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万安》 第一章 两全 随着几记惊雷在天边炸开,七月的京城迎来一场瓢泼大雨。 周如珺站起身来,少女鸦青的长发披散在身后,面容虽显得清瘦、憔悴却依旧美得动人心魄。 牢门被狱卒打开。 周如珺伸手提起了药桶,跟着狱吏离开关押女眷的牢房,向大牢的更深处走去。 “快给我一碗药,我快要死了。” 一个多月前,大牢里突然流传时疫,狱吏和犯人纷纷病倒,太医院送来的药吃后并不见效,最终请了一位孙郎中前来诊治。 被关押的女眷也纷纷病倒,她始终安然无恙,孙郎中看向她:“跟着我派药吧!” 她点点头开始在大牢里行走。 一碗药送出去,犯人立即喝下,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也有人开口说出污言秽语。 “这么漂亮的大姐,怎么会在大牢里?到底犯了什么罪,该不是与人私通……” 换做从前她或许会愤怒,现在她却淡然地道:“谋反罪。” 轻佻的嬉笑声顿时戛然而止,谁也不愿意与谋反扯上关系。 “真的是谋反罪?那岂不是要被杀,可惜了,我还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人。” 她刚刚被押入大牢时,也以为这是一场梦。 她只是像往常一样去长公主府宴席,之后听说长公主和二皇子合谋欲在园子里谋杀太子,被太子揭穿之后,两人起兵意图逼宫…… 长公主府中有人供述,长公主命她勾引太子前往花园中,于是她就成了叛党。 背着药箱的孙郎中走到她面前:“药都送完了?” 周如珺道:“还差几个。” 孙郎中点点头:“大牢里的疫症已经无碍,刑部的大人吩咐我明日不必来了。” 周如珺向孙郎中行礼:“多谢先生这些时日的照顾。” 孙郎中道:“快起来,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已经向衙门禀告,治疗疫病应有你一功,希望朝廷念及此事,好好查查你的案子。” 周如珺再次行礼。 孙郎中叹口气:“我听说定宁侯打了胜仗已经归京了,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室,说不得他会为你求情。” 就连周家都放弃了她,更何况崔祯。 她与定宁侯崔祯的婚事是长公主做的保山,两家定下婚事后她去崔家做客,崔祯未曾看她一眼,应是对她不喜,只是碍于长公主的面子不能拒绝罢了。 现在长公主出事,崔家恨不得立即与她撇开关系。 孙郎中道:“即便崔家不肯帮忙,只要有一线希望你就不要放弃。” “先生放心,我会努力活下来。”在大牢里这么久,看过太多的人和事,她知道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 送走了孙郎中,周如珺向大牢另一边走去。 “丫头,你来了。” 一道声音从心中响起,周如珺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入目却是空荡荡的牢房。 杨先生、容娘子、张老爷、严探花,在大牢里她认识了不少人,与他们交谈,又看着他们被押赴刑场。 杨先生有眼疾,容娘子脸被烧伤,张老爷生了怪病,严探花双臂尽断,虽说他们这些被定了罪的囚犯,只等着秋后问斩,早晚都是死,她心中却仍有不忍于是向孙郎中求药。 慢慢的她也知晓了他们的一些秘密和冤屈。 “你这女孩子如此聪慧,将来必定能做大事,没想到会遭此大难,可惜老夫一时失察追随错了人被送来替罪,他们现在急着让老夫去死,否则老夫可为你筹谋,救你脱险。 这些蠢笨之人,竟如此害我,要知道有我在,就算他现在一无所有,我也会为他筹谋一切,将来一飞冲天,没了我,他们再难成事,他们舍弃的不是一个的幕僚,而是无双的国士……” “丫头将来从这大牢里出去,可不要被困于内宅,都说这天下是男人的,女子只有依靠男子才能得到富贵荣华,都是些蠢话,为他筹谋,为他奔波,假以时日他功成名就只会弃你如敝履,何不自己逍遥?” “我有一笔银子,你出去帮我做件事,我就将它赠与你可好?名声都是虚假的,银钱才最实在,拿着这些银钱,你可以将它们一生二,二生四,闷声发大财,做个富贵闲人……” “刑部大牢关着的都是朝廷重犯,穷凶极恶之徒,你派药时无论听到他们说什么,都不要将那些话放在心上,不过你倒可以试着从他们的话语中断出他们皆有何罪?” 严探花曾任通判,辗转去过几个州府,栽在他手里的凶徒不计其数。 周如珺道:“那您呢?也是穷凶极恶之徒?” 严探花一时沉默。 …… 他们离开时都送给了她一些东西。 张老爷送她几颗珍珠。 杨先生道:“若能活着出去,日后不要再被人拿捏,能搅动风雨且深藏不露者方为大才。” 容娘子是女犯,她与容娘子相处时间最久,容娘子被带走时,她起身行礼相送。 容娘子嫣然一笑,脸上的伤疤仿佛一瞬间不见了:“你那未婚夫婿虽然不喜你,有机会在牢中见到他,还是要让他看到你的脸,男子之心就算磐石,也能找到缝隙撬动,利用他从这里逃脱,到时候再让他尝尝求而不得的滋味儿。 要记住男女之间,谁不动心谁就是赢家,那些一心一意待你的良人,不过是话本上的荒唐言,至于那些规矩礼数更是折磨女眷的手段,不要为了所谓的名声丢了性命。” 大牢里的人各有毒辣之处,外面那些人却能罪于无形,到底谁更可怕? 她的亲人都弃了她,反而这些“罪大恶极”的犯人期望她能活下去。 严探花临走之前叹息:“我这一生追查那些凶徒,没想到最终落得这般结果,可惜没有了机会,否则定要将那些人都拿下……” 他们都走了,被人陷害、算计投入死牢之中,多少秘密和不甘只能随着他们一起无声无息地死去,他们都不甘心。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 周如珺又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黑暗中。 她被关在这里许久,两位叔父开始还会让人前来安抚她,到了后来就完全没有了消息。 “大老爷、太太去的早,老太太含辛茹苦地将您养大成人,如今看着您这般,老太太心急如焚已经病倒在床,恐怕也不成事了。 家里上下都为您打点,可这是谋反案,若是真的被定了罪,整个周氏一族都要被牵连。” 这是管事妈妈最后与她说的话。 “我懂,”周如珺颔首,“没做过的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认下。” 她当时以为祖母和叔父是怕她糊里糊涂认下罪名,管事妈妈后面的话,却让她看清了事实。 “二老爷和三老爷说了,若您在大牢里有个闪失……他们也会想方设法保住您的名声。” 他们是在劝她自尽。 女眷入过大牢,名声全无,有人宁可自尽也不会受此大辱。 可她要活,她只要活。 她不期盼周家、崔家会救她,只要他们不落井下石,也许她还有机会走出去。 正要继续前行,眼睛轻扫时发现不远处的黑暗中似有一个影子在晃动,她的脸色不禁一变,有人在暗中盯着她。 会是谁?来杀她的人?大牢里传疫症时,他们没有动手,如今见她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就忍不住前来取她性命。 周如珺收回目光,她不想惊动那人,就像严探花说的那样,没有把握掌控一切之前,不可露出任何端倪。 周如珺像是什么都没察觉般,缓缓地走到一处囚牢前,放下手中的药桶,看向躺在那里的少年。 她蹲下身用手背去试探他的额头,热度终于褪去。 杨先生他们被处斩之后,他被丢进大牢之中,不声不响地躺在那里,如同一个死人。 她第一次分药给他,狱卒开口阻止:“不用浪费药了,已经不成事。” 他身上有不少伤口,身上滚烫如火炭,看起来的确凶险。 “先生说医者仁心,知道我没有将药送到会责怪我。” 之后她每天送药过来,还向孙郎中要了些伤药,到底还是他身体根基好,病情没有严重,也未染上时疫。 周如珺将药碗凑在少年嘴边,慢慢地等他吞咽下去,然后拿出干粮塞入他嘴中。 第一次给他吃食时委实费了番功夫,大牢中的饭食粗劣很难下咽,她拿到的干粮还是狱吏看在孙郎中的面色上舍给她的。 冷硬的饭食一时半刻难以吞咽,这少年含在嘴里半晌才吃下。 看他如蒲苇般坚韧,难免想到自己,于是每日她都会来送些吃食。 她又将冷硬的黍饼塞进他嘴中,然后摸索着袖子里的利器,这一块似铁的物件儿,这是从一个犯人牢房里找到的,那犯人已经病死,这利器也就被她收了起来。 想想方才藏在黑暗中的影子,为了以防万一,她悄悄地将利器攥在手中,慢慢地在青石上磨动。 磨的越锋利,她也就能多一分胜算。 半晌她抬起头,却不其然地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年纪不大,一双瑞凤眼异常明亮。 她没有去解释,撕下衣裙缠住自己的手掌,这样能将利器握得更紧些,杀人的时候不至于滑脱。 刚准备放下袖子,她的手却忽然被拉住。 她再次抬起头,他眼眸漆黑而深邃,似是能看穿她所想,片刻之后他抬起手臂指了指自己左腋下。 周如珺迟疑片刻,伸手拉开他的衣襟,饱受伤病折磨让他显得有些瘦弱,皮肉上可见结痂的伤口。 他是怎么受的伤,她没有询问,如何伤成这般还被送入牢中? 念头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眼下的情形也顾不得许多,她的手向他腋下摸去,很快就触到了一处伤口,伤口下仿佛有硬物。 大牢安静,仿佛连呼吸声都没有。 她试探着用手指挤压,一件物什和着温热的鲜血落入她掌心。 “还在那里做什么?快点。”狱吏的声音传来。 她来不及看手里的东西,立即送入怀中,然后将身上剩余的外伤药涂在少年的伤口上。 “谢谢。”她低声道。 他再没有任何的动静。 周如珺起身提起药桶继续向前走去,做完了今日的活计,她这才被狱吏重新关进牢房。 轻轻捶打着肩膀,活动着身体,最后才谨慎地查看从那少年身上取来的物件儿。 巧的竹筒里面却裹着锋利的利器,利器精致同一只飞刺,韧口三棱,用它杀人更为趁手。 他是看到她手中的利器太过简陋,才会让她取了这件东西。 子时,狱吏们也昏昏欲睡,最是安静的时刻,现在动手杀人最不容易被人察觉。 黑暗中的人影开始有了动作,他奉命要杀的女子已经缩在角落里睡着了,这样的内宅女眷十分容易对付,用手握住她脆弱的脖颈,轻轻一扭,不会遇到任何的反抗。 那人从黑暗中站起身,慢慢走到周如珺身边,将手捏住了周如珺的脖子,他即将施力时,一双眼眸在这时忽然睁开,目光中带着些许的迷离,在昏暗的灯光下异常动人。 那人不禁微微怔愣,还没回过神来,却感觉那女子身子向前一送,他的胸口一片凉意,他低下头去,尖锐的利器已经被那女人送入了他的身体。 容娘子说,只要动了杀心,就要一击得手,男女差距太大,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利器送得干净利落,虽然是第一次杀人却没有半点的迟疑。 鲜血喷溅到她脸上,那人也挥起掌狠狠地打在她胸口,一股腥甜的液体顿时从她口鼻处喷出来。 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不同的是那人挣扎几下再也没能起来。 周如珺靠在角落里喘着粗气,等待狱吏的到来。 这凶徒走入她的牢房内,想要加害于她,她为了自保才将其误杀,她会“惊慌失措”地求衙门查出真相。 既然是派人暗杀,就算串通了狱吏,也不会在出事之后再明目张胆地向她下手,过了这关,也许能换来短暂的平安。 周如珺思量着闭上眼睛,要在狱吏来之前将对策想得万无一失。 耳边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紧接着有人道:“有人劫狱,快……禀告大人。” 大牢里的犯人都纷纷惊醒。 周如珺隐隐听到有人喊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被关押的女眷也开始起身查看情形。 周如珺缩起腿将纤弱的身形藏得更深些,刑部大狱守备森严,什么人敢来劫狱?不管结果如何,与她都没有关系,她没有本事趁乱离开,只能躲藏着不要被殃及池鱼。 打斗愈发激烈,混乱的脚步和厮杀声不绝于耳。 “快走,京营的人来了,你来关押女犯的地方做什么?” “定宁侯未过门的妻室在这里,我曾见过她,这些日子她跟着孙郎中在大牢里派药,说不得是要借此脱身。” “定宁侯这个狗贼,陷害二皇子,我们就算逃不出去,也要咬下他一块肉来。” 说话间,周如珺只见人影一闪,有人大步向她的牢房走来。 “咦,牢房门怎么开了?莫非是那女人逃了出去。” “我们快走吧!” 那人正被催促着离开,转眼却发现了大牢里的尸体,迈步向大牢里走来,然后环顾一周,目光果然落在了她的藏身之处。 “在这里。” 周如珺的肩膀被人掐住,然后身体就被拖拽过去,紧接着下颌被人抬起:“是她没错。”说着那只手立即向下掐住了她的喉咙。 周如珺忍着痛楚,努力大声道:“我与那定宁侯没有关系,陷入大牢之后就被舍弃了,带着我与你们只是拖累,没有任何好处。” “那又如何,老子捉了他的女人,就会让他颜面无光。” 周如珺被强行带着向外走去,她紧紧握着手里的利器,等待着时机。 她怎么也没想到,一晚上要遭遇两次危险。 前面有响动传来,不少人奔向这边。 “他们在这里。” 听到说话声,那掐住她喉咙的手再次收紧,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攥起拳头苦苦忍耐,尽量不去挣扎。 前来抓捕的人到了之后,定然会分散这人的精神,她会在这人松懈的时候再一击得手。 “崔渭你看这是谁?别过来,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崔渭。 听到这个名字,周如珺向前看去,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那身材高大的男子,果然是他,崔祯的二弟,她曾在崔家宴席时见过,还曾低着头向她行礼。 崔家兄弟长得都很英俊,不同的是定宁侯崔祯威武,崔渭皮肤白净多几分文雅。 崔太夫人说他:“我家渭哥儿虽说带兵打仗比不得他兄长,却最为温顺、谦和,平日里对谁都不肯大声说话,更没见他训斥过哪个,两兄弟的性子匀一匀我可就顺心了。” 崔祯早早离开,崔渭却一直陪着崔太夫人说了好一阵子话。 “还不退。”一只手离开了她的喉咙,摸到了她的衣襟。 布帛的撕裂声传来,她的机会也到了。 周如珺扬起了手。 “别让侯爷蒙羞。” 崔渭一声令下,“嗖”几支箭矢瞬间射出,紧接着她只觉得心窝一凉,滚热的东西仿佛在胸口晕开,然后她的手臂跟着垂了下来。 跟着她一起倒下的还有那牵制他的凶徒。 “我会禀告兄长,尽量为你求来一个名声,算是我欠你的。” 名声? 容娘子叮嘱她不要因名声而死,最终她还是没能做到。 周如珺眼前开始模糊,她却依旧竭力地喘息着,死死地盯着崔渭。 崔渭正色道:“兄长不是个无情的人,他会给你一个交代,你安生去吧!” 交代。 呸。 她张嘴想要啐他一口,吐出的却只有鲜血。 “去他的。”她用尽全力说出最后三个字,不知崔渭听清楚没有。 昏昏沉沉中,周如珺依稀回到时候,她坐在秋千上,衣裙在空中荡起,仰着脸看着那绚丽的紫藤花。 一阵风吹来将紫色的花瓣卷入空中,她仿佛也随着那花瓣一起终于飞出了高高的院墙,融入那明亮的天地中。 …… 定宁侯府。 崔渭跪在崔太夫人脚下。 “快起来吧,”崔太夫人道,“这不怨你,你也无需因她而跪。” 崔渭没有起身:“事急从权,大牢里还有二皇子还有余党,我不能耽搁太多时间,而且……那人已经将她……” “好了,”崔太夫人皱起眉头,“早知如此就不该与周家过书,以为他们周家也是有名的大族,该是懂得规矩,过书后的女子就该守在闺房中,怎好还去长公主府中宴席,惹下祸事丢的是我们崔家的脸面。” 崔太夫人说完看向旁边的定宁侯:“你也不必与周家说什么,我让人送去些银子给周家,也算是尽了情分。 周大姐的名声还是我们保住的,周家实该谢谢我们。” 崔渭抿了抿嘴唇:“母亲,那周大姐手中握着利器,即便我没让人放箭,想必她也会为了名节自尽。” 崔太夫人听到这里放下手中的茶碗:“还算知耻,一早入狱时就下了这样的决心,何至于再次受辱。” “将她葬入崔家,”定宁侯崔祯淡淡地道,俊逸的脸上没有半点波澜,“她最终也算是保全了我的脸面,我也该给她相应的名分。” 崔渭不禁松了口气,心中一块大石算是落在地上,大哥这样做也是怕他因此内疚,不过很快他又觉得对不起大哥,大哥连那周氏都没有见过,却要抬周氏进门,未免太委屈了些。 崔太夫人皱起眉头:“她并未入我崔家门,不曾孝敬长辈也没为你生儿育女,怎能这样抬举她……” 崔渭站起身:“母亲就这样安排吧!” 崔太夫人捂住胸口,脸上厌恶之色更甚,早知如此就算得罪长公主她也会推了这桩婚事:“将她葬去山西,牌位也供奉在老宅中,吩咐下去谁也不准再提及她。” 大周天武十四年秋,崔家将周大姐尸身送去山西族中安葬,知晓此事的人无不对定宁侯交口称赞。 周家、崔家皆留了好名声,周大姐的贞烈,崔家的大度成就了一桩两全其美的好事。 大周天武十五年冬,山西周氏墓前,有人站在那里久久不曾离去,墓前摆着一碟黍饼和各式糕点,烧着火的纸钱缓缓飘起,然后变成灰烬簌簌而下。 第二章 傻女 山西,崔家老宅门口,一辆马车缓缓停下,崔四太太带着管事立即迎了上去。 这是五年前周如珺下葬之后,周家人第一次前来祭拜。 周二小姐上前搀扶周三太太下车。 一路的奔波,让两个人脸上都多了几分疲惫,但是撩开帘子看到崔家的门庭之后,周二小姐的精神为之一振。 周三太太拍了拍女儿的手,轻声叮嘱:“崔家规矩大得很,一会儿进去不要多说话。” “女儿记住了,”周如璋道,“女儿向崔四太太行了礼,就去拜祭长姐。” 周如璋跟着母亲一路到了崔家堂屋,陪着长辈说了一会儿话,才拿着祭品去供奉周如珺牌位的屋子里。 亲手将糕点和手抄的佛经摆上,望着那黑漆漆的牌位,周如璋的表情十分感伤,她看向崔家管事:“我想为长姐念诵几遍吉祥经。” 崔家管事会意立即道:“周二小姐有什么吩咐便唤我们。”说完带着人走了出去。 周如璋跪坐在蒲团上打开了手中的经书。 屋子里安静下来,周二小姐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笑容,定宁侯两年前迎娶了张家小姐,谁知张家小姐刚进门不久就重病缠身,眼看就不成事了,等到张家小姐去了之后,她嫁给定宁侯做继室……姐妹同嫁一人也算是美谈,所以她这才前来崔家,只要慢慢打通关节,到时候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周如璋想到这里,抬眼向周如珺牌位上看去,牌位前青烟袅袅,她垂下眼睛正要开始念诵经文,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她再一次抬起头,目光落在长案上供奉的糕点上。 方才还齐齐整整摆在白瓷盘子里的桂花糕少了两块。 这里除了她之外没有旁人,那桂花糕是谁拿的? 周如璋皱起眉头又仔细地看了一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长姐生前最喜欢吃桂花糕,想到这里她脖颈后突然感觉到一丝凉意,身上的汗毛也跟着根根竖起。 周如璋攥紧了手中的经书,正准备将外面的下人叫进来问问清楚,供桌一旁青色的幔帐突然无风自起,幔帐落下后,多了一个白影背对着她站在那里。 紧接着一只纤细的手从白影中伸出,又捏起了块桂花糕。 屋子里的灯火开始晃动,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周如璋慌乱地起身,那白影似被她惊动了,突然转头向她扑过来。 周如璋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从头罩住,紧接着一双冰凉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摸索,最后停留在她脖颈上。 “来人啊……快来人啊!” 周如璋忍不住大声喊叫,手脚不停地动,恨不得立即将身上的东西甩脱。 门口的下人听到屋子里的动静,立即推开门查看。 大风灌进屋中,吹灭了牌位前的蜡烛,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怔愣片刻才七手八脚地上前拉扯。 周如璋如同一个将要被溺死的人,手脚不停地挥舞着,终于感觉到身上一轻,蒙在头上的布帛也被人扯去。 白妈妈的声音传来:“小姐,没事了,没事了。” 周如璋强压着心中的恐惧,她方才看到长姐的鬼魂了,就在那里…… 她的目光扫向四周,慌张地寻找着,最终落在不远处的一个少女身上。 少女看起来十五六岁年纪,大大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脸上挂着抹纯粹的笑容,光看五官本该很漂亮,但神情却显得太过稚气、呆板,如同美玉上起了裂纹和瑕疵,再也引不起别人探究的兴致。 难道方才那团白影是这少女? 那她岂不是闹了大笑话。 “表小姐,您怎么会在这里,”崔家管事看着那少女,“宝瞳姑娘正四处找您呢。” “宝瞳在哪里?”少女露出欢喜的笑容,看起来十分的孩子气,“我在园子里采花,一眨眼就找不到她了。” 少女话还未说完,一道声音响起:“小姐,小姐……” 紧接着一个丫鬟甩着大脚片子,风风火火地走进门,还不等周如璋等人看清楚,就冲到少女跟前:“小姐,我可算找到你了。” 丫鬟说着仔细地打量着少女,当目光落在少女凌乱的衣衫,松散的发髻上时,立即皱起眉头,颇为不善地看向屋子里的人:“谁欺负我家小姐了?” 少女肩膀微缩躲在了丫鬟身后。 崔家管事面色一紧,立即解释:“宝瞳姑娘,我们怎敢怠慢表小姐,这都是误会,方才……”说着去偷看周二小姐。 周如璋道:“方才我在为长姐诵经,这位小姐忽然就向我冲了过来,我一时躲避不及摔倒在地。” 宝瞳向周如璋行了礼,才冷声道:“为何只有我家小姐这般狼狈?” 周如璋不禁皱眉,只有她家小姐狼狈?屋子里最狼狈的人分明是她,这丫鬟眼睛里除了她家小姐,仿佛就没有了旁人。 白妈妈立即道:“你仔细问问这位小姐便知。” 宝瞳似被触了逆鳞,立即瞪圆了杏核眼:“我家小姐只有三、四岁,她怎么能说得过你们。” 三、四岁。 周如璋惊讶地再次看那少女,这么大的人怎么可能是三、四岁? 宝瞳接着道:“我家大小姐,吃了仙药芳龄永驻,这是人尽皆知之事。” 周如璋看向崔家管事,崔家管事微微点了点头,她立即明白过来,这少女竟是个傻子,怪不得看着那般奇怪。 虽说那丫鬟强词夺理,但谁也无法与一个傻姑娘论长短,她再揪着不放,倒是她的过错,周如璋看向那少女:“妹妹没事吧?都是姐姐的不是,姐姐给你赔礼了。” 少女露出笑容,一脸懵懂,没去理会躬身的周如璋,高高兴兴地拉起丫鬟的手:“宝瞳,我要去园子里。” “奴婢陪您过去。”宝瞳搀扶着少女,主仆两个扬长而去。 等到两人走远,崔家管事才上前向周如璋道歉:“周二小姐,都是奴婢们的错,一时疏忽让表小姐进了这屋子,惊吓到了您。” “你说她是谁?”周如璋问道。 管事妈妈回话:“怀远侯家的大小姐,闺名明珠,是顾家上下的宝贝。” 周如璋喃喃道:“原来是顾大小姐。” 怀远侯的夫人是崔太夫人的堂妹,两家又都是勋贵,平日里想必不少走动,不过这怀远侯与定宁侯却截然相反,定宁侯乃是国之肱骨,深得皇上信任,怀远侯却是个没落勋贵,空有个爵位而已。 虽说家世没落,供养一个傻女是足够了,可再宝贝又如何?一辈子嫁不出去,父母在的时候还好,父母走了难免落得凄惨下场。 崔家管事上前躬身道:“周二小姐,奴婢服侍您去换件衣服吧!” 周如璋点点头,轻轻地舒了口气,到底只是虚惊一场。 …… 顾明珠走到园子中,抬头看向碧蓝的天空。 她在大牢里被杀之后,再次醒来就成了顾明珠,开始时她精神不济,大多时间都在昏睡,顾家上下仔细地照顾着她,就这样将养了几年,她才渐渐康复。 从前她父母去的太早,未曾有机会承欢膝下,如今却一下子全都给她补了回来,父亲的纵容、母亲的宠溺,让她成了被奉在手中的明珠。 父亲、母亲照顾她多年,也该让她来守住顾家,不过在外人眼里她永远都是傻女顾明珠,顾家也不需要鹤立鸡群、引人注意,只要稳稳当当地过好日子。 “小姐得手了?”宝瞳低声道。 顾明珠从袖子里拿出一只荷包,这是方才她从周如璋身上解下了的。 宝瞳看着顾明珠从荷包中取出的东西:“这是蜡丸?” 顾明珠点点头,蜡丸封的很好,没有被人打开过。 这样大小的蜡丸里面一般会放置密信,显然一个内宅小姐身上不该带着这样的东西。 这几年山西匪患严重,就在月初时,又有商队在官路上遭贼匪劫杀,周家马车恰好从官路上经过,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商贾,周家将商贾送去最近的城中医治,可惜商贾伤势太重途中就不幸身亡了。 案子到这里线索一下子就断了,倒是周如璋从这件事后,开始让人查问那些商贾的情形,并送了书信给定宁侯,如今又大摇大摆来到崔家,邀功之意溢于言表。 定宁侯崔祯这两年在大同、宣府带兵,粮草大多来自山西,山西的几次匪患让定宁侯大军吃到了苦头,粮草出了问题,不战自败,定宁侯对此事自然十分关切,周如璋是想要助崔祯抓住那些贼匪,博得崔祯的欢喜。 她猜测周如璋从商贾那里应该得到了些线索,这几日她让人盯着周三太太和周如璋,总算发现些蛛丝马迹,于是今日趁机近身试探周如璋,果然在周如璋贴身的荷包中发现了这个蜡丸。 顾明珠道:“看来定宁侯这几日就要回来山西老宅了。” 宝瞳道:“那这荷包怎么办?若不然奴婢偷偷地还回去,可是里面的东西……” 顾明珠将蜡丸收起来,她会找一个好法子让这荷包自然而然的消失不见。 “表小姐,”崔家管事妈妈快步走过来,“四太太说家里来了客人,正好现在天气也不错,让奴婢来请表小姐去划船。” 顾明珠展颜露出欣喜的笑容:“走,宝瞳,我们去划船。” …… “等船靠岸之后快去找找,”周如璋吩咐白妈妈,“可能是在屋子里,也兴许是换衣服的时候掉了。” 荷包里面东西她要交给侯爷,千万不能弄丢了。 想到这些周如璋就觉得懊悔,被顾大小姐吓了一跳之后,她竟然一时慌张忘记了荷包的事。 她从商贾那里得到那蜡丸,偷着藏起来没有给衙差,又偷偷地去查案子,就是为了能让定宁侯高看她一眼。 如今来到了崔家,定宁侯也答应相见,她的荷包却不见了。 不说收买那些人侦探消息花了大笔银钱,她要如何向定宁侯交待。 周如璋心事重重无暇观赏湖上的景致。 “噗通”落水声传来,周如璋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那傻女顾明珠正站在船头向湖中丢石子。 “珠珠,”崔四太太不禁道,“你可慢着点,这湖水深着呢。” “好了,好了,丢完那些就回来吧!”崔四太太向顾明珠招手。 顾明珠显然还没有玩够,背着手不知在想些什么,周如璋只觉得好笑,正欲从那傻女身上挪开眼睛,就发现顾明珠长长的袖子下露出一抹桃红色。 那桃红色像极了她丢失的荷包,她想要看个清楚,顾明珠袖子一垂又将那抹桃红色遮掩住了。 周如璋却已经按捺不住,急着开口道:“明珠妹妹,你手中拿着的是什么?” 周如璋的话仿佛将顾明珠吓了一跳,下一刻,顾明珠手一挥,将手中的东西径直抛入了湖水中。 “啊~”周如璋惊呼起来。 第三章 对上 周如璋再也顾不得别的,快步跑到船头,只见湖面上只是微微荡着波澜,除此之外什么都瞧不见。 “姐姐不能跳,这湖水可深了。”顾明珠背着手向后躲了躲,很是小心害怕的样子,半张脸藏在幔帐后,露出一只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目光中充满了好奇。 周如璋总觉得,她真的从这里跳下去,这傻子会高兴地拍手。 “你方才丢了什么进去?”周如璋顾不得与顾明珠兜圈子,急于知晓实情。 顾明珠道:“石子。” 周如璋道:“我瞧见你扔了个物什下去,并非是石子。” 顾明珠嘴唇动了动还没说话,旁边的宝瞳已经道:“周二小姐不用担忧,我家小姐无论丢什么我们顾家都绝不会心疼。” 看着顾明珠的笑脸,周如璋只觉得胸口一滞,如果丢的是她的荷包,顾家当然不会心疼,不知为什么遇到这个傻子顾明珠之后,她就做什么都不顺心。 “明珠妹妹,”周如璋耐着性子,“你扔掉的是不是一个荷包?” 周三太太皱起眉头,觉得女儿颇为失礼:“璋姐儿你做什么?” 顾明珠却不计较的点头:“是啊,是个荷包,荷包不能丢吗?” “能丢,”宝瞳说着伸手递给顾明珠一块银子,“只要小姐喜欢,什么都能丢。” 顾明珠接过银子未加思索“嗖”地一下丢入湖水之中,宝瞳立即又掏出一块碎银子,顾明珠不停的向湖中扔去,扔了次才住了手,向宝瞳莞尔一笑:“宝瞳,累,不玩了,我饿。” 主仆两个走到桌子旁坐下,宝瞳拿了糕点递给顾明珠,顾明珠吃得津津有味儿。 周如璋紧紧地攥着帕子,望着不远处的湖面,船继续前行,愈划愈远,周如璋腿脚有些发软。 “璋姐儿还不过来坐。” 周三太太再次开口,周如璋才走了回去,方才她着实没有看清楚,总不能言之凿凿地说那只荷包就是她的,即便是她的又要怎么捞起来? 换了旁人她还能仔细问两句,偏偏遇见了一个傻子。 周如璋心乱如麻,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船很快靠岸,周如璋起身想要寻顾明珠说话,却见顾明珠打了个哈欠:“嫂嫂我想睡觉。” 崔四太太笑着道:“快去歇着吧,等你一觉醒来夫人也就回来了。” 宝瞳扶着慵懒的少女向院子里走去,眼见就要消失在眼前,周如璋焦急起来:“明珠妹妹与我们去花厅里再坐一会儿吧!” 崔四太太笑着接话:“二小姐有所不知,珠珠身子不好,每日出来走动一会儿就要歇着,否则就会生病。”这是她亲眼所见,她与怀远侯夫人一起做针线时,顾明珠就躺在旁边的小塌上酣睡,几个时辰不曾挪动身子,这孩子的傻病可能就是这样来的。 周如璋脸色更加难看。 天色渐渐黑下来,崔家在花厅里摆了宴席。 周三太太看着坐立难安的女儿,不禁皱起眉头:“来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怎么转眼就如此神不守舍。” “母亲,”周如璋抿了抿嘴唇压低声音:“我的荷包丢了,里面放着的就是我要交给侯爷的东西。” 听得这话周三太太委实吃惊不小,生怕被崔四太太看出端倪,找了机会将女儿拉到一旁:“哪里丢的?在园子里?快让人再去找一找。” 她也想找到,可只怕已经在湖中了,周如璋正要将顾明珠的事告诉母亲,就看到崔家管事匆匆忙忙上前来道:“四太太,侯爷和二爷回来了。” 崔四太太显然没有料到,吃惊不小,立即站起身:“人在哪里?怎么也没有事先说一声。” 周三太太与周如璋也是面面相觑。 崔四太太起身告罪:“侯爷回来了,我让人去准备一下,侯爷知晓三太太和二小姐在这里,还说要来见见。” 等崔四太太离开,周三太太才看向周如璋:“一会儿见到侯爷,你要怎么说?” 周如璋吞咽一口,今天她做错了太多事,只怕瞒不过去吧! …… 崔祯翻身下马,快步走进了大门。 崔四太太忙上前行礼:“侯爷,您来了。” 定宁侯府没有跟着族中子弟排序,但论年纪崔祯还是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声:“四嫂。” 崔四太太看了一眼定宁侯身上的长袍和他腰间的长剑,风尘仆仆却压不住他身上的杀气,一时不敢抬眼直视,早知道侯爷会回来,她就不会让四老爷出去了。 崔四太太道:“我让人备好了饭菜,侯爷先梳洗一下就用饭吧!” 崔祯大步向院子里走去:“一会儿二弟和亲兵也要过来,劳烦四嫂先安排他们。” 崔四太太应了一声。 崔祯接着道:“周家人在哪里?” “花厅。” 听到这话,崔祯吩咐管事:“去禀告一声,我现在就过去。” “这……”崔四太太看向崔祯这身衣衫,本想说,侯爷这样去恐怕不好吧!思量到崔祯的脾性最终没有开口。 崔祯大步向前走去,周家人知晓他为何回来,既然这样也不用做面子上的功夫。 周如璋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立即有人道:“侯爷。”她的心顿时一阵紧张,想要起身去屏风后做做样子,却发现崔家没有帮她遮掩的意思。 这是定宁侯的安排? 就这样毫不避嫌地与她见面,是不是承认了两家姻亲的关系?如果蜡丸还在她定然会欢喜,可现在她不知是福是祸。 帘子一掀,高大的人影迈进屋子,周三太太下意识地站起身,周如璋心跳如鼓,手心都捏出了汗。 “坐吧!”一道威严深沉的声音响起,崔祯端坐在椅子上。 周三太太微微皱眉,按照礼数她是崔祯的长辈,崔祯应该向她行礼叫一声三婶,崔祯却没有这样做,显然并不将周家当做姻亲。 不将这件事坐实,璋姐儿想要进崔家恐怕不易。 周三太太端起茶润了润嘴唇开口:“如珺嫁过来快五年了,改日侯爷也该去周家看看长辈,我们家老夫人时常会提及侯爷和如珺。” 崔祯并不在意,冷冷地道:“我将周大小姐送入崔家祖坟,只是为了保全两家脸面,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 说到底周如珺只是写在他身边的一个名字罢了,他给的脸面已经足够多,周家该懂得适可而止。 周如璋眼见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冰冷,侯爷的脾气她听说过,母亲这样说未免太过着急,崔祯那么容易就能被压一头,这些年也不会在朝中有那么多建树。 “侯爷不要怪罪,我们知晓侯爷要剿灭山西的贼匪,这次来崔家只想帮忙。”