以前他还觉得这个侄女柔顺温婉,有大家闺秀风范,现在看来,分明就是个胡搅蛮缠的泼妇,和昭阳长公主如出一辙! 第二十二章 骆英俊奇案录 华静瑶也没有想到,顺天府i的人居然是秦崴。 前世大皇子死后,秦崴自请外放,再也没有回过京城。 更让华静瑶高兴的是,秦崴带i的那位仵作也不是普通人。 仵作姓骆,单名一个炯字。倡优皂卒俱是贱业,仵作便在其中,子孙后代不能参加科举,可是骆仵作却不同。 骆仵作出身建明伯府,正儿八经的勋贵子弟,他之所以做仵作,完全是因为兴趣,他就是喜欢做仵作。 据说他从小就喜欢验尸,小时候因为这个爱好,他还干过挖坟掘墓的事儿,在大理寺挨了四十杖,打得皮开肉绽,若不是大理寺卿是他家姻亲,说不定他就被活活打死了。 因为他的爱好太过清新脱俗,皇帝还把他诏见过他,就连这顺天府仵作一职,也是皇帝御赐的。 难得的是他还喜欢写话本子,话本子的主角全部都叫骆英俊。 骆英俊就是一位集美丽与智慧于一身的仵作。 当得知这位白面无须又矮又胖的骆仵作就是现实中的骆英俊时,华静瑶还是有点小遗憾的。 前世的她混迹于捕快衙役中间,最喜欢看的就是《骆英俊奇案录》。 算了,虽然骆英俊并不英俊,但是富态啊,华静瑶想起刚出锅的白糖糕,反正骆英俊的容貌也是她自己想像出i的,那以后就干脆想像成白糖糕好了。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打断了华静瑶的遐想,说话的是华大老爷。 “秦大人,在下的这位侄女虽然年纪尚幼,但毕竟是女儿家,岂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被男子查验,这……不知衙门里可有女仵作?” 华静瑶翻个白眼,听听,真是一位疼爱侄女的好伯父啊,你口中的小侄女,前世时跪在你面前苦苦相求,却是被你一脚踢开! 那时你的小侄女也只有十岁。 顺天府里没有女仵作,但是有看管女犯的女吏,有时也会请医婆过i帮忙。但是因为这次的死者是个孩子,秦崴又是匆忙出门,因此也就没有带女吏和医婆。 谁能想到华大老爷会在这件事上较起真i呢? 华静瑶眼尖,一眼看到秦崴眼中闪过的为难之色,她立刻挺身而出,对秦崴说道:“秦大人,小女不才,也懂些查验之法,不如让我给骆仵作打下手吧。” 秦崴怔了怔,他见过这位华大小姐,可也就是在宫宴上,华大小姐偎依在太后身后,面容模糊,娇娇滴滴的。 若不是华大小姐和昭阳长公主有五六分相像,秦崴差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活泼灵动的小姑娘,就是上回他在宫宴上见过的那位? “华大小姐也懂验尸?”没等秦崴开口,骆仵作就好奇地看了过i。 “略懂一二。”华静瑶挺直了腰板。 “荒唐,胡闹,你一个闺女子,你懂什么?还不快退下。”华大老爷气极,这个侄女要做什么?她要验尸? 华静瑶连个眼角子都没给华大老爷,她对骆仵作道:“我看过十本《骆英俊奇案录》,我都能背过了,验尸的环节我全都知道。” 然后,她就看到骆仵作的眼睛里冒出光i,可是很快,那光就又熄灭了。 “你看过《骆英俊奇案录》?你真的看过?”说着,骆仵作看向了秦崴。 秦崴也微微蹙眉,不是吧,这厮写的那什么《骆英俊奇案录》摆在秦家的书铺里落满了灰,已经一年了,一本也没有卖出去。 “我真的看过,我把十本全都看全了。” 华静瑶掩不住激动啊,《骆英俊奇案录》即使称不上洛阳纸贵,也是一书难求,她在衙门里的那点俸禄,刚够给阿爹抓药的,所以每当有新书出i时,她就跑到书辅里,软磨硬泡,把整本书看完才肯走。 “哪有十本,我也只写了一本而已。”骆仵作心里拔凉拔凉的,好不容易有个读者,结果还是个骗人的。 