周如璋说着咬了咬嘴唇,尽量让自己显得沉着些。 崔祯朝周如璋直直地看去,那漆黑的眼眸让周如璋不禁打了个寒颤,都说常年征战的武将眼睛中有杀气,她今日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崔祯表情更加冰冷,他是要在山西剿匪,一来除掉后患,二来也能得了拥护,不过这些都要从长计议,算计不好就会落人口实,他接到周家送来的信函,对周如璋手中的东西有几分兴趣,却也不至于因此从边疆赶来,他真正的目的是要借盗匪案摸清山西的底细,他不能只顾得在前面打仗,将背后随便交给旁人。 不过既然回来了,他自然还是要看周如璋拿到的线索。 “东西呢?”崔祯问过去。 周如璋满若金纸,战战兢兢地道:“丢……丢了。” 崔祯皱眉:“什么?” “丢了,”周如璋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就丢在崔家了,我让人去寻一直都没有找到,有可能……有可能……” 崔祯不说话,周如璋硬着头皮说下去:“有可能被顾大小姐扔进了湖里。” 崔祯面上波澜不惊:“珠珠?” …… 怀远侯夫人林氏从知府家的宴席上回来,最终也没带回来太多消息,侯爷为朝廷筹备战马,不想却遭遇了盗匪,战马损失了一半,朝廷追查无果,侯爷也被传入京中问话,她留在山西打听消息,如果能让朝廷早些查明此案,也许侯爷就能少受责罚。 没想到韩知府也为盗匪之事一筹莫展。 踏进院子,就有顾家管事迎上来:“夫人。” 不管其他事,林夫人先问女儿:“珠珠怎么样?” 乔妈妈笑着道:“大小姐在园子里玩了好一会儿,还跟着崔四太太一起游湖,方才回房安歇了。” 林夫人脸上露出笑容,听到珠珠好,她的烦恼也跟着去了一半似的。 乔妈妈接着道:“定宁侯回来了。” 林夫人早就听说周家人会上门,崔祯回到老宅定是为了这一桩:“明日再见定宁侯吧。”想必定宁侯和周家有要事商谈,她一时半刻也不会离开山西,不急于相见。 林夫人快步走去住处,刚进院子,就看到一抹身影迎出来。 “珠珠。”林夫人伸手将顾明珠搂在怀里,低头看着女儿的笑脸,她的烦恼一时全消了。 母女两个亲昵地拉着手进屋,等林夫人换了衣服,顾明珠伏在林夫人膝上听林夫人说话。 林夫人叫来宝瞳,将顾明珠的饮食起居都问了一遍,手指轻柔地梳理着女儿的发鬓,不时地低头看女儿,总觉得女儿面容红润,现在比什么时候都要康健,心中不由地感谢神佛保佑。 这样她就很满足了,回来的路上她还思量,这场风波过后,就让老爷递折子归家,不再任什么官职,他们一家靠祖上的田产过日子。 “母亲,”顾明珠的手轻轻地摸了摸林夫人的肚子,“要将弟弟好好生下来。” 林夫人欣喜异常,她随随便便与女儿说的话,女儿竟然记住了,难道女儿的病也在慢慢好转? 她慌忙止住思量,不能奢望太多,也许是哪个丫头多提了两句,一会儿她问问宝瞳就知晓了。 林夫人正要说话,伏在膝上的顾明珠却爬了起来:“宝瞳说了,母亲要多休息。” 果然是宝瞳。 林夫人点头:“好,母亲答应你。”她也希望这一胎是个男孩子,这样等老爷和她老了,就能有人替他们照顾珠珠,她也就安心了。 说完这话,顾明珠突然想到了什么:“母亲,我去洗澡。” 到底还是小孩子。 “好,”林夫人宠溺地笑着,“去吧,洗完澡母亲再与你说话。” “宝瞳,走。”顾明珠拉住宝瞳向外走去。 看着女儿的背影,林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 走出林夫人屋子,顾明珠的眼睛变得明亮起来,她要慢慢地将自己“痊愈”的消息透露给父亲、母亲,欲速则不达,更何况现在许多事父亲、母亲不知晓最好。 回到自己的屋子,顾明珠脱去了身上的衣裙,换上利落的短褐,然后将周如璋的荷包放在怀中。 白天的时候,她装作将荷包丢入了水中,其实是在骗周如璋,在扔出去的那一刻,她将荷包收入袖子里,丢出去的是块石子罢了。 宝瞳递给她的那些散碎银子也是如此,这种偷梁换柱的手法是张老爷教她的,这两年她躺在床上养病时勤加练习,不止能打发时间,多一技傍身也是好事。 不过这些小把戏顶多就能骗骗女眷,瞒不过那些练家子,但对她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之所以没有直接将荷包扔如湖中,是因为她还没准备好,要想万无一失骗过崔祯,就要做得更严密些,当时她没有那个时间去应对。 游湖回来之后,她将蜡丸捏碎,拿出里面的东西,又随便换了一张纸放入其中,但蜡丸已经毁坏,入水之后纸张会濡湿,上面的字自然再不可辨,可暂时稳住崔家兄弟。 “小姐要怎么做?”宝瞳道,“定宁侯回到了崔家,小姐会不会有危险?” 顾明珠道:“我会小心。”来到崔家她就知道会对上崔祯,如果连崔祯这关都过不了,那她就别想做后面的事。 顾明珠避开人,一路到了湖边,没有迟疑她立即滑入水中,如同一条鱼儿轻巧地向湖中游去,她要将荷包投放在白日里丢掷的地方,无声无息地做好,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崔祯带着人走到湖边,他看着平静的水面,天已经黑了,就算要打捞也要等明日,可他却不是个喜欢等待的人。 第四章 贼人 崔渭赶到的时候看到兄长正在脱外面的长袍。 “大哥,”崔渭急忙道,“您要下湖去?天这么黑,什么都瞧不见,那周二姐又含糊其辞,兴许东西根本不在湖中,不如让家人在园子里找找,明天天亮了再去捞也不迟。” 崔祯淡淡地道:“从我就在这湖中凫水,这几年军中繁忙也有许久没下去了,也想去转一圈,你们不用跟着。” 他也并非就是要找寻那荷包,也想要借片刻的安宁理清一下思绪。 说完话崔祯已经跃入水中。 “二爷,”旁边的亲随不禁担忧道,“我们要不要去保护侯爷?” 崔渭摇摇头:“大哥对这里很熟悉,应该没事,而且就算你们现在下水也找不到他。” 就像崔渭说的那样,崔祯入水之后,身形转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湖水中。 顾明珠松开手,手心里的荷包立即向湖水里沉去,一切完成之后,她开始原路折返,湖水冰凉,她不能在里面太久,万一生了病还要母亲担忧。 游了一会儿,她浮出水上面辨别方向,天已经完全黑了又身处湖中,她自然要更多几分谨慎。 就在她环顾四周时,发现湖边有火把亮起来。 岸上有人,会是谁? 黑夜里来到湖边的人,定然是来找那荷包的。 火把立在那里不动,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在为人照亮。 有人下水了,她心中立即警钟大作,不再耽搁立即快速向最近的岸边凫去。 崔祯隐约听到轻微划水声响,那发出声音的地方离他稍远,换做旁人可能不会注意到,但他天生耳朵比寻常人要灵敏。 果然有蹊跷。 崔祯立即蓄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靠近,怎奈两个人只见距离着实有些远,前面的人仿佛又加快了速度。 在水中追逐了一番,那人已经上岸,崔祯露出水面,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闪过,消失在竹林的方向。 他毕竟还是慢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那人逃离。 崔祯从来就不会轻易放弃,一边以最快速度继续追过去,一边吹响了口哨,只要没有出崔家的宅子,他就能将人抓住。 原本等在岸边的崔渭听到口哨声,知道大哥定然发现了蹊跷,不敢耽搁立即带着亲随寻过来。 崔祯向前追了一段路,那人影却仿佛上天遁地了,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大哥,怎么回事?”崔渭上前道。 “方才除了我之外,还有人在湖中,”崔祯道,“进了这片竹林之后,他就不见了。” 真聪明,不走青石板路选择竹林,这样一来即便那人浑身湿透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崔渭不禁一怔,有人在大哥眼皮底下行事,而且被大哥发现之后走脱了:“大哥回到宅子里之后,我就让亲随守住前院和后门,那人想要不惊动任何人从宅子里出去也不容易,而且大哥在这边,那人只能向北边去,我现在就带着人过去围堵。” 崔祯向北边园子看去:“现在谁住在那里?” 崔渭进门之后就问了管事家中的情况:“姨母和表妹在那里。” “快去看看。”崔祯神情更加深沉,万一被那人挟持了女眷,那可真就麻烦了。 …… 林夫人正在屋子里看书,只听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管事妈妈快步走进来禀告:“夫人,定宁侯爷来了。” 林夫人看了一眼沙漏,这么晚了,崔祯来做什么? “将侯爷让到堂屋去吧!”虽然天色不早了,她是崔祯的姨母,也就不用太过避讳,再说侯爷不会冒冒失失找上门,定是有什么急事。 林夫人整理了身上的衣衫,这才带着管事走了过去。 因为要捉拿那可疑之人,崔祯只随便换了件干爽的长袍,擦了擦被湖水浸湿的头发就走进了屋子。 林夫人目光落在崔祯还在滴水的发稍上:“这是怎么了?” 崔祯规规矩矩地行礼:“打扰姨母安歇了。” 虽然刚刚经过一场追击,崔祯仍旧十分镇定:“家中进了贼人,我怕姨母这边有危险,让人前来查看。” “贼人?”林夫人不禁紧张起来,转头看向管事妈妈。 管事妈妈道:“我们院子里没听到什么动静。” 林夫人立即又想到什么:“快去大姐那边看看。” 管事妈妈应了一声。 崔祯道:“那贼人在湖中凫水被我发现,所以还要劳烦姨母让人查问一下,院子里有谁身上被水浸湿了。” 事关她们院子里的安危,林夫人自然不敢大意:“将院子里的人都叫出来,再让侯爷的亲随四处找找。” 不一会儿功夫人都聚齐了,崔祯让亲随去查看。 “没有人头发是湿的,”亲随进来禀告,“除了顾大姐屋子里,其他地方我们也仔细查过了。” 林夫人吩咐道:“我已经让人去唤珠珠,等珠珠来了,你们就过去看看吧!” 不一会儿功夫,就听到外面有人道:“大姐您慢着点走,天黑路看不清……” 说话间,穿着藕色的衣裙,散着长发的顾明珠就走了进来。 少女的眉目中含着几分的稚气,将屋子里的人都看过之后,视线径直落在了定宁侯身上:“大哥哥,你来了。”说着笑容满面的走了过去。 少女身上有股淡淡的皂豆香气,显然是刚刚沐浴过,鸦青的长发上面还泛着一丝水痕,就这样胡乱地散落地垂在那里,显得她整个人更加的弱。 林夫人见状不禁摇头:“怎么又不肯梳头了?” 崔祯还没有说话,少女已经欢快地走了过来,手在崔祯腰上搜罗。 “珠珠,”林夫人叫住顾明珠,“不准这样。” 少女却好像没有听到。 在顾明珠的记忆中,崔祯时常会带些饴果来送她,久而久之,顾明珠见到崔祯就会下意识地动手去讨要。 在孩子心里,饴果永远不嫌多。 别看人人都怕崔祯,在“孩子”顾明珠眼睛里,却没有那些忌讳和威慑,今日的崔祯好像比顾明珠记忆中的更加和善,想来想去大约是因为他接二连三痛失子女。 她这个从到大都像个孩子的傻子,引起了他一些共情,既然如此,她也就不用客气地加以利用。 崔祯不是个好糊弄的人,方才在湖边她已经体会过了,如果不是她谨慎心,之前又有所安排,说不得就已经被他捉住,利刃还需磨,现在的崔祯就是她最好的磨刀石,连崔祯都没有半点怀疑,她这个顾明珠才算立得住。 “珠珠,我从宣府回来的路上买了饴果,”崔祯依旧沉着脸,声音却略显得轻柔,“明日这就让人取来给你。” 顾明珠这才再次露出笑容来,好像得到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大哥哥最好了。” 顾明珠那双眼睛里虽然少了灵动,却多了单纯和纯净,让人心中不必设防,每次看到她就像是在看一个孩子。 在没见到顾明珠之前,崔祯还想着问问荷包之事,看到她之后,却觉得没有了那个必要,以顾明珠的心智,扔荷包还是扔银子都一样,只是淘气玩耍而已,不可能记得其中的细节。 “好了,好了,”林夫人不舍得责怪女儿,吩咐管事妈妈,“还愣着做什么,快点带大姐进内室里,别着了凉。” 宝瞳和管事妈妈上前劝说顾明珠,发起了孩子脾气的她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挪动脚步。 说完这些话,顾明珠被管事带着向内室走去,到了门口她还又转头看了一眼崔祯,神情中全是对那饴果的盼望。 这就是孩子,崔祯不禁想到自己早夭的那些孩子,不禁微微皱起眉头,这几年他娶妻、纳妾,接连得了两男一女,却都没能长大,母亲因此疑神疑鬼,听道士说与周氏有关,想要将周氏的尸骨挖出来重新做法安葬。 这些都是事,他无暇去管,随他们去折腾,只要他在外面稳住了大局,该有的他都会有。 崔渭带着人将整个院子里里外外都又查找了几遍,结果一无所获。 “也许没有过来这里,”崔祯站起身,“我留下几个亲随以防万一。” 林夫人点点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崔祯没有说,她也不方便再去询问。 崔祯和崔渭起身告辞。 出了院子,崔祯再次向周围看去,带兵打仗的人都懂得追踪,这院子是那人最好的藏身处,可那人却不在这里。 难道那人的身手竟如此之好?能够转眼就将他们甩下。 不会,以他的眼力却能看出那人的本事还做不到这一点。 崔祯道:“将整个宅子的下人都叫到校场上去,我要一个个查问。”他是回来处置这桩事的,不能第一天就让那贼人从他眼皮底下溜走。 崔家兄弟离开之后,林夫人将顾明珠唤到她屋子里。 “今天就跟母亲睡吧,”林夫人将被子盖在顾明珠身上,“不要害怕,有母亲在身边。”崔家今晚恐怕会不安生,她怕有动静吓到女儿,也不知道崔祯能不能找到那贼人。 顾明珠看着林夫人:“好,母亲护着我,我也要护着母亲。” 虽然是孩子话,但林夫人听了心里暖暖的。 …… 找了一晚上,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崔祯看着天空渐渐放亮,看向崔渭:“带着去湖里打捞吧!”虽然他知道那证据必然已经不在了,但他还想借此了解昨晚的那人。 崔渭将要离开,崔祯道:“我让你找一些侦探手段高明的人,可有眉目了?” 大哥要的人,自然不是衙门里的人手,也不是寻常探子,他们手下的斥候不比这些人差,大哥是想要那些混迹坊间,以捉拿凶徒领赏为生的人。 借这些人的手段,能得到更多消息。 崔渭道:“这两年一个叫聂忱的人帮着朝廷抓捕了不少凶徒,尤其是最近几个月,帮着朝廷破获两桩大案,这次山西闹贼匪,朝廷也找了聂忱前来。” “再看看这聂忱怎么样,可用的话,早些招揽过来,”崔祯沉吟片刻道,“我收到消息,那人也动身前来山西了,要赶在他之前摸清局面。” 第五章 大盗 感谢龟仙人和繁花盟主 不用早早就起床,是做顾明珠另外一个好处。 谁都知道顾大小姐大多时间都在睡,大小姐睡觉的时候谁也不会来打扰,万一不小心吵醒了大小姐,大小姐会“头疼”好几日。 这就给了顾明珠许多独处的时间,以后她要经常出去,所以必须要让身边人知道她许多习惯,方便将来行事。 不过今日顾明珠早早就起床了,因为林夫人答应会带她出门。 趁着林夫人去与崔四太太说话,顾明珠坐在软塌上,仔细地看手中的字条,这就是从那商贾手中得到的线索。 那是一张简单的舆图。 宝瞳靠过来揉了揉眼睛:“小姐,奴婢的眼疾定然是严重了,要不然奴婢怎么看不明白这是什么。” 顾明珠点点头:“一会儿让厨房用桑叶、甘菊、羚角尖给你熬水喝。” 宝瞳捂住嘴巴:“奴婢这病是胎带的,想必也就这样了,小姐不用再为奴婢操心。” 说到这里,宝瞳向外看去:“小姐昨天看的那朵花开了,我去采过来。” 那不知名的小花如同小拇指大小,亏宝瞳能看得清。 顾明珠将舆图重新叠好,这舆图标注的地方离太原府不远,她要先让人去探探路。 “宝瞳,”顾明珠道,“一会儿我们出门时,你将这舆图送去老地方,不用说什么话,他们会知道怎么处置,那边有什么消息一并带回来。” “小姐放心,”宝瞳道,“奴婢不会被人发现的。” 她最喜欢做这样的事,刺激的不得了,看到了许多不该看的,眼睛都跟着亮起来,照这样下去,小姐多派她点这样的活计,她就不用担心什么胎带的眼疾了。 “小姐,喝茶。”宝瞳将一杯茶端到顾明珠面前。 顾明珠端起茶抿了一口。 宝瞳忍不住道:“小姐从这上面定然看出什么了吧?是不是很有问题?” 顾明珠点点头,除了这舆图透露的线索之外,整件事都有些蹊跷,周家女眷在官路上遇见受伤的商贾,又从商贾手中得到线索,这本身就很可疑。 尤其她拿到蜡丸之后,觉得疑点就更多了。 这种蜡丸里藏书信的法子很是稳妥,小小的蜡丸可以藏在衣服里,头发里,更有甚者将它藏在身体中、谷道后窍内,只要传信的人不将蜡丸拿出来,想要找到就要费一番功夫。 周家走的那条官路,平日里大约有几十辆马车经过,周家女眷遇到商贾时是巳时末,正是赶路的好时候,路上的行人不少,商贾能撞到周家求助的机会不太多,就算是巧合,周家管事看到一个浑身染血的人,首先想到的应该是保护家中女眷,如何能让周如璋见到那商贾? 周如璋是个内宅小姐,平日里喜欢的都是女眷那些东西,又不擅长断案,不会主动去向商贾问话,除非商贾说了什么让周如璋十分感兴趣。 她猜测那商贾说的大约就是:“我是从山西来的商贾,不小心听到了贼匪说话想要报官,却被贼匪发现半路被劫杀,我手中有重要线索,有了这个定然能抓住那些贼匪……” 周如璋对崔祯觊觎已久,这样的事送到她面前,无疑是瞌睡时有人递枕头,她自然万分欢喜,想方设法也要将东西送到崔祯手上。 崔祯欠她一个人情,他们之间就能有机会继续来往。 整件事巧合的地方委实有些太多了些,所以,这八成是针对崔祯设下的一个局,不过设局之人想要达到什么结果,她尚不知晓。 可惜周如璋不小心丢了荷包,线索没能送到崔祯手里,不过那些人既然要对付崔祯,就会再用出手段。 崔祯想要查清楚这件事就要再多费一番功夫。 …… “珠珠,”林夫人走进屋子,“等急了吧?娘这就带你出去。” 林夫人脸上满是笑容,一双眼睛中却藏着忧愁,她刚收到京中的消息,和老爷一起筹备战马的官员畏罪自尽,御史上奏折说,那官员是被逼着担下全部罪名,至于为谁担罪名,自然是他们怀远侯府。 她能想到皇上因此必然勃然大怒,这些年勋贵的日子不好过,总会被人弹劾,仗着祖宗的公爵为所欲为。 老爷平日里已经很小心,没想到这次还是被人算计。 林夫人现在不知道自己离开京城来到山西到底对不对,她来山西之后四处走动没有任何结果,如果留在京城至少还能陪在老爷身边。 老爷写信给她,让她不用担忧,这些年勋贵屡屡出事,但只要不参与党争,不投靠任何一个皇子,不会引来杀身之祸。 她知道这是安慰她的话,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生下珠珠之后,她一直没能再有孕,这次好不容易喜事临门,她也希望能顺顺利利为老爷填个儿女。 想到这里,林夫人拉住珠珠的手:“这次法会人很多,你要跟紧了母亲,别到处乱跑。” 顾明珠点了点头,她求了好久才让母亲答应带她去法会,这法会是专为女眷办的,许多达官显贵家的女眷都会前去。 而且如果有人想要偷点什么,法会无疑是很好的地方。 商贾的货物被劫,或许还不能让许多人关注,但达官显贵家的女眷出了事,许多人的目光都会被吸引。 山西发生的几桩案子,从偷盗、劫货到杀人,一次比一次严重,就好像有人迫不及待地要所有人知晓他的存在。 林夫人正拿不定主意穿哪件衣服,顾明珠指了指哪件淡藕色的褙子:“好看。” “好,”林夫人笑着道,“那就听珠珠的。” 这衣裙看起来十分普通,不会引人注意。 …… 法会就在太原城内的金塔寺,寺内金塔中供奉着太后娘娘手抄的佛经,平日里就香火鼎盛。 眼见太后娘娘的寿辰就要到了,此次法会也是为太后娘娘祈福。 周如璋脸上施了厚厚的粉,却依旧遮盖不住憔悴的面容,昨日她将经过都禀告给定宁侯爷之后,侯爷竟然什么都没说,只是打发她离开。 今天一早她遣人去问荷包之事,没有任何的回话。 周如璋捏紧了手,侯爷怎会如此的无情,再怎么说他也是她的姐夫,都怪周如珺为周氏女眷丢了脸面,才让她们被崔家这样嫌弃,别人家的长姐都能为家中的妹妹撑撑脸面,周如珺倒好,差点搭进去整个周家,枉费了祖母含辛茹苦将其养大成人。 周如璋跟着周三太太下了车,就听到传来一阵笑声,她转过头就看到了顾明珠。 那个傻子也来了,怀远侯夫人也真敢带傻女前来,就不怕傻女丢了顾家的脸面? 周三太太和周如璋上前行礼。 顾明珠如小孩子般随意应付了一下,周如璋脸色顿时更加难看,胸口生出一股火来,却又偏偏无法责难。 这个傻子比长姐更可恶。 顾明珠没时间理会周如璋,她将目光挪去了寺门口,寺外有衙差把守,看来府衙也是怕出差错,不过寺庙建在山间,常年香客络绎不绝,贼人可以提前混进来藏匿起来,等待今日动手。 进了山门,迎客僧将女眷引去后院歇息。 “怀远侯夫人。” 女眷们开始上前见礼,跟着母亲走了一圈,顾明珠就坐下来歇息,身边传来女眷们的低语声。 “这些日子山西不太平,希望法会过后能好起来。”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早些抓住那些贼人。” “那些贼人怎么就盯上我们山西了,七年前就有人为了偷盗朝廷银库,烧了朝廷赈灾用的粮食,许多百姓因此饿死,到现在那人还没有抓到。” “七年前那贼人真是可恶,扮作了商贾开设粥厂,救济流民,让府衙对他少了警惕,他这才得手。” 七年前的大盗…… 仍旧将污水泼在他身上吗? 听到这里,顾明珠拿了一块饴果放在嘴里,饴果甜甜的味道仿佛能化开那抹涌起的苦涩,安抚着她的心。 “我有一笔银子,你出去帮我做件事,我就将它赠与你可好?名声都是虚假的,银钱才最实在,拿着这些银钱,你可以将它们一生二,二生四,闷声发大财,做个富贵闲人……” 当年他们都去了,可如今她活了,他们也要跟着她一起活。 七年前官府虽然没有抓到张老爷,但是他背着污名,被人算计重伤,奔逃了几年,最终做了最后一桩案子,心甘情愿被抓入大牢之中。 “我知道我活不长了,杀了那贪官我也不后悔,杀人抵命,我也当有这样的结果,”张老爷笑得很豪迈,“只可惜……几年前偷那些库银的人不是我,我始终没能弄清楚……到底为什么……如果你能出去帮我问问他,他害了我也就罢了,为何要害那些百姓。” 她追问:“你说的那个他是谁?” 张老爷沉默半晌才道:“算了,我已经到这个地步,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没弄清楚之前我不想诬陷他,等到黄泉相会时,我再去问个明白。” 没想到重生后,她遇见的第一桩大事就与张老爷有关。 人已经不是那个人,盗却还是那个盗。 那个大盗要将当年的真相大白于天下,这次他们能不能抓到她? 法会开始了,女眷们纷纷起身前往。 顾明珠站起身也要跟上母亲,目光一瞥就看到母亲坐过的蒲团上,有个亮亮的东西嵌在藤条空隙中。 那是一颗珍珠。 普普通通的珍珠,成色不好,并不值钱。 七年前的大盗,只要偷走东西都会放一颗珍珠,以此证明自己的身份。 张老爷将最后几颗珍珠送给了她。 那些珍珠在她死后或是被人捡走了,或是与她一起埋葬了,这都无所谓,珍珠是常见的物件儿,出现在哪里都不会让人起疑。 除非珍珠出现在案发之地,那它就有了特别的含义。 有人要借珍珠大盗之名害人,他们盯上的人是母亲。 “这是什么?”顾明珠捏着珍珠举起手大声道,“我捡到了一个东西。” 珍珠在她手上,“珍珠大盗”想要扬名,杀手握珍珠的人岂非更合适?如果那假货真的在这里,那她就来寻他! 第六章 猎物 林夫人看着顾明珠手上的珍珠,不禁失笑。 这孩子,无论什么东西在她眼里都是那么的新奇,捡到一颗珍珠就高兴成这般模样。 林夫人看了道:“八成是哪个女眷掉在这里的。” “我的。”顾明珠宝贝似的将珍珠紧紧地握在手里。 “好,”林夫人笑着摸了摸明珠的头,“你先拿着,若是有人来寻,我们再还给人家。” 顾明珠点了点头,将珍珠小心地放进了自己的荷包中。 “走吧,”林夫人道,“一会儿法会上不要多说话,我们就祈福让你爹爹平平安安。” 顾明珠跟着林夫人向前走去,方才她的声音很大,应该很多人都听到了,那躲在暗处凶徒如果想要向母亲下手,更会时刻注意这边的一举一动。 他们的追逐从现在正式开始。 当年在大牢之中,她学到了许多闺阁女子永远都不会知晓的事。 何处杀人最方便,何处掩埋尸身不易被官府查到,怎么躲避官府的缉捕,严探花说过想要抓住凶徒,就要了解他们。 官和贼,杀人者和被杀者,不到最终没有定数,你追我逃,谁弱谁就会变成猎物,谁弱谁就会被杀。 只要了解那凶徒的想法,就能将他引入局中。 一个人独行在僻静之处会增加危险,但人多的时候同样不安全,尤其是许多人聚集在一起,旁边又有护院和衙门的人守着,不由自主地就会放松警惕。 法会开始之后,女眷们全神贯注地听讲经,对周围的变化一无所知,被人盯上仍旧浑然不觉。 谁也不能想到,佛门净地,众人祈福之时,有人却在等待时机害人。 就在法会散了之后,许多人要去送供奉,剩下的女眷会被迎客僧引入禅房中等待,那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她不能等到那时候,身边太多来来往往的人,局面不好掌控,而且她不能断定,她取了珍珠之后,凶徒是不是就放过了母亲改成来害她。 所以要在那之前,她要先动手,让躲在暗中的凶徒被她牵制。 法会刚过了一半,顾明珠开始晃动身子,林夫人看着紧皱眉头的女儿,忙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顾明珠看着母亲:“我想去……” 林夫人明白过来,时间太久了,珠珠大约想要去净房,她站起身准备陪着女儿一起前去。 “夫人,”周三太太发现蹊跷叫住林夫人,“如璋陪着珠珠去吧,一会儿我们还要送供奉。” 周如璋在母亲的目光下,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方才见到林夫人和崔四太太之后,母亲立即上前热络地话家常,这样一来她自然躲不过要与顾明珠相处。 林夫人看了看四周护卫的人,多了几分安心,低声吩咐管事妈妈:“请小沙弥帮忙安排一间禅房,让珠珠就在后院禅房里等着我。” 僧人将顾明珠几人带着去了后院。 周如璋看着那一举一动都透着傻气的顾明珠,立即想到荷包被丢入湖中的那一幕,与其面对这样一个傻子,倒不如找其他女眷说说话,也许还能打听出些消息。 姐夫现在对她已经很是恼怒,再这样下去,她就真的没机会进崔家的大门。 “明珠妹妹,你现在这里歇一歇,”周如璋道,“我想起来还要结缘两本佛经带回去供奉,等一会儿夫人就来了。” 周如璋脸上的笑容已经十分勉强,再多留片刻,或许她就会失仪,不等顾明珠再说话,她转身走出了门。 片刻功夫就有僧人送来了茶点。 宝瞳倒了杯茶递到顾明珠面前,茶看着不错,素点心闻起来也很香甜。 宝瞳道:“小姐,你怎么不尝尝?” “你吃吧。” 听到小姐的话,宝瞳忍不住去拿了块米糕。 “小姐不是很喜欢吃这样的素点心的吗?” 宝瞳将米糕送到嘴边,刚要咬下,就听到耳边传来顾明珠的声音:“这样的寺庙做出的素点心一定很好吃,可惜了……” 宝瞳下意识地停住了嘴。 顾明珠接着道:“可惜我不想瘫软半个时辰。” 宝瞳惊讶中差点咬了舌头,慌忙将嘴里的米糕都吐出来,神情颇为哀怨:“这……这里面被人下了药?小姐您怎么不早说。” 顾明珠站起身整理一下衣衫:“我要出去了,你就在这些休息,若是实在睡不着,就吃些糕点,那味道闻起来是曼陀罗花而非草乌,吃了也没有大碍。” “小姐自己出去怎么行,奴婢得护着您。” “今日不同,”顾明珠道,“我不是猎物,他才是,莫要打草惊蛇,你跟着我只会更加危险。” 禅房外有个人一直等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他正想要查看禅房里的情形时,禅房的窗子忽然打开了,顾大小姐踩着木榻从窗口爬出来,追着蝴蝶越跑越远,禅房里的丫鬟靠在木塌边,仿佛已经睡着了。 显然丫鬟吃了他下药的糕点,顾大小姐没有吃,不过落了单的顾大小姐已经成了俎上鱼肉。 顾大小姐一路走,一路去采野花,沿着禅房旁边的小径向山坡上爬去,一时起了玩性,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不知是顾大小姐运气不好,还是他今日太过顺利,竟然没有人注意到顾大小姐的动向,他跟在顾大小姐身后,一起向山坡上走去,那里会成为顾大小姐的丧命之地。 顾明珠一直走得额头上出了汗,才停下来歇脚,她抬起头看了看天空,碧空如洗,正是骄阳炽烈时。 她之所以选择爬上山坡,是从这山坡另一头下去就是存放金塔和高僧舍利子之处,既然他们借着“大盗”的名头来害人,就要做的缜密些,必然会去取些财物做遮掩。 在这里害了她,就能走另一条路去盗宝,实乃一举两得,天时地利人和都齐全,那人定会按捺不住动手。 顾明珠将采来的花都抱在怀中,慢慢地靠向那平台处。 平台足够高,若是她这样的内宅女子失足摔下,必然凶多吉少,但换做会些拳脚功夫的人,可以保住性命。 她不想让那人跌下去摔死,留下一条性命以便府衙审问。 所以这里对她和他来说都是绝佳之地。 顾明珠走到平台边,蹲下身来摆弄旁边的野花,嘴里含含糊糊地哼着曲调,不时地用手去抓抓发鬓,露出小孩子的憨态。 一条人影终于从树后走出来,慢慢地向顾大小姐靠近。 他本来的目的是林夫人,可顾家傻女却撞了上来,顾大小姐不但拿了那珍珠,而且半途离开了法会,又从禅房里跑出来,孤身一人摸上了山,他还以为众目睽睽之下害死怀远侯家女眷不容易,如今却只要一伸手就能得到目的。 身后的人影渐渐靠近,顾明珠去什么都没察觉,她的目光落在一朵更加漂亮的野花上,伸出手要去折来,大半个身子慢慢地探了出去。 跟在顾明珠身后的人见状,立即猱身而上,手臂直奔顾明珠后背,虽然对付的是个女子,他却也用足了力气,必须一击得手。 却在这一刻,一道强烈的光突然刺向了他的眼睛,他眼前顿时白茫一片,惊诧之中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措手不及,还未稳下心神,腰上传来一个力道,狠狠地将他的身体向前推去。 脚下是细滑的砂石,加之方才他飞扑上前本就没有了重心,他竟然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就这样摔下了山坡。 看着那掉落的身影,顾明珠翻开手,手心中躺着一面小巧的铜镜,一切都如她设想的那般顺利。 她有些开心,却也有些失落,这样的人八成只是马前卒而已,只希望能从他身上获得些线索。 接下来她该大声喊叫,将所有人引来,念头刚刚闪过,却听到树枝断裂的响动。 还有其他人在这里。 不会是那人的同党,否则方才紧急关头就该伸手相助。 既然不是同党,却一直藏匿在旁边不曾现身,是对她方才做的事起了疑心,还是另有其他目的。 “宝瞳……” 顾明珠脚下一软,跌坐在那里,整个人慌乱起来。 “宝瞳,你在哪?” 惊慌失措中,少女的声音变得沙哑,她仿佛没有发现自己也在慢慢地向山坡下滑去,很快也要与那凶徒落得一样的结果。 就在她身体已经下去大半时,一条绳索卷住了她的腰身,她整个人被拉扯着拽了上去。 顾明珠转过头,看到了一双幽深的眼眸,那人面容严峻,目光冰冷,正静静地望着她,仿佛透过她的眼眸,窥探到她的秘密。 她立即变得更加慌乱起来,眼泪不停地从脸颊上滑落,不敢发出半点的响动。 “大小姐,大小姐……” 呼喊声传来。 “珠珠……珠珠……” 听到这声音,顾明珠脸上涌出了喜色,艰难地爬起身,就要向前走去,却“忘记”了腰间还束着绳索,她结结实实地被绳索绊了一下,整个人就向那男子扑了过去。 顾明珠下意识地伸出手,张牙舞爪地扒住了那男子的衣袍。 第七章 遇见 顾明珠攀上那男子衣袍的瞬间,一股大力迎面而来,将她的身体甩开,紧接着她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男子的眼眸不悦地眯起来,向外丝丝冒着寒气,好似她敢再扑过去,他就会用剑将她捅个窟窿。 寻常人自然吓得脸色苍白,可她只是个傻女,脑子混沌起来,看不懂那些隐晦的神情,要说她能有什么情绪,那就是刚刚凭白被摔了一下,伤心无法自抑,于是尖声大叫:“母亲……宝瞳……呜呜呜……” 声音震耳欲聋,仿佛能响彻整个金塔寺。 魏元谌再次皱眉,眼前的女子一副痴傻的模样,做出的事让旁人看来可笑至极,可没有这副懵懂的神情,只会让人惊吓。 一个柔弱的女子,却像个经常杀人的惯犯,动作利落毫不留情,没有给那人任何抵挡的机会。 怀远侯长女痴傻也算朝中人尽皆知之事,作为勋贵家的女眷,如何能装疯卖傻十几年?除非整个顾家都在帮忙哄骗外人。 侯府这样费尽心机安排目的何在?他没找到合适的理由,无法对顾大小姐的痴傻提出质疑。 不过来日方长,怀远侯的案子还在他手上,他会找机会探个虚实。 魏元谌抬脚就向山下走去,那本来趴在地上的顾明珠却立即起身追了上来。 顾大小姐脸上挂着泪珠,看着弱小无助,可怜至极。 这就像草叶子上的露水,晶莹剔透,细微无害,但只要走过去,就能被它们无声无息地湿了衣角。 魏元谌脚下不停,继续向前走去。 那男子的步子很大,顾明珠追得甚是辛苦,原以为他不想人前露面,转眼就会加快脚步,消失得无影无踪,到那时她就可以坐下来歇着,等待家人找过来,可他却偏偏步幅不改,让她能一路跟着,却又追不上,如同在戏耍她。 如果她因此心生恼恨,必定要在脸上露出些端倪,那就被男子抓住了痛脚,幸好她早就适应了顾明珠的身份,怎会随随便便就被戳穿。 一个刚刚受了惊吓的孩子,不敢再一人独处,即便那人可恶也要紧紧跟在他身后。 一个走,一个追。 她掩饰的很好,他也很有耐心。 顾明珠借着抹泪的机会,掏了一颗蜜饯送进嘴里,眼前这男子果然没那么好糊弄,好在他虽怀疑却也没有确切的证据。 她手里的铜镜是金塔寺中的,她一直拿着摆弄,镜子会将阳光照在那凶徒眼睛上,纯粹是巧合,至于为何会推那凶徒,自然是因为她见到陌生人扑向她,心中惊慌失措,所以伸出手抵抗。 这番说辞虽然不能出于她的嘴,但是大家经过猜测、查证会将整件事的经过整理出来,寺庙中人还会说她手里握着的是准提宝镜,是准提观音大发慈悲救了她一命。 这男子一人起疑,改变不了结果,不过日后她在此人面前要更加小心。 方才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担忧,才借着一摔对此人稍作探看。 她不能对这个可能会威胁到她的人,没有任何的了解。 男子的长袍下穿了一件贴里,多裹上这样一层衣衫,让他整个人多几分稳重、内敛,想来他往常也颇为注重这些。 年纪不大,已经颇有几分威势,却依旧还要如此,他平日里做的事恐怕远超他的年纪所能担当。 腰间至少有两把匕首,长袍下应该有块类似符信的物件儿,可惜她的手指只是“不经意”地在他腰间一掠而过,并没有摸得清楚。 这些细节让她对此人做了大致的猜测,他八成是府衙中人,有官职在身,出现在这里是盯上了那凶徒。 到底是否如此,还要再做佐证。 至于相貌,她没有看的太仔细,人的脸最会骗人,对于一个陌生人,她首先感兴趣的是他的习惯、装扮,以及随身携带的物件儿,最后才会琢磨他的神态,所以脑海中只有大致的轮廓。 那双深如寒潭般的凤眼让她觉得似是有几分熟悉,只不过其中的冷漠和疏离却是生平未见。 顾明珠正在思量,不远处隐隐见到有人寻了过来,等她看清楚了林夫人,立即大喊大叫:“母亲……母亲……我在这里。”仿佛已经将那男子忘在了脑后。 家人来了,陌生人自然就是过墙梯,用完即抛,这样的表现才符合她的身份。 林夫人看到女儿,紧绷着的心终于略微放松了些,她快步走到顾明珠身边,一把就将顾明珠搂在怀里:“珠珠,你去哪里了,你怎么会弄成这般模样。” 顾明珠搂住林夫人脖子,继续流泪:“母亲,我找不到你了,找不到宝瞳……” 林夫人轻轻地拍抚着顾明珠的后背:“珠珠不用怕,母亲在这里,母亲这就带你回家去。” 半晌,顾明珠才停止了哭泣。 林夫人虽然不想女儿再伤心,但有些话还是不能不问,女儿身上狼狈显然是经历了波折。 林夫人紧张地向周围看去:“珠珠,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她从法会上回来时,见到宝瞳靠在木塌上昏睡,好不容易才弄醒了宝瞳,问清楚了整件事来由。 这才知道有人故意在茶点中下了药,珠珠不在禅房中定然是被人带走了,想到这里她吓出一身冷汗,立即吩咐家人去找,好在将珠珠找到了。 顾明珠听到这话,仿佛一下子想起了什么,立即抬起头四处寻找。 林夫人心中警铃大作,立即看向一旁的管事。 管事会意,将林夫人与顾明珠围在中间。 顾家人搜罗周围,没有发现其他人踪迹。 林夫人担忧地望着女儿:“有人跟着你?” 顾明珠点点头。 林夫人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口:“那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顾明珠仔细想了想,然后伸手摸了摸腰上被绳索缠过的地方:“他……他……”却不知道要怎么说,小脸上满是急切的神情。 周三太太和周如璋恰好赶过来,看到顾明珠满身狼狈的模样,周如璋心中不由地一喜,这傻子总算吃到了苦头,她积压在胸口多日的郁气登时散了些。 站在旁边看了半晌,周如璋愈发的欢喜,虽然顾明珠没有说清楚,她却看了明白,这傻姑娘分明就是被人轻薄了。 被一个凶徒轻薄,传出去了必然被人笑话。 “林夫人,您还是别问了,”周如璋走上前低声道,“这里人多眼杂,恐怕会让明珠妹妹名声有失。” 周如璋话音刚落,只觉得腰上一紧,顾明珠不知什么时候脱离了林夫人的怀抱,走过来抱住了她的腰。 周如璋刚要挣扎,忽然意识到顾明珠的意思,忙阻止上前的管事妈妈:“没关系,明珠妹妹是要将方才的经过做给大家看。” 看来一切真的似她想的那般,不知接下来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周如璋不再挣扎,抬起眼睛准备去看林夫人难过的神情,不过下一刻顾明珠的手突然松开,重重地在她身上推了一把,她没有任何准备,脚下踉跄立即跌倒在地。 周围登时一阵安静。 这一跤摔得结结实实,手臂被一块石子硌得生疼,让周如璋差点就哭出来。 该死的傻子,明明吃了大亏,可在这时候她偏偏不能发作,周如璋红着眼睛,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周家管事回过神来,忙上前搀扶周如璋。 林夫人急忙赔礼:“这可怎么好,伤到了周二小姐。” “珠珠你……”林夫人不舍得责怪,却不免要做做样子,周二小姐方才那看戏的神情,颇让她心中不快。 周三太太就要说话,却不料被旁边的宝瞳打断:“小姐是说,那人推了你一把?” 顾明珠欣喜地望着宝瞳不停地点头。 那人用绳子缠住她的腰,又将她甩在地上,这些经过衙门也会问起来,既然如此她不妨借着周如璋说清楚。 周如璋想要看戏,就要付出些辛苦才是。 “夫人,衙门的人来了,说是在山下找到了凶徒。” 林夫人心中一喜:“我们过去看看。” 寺庙里丢了女眷,这事非同小可,衙门与顾家人分头寻找,顾家在山上找到了顾大小姐,衙门发现了从山坡上坠落下来的凶徒。 此人身上穿着僧衣,一副沙弥的模样,寺中主持上前辨认发现其并非本寺僧众。 “阿弥陀佛。”寺中僧人不禁念起了佛号。 女眷们议论纷纷,好在菩萨保佑,没出什么大事。 太原府通判匆匆赶过来,看了眼那重伤昏迷的凶徒,立即去求见怀远侯夫人:“夫人,能否请大小姐前去辨认一下。” 顾大小姐本就心智不全,自然认不出那凶徒,只能手舞足蹈般地胡乱比划,大概让大家知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最重要的是,她透露出今日在山上,她一共遇见了两人,一个从山坡上掉下来,一个走掉了。 太原府通判将整件事整理成口供,马不停蹄地送到了一处院子里,毕恭毕敬地交到魏元谌手上。 眼看着魏元谌将整个口供看了一遍,太原府通判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魏大人,怀远侯家大小姐说遇见的另一个凶徒,是不是……您啊。” “咯”。 太原府通判似是听到门外传来笑声。 不过很快“咯咯咯,咯咯咯”的声音再次传来,太原府通判明白过来,原来那不是人在笑,而是魏大人的下榻之处有只下蛋的母鸡。 “大人,这里接近市井,不如下官再为您寻个地方落脚。”太原府通判额头上有了汗水,若是让崔家和皇后娘娘知晓他这样怠慢魏大人,恐怕他的结果不会太好。 这位可是深受皇上信任的外戚子弟啊。 魏元谌口气生硬:“你对那位顾大小姐可有几分了解?” 太原府通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那位从小就有痴傻病。” “不会有错吗?”魏元谌接着道,“我亲眼看到她将那凶徒推下了山坡。” 第八章 纯善 太原府通判听魏大人的话一愣,皱眉思量片刻,仿佛就已经想了明白。 “大人,”太原府通判道,“下官以为,这只是个巧合。” 魏元谌没有说话。 太原府通判紧张地吞咽一口,仗着胆子继续道:“别说顾大小姐从小就有痴傻的毛病,就算是寻常女眷想要杀那样的人也是不易啊。 卑职等人仔细查看过,若是顾大小姐有意害人,便要事先知晓凶徒的目的,独自一个人引凶徒上山,最后靠一己之力推那凶徒下山,这前后不能出任何差错,这些事换做卑职也做不到。”比起这个,他觉得凶徒失手,机缘巧合之下顾大小姐逃过一劫,这样的解释才更加合理。 太原府通判冯安平说完这些,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发现魏大人依旧沉着脸,他心中一凉,该不会没有顺着魏大人的意思说,魏大人就要惩办他了吧? 他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就算丢了官职,也不该为魏大人做事,万一没有办好差事,下场可能会更加凄惨。 怪只怪他为了自保,太子的人来拉拢他时,他向太子爷送过礼物以保平安,结果不知怎么被这位魏大人发现了,前几日魏大人来到太原府,直接就进了他家大门,提起了这件事,虽然他觉得魏大人手中不一定有确凿的证据,可他仍旧不敢冒险。 朝廷明令凡结党营私者一律严办,当年二皇子和长公主出事牵连了许多官员,就连魏皇后的母家也因此被牵扯入狱,魏大人亲身经历过这些,其中的门道自然再清楚不过,想要找个借口将他这个通判送入大牢,那简直比抠脚丫子还容易。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冯安平想到这里,趴在地上趁机再次为自己辩驳:“大人明鉴,卑职没有结党之心,拿出礼物真的只是为了能够保住官职。”他怎么敢去招惹太子爷,现在说整个山西都在太子手上也不为过,不拜太子这座大山,如何能在山西立足。 魏元谌打断了通判的话:“接着说这桩案子吧!”看来除了他之外没有人对顾大小姐起疑,他手中也没有确实证据,他会向冯安平提及也不过就是试探一下此人的态度。 这件事无非两个结果:要么是他多疑了,要么是顾大小姐手段太高,不管真相是哪个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都要多多留意那位顾大小姐。 冯安平体贴地上前为魏大人倒了杯茶:“那凶徒什么都不肯招认,不过我们从他身上搜出几颗珍珠,顾大小姐也曾在金塔寺里捡到一颗珍珠。” 就是那颗珍珠,让府衙许多人为之色变。 冯安平道:“七年前山西曾闹过‘珍珠大盗’,那‘珍珠大盗’盗走财物之后,都会留下一颗珍珠表明身份。 “珍珠大盗”开始只对士绅、官员下手,后来竟然劫走了库银,为了能够顺利脱逃,他点燃了存放赈灾粮的敖仓,吸引衙差前去救火,等府衙发现中计时,那‘珍珠大盗’早已经逃之夭夭了。 虽然后来朝廷四处缉捕‘珍珠大盗’,可这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般,没有半点的消息。 现在这珍珠再次出现在太原府,衙门里都在猜测是不是‘珍珠大盗’回来了。” “当年的‘珍珠大盗’不是凭空消失吧?”魏元谌淡漠的声音传来。 冯安平立即红了脸,虽然七年前他还没入仕,可他来到太原府之后仔细整理过历年案宗,读过有关‘珍珠大盗’的旧案卷,那盗匪犯案多次,却都能全身而退,既然都没有交过手,也没有人目睹过案情的发生,自然就不知晓这“珍珠大盗”到底是何模样,所以即便“珍珠大盗”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认不出来。 “凭空消失”不过就是想要保住衙门脸面的说法。 魏大人果然不留半点情面。 冯安平咳嗽一声接着道:“库银案之后,‘珍珠大盗’再也没有现身过,直到在金塔寺发现了珍珠,如果真是珍珠大盗回来了,那么最近在山西发生的劫案可能都出自“珍珠大盗”之手。 七年前的库银案一直没能有结果,也许这次能将两桩案子一并查清。” 冯安平说着胸口涌上一股热血,如果能抓住那大盗,他也算没有白白做这个通判,尤其是当年的库银案,赈灾粮被烧,害死了那么多百姓,这本就是他做了太原府通判之后,发的第一个宏愿。 “既然是同一个人作案,必然要用相同的手法,前阵子发生的几桩盗匪案没有放置珍珠,如何说是珍珠大盗所为?就算这桩案子发现了珍珠,也可能有人故意混淆视听,不可随意妄下结论,你们太原府衙就这样查案,不如早些卸下官职,向朝廷请罪。” 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如同一盆冰水将冯安平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冯安平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噤。 魏元谌淡然道:“不过现在的盗匪案与七年前也有些相似之处。” 冯安平立即来了精神,看向魏元谌,一副临听教诲的模样。 魏元谌道:“不管是‘珍珠大盗’还是现在出现的盗匪,每次都能轻易得手,等到衙门赶到时,查不到任何的线索。 这次的金塔寺能抓到凶徒,衙门已算立了大功。” 冯安平恨不得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在这里,哪是他们立了大功,分明是那位顾大小姐运气好躲过一劫。 魏大人又事先猜到法会上会出问题,衙门只是捡了个现成的凶徒。 冯安平哭丧着脸,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沉默了片刻,又仔细想想魏大人的话,冯安平脑海中一道亮光一闪而过,魏大人好似在提点他。 冯安平急着道:“莫非衙门里有人与盗匪串通?每次都能互相通风报信,衙门四处盘查时,就能顺利脱身。” 魏元谌目光平静没有半点波澜,却让人看一眼便不自觉地想要躲闪,冯安平立即垂下头:“卑职这就回到衙门中仔细查看,若是有人故意接近那凶徒,卑职就会立即将他拿下。” 冯安平躬身退了出去,走到院子中特意仔细瞧了一眼,一只大公鸡正在地上找食吃。 奇怪了,不是母鸡吗?怎么变成了公鸡,冯安平又看了一眼院子里站着的人,那是魏大人贴身护卫初九。 初九板着脸,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如同尊泥塑。 冯安平捏了捏怀里的小纸包,这是来的路上他特意包的酱牛肉,想要用这东西贿赂贿赂初九,可再瞧瞧初九那严肃的模样,像极了其主子的风范,想到这里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立即卸掉了,万一牛肉没送成,初九跳起来给他一刀,那可如何是好。 冯安平立即将怀里的酱牛肉捅得更深了些。 “你与怀远侯很熟悉吧?”淡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冯安平后悔自己没跑得快些,转头硬着头皮道:“我祖父曾是老侯爷麾下千户,不过也不是什么委以重任的千户,能任职纯粹靠的是裙带关系,我祖父没什么本事,后来因为贿赂副将被老侯爷责罚,如今我与怀远侯府就只剩八竿子打不着的裙带关系了。” 魏元谌道:“这么说,顾大小姐是你的表妹。” 冯安平微微抬起头:“是,不过卑职方才没有替顾大小姐说话,顾大小姐从小就得了病症,怀远侯府没少寻医问药,大小姐虽然有顽疾在身,却性子纯善,平日里连蚂蚁都不敢踩,绝不会害人。” 冯安平彻彻底底地明白为何魏大人会名声在外了,年纪不大,却行事沉稳,手段老辣,站在那里让人看不出他心中喜怒。 “不要将我的事透露给顾家。” 魏大人淡淡的一声吩咐,远胜于一切疾言厉色的要挟。 冯安平躬身道:“卑职绝不敢向第三人提及。” 走出院子之后,冯安平发现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做完这桩案子,他就要与魏大人彻底断绝关系,否则他恐怕会活不到娶妻生子那一天。 正想着,冯安平再次受到了惊吓,一只手从门内伸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冯安平转过头看到了初九。 “初九,是不是大人……” “牛肉拿来。” 冯安平的脸僵在那里,初九怎么知道他又牛肉,总不会行贿时又被抓个正着吧。 “初九,你这是要……” 初九道:“喂鸡。” 门被重重地关上,冯安平眨了眨眼睛,魏大人家的鸡果然也这般与众不同。 屋子里。 魏元谌慢慢地喝着茶,初九走进来禀告:“公子,顾大小姐将凶徒推下山之后,您让我去查看情形,我瞧见顾家下人正在寻找顾大小姐。 顾家下人刚好走到那凶徒坠落处附近,若非听到顾大小姐喊叫声,他们很快就会发现那受伤的凶徒。” 魏元谌点了点头,如果顾大小姐故意算计那凶徒的话,定然会让人等在山脚下,以便确认那凶徒的生死。 怀远侯夫人从法会上回来,发现顾大小姐不见了,开始让家人四处寻找,刚好就能发现那凶徒,如果这其中再有人做指引,发现的会更快些,可谓是万无一失。 性子最纯善吗? 魏元谌放下手中的杯子,不见得吧! …… 顾明珠洗了澡,换好衣服,又变得干干净净了。 林夫人心疼地给女儿腿上上药:“疼不疼?” 顾明珠摇头,不过就是蹭破了些皮,算不上什么,经过了今天的事,她拿定主意,尽量让那些危险远离顾明珠这个身份,也许做起事来会麻烦些,但可以减少危险,她要多给自己加几层保护才行。 顾明珠看向窗外,这个时辰了,她让宝瞳送去的线索,聂忱应该拿到了吧? …… 聂忱快步走进一处庄子中。 下人将他领入书房,紧接着送上来一只小巧的竹筒。 等到下人离开,聂忱将竹筒打开,倒出了里面的纸张,小心翼翼地将纸张展开,映入眼帘的是张简单的舆图。 聂忱仔细地将舆图上的消息记好,然后凑在灯下将那张纸焚烧殆尽。 做完这些,聂忱才走出了屋子。 “老爷没回来吗?”聂忱问过去。 “没有。”下人回答的很干脆。 聂忱点点头,一年多以前他因为查案被人陷害入了大牢,幸亏被人伸手搭救,后来他与那人联手查案,不过他却从来没见过那人真容。 这次的盗匪案他们又开始各自寻找线索,若是有所发现就会只会对方,惭愧的很,这次他查到的消息不多。 每次他都要输上一筹,让他不禁有些沮丧,不过既然还没有到最后,一切尚有变数。 聂忱快马回到城中,正准备前往府衙,一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聂先生吗?”那人道,“我家大人有请。” 第九章 害怕 聂忱走进了崔家大门,被人带去了前院的书房之中。 定宁侯府崔氏,太祖时立下大功授丹书铁券,如今已经传了四代,第三代定宁侯在边疆打了败仗,葬送了几万雄师被朝廷责罚,从此不得重用,崔家也开始显出败象,直到十三岁的崔祯偷偷离开家边疆投军,才算逐渐扭转了定宁侯府的局面。 崔祯总会挑选出挑的崔氏子弟带上战场,有意的培养族中子弟,可见崔祯是个目光长远之人,所以与这位侯爷相处,要愈发多几分心。 聂忱见到屋子里的两个人,立即向主位上的崔祯行礼:“聂忱拜见定宁侯爷。” 语毕又转向崔渭,唤了一声:“崔大人。” 崔渭伸手道:“聂先生请坐吧!” 下人端了茶上来,轻轻地阖上了书房的门。 崔渭接着开口道:“聂先生可知我们为何请你前来?” 聂忱点点头:“侯爷和崔大人为的是太原城内的几桩案子。” 聂忱不等崔祯和崔渭再问话,接着道:“在下常年在坊间行走,做的都是走镖、缉捕朝廷悬赏的逃犯、为朝廷探查案情之事,能被侯爷唤来崔家,定是与这些有关,太原府如今闹得最大的就是盗匪案,侯爷是想要在下在坊间帮侯爷查问消息。” 聂忱说完话抬头直视崔祯:“不过在下这样行走坊间的人,也有自己的规矩,在下事先向侯爷禀告,以免日后侯爷怪罪。” 崔渭微微皱眉,侧头看了一眼崔祯,见崔祯脸上没有怒容,这才松开了眉角,不过这次却没有擅作主张回应聂忱。 崔祯道:“说吧。” 聂忱这才道:“我们这种人乃市井民,靠的是朝廷悬赏过日子,让我们查案,我们只会在意案子本身,绝不敢妄议权贵和时局。” 这话说的十分含蓄,崔祯目光深沉,这聂忱的意思是说,只会拿钱为他办事,不会依附他成为崔家的人,他还没有开口提及这些,聂忱拒绝的倒是很干脆。 崔祯看一眼崔渭,崔渭掀开茶盘上的遮盖,茶盘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十个0两的银锭。 聂忱站起身:“多谢侯爷。”说到这里不禁脸上露出些迟疑的神情。 “怎么?”崔渭看出端倪,“嫌银子不够?” 聂忱道:“在下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侯爷对此案应该有些线索,这一点恐怕衙门都及不上,为何会召在下这样的人前来。” 崔祯抬起眼睛,目光中略微带着几分杀气,那是常年驰骋沙场的武将才会有的威势:“你知晓些什么?” 聂忱不卑不亢:“周家女眷不曾带消息给侯爷吗?” 崔渭脸上惊讶的神情一闪而逝,崔祯面色却依旧平静:“你怎知周家女眷会带消息给我?” 聂忱道:“那要从近来山西的几桩盗匪案说起。” 去年山西旱情,朝廷虽下发了赈灾粮,却还是因此多了不少流民,入春之后开始有流民踞山作乱,府衙发了种子和田地进行安抚,让流民耕种恢复农事,此举甚为有效,山西的流民也算得到了控制。 谁知入夏之后,又开始发生盗匪案,那些大商贾有镖局押送货物他们不敢下手,那些独自行走的商贾屡屡受害,太原府同知亲自查案却一无所获。 这些情形崔祯、崔渭自然早就知晓,聂忱也不多说:“那些盗匪案中商贾虽丢失了财物,却不曾有人因此丧命,直到丁老爷那一桩案子,盗匪不但抢夺了丁家的财物,还向丁家商队所有人下了杀手。 丁老爷重伤后侥幸逃脱,在官路上遇见了周家女眷的车马,等府衙的人赶到时,丁老爷已经丧命了,丁家人死状十分凄惨,特别是丁老爷父子全都受过折磨,这样的情形要么是凶徒泄愤,要么是想要从他们口中得知什么消息。 我一路追查也想找到其中的线索,知晓了周家女眷在太原府落脚,就在周家女眷到定宁侯府做客当日,侯爷也从宣府赶回,于是大胆猜测,周家女眷也许从丁老爷身上获知了一些重要的线索前来交给侯爷。” 望着沉默的崔祯,聂忱道:“难道我猜错了?周家女眷并没有拿到线索?” “拿了,”崔祯淡淡地道,“但未能交到我手中。” 聂忱脸上立即浮现出惊讶的神情:“怎会如此?难道周家女眷半路被人盯上了,所以……” 崔祯接着道:“那线索是在崔家丢失的。” 聂忱神情反而平静下来:“这就是侯爷寻我来问话的原因。”面色虽然恢复如常,他心中却并不平静。 他与长老爷分头去寻找丁家案的线索,在长老爷宅院中,看到那张舆图他就知道长老爷得手了,不过他想不到长老爷是如何找到的。 听到定宁侯的话,他才清楚其中细节,周家女眷拿着线索来到崔家,原本要转交给定宁侯,却被长老爷拿到手中。 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到线索却没有被定宁侯抓到。 长老爷当真是厉害,怪不得每次都能抢先一步,千金易得,良师难求,长老爷不但是他的恩人,也是他半个师父,他日后要多向长老爷请教。 崔祯道:“你可知太原府内有没有一个轻身功夫极高之人?” 聂忱不禁道:“侯爷指的是?” 崔祯道:“我看到那人的身影,却没能将他追上。”事后他带着人将崔家上下盘查一遍,确定那人已经不在宅院中。 聂忱摇摇头:“太原府悬赏捉拿盗匪,最近坊间的确来了不少好手,但能够在侯爷面前逃脱,避过崔家的护卫的绝非寻常人。” 崔祯道:“如果看到这样的人,立即要送信来崔家。” 聂忱应声:“拿了侯爷的赏银,在下必当尽心尽力,坊间探听到任何消息都会禀告给侯爷。” 崔祯站起身:“等会儿与我一起去府衙大牢。” 崔祯快步走出屋子,崔渭立即跟了上去,兄弟两个走到内院里,崔渭忍不住道:“大哥为何要将丢失线索的事告诉那聂忱?” 崔祯跨进东院内室中:“既然要他查案,就要说清楚。” 崔渭不明白:“大哥之前还犹豫用不用坊间之人,怎么会突然拿定主意?” 崔祯目光闪烁:“你有没有想过,今日在金塔寺,珠珠若是遭人毒手,结果会如何?” 崔渭抿了抿嘴唇:“怀远侯必定要追查此案,不找到凶徒绝不罢休。” 怀远侯在政途上没有建树,但是对妻女却格外的爱护,这次丢失马匹,怀远侯宁愿承担罪责被罚,不曾有任何辩驳的话,可如果涉及妻女结果就会不同。 崔渭道:“大哥是担心有人故意将勋贵卷入其中。” “少用我们的人手,免得被人算计,”崔祯道,“如果就是简单的盗匪案,没有人在背后操控那是最好,万一有人想要搅动风雨,我们还能为自己留下退路,用坊间的那些人查案,他们并非属于我们定宁侯府,他做的事可以与我们有关,也可以与我们无关。” 崔渭躬身:“还是大哥深谋远虑,”说着叹口气,“朝廷内斗不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除此之外,”崔祯道,“还要防备魏家人。” “我始终不明白,那魏元谌为何总与大哥作对,”崔渭道,“我们崔家与魏家从未有什么过节,那魏元谌却三番两次驳大哥的面子,仗着外戚的身份就任意妄为。 魏皇后膝下无子,将来不管哪个皇子登基,魏家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处处树敌对他绝非好事。” 崔祯吩咐道:“不能觑他,魏家出名将,就连皇上都心生忌惮,你哪里来的胆识大意轻敌?” 当今皇上在潜邸时,为了稳固自己的势力,娶了魏氏为妻,登上皇位后,又恐魏氏权大加以制约。 好在魏皇后先后生下两个孩子纷纷夭折,第三胎虽是女儿,却也只活了三日,魏皇后因此心灰意冷不再求孕,五年前魏家被卷入谋反案更是元气大伤,魏皇后也因此担惊受怕以致重病缠身,时至今日魏家对皇上已构不成威胁,皇上终于可以安心用魏家这柄利刃披荆斩棘。 不管魏家和魏元谌最后结果如何,至少现在谁与魏家对上都不会轻松。 “走吧,”崔祯道,“先去大牢里看看。” …… “香不香?”林夫人吩咐人将熏香点上,笑着看顾明珠。 顾明珠点头:“香。”说着她深深地打了个哈欠。 看着女儿的憨态,林夫人笑容更深了些:“那就早些睡吧。”这香有安神的作用,她是怕珠珠受了惊吓,晚上会睡不安稳。 顾明珠乖顺地闭上了眼睛,本意是要装睡等林夫人离开,谁知迷迷糊糊中倒真的睡着了。 她依稀梦到了前世的情形,她提着药桶走在漆黑、潮湿的大牢中,最终停留在一个牢房外,草堆上蜷缩着一个人影,她将手里的黍饼掰碎送入那人嘴里,那人昏迷之中不肯张嘴。 “吃吧,不吃就真的要死了。”她张嘴劝说,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听到。 他的身上滚烫如火炭,她将冰凉的手压在他额头上,似是在对他说话,也似是在劝说自己:“活着才有希望。” “姐。”宝瞳的声音传来,顾明珠豁然惊醒。 奇怪了,她好久没梦见前世的事了,今天晚上到底怎么了?难道真的被吓到了? 可她明明没有害怕呀! 第十章 消息 一番思量之后,顾明珠已经彻底清醒过来,她坐起身,正觉得口渴,宝瞳倒了杯水递到她手中。 宝瞳低声道:“崔四老爷回来了。” 回来的还真快,顾明珠端起杯子放到嘴边:“崔四老爷带人去清源县的庄子上,怎么说也要一个月才能归家,怎么才走了两日就突然回来。” 宝瞳道:“奴婢也觉得蹊跷,四老爷还将今天去金塔寺的管事妈妈叫过去了。”她没事出去遛眼睛的时候,走到翠竹夹道,就看到那两个管事妈妈提着灯快步去了主屋。 “珍珠大盗”一出,果然太原府为之一震,她之所以在崔家玩的“开心”,央求母亲多留在崔家几日,就是因为在太原府崔氏根基很深,七年前崔氏就曾帮官府一起捉拿“珍珠大盗”,对这桩案子绝非一无所知,留在崔家方便她打探消息。 现在就看谁先憋不住露出马脚,希望聂忱能有所收获。 顾明珠下床走到桌子前,伸手调亮了桌子上的灯。 宝瞳立即将准备好的书递了过去。 “姐,”宝瞳望着顾明珠,“累了一天,您还是好好歇着吧,就别看书了。” 宝瞳是真的心疼,姐的病好了之后,每日里都要写字、读书,她是识些字的,也想要做个贴心的陪读,可姐读的那些书,其中许多字她明明认识,连在一起却不明白什么意思,还有一些药理、医理的书和方剂,更是让她看过之后眼疾愈发严重,为了保住眼睛,她也只好放弃。 不管能不能陪读她都是贴心大丫鬟,姐许多事都还要她来安排哩,只要想到这些,她就心宽不少。 姐读完了就会让她带出去卖掉,这几年她买来卖出的书,堆起来大约快要有房梁那么高了吧! “姐,”宝瞳认真地道,“您不是想要去考状元吧?我听说进贡院可是要搜身的,到时候万一被人发现您是个女子,那可真就糟糕了,除非他们的眼睛都像奴婢一样不中用。” 顾明珠没有抬头:“我新学了一套治疗眼疾的针法,还没有试过。” 话音还没落,屋子里就已经没人了。 顾明珠抬起头,望着面前的书本,慢慢收起了嘴角漾起的笑意,状元吗?如果她是个男子,当初在周家时,说不定真的会被期望考取状元,毕竟周家上下出过三个状元,父亲又是当中最年轻的一个。 她在书房中看过父亲的画像,翩翩公子,一表人才,她的相貌大多源于父亲,用容娘子的话说,便是画也画不出来的好姿容。 父亲十九岁进士及第,高中状元,入职翰林院,后因品端识博,被申首辅举荐为侍讲学士,申首辅总在人前夸奖父亲,将来必定大有所为。 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父亲在一次陪都随扈时,为了救大皇子失足溺亡,就这样匆匆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父亲过世之后,母亲将对父亲的思念放在了她身上,可最终还是没能过这一关,突然在一天晚上母亲投缳自缢,追随父亲去了。 父母双双离世,她就被接到了祖母身边教养,究竟是年纪太,对父母全然没有任何印象,可她稍稍长大一些,就去读父亲读过的书,仿刻父亲留下的印章,念父亲写的明经贴,弹母亲留下的七弦琴,好像父亲、母亲还在她身边一样。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会很好吧,可她也做了牢中亡魂。 许是父母庇佑,让她成了顾明珠,她重新练字,改变习惯,做好顾家长女,完全与周如珺脱离关系,却总有一天,周如珺还会出来做完她该做的事,了结未了结的恩仇。 顾明珠刚将手里的书翻了两页,一盘蜜饯子就被宝瞳端到了眼前。 顾明珠拿起一颗放在嘴里,好甜。 …… 崔四太太房里,管事妈妈将金塔寺的事原原本本与崔四老爷说了一遍。 吩咐管事妈妈们退下,崔四太太上前道:“老爷是听说金塔寺的事所以赶了回来?”如果是这样也太快了些。 崔四老爷道:“我走到半路,想到太原府连连出事,怀远侯夫人还在家里做客,虽说庄子上的事也迫在眉睫,却更怕你一个人在祖宅难以应付。 这样一看,多亏我回来了。” 崔四太太点点头:“想想都觉得后怕,珠珠也是个福大命大的孩子。” 崔四老爷问道:“你可看见了珠珠捡到的那颗珍珠?” 崔四太太奉茶给崔四老爷:“妾身就远远地看了一眼,那珍珠不大,看起来成色也不好,恐怕只能送去药铺用处。” 不知道为什么,崔四太太觉得老爷的脸色更加晦暗了些。 “老爷怎么了?”崔四太太道,“您也是想到了‘珍珠大盗’?” 崔四老爷不知在思量些什么,目光微微凝滞:“还有谁想到了?” “大家都这样说,”崔四太太上前帮崔四老爷更衣,“老爷你说,‘珍珠大盗’应该有很多帮凶吧。” “胡说些什么,”崔四老爷突然扬声,“这也是你随便议论的?” 崔四太太吓了一跳:“妾身只是看那害珠珠的凶徒,年纪不大,二十来岁的样子,七年前他还是个孩子,怎么能盗走库银,定然就是那盗匪的帮凶。” 崔四老爷表情缓和了些,坐下来让崔四太太服侍着洗脚:“侯爷怎么说?” “侯爷带着人去衙门审问那凶徒了……” 崔四老爷的脚立即从盆子中拿出来。 “是不是水温不合适,”崔四太太忙用手试了试,“是有些热,老爷长途跋涉烫一烫才舒服。” 崔四老爷又缓缓地将脚送了进去,这次没再说什么,半晌才被崔四太太侍奉着躺在床上。 黑暗中,崔四老爷再次道:“周家女眷来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崔四太太道,“就是对侯爷存着那样的心思。” 崔四老爷淡淡地道:“不自量力,张家这两年是有些犯太岁,却还不至于守不住自己的地位。” 崔四老爷不再说话,闭上眼睛仿佛要睡着了。 …… 昏暗的大牢中,狱卒正在冲洗地面上的血迹。 凶徒被审问了整整一夜,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就在太原府同知转头去看案宗时,那“昏迷”的凶徒突然将自己的舌头咬断了。 鲜血顺着那凶徒的嘴里涌出来,浸透了他的衣衫,流淌在地面上。 凶徒看着地上的半截舌头,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本来从山坡上落下就摔的不轻,这样一折腾眼见活不成了。 崔祯带着聂忱从大牢里出来。 “有没有看出什么线索?”崔祯问过去。 聂忱道:“这样的死士,不会吐露任何线索,只要让他们找到机会就会自尽。”他见过太多这样的犯人。 聂忱继续道:“从我们进来大牢到现在,除了府衙的人没有谁接近这凶徒。” 崔祯敛目:“死士与大盗相差甚远。” 聂忱道:“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死士行刺杀之事,大盗图谋的是钱财,如果没有抓到这个人,或许会以为这就是‘珍珠大盗’所为,可抓到了他,亲眼所见,他与当年那‘珍珠大盗’十分不同。” 崔渭听到这里道:“如果是共犯呢?” 聂忱抿了抿嘴唇:“那‘珍珠大盗’就不是仅仅要行偷盗之事,他还要杀人。” 崔渭道:“时隔七年,‘珍珠大盗’自然和从前不同了,不过一个盗匪收买那么多死士要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明抢?” 崔祯在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转过头:“或许他们要拿的东西并不好取,比如山西将要押送去朝廷的禄米银。” “七年前抢了库银,现在要拿禄米银,”崔渭冷哼一声,“我就看看这大盗怎么从我们眼皮底下劫走银子。” “大人,”聂忱向崔祯躬身,“我想再去看看那凶徒。” 