华静瑶怔了怔,随即恍然大悟,她怎么忘了啊,她说的是前世的事,那是好多年以后的事了。 “没错,我把一本书看了十遍,不就相当于看了十本?”华静瑶睁着眼说瞎话,为免骆仵作不相信,她又道,“第一案,双尸殒命。忽一日,天高淡,就在那山间客栈里i了一位美人,有人一眼认出,她便是曾经风光一时的名伶叶秋痕……” 华静瑶还想继续说下去,就看到骆仵作泪盈于睫,可是却不是看向她,还是看着秦崴。 秦崴无语啊,昨天他们秦家的万卷坊才让他给骆仵作捎信儿,说是《骆英俊奇案录》一本都卖不出去,所以万卷坊不准备再刻印出版《骆英俊奇案录》的第二部了,如果骆仵作一定要出书,那就自掏腰包买书号。秦家万卷坊的书号是每本书二百五十两银子,这是去年的价格,今年已经涨了,看在骆仵作与秦崴同在顺天府的份上,还按去年的价钱。 谁能想到,今天就冒出i一位那厮的书迷呢,而且这位书迷,还是昭阳长公主的宝贝女儿。 对了,明明那厮的书一本也没有卖出去,华大小姐从哪里看到的? 可是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面对骆仵作含泪带怨的目光,秦崴只好点点头。 其他人不知道秦崴点头是什么意思,可是骆仵作知道,这就是说秦家的万卷坊会继续给他出书,即使要买书号,也是秦崴i想办法。 骆仵作顿时就像打了鸡血一般,全身上下都是精气神儿,他大手一挥,对华静瑶道:“好,就是你了,我i说,你动手,我们现在就给五姑娘验尸!” …… “你说什么?三姑娘跟着仵作一起验尸?验尸啊?” 春晖堂里,二太太听着丫鬟的禀报,一脸错愕。 二太太其实是很想去看看热闹的,可是华大老爷在,她不敢去。 蔡碧莲耳朵尖,听到丫鬟和二太太的耳语,她笑道:“哎哟,二表嫂是在说三姑娘吗?三姑娘怎么了?” 闻言,蔡老夫人和吕夫人也向这边看过i,二太太连忙露出一副惊慌的样子,说道:“刚刚丫鬟说,咱家的三姑娘正在外面,和仵作一起验尸呢。” 蔡老夫人皱起眉头,问道:“验尸?” 二太太忙道:“儿媳听人说过,仵作验尸就是把人的尸体开膛破肚,三姑娘口口声声说五姑娘是死于断肠草,那八成就是要割开肚子,看看里面有没有断肠草了。” 吕夫人正在喝茶,此时刚好看到茶水里的两根青绿色的茶叶,她的腹中一阵翻滚,呕的一声,干呕起i。 第二十三章 酱肉包子不好吃 虽然动手的是华静瑶,可还是围起白布,华静瑶跟着骆炯走进去,华狸趁人不备,从白布下面钻进去,骆炯刚要喝斥,华静瑶压低声音说道:“骆仵作莫要急着轰他出去,就是他发现我妹妹死因有异的。” 骆炯一怔,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华狸,便不再阻止。 白布外面,华大老爷也想进去,却被秦崴出声拦住:“华侯爷,且慢,我们还是不要打扰骆仵作了,一起在外面等着吧。” “可是……”华大老爷一口恶气憋回肚子里。 这时,秦崴的目光落到史丙身上,说道:“本官问你,这几个婆子和那只麻袋是怎么回事,你要从实招来。” 史丙连忙跪倒,把华静瑶带着他们,在后巷发现几个婆子鬼鬼祟祟把棺木和麻袋装上驴车,又用破被遮掩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后来到了春晖堂,史丙没有进去,自是没提华狸闻出断肠草的事。 史丁却是知道断肠草的事,可是秦崴没有问他,他跃跃欲试,史乙一个眼刀子飞过来,史丁低下头,把想说的话咽进肚子里。 “秦大人,这也不能怪我们姑娘起疑,五姑娘是堂堂侯府千金,虽说还是个孩子,可是也不该就由几个婆子拉到外面草草埋了吧,即使不能风光大葬,可也要等到三老爷回来,我们姑娘就是觉得这事透着不对劲,怀疑老夫人和大老爷全都不知道,就是这几个婆子暗中搞出来的勾当,五姑娘死得定是不明不白,她们担心老夫人、大老爷和三老爷知道后惩处,这才悄悄把五姑娘的棺木送出府去。” 史丙说到这里,用衣袖抹了把眼睛,他见过五姑娘几回,活泼泼的一个姑娘,说死就死了,但凡是有点善心的人,都会心疼。 秦崴点头,示意史丙退到一旁,他对随从说道:“这几个婆子带回衙门,本官另行审讯,那个丫鬟的尸体,一会儿请骆仵作也一并验了。” 华大老爷一听就急了,他道:“秦大人,这几个婆子都是敝府的下人,府有府规,家有家规,区区几个家奴,就不劳秦大人了,在下会亲自审讯,若真是她们做了欺主之事,定会将她们交由顺天府处置。” 依大周律,只要有卖身契,主家把家奴打死了,若是被闹上公堂,主家掏几十两银子也能了事。 因此,听到华大老爷这么说,史丙立刻对秦崴说道:“秦大人,报案的是人的二哥,拿的也是长公主府的凭信,抓这几个婆子的是人,人也是长公主府的,这已经不是清远侯府一家的事了,自是不听把我们长公主府辛苦抓到的人交给清远侯府,若是家法能够代替国法,那还要国法做甚?” “大胆,你岂敢如此说话?”华大老爷大怒,一个侍卫,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竟敢谈论国法? 秦崴干咳一声,说道:“此案已报到顺天府,若是华五姑娘死因确实存疑,那么这几个婆子便是人证,自是都要带回顺天府问审。” 话已如此,华大老爷自是不能再说什么,他脸色铁青,直勾勾盯着那被白布围起来的地方。 他们争执的功夫,骆炯已经有了判断,他却更加好奇了。 他低声问华静瑶:“华大姐,你说是这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华狸就挺起胸脯:“我叫华狸!” 他不用听也知道,这个白胖子是要叫他傻子,他最讨厌被人叫傻子了,他明明有名字,名字是姐姐取的,他叫狸,世上最最最好听的名字。 华静瑶点点头,道:“初时我只是觉得妹妹死得突然,后来是狸闻到了断肠草的气味,我这才让人去顺天府报案的。” “他……真能闻到?” 骆炯大惊,他也算是行家了,断肠草中毒的案子也经过几件,就像眼前这桩,死者全身青紫,喉咙红肿,这些都是中毒的症状。死者虽然脸上有多处蛰伤,但这并不是致命的关键。 这都是他亲眼所见,根据经验判断的。 骆炯下意识地俯身闻了闻,什么断肠草,他是闻不到。 “我就是能闻到,我还闻到你吃了酱肉包子。”华狸歪着脑袋,瞪着骆炯。 “我昨天吃的酱肉包子,你能闻到?”骆炯一脸惊异。 华狸指指他身上的袍子,用手指划着脸蛋:“你身上沾着酱肉包子的汤汁啦,你好脏,羞羞。” 骆炯低头看去,他身上还真是沾了汤汁,那汤汁并不明显,他自己也没有发现。 他朝着华狸的肩膀重重一拍:“好子,你跟着我吧,我天天请你吃酱肉包子。” “才不!”华狸身子一扭,甩掉骆炯的手,他藏到华静瑶身后,露出个脑袋,“酱肉包子不好吃,肉没有炒,酱味不够,我才不要吃。” 骆炯瞪大了他的眼睛,指着华狸,对华静瑶道:“华大姐,你从哪儿得来的这个宝贝?” 华静瑶冲他咧咧嘴,便不告诉你,想抢我的人?你是骆英俊也不行! 从白布里走出来,骆炯向秦崴如实禀告了验尸结果,华五姑娘并非死于毒蜂蛰咬,她是中断肠草之毒而死,而且这毒是由口而入的。 华大老爷的脸上如同四季飘过,这时,几名衙役押着婆子们正要走,华大老爷指着那几个婆子说道:“是她们,就是这几个贱奴,害死了在下的侄女!” 那几个婆子被摘掉了下巴,此时口不能言,但是这些人说的话她们是听得一字不落,此时全都脸色苍白,就连孙嬷嬷也不例外。 