崔祯点点头,聂忱转身慢慢走向那凶徒的牢房。 凶徒的牢房中,太原府同知正吩咐郎中为凶徒止血,他站在旁边垂头看着地上的人,仿佛陷入了深思。 郎中忙碌了半晌才躬身退了出去。 太原府同知蹲下身拉起了凶徒的手,手指从掌心和指腹上掠过,正在他思量着抬眼之时,那凶徒忽然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盯着他。 “大人。” 冯安平叫了两声,同知才回过神,转头看到了旁边的聂忱。 冯安平道:“那聂忱想要再来查看一番。”定宁侯真是多此一举,非要来凑什么热闹,还请来了聂忱帮忙,一个坊间的人能有多大的本事。 太原府同知点点头:“让他来吧!仔细辨认一下,看看坊间是否有人曾留意到这凶徒。” 太原府同知站起身走开,冯安平将聂忱带了进来,只见那聂忱仔细地在那人身上摸索着,冯安平凑上去:“你发现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发现。”聂忱站起身走了出去。 这个凶徒有些奇怪,聂忱走出大牢之后,看了看头顶刚刚升起的太阳,他要将这些消息告诉长老爷。 也许长老爷能想到更多线索,然后再听长老爷的意思,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定宁侯。 崔祯在崔家门口下了马,将马鞭丢给厮,他快步向宅子里走去。 忙碌了一晚上却没有什么结果,但是他能看出来聂忱还是有所收获,只不过此人不能与他同心,没有立即告诉他,他可以给聂忱时间,不过不会很长。 崔祯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已经损坏的蜡丸,这蜡丸还是被他找到了,就在湖中,蜡丸里有一张字条,只是早就被水泡坏了。 如果那天晚上他没有凑巧发现那道身影,或许根本不会觉得有人打这蜡丸的主意,他忽然有种时时刻刻都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走进内院,崔祯抬起头看到了头顶飞着的一只纸鸢。 第十一章 提醒 崔祯背着手站在那里半晌没有挪动脚步,一直等到顾明珠跑到跟前。 顾明珠跑得气喘吁吁,脸颊也红彤彤的,见到崔祯也不知行礼,伸手指了指头顶,那只在彩蝴蝶在风中飞舞。 崔祯看着脸上没有任何戒备和思量的顾明珠,她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玩耍,不会受外面的情形影响。 金塔寺的事好似也早就被她抛诸脑后了。 “宝瞳,还要再高些。” 说完顾明珠向崔祯伸出手:“走,去玩。”手掌张开,一点没有戒备心。 管事妈妈拉着风筝的线绳走过来向崔祯行礼:“侯爷,您去忙吧,有奴婢在这里侍奉大姐。” 管事妈妈说完又向顾明珠:“大姐,我们去园子里,纸鸢在那里能飞的更高。” 顾明珠露出欢快的笑容,就要跟着管事妈妈离开,不过走了两步又想到了什么,转头招呼崔祯:“走……去园子。” 管事妈妈忙道:“大姐要叫表哥。” “表哥。”顾明珠痛快地跟着喊了一声,却忘记自己要与崔祯说些什么,只是再次抬头迎着光眯起眼睛看天空,阳光太过晃眼,她伸出手去遮盖,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褪去。 来来往往的下人看着顾大姐这样,也都不由自主地会心一笑。 自从顾大姐来着之后,园子里就欢腾起来,顾大姐虽然有痴傻病,但不会乱发脾气,也不会随便责罚、折腾下人,这样的主子真不多见。 崔祯抬脚走了过去,伸手接过管事妈妈手中的线绳:“给我吧!” 管事妈妈不禁一怔,顾明珠心中也不禁惊讶,方才见到崔祯时,她怀疑崔祯会向她询问金塔寺的事,没想到他没有提及,反而要跟着她一起去放风筝。 大概是要在她轻松毫无防备的时候问话吧?那样也很好,她就是要在他面前展露出这样的一面。 崔祯是个很自信的人,尤其对身边的人或事,只要他觉得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就不会起任何疑心。 顾明珠跟在崔祯身边,几个人一起去了园子中。 崔祯边走边收线,很快纸鸢落入了他的掌心,那五彩翅膀的蝴蝶很是漂亮,仔细看起来上面还引着女孩子凌乱的手印,显然是顾明珠在做纸鸢时留下的。 进到园子中,崔祯将手中的彩蝶放开,纸鸢再次迎着风飞起来,在崔祯手里越飞越高。 顾大姐依旧追着纸鸢跑动。 顾大姐就不用说了,孩子的模样,风筝飞的越高她越是高兴,可是侯爷也难得这样好脾性的时候,就像是在哄自家的孩子。 林夫人带着人走过来,见到这样的情形上前道:“侯爷费心了。” “姨母。”崔祯将手中的线绳交给了管事妈妈,立即向林夫人行礼。 两个人走到亭子里坐下,林夫人才问起大牢里的事:“那案子可有眉目了?” 崔祯神情平静:“抓住的那个凶徒是个死士。” 林夫人惊讶地倒吸一口凉气,这件事远比她想的更可怕。 崔祯道:“我已经吩咐管事,姨母和珠珠出门多些护卫跟随,以免那些人再寻机会对你们下手。” 林夫人仔细思量:“是不是与侯爷丢失战马有关?”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别的缘由,可她不明白,战马失窃,朝廷自会惩办侯爷,那些人为什么要来杀她们。 崔祯道:“恐怕是要逼着侯爷查明这桩案子,如果珠珠被害,害人的又是盗匪,侯爷会立即向朝廷请命前来山西。” 林夫人心里一凉,珠珠真的有事,她也定要将那凶徒抓出来为珠珠报仇。 林夫人似是想通了:“那些人逼着我们去查那桩‘珍珠大盗’案子,所以才会留下珍珠害人,我们侯爷早就不在朝廷任要职,他们怎么还能三番两次地向我们下手。 先是让侯爷丢了许多战马,现在又来害我们,侯爷不肯入局他们就誓不罢休?多亏珠珠没事,否则……” 否则他们在痛失爱女的情形下,即便知道这可能是人设下的圈套,也得查下去,他们一心想要查害珠珠的人,可那设局的人既然已经掌控了一切,他们多半会被那些人左右。 “这些年太子在山西费了不少的心血,”崔祯面色冷峻,“案子查下去,恐怕最终会牵连上太子。” 提到太子,林夫人脸色更加难看,太子也是他们能招惹的,凡是与太子对上的人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当年皇上立大皇子为太子时,朝野上下议论纷纷,都说太子母亲出身卑微,就算得宠于皇上,为儿子谋得了这储君之位,恐怕也难长久。 这么多年过去了,朝中你争我斗,梁王、长公主、二皇子,接二连三栽在太子手上,大皇子在太子位上稳如磐石,他的生母也被封为贵妃,名分上屈尊于皇后之下,其实早就代替魏皇后打理后宫事务,四年前贵妃娘娘又诞下九皇子,皇上对贵妃娘娘宠爱愈盛。 林夫人叹口气:“与太子无关还能查明真相,否则只怕最终此案也难见天日。”大家都知道贵妃和太子的行径,皇后娘娘都做不到的事,谁又能去做呢。 魏皇后是大周有名的才女,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在闺阁中时,不少的达官显贵都托人上门求亲,最终皇后娘娘嫁给了鲁王,也就是如今的皇上。 魏皇后嫁过去之后,用了短短两年就让鲁王府上下焕然一新,当年的鲁王还曾许愿,一生一妻绝不纳妾。 可惜魏氏一直未能有孕,不得不为王府抬了两个妾室,其中一个妾室就是如今的贵妃姜氏。 姜氏进王府第二年就生下了大皇子,那时候姜氏虽然生下子嗣却并不得宠,鲁王和王妃魏氏依旧感情甚笃,魏家也一心一意跟随鲁王。 不几年之后先皇驾崩,鲁王正式登基成了如今的皇帝,也是从那开始帝后的感情大不如从前。 皇后娘娘为了能诞下嫡子,用了许多法子助孕,可最终孩儿都未能保住,连着夭折三个子女之后,皇后的性情跟着大变,时常宫中癫狂,被皇上责罚了几次,虽然没有被废掉皇后之位,却也不能再打理后宫事务,魏家也知进退,见到这种情形,皇后娘娘的长兄以旧疾为由休养在家,过上了子女绕膝的闲散日子。 就算这样五年前太子和贵妃也没有放过魏家。 太子杀鸡儆猴算是镇住了朝臣。 朝野之上谁敢说自己强于皇后和魏家,德嫔的五皇子体弱,安嫔的七皇子年纪尚,没谁能与贵妃抗衡。 所以这几年,太子和贵妃开始明目张胆地招揽人手为他们效命。 想到这里,林夫人的手指冰凉,真的是太子盯上了他们岂会有好事?太子上门让侯爷低头时,侯爷以无心政事拒绝,难道太子这是在惩戒他们? 林夫人道:“杀珠珠的死士莫非是太子的人?” 崔祯摇头:“尚不知晓,但我以为太子想要杀人不必借用‘珍珠大盗’之名,也许正好相反,派出死士的人暗中与太子作对,他这样做,想要拉拢更多人一起对付太子。” 林夫人一时想不出个道理。 “姨母可知道魏元谌?”崔祯道,“魏皇后长兄的三子,我听到消息他来到了山西,魏元谌奉命查问战马失窃案,也许会找到姨母,姨母要对魏元谌多加防备。 此人手段阴狠,无所不用其极,不排除会为了对付太子,暗地里用些手段。” 杀珠珠的人有可能是魏家派来的,林夫人心中又惊又怕,惊的是他们已经被盯上了,怕的是珠珠再出什么闪失。 崔祯目光微敛:“我一直不想卷入这些争斗之中,我也知道姨母一家的心思与我一样,多加心总是没错。” 崔祯说完看向旁边,顾明珠跑累了,正在离他不远处的长廊上坐着休息,两只脚一晃一晃十分自在。 “有了消息我再来告诉姨母。”崔祯站起身向林夫人告辞。 “甜。”顾明珠跑过来将手里的蜜饯塞进林夫人嘴中。 原来顾明珠跑过来是给林夫人送吃食的,崔祯看向顾明珠时,表情尽量温和,面对一个患了痴傻病的少女,自然不能疾言厉色以免吓到她。 “不要乱跑,”崔祯道,“如果出去要跟紧了姨母。” 顾明珠仿佛听懂了,可转眼她就笑着去搂林夫人的脖颈。 崔祯转身向外院走去,怀远侯府就算平安度过此事,将来也是不免一直衰落下去,他来提点一声,也是希望顾家不要因此丢了性命,事关朝局争斗,不是一个没落的侯府插手的,魏元谌说不定已经来到太原了,他不想怀远侯府为魏家所用。 …… 顾明珠在园子里玩了一个时辰,耗尽了体力,靠在林夫人肩膀上,眼皮开始发沉。 “珠珠,回去睡,听话。”林夫人说着看向宝瞳。 宝瞳急忙将顾明珠扶起来,顾明珠不情愿地一步步向前走去。 “宝瞳,我要吃蜜果子。” “奴婢这就出去给您买,您睡醒了就能吃到了。” 林夫人眼看着女儿躺在床上沉沉睡去,这才又嘱咐了下人好生看护姐,这才带着管事妈妈离开。 宝瞳也出门去买顾明珠说的“蜜果子”。 顾大姐将甜食都叫成“蜜果子”,也只有宝瞳才能买到顾大姐愿意入口的甜食,所以这差事谁也替不得。 半个时辰之后,宝瞳回到屋子里,顾明珠已经在翻看医书了。 宝瞳颇为得意地道:“大姐,那边传回消息了。”每次顺利将消息取回来,她都觉得自己好生厉害。 将竹筒里的纸笺取出,顾明珠看到了上面画的东西。 “这是鬼画符?”宝瞳又看不懂了,使劲地揉着眼睛。 “画的是个人。” 宝瞳嫌弃地道:“那可真丑,连鼻子眼睛都没有。” “不用画那些,”顾明珠伸手指过去,“他这是告诉我,这人都哪里受过伤,身上有没有特殊的痕迹。 想要知道这个人都做过些什么,不一定要他开口说,从他身上也能发现端倪,他们做过的事,都会在身上留下一些印记。” 说完这些,顾明珠皱起眉头,这个凶徒要死了,不是因为被她从山坡上推下,也不是因为咬断了自己的舌头,而是他本来就生了重病,已经活不久了。 而且这种病,她还见过,不但见过,而且还时常会给这样的病患送药。 顾明珠看向桌子上的医书,难道她要从这里入手吗? 今晚又要做一次夜游神了。 第十二章 医婆 崔祯回到前院休息了一会儿,才知道崔四老爷已经来问了几次。 简单梳洗了一下,崔祯让人将崔四老爷请进了门。 “侯爷。”崔四老爷先行礼。 崔祯点点头,示意让崔四老爷坐下:“四哥不是去了庄子上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崔四老爷道:“最近太原府不太平,我又得了消息知道侯爷近日会回祖宅,周家女眷也要上门,想了想去还是放心不下,就打发管事先去庄子上支应,进门就听说金塔寺的事,真是惊出了一头汗。” 崔四老爷说完去看崔祯,崔祯一如从前般面色平静让人看不出喜怒。 “这段时间仔细着些,”崔祯道,“我不希望这时候崔家出事。” 崔四老爷心中咯噔一下,却没有表露出任何端倪:“一会儿我就回族中一趟,嘱咐好族中子弟。 这些年侯爷在外撑着,族中子弟许多都读书、懂礼,想必不会出什么乱子,如果侯爷这边人手不够,还能从族中选出人来帮忙。” “那倒不用,”崔祯道,“我还应付的过来,你只要记住一件事,从前崔氏子弟都做了些什么事我不管,不是什么大事,我也不放在眼里,但是从今天开始到这桩案子结束,最好大家全都无事,否则谁弄出来的麻烦谁去承担,我不会护着。” 崔四老爷手指微微一缩,立即道:“我就将侯爷的原话说了,没有人敢在这时候犯错,平日里已经够让侯爷操心的了,不可再让侯爷难做。” 崔祯不再有话。 崔四老爷吞咽一口:“太夫人让人写信说要迁周氏的坟,要不要……” “不用,”崔祯回答的很干脆,“我素来不信那些神鬼之说,人都死了五年,我崔家是否兴盛还要问她不成? 她能安居一隅,是拜我们崔家所赐,就算真有鬼魂,也要安安分分佑我崔家,哪里敢兴风作浪。” 崔四老爷忙答应。 话刚说到这里,管事进来禀告:“侯爷,四老爷,怀远侯夫人带着顾大姐要回顾家的院子了。” 崔祯眉头微微一皱:“金塔寺的案子还没有了结,让夫人留下吧!” 管事却道:“可能留不住,顾大姐吵嚷着要走。” “怎么回事?”崔祯想起顾明珠方才一脸欢笑的模样,“刚才不是还好端端的?” 管事将因由说了一遍:“大姐睡觉时不知被什么虫儿咬了一口,直说院子里都有虫儿,非要家去,怀远侯夫人也劝不得。” 崔四老爷道:“要不然我去看看。” “随她们去吧,”崔祯道,“多安排些护院跟着,不要出什么差错。”这就是痴傻病,不分什么时候就能闹腾起来,说道理她也不懂,只能顺着她的意思。 管事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屋子。 林夫人本来就没带多少东西来崔家,要离开也容易的很,让人收拾收拾就拉了马车前来。 林夫人向崔四太太道:“过几日珠珠好了还会吵着过来,只是麻烦侯爷了,还遣人跟着。” “您这就是客气,”崔四太太道,“当年崔氏年景不好,多亏了顾家帮忙,我们都记在心上了。” 马车慢慢向前驰去,一直不安生的顾明珠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安定侯府崔家大业大,族中子弟不少,在外面看着风风光光,实际上人多不容易掌控,业大容易被觊觎,崔祯与母亲说的那番话,她听到了一些,被魏皇后的母族盯上,崔祯的日子注定不会好过。 崔祯说的话有一点没错,他们怀远侯府只是崔家的姻亲,不宜卷入这场争斗之中,免得被殃及池鱼,所以一直住在崔家不合适,来回走动着保持距离,等到崔家倒了霉,他们顾家也方便及时脱身。 顾家的宅院不比崔家那么大,但是有的好处,护卫起来很方便,来来往往也都是顾家的下人,不用防备崔家的眼线,崔祯吩咐来的人,也都是懂规矩的,只会在外面把守,不会进内宅里。 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那就是她想要从院子里离开也容易许多。 见到自家久违的院子,顾明珠欢欢喜喜带着宝瞳在长廊里跑动起来。 “慢点,别摔了。” 林夫人不禁嘱咐,看着珠珠这么高兴,她也就宽心了,思量片刻她决定要立即写封家书给侯爷,让侯爷知晓太原府的情形。 “夫人,冯家表公子来了。” 林夫人听到这话立即吩咐:“快跟厨房说一声,多添双碗筷,让冯大爷在家中用饭。” 冯安平走进院子,看着院子里的景致,心中五味杂陈,这原本是祖父未雨绸缪,悄悄置办的宅子,后来冯家落魄时被祖母卖了,祖父临终前嘱咐他定要买回来,他一直将这话放在心上,这些年他省吃俭用存了些银子,托人来问这宅子的情形时才知晓,这宅子又被倒了几手,如今归了顾家。 两家虽说祖上有些渊源,可就是这点渊源让他愈发不好开口,张嘴就像是要乞白食。 似顾家这样的勋贵,置办的宅院和土地不会轻易发卖,他八成是没机会让这宅子物归原主了,所以他就在不远处租了个院子住下,也好不时地前来看看聊以慰藉。 “您还惦记着这宅子呢?”冯安平身边的亲随开口低声道,“的倒是想到一个法子,顾大姐这样的情形,将来怀远侯定会招女婿入赘,大人您这不就能顺顺利利拿回宅子了吗?” 冯安平立即瞪圆了眼睛:“你再敢胡言乱语,我就惩办了你。” 顾大姐那般最是善良、纯真的姑娘,怎么还会有人忍心算计她。 那魏大人也是不长眼睛的,竟然怀疑顾大姐故意害了那凶徒,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样思量,他真怀疑魏大人将来的前程。 顾家管事将冯安平迎进了堂屋,冯安平立即向林夫人行礼。 冯安平道:“昨日在衙门里听说金塔寺之事,就想着去探望夫人和表妹,凑巧发现夫人回来了。”这是实话,原本他想要去崔家拜见,碍于崔家规矩多,崔祯又心思难测,现在好了没有这许多顾虑。 冯安平道:“表妹呢?” 林夫人笑:“珠珠带着宝瞳在园子里玩,一会儿就让她过来。” 冯安平的目光向园子方向看去。 顾明珠走到花房中,仔细地端详着眼前这不起眼的花墙,花墙外是个狭的空地,空地上爬满了藤蔓,藤蔓下是个地窖的入口,这看似废弃的地窖与外面相同,出口就在宅子外的矮仓中。 有些人家为了应对灾荒会在家中修个暗窖,发现事情不好,就会提前买些吃食存起来,借此渡过难关,她住进宅院后,在宅子里四处搜寻,想要找到那暗窖,藏匿些不能见光的物件儿。 多亏宝瞳仔细,发现了这暗窖的入口。 修建这宅子暗窖的主人十分谨慎,将暗窖修得极大,里面能放许多东西,她第一次进去的时候不禁为之惊叹,几个大大的陶瓮能存放许多粮食,锅灶等物一应俱全,可惜窖中太过潮湿,东西都坏掉不能堪用,不过这暗窖竟然与外面相通,危急时可以用它来脱身。 修窖的主人贪生怕死的心思她算是感受到了。 这暗窖废弃了很久,现在正好方便了她,晚上她可以借着这地窖离开,如此就不会惊动家中的护卫。 从花房里走出来,顾明珠立即看到了冯安平,冯安平正在园子里四处打量着。 冯安平正望着眼前的翠竹发怔,忽然看到到有人上前翻动竹子旁的花草,正是他方才盯着的地方。 顾明珠将一只蝴蝶捉住递到冯安平眼前:“给。” 看着顾明珠微笑的脸,再瞧瞧那只蝴蝶,冯安平心中一暖,他就说表妹最为纯善,方才表妹以为他在看蝴蝶,所以才会亲手捉来。 这么好的表妹,虽然有病在身不那么尽善尽美,却也是侯爷和夫人的福气,在衙门里做事久了,整日里面对那些穷凶极恶之徒,未免心情晦暗,如果人人都像顾家表妹这样,天下也就太平了。 “还有人说表妹不好,下次我定然怼回去。” 听到冯安平的话,顾明珠神情茫然,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 魏元谌沉着脸从初九手中接过了验尸的文书,那凶徒刚刚在大牢里断了气,衙门仵作仔细查验了尸身。 不过衙门里的那些仵作看得不过是表面,真正要发现些什么还要用他自己的人手。 此人胸腹、两腿肿胀,脊骨几处突出,膝盖、手指上满是老茧,指甲变形且右手食指指甲脱落。 魏元谌将文书递给初九。 初九看过之后惊讶:“三爷,这和我们见过的那些人很像,难不成他是那里的人?” “将那凶徒的画像带上,”魏元谌道,“去问问就知晓了。” …… 顾明珠在暗窖里换了衣衫,这套行头还是在京城时,寻一个医婆要来的,那医婆年纪大了,已经不能四处走动,膝下没有子女,要那些行头委实没有了用处,以为她也要做这样的营生就传给了她。 她向医婆学了不少的方剂,虽然大多都是偏方,在缺医少药的坊间这些也能有些效用。 现在医婆既已作古,她求教这桩事自然也不会被人知晓。 换好了衣服,顾明珠吩咐宝瞳:“我会早些回来。” 宝瞳为顾明珠戴好斗笠,放下沙罗,眼睛中满是担忧和不舍,她不能跟着姐一起出去,这样就会多一分危险,容易被人拆穿身份,她留在这里万一家中有个变故,她还可以替姐遮掩。 多亏姐做医婆时,身边还有柳苏保护。 宝瞳道:“让那个跛子心点。” 顾明珠点点头。 顾明珠从矮仓中出来,心翼翼走出了巷子,一个人影立即迎上前。 “姐……”柳苏想到顾明珠如今的身份,立即改口,“娘子。” 顾明珠道:“走吧!” 柳苏接过顾明珠身后的药箱,一瘸一拐跟在她身后。 一阵风吹来,顾明珠闻到自己身上浓浓的草药味儿,当年她在大牢中跟着孙郎中学了些医理,这几年又读了许多医书,但也不过只是皮毛,自然与那些坐堂的郎中无法相比,更何况行医靠的是经验,看再多医书也是纸上谈兵。 好在她不是要去坐堂,做个乡野的医婆,这些东西已经足够,粗鄙的医术,不起眼的人,她只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做与这身份不相符之事,没有人会怀疑到她。 第十三章 贼窝 “已经出门了吗?” 崔祯负手站在窗前,转头看向刚刚进来的崔渭。 崔渭道:“带着贴身的随从刚刚出了宅子,我让人盯上了。” 崔祯点点头。 崔渭道:“大哥觉得这件事与他有关?” “那要看过才知道,”崔祯转过身来,“他突然回来太过蹊跷,到家之后就盘问金塔寺之事,还悄悄试探我的态度。 崔氏一族在太原多年,他又为族中办事,太原府有个风吹草动,他不可能不知晓。” 崔渭目光微闪:“也许只是巧合,四哥他刚刚归家还有许多事要办,而且四哥的样子不像是要走远,也许是担忧家中再出事,所以带着人出去查看。” “希望如此,”崔祯道,“我不想崔家出任何差错,该说的我已经与他说清楚,但若真的是他,我们就要先行处置,或是将他交给衙门,或是……” 声音中有几分杀气。 崔祯目光微深,面色依旧平静:“不能让魏家先得手,到了那时整个崔家的命数都要握在别人手中。” 崔渭也知晓此事非同可,朝堂上的争斗,看起来不像战场那么血腥,却更加凶险,五年前的二皇子案,若非大哥处置及时,恐怕整个崔家都要跟着受牵连,那周氏上下也不会安然无恙。 崔渭道:“我都听大哥的。” 崔四老爷走出宅子,接过随从手中灯向黑暗中照去,有几个护卫就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 崔四老爷已经听崔四太太说过,自从崔家进了贼之后,侯爷就命人严加把守宅院,不亲眼看看,不知道黑暗中到底藏了多少人。 崔四老爷绕着院子仔细地看着,走了一圈之后,他仿佛没有站稳,脚下一个踉跄,手里的灯也跟着上下摇晃。 “老爷。”厮忙上前搀扶。 “没事,没事,”崔四老爷忙道,“天太黑,难免如此。” 正说着话,只听不远处传来清脆的打梆子声响,一个更夫在黑暗中慢慢前行。 许是看到了灯光,更夫不禁道:“是谁在那里?” “我家四老爷。”崔家厮立即开口。 “四老爷。”更夫自然知晓这是崔家的祖宅,立即弯腰行礼。 崔四老爷摆了摆手:“最近城中不安生,你这走街串巷的时候要多多注意。” “多谢四老爷。” 崔四老爷说着自然地向一旁让开:“就不耽搁你的差事了。” 那更夫行了礼再次打着梆子走入黑暗中。 崔四老爷看着那背影,似是自言自语:“希望不要再出事了。” 崔四老爷转身回到院子里,两条人影悄悄地跟上了更夫。 …… 太原府属北方边防重镇,平日里就有宵禁,这些日子闹盗匪,巡夜的官差就盘查的更为严格,除了有特别的理由,诸如求医问药之类,其他人不准在夜里出门。 柳苏被衙差拦住:“做什么去?” “永安巷外有人求诊。” 柳苏说着看向身后的顾明珠,我家娘子是个哑巴,说不得话,劳烦官爷们了。 官差立即围上来查看柳苏身上携带之物,领头的则走向后面的医婆。 刚刚靠上前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儿。 官差捂住了鼻子,说什么医婆,根本就是些不识字的妇人,哪里懂什么医理,请不起正经郎中的人才会用她们。 “将斗笠取下来。” 顾明珠听到这话,慢慢地摘下头上的斗笠。 一道火光照在她脸上,她不禁紧闭起眼睛躲避,留给官差的就是一块如树皮般的疮疤。 官兵看得头皮发麻,隐隐约约感觉到一股恶臭的气味儿从那疮上传来,嫌恶的摆手:“走吧,走吧!” 反正她去的是永安巷外,那边的人轻贱至极,就算有盗匪也不会去偷他们。 顾明珠戴着斗笠继续前行,身后传来官差的话:“就应该让永安巷外那些人搬得更远些。” 永安巷外是贩夫走卒住的地方,遇到灾荒或是战乱流离失所的百姓涌进城中,那里就成了最混乱之所,杀人、放火、瘟疫横行,城中人提及此处都唯恐避之不及。 太原城愈发繁华,可这里却依旧如故。 顾明珠刚走进巷子黑暗中就有人窜出来,围上了柳苏和她,开始动手在柳苏身上寻找。 “是医婆。”有人到了她跟前,立即喊了一声,那些影子登时一哄而散。 方才围着他们的都是些孩童,他们不分日夜地躲在黑暗中,找到机会就会抢些吃食。 “要去哪儿?陈婆家?” 柳苏点点头。 “陈二要死了,两天没出来了。” 其中一个孩子跟着柳苏和顾明珠向前走,喋喋不休地说着,然后帮他们推开了陈婆家的大门。 院子里的情形立即落入顾明珠眼中。 一簇火苗缓缓燃烧,有人蹲在廊下正在烧东西。 “陈二死了啊?”孩子喊了声。 “遭瘟的东西,你才死了。”陈婆子立即站起身,找了个石子丢那孩子。 顾明珠趁着这机会向地上看去,地上有个破火盆,火盆中是烧完的灰烬,陈婆子手中还握着一叠纸钱。 直到把那孩子赶走,才来招呼顾明珠:“让娘子见笑了。” 顾明珠看向陈婆子手中。 陈婆子立即道:“唉,我那二病愈发严重,怕是被鬼儿缠上了,我烧些纸钱也好打发那些鬼儿,让他们离我家二远一些。” 陈婆子说完用袖子蹭了蹭眼角的泪水。 真的是这样吗?顾明珠没有揪着这件事不放,转头向旁边的屋看去,上次她前来,陈婆子要了付打胎药给屋里的女子,那女子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已经卖了两个主家,这次因为惹怒了主家的正室,虽然怀着身孕却依旧被赶出来。 陈婆子道:“上次娘子给的药好,那蹄子肚子空了出来,如今卖去城东的一户人家了。” 顾明珠仿佛并没有将这些事放在心上,用手向陈婆子比划了一下,最后指了指自己。 “我知道,”陈婆子道,“再有这样的事定然去找你,你这方子比那童婆子的好多了,童婆子上次用药,让那蹄子足足叫了两天两夜。” 原来那女子打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顾明珠想及那女子脸上满是漠然的神情,就知道女子定然遭受了不少的磨难,以后还要继续承受被买卖的痛苦,她可以帮忙让人将女子买下来,不过这样的事在这大周朝千千万万,就说着永安巷外又有多少可怜人。 她此刻帮的了一个,帮不了那么多人。 她会扮成医婆,就是想要深入坊间查到些线索,只有融入这些可怜人中间才能看到真相,但随意就去改变什么,就会打破这平衡。 她以不同的身份行走大街巷,慢慢发现,其实最容易戳穿这身份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一旦她做了这身份不该做的事,一切也只能止步于此。 这就像是在与自己博弈,想要得到更多,就要付出更多、承受更多,前提是她认为值得。 值得忍耐,值得等待。 总有一天她的身份会被戳穿,她希望是功成身退之日。 “我这儿啊,吃过娘子的药似是好了些,却依旧咳喘不停,整日里只能这样坐着,睡不着觉,脸色也愈发黑了,肚子也涨得似鼓一样,什么都吃不下。” 陈婆子心翼翼调亮灯火,以便顾明珠看陈二的情形。 陈二靠在那里,胸膛不停地起伏,嘴唇干裂苍白,眼窝深陷,显然已经被病痛折磨的没了力气。 顾明珠摇了摇头。 陈婆子的眼睛跟着发红:“我早知道这病治不好了,早死早托生,下辈子兴许能去富贵人家。” 陈婆子虽然这样说着,还是心翼翼地给陈二喂水。 顾明珠也开始仔细地为陈二检查,其实上次她已经查的很清楚,今日这番是想要再次确认一下陈二身上的病症与那要杀她的凶徒有多少相似之处。 膝盖上有厚厚的老茧,脊骨异样是常年处于狭的地方造成的,手粗砺,指甲破损,是经常用手搬、挖东西。 至于他的症状,顾明珠之前查看医书在《谈苑》上找到记载:贾谷山采石人,石末伤肺,肺焦多死。 大周近年来战事不断,宫中几次大火,处处需要银子,朝廷命各地寻找矿脉,于是多了不少采石人。 采石危险且辛苦,所以他们因此铤而走险做了盗匪? 一个普通的盗匪如何能有死士那般狠厉的心性。 有人故意利用他们行事,还是另有什么缘由。 除此之外,她会来到陈婆子家,是因为上次问诊时,陈二模模糊糊说过一句:我有银钱。 那时她以为只是呓语,现在看来也许是她大意了。 顾明珠从药箱中拿出了些药粉递给陈婆子,这些药粉不能治陈二的病,只能给些安慰。 “之前我吃了你的药……就觉得……好多了……”陈二盯着顾明珠,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娘子……我这病……你再试试……我不怕试……什么药都可以……” 知道无论如何都是徒劳,陈婆子替顾明珠回答:“好,好,我这就去给你煮药,你好好的。” 陈婆子安抚着儿子,快步走了出去。 陈二紧紧地攥着手,等到陈婆子出去之后,才匆忙将手里的东西塞给顾明珠:“给我……最好的……药,我有银子……只要你……救活我……我还有许多。” 陈二的那双眼睛漆黑瘆人,手死死地拉住顾明珠,这一刻他的力气极大仿佛要将顾明珠的骨头攥碎了。 柳苏立即上前扯开了陈二。 顾明珠摊开手一看,那是一块大约五两的银子。 陈二急促地喘息着:“我还有许多,许多许多,她不肯拿出来,她想看着我死。” 一个采石人怎么能有许多银子?这银子从何而来?顾明珠看向陈二,陈二不像在说假话,身后脚步声传来,顾明珠立即将银子凑在灯下看,露出一副贪财的模样。 陈婆子刚刚化了药,听到陈二的声音进了门,就看到医婆凑在灯下正在端详手中的银子。 “哎呦,”陈婆子立即上前去抢,“这可不能给你。” 陈婆子显得十分焦急,手上也用了些力气,一把就将银子抢了过去,然后塞进了怀里:“娘子可别听他乱说,他糊涂了,这可是我们家唯一的银钱,没了可就全都……” “我还有金……” 陈婆子上前捂住了陈二的嘴。 顾明珠无奈地摇了摇头,背着药箱走了出去。 陈二看到大急,张嘴咬了陈婆子:“你就是这样,要看着我们都死了,我恨你,恨死你了。” 然后“嘭”地一声传来,屋子彻底安静了。 陈婆子慌乱地走出门:“娘子,快去看看,我那二撞晕过去了。” 将陈二头上的伤口简单处置了一番,陈二也悠悠醒转,他再次盯着陈婆子。 陈婆子被看得伤心,将手中的银子递给顾明珠:“还有什么好药能救我儿?” 顾明珠立即将银子接在手里,然后迫不及待地放入荷包之中,神神秘秘地打开了药箱,从里面拿出个纸包,那纸包裹了几层,仿佛极为珍贵。 顾明珠指了指床上的陈二,不停地点头。 陈二盯着那纸包不停地吞咽,这一刻仿佛又想到了什么,他急切地看着陈婆子:“也给我兄弟吃,给我兄弟吃。” 陈婆子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情,半晌才拿起灯向顾明珠照去:“我还认识几个人,也是这样的病症,却比我家二轻的多,娘子可治得?” 这世上有御医、郎中治不好的病,却没有医婆不敢治之症。 顾明珠很笃定地点头。 “好,”陈婆子道,“我先喂二吃药,然后便带你去看他们。” 听到“他们”这两个字,顾明珠身后的柳苏紧张起来,顿时捏紧了手,他看向娘子,期望娘子能够拒绝。 第十四章 抓人 柳苏收回了目光,娘子现在的心思他猜不透,不过只要穿上这身衣服,背起药箱她就是医婆。 医婆怎么会拒绝赚银子的机会,这样好的机会多少年都遇不到一次。 顾明珠伸出手来,贪婪的模样一览无余。 陈婆子反而松了口气道:“放心,少不了你的药钱。” 顾明珠点点头,又看向床上的陈二,然后指了指陈婆子手里的药包,又从药箱拿出一个沙漏。 柳苏解释道:“我家娘子说,病患刚用完了药,要过一会儿再服用这神药。” “我知道,我知道,”陈婆子道,“老婆子方才一时着急,竟忘了这一桩了,药不能一起吃。” 说完话,陈婆子将手里的“神药”收好,走到陈二床前:“我先带医婆去看看你兄弟。” 陈二晦暗的脸上浮起淡淡的喜气,连喘息都没有那般急促了似的,仿佛很快他就能好起来。 这份希望只是源于她给的那瓶“神药”,那“神药”不过是黄芪、当归磨粉制成的,根本救不了陈二的命。 陈二的命早就没了,只有他自己不想相信。 顾明珠跟着陈婆子一路前行,陈婆子停下来几次,显然对这个决定有所疑虑,不过最终还是拿定了主意,引子顾明珠走上条路。 “前面不好走,娘子心着些。” 走了好一阵子,在不远处隐约看到了几间破败的房子,房子已经垮了一半,剩下半间房屋都被草木覆盖。 “生病的人不敢四处走动,会被人嫌弃,只好在这里。”陈婆子解释。 顾明珠摇摇手示意不在意这些,伸头向房子看去。 “我先去说一声。”陈婆子刻意咳嗽了一声,提醒房子里的人她来了。 不多时候,陈婆子向顾明珠招手。 顾明珠和柳苏走了进去。 房子从外面看很,里面还不算太过狭窄,这是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陈婆子带来的灯摆在矮桌上。 顾明珠向周围看去,陈婆子正站在不远处与一个人说话,黑暗中似是还有几个人坐在地上,她看不清楚他们,但她知道那一双双眼睛都落在了她身上。 虽然早有准备,仍旧免不了在这时候心跳加快,这些人躲藏在这里做什么? 只听陈婆子道:“二这几天精神好了些,就是吃了她的药,二惦记着你们,让我带她过来。” 那人声音粗哑:“何必费那个事。” “人都来了就看看,这是二的意思。” 陈婆子话音刚落,顾明珠就转身走出了那房子。 “咦,娘子你做什么去?”