华静瑶冷哼一声,对秦崴说道:“秦大人,我妹妹只有四岁,平时都是在我父亲的院子里,跟着乳娘和丫鬟们一起,而这几个婆子都是老夫人院子里的,刚刚骆仵作也说了,这断肠草是由口而入,所以要么这是孙嬷嬷带着这几个婆子,趁着我父亲不在,去到我父亲的院子里,把毒硬生生灌进我妹妹嘴里的,要么就是有人指使我妹妹身边的人,哄着我妹妹服下的,而这几个婆子,只不过就是在事发之后,搬运我妹妹的尸体而已,所以,请秦大人在审这几个婆子的同时,也把我妹妹身边的人好好审一审。” 那几个婆子听到华静瑶的这番话,脸露激动之色,华静瑶看了她们一眼,目光中满是安慰。 孙嬷嬷心里一动,有些不明白三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是其他三个婆子,却是心中略定,三姑娘虽然看上去比以前厉害了,可是这话里话外却是为她们着想,她们本来就是冤枉的,是孙嬷嬷让她们去搬棺材,她们这才去的,打死她们也没想到,五姑娘竟然是被毒死的,对,这都是孙嬷嬷的主意,她们是被孙嬷嬷给卖了。 这时,骆炯已经打开麻袋,简单看了那个丫头的尸身,和华五姑娘一样,虽然同样脸有蛰伤,可是令她致命的却是断肠草。 听到骆炯的汇报,秦崴叫过一起来的尹捕头,说道:“老尹,你现在就去把华五姑娘的乳娘连同一众丫鬟带过来!” 华大老爷脸色大变,这是清远侯府啊,岂能让尹捕头随便到后宅里抓人呢。 第二十四章 消失的乳娘 好在华四老爷有眼力,自告奋勇带着尹捕头一起去了,华大老爷的脸色这才恢复了血色。 华静瑶冷眼旁观,无论自己的死,不,是琳琳的死,凶手究竟是谁,华大老爷应该是不知道的,但是蔡老夫人呢?孙嬷嬷和那几个婆子可都是她的人,没有她的命令,这几个人不可能把琳琳的棺木偷运出府。 不能让孙嬷嬷几个做替罪羊,一定要想个办法才行。 “家伙,你是哪里人啊?” 身后忽然传来骆炯的声音,华静瑶转身一看,骆炯不知何时跑到她身后,正笑眯眯地看着华狸。 华狸神气地扬起脑袋,大声说道:“我是姐姐家里的人。” 华静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还是她在看到自己、不对,是琳琳尸体之后的第一声笑。 狸惊喜地看过来,脸上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的牙齿很白也很整齐,在阳光里闪着晶莹的光。 “姐姐,你笑了。”狸连忙站到华静瑶身边,给了骆炯一个嫌弃的眼神,这个白胖子身上一股子难吃的酱肉包子味儿,他不喜欢。 不止是这个白胖子,周围的这些人都是臭的,汗臭味、脚臭味,他甚至还在一个衙役身上闻到了狗屎的味道。 只有姐姐是香的,姐姐永远都是香的。 察觉到华大姐看过来,骆炯只好无奈地笑笑。 他因为有这个特殊的爱好,从到大一直被人嫌弃,他倒是已经习惯了。 看到他笑容里的无奈,华静瑶忽然想起骆英俊说过的话,她忍不住背诵出来:“我站在死者中间,感受着他们死前的痛楚,我似乎听到他们在对我说话,没有嫌弃,只有信赖,这一刻,我不再孤独。” 骆炯惊讶地看着她,忽然热泪盈眶:“华大姐,你说得太对了,我就常常有这种感觉,我要把你说的这番话写进书里……对了,我可以写吗?” 华静瑶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写吧……” “谢谢,谢谢!” 骆炯抹一把眼泪,他生在勋贵之家。几代之前,建明伯府还是侯府,那时骆家出了一位璀璨如明珠的子弟骆淇,可惜骆家也出了一个骆淇而已,后代子孙一代不如一代,骆炯的叔公因为惹上官司,建明侯府降为建明伯府,叔公郁郁而终,从那以后,骆家对子弟的约束严苛起来,骆炯的堂兄骆烨,就是家族的希望,而他从到大,则是家族里最不招人待见的那一个。 秦崴离得远,只是看到华大姐像是对骆仵作说了什么,然后骆仵作居然哭了,哭了,哭了! 这时,华四老爷和尹捕头,带着一群惊慌失措的女人走了过来。 华静瑶看看那些人,问道:“乳娘为何没有一起来?” 华静瑶其实早就不记得乳娘了,从她记事起,她身边就没有乳娘,据说她被毒蜂蛰了虽然死里逃生,可是乳娘看管不力,还是被府里轰出去了。 后来父亲把已经回乡的刘嬷嬷接进府里照顾她,刘嬷嬷是父亲的乳娘,从四岁到十岁,她身边除了丫鬟,就是刘嬷嬷。后来她跟着父亲流放到广西,这才和刘嬷嬷分开。 而现在这个时候,刘嬷嬷还没有回到侯府,五姑娘身边的人应该是她的乳娘。 现在看来,前世乳娘也不一定真是被府里轰走的,说不定是灭口了。 华静瑶急着让人把乳娘带过来,就是担心事态会像前世那样发展下去。 可是这些丫鬟婆子,她大多都认识,看衣著和年纪,这当中没有乳娘。 华静瑶冲着史乙招招手,史乙走过来,她对史乙低语几句,史乙转身离开。 骆炯一直留意着华静瑶,这会儿见她打发人离开,也不知道这位大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果然,尹捕头对秦崴说道:“大人,华五姑娘的乳娘没在府里,这些人说五姑娘被毒蜂蛰后,乳娘说她家里有个治蜂毒的方子,就匆匆忙忙出府了,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哦?”秦崴眼露嘲讽,道,“她侍候的姑娘受伤了,她不留在姑娘身边,反倒自己出府?难道她不能打发人去她家里拿方子吗?” 说着,秦崴看向华大老爷:“请问府里的下人能随便出府吗?” 华大老爷后背一凉,只觉有冷汗冒了出来。 府里的下人当然不能随便出府,各院的下人要经过管事的同意,领了对牌才能出府。而掌管对牌的就是大夫人吕氏。 “这……后宅之事,在下从不过问。”华大老爷挤出这么一句。 “回禀秦大人,这事我知道。” 华大老爷话音刚落,就听到了华静瑶的声音。这个侄女不但没有规矩,而且越发讨厌了。 秦崴看向华静瑶,说道:“还请华大姐说说看。” 华静瑶指着被尹捕头带来的那群人里一位穿着栗色比甲的婆子,说道:“那位张发有家的,就是我父亲院子里的管事婆子,前几年我父亲出外游历,院子里的事就是她管着的,后来我父亲回来,她也一直在。乳娘出门,是要经过她的同意,再从她手里取对牌,府里的对牌是吕夫人掌管,早上发出去多少张,晚上就要交回去多少张。听说我妹妹是下午被毒蜂蛰的,那么乳娘也应该是昨天下午领了对牌出府的,她至今没有回来,不知道张发有家的,是怎么向吕夫人回话的?” 张发有家的只有三十上下,以前是春晖堂里蔡老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后来嫁给了华大老爷的长随张发有,便做了管事婆子。 前世,华三老爷华毓昆院子里有丁点风吹草动,蔡老夫人都能知道,全是张发有家的功劳。 华静瑶指向张发有家的,那婆子倒也沉稳,她缓步走过来,福了福,对秦崴说道:“回禀大人,黄李氏出府的时候,确实是向奴婢讨要了对牌,她是五姑娘的乳娘,奴婢虽然管着三老爷院子里的事,可却管不了五姐的乳娘,她来要对牌,又是为了五姑娘,奴婢万万没有不给的道理。昨天黄李氏确实没有回府,可是却打发人把对牌送了回来,奴婢也把对牌交上去了。替她送对牌回来的人说,她回家没有找到方子,要到亲戚家讨要,奴婢连她的人都没见到,还能如何呢,唉,就是今天大人不问,奴婢也是要禀给老夫人和大夫人的。” 张发有家的毕竟是做过大丫鬟的人,又当了几年的管事婆子,说起话来口齿伶俐,滴水不漏,把自己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连带着还把吕夫人也摘了出来。 