陈婆子急忙去阻拦。 顾明珠伸手指了指那屋子,然后摆了摆手,仿佛十分害怕。 “来都来了,你怕我们不认账?我先给你银钱。” 陈婆子又掏出一块银子塞入顾明珠手中,这次顾明珠的挣扎的不再那么厉害了。 “这就对了,”陈婆子道,“赚钱的营生你怎么还能推推搡搡。” 顾明珠勉为其难地将银钱收下,跟着陈婆子再次进了屋,柳苏上前拿起了灯,跟在顾明珠身边寸步不离。 两个人开始给屋子里的人看症。 “这里只有一盏灯,照也看不到什么,”陈婆子道,“娘子看脉就好了,还少了麻烦。” 是不想让她看到那些人的脸吧,这样即便她出去说了什么,也没有大碍。 顾明珠听从了陈婆子的话,拨开那人的袖子,手指搭上了脉,仔仔细细一个个地看过去。 这些人的病症都和陈二一样,他们的手上也布满了老茧,他们都是采石人。 顾明珠打开药箱,开始在灯下配药。 “我这病能好吗?”终于有人忍不住问。 顾明珠没有说话,陈婆子帮忙解释:“她是个哑巴,不过她说过,二的病能治,你们自然也能治得好。” “就算能治好,只怕我们也逃……”有人啐了一口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人阻止。 顾明珠将药包送到陈婆子手上,陈婆子露出笑容:“如果娘子能药到病除,将来我为娘子找营生。” 这话仿佛让房子里的气氛轻松了些。 顾明珠正要离开,外面又有脚步声响起,立即有人前去门口查看,眨眼功夫外面的人进了门。 “今晚不太对,报更的时间晚了半刻,照我们之前约定好的,报更迟了,就要立即离开,你们先走,我留下等消息。” 来人说完话,才发现今晚有些不同,房子里多了两个人。 那人皱起眉头。 “这是我带来的医婆,”陈婆子道,“刚刚给大家看了脉,现在正要走。” 顾明珠只看得那人向她来看,流露出的态度颇为不善,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柳苏立即挡在她身前。 “出去什么都不要说,”那人道,“对你没有任何的好处。” 顾明珠忙点头。 那人又看向陈婆子:“你也快走,你与我们不同,他们不会查到你。” 陈婆子还要说些什么,那人急切地道:“还愣着做什么,分头走,真的出了事一个都逃不掉。” 说完话,陈婆子拽住顾明珠的袖子向外出了房子。 三个人比来时走得更快了些,刚刚走过那条径,还没进陈婆子的院子,就看到四周有火把晃动。 陈婆子整个人僵立在那里。 是官兵,在夜里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只能是衙门的人,顾明珠使劲扯了一把陈婆子,陈婆子这才回过神跟着顾明珠跑动起来,三个人一口气跑进回了院子。 陈婆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现在外面正发生的事仿佛击垮了她,她眼泪跟着淌出来:“天杀的世道,不给穷人留半点活路啊,喊冤的反被冤,他们这是要赶尽杀绝……” 陈婆子说完这些,就闭了嘴,半个字也不肯再提。 外面的动静渐渐远去,显然破房子里的人已经将衙差引走了。 顾明珠看了看陈婆子,今晚她不宜打听太多事,反正那陈二行动不得,陈婆子不会丢下儿子离开,等到明天一早从衙门里知晓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大概会有个猜测,那时候再来试探陈婆子不迟。 至少陈婆子和那些采石人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否则就不会这样轻松地放她离开,陈婆子说的“喊冤的反被冤”,意思是那些采石人身上背了冤屈。 会是什么冤屈?冤他们是盗匪吗? 城中出了事,她不宜再逗留下去,顾明珠指了指门外示意要走,陈婆子点点头:“今晚吓到娘子了。” 顾明珠和柳苏提着灯赶路,现在她只想快点回到家中,不管从崔家还是聂忱那里打听到今晚发生的事。 顾明珠正思量着,忽然感觉到身边的柳苏快走一步挡在她面前,她抬起头来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明亮而皎洁的月光洒在他身上,显得他格外的清朗,凤眼微微扬起,目光中带着几分凌厉。 夜晚光线朦胧,原本不该看得那么清楚,大约是因为他十分白皙,正好合了这月色。 这不是那个看了她一场戏,还想要拆穿她的路人吗? 八成他的命格与她犯冲,冤家路窄,又让他给遇上了。 第十五章 阿魏 顾明珠停顿了片刻,思量一番带着柳苏想要绕过前面的人。 那不速之客目光漠然,仿佛没有看到她的意图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顾明珠再向前走一步,面前就拦了个身穿短褐的男子:“这位医婆,我们家公子有请。” 顾明珠再转过头,那人下颌如刀刻般分明,这样侧过头更添了冷峻。 身边的柳苏立即看向她,柳苏是在等她的吩咐,只要她点点头柳苏就会与他们拼命。 没这个必要,她也不想让柳苏吃亏。 既然走不脱了,她就不准备走了,顾明珠抱紧了药箱,抬脚向那人走去,顺着风向站在了他上首,然后不经意地狠狠抖了抖衣衫。 一股浓浓的药味儿登时传来,像是进了几十年没开窗的药房,味道直冲人额头,魏元谌不禁皱眉。 “我家娘子问你有何事?”柳苏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魏元谌再看向那医婆,医婆瑟缩着将药箱抱得更紧了些。 魏元谌没有说话,初九拿出一锭银子:“将方才在那房子里听到的话都说了,这银子就是你的。” 魏元谌走远了些,只等初九盘问出他想要的消息。 “三爷,”初九半晌走过来道,“那医婆今夜前来,是为了给这里的人看诊,之后被请去那房子给那些人治病。” 初九说着扬了扬手里的药包:“这就是她的神药。” 神药? 初九在魏元谌的目光下低了头,三爷定然对他很失望,让他去问话而非拿什么神药,可他反反复复询问了几次,那医婆知晓的只有这些。 魏元谌再去看那医婆,只见她撩开遮在脸上的纱罗,将银锭送到了嘴边,虽然天黑看不清楚她的脸和动作,但也能猜到她在咬那块银子。 如此的迫不及待。 “还有呢?”魏元谌继续问过去,初九今日有些吞吞吐吐,办事也不那么利落。 “没了。”初九舔了舔嘴唇,第一次有种深深的挫败感,问话的大忌就是遇到一个蠢人,那医婆眼睛中只有她的神药和银钱。 见到三爷满色不善,初九接着道:“那医婆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她不识字更不懂写字,我怕她是故意搪塞,检查了她药箱,找到了几张方子,那方子上记的东西,都是这样的……” 初九说着将手中的纸打开,鬼画符般的东西登时映入魏元谌的眼帘,满纸没有一个像字的东西,坊间不识字的人有许多,他们都用自己的法子记些事,记的东西自然也只有他们自己能看懂。 “他那小厮呢?”魏元谌道。 初九回话:“那人前年得了时疫,被她所救,虽然人活过来却坏了耳朵,平日里只看人嘴型说话,方才在那房子一片漆黑,他也没看到什么。”那医婆哪有什么医术,说不得那人的耳朵就是被她治坏的。 魏元谌看向那破败房子的方向,所以那些人才敢让她前去诊治,这医婆是哑巴又不会写字,就算发现了什么,想要说明白也不易。 今晚的事,这医婆全都看在眼里,原本想着从这医婆身上问出些他不知晓的情形,如今看来很有可能一无所获。 拿到那牢中死士的验尸的文书他就知道,最近一两日必然会出事,之前的盗匪案也会就此“水落石出”。 案子布置的痕迹太过明显,用一个能透露出采石人身份的死士来杀人,就等于将线索拱手送给衙门。 崔祯从宣府赶回太原,想要赶在他前面掌控局势,如今有了些线索,崔家自然会有所动作,所以他让初九守在崔家。 崔家还真发生了不少事,怀远侯家女眷搬离了崔家,崔祯的亲卫盯着崔四老爷不放,他虽然怀疑那位顾大小姐的痴傻病,可她毕竟是个女子,就算有所算计也行动受限,顶多在她出现时有所防备,不用花费太多精神在她身上,于是他让初九跟紧了崔四老爷。 天黑之后崔四老爷走出家门,上前与那更夫说过话,更夫离开之后四处行走,到了南城附近开始东张西望。 南城方便藏匿秘密的地方自然是这永安巷。 永安巷鱼龙混杂,这样的地方往往能得到真正的消息,他刚到太原城时就曾去查看过,今天更是一早就让护卫守在永安巷附近,果然发现有人躲藏在那里,时刻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到了报更的时辰,应该出现的更夫却没到,那人就开始烦躁不安,一路跑回这破房子,他也跟了过去。 那人在房子里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那医婆是被请去给他们治病的,与这桩案子无关,可医婆在为那些人诊治时,说不得会听到什么话,所以他带着初九等在这里,询问这医婆。 魏元谌向那医婆走过去。 医婆开始瑟缩着发抖,只是将手中的银子握得更紧了些,待到魏元谌到了跟前,她已经缩在了柳苏的身后。 “不会说话?” 顾明珠点点头。 “不识字?” 顾明珠再次点头,这男子一双如寒潭,大多数人看了大约都会忍不住说实话。 “那你何以行医?”魏元谌淡淡地道。 顾明珠依旧紧紧地抱着药箱。 “将药箱打开我瞧瞧。”魏元谌吩咐初九。 初九立即上前将药箱从药婆怀中拿过来,托在手中打开,手中的提灯也凑过去,方便三爷查看。 里面瓶瓶罐罐倒是不少,还有些符箓、黄纸、草香和一些动物骨骼、石头、破布条,医婆会的大多是些把戏,有人甚至请神鬼、仙家为人治病,从这些东西里能看出,这医婆的手段骗多医少。 看完这些,魏元谌再次问:“那人的病可治?” 这男人根本不信她的医术,说这话不过就是试探。 顾明珠笃定地点头,医术越是精湛越知治病救人的艰难,那些只粗通皮毛的人才是真的无知者无畏,游走在坊间的医婆哄骗病患,骗着骗着自己也信了,连自己都骗不过的医婆,如何能骗别人。 顾明珠看到这男人的目光微闪,大约已经将她当成了蠢妇,在金塔寺中她猝不及防差点露了马脚,如今有了准备再遇见他时,便要他栽到她手中。 魏元谌扫过药箱右侧,手指轻敲,那里有个暗格,如果不仔细查看很难发现。 魏元谌将暗格缓缓拉开,刚要去看暗格中东西,身边的医婆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抢夺。 一个粗妇自然近不得他的身,他轻易将暗格里的瓷瓶拿在手中。 那医婆立即“呜呜”地发出古怪的声音,她嗓子有疾不能说话,奋力之中只能发出这种响动。 柳苏立即上前:“那是我家娘子最贵重之物,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柳苏欲从魏元谌手中抢夺,却被初九三两下制住。 那医婆模样比之方才突然被拦下还要焦急。 魏元谌摇晃了瓷瓶,凑在鼻端闻了闻,看向初九:“让他们走吧!” 正等着动手的初九有些惊讶,三爷的意思这两个人没有了用处,难道不再加以盘问了? 三爷明明发现了蹊跷,那瓷瓶里装的是什么? 初九将药箱还给医婆,从三爷手中接过了瓷瓶。 “这是我家娘子的药。” 既然三爷放他们走,那瓷瓶必然没有问题,正要还给那医婆,医婆正好在此时冲过来,两个人撕扯间,那瓷瓶不慎从那医婆手里掉落。 “啪”地一声,随着瓷瓶破碎,一股腐烂的恶臭气味儿顿时散发出来。 初九忍不住遮掩口气,而那医婆却想被毁了至宝般,用手在地上摸索,然后将瓷瓶里洒落的东西向自己脸上擦去。 她涂抹着,喉咙里还发出怪异的声响,仿佛十分心疼。 魏元谌淡淡地道:“给她些银钱打发了。” 听到银钱两个字,医婆果然安静下来,立即站起身向魏元谌行礼。 初九拿着银子走过去,递给那医婆之后就要收手,那医婆却将一样东西塞进了他手里。 “我家娘子这药很好,剩下的留给你们了。” 初九低下头,只觉得臭味儿熏鼻,那药瓶没有完全被打碎,还留下半个瓶底儿,如今全都握在了他手中,他恨不得立即就将东西丢开。 魏元谌乜了一眼初九:“那药箱中唯一的好药。” “三爷。” 初九哀叫一声,想起了暮秋对他的嫌弃,会不会下次出来三爷还带暮秋,不要带他了,下次差事他定然会做好,找回他的脸面。 …… 顾明珠抱起药箱慌忙前行,得了便宜自然要立即逃离,至于那瓷瓶中的药,乃是草药中最臭的“阿魏”,本是用来遮掩她的身份和脸上伤疤用的,这味道冲鼻,抹在她脸上的“脓疮”上,就不会有人愿意仔细探究她那“脓疮”的真假。 阿魏可以用来治疮,没有人会怀疑她涂抹此药的动机。 现如今她用不着这药了,就留下来送给他们,仔细想想这味“阿魏”与那人甚是相配,都是苦、辛辣的极臭之物。 如果她猜的没错,这人出现在太原府或许还有散痞、杀虫的功效。 身份贵重,在朝廷任职,暗中查案,极有可能就是崔祯口中的魏元谌。 她还是周如珺时,就听说过那位魏三爷,魏三爷才华横溢、俊美异常,不过因为有父亲的珠玉在前,她自己也有一副好皮囊,对于这些溢美之词她听过太多,不甚在意,自然不曾打听魏三爷到底容貌如何。 做了顾明珠之后,她除了筹备自己的事,就是在家安心静养,知晓些朝中政局动向,没有专去探查某个人,自然也没机会见那魏三。 早知有今日之事,当年不若看上两眼。 柳苏低声道:“他们会不会再盯着?” 顾明珠摇摇头,不会了,她没有破绽,今夜他们又有许多事要做,这人隐瞒身份偷偷暗访想必也没有带太多人,他虽然多疑,也不能处处牵扯精神。 也就是说,她已经平安了。 希望下次她办要紧事时,不要再遇见这阿魏。 难为她上次装傻,这次装哑,不知下次要装什么,这医婆的身份定要用得久一些才合算。 顾明珠吩咐柳苏:“永安巷那边有人再请医都要记下来,消息送到长老爷那里,有人问起我,便说去乡里了。” 柳苏点头应承。 顾明珠道:“以后再见面可能就要去长老爷那里了。”她只想要平安顺利些,达到这个目标很难吗? 为何每次都要心惊肉跳。 …… 崔家。 崔四老爷被人从梦中唤醒。 “怎么了?”崔四老爷起身问过去。 “四老爷,”管事立即上前低声道,“衙门去了永安巷,听说抓到了贼人。” 听到这话,崔四老爷忙起身穿上衣服,匆匆忙忙向外走去,他必须确认一下这个消息。 “四哥,”崔祯低沉的声音响起,“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啊?” 第十六章 夜访 崔祯突然出现,让崔四老爷有些始料未及,崔四老爷僵在那里,半晌才回过头向崔祯行礼。 “侯爷,”崔四老爷道,“怎么还没安歇?” 崔祯淡淡地道:“衙门传来消息,抓住了几个人,我正要去看看,四哥呢?” 崔祯去前院不用经过他这里,显然崔祯是故意前来查看他的动向,崔四老爷心中一凉。 崔四老爷刻意低下头不去看崔祯:“听管事说,外面似是有动静,我不太放心想要去瞧瞧。” “四哥回去吧。”崔祯走上前几步。 崔祯那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大山般压过来,让崔四老爷不禁后退了一步。 崔祯走到崔四老爷跟前才继续道:“我去处置。” 眼看着崔祯向前走去,崔四老爷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捏住,他咬牙快走几步追上去:“衙门抓到的是什么人?” 崔祯停下脚步:“审过才知道,我猜应该与金塔寺的案子有关。” 说完这些,崔祯停顿片刻:“四哥十分关切这桩事。” “这是太原府的案子,”崔四老爷道,“我们崔氏一族在这里,我……自然心中惦念。” 崔祯侧头看向崔四老爷,目光中带着几分威严:“四哥还有什么话想要与我说?” 崔四老爷抿了抿嘴唇,似是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没有别的了。” “那我先走了。”崔祯径直向前走去,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院子里。 崔四老爷放下手中的提灯,整张脸也陷入黑暗中,变得异常晦暗。 “老爷,您站在这里做什么?”崔四太太追上来,手里拿着件斗篷,“您出去总要多添件衣裳。” 崔四老爷没有说话,转身回到屋子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崔四太太发现异样,立即上前道:“老爷,您怎么了?” 崔四老爷不知在思量些什么,半晌才抬起头:“恐怕衙门要传我过去问话,你不用担忧,好好在家带着两个孩子。” 崔四太太表情立即僵在脸上:“衙门传老爷去做什么?我打发人让二弟去问问,他这个太原府同知也不是白做的。” “都是事,不要牵扯二弟,”崔四老爷道,“很快我就会回来,至于侯爷……如果问你什么,你照实说就是。” “侯爷会问我什么?我……”崔四太太一脸茫然,“老爷你别吓我,到底是何事?您惹怒了侯爷?都是崔家人,您这些年为崔氏一族辛辛苦苦,侯爷不念僧面念佛面也会……也会……” 崔四太太还没说完忽然想到了什么:“老爷,您莫不是动了族里的银子?”她想不出来还会有什么大事,老爷无非就是管着族中的田产罢了。 崔四老爷闭上眼睛,事侯爷会帮忙,但是大事呢?涉及到朝廷的大事,侯爷会权衡利弊,就像当年的周氏一样,最终还不是要被舍弃,方才侯爷问他时,他什么都没说,侯爷做事果断,因为他是崔氏子弟,给了他两次机会,可他自己拒绝了,现在侯爷只会公事公办。 “四老爷,”管事再次来道,“侯爷请您过去。” 没想到这么快,崔四太太呆愣在那里。 …… “大姐睡觉出了一身的汗,我打些水给大姐擦身。” 宝瞳与管事妈妈低声说了一句,端着水盆进了门。 宝瞳拧了巾子为顾明珠净脸:“姐还顺利吗?” 顾明珠点头,今晚算是有很大的收获,最重要的就是陈婆子所说的:喊冤的反被冤,急切之中说出来的话,一般都是真的。 那阿魏定然也是看出了端倪,所以才会前来问她,否则他只要让人将陈婆子和陈二抓起来审问就是。 阿魏的气味儿用巾子擦不掉,顾明珠先拿掉了贴上去的“脓疮”,又仔仔细细将脸洗了两遍才算干净。 宝瞳眨了眨眼睛:“大姐,您今晚是不是遇到什么人了?被盘查的厉害吗?”姐轻易不会用这药来遮掩。 顾明珠道:“就是金塔寺撞见的那人。” “那人真是讨厌,三番两次纠缠姐。”宝瞳虽然没有见过,却已经从姐这身臭味儿上感觉到了那人的品性,不是有句话说的好,百见不如一闻,她闻了,可真臭,如果有机会让她见到那人,她得想法子为姐出气。 梳洗之后,顾明珠躺在床上,如果照这样查下去,太原府的案子就要破了,她听到采石人提及了更夫,更夫晚上走遍大街巷是为了巡夜,如果更夫与盗匪勾结,偷盗之事就会变得简单。 而且今日被抓的采石人与金塔寺的死士八成会有关联,这样一来几乎就可以定案了。 采石人、盗匪、杀人、珍珠大盗。 七年前珍珠大盗偷走了库银,一个人决计无法将那么沉重的库银带走,更何况还要杀死十几个衙差,衙门一直认为“珍珠大盗”身边有一群共犯。 这些采石人浮出水面,是否就会被当成“珍珠大盗”共犯被审问?张老爷到死也没有透露自己就是当年的“珍珠大盗”,所以“珍珠大盗”这顶帽子要被戴在谁头上? 案子不可能就这样顺风顺水,有人不会任由这样的结果发生,仔细想来最大的变数就该是魏家了。 魏皇后和贵妃本就水火不容,立太子时就引发了不的风波,历经两朝的老御史上奏大皇子虽为长子,却不是嫡出,皇上也正值春秋鼎盛之年,立储不必急于一时,即便皇后娘娘不能诞下嫡子,也可以过继皇子在身下抚育,皇后娘娘贤良淑德,文韬武略,定能教养出一个德行尊贵的储君。 这话直指贵妃出身卑贱,没有资格养育储君,又暗语大皇子品行不端。 此事委实闹出不的风波,一度阻拦了立储进行。 直到朝廷查明那谏言的御史是为梁王办事,梁王此举居心叵测,阻扰立储是要皇子之间互相争斗,引朝局混乱,梁王府也好趁机浑水摸鱼。 结果是梁王被惩办,大皇子登上了东宫之位。 看似一切都是梁王的谋算,可魏家焉能置身事外,魏家从此被贵妃党更加憎恨。 五年前的二皇子谋反案,贵妃党借此除掉魏家,魏家差点遭受灭族之灾,要不是皇帝顾念魏家在潜邸时忠心耿耿,命人定要查清此事,魏家也不会洗脱了冤屈。 经历了那么多之后,顾明珠却知道事关朝局从来就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所谓的皇帝“顾念”恩情不过是个幌子,魏家能活下来,背后必然有不能为之人知晓的理由。 就像二皇子之所以成为第一个“谋反”的皇子,不过是因为其母不但出身微贱,而且早早就亡故。 现在魏家来到太原府,明里暗里必然与太子交锋,不会轻易的就善罢甘休,尤其那阿魏不是随意就能糊弄的人。 她要在太子的地盘上兴风作浪很是不易,如果能借势就再好不过,所以那阿魏与她未必就是水火不容,也许还可以好好做一笔买卖。 回来顾家之前,她让柳苏发出消息,让聂忱去探探阿魏的底细,不知道聂忱收到没有,能不能顺利找到那人。 好可惜,她这么早就要归家,现在只能静静地等消息。 顾明珠打了个哈欠,既然无事可做,那就先睡一觉吧,想着她用被子将自己裹住,一扭一扭靠向床里,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 天还黑着,整个永安巷却被火把映照的通亮,府衙增派了不少人手前来,将方才那些人的藏身地搜罗了一遍又一遍。 “走吧!”魏元谌吩咐初九。 初九点点头,再不走一会儿就要与衙差碰面了,初九挥了挥手,护卫全都散去,他也立即跟上了魏元谌的脚步。 两个人一先一后进了院子。 魏元谌净了手,站在桌前端起茶来喝,手指上传来淡淡的皂香,隐约残留着那药材“阿魏”味道。 第一次听说这药的时候,他在大牢中,魏元谌目光微远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 “阿魏,阿魏。” 他恍然听到这声音,以为她是在唤他。 “孙郎中方才说了,加一味阿魏会更好,你们……” 狱卒却不加理睬。 “阿魏太贵,是不会给的。”郎中开口阻止了她。 两个人说这话渐行渐远。 从大牢里出来之后,他去了药铺才知晓这阿魏为何物。 如果不是那时候伤的太厉害,整个人都在昏昏沉沉中,他不会有这样的误解,因为当时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朝廷忌惮魏家,生怕魏家因为受冤一气之下起事,于是将魏家人分别关押,不准狱卒和身边的人提及他们的身份,朝廷就是要用他们这些魏家子孙来拿捏魏氏。 他半昏半醒更没有力气言语,躺在大牢之中如同死人,自然不会向人提及什么,就算她看到了他的面容,也不会有半点的熟悉,莫说那时候他必然病得脱相,就算他如往常般光鲜地站在她面前,她也一样认不出。 他们见过几次,都是他看她,而她不曾望过来一眼。 魏元谌抿了口茶,将思绪从回忆中拉出,还没有放下手中的茶杯,就眯起了眼睛,随即手指一划,腰间的短刃出鞘掷了出去,外面立即传来躲闪的声音。 初九也灵巧地跃了出去,立即与院子里的人斗在一起。 才过了几招,外面就有急切的声音道:“大人,我也是来查案的,千万不要下杀手。” 聂忱的脖颈被人压制住,眼前这个灵巧的瘦子,功夫竟然如此的好,这若是让长老爷知晓,定会觉得他丢人,好在他靠得从来不是武力。 “带进来。” 一道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传入聂忱的耳朵。 第十七章 不亏 聂忱十三岁就在坊间混迹,为了糊口做过许多营生,原以为就会这样混迹下去,却亲眼目睹相熟的酒肆掌柜被杀,凶徒遮蔽着面容逃走,他想帮掌柜的抓住那凶徒,去过衙门、走遍大街小巷,无论如何奔波都一无所获,直到有人揭了悬赏榜,才将那逃走的凶徒抓住。 从此之后他下定决心也要做这样的活计,于是去镖局做趟子手,给仵作端茶倒水、侍奉左右。 十六岁时遇到一个擅长侦探的高手,终于拜师成功,跟着师父四处行走,师父去了之后,他就独自揭榜查案,在这一行中也算小有所成,他对自己的本事也有些自信,长老爷给了线索他焉能还不成事。 在永安巷周围仔细寻找了一番,终于让他发现了几个行踪可疑之人,顺藤摸瓜跟上来,这两人身手极好,进了这条街就将他甩下,好在他对太原城十分熟悉,花了些功夫就找到了这院子。 正想要探探那两个人在做些什么,甫一靠近,就从窗子里掷出一把匕首,幸亏他闪躲的快,否则那匕首已经刺在他胸口上了。 手段如此狠厉,就像长老爷说的那样,屋子里这人十分不好对付,他抓过不少的凶徒,许多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疯子,他从未生过惧意,就算再厉害的人他也可以搏一搏,可这个人却让他心中发寒,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不敢走得太近。 聂忱躬身行礼:“想必您就是定宁侯让我们寻找的那位大人。” 与这样的人说话的机会稍纵即逝,他不会傻傻的等这位大人回应,聂忱继续道:“我们在坊间行走,太原府来往的人虽多,但似大人这样的人,就算再遮蔽行迹也能有所察觉,今晚大人现身永安巷,被我发现了蛛丝马迹,这才跟了上来。 大人去永安巷是为了查案吧?不知是七年前的珍珠大盗案,还是如今的金塔寺案?大人只身前来太原府,带来的人手不多,若大人不嫌弃坊间之人愿为大人效命。” 魏元谌抬起眼睛:“定宁侯给了你多少赏银?” 聂忱没有隐瞒:“二百两,算是我接过最大的一笔买卖。” 魏元谌淡淡地道:“现在又想从我这里借力,寻常的坊间人没有这样的算计,既知本官在这里,却还带利器闯入,杀你不违律法。” 初九抽出手中的长剑。 “大人,”聂忱急切地道,“我如此算计,是为了查明七年前的珍珠大盗案,当年朝廷丢失库银,太原府官员尽被牵连,不少人因此入狱,我师父为查此案四处奔波,不但未能查明反而被朝廷杖责,师父临终前念念不忘,嘱咐我有机会定要求个真相。” 聂忱感觉到拿到凛冽的目光扫在他身上,这人果然比安定侯还要难对付,他心中所想这人仿佛全都猜透,不给他任何兜圈子的机会。 聂忱道:“最近山西商贾几次遭遇盗匪,朝廷派了不少人马追查,几乎将太原附近的可疑之人盘查一遍,那些盗匪却好似长了眼睛,每次都能与衙门的人恰好避开,衙门找来商贾作饵暗中跟随,盗匪却并不上当,等到衙门的人离开,那商贾立即被劫,要么是那盗匪料事如神,要么是府衙中有人为他传递消息。 就像七年前的珍珠大盗,朝廷下定决心抓住此人,将所有可疑之人送入大牢,府衙大牢一度人满为患,那大盗却依旧能在宵禁时出没,不声不响偷走钱财又留下珍珠扬名。 对于衙门的追捕,一般盗匪都会隐蔽行踪躲藏起来,珍珠大盗却依旧寻衅府衙、愚弄衙差,仿佛与官府之人周旋就是他最大的乐趣,引得当时的王知府勃然大怒,命衙门三日内必抓此人,三日之后珍珠大盗不但未能归案,还将手伸去了朝廷存储赈灾粮的敖仓,取走了些粮食,并留下字条给知府:准备金银奉上,否则三日后烧你敖仓。 没到三日,敖仓大火,库银丢失,王知府愧对朝廷服毒酒自戕谢罪。” 聂忱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下来。 魏元谌抬起眼睛:“府衙案宗上,比你说的仔细。” 聂忱不禁暗自叹息,怪不得定宁侯这样谨慎小心,不惜用坊间人做事,这位大人油盐不进,委实难缠,谁招惹上了他,只怕不能全身而退,这位大人什么话都没说,他却要像竹筒倒豆子,将自己倒个干净。 聂忱只好说到关键之处:“我师父查到了些府衙不知道的线索,‘珍珠大盗’将敖仓带出的米粮偷偷分发给了民众,米粮这样的东西,靠他一人一次能搬出多少,他冒着危险连夜往返敖仓数次,还告诉灾民,明日一早就去敖仓和衙门,要求朝廷开仓放粮,万一粮食被盗匪抢走,城中民众都会饿死。 王知府年年收取捐纳,充填敖仓,到了施粥的时候,粥却稀如白水,不少民众因此饿死,可早有传言说,王知府守着敖仓不肯发粮是要借赈济自润,王知府却言之凿凿定然会发派粮食,只是时机未到。 赈灾之事非同小可,若赈灾粮有半点闪失,王知府难辞其咎,‘珍珠大盗’配合民众这样一闹,朝廷八成要放粮。 到现在为止,‘珍珠大盗’也算言行合一,如果朝廷果然开仓赈灾,‘珍珠大盗’在民众心中就会变成真正的侠盗,但是最后的结果却将一切颠覆,赈灾粮被烧,朝廷一时拿不出粮食分发,百姓多被饿死,城中瘟疫盛行…… 我师父大胆推论,烧敖仓盗库银的不一定就是‘珍珠大盗’而是另有其人,衙门的大人们只觉得我师父妖言惑众,故意搬弄是非,还怀疑我师父是‘珍珠大盗’从犯,故意前来扰乱视听,就因为这件事,坊间许多擅长侦探之人都被抓捕审讯。 我师父连累无辜之人受刑,至死不能释怀。” 聂忱郑重地看向魏元谌:“如果当年库银不是被‘珍珠大盗’拿走,那就是有人设了个局,骗了所有人。 一桩案子存疑看似是件小事,但有罪之人得以脱身,日后必成祸患,我师父说,此人一朝得手,必定还会再犯,让我小心注意。 现在果然又遇到类似的案情,这次我不能再错过这贼人。 有过之前的经历,我和师父都觉得衙门的人不可相信,我虽在坊间,对山西的府衙的情形有几分了解,怀疑府衙那是大罪,民不能与官斗,不靠一棵大树,只怕很快要折在其中。” 听到这话,初九微微抬了抬眉毛,他喜欢有人将三爷必做大树,那他就是最接近大树的人,一定让人羡慕的很。 魏元谌道:“太原府崔家就是一棵大树。” 聂忱吞咽一口:“就因为崔家在太原府,有些事未必就能公允,既然京中有上官来,必不能错过,而且定宁侯突然请我们坊间人查案,必然是有所顾忌,不愿意亲自动手,我怕糊里糊涂就做了替死鬼,所以前来探个清楚。” 聂忱还没说完,就感觉到浑身一凉,淡淡的声音道:“我与定宁侯立场不同,你两边通吃,得到的会更多。” 聂忱嗓子火辣辣的疼痛:“小人不敢有这样的心思。” “都说坊间人不懂时局,你却看得很清楚,”魏元谌垂下眼睛望着聂忱,“既然你怀疑案子与衙门有关,自然知道这里是谁的天下。” 聂忱抿了抿嘴唇,他当然知道太子在山西的地位,谁敢去碰太子。 “万一惹来了祸事,总要有人愿意伸手护你周全,”魏元谌盯了聂忱片刻,“敢来到我这里,说出这样一番话,是早就猜到了我是谁,既然敢来,心中必有依仗。” 魏元谌话音刚落,初九就会意走上前向聂忱伸出了手。 聂忱被逼的没有退路,冷汗从额头上淌下来,半晌他才迟疑着从怀中取出一张舆图放在了初九手上。 聂忱道:“这是我查到的一点线索,此处……我还没去探查过。” 魏元谌将舆图拿在手中看了一眼:“定宁侯不知?” 聂忱老实回答:“不知。” 初九打开了门示意聂忱出去。 聂忱嗫嚅着道:“大人是否还有吩咐?” 魏元谌一言不发,初九的脸垂下来。 聂忱只要走出了门。 眼看着房门关上,聂忱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不敢再在这里逗留,立即脚下抹油跑离了这院子。 站在月色下,聂忱又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 那位大人可真是抠门,拿了线索却什么都不给。 经过了今晚,他也算确定了这人的身份,就是长老爷说的魏大人。 既然魏大人收了舆图又放他离开,他们也算跟魏大人达成了共识,以后他四处行走查案,魏大人应该不会为难,可他不明白为何长老爷要将好不容易拿到的线索拱手送人? 他刚刚给出去的舆图就是长老爷好不容易从崔祯手里拿得的,心里想着这些,聂忱在城中兜了一圈才回到长老爷的院子。 长老爷问起他来,他要怎么说?只是将舆图交了出去什么都没拿到?他们怎么能做亏本的生意。 将信函写好放入竹筒之中,聂忱开始等待长老爷的回信。 天刚刚亮,就有人来取走了竹筒并留下一句话。 “魏大人给了报酬,我们人手不够,就算去了舆图上的地方,恐怕也是无用,魏大人替我们辛苦跑一趟,算是借了我们人手。 我们不亏。” …… 魏元谌望着手中的舆图,送上一个线索给他,他必然要去那里查看。 那聂忱和他身后的人果然有些手段。 聂忱身后的人是谁?又与珍珠大盗是什么关系? 第十八章 可怕 魏元谌看着聂忱留下的一张拜帖,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聂忱的名字,常年做侦探之事的人,在太原城中稍稍打听就能知道,所以聂忱不敢说谎。 真正有问题的是聂忱没有说过的,比如这舆图是怎么得到的,又是从谁手中拿i的。 现在真话假话不重要,这些日后都会见分晓。 “三爷,”初九道,“我让人去查查那人的底细。” 魏元谌将手中舆图丢给初九:“先去这里查看。” 聂忱没说这舆图有什么用处,他也大概有了猜测。 衙门在永安巷抓住了那些人,如果说他们就是贼匪,必须要找到他们抢走的财物,没有这些东西如何能给那些人定罪。 这舆图标记的地方在城外,离永安巷不远。 眼下衙门最想要得到的东西是什么? 贼赃。 聂忱也是有这样的猜测才会将舆图丢给他,真是贼赃的话,也只有他敢越过衙门去拿这些东西,因为他奉密令查案,插手案件也是理所当然。 他拿到了证物,就算是把控了整桩案子。 看似聂忱拿了重要的东西前i投诚,其实他的身份、官职、前i太原府的意图,甚至魏家和太子的关系,全都被人算计其中。 魏元谌眯起了眼睛,所以这并非是他单方获利,而是一笔你i我往的互利买卖。 …… 顾明珠睡了一大觉,醒i的时候宝瞳已经将聂忱的消息带回i了。 顾明珠坐在镜台前,宝瞳用檀木梳子帮顾明珠顺头发,顾明珠开始看聂忱写的信函。 让她猜中了,那人果然是魏家那位三爷。 少女拿了一颗蜜饯塞进嘴里,开始思量今日该做的事。 三颗蜜饯下了肚,宝瞳已经将她头上的穗子结好,戴着这样的丝穗显得她更加稚嫩,凭白就又小了两岁。 顾明珠起身去林夫人房里。 林夫人正在与管事妈妈说话,知晓了衙门昨晚在永安巷捉了人。 管事妈妈一脸喜色:“真是件天大的好事,侯爷兴许就没事了。” 林夫人心中十分忐忑又高兴又有些莫名的担忧,总觉得事情太简单了些。 “也不知道审的怎么样了,到底是不是偷马贼。”