华大老爷暗暗松了口气,这张发有家的倒还不错。 第二十五章 惹不起的牌搭子 “乳娘黄李氏是让什么人送回对牌,又带话给你的?”秦崴问道。 张发有家的不紧不慢地说道:“回禀大人,是后门的门子把对牌送过来的,也是门子传话给奴婢的,至于来的是什么人,奴婢没有亲眼见到,奴婢见对牌没有问题,也就没有多问,说起来还是奴婢的错。” 这哪里是承认自己的错,分明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了。 没等秦崴下令,尹捕头大手一挥,立刻有捕衙飞奔着出去,片刻之后,就把昨天看门的门子森伯带了过来。 森伯道:“来送信的是个孩,老奴没见过,就是见过也记不清楚,就是大街上跑着的那些个孩子们,泥猴似的。他把对牌交给老奴,老奴是门子,天天查看对牌,这对牌一眼就是看出是真的,那孩子说是府里五姑娘的乳娘让他来的,还说那乳娘说了,方子没有找到,要到亲戚家讨要,因为走得急,就打发他过来了。老奴也确实见过五姑娘的乳娘拿着对牌出府,当时还多问了一句,那乳娘说是回家取方子,因而来的虽是个孩子,可是他说的都能对上,手里的对牌也是真的,老奴便没有多问,就急着把对牌送到三老爷院子里了。” 秦崴察言观色,森伯说的应该是真的,他挥挥手,便让森伯退下了。 见没有审出什么来,华大老爷的脸色又好看了许多,他对秦崴道:“秦大人,你看今天这事……也是我那侄女命薄,不如先让她入土为安,你看可好?“ 秦崴点点头,已经勘验过尸体,该审的也已经审过了,尸体理应交由亲属处置。 他道:“也好,本官现在就告辞回衙门。” 说完,秦崴便要走。 正在这时,华狸忽然喊道:“史乙回来了!” 华静瑶望过去,果然,远远地跑来一个人,正是史乙。 “秦大人请留步!”华静瑶说道。 “放肆,你岂敢阻碍秦大人,胡闹!”华大老爷怒道,修得整整齐齐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的。 华静瑶假装没有听到,她对秦崴说道:“秦大人,我让史乙出去查点事,您稍留片刻,看看他有没有查到结果,您看可好?” 秦崴颔首,除了查出华五姑娘确实死于断肠草之外,他现在手里没有任何线索。虽说死者只是一个四岁童,但是案发是在清远侯府,报案的却是长公主府,说不定现在已经惊动了昭阳长公主。 太后喜欢打马吊,秦崴的祖母孟老太君、长平大长公主,以及永国公老夫人,这四个人从年轻时就是牌搭子。前几年永国公老夫人去了慈恩寺清修,长平大长公主上了年纪,腿脚不变,因此,皇后和昭阳长公主时不时地会被叫到慈宁宫里打马吊。 秦崴能想得出来,这四位大周朝最有权势的女人凑在一起打马吊,昭阳长公主一张牌打出来,被孟老太君吃了,昭阳长公主闲闲问一句:“老太君回府见到秦崴,问问他,我闺女说的那个案子查得如何了?” 行了,这样一来,就连太后和皇后也知道了,问责的时候,不是问责秦崴,而是大皇子。 所以,无论如何,这案子必须要尽快查明结案。 “好。”秦崴大手一挥,已经准备回衙门的众人便停了下来。 华大老爷的嘴角绷得紧紧的,目光阴沉,一言不发。 史乙跑到近前,看看秦崴,欲言又止。 华静瑶道:“无妨,咱们查的事情全都是光明正大的,你直接说与秦大人听吧。” 史乙上前施礼,说道:“姑娘让人去查五姑娘的乳娘黄李氏,人赶到黄李氏家里时,却见大门紧锁,旁边的邻居说黄李氏的丈夫和孩子前天就走了,走的时候带着大包包,还从车马市雇了骡车,听说是老家的亲戚开了新铺子,让他们过去帮忙。还说侯府的姑娘已经长大了,用不到乳娘了,但是邻居们并没有见到黄李氏,说她已经几天没有回家,可能是直接回老家去了。” 史乙跑得有点急,他喘了口气,又道:“人不敢耽误时间,兵为三路,一路去车马市寻找前天的那驾骡车,另一路则去了黄李氏的老家通州,人担心姑娘着急,就先回来禀告。” 