林夫人喃喃地道。 这么容易就抓到了人?那些马匹有没有下落?她应该去崔家打听打听消息。 林夫人刚思量到这里,帘子一掀,顾明珠走了进i。 “珠珠,今天这么早就起i了,”林夫人看向管事妈妈,“吩咐厨房布菜吧!” 顾明珠欢快地走到林夫人身边,母女两个坐在外间的八仙桌旁。 厨房端i了粥、饼和小菜,刚拿起箸林夫人不禁皱了皱眉头,顾明珠似是无意地将林夫人面前那盘炒藜蒿向旁边推了推,藜蒿的味道有些特别,母亲怀着身孕闻到会觉得不舒服,然后她夹了块肉饼在林夫人碗里。 望着碗里的肉饼,林夫人心中一热,伸出手摸了摸女儿头顶,今日她有种被女儿照顾的感觉。 母女两个高高兴兴吃好了早饭,林夫人正要吩咐人准备车马去崔家,管事就进i禀告:“定宁侯府传话i了,请您和小姐过去,说是定宁侯太夫人今日就到了。” “大姐i了太原?”林夫人始料未及,“不是说定宁侯夫人生病,家中需要大姐操持吗?” 林夫人挥手吩咐管事下去准备,转头看向顾明珠:“珠珠,你还记不记得崔家的姨母?” 顾明珠眼睛中一片茫然。 林夫人笑道:“没关系,一会儿我们去见姨母,你要向姨母行礼。” 说完话林夫人去内室里换衣服。 顾明珠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看着ii往往的林家下人,脸上挂着一抹微笑,她当然记得定宁侯府太夫人,崔祯的母亲,看起i十分慈祥的长辈。 这位太夫人曾拉着她的手,亲切地叫她:如珺。 林太夫人说过:“这孩子,一见面就让我觉得熟悉,可惜我家没有这么好看的姑娘。” 林太夫人和母亲同宗,她还真的成了林太夫人家中的姑娘。 不知道林太夫人满不满意。 …… 崔家一早晨就忙碌起i。 崔四老爷被唤走之后,崔四太太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她坐在床边怔怔地望着床上的小女儿,一直呆坐到天亮,正要使人去打听消息,就有管事i禀告:“林太夫人今日会进城。” 定宁侯太夫人回族中了,崔四太太之前却没有半点的准备,崔四太太只得先放下心中的担忧,带着族中女眷忙碌起i。 巳时末,林太夫人的马车停在了崔家老宅门口,崔四太太立即上前相迎。 “太夫人,您慢点,”崔四太太上前搀扶,“怎么没让人事先知会一声。” 林太夫人看向崔四太太略有些红肿的眼睛,微微皱了皱眉:“怕你们为了我太过劳累,回趟族中不用那般大张旗鼓。” 崔四太太忙道:“是太夫人心疼我们。” 一路回到内宅,崔四太太侍奉林太夫人梳洗,又将林太夫人请到堂屋坐下,让崔家晚辈前i拜见。 林太夫人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老四呢?怎么不见他人?祯哥儿和渭哥儿去哪里了?” 崔四太太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侯爷和老爷都去了衙门。” 崔祯和崔渭兄弟两个有官职在身,去衙门里自然是为了公务,族中老四去衙门做什么?林太夫人想到崔四太太的异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不与我说清楚。” 崔四太太想及老爷说的那些话,眼睛一红,就将她知晓的事都说了。 “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林太夫人压制住心底的惊诧,“一会儿怀远侯府还要i人,去净个脸再出i说话。” 崔四太太告退出去。 林太夫人吩咐管事妈妈:“去衙门里看看祯哥儿若忙着,就让渭哥儿回i,我有话要问他。”她回i族中没让人知会祯哥儿,就是怕祯哥儿将她拦回去。 在京中她委实待的不踏实,总会想起周氏的坟冢,那坟冢安排不好,压着崔家运势,祯哥儿的孩儿们也就不能平平安安长大。 这事她要亲自i办,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太夫人,”崔四太太去而复返,匆忙跑进门跪在地上,“太夫人,您让人去问问侯爷了,我家老爷到底怎么了,为何被关入了大牢。” “什么?”林太夫人一脸惊诧。 崔四太太仿佛浑身都没有了力气:“刚刚送i消息说……我家老爷与盗匪案有关,已经被押入大牢了。 定然是有人要陷害我们,老爷是您看着长大的,从小就性子仁善,如何能做这种事。” 林太夫人(注1)还没从这话中理出思绪,抬眼就看到站在门口的族妹。 崔四太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怀远侯夫人,之前还拉着手亲切地说话,转眼之间老爷却与盗匪案有了牵连,可她还是相信老爷的为人,老爷寒冬腊月去济养院给那些可怜人送衣送饭,几次折腾下i手上都长了冻疮,旱灾时,更是连家中米粮都捐出i,这些都是她亲眼所见,难道都是假的? 崔四太太笃定地道:“我家老爷是被冤枉的。” 林太夫人看一眼管事妈妈,管事妈妈立即将崔四太太扶起i:“太太先别急,侯爷在衙门里,定会查个清楚。” 崔四太太握紧了帕子,她也希望如此,可老爷临走之前的那些话像是有所预料,让她带好两个孩子,难不成老爷觉得自己回不i了? 想到这里崔四太太眼前一阵发黑。 “母亲,母亲……” 看着崔四太太踉踉跄跄地就要摔倒,两个小小的身影立即围上i,崔四老爷的两个孩子一个七岁,一个五岁,都尚年幼,只会哭喊着叫母亲,小小的手紧紧拉着崔四太太的衣角,一脸的惊慌失措。 管事妈妈带着人将崔四太太和崔家两个孩子扶下去,堂屋一下子安静下i,本i两家是姻亲,怀远侯府i到山西也是想要请定宁侯府帮忙,这案子查i查去竟然归到崔家头上,林太夫人也不免觉得脸上无光。 “你放心,”林太夫人看向林夫人,“如果真是崔家子弟不争气,我和祯哥儿定饶不了他们,别的我不敢说,祯哥儿从i不会徇私,这么大的案子关系到怀远侯府,定要弄个清清楚楚。” 林夫人点点头:“长姐说的是。” 林太夫人目光落在顾明珠身上,只见顾明珠正忙着玩手里的荷包,方才发生的事仿佛与她没有半点的关系。 林夫人站起身:“我去看看四太太。”i到崔家之后崔四太太对他们一直照顾周到,此时她该去瞧瞧,也能让崔四太太安心,至于其他的事,等案子查明之后再说不迟。 林太夫人叹口气:“去吧,仔细问问也好。” 林夫人看向顾明珠。 林太夫人道:“就让珠珠在这里陪我吧!” 等林夫人出了门,林太夫人将顾明珠招到跟前:“珠珠过i,让我瞧瞧。” 顾明珠捏着荷包走了过去。 林太夫人仔细地端详着顾明珠的眉眼,单看相貌顾明珠很是漂亮,不过神情呆滞就像个没有生气的傀儡,只能任人摆布,这样的女子就算漂亮也没有任何用处,她从前还想着等珠珠的病好些了,让她嫁给渭哥儿,可现在珠珠愈发不济事,渭哥儿已是前程似锦,就算她想偏着娘家,两个孩子之间差距也是太大。 “不知道你母亲都在想些什么,”林太夫人长长地叹口气,“到现在还没打算,若是依着我,万万不能这样下去。” 顾明珠一直都很安静,林太夫人忽然觉得这样也很是不错:“倒是乖顺。” 话音刚落,就听管事妈妈惊呼:“表小姐您快把手里的东西丢掉。” 顾明珠不理不睬,依旧安静地摆弄荷包。 “喊什么?”林太夫人皱眉呵斥管事妈妈,“怎么这般没有礼数。”珠珠从进i之后就一直很安静,突然疾声厉色地呵斥,若是被人听到还当是她们故意欺负珠珠。 “太夫人……我……虫子……表小姐在玩虫子……” 管事妈妈正在解释,就看到一条虫子顺着林太夫人的衣服向袖口爬去。 虫子? 林太夫人吃惊不小,她低下头,果然看到一条百足虫在她衣裙上爬行。 “啊!”林太夫人脸色大变,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站起身抖动起衣衫i,管事妈妈也迎上去一通拍打,三条百足虫相继掉在地上。 顾明珠蹲下身准备将百足虫收回荷包。 “表小姐,”管事妈妈惊呼,“千万别再动它们,太夫人怕这些虫子。” 原i表小姐不声不响是在玩荷包里的虫子,管事妈妈安慰林太夫人:“太夫人放心,已经没事,没事了。” 林太夫人却觉得仿佛有许多条虫子顺着袖子已经爬进了她的衣衫,这样一想,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i。 “我要换衣服,快……扶我去换衣服。” 林太夫人说着大步向内宅中走去。 嘈杂的脚步声离开之后,顾明珠看地上的百足虫,她记得一共有四条,那么问题i了,另外一条哪里去了? …… 注1:林太夫人和林夫人是族中姐妹,老定宁侯去世了,崔祯继承爵位,所以他母亲荣升太夫人,林夫人的这边都还好好的,所以还是夫人。 综上所述只是称呼问题,两个人不差辈分。 第十九章 碰瓷 崔渭径直走进内宅,就要去给林太夫人请安,刚走进院子就被管事妈妈拦住了。 “二爷,”管事妈妈行礼道,“您先等一会儿,太夫人在换衣服。” 管事妈妈话音刚落,只见有丫鬟抬水进去,崔渭皱起眉头,看这样子母亲是准备沐浴。 母亲这时候沐浴? 怀远侯夫人还在家中,四哥也刚被押入大牢,家中上上下下还有不少事要安排,母亲既然来了太原就该主持大局,现在这般是因为什么? 母亲动身来族中他事先就知晓,他没有与大哥提及,一来是因为母亲决定的事不能改变,二来眼下太原查案重要,他们没有更多精神应对其他,虽说他收到消息是母亲偷偷使人告诉他的,但大哥在府中有亲信,必然也有人为他报信,大哥没有阻止,也是不愿意驳了母亲的面子。 希望母亲此行顺顺利利,大哥因为太原的局势已经十分烦恼,没有精神应对这些旁枝末节。 “是出了什么事?”崔渭问过去。 “表小姐玩虫子,那虫子不小心爬到了太夫人衣服里,”管事妈妈道,“您知道太夫人最怕那些东西,换了衣服依旧觉得不舒坦,干脆洗了个澡,幸好怀远侯夫人不是旁人,一会儿太夫人也就出来了。” 崔渭点点头:“那我去堂屋里等母亲。” 崔渭刚刚走出林太夫人的院子,就看到崔四太太和林夫人迎了过来。 “二爷,”崔四太太抢着开口,“老爷怎么样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四太太说完这些,立即上前行礼:“看在同族同宗的面上,能不能告诉我牢里的情形。” 眼看着崔四太太就要拜他,崔渭不能伸手去搀扶,只好躲到一旁:“四嫂这是要折煞了我。” 崔四太太红了眼睛:“老爷既然已经被抓入大牢,早晚都会有消息传出来,不如先让我知晓,我心中也算有个准备。” “二爷就说了吧,”林夫人道,“这种事哪里能瞒得住?” 崔渭转身看了看母亲的院子,现在由母亲来周旋是最好,母亲一时不能前来,他也推脱不过,总不能真的让四嫂向他跪下哀求。 崔渭道:“我们去堂屋吧,四嫂有什么话就问,我只要知晓就不隐瞒。” 崔四太太松了口气。 几个人进了屋,崔渭就径直开口道:“昨夜府衙在永安巷抓住了几个人。” 崔渭说到这里看向林夫人:“衙门审问之后得知那几个人与害珠珠的凶徒相识。” 林夫人虽然早有预料,得到确实答案还是有些心惊。 崔渭正要接着说下去,就看到顾明珠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直奔角落里而去。 “珠珠,”林夫人立即道,“你进来做什么?” 宝瞳急忙回话:“方才虫子吓到了太夫人,小姐看在眼里,便开始四处找这些东西,应该是怕再有虫子冒出来冲撞了太夫人,奴婢们劝说了几次也没用。” 小孩子做事都是无心之失,谁也不忍责骂,林夫人看着顾明珠那般认真的模样,长长地叹了口气。 崔四太太急于从崔渭那里知晓后面的情形,立即道:“珠珠什么都不懂,她在这里也无碍,二爷接着说吧!” 崔渭看了一眼顾明珠才又开口:“其实自从金塔寺的案子之后,衙门就增派了人手查找贼匪的消息,却一直都没有收获,我们怀疑公门中有人为贼匪通风报信,便设下眼线。 偷盗的案子多在夜里发生,在晚上通风报信,自然更夫最为方便,我们能抓到永安巷的人,就是因为让人盯紧了那些更夫。”他自然不能说除此之外,四哥突然回太原,让大哥起了疑心,于是让亲信暗中监视四哥一举一动。 崔四太太听到这里忍不住道:“这与老爷有什么关系?” 这才是最关键的地方,崔渭道:“那天晚上,四哥曾与那报信的更夫说话。” 崔四太太睁大了眼睛,想起来天黑之后老爷带着人出去过,这样说老爷被抓不是完全没有凭据。 崔四太太的胸口如同被一块大石压住,就要喘不过气来:“这也不能算是证据,难道所有与更夫说话的人都是同犯?” 崔渭道:“衙门审问更夫时,更夫招认是四哥让他为那些贼匪报信。” 崔四太太脸色更为难看,却不假思索地反驳:“是有人栽赃嫁祸,那更夫的话不能信,我们崔家什么没有,怎会去做什么贼匪,那些商贾丢的钱财对我们崔家来说又算得了什么,怎能就凭人一句话收监我家老爷?” 崔渭看向崔四太太:“两年前那更夫家中妻儿染疾身亡,欲在林中自尽,四哥去庄子时正好遇到将他救了下来,给他寻了这更夫的差事,他与四哥早有来往。 更夫还说那些贼匪曾在崔家庄子上躲藏过,本来那里是最安全之所,但事先得了消息说衙差要仔细盘查各处庄院,就让贼匪去了永安巷,四哥之前急着离开太原府也是为了找处更合适的地方来藏匿贼匪,后来听说我大哥回了太原,四哥怕出差错才急急忙忙赶回老宅。” “都是假话,”崔四太太泪水在眼睛里打转,“难道侯爷没有问老爷吗?” “问了,”崔渭抿了抿嘴,“四哥认识那更夫,不承认藏匿过贼匪,但更夫说得这样清楚,衙门不可能不查,就暂时将四哥留在大牢中,还派了人手去我们家庄子上……” 崔四太太瘫软在椅子里,脑海中一片空白,已经没有了思量。 “四嫂,”崔渭道,“大哥一直都在衙门盯着,你放心如果四哥没有做过,没人能冤枉他,不管是大哥还是崔家在太原府还是有声望的。” 言下之意如果老爷有罪,那崔家和侯爷就不会管了,崔四太太不敢想下去,她拼命地摇头:“老爷是被冤枉的。” 崔渭道:“我们都想帮四哥,您若是知晓什么可以与大哥说,也好早日让四哥回来。” 她知道什么?崔四太太不停地在脑海中搜罗,夫妻这么多年,老爷绝不会瞒着她做这种事,隐约想到了什么,崔四太太竭力想要抓住那一闪而逝的思量。 崔渭望着崔四太太,从大牢里出来之前大哥嘱咐他,要好好劝说四嫂,四哥进大牢之后除了喊冤什么都不肯说,但大哥和他都能看出四哥心中有秘密,这件事从崔家查出来,他们要先弄清楚,决不能被别人抢在前面。 太原府的案子,从崔家发现了蹊跷,崔家已经脱不开干系,再任由别人把控,定宁侯府岂非被人卡住了咽喉? 尤其那魏元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出手。 崔渭想到魏元谌那冰冷的目光,就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总之,”崔渭道,“我们崔家上下一体,出了事,谁也不能置身事外,四嫂要相信大哥。” “我们崔氏在太原府近百年,谁敢打我们的主意,”林太夫人走进了屋子,“祯哥儿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谁害他那就是天理不容。” 林太夫人说着坐在主位上,目光也落在崔四太太身上:“你都知晓些什么?现在还藏着掖着不肯说,将来老四真的出了事,你后悔可就晚了。” 崔四太太感觉到林太夫人咄咄逼人的气势,整个人瑟缩了起来。 “在族中管家多年,庄子上有没有进过人都不知道?祯哥儿放心将族中事务交给你们,你们就是这样管的家?现在闹出这样的事,还将祯哥儿也牵连进去,祯哥儿在宣府打仗生死攸关,如今还要为这些操心,从前见你做事妥帖,现在看来……”林太夫人声音戛然而止,她的衣角被人拉住。 “姨母……” 那是顾明珠。 林太夫人看过去,只见顾明珠手背上似是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她几乎立即想到了那些虫子,下意识地挥了下衣袖,想要将那萦绕在她心头的虫子拂开,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让顾明珠脚下不稳,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碰瓷成功。 “呜~”顾明珠嘴一张立即哭出声来。 林夫人立即站起身:“珠珠。” 旁边的管事妈妈也忙搀扶顾明珠。 林太夫人威严的表情顿时去的无影无踪,她刚才是准备一鼓作气好好吓吓崔四太太,让崔四太太慌了神,这样也许就能问出实话,却没想到被珠珠打断。 “珠珠,姨母不是有意的。”林太夫人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看到顾明珠她就会想起那爬到她亵衣上的百足虫,不过方才她只是随手一挥,珠珠怎么就摔了,看在别人眼中还当她是将怒气发放在珠珠身上。 林太夫人越发觉得是那周如珺在作祟,要不然崔家怎会出事,她也这般不顺。 气氛一下子被打乱也就失去了拷问崔四太太的机会,林太夫人只得坐在那里喝茶。 崔四太太心中愈发愧疚,总觉得珠珠是被她牵连,若不是老爷的事惹得太夫人不高兴,太夫人也不会厌烦地去推搡珠珠。 “珠珠,让嫂嫂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珠珠别哭,四嫂给你做桂花糕吃好不好?” 听到崔四太太这话,顾明珠渐渐止住了哭声。 “现在四嫂就去做。”崔四太太打起精神先向林太夫人告罪退下。 “你想到了什么就要立即告诉我,”林太夫人不好开口阻拦,板着脸叮嘱道,“大牢哪是人住的地方,早些查明也能将老四接出来。” 崔四太太点了点头,拉着顾明珠走出堂屋。 林夫人也跟着出了门:“四太太将珠珠交给我吧!我带着她回去吃点心,四老爷还没回来,你屋子里事多,哪里顾得上做这些。” 崔四太太听到这话眼泪掉下来:“林夫人,到了这时候您还劝我,如果那些事真的与我家老爷有关,我不知该怎么面对您,怀远侯爷因为丢马被责罚,珠珠在金塔寺也差点让人害了,我……” 见到崔四太太这般模样,林夫人叹口气:“案子还没查清楚,你也不用心思太重。”她认识崔四老爷和崔四太太很久了,总觉得他们不是那样的人。 “您就让我给珠珠做桂花糕吧,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崔四太太说着咬了咬嘴,“您若是不放心……” “怎么会,”林夫人道,“你不要多想。” 两个人说着话,崔四太太的两个孩子也跑了过来,顾明珠从宝瞳手里接过竹蜻蜓,向两个孩子招了招手,两个孩子立即露出渴盼的表情。 林夫人暗暗叹口气,看向崔四太太:“你去忙吧,我带着他们在园子里玩。” 崔四太太一路去了小厨房,周围终于安静下来,她努力整理着脑子里的思绪,刚将桂花糕放上了蒸笼,就听管事妈妈道:“二舅爷来了。” 二弟。 崔四太太心中一喜,二弟是太原府同知,分掌捕盗之事,二弟定然知晓整桩事内情,想到这里她急忙吩咐:“快,将二老爷请去我屋中。”免得她还没跟二弟说上话,太夫人先将人叫走。 院子里,太原府同知陆慎之正在看姐姐的一双儿女,他本想直接去姐姐屋中,却被这双稚儿吸引了目光。 孩子还那么小,陆慎之攥起了手,腿脚似有千斤重,一步也挪动不得。 “珠珠别跑远了。” 听到这话,陆慎之向周围看去,果然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在竹林中穿梭,那是怀远侯家的长女,在金塔寺中差点遭人毒手,依照这位顾大小姐所说,当时金塔寺里还有其他凶徒,他一直想知道那凶徒生得什么模样,可是崔家说顾大小姐心智不全,无法说清楚。 即便是心智不全,或许也能透露些有用的线索,现在顾大小姐就在面前…… 陆慎之想着向顾明珠走过去。 第二十章 主宰 十几岁的小姑娘,在翠竹林里扑蝴蝶,好不容易抓到了一只,转头想要向人炫耀,却不小心让蝴蝶挣脱了,那笑容立即就凝固在她脸上。 不过很快她就忘记了这回事,再次在竹林中找起i。 陆慎之看着顾明珠,顾大小姐的心智就是个小孩子,一直也长不大了,怪不得崔家笃定的说,问她也是无用。 陆慎之没有离开,反而继续挪动脚步,离顾明珠越i越近。 “你做什么?” 陆慎之脚刚刚落下,就听到身后传i一声高呼,他立即转身看过去,只见一个丫鬟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你是谁?为何到我家小姐身边。”丫鬟瞪着他,有种衙差审讯犯人的气势。 陆慎之正要说话。 “二舅爷,您怎么在这里?” 管事妈妈匆匆赶过i,看到陆慎之松了口气:“四太太在前面等您呢。” 管事妈妈说完看向宝瞳道:“宝瞳姑娘,这是我们太太娘家的二舅爷,” 宝瞳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脸上的神情颇为不快。 陆慎之也知道自己唐突:“衙门在查金塔寺的案子,我刚好看到顾大小姐在这里,就想问她两句话。” 管事妈妈立即道:“二舅爷是太原府同知,正好管着这桩案子。” 这样一解释,宝瞳的脸色好了一些,再次向陆慎之行礼:“二舅爷怎知这是我们家大小姐?” 管事妈妈表情有些不太自然,顾大小姐这个样子,宝瞳护主也可以理解。 不过宝瞳的问题却不好回答。 为什么?难道宝瞳真不清楚吗?心智不全的人又不常见,看一眼就什么都知晓了。 问题是宝瞳从i都不肯承认顾大小姐有痴傻病,逼得别人也只能睁眼说瞎话。 陆慎之道:“我听到有人喊顾大小姐的名字。” 宝瞳这才不再多话。 陆慎之也不耽搁时间,走到顾明珠身边:“顾大小姐。” 顾明珠不甚在意,转头就又要去找蝴蝶。 “顾大小姐,”陆慎之道,“你还记得金塔寺吗?你不小心走失了,还有人掉下了山坡,你说你看到了两个人,另外一个人长得什么模样?他看起i像是多大年纪?” 顾明珠听到金塔寺微微抬起了眉毛,不过这样的情形只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她立即抬脚奔着花间的一只蝴蝶而去。 管事妈妈忙道:“二舅爷,大小姐兴许已经不记得那桩事了。” 陆慎之脑海中却浮现出方才顾大小姐那微微抬起的眉毛,顾大小姐也不一定就全都忘记了。 毕竟在金塔寺受过委屈,应该能留下些印象,要怎么才能从她嘴里得到他想要的讯息?对于这样心智的人,只能问一些确切的话,通过她的表情辨别对错。 虽说这样的口供在衙门里没用,但对他却十分重要,他想知道“珍珠大盗”是不是真的回i了,如果是真的,那么七年前的那笔账他还跟“珍珠大盗”算清楚。 陆慎之这样思量间,顾明珠又跑远了。 现在周围人多,不是好时机,他要找机会再询问,陆慎之看向管事妈妈:“带我去见姐姐吧!” 听到背后传i离开的脚步声,顾明珠嘴角浮起一丝笑容,想要从别人嘴里获得真实的消息,就要抛出一些他感兴趣的内容,审讯也是主宰和服从,谁着急谁就会被人掌控。 陆大人显然很着急,询问她时有目的地问她:“那人看起i像多大的年纪。”这样说,是因为陆大人心中已经有了猜测的人选,通过年纪就能认定他心中的答案是对还是错。 那陆大人是想要她见到的人年纪大些还是年纪小些? 下一步陆大人会给她更多答案。 崔四太太看到了二弟的身影,忍不住鼻子一酸,差点就掉下眼泪。 陆慎之坐下i,崔四太太立即将下人遣了出去。 “二弟,”崔四太太抿了抿苍白的嘴唇,“我听崔家人说,你姐夫与那些盗匪有关,他怎么会做这种事?我……我不相信。” 陆慎之眉眼间多了几分沉重,在崔四太太期盼的目光下,他开口道:“姐夫不是那样的人。” 崔四太太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再也忍不住哭出声。 陆慎之不知该怎么安慰姐姐,眼下的情形让他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都是我的错。” “与你有什么关系,”崔四太太道,“你又不知道会有这种事发生。” 说完这话,崔四太太想起一桩事,就在崔家人逼问她的时候,她脑海中有件事一闪而过,后i在厨房里做桂花糕时,她终于记起i了。 崔四太太看向陆慎之:“他们说盗匪之前藏在了我们庄子上,我们庄子从i不进生人,只是有一次老爷跟我说,你让他安置些灾民过去。” 听到崔四太太这话,陆慎之的手指微微收拢。 崔四太太没有注意这些,接着道:“你说会不会是那些盗匪混在了灾民当中?若不然从这里查查,果然是这样的话,我家老爷不就能洗脱罪名了吗?” 陆慎之垂下眼睛,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二弟,你听到我说的了吗?” 陆慎之这才点头:“好,我会让人去查。” 崔四太太继续道:“崔家人说,他们怀疑衙门中有人给那些贼人通风报信,我家老爷与衙门里的人又不熟,凭白就遭了怀疑,依我看他们是找不到人了,才诬陷给老爷,你们府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七年前的‘珍珠大盗’案是不是也要扣在我们头上,我仔细想了,那些商贾丢的财物不多,万一被冤枉兴许还有条活路,可如果‘珍珠大盗’的罪名扣下i,那我们家可就…… 你姐夫无官无职,靠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做成那样的大案,你与知府大人这样说说,看看能不能将你姐夫放回i。” 崔四太太说着眼泪又要涌出i,她不能不多想,毕竟涉及到了人命。 陆慎之听到这里,端起茶i喝,茶碗到了嘴边却又被他放了下:“阿姐,都是我不好,七年前我就犯了错……闹得赈灾粮被烧,饿死了那么多百姓,如今姐夫又……我一心想着为百姓做些事,不但一事无成还护不住家人。” “胡说些什么,”崔四太太瞪圆了眼睛,“烧赈灾粮的是‘珍珠大盗’,要说有错也是你们没抓到那盗匪,可你为了抓‘珍珠大盗’一年多在外都不曾归家,也算尽了心力,再说七年前你不过一个小官,知府、同知都在那里,你能左右得了什么?现下更和你没关系,不过你要好好查案,早点将一切弄清楚。” 陆慎之抬起眼睛,目光沉着而坚定:“阿姐,姐夫不会有事的,我定会保他周全,只是将i难免要辛苦你们些,我们陆家还要你们多多帮衬。” 弟弟没i由的一句话,让崔四太太弄不清楚其中的意思,陆家有二弟在,哪里用得着她这个出嫁女。 “你……” “我其实是i找侯爷的,”陆慎之道,“我想i想去这太原府能够帮姐夫的也只有侯爷了。 原本我心中有些担忧恐怕侯爷与太子有牵连,做事也许会有失公允,可现在姐夫进了大牢,也顾不得许多了。 侯爷为了维护一方安定,不顾生死,可见是个心存百姓之人,这次又涉及崔氏族人,他该不能袖手旁观。” 陆慎之说完这些仔细地看着崔四太太:“姐夫被抓,崔家人如何?有没有安慰姐姐?” 崔四太太现在发现二弟今日有些怪怪的,也许是担忧她在崔家的处境。 想想方才崔家人审问她的架势,崔四太太脸上一闪晦涩,正要说话,只听门口传i顾明珠的声音。 “糕……糕……” 管事妈妈道:“大小姐,您吃了好几块了,不能再吃了,肚子会疼。” 两个稚嫩的声音也加进i:“还要,还要。” 崔四太太看向陆慎之:“是孩子们,我去看看。” 门一打开,两小一大,三个身影立即冲进i将崔四太太团团围住。 崔四太太的小女儿琳姐儿还抱住了母亲的腿:“母亲做桂花糕好吃,我们还想要。” 崔四太太亲昵地摸了摸女儿的头:“过会儿母亲再去给你们做,现在不能吃了,免得积了食。” 还好三个孩子算是听话,没有继续吵闹,大约是玩累了,三个人转身坐在了木塌上。 孩子们进了屋,陆慎之和崔四太太不便再说什么,崔四太太道:“二弟要在家里等侯爷?” 陆慎之颔首:“有些话不好在衙门里说,想必一会儿侯爷也就回i了。” 他应该去前院里候着定宁侯,这样才算是礼数周到,可他还想要问顾大小姐几句话,留在这里才有机会。 “琳姐儿,你们在玩什么。” 崔四太太看到女儿手里捏着把檀木梳子与顾大小姐凑在一起,两个女孩子不知道在忙乎些什么。 二弟在她屋子里,林夫人不方便进i,崔四太太就想带着两个女孩子去花厅,于是一步步走上前,当她看清楚琳姐儿手里的物件儿时,脸色立即变得铁青:“琳姐儿,你们在做什么?这是从哪里i的?快给我。” 崔四太太的疾言厉色吓到了顾明珠和琳姐儿,琳姐儿手一松一个娃娃从她衣裙上滚落下i。 娃娃滚到崔四太太脚边,崔四太太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那娃娃上用朱砂写着生辰,看起i格外的诡异。 陆慎之低头看了一眼,立即几步上前将娃娃捡了起i:“怎么现在还有人用厌胜之术。” 而且是在崔家,还被几个孩子拿在了手里。 几个人怔愣片刻,崔四太太立即看向琳姐儿:“这是从哪里i的?” 琳姐儿只有五岁,她从未见过母亲这般模样,不禁眼睛红了:“就在林子里,我们玩的时候见到的。” “这上面记得生辰是谁?”陆慎之将手里的娃娃递给崔四太太看。 崔四太太半晌终于想起i:“这……这是周氏,侯爷的正妻周如珺的生辰八字。”当年她和族人操持周如珺下葬,所以知晓这些。 第二十一章 大白 厌胜之术,早在前朝时就明令禁止,虽说民间还有人会用,多数都是些愚人弄出来的手段,这东西竟然出现在勋贵之家,陆慎之动手翻找,在那用白布做的娃娃胸口找到了一枚桃木钉,娃娃的肚子里还有一张符箓。 不用想也知道是“镇鬼符”之类的东西,因为周如珺已经死了五年,这娃娃显然是用来对付鬼魂的。 “别看。”崔四太太用手挡住了琳姐儿和顾明珠的眼睛,生怕吓到两个女孩子。 陆慎之的脸色愈发难看,周氏的事他听说过,周氏以崔祯正妻之礼下葬,却没有加封夫人的诰命,崔祯更没有前来崔氏族中送葬。 这举动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崔氏迫于无奈才给了这女子一个安身之地,没有人承认周如珺曾是定宁侯的正妻,有些所谓的簪缨世族、勋贵之家为了身份和脸面常会做些龌龊之事,一个女子对他们来说不值一提,不过是维持家族脸面的手段。 这种事屡屡发生,他也早就稀松见惯,之所以关心是因为阿姐嫁到了崔氏,他怕阿姐会因此吃亏,周氏与他非亲非故,他也不过心中暗自感叹罢了,即便如此,现在眼前这娃娃还是让他心头烧起一股怒火。 只给个名声羞辱周氏还不够,人死之后还用这样压胜的手段,对付所谓的鬼魂,这样的做法简直刻薄的令人发指。 周氏的娘家不敢阻拦,就任由崔家这样折腾,将来如果他出了事,阿姐娘家无靠是不是也会沦落至此。 “太夫人这次回太原就是因为这个,”崔四太太压低声音道,“说周氏不安生,让侯爷的子嗣屡屡出事……想必没有放好这些物件儿,让几个孩子找了出来。” 陆慎之冷笑:“好猖狂,身居高位就如此作践旁人,崔家族谱上周氏好歹也有名位在,如果没有那个心,当年就将尸身还给周家好了。” “那些事我们哪里能管得了,”崔四太太道,“谁都知道周氏是犯了错的,差点就连累了崔家,无论太夫人怎么做都不会有人为周氏说话。” “阿姐,”陆慎之盯着崔四太太,“你跟我说实话,姐夫被抓,崔家有没有为难你?” 崔四太太没有说话却忍不住吞咽了一口:“没事,只要你姐夫回来就好。” “说到底他们心中只有利益,”陆慎之攥紧了那娃娃,“亏我还觉得侯爷能够为民请愿,连自己母亲都管不了,责难正妻如此的人,就算有一腔热血也是为了他的仕途。” 崔四太太吓得想要掩住二弟的嘴:“别喊,万一让人听去了,只怕……” 陆慎之的手臂微微发抖,不光是因为这厌胜之术,而是他觉得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 崔四太太吩咐管事妈妈将顾大小姐和两个孩子带出去。 “等等,”陆慎之看向崔四太太,“阿姐,你让我与顾大小姐说两句话。” 崔四太太不禁有些迟疑。 陆慎之道:“我只是问问案情。” “珠珠胆小,”崔四太太仍旧有些担忧,“你不要吓到她,也不要逼她,这孩子已经够可怜的了,金塔寺的事还差点让她丢了性命。” “知了。” 崔四太太道:“那我留下陪珠珠。”珠珠心智不全却也是大姑娘了,不能让她独自一个人面对外男。 顾明珠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目光不停地向外张望,那是琳姐儿他们离开的方向。 “珠珠,”陆慎之称呼顾大小姐亲切些,也许这样可以让顾大小姐放下戒备,“我问你几句话,就让你去找琳姐儿好不好?” 顾明珠似是轻微地点了点头。 很好的开始,陆慎之放轻了声音:“你在金塔寺见到的另外一个人,他是什么模样?” 顾明珠仿佛想了一下,没有回应。 这对她来说还是太难了吧,陆慎之仔细想了想,看向崔四太太:“阿姐屋子里有笔墨吧?让我用用。” 崔四太太道:“内室桌案上就有。” 陆慎之听到这话,转身走进了内室,不一会儿功夫陆慎之拿了一张纸走出来。 陆慎之道:“长姐,我要问珠珠的问题事关盗匪案,姐夫如今卷入其中,您是他的妻室所以这东西不能让您看。” 二弟问案向来认真,崔四太太只得点头:“我不看就是了。” 陆慎之放下心,走到顾明珠面前:“珠珠你看看,当时在金塔寺见到的是不是这个人。” 陆慎之缓缓地将手里的纸展开,纸上的人映入顾明珠眼帘。 宽阔的额头,浓黑的眉毛、国字脸,再普通不过的面容。 淡淡的墨香味儿,夹着汹涌的记忆向顾明珠涌来。 “名声都是虚假的,银钱才最实在,拿着这些银钱,你可以将它们一生二,二生四,闷声发大财,做个富贵闲人……” 张老爷。 陆大人画的很仔细,甚至将张老爷嘴角的痣都点了上去,只不过当年她在大牢里见到张老爷时,那颗痣已经变成了伤疤,张老爷当年为了躲避官府围捕将痣剜了去,可后来张老爷发现,官府根本不知道他的样貌,他这样做是多此一举。 张老爷说:“我与他一起商议好用那种法子拿出赈灾粮,可最后我被追杀,赈灾粮被烧,库银丢失,这秘密只有我与他两个人知晓,难道不是他背叛、利用了我? 