一直没有说话的华四老爷华毓季,这时插嘴问道:“你不但知道黄李氏的家住在哪里,你还知道她的老家?” 史乙冲华四老爷拱拱手,说道:“黄李氏是五姑娘的乳娘,侯府请乳娘自是要知根知底的,人出门前去王管家那里问了问,自是便知道了。” 华四老爷一怔,就这么简单?他还以为长公主府派人盯着侯府的人,把每个人的情况全都记录在册了。 华大老爷狠狠瞪了华四老爷一眼,上不得台面的蠢货,这种事他也要大惊怪,无端端在个侍卫面前丢人现眼。 这时,华静瑶对秦崴说道:“秦大人,既然已经派人去车马市打听了,不如秦大人多等一会儿,要不到厅里坐,喝杯茶慢慢等吧。” 华大老爷恨不能立刻就把这群瘟神送走,可是华静瑶这样说了,他还能如何?只能满脸堆笑,客客气气把顺天府的人请到大厅里,沏了茶,上了点心。 华静瑶走在最后,她弯下腰来,把自己的手帕盖在琳琳的脸上,琳琳身上穿着的,还是平日里穿过的衣裳。华狸见了,连忙帮她一起,把棺盖盖好,华静瑶对史丁说道:“把琳琳搬到三老爷院子里,你在那里守着,就说是我说的,三老爷没回来之前,琳琳不能下葬!谁敢不听,你只管给我打!” 华静瑶又转身对史丙和艾说道:“你们现在去叫上跟车婆子,去布庄子里扯孝布,再给琳琳缝一身新衣裳,至于孝布要扯多少,让布庄子看着来,再从棺材铺里叫几个人,把灵堂布置起来,这些花销全都记在清远侯府帐上,不用省着银子,死的是侯府千金,他们不要脸,我爹还要!” 三人重重点头,史丁托起那棺木大步走去。 华静瑶望着一人一棺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世重生回来,竟然要给自己办丧事。 第二十六章 百花蜜与菊花蜜 这时,一个衙役问道:“这小丫头的尸体交给谁啊?” 衙役说的就是那个和华静琳一起死去的小丫头,刚刚骆炯也给她验过,小丫头的中毒症状与华静琳一模一样,因此,骆炯也只是简单看过,就确定她也是死于断肠草。 华静瑶心里一动,她对小狸说道:“你过去闻闻,看看那小丫头身上除了断肠草以外,还有其他味道吗?” 姐姐终于想起他来了,姐姐已经有好一会儿没和他说话了,小狸一下子来了精神,尽管是让他去闻那臭臭的小丫头,他也开心。 “蜂蜜,有蜂蜜”,小狸去的快、回来也快,他神秘兮兮地说道,“姐姐,有蜂蜜,小妹妹身上有蜂蜜。” 蜂蜜,原来是这样! 华静瑶快步走过去,看了看那小丫头的尸身,心里便有数了。 她低声问道:“你能闻出这是什么蜂蜜吗?” 话音方落,小狸便笑嘻嘻地说道:“菊花香的蜂蜜。” 说着,他还咕噜,咽了下口水。 华静瑶对小夏说道:“你去厨房里给我要碗蜂蜜水,问问有没有菊花蜜。” 把小夏也打发走了,华静瑶便带着小狸去了大厅。 华大老爷和华四老爷,正陪着秦崴和骆炯在大厅里品茶,看到华静瑶带着一个少年进来,华大老爷就锁了眉头。 这里是她一个小姑娘能来的地方吗? 何况,她竟然连丫鬟都没带,只带了一个侍卫! 而这个侍卫,很可能还是昭阳长公主的面首。 可是华大老爷也看出来了,秦崴和骆炯对自己的这个侄女很是看重,恐怕自己的话还没有说完,这两位就要打圆场了,更有可能,华静瑶还会搬出太后和长公主来压他。 算了,就容她这一次,等老三回来,一定要让他好好管管这个女儿。虽然华静瑶平日里是住在长公主府,但她是姓华的!她就是华家的姑娘! 华大老爷在心里宽慰着自己,垂下眼睑,假装没有看到华静瑶。 华静瑶眼尖,眼角子一扫,就看到华大老爷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这是给气得不轻吧。 我管你! 姐姐贤良淑德了一辈子,到头来街头巷尾说起姐姐来,都是骄奢无德,凶狠善妒。