可奇怪的是,他却没有向别人透露我的长相,我始终不明白他这样做的目的,是在保护我,还是怕抓到我之后,我会将他供述出来,我一直觉得他是这世间少有的好人,也许当年的事另有隐情。” 张老爷到死也没想通这个问题,所以没有告诉她,话语中那个“他”到底是谁,但顾明珠能想到,那个“他”就是当年的知情人,知道张老爷真面目的人。 也许就是站在她面前的这位陆大人。 陆慎之紧紧地盯着顾大小姐的眼睛,只要顾大小姐有半点异样他都能捕捉到。 顾大小姐看了一眼这幅画,很快就是去了兴趣,目光又瞥向别处,陆慎之心中一阵失望。 也许顾大小姐见到的并不是他。 陆慎之将手中的画收起来,向后退了一步,顾大小姐立即站起身向外面走去,不过刚刚走了两步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转过头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用脆生生的声音道:“白。” 陆慎之皱起眉头:“什么?” 顾大小姐又用指尖点了点脸颊,清晰地道:“白,白……”说完之后就嬉笑着跑开了。 白,白得发亮。 这世上有不少皮肤白如玉的男子,不过出现在太原城金塔寺,来去如此神秘的小白脸应该不多。 能够让一个傻女记得的白,希望陆大人能够想到。 她也算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虽然她没见到木瓜,但,权且算是用他的脸抵了吧。 她果然很良善吧! 第二十二章 是我 陆慎之看着顾大小姐的背影,少女天真烂漫,不知愁为何物。 当真是苦煞了他,他一时想不到顾大小姐的意思。 白,指的是什么? 陆慎之不知不觉地坐回椅子上,垂头思量,半晌顾大小姐身边的丫鬟进门来,那丫鬟向他行了礼在木塌上找到了一块绢子。 那是顾大小姐落下的。 这么仔细的丫鬟,天天伴在顾大小姐左右,定然知道一些被忽略掉的细节,只不过丫鬟不是衙门中人,不会将细节与案情联系起来,这就需要他来推敲。 陆慎之心中一动叫住宝瞳:“顾大小姐从金塔寺回来之后有没有说些什么?比如那逃走的凶徒……” “那凶徒?”宝瞳提及就十分气愤,“大人定要抓住他好好惩办,那人简直太可恶,对我家小姐下那么重的黑手。 将我家小姐又拖又拽,还推了我家小姐一把,我家小姐腿上和手心都受了伤,现在还没好呢。 金塔寺之后,我家小姐受了惊吓,经常睡到半夜惊醒,哭得厉害,现在连园子的高台都不敢去了,直喊着:掉,掉。 定是那人差点就把我家小姐推下山去。” 陆慎之仔细地听着,总觉得这其中有些问题。 如果有两个凶徒,一个不慎掉下山坡,另一个定会再向顾大小姐下手,当时顾大小姐站在平台边上,突然被推必然掉下山去,哪会安然无恙? 陆慎之道:“你怎知那人对顾大小姐又拖又拽?” 宝瞳道:“我家小姐衣裙都被树枝刮破了,鞋上和裙子也满是泥土,而且小姐腰间红肿了好大一块,像是被绳索之类的物什儿勒过,要不是我家小姐大喊大叫,说不得就被凶徒绑走了。” 他去过金塔寺查看,那平台经过修葺,只有靠近山坡的地方才有树枝,且平台上铺着青石,也是在山坡上才能沾上许多泥土。 也就是说,顾大小姐曾在山坡上停留,山坡上满是砂石,人坐在上面的话恐怕很难挣扎着再爬上来。 凶徒对顾大小姐又拖又拽,还用绳索绑住了顾大小姐的腰想要将她掳走,凶徒怎能用这样笨拙的法子? 将顾大小姐打晕更加方便,否则顾大小姐大喊大叫定会惊动寺里的人。 衙门之前只顾得审问抓住的凶徒,没有查看这些细节,事实根本不像他们之前推断的那样。 陆慎之眼前一亮,他们忽略了一点,没想过当日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的并非凶徒。 顾大小姐就要掉落山坡,有人用绳索将她拖拽上来,所以…… 陆慎之脱口而出:“那人是在救顾大小姐。” “怎么可能,”宝瞳摇头,“如果是他救了我家小姐,他为何还要逃走?我们怀远侯府定会好好谢他。 再说了,哪有那般巧合的事,凶徒要害我家小姐正好被他瞧见了,寺中的迎客僧都没有发现我家小姐,与凶徒一起出现的自然就是另一个凶徒。” 陆慎之脸上有了一抹喜色,不,还有可能是盯着凶徒,私底下查整桩案子的人,他不愿意出现在人前,是因为要悄悄的暗访,这样一来就不会打草惊蛇。 他之前听说魏家可能会来人查案,但一直没有确切的消息,也许魏家人早就到了太原。 顾大小姐点着脸与他说话的模样出现在陆慎之眼前。 他曾见过魏元谌,面容高洁皎然,自带贵气,站在人群中格外的显眼,难道就是顾大小姐遇见的是魏大人? 陆慎之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他不是只有定宁侯一条路可走,他还能可以选择魏家。 想通这些,陆慎之站起身大步走出了屋子。 “二弟,你这是……”崔四太太立即迎上来。 陆慎之向崔四太太行礼:“阿姐,我衙门里还有事先走了。” 崔四太太不禁一怔:“你不是要等侯爷吗?侯爷刚刚回来了。” “不用了,”陆慎之道,“我手中没有线索,即便见到侯爷也没有用处,还不如回去仔细查找线索。” 二弟怎么一下子就改变了主意,崔四太太不知该说些什么,难道是因为方才的压胜? 陆慎之想了想又道:“方才我已经想通了,求人不如求己,别人我不知晓,但在我心中姐姐、姐夫比我性命还重要,姐姐要保重身子,照顾好两个孩子,这样姐夫和我才能放心。” 崔四太太含泪答应,陆慎之大步向外走去,整个人比来的时候似是更多了几分的坚定。 陆慎之刚走出内宅院子,立即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向这边走来。 他身姿笔挺,肩膀宽阔,神情沉着不怒自威,让人一眼看去就心生几分尊敬,正是因为这样陆慎之才会来到崔家。 本想孤注一掷,将所有秘密和盘托出,恳求侯爷帮忙查案,可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侯爷,”陆慎之上前行礼,“我来看看长姐。” 崔祯看着陆慎之,等着后话,眼下正是太原府衙忙碌之时,陆慎之此时来到崔家不止是来看崔四太太,应该有什么内情想要与他说。 在官场上这么多年,这点笃定他还是有的。 “去书房里吧!”崔祯说着就要向前走去。 陆慎之没有动:“衙门里还有事,改日再来叨扰侯爷。” 崔祯向前走了几步,听到这话停下来,微微皱眉,他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陆慎之。 陆慎之感觉到威压扑面而来,崔祯的话不多,但会准确地表达他的意思。 现在的崔祯十分不快,崔、陆两家是姻亲,出事了他们陆家就该恳求依附在崔祯羽翼之下,如果今日他从崔家走出去,以后就别想再求崔祯帮忙。 陆慎之思量片刻,还是拿定了主意,将手中的压胜娃娃递了过去:“侯爷,这种东西出现在侯府不太合适,更不好被孩子们拿去玩闹,那周氏再怎么说也是您的正室,就算没有诰命在身,也非由您亲自迎回崔家,但既然您承认了她,就给她留些颜面,这也是您自己的脸面。” 陆慎之的话让崔祯有些意外,他不动声色地看向陆慎之手里的东西,朱砂写的生辰八字立即映入眼帘,这生辰与周氏有关? 他不知周氏的生辰,这女子生得什么模样他都没有看一眼,将她送来崔氏族中安葬已是他对她最好的交待。 周氏的事之后,没有人因她指责过他,若非别人提及,他平日里根本不会去想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但是如果家中用了这样的东西,他就不能再做若无其事。 崔祯将压胜娃娃接到手中。 陆慎之没有去看崔祯阴沉的神情,再次行礼告退,他一路离开崔家宅院,翻身跃上马背,再看一眼偌大的崔家府邸,有些略微愉快的心情一闪而过。 事不宜迟,他要想方设法寻到魏家人。 陆慎之有了一个人选,能让魏家人帮他给魏三爷带个消息,如果魏三爷果然在太原府,他这步棋就走对了。 …… “大哥,”崔渭看向崔祯,“把东西给我吧,我去查查。”大哥此时不言不语,显然是动了怒。 崔祯没有动,脸上一片平静仿佛没有半点的怒气,眼睛中确实森然的冷意:“还用查吗?” 崔祯说完向林太夫人院子里走去。 压胜是内宅里用的手段,正好母亲从京中来到太原府,又是来迁移周氏坟冢的,的确用不着再去查。 “大哥,”崔渭道,“母亲舟车劳顿,定然乏得很,不如您交给我,我先去探探母亲口风,果然是的话,我会劝说母亲,父亲去的早,母亲管家不易,难免会有什么疏忽,为了这样的小事,大哥若是与母亲起了争执,着实不值得……” 崔祯停下脚步,目光湛湛地盯着崔渭:“你已经不是母亲身边的小儿,你还是朝廷官员、崔氏族人,如果有一日我战死了,你就要撑起整个崔家,周氏确实不值得,她既然嫁给了我,是人是鬼都要依靠我。 母亲也是一样,能有如今的地位都要靠崔氏,不为崔氏打算,将来谁庇护她?任意妄为才会给家中带来灾祸。” 崔渭不敢再辩驳,只得跟在崔祯身后一起去了林太夫人房里。 林太夫人正在喝茶,管事妈妈突然进了门:“太夫人,侯爷从衙门里回来了。” “哦,”林太夫人脸上满是笑容,“将我带来的茶沏上,我们母子好好说说话。” 管事妈妈没有动,面色有些难看:“太夫人,侯爷好似动气了。” 林太夫人一怔:“为何?是崔四的事?” 管事妈妈摇摇头:“不知,奴婢只是远远地看到二爷使眼色,立即就来禀告。” 难不成祯哥儿的怒气与她有关?林太夫人皱眉,她刚刚到老宅,除了被虫子吓到洗了个澡,再就是训斥了崔四媳妇几句,没有做别的事,祯哥儿跟她哪里来的火气。 林太夫人正思量着,就听门口传来管事妈妈的话:“侯爷,二爷……” 紧接着两个人影走进门,崔祯也没有行礼,直接将手里的东西丢在矮桌上:“母亲,这是什么东西?” 林太夫人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桌子上放了一个娃娃:“这是什么?” 林太夫人话音刚落,管事妈妈惊呼一声,就想要将那娃娃拿着手中:“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太夫人别看……” 管事妈妈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肚子上一疼,身体立即向后摔去,生生被崔祯一脚踹开。 崔祯低沉的声音传来。 “定宁侯府上下,已经没了规矩?” 管事妈妈立即挣扎着起身,跪下求饶:“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只是看到这种东西心中惊诧,所以才……” 屋子里的气氛登时变得十分紧张。 林太夫人也看出这娃娃是何物:“压胜,这是在哪里看到的,怎么……”她拿在手中翻看,一眼看到了周如珺的生辰,这些日子她一直在与这八字较劲,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来。 崔祯道:“母亲心有余力,就做做针线,养养花草,还是觉得烦闷就多出去宴席,那些才是女眷该做的事,这些东西不配您诰命的身份。” “你觉得是我做的?”林太夫人睁大了眼睛,“这东西谁给你的?将人叫过来我仔细问问。” “母亲还想要借此责骂旁人不成?”崔祯板着脸,“母亲来族中不就是为了这桩事?儿子一直没提,是觉得母亲身为长辈应该有分寸,不会闹出笑话来无法收场,现在见了这压胜,儿子不得不嘱咐母亲,太原正有案子,家中太太平平的最重要。” 林太夫人哪里受过这样的冲撞,只觉得胸口被一块破布塞住,让她喘息不得,一股怒气冲上了头:“我辛辛苦苦将你拉扯大,在你心中就是如此不堪?到底是年纪大了让人厌烦,才来了半日就要受这样的折磨。” “母亲不用拿话挤兑我,”崔祯淡漠地道,“崔家真要闹出事,不是母亲用一两句话能压住的,儿子在外面奔忙,不想内宅再出任何差错,让我知道谁再用这样的东西将家中搅的不得安宁,我定然不留情面。” 林太夫人脸色铁青,耳边一阵嗡嗡作响。 崔祯说完这话,态度稍软下来躬身向林太夫人行礼:“母亲不要听信身边人煽风点火,儿子也知道母亲是为了儿子子嗣担忧,母亲放心,这件事儿子自己会办好,明年定要给崔家添丁,让母亲得享天伦。” 崔祯转身走出门,崔渭立即道:“母亲别生气,太原府的案子一团糟,现在又牵连上崔氏族中,大哥委实不容易,见到这东西难免怒火中烧,等这件事过去,大哥定会向您赔礼。 儿子这就过去劝劝大哥。” 望着兄弟两个的背影,林太夫人半晌才伸出手指过去:“他这是要做什么?将我活活气死吗? 不要说这不是我做的,就算是我,为了一个周氏他竟然发这么大的脾气,早知道有今日,我就不会答应让周氏进门。” 林太夫人说完咬牙看向身边的管事妈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压胜是不是两个仙人准备的?” 管事妈妈点了点头又摇摇头:“仙人交给了我们一些做法用的物件儿,确实有个压胜娃娃,可这些东西原本都锁在红布裹好的箱子里,方才我去看了,锁还好端端的,里面的娃娃却不见了,这东西到底怎么出现在园子里,奴婢一时也想不明白。” 林太夫人道:“见鬼了不成?我给我查,这东西到底是谁给祯哥儿的。” 很快管事妈妈就前来禀告:“这压胜娃娃是被丢在翠竹林里的,顾大小姐和琳姐儿看到拿着玩了好一阵子。” “哪个翠竹林?”林太夫人问过去。 管事妈妈心中微微有些发凉:“就是供奉周氏牌位那处院子旁边的翠竹林。” 大白天的,真的闹鬼了? 放箱子的偏厦摆放了些杂物,他们刚到还没来得及收拾,大家忙得脚不沾地,也不曾派人专门守在那里,问题是钥匙只有一把,管事妈妈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钥匙,冰冷的钥匙握在手里散着寒意,她一直都把钥匙挂在腰间,虽然不曾时时去触碰,但既然现在还好端端的在这里,可见不曾遗失过。 没有钥匙怎么能拿走东西? 林太夫人道:“将珠珠叫过来我问问她。”别人能撒谎,珠珠不会说假话。 一盏茶功夫顾明珠就被了屋子里。 “珠珠,”林太夫人拿起娃娃故意道,“你告诉姨母,这是谁给你的?” 顾明珠盯着娃娃看了一眼,然后张开嘴脆生生地道:“我。” 林太夫人耐着性子:“姨母说,这是谁给你的。” 顾明珠眨眨眼睛,表情仿佛十分肯定:“我。” 就是我。 我敢说就怕你不敢信。 …… 下一章大白出现。 第二十三章 赃物 林太夫人那被怒气灌满的胸口此时此刻更加疼痛了。 怎么偏偏知晓这桩事的是这个傻姑娘。 无论她怎么问,珠珠都是这副痴痴的表情,她都像是一脚踩在棉花上,如何挣扎都没用处。 林太夫人浑身的气血仿佛都要从头顶涌出来,这种感觉要让她发疯。 怀远侯府后继无人,早晚要乱了,到时候族妹没有了主意,还不是要她帮忙收拾残局,想到以后都要面对珠珠,林太夫人就更加气恼,族妹到底怎么管的孩子,怎么管的家。 看到林太夫人脸色难看,管事妈妈急忙上前帮着哄着顾明珠:“这桩事对太夫人很重要,您再仔细想想。” 这样恳切的话显然对顾明珠没用,顾明珠趴在了旁边的矮桌上,脸上满是疲惫,冲着林太夫人和管事妈妈打了个哈欠。 无论管事妈妈再怎么说,顾明珠都不肯开口了。 “让厨房端些糕点和蜜饯来。”管事妈妈立即吩咐下去,顾大姐高兴了或许就能透露一二。 管事妈妈将糕点奉到顾大姐身边,又蹲下身轻轻地给顾大姐揉着腿。 顾明珠脸上渐渐有了轻松的笑容,今天她是真的累,从早晨起来就开始忙碌,要在林太夫人屋子里乱窜,还要围在管事妈妈身边找机会拿钥匙,之后躲在偏厦查看林太夫人带来东西,多亏那些怪力乱神的物件儿放在红布包裹的箱子里,否则想要找到还真的要费一番力气。 不过那箱子里的东西委实有些意思。 压胜、符箓、纸钱、冥器、拷鬼棒…… 这些显然都是拿来对付周如珺鬼魂的,可惜没有一点用处,因为她早就试过了。 她突然从顾明珠身上醒来,这样的情形远远超出了她对一切的认知,曾有一度她也怀疑古书上那些鬼神的东西或许是真的,于是找了时机将纸钱、符箓、供果、香烛、压胜这些东西统统用了一遍,她既没有突然发笔横财,也没有感觉到不舒坦,可见这些东西都是骗人的把戏。 或者她本就不是什么鬼魂,而是转世到了顾家,周如珺不过是她前世的记忆罢了。 虽然这些对她无用,可她还是想仔细看看,毕竟这是林太夫人此行的目的,当她将拷鬼棒拿在手中时,发现了异样。 拷鬼棒有些沉,其中另有玄机。 她仔细寻找,终于在拷鬼棒下面找到破损之处,一个如同环形的切口,就像是个这拷鬼棒加了个塞子,她用发簪将塞子撬开,从拷鬼棒中倒出了些粉末,凑在鼻端闻了闻,一股硝石的味道传来。 除了这拷鬼棒,其他物件儿中也有东西,时间紧迫她没有一一去查看,但心中也有了数。 崔家祖坟平日里有崔氏子弟严加看守,还有崔氏族人住在周围守墓,寻常人不得靠近,就算是寻常的崔氏族人前去祭拜,所用的物件儿都要被仔细查看,林太夫人请去的道士自然也不会例外。 不过林太夫人吩咐抬去的物件儿就不同了,这些用来惩办周如珺的东西见不得人,崔氏族人心中明白,不敢仔细去查看,以免被林太夫人埋怨。 于是这箱子顺顺利利就能被送进去。 硝石、火药送去崔家祖坟,这是要烧了崔家的老坟莹还是要炸了崔家的好风水? 崔家这是被人算计了。 看破不说破才是好德行,于是她将拷鬼棒复原放了回去。 虽然今日闹出如此的风波,林太夫人八成也会怪在周如珺身上,毕竟东西从锁好的箱子里跑出来,除了人为那就是鬼在作祟。 所以林太夫人不会轻易放弃之前的打算。 不管是谁要算计崔家,这次应该会达到目的。 顾明珠只觉得管事妈妈将她的腿揉捏的恰到好处,林太夫人屋子里的人,还真的很好用。 盛情难却,她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恢复了精神还有不少事要做。 管事妈妈发现顾大姐靠在引枕上半晌没有动静,不由地抬起头来看,少女眉眼舒展,长长地睫毛在脸颊上留下如扇子般的阴影,红彤彤的嘴唇微抿,神情静谧而安宁。 顾大姐居然睡着了。 …… 崔祯拿起桌上的公文来看,崔渭站在一旁半晌不敢言语。 终于等到崔祯处理完手里的公务,崔渭才道:“大哥,您为何动那么大的气?方才还说牵扯到崔家,我们岌岌可危,盗匪不是已经抓住了吗?再审一审必然能问出赃物藏在何处,到时候就能具结完案。” 崔祯抬起眼睛,崔渭不由地心里一凉,大哥此时的目光就像是之前与鞑靼对阵时一样,让他感觉到了危险。 崔祯道:“衙门在永安巷抓到的是什么人?” “盗匪啊。”崔渭不解,那些人当中已经有人承认了打劫商贾之事。 崔祯接着道:“除此之外呢?” 崔渭一时愣住。 崔祯道:“他们还是采石人,这些年朝廷大兴矿税,山西采矿之事也是遍地开花,不少民众被送去矿上做采石人,如今这些人中有人做了盗匪有人做了死士,可见民间与朝廷的积怨已深。 事皇上不会过问,出了大事就算是御史也不会放过,所以这次的事端定然要有个结果,要么是朝廷将盗匪完全压制住,从此之后山西内一片太平,要么就是有更大的案子会被爆出,牵扯出更多的人。 最终这案子要怎么了结?” 崔渭道:“我们来到太原,就是因为大哥觉得有人明抢军粮非同可,山西恐怕有大动静,可即便是这样……我们进可攻退可守,随时能将案子丢给衙门,回到宣府带兵去。” “如果盗匪的人数众多,卫所兵马不足呢?再或者有民众扯反旗……”崔祯说道这里微微一顿,“那就需要我手中的兵马了。” 崔渭明白过来:“大哥的意思是,永安巷抓到的盗匪只是一部分,还有更多人藏匿在其他地方,也许他们人数很多,需要我们出兵辅助卫所剿匪。” “依大周律,强盗、贼盗反得财者不分首从皆斩,真要是动兵那就是血流成河,”崔祯声音淡然,表情却格外的深沉,“从前我们在宣府杀的都是鞑靼,可如果来太原,面对的都是大周的民众,杀人简单手起刀落,杀的是什么人,你又是谁手里的刀,这些不弄清楚,崔家将来也会像那些勋贵一样,一夜之间重罪加身。” 崔渭被吓了一跳,吞咽一口才道:“那我们就不出兵好了,在边疆弄出些动静,就说兵马都被绊住了。” 崔祯道:“因此让太原府乱起来,更是罪无可赦。”唯有将整件事弄清楚,才能保住崔家,就像五年前一样,立于不败之地。 崔渭终于明白了厉害之处:“既然大哥早就想到了,我们只需要心些,这太原府还有谁能比大哥更有远见?就算魏家人来了,我们也不一定就会输。” “不一定?”崔祯冷冷一笑,“恐怕已经失了先机。” 先是那个打开的蜡丸,然后是四弟和陆慎之,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不可能,”崔渭道,“就算那陆慎之有内情没有说,想必他也隐瞒不了多久,我让人在大牢里盯着,只要有消息就会传回来,等大哥将这些都查清楚,我们也就可以做决断。” 崔渭说得轻松,崔祯却知道没有那么容易,他之前一直在衙门里,就想要快些理出头绪,没想到内宅又出乱子。 崔祯道:“叮嘱母亲一声,让她安安稳稳地在内宅中,四哥出了事,四嫂无心打理家中,还要母亲从中帮衬,不能再出现今日这样的风波。” 崔渭点点头:“大哥放心,母亲有分寸。” 崔祯垂目思量,最让他担忧的还有魏元谌,魏元谌始终没有在太原露面,这样沉得住气,对眼下的案子是不是已经有了些了解? “侯爷,”亲随快步进门,“府衙那边有消息了,盗匪已经招认出财物藏于何处。” 崔渭面上一喜。 “让人备马,”崔祯道,“我带着几个人先过去。”他害怕迟则生变,虽然形势不明,先将证据握在手里总是没错。 …… 几十口箱子被藏在了山洞中,箱子里面放着的都是金银细软等物,还有一些香料、宝石、珍珠。 这些箱子被府衙拿到就可以结案了。 身边的亲卫开始搬动箱子。 “不要藏在附近,一会儿衙门的人前来搜查会将周围查个仔细,”魏元谌说着从腰间解下符信,“用我的符信将箱子运进太原城内封存,封存时核对数目写好文书存于密匣中,让人送上京城。” 箱子不离开太原府,又有密匣中的文书作证,随时都可以拿出来做证据。 都吩咐妥当,魏元谌走出山洞向周围看去,除了搬走这些箱子之外,他还要带人去四周探查。 有意将贼赃放在这里,除了要让衙门顺利破案之外,定然还有其他的意图。 “这附近有三处村子。”初九上前禀告。 魏元谌利落地上马,今天要将所有的村子都查一遍,如果他推断的没错,这些村子上定有很多采石人。 第一处庄子就在不远处,魏元谌翻身下马,然后瞥向旁边的树林。 躲藏在树后的聂忱的胸口仿佛又被人戳了一刀,他立即抬起手走出来:“大人,我是来帮忙的,我生怕大人抽不开身,就想着来附近村子打听打听消息,只要问到有用的线索,定然会仔细向大人禀告。”他猜测魏大人会被那些证据绊住,没想到这么快就来到这里。 这魏大人眼睛里当真揉不得半粒沙子。 魏元谌细长的凤眼微眯,聂忱的心思他早就看透了,将舆图交给他,让他去对付衙门,他和衙门的注意力都在赃物上,聂忱就能趁机到周围村子里打听消息。 一边利用他的人手,一边还可以继续筹谋,这笔账算得如此精明。 魏元谌不加理会向前走去,聂忱立即跟上:“大人,您带着这位哥儿去查案,恐怕不太方便,您这般模样让人看了就会起疑,只能暗中探查情形,不如我们分头行事,我装作过路的商客去人前问消息。 大人若是不放心,让这哥扮作我的随从与我一起行事,我打听出的消息,这哥也能知晓,这样一来就不怕我藏私。” 让他扮作随从为聂忱效命?初九皱起眉头,这怎么可能,除了三爷之外,他才不会听命于旁人。 魏元谌看了一眼阿九。 阿九立即点头:“三爷放心,我定然看紧了他。”反正这都是假的。 魏元谌先一步前行,身影很快消失在两人面前。 阿九冷冷地道:“走吧!” 聂忱一脸笑容,边走边从怀里逃出一只荷包塞进阿九手中:“百味居的肉干,很好吃的,没事打打牙祭也好。” 阿九将荷包丢回他手中,冷着脸道:“快走。” 不着急,头一次肯定投喂不成,一回生二回熟,聂忱对长老爷的推断十分有信心,长老爷擅长揣摩人心,这次来之前他得到书信,长老爷说,遇到魏大人只能说实话,因为此人太聪明,说谎会被拆穿,魏大人身边的人可以用些心思,这肉干就是长老爷为他准备的。 他也好奇长老爷为何知晓这些,不过长老爷很快在信上给了他答案,因为长老爷见过魏大人和身边的人,在魏大人身边的人身上闻到了肉香。 肉香。 什么肉? 聂忱追上阿九吸了口气:“你不想知道这是什么肉干吗?” 第二十四章 吓死 阿九不想与聂忱说话,这聂忱十分可疑不能相信,不过他下意识地吞咽一口。 荷包扔过来的时候,真香。 如果干活之前吃口肉干,啧啧!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过上这样的神仙日子。 阿九振作精神,村子就在前面了,他要打起精神。 聂忱的目光落在田埂上,田埂上有不少人来回穿梭,看起来都是妇孺和老人。 奇怪,现在收粟米有些早吧?而且这样的活计怎么却没有男丁来做? 果然有蹊跷。 阿九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聂忱身后,就像是聂忱的随从。 两个人开始向那些人走去。 …… 顾明珠这一觉睡得很安稳,林太夫人和管事妈妈不敢将她叫醒,这位顾大姐有个毛病,若是睡不好,就大吵大闹个不停,总之会让人不得安生。 林夫人找了过来,见到女儿这般模样不禁心疼:“怎么这样就睡着了。”急忙吩咐下人心翼翼地将顾明珠抬到了侧室的软塌上,然后坐在旁边看护着。 看着这对母女,林太夫人恨铁不成钢,怀远侯府已经这般模样,她们却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林太夫人带着一身的怒气回到内室里。 管事妈妈忙上前为林太夫人揉捏肩膀:“太夫人别气坏了身子,侯爷也是一时着急,口不择言。” “祯哥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哪里能与他认真,”林太夫人道,“我气得是那背后捣鬼的人,让我查出来,定然要严惩,竟然将手段耍到了我眼皮底下……”让她颜面全无,只有扒了那人的皮她才能舒畅。 管事妈妈道:“奴婢已经吩咐下去,将今日去过您院子的人都查一遍,若是家里的人做的,定能查明……” 想到顾明珠如一滩烂泥,无论怎么拿捏都指望不上,林太夫人刚刚平复的心情又起波澜:“祯哥儿今日与我说那些话,想来也是在衙门里太过辛苦,若不是为了怀远侯的案子,他也不会从宣府来到太原,如今我们家忙成这般样子,怀远侯府的人倒像没事似的。 我那妹妹从前在族中就是如此,每日迷迷糊糊不知忧愁,年纪不了还没有个婚配,还不是到了定宁侯府做客,这才撞见了怀远侯,顺顺利利地做了怀远侯夫人。” 管事妈妈忙道:“林夫人若非您这个族姐,哪有今日的风光。” “人不可能一辈子好运,”林太夫人舒展了手中的帕子,“她再没个思量,我也不会再帮着她,这次过后希望怀远侯一心一意跟着我们祯哥儿,为祯哥儿做些事,也算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 管事妈妈应了一声,停顿了片刻才道:“那我们那件事还做不做?” 管事妈妈指的是周如珺,侯爷交代下来决不能再出事,明日就是道士算好的日子,可现在家里出了事,委实有些难办。 管事妈妈压低声音:“若不然缓一缓?” 林太夫人立即皱起眉头:“那老神仙如何灵验你不是不知道,算好的日子怎能随意更改,其他的事也就罢了,唯有这一桩不能听祯哥儿的,将事情了了也算去了我的心病。” 管事妈妈道:“奴婢知道了,一会儿就遣人只会两位仙人。” “明天早些过去,上下打点好不要让祯哥儿知晓,做起来应该也容易,无非就是做个法事,将周氏尸骨带出去丢了,以后那坟冢里什么都没有,周氏也不能再作祟。” 林太夫人说完端起茶来喝:“自从在家中被吓过之后,我许久都没睡过安稳觉了,那周氏明明就是自己有错在先,如今做了鬼却还要来缠着我和张氏,死过一次的人竟还不知教训,周氏能安安分分的,我怎会想着做这些,说到底都是周氏自找的。” 管事妈妈就要下去安排。 林太夫人又叮嘱:“跟两个仙人说了,明日能做得顺利,我定会给他们多些供奉。” “太夫人,”丫鬟进来禀告,“怀远侯夫人让我向您禀告一声,夫人与顾大姐要回去了。” 林太夫人皱眉,她刚走珠珠就睡醒了:“让她们走吧!”留在家中也是捣乱,她们走了,家中的管事也方便查找偷窃压胜的贼人。 …… 顾明珠回到顾家的院子,陪着林夫人一起吃了饭,母女两个刚去了院子里散步,就听到管事禀告:“冯家表公子来了。” 冯安平是来送消息的。 “从永安巷抓到的贼人中,有人供述了藏匿贼赃之地。”冯安平一口气将茶喝了,这才咂了咂嘴,好像没有尝出味道,真是太可惜了。 林夫人脸上满是期盼的神情:“结果呢?” 冯安平摇摇头,如同被霜打了般:“没找到。”审出口供之后,他们就立即向城外赶去,跑得嗓子都冒了烟,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处山洞,仔细将山洞搜罗了一遍却一无所获。 林夫人有些失望,旁边的管事妈妈也暗自叹息,唯有不知愁的顾大姐,脸上仍旧挂着笑容。 林夫人道:“难道是那贼人胡乱说的。” 冯安平道:“许多犯人经过酷刑拷打之后,就会胡乱认罪,当然也有人为了逃脱罪责故意如此,到时候朝廷找不到明证也只能以为他是被冤屈的。 不过我们并没有对那人用酷刑,只是吓吓罢了,是他自己想要立功赎罪。”他们都觉得这桩案子不好审,没想到有个人愿意招认,只可惜最终竹篮打水。 林夫人听到这话喃喃地道:“也不知道这案子何时水落石出。” 冯安平道:“也许是那些贼人被抓,同罪之人见势不好,将贼赃藏匿去了别处,衙门还有人在周围搜找,有了结果我就让人送消息过来。” 贼赃没有找到,定宁侯的脸色难看得很,他们都觉得可能是贼人胡乱一指,定宁侯却觉得有人事先动了手脚,让麾下斥候四处查看,也许会发现蛛丝马迹。 林夫人仔细想了想:“藏匿贼赃的是个什么地方?”那些赃物里会有侯爷丢的战马吗?战马是活物,若是贼人事先知晓消息将战马带离很容易,所以冯安平指的赃物应该不是战马,可如果赃物藏匿的地点是在山中,也许在稍远的地方能找到战马?她这是死马权当活马医,有点消息就忍不住要多想一想。 冯安平误解了林夫人的意思:“您可不要派人过去找,那地方不太平,有衙差在足够了。” 林夫人有些诧异:“不太平?” 冯安平点点头:“那里经常有地动,去年的时候闹了次大的,死了许多人,那场面别提多惨了,许多人被震飞,有的人身上衣服都没了。” 地动?顾明珠抬起头来,就算地动能将人震飞,身上的衣服为何会不见了? 冯安平说完这些就要起身告辞离开,却发现顾明珠走过来,伸出手递给了他一盘糕点。 冯安平不禁心中一暖,还是珠珠仁善,吃了这些糕点他也不用回家去了,直接出城继续在那山洞周围寻找。 既然争取出了时间,冯安平就多说两句:“衙门盘查那些村子,也是想要知晓村中民众与贼匪有没有关系,我看八成是无关的,那次地动村子的男子都快死绝了,妇孺和老人能做些什么?” 林夫人一惊:“为何会这样?” 冯安平道:“第一次地动压住了人,村子里的壮年男子纷纷前去救人,却在这时发生了第二次地动,山都塌了下来,那些男子也就被埋在了里面。” 林夫人连连念佛语,一把将珠珠拉了过来,不愿意再让珠珠听到这样凄惨的事,虽然珠珠听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消息已经送到,冯安平起身告辞,从顾家出来,他向自家方向看了一眼,只见大门敞开着,他不由地心中慌张,难道家中失窃了?他好不容易才攒下的银钱若是就这样被偷,他可以直接去见祖宗了。 冯安平想到这里,再也顾不得其他,急匆匆地走进院子查看,刚进门就看到了初九如泥塑般笔挺的身影。 “进来吧!”淡淡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 听到魏元谌的声音,冯安平不敢怠慢立即推门走了进去,恭敬地向魏元谌行礼,他还以为经过了上次之后魏大人要过些日子再来传他,没想到安稳的日子如此短暂,好在与魏大人相处次数多了之后,那份惧怕也跟着慢慢淡了些。 冯安平忘不了第一次见到魏大人的时候,那种快要死了的恐惧。 冯安平正思量着,目光一瞥落在屋子里的箱子上,什么时候家中有了这些东西? “将文书签了吧!”魏元谌指了指桌面上的纸张。 冯安平下意识地将纸张拿在手中。 魏元谌道:“每一箱都要点好,出了差错朝廷怪罪下来,唯你是问。” 魏元谌话音刚落,就有亲随上前打开了其中一只箱子。 几块金饼泛着刺眼的光芒,映入冯安平眼帘。 这些金银细软是哪里来的?冯安平立即想到了商贾失窃的案宗里记录的丢失财物,其中就有金饼、玉器、宝石和珊瑚,还有一个牡丹妆奁,里面放着的是珍珠。 府衙上天入地苦苦寻找的东西,如今就在这里,冯安平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这些是……” “赃物。”魏元谌淡淡地道。 冯安平腿一软立即瘫倒在地,祖宗啊,要死了的感觉又回来了。 魏大人分赃分到他头上了,不但如此还让他签文书做投名状。 他的命是没了。 魏元谌的声音更加冰冷:“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过去盘点清楚?” “魏大人,您再想想,我不合适,”冯安平哀戚地道,“我还没娶妻生子,还没给冯家传宗接代,不然您换个人吧,太原府同知韩大人比我官职大……” “你是太原府通判,分管诉讼且对上官有监察之职,”魏元谌目光凌厉,“快些办好,我还要将文书送入密匣,呈给皇上。” 呈给皇上?魏大人再猖狂也不能与皇上分赃吧?冯安平将手里揉皱了的文书仔细地看了两眼。 “大人,您这是?” “我不放心太原府衙门,怀疑其中有私通盗匪之人,暂时先将这些赃物封存,等案子查清之后我会向朝廷解释,但是在此之前,不能透露给旁人,”魏元谌说完向外走去,“快点做好。” 这冯安平虽然胆如鼠却还算心正,为官以来做事仔细且身家清白,以后朝廷查下来不会遭人质疑,魏元谌站在院子中,抬起头来看天。 