所以说,当淑女有用吗?能保住自己和亲人的性命吗? 既然贤良淑德连性命都保不住,那还不如随心所欲,自己怎么痛快怎么来? 她这副身子是姐姐的,她要好好保养着,不能累着不能饿着,不能热着也不能冷着,就像现在,华静瑶给坐在上首的秦崴和华大老爷见了礼,便在下首坐了下来,她的对面就是骆炯和华四老爷。 丫鬟要给她上茶,她没让,过了一会儿,小夏就捧了一碗蜂蜜水进来。 “姑娘,厨房说这会儿只有百花蜜,没有菊花蜜,姑娘若是入不得口,奴婢就去外面买。”小夏说道。 华静瑶嗯了一声,道:“去吧,坐上马车去,来回快一点,一家没有就多问几家。” 她们主仆说话的声音并不小,华四老爷好奇道:“咦,三侄女喜欢喝菊花蜜啊。” 华静瑶抿嘴笑笑,却没有说话。 骆炯笑道:“华大小姐还真是讲究啊,这菊花蜜在天热的时候喝上一碗,最是清热解火。” 闻言,坐在上首的华大老爷不屑地摇摇头,小小年纪就如此骄奢,真是丢人! 华静瑶才懒得理他,有本事你打我啊! 片刻之后,史乙派去车马市的人就回来了,史乙带着人进来,悄悄对华静瑶说道:“小的擅作主张,未经姑娘许可,就打发车把式到长公主府叫了人手。” 华静瑶点点头,除了史家兄弟和尤顺才,以及小艾小夏这两个小丫头以外,她还不习惯支使长公主府的其他人。 给秦崴见过礼,史乙派出去的人说道:“小的们去了车马市,没费功夫就找到了前天的那驾骡车,小的们问清楚了,他们只拉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半大小子,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娃,没有女子。那车老板还问过那男的,怎么没见孩子们的娘,车老板说孩子的娘在大户人家做事,要晚几天才能结清工钱,所以这会儿还不能回去。可是出京走了不到二十里,路过一家大车店,那一家子便下了车,也没有讨价还价,按照事先说好的价钱,把余下的车费结清,另雇了一驾车走了,车老板还是头回遇到这样的事,还以为是沾了大便宜。对了,车老板听到那家子另外雇车时,说是要去昌平。” “昌平?”秦崴蹙眉,通州和昌平一个东南一个西北,这是大倒角啊。 华静瑶道:“看来给我妹妹下毒的人,就是乳娘了。她提前一天让自己的丈夫孩子离开京城,谎称是要回老家通州,坐的也是去通州的车,可是出了京城却又改去了昌平。家里人走了,乳娘也就无牵无挂,可以心无旁鹜害我妹妹了。她趁着我妹妹和小丫头被毒蜂蛰了,哄着我妹妹喝下用断肠草泡过的水,担心那小丫头露馅,便也让小丫头喝了。我妹妹和小丫头毒发,她便假借回家找方子逃跑了。” 的确如此,看来也就是这么回事。 秦崴颔首,对华大老爷道:“本官还要再从府里带两三个与那黄李氏熟识的下人,一起回衙门,根据他们的描述,给黄李氏画出肖像,派人四处张贴,争取尽快将其抓捕归案,给贵府一个交待。” 华大老爷连忙谢过,道:“秦大人断案如神,在下佩服之至,佩服之至。” 肩膀上被人碰了一下,华静瑶转身去看,就见站在她身后的华小狸正看着她,嘴角使劲向下撇,一副不服气的小模样。 这什么案子明明是姐姐破的,姐姐才是断案如神。 华静瑶把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说话。 听说要带下人去衙门给黄李氏画像,华四老爷连忙起身,出去找人了。 他走到门口,就看到匆匆走来的小夏,小夏手里抱着一只小瓷罐。 华四老爷笑了笑,往旁边让了让,给小夏让出路来。 小夏见给她让路的是华四老爷,连忙福了福,华四老爷笑着挥挥手,目送小丫头走进大厅,他这才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