头顶有只纸鸢慢慢飞起,看方向应该是顾家的院子,魏元谌眼前浮现出顾大姐利落地转身推那凶徒的一幕,他不禁微微皱眉,或许他想得太多,总觉得这位顾大姐身上另有玄机。 不多时候,冯安平走出来禀告:“已经点好了。”说着哆哆嗦嗦地将文书呈给魏元谌,希望魏大人以后不要让他再做这样危险的事。 “东西放在你这里,”魏元谌道,“我会吩咐两个人在此处看守。” 冯安平瞪圆了眼睛:“大……大人……这不合适吧!万一朝廷四处搜检……” 魏元谌道:“即便要查整个太原府,府衙也会先从外籍人查起。”府衙没有证据这赃物进了城,所以不会大费周章地做这样的事。 冯安平吞咽一口,话是这样说,可这些箱笼在他屋子里,他怎么能睡得着。 魏元谌再次抬头看那纸鸢:“你的宅院为何买到顾家的旁边?” 冯安平心中一慌,实话也就脱口而出:“其实那院子原来是我祖上置办的,我本想买回来,后来才知晓被顾家买走了,既然院子不能买回,就在旁边住下,时常地看一看也好。” 冯安平的话不像有假,魏元谌没有再问,带着初九转身走了出去。 两个人走出巷子上了马,直奔落脚的院子,魏元谌的目光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扫而过,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 此人走路有些跛,是那晚在永安巷遇见的人,那医婆的随从。 既然那医婆在太原府走动,能在街面上看到这两个人也是寻常,不过……魏元谌向周围看去,并没有见到那医婆的身影。 一路回到院子里,魏元谌净了手开始看桌子上的公文。 初九忍不住道:“公子,您说那地动是怎么回事?”他和聂忱到村子里询问,于是打听出那三个村子在地动时死了不少的人。 “那不是地动,”魏元谌淡淡地道,“地动不会让人身上的衣衫不见了。”那是一股大力冲击,将人的衣服剥离了身体。 “那是火器炸开的情形。” 阿九恍然大悟,他们用火器,难道是…… “那接下来该怎么查?” 魏元谌提起笔来写公文,有人在暗中一步步引着朝廷查案,不光如此还将崔祯卷了进去,他立即想到在京中发现的蹊跷,定宁侯太夫人请到两个仙人,匆匆忙忙赶来太原府。 他不关心崔家,但涉及到她,他自然要查个清楚,那两个道士有意引得定宁侯太夫人上当。 现在太原府的案子和这件事撞在一起,应该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就算是巧合,他也不能眼看着崔家人扰了她的安宁, 魏元谌道:“崔家祖坟那边让人盯紧了,明日一早我会前去。” …… 顾明珠放风筝是引柳苏去后门,如今将文书拿在了手中,她心中的猜测也得到了证实。 那不是地动而是火器爆开的情景。 所以,那些人是在私自开矿吗? 第二十五章 雷劈 顾明珠托腮思量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在自己屋子里的时候她不用装傻,闲适地坐在锦杌上,长长的头发柔顺地散下来,暖暖的灯光,映着她那窈窕的身形。 宝瞳站在一旁看着姐,她觉得姐是越来越漂亮了,她跟着夫人去过不少达官显贵家的内宅,哪个都不如自家姐这般,一双眼睛清澈透亮,一看就很有学问,姐的书果然没白读,如果她也跟着姐一起读书,会不会也能变美。 想到书,宝瞳眼皮开始打架,看来她不适合,谁叫她有眼疾呢。 “宝瞳,明天天刚亮我就要走。” “啊!”宝瞳立即有了精神,“那今晚姐是不是不睡觉了?”至少要表现出睡不着的模样,这样白天才能正大光明的“补眠”。 顾明珠点点头。 宝瞳道:“那我跟夫人说,姐您睡不着,八成是在崔家累着了。”谁叫林太夫人和管事妈妈将姐叫过去问了那么久的话,姐定然身心俱疲。 累着了反而睡不着,她果然不是正常人,顾明珠道:“打发人去崔家,就说我吵着要吃林太夫人屋子里的糕点。” 她不想劳累自家的厨娘,一并将锅甩给崔家吧! 林太夫人天天盯着怀远侯府,无时无刻不想拉父亲下水,定会满足她这些要求。 顾明珠伸了个懒腰,在闹“不睡觉”之前,她先休息一会儿,今天晚上定然还有许多人也睡不着。 …… “轰”地一声响动。 林太夫人吓一跳立即从睁开了眼睛,高声喊管事妈妈:“怎么了?什么动静?” “雷声,”管事俞妈妈立即回话道,“您安心睡吧!” “要下雨了?”林太夫人有些焦急,如果下了雨,祖坟的法事还怎么做。 俞妈妈安慰林太夫人:“这会儿还没下起来,就算是下了,明日一早说不得也能放晴,这么大的雷声,雨应该大不了。” 希望如此。 林太夫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天保佑,这时候千万不要坏了我的事,不要下雨,不要下雨……”为了这一遭她就像经了九九八十一难似的。 “好事多磨,”俞妈妈轻声道,“您就安心歇着吧,奴婢在外面盯着。” 林太夫人靠在引枕上,她如何能睡得着,一路奔波劳苦,紧赶慢赶才来到太原府,刚一进门就出了事,打起精神将家中上上下下都查了一遍,却没有任何结果,刚想要歇一会儿,她那不争气的妹妹遣人来,说珠珠睡不着要吃她屋子里的糕点。 这哪里是要糕点,根本就是埋怨她不该将珠珠叫来问话。 都来给她添堵,她怎么还能睡得着。 林太夫人嘱咐俞妈妈:“趁着祯哥儿在外面没回来,天一亮你就离开,盯着祖坟那边的情形,一定要让他们办得妥妥当当,千万不要让人发现了你。” 俞妈妈应了一声,侍奉了林太夫人茶水,这才走了出去,关上门抬起头看看天,远处又有雷声传来,让人不禁跟着心惊肉跳,她也希望一切顺利。 …… 崔祯端坐在府衙的值房中,面前的案宗高高地堆起,他眉头微皱,盯着手里的文书仔细地看着。 文书上记录的是太原府地动的情形,这些年的地动愈发频繁,而且有几次地动死伤人数不少,都是壮年男子。 就像他之前猜测的那样,这与采石有关,而今日他们去的藏赃之地就发生过几次严重的地动。 线索这样连起来,那贼人交代藏赃之地有他的意图,想要引着他将此案查明,可是赃物却又不在山洞中,是有人提前将赃物取走,他们才会扑了个空。 他仔细让斥候查看过,山洞附近没有任何脚印,那是经过了仔细清理的结果。 取走东西的人必然与引他破案的人立场向左,而他成了被卷入其中的一个卒子。 崔祯一掌拍在桌案上,旁边的崔渭吓了一跳,立即起身:“大哥,怎么了?” 崔祯不语,手中握有兵权就要处处心,定会被人拉拢、利用,当年立下军功被朝廷重用时他就想了清楚,不到最后时刻决不能投靠任何人,而是要尽可能地养精蓄锐,积攒属于他自己的力量,这样才能在任何时候保证崔家屹立不倒。 太子也好,几位皇子也罢,没到真正要问鼎皇位之时,朝局随时都可能有变化,轻易卷入其中就会让整个崔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所以每次有半点苗头,他都会将一切灭于无形之中,这次他不但没能争取主动,而且还被两方算计。 “大哥。”崔渭又焦急地喊了一声。 崔祯从沉思中回过神:“那三个村子有问题,村子里男子很少,都说死于地动,我查看了府衙的文书,发现的尸身与除籍的人数相差甚远,府衙只用了‘被埋者无数’一笔带过,如果那些人没有被埋呢?” 崔渭道:“大哥的意思有壮丁被藏匿起来?这些人故意藏匿山中,而且做了贼匪。” 这就是引他查案之人想要的结果,让他就此查明所有的案子,抓住那些藏匿着的民众。 崔祯看向崔渭道:“今日我们在村子周围搜查,已经惊动了村中之人,也许他们会连夜给那些藏匿山中之人报信,不管这些藏匿之人是不是贼匪,先一步将他们拿下审问。 有人想用永安巷的人解决此案,可一而再再而三受阻拦,可见已经被盯上。 朝廷派魏家前来太原,魏元谌却一直没有现身。” 崔渭明白过来:“大哥怀疑山洞中没能找到赃物与魏元谌有关?” 崔祯点头:“魏元谌是钦差,他查到线索可以直达天听,太原的案子瞒不住,我们也早就陷了进来,轻易不能脱身。 既然如此不如争取主动,以我们崔家在太原府的名望,换取那些民众的信任,让他们开口说实话,只要我们拿到证据和关键线索,无论是谁想要弄清楚案情,都绕不过我们,若是手中什么都没有,无法与人交涉。 到了最后一步,我们先查清了案子,就算被责难,也是一心为了百姓。” 崔渭听了明白:“这可是一步险棋,万一太原的事与太子脱不开关系,我们崔家就要与太子交恶了。” “涉及这么多百姓,还跟矿山和战马有关,”崔祯眼睛微微眯起,“只要案子查清楚,皇上也会怀疑太子的意图,皇上想要责罚太子,崔家必然会安然无恙。” 至于为何会有这样的局面,都是太子和魏家两虎相争的结果。 崔祯早就想到这一点,若不然他也不会来太原府,掌控兵马这么多年,他如果轻易就陷入别人布好的陷阱中,也不会有崔家今日的局面。 崔氏一族都是在他支撑下重新繁盛起来的。 崔渭将门口的副将叫进门:“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带兵去那村子里抓人。” 崔家兄弟在府衙统兵,消息径直传到了陆慎之耳朵里。 陆慎之不禁攥紧了手,定宁侯是要去那几个村子里吧?崔祯定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他该怎么办?之前从顾大姐口中听到消息,他就想起了魏家在太原府的铺子,于是让人去铺子里送了一张名帖。 他不知道顾大姐嘴里的人是不是魏元谌,他这算是放手一搏。 送过名帖之后,他一直在等待消息,没想到崔家先动了手,陆慎之抿了抿嘴,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就算冒着危险,他也应该去知会一声,让那些藏在山中的人立即逃走。 陆慎之想到这里,拿定主意转身走出屋子,急匆匆地牵马出了门,刚刚准备翻身上马,只觉得背后一凉,紧接着脖子上一痛,他的身子就软软地倒了下来。 …… 天渐渐亮了。 城门大开,穿梭在城内外的百姓开始越来越多。 打了一夜的雷,最终也没掉下几滴雨水,只有空气中隐约传来潮湿的气味儿。 “天这样阴着,还不如痛痛快快下一场雨哩。” 众人议论着。 “下不来了,一会儿功夫就要晴了。” 这人话音刚落,就听天边又传来一记雷声。 “又打雷了,还是有雨。”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喊起来:“不对,城外山上失火了,快去让人救火。” 听到这话,所有人向城外涌去,果然不远处的青山上一缕缕黑烟冒出。 “定宁侯府崔家的祖坟在那里吧?门口还有供奉的祭堂,我之前从那路过看到过,那祭堂可大的,当真气派的很。” “别是祭堂着火了吧?那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难道崔家祖坟被雷劈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这是做了什么事才会招来雷劈。 “还愣着做什么?”守城的官兵见状立即招呼众人,“快随我一起去救火。” …… “不好了。” 管事妈妈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林太夫人院子里。 林太夫人皱起眉头,放下手中的茶杯,斥责道:“走什么这样冒冒失失。” “太夫人,不好了,我们遭雷劈了。” 第二十六章 帮手 林太夫人猝不及防地听到这样的消息,一口气岔在胸肋之间。 旁边的崔四太太也吓了一跳,看着惊慌所措的管事妈妈:“你这是什么话?谁……”遭雷劈这三个字她说不出口。 看着林太夫人铁青的脸,管事妈妈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妥当:“我们崔家的祖坟遭雷劈了,祭堂着了火,族中的子弟和周围的百姓都去救火了。” 林太夫人的心仿佛一下子被人攥住,她一下子站起身:“你在胡说些什么?” 管事妈妈道:“守城的衙差来知会的,确定了是我们崔家祖坟。” 林太夫人耳边顿时“嗡”地一声,仿佛脑子里有根弦断了,她下意识地去找俞妈妈,俞妈妈一早去了祖坟上还没回来。 “有雷吗?”林太夫人环看一周,“我怎么没有听到雷声?” 崔四太太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张了张嘴,怔怔地望着屋外,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还愣着做什么,”林太夫人厉眼看向崔四太太,大声呵斥,“还不让人去问问。” 崔四太太行了礼,急匆匆地走了出去,今天一早她就来太夫人屋子里侍奉,太夫人对老爷的事很是不喜,数落她平日里太过疏忽,竟然什么事都不知晓,可见这些年族中的事务也是混乱不堪。 她站在一旁听太夫人训斥,虽然觉得十分委屈,却不敢半点辩驳。 太夫人又提及老爷被朝廷怀疑与贼匪有关,谨慎起见要查看这些年族中的账目,仿佛认定他们夫妻背地里贪了族中的银钱。 崔四太太紧紧地咬着嘴唇,老爷的案子还没有审完,太夫人就开始对他们这般责难。 这样危难的时刻,族人不是应该守望相助吗? 崔四太太什么也不敢说,只得吩咐管事妈妈拿来了账本,没想到林太夫人还没有看,外面就传来这种消息。 “太太,”崔四太太身边的吴妈妈低声道,“会不会是太夫人做了些什么?” 吴妈妈方才眼看着崔四太太被训斥,又心疼又难受,现在听到这消息,只希望是太夫人自己作孽,否则这件事说不得又要怪在太太头上,毕竟太夫人来到太原府就是为了祖坟之事,昨天还被小姐们捡到压胜(压与厌是通假字读ya),虽说昨天侯爷明令禁止太夫人做这些,谁又知道太夫人私下里有没有安排,这些果然与太夫人有关,看太夫人还有什么立场说话。 “不要乱嚼舌根,”崔四太太板起脸,“族中出了事,我们不能自乱阵脚,快挑些人去祖坟上……” 崔四太太说道这里想起什么:“备好车马,我也去看看。” “恐怕有危险。”吴妈妈担忧着阻拦。 山上着火不是小事,被风一吹说不得要酿成什么样的祸端。 “都这时候了,还顾得了那些,”崔四太太道,“崔家的先祖都葬在那里,要设法保全。” 崔四太太带着人离开之后,林太夫人如同丢了魂儿般坐在椅子上,现在她倒是期望祖坟是被雷劈了,与她安排的事无关,说不得那两个仙人还没来得及做法,否则,祯哥儿那边不好交代。 祯哥儿不像渭哥儿那样贴心,万一真是她的错,说不定不会帮她遮掩,到时候她在族中威信全无。 心中这样想着,林太夫人的手心捏出汗来。 …… 不远处的山上青烟滚滚,顾明珠停下脚步看了看,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她不是去崔家祖坟,而是要去那些村子上走一遭,只有亲眼看到了才能确定自己的猜测到底对不对。 而且,这一路上应该可以遇到熟人。 一阵马蹄声传来,顾明珠抬起头看过去,一队人马向这边奔袭而来,为首的人正是崔祯。 崔家兄弟带着亲军如风般席卷而过。 顾明珠离开官道沿着小路继续向前走去,涉及到仕途和家族,崔祯不会轻易认输,崔家祖坟着火虽然会牵扯他的精力,但他这时候离开村子,必然也得到了些消息。 如果不是内宅频频拖累,崔祯还真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顾明珠脚步不停,沿途见到野菜也不忘记随手挖来,这些东西很常见,也能替代药材。 贫苦的百姓用不起药材,都是靠些简单的方子治病,方子里用到的东西都很常见,比如这车前草可以治肿,还可以止咳,一般农户家中都有这样的东西,她们也知其疗效。 顾明珠刚刚将一大把车前草扔在药篓里,就有两骑去而复返。 崔祯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妇人,前方不远处就是那几个村子,这妇人背着药箱和药篓一路走过去,应该是去给村中的人看症。 “这位医婆,”崔祯身边的亲卫道,“你这是要去前面的村落吗?” 顾明珠点了点头。 亲卫转头看了看崔祯,接着开口道:“你在附近有没有看到一些壮年男子出入村落?” 所以她没猜错,崔祯查看了之后,觉得这大山中另有人藏匿,而崔祯没有捉拿那些人,要么是不能确定那些人盘踞之处,要么是那些人不好对付,光凭崔家的亲卫很难将对方拿下,贸然前往会打草惊蛇。 她虽然没有真正嫁给崔祯,但对他也算有几分了解,没有十足的把握崔祯不会动手。 顾明珠指了指村子的方向,然后摇了摇手。 崔祯听着眼前这个妇人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猜到她不会说话,又看她摇摇手,便知妇人什么都不知晓。 方才他们离开时,他看到妇人舍弃大路向一条小路上走去,他多年带兵打仗,对周围地形、地貌一观就心中有数,那妇人走的是条近路,能够很快到达前面的村落。 既然知道近路,可见常常来那村子,所以他才会折返前来问话。 顾明珠习惯地从药篓里拿出车前草,捋吧着根须,熟练地将车前草清理干净,这男人与阿魏不同,一向对妇人有几分轻视,稍稍做做样子就能在他眼皮底下游走,女子的身份倒成了她的便利。 说起来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没有任何的变化,无论是当年的未婚妻室还是如今的路人,在他心中都不值一提。 不过五年前这还是她的弱点,五年后却能如此利用,也算不辜负这次重生。 崔祯看了一眼亲卫,一扯缰绳纵马离开,亲卫掏出几个铜板递给了顾明珠,也转身追了上去。 顾明珠将铜板放好,抬起头向村子的方向看去,在路上套崔祯的话不过是件小事,她真正想见的人还在村子里。 就是永安巷的陈婆子,她让聂忱守在永安巷,得知陈婆子一早就出了城向这边来了。 衙门从永安巷查到这处村子,一步步被人指引的清清楚楚,陈婆子像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她的陈二将死,她也老迈不堪,表面上看起来身子骨还算不错,其实积劳成疾撑不过两年。 表面上看,陈婆子偶然搭救了那些采石人,与他们有些来往,其实却有更深的牵绊,所以采石人被抓,陈婆子才会失控瘫坐在地。 除此之外,那陈二也十分可疑,陈二说他有许多金银,那天晚上还塞给她二两银子,如果说采石人被崔四老爷藏在了永安巷,崔四老爷送些银钱给他们用度也能解释的通,不过坊间最方便用的是铜钱、一两重的碎银,为了不被人注意,崔四老爷应该给这样的银钱才是。 更何况陈二的银子成色很好,这样的成色,要么是官铸,要么出自大商号,且陈二给她的银子切口很新,像是刚刚从银饼或是银锭上切下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陈二还提及了金子,崔四老爷更不会给采石人金子,那么他的金子从何而来?陈二提及这些的时候,陈婆子十分避讳,甚至不愿意让陈二将这些银钱拿出来用度,这银钱显然见不得光。 采石人可能也曾做过盗匪之类的行当,只不过最近商贾被打劫,并不一定都是他们的手笔。 陆大人认识张老爷,她也认定陆大人就是张老爷口中那个一起谋事之人,张老爷曾劫富济贫,陆大人知晓,那么陈二等人谋求财物,陆大人是不是也都清楚? 所以她必须要来走这一趟,摸清楚其中的关节。 …… 不远处的村子里。 陈婆子从柴房中走出来,院子里的老妇人立即将她拉到一旁说话。 陈婆子眼泪淌下来:“没想到衙门的人找到那里,将他们都抓走了。” 老妇人的手微微颤抖,半晌才道:“不怪你,都是他们的命,当时他们听了陆大人的话,相信陆大人能够想方设法为他们伸冤,才会跟着下山。” 村子里的人当时不同意,放下话来,只要他们离开就永远不要回到这个村子,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要说出与这村子有关,以免为这村子带来祸事。 反正他们都是流民,户籍不在此处,只要他们不开口,衙门也查不清楚,但是他们忘记了一点,陆大人知晓他们与村子的关系,陆大人反悔要对付村子里的人,大家就都逃不脱。 “是不是那陆慎之,”老妇人身边的男子忍不住道,“他反诬了张三哥他们,拿着我们的人头去换富贵。” 陈婆子立即摇头:“陆大人不似那种人,而且张三被抓之后,衙门却一直没有来找过我。” 提及这个院子里的人都警惕起来。 “衙门的兵马刚刚进山搜查过,”男子道,“他们如何知道我们这里?我不相信是张三哥他们招认的,这样看来只有陆慎之了,果然衙门里就没有一个好东西,等我们攒足了兵马,就冲下山,先杀知府,再杀同知……” “吕光。”老妇人立即开口阻止。 吕光额头青筋爆出:“他们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要等死?山中压着多少人,你们不要忘了他们都是如何死的。” 陈婆子脸色难看,连连道:“一定还有法子,还有法子……我们这样的人已经没有几天好活,可你们还……是好年纪。” 这么好的年纪怎么能往死路上走。 “没有人在意,我们就似牲畜,”吕光握紧了手,“做盗匪也没什么,七年前若非‘珍珠大盗’我们早就饿死了,也许这就是命,想要活只能如此,真的被衙门盯上,也不用他们动手,我们自己就死。” 老妇人眼睛中盈满了泪水,粗糙的手一遍遍去拍抚吕光的肩膀,试图去安慰他,但她知道这些都是徒劳。 院子里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半晌陈婆子才道:“我以后不能来了,免得被人盯上,你们也不要出去,张三哥……” “我们去救,”吕光打断陈婆子的话,“我们会想法子,既然他们诬陷我们是‘珍珠大盗’,我们就是,外面再有偷盗案,看他们怎么诬陷张三哥。” 陈婆子瞪圆了眼睛:“你们要去偷……” 吕光点头望着陈婆子:“可惜你现在不能再帮忙,紫英一人做内应就要加倍小心。” 陈婆子抿了抿嘴,她虽然不放心紫英,可她现在的确不能有什么举动,免得帮忙不成反而坏事。 陈婆子觉得自己无用至极,坐了一会儿就要离开,刚刚走出院子,就看到远处一个背着药箱的身影,她眼睛立即亮起来,关上门又转身回到院子里。 “我有一个人选,”陈婆子道,“我不能出去,你们也不方便出门,不如就唤个旁人前去,什么都不告诉她,只让她去找紫英,紫英只需稍加利用,关键时刻她也能派上用场。 而且,别人去可能会惹人注意,她去不会被人怀疑。” 吕光皱起眉头:“你说的是谁?” “医婆,”陈婆子指了指门外,“那个哑巴医婆。”那哑巴不识字不会说话,人又贪财,可不是最好的人选。 …… 顾明珠将新鲜的草药捣碎,敷在病患溃烂的脚腕上,不是什么好药但也能有些用处,然后又将药箱中的药渣取出来一些递过去,这些是药铺煮药之后剩下,虽然不能再水煎服用,但可以外敷。 做完这些之后,主家给了顾明珠五个鸡蛋和两个铜板。 顾明珠背上药箱向外走去,刚出了村子就被人拉住了衣角,她转过头看到陈婆子的笑脸。 顾明珠脸色微变就向前走去,陈婆子忙追上:“娘子别走啊,我之前说过要给你寻个活计,如今活计来了,先给你一串钱做定钱,你看可行?” 眼看着医婆没有拒绝,陈婆子将手中的钱塞过去:“就是给画舫的姑娘看症,不会为难你的。” 顾明珠点点头。 陈婆子笑道:“那就这样说好了。” 两个人作伴向太原府城内走去,陈婆子借口有事先行一步,顾明珠看向不远处的崔家祖坟。 她还从来没去看过自己的坟冢,趁着崔家祖坟混乱,或许是个机会。 第二十七章 祭拜 崔氏祖坟失火,消息片刻功夫就传遍了太原府。 山脚下聚集了许多民众议论纷纷。 崔氏族人每日都会在祖坟周围巡视,既然守卫这样严密,坟茔突然失火,八成不是人为,所以众人先想到了天雷。 “崔氏这是怎么了?” “该不会犯了什么忌讳吧?这几年崔氏也没有什么重要的族人入葬啊。” “要说定宁侯这一支,上次是那位定宁侯夫人。” 定宁侯夫人的事许多人知晓。 定宁侯府突然送回族中一具棺木,说是死去的定宁侯夫人。 这位夫人的丧事办得十分简单,排场尚不如太原城中富贵人家的女眷,可见这位夫人不受待见,最大的尊荣也就是安葬在崔氏祖坟罢了。 不过这也让不少人羡慕。 “大户人家,供奉不断,死了也能享福。” “死都死了,还说什么福气。” 顾明珠听着这些话,想起自己临死时的情形,被箭射中的胸口是那么的疼,她不甘心地挣扎着,除了她之外没有人在乎,留下的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视若珍宝的性命,在别人眼里不值一提,所以现在她要将它好好地握在自己手心中,保护自己和家人,享受属于她的人生和快乐。 顾明珠挤在人群中仿佛只是在看热闹,却小心注意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目光撇过不远处,果然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俞妈妈低着头混在民众中向前走着,显然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这里离开。 顾明珠微微一笑,戏演完就要退场,哪有这个道理,怎么也要谢谢看官的厚爱,心中思量着,她悄悄地靠了过去,趁着俞妈妈不备伸出了她的七寸金莲。 这些日子她经常在外跑来跑去,脚下生风,颇有些准头和劲道,不输于那些绊马索。 俞妈妈一个趔趄立即摔了出去。 顾明珠若无其事地将脚收回,伸出手要去搀扶俞妈妈,没想到俞妈妈摔得太过着急了些,她没能挽住俞妈妈的身子反而不小心一拳打在了俞妈妈脑后上,将俞妈妈一下子打得晕厥。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等众人看清楚的时候,俞妈妈已经趴在地上。 “这是崔家的管事妈妈。” 顾明珠缩在人群中,捏着嗓子喊了一声。 消息开始散开。 崔家的管事妈妈,自然要扶起来送给崔家人,定能换来崔家的答谢,众人七手八脚将崔妈妈抬起来,吵吵嚷嚷着送去还给崔氏族人。 崔氏族人见状也让人前来查看。 “是俞妈妈。” “俞妈妈怎么会在这里?” 崔渭听到身后传来声音,不禁快步走到俞妈妈身边,当看清楚俞妈妈那张老脸之后,吩咐身边人:“将人先送回家中……” 崔渭的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崔祯的声音:“不急,将她留在这里,我还有许多话要问她。” “大哥,”崔渭立即劝说,“这样不太好吧,毕竟人多眼杂。”他方才去查问,已经知道俞妈妈带了道士进祖坟,不用想就知道这是母亲的意思,索性了解内情的族人不多,他嘱咐族人不要乱说,过后再想法子做遮掩,也许尚能瞒过族中长辈。 可是俞妈妈如果出现在众多族人面前,再有什么不妥的言语,那可真就无法挽回了,母亲定会受族中长辈责难。 崔祯冷冷地道:“祖父的坟茔被炸,那些火药如何运进来的?无论是谁都要给族人一个交代。” 炸坟茔,定是有人盯上了墓中的陪葬,崔渭道:“大哥放心,我定会查明此事,只要知道那伙贼匪的下落,就将他们尽数抓来送去衙门。” 崔祯抬眼看向崔渭:“无论哪里都会有盗匪出没,如果真是因为盗匪让崔氏有此磨难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将盗匪抓住,再多花些银子将祖坟修缮好罢了。” 崔渭听懂了崔祯的话外弦音不禁低下头。 “可如果有人暗中算计我们崔家,我们崔氏还有人因此上当,那就是大事,”崔祯目光威严,“到了这时候,你还一心想着遮掩,真的酿出祸事来,你要如何承担?” 崔渭不禁吞咽一口。 崔祯道:“今日我就在祖宅中说过,谁再敢打什么主意,我绝不姑息,你当我说说就算了吗?” 崔渭不敢再多言语。 崔祯看向周围淡淡地道:“引爆火药之人还没有找到?” “没有,”崔渭抿了抿嘴唇,“我让亲卫四处查看,没有看到那几个人的身影,就连族中子弟说的那两个道士也不见了。 照常理来说,就算那些人逃走了,也会留下些许蛛丝马迹,可是突然出事,大家忙于救火,地面上到处都是脚印和水迹,闹得一片混乱,就算再好的追踪术也找不到什么线索。” 崔祯沉默不语,崔渭接着道:“敢来我们崔家盗墓,那些人定是悍匪,我立即就去府衙,将周围的盗匪全都抓住审问,想必会有个结果。” “这么多年还是如此鲁莽,”崔祯教训弟弟,“我早说了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没有谁会这样大张旗鼓的盗墓,还点燃了祭堂,这样的做法分明是故意引人注意,他刚刚怀疑那村落的地动是火药所致,立即就有人来炸崔家祖坟,如果不深思量,就会误以为那些藏匿的村民在报复他,结果就是一怒之下入山抓人。 既然如此费心思的安排一切,总要留下人证招认罪行,就像金塔寺的死士一样,这才符合那些人一贯的作风。 事实上却没留下任何的线索,在他看来点燃火药之人未必就是逃走了,还有可能像那些贼赃一样落入别人手中。 “你去族中请长辈前来主持大局,”崔祯吩咐崔渭,“我带人再去周围看看,或许能发现些什么,这里的事交给族人,祭堂也就罢了,曾祖父的坟冢不能再出差池。” 崔渭应了一声,崔祯立即带着人骑马离开。 在崔家子弟和民众的努力下火势得到了控制,总算没有点燃整座大山,不过崔氏的祭堂也被烧得七零八落。 民众去帮忙扑灭余火,崔氏都赶去查看那座被炸的祖宗坟冢,至于那已故的定宁侯夫人本就葬得稍远些,而且地位没那么重要,也就没有崔氏族中子弟前来看守。 顾明珠和救火的民众一起上了山,装模作样运了几次水后,就顺利地走到了周如珺坟茔前。 真是奇妙,自己来看自己的坟冢,自己来祭拜自己,从古到今这么多年唯有她这样一个特例吧? 她要怎么跟自己打招呼? 我过得很好,希望你也能得到安宁。 这一世,我会活得快乐,承欢于父母膝下,完成你没来得及做的事。 顾明珠沉浸在自己的思量中一步步向前走,终于看到了碑上的名字。 崔周氏。 呵,最终连名字也是这样的无奈。 顾明珠挪开了目光,看向坟前的供台,那里摆放着糕点和蜜饯、果子,这些东西都是曾经的周如珺爱吃的。 顾明珠不禁有些诧异,没想到崔家还有这样的安排,这拜祭并不敷衍,反而像是精心准备的。 这些东西让她不禁回忆起当年种种,这红豆糕在京中这是十分常见的糕点,不常被摆在达官显贵的宴席中,可她却十分的喜欢,糕点上有股淡淡的红豆香气,吃起来软糯又没有那么的腻。 就连周如璋都以为她爱吃桂花糕,崔家怎会知晓她真正的喜好? 难道是巧合? 红豆糕廉价,所以崔家才会歪打正着。 她做了顾明珠之后,一直遵从顾明珠的喜好,以免会引人怀疑,顾明珠喜好甜食,顾家厨房里的点心也都是甜得腻人,从未做过这样的红豆糕,所以她也好久没吃过这些东西了。 摆在她面前的红豆糕,看起来是那么的诱人。 她是贪财如命的医婆,见到这些吃食哪有不动心的道理,将糕点取来吃算是符合常理。 顾明珠伸手拿起了一块红豆糕,放在鼻端闻了闻,没有怪异的味道,想来也是,谁也不会对一个死人下毒。 将糕点送进纱罗中,张嘴咬了一口,果然十分软糯。 红豆放得很足,糖放得很少,像及了京中西街大娘卖的红豆糕,那是她最爱的口味,每次从周家出来,她都会打发身边的丫鬟偷偷去买来。 不知道这贡品是哪位神仙大娘的手艺,能够与京中西街相媲美,勾起了她的口腹之欲。 再咬一口仔细品,硬要说区别,那就是糕点稍显的不够松散,看来做糕的是个小媳妇,刚刚学会这手艺,还不够熟练,上模子时力气太大压得太结实了些。 不过她已经十分满足,没想到在自己坟前,找回了做周如珺的感觉,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缘分。 糕点放在这里有些可惜,顾明珠想了想从药箱中找到一块油纸将供台上所有的吃食都包在油纸中,就算自己吃不完还可以分发给永安巷那些孩子们,反正这是给她的东西,她也就不必客气。 她就这样忙碌着,不曾注意到她的一举一动已经尽数落入了别人的眼中。 不远处的角落里,魏元谌看着这一切,微微扬起的眼稍上仿佛结了厚厚的寒冰,旁边的阿九被冻得直打哆嗦。 他们抓住了那点燃炸药的道士之后,公子趁乱前来拜祭周大小姐,谁知刚刚摆上了贡品,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他们立即躲藏在这里,他站在树后张望,发现来的竟是那天晚上遇到的医婆,以为那医婆很快就会走,没想到医婆却在周大大小姐墓前停住了脚步,显然是被那些贡品吸引。 阿九不知道公子这是不是自己坑了自己,辛辛苦苦筹备的一切竟然被医婆搅和了,想到这里他哀怨地揉了揉肚子,他也很可怜,肚子里没有别的东西,都是公子做坏了的红豆糕。 阿九不禁打了个红豆味儿的嗝儿,他再也不想吃红豆了。 魏元谌负手站在那里,目光一直没有从医婆身上挪开,还真是巧,每次有事的时候这医婆都会出现。 她来做什么?也是跟那道士一样来行那些神鬼之事? 眼看着医婆一步步走近,魏元谌捏起一块石子,这医婆敢对周如珺的坟冢动手脚,他这颗石子就会立即打断她的手。 那医婆倒是没有这样的举动,她走到墓前看了那石碑好一会儿,目光落在供台的糕点上,然后伸出手捏起了一块红豆糕。 果然是个好贪便宜之人。 只是偷吃贡品,以周大小姐的性子应该不会介意,魏元谌也就将石子重新握回了手心中。 却没想到这医婆准备将所有的贡品都带走,魏元谌的眉头顿时皱起来,他是不是该阻止这妇人。 第二十八章 青涩 魏元谌还没动作,那医婆就又将药箱放了下来,魏元谌眼底掠过一道阴影,以这医婆的心性,自然不会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良心发现要将糕点重新摆回去,定是又有别的思量。 顾明珠的目光落在那些摆放糕点的盘子上,她走过去将盘子拿起来对着光看了看,这盘子是甜白瓷,若是将它们拿去换些银钱,就能买更多的药渣。 不过也可能会引起崔家的注意,毕竟此事牵扯到祖坟失火,少了些糕点没什么,少了祭拜的器物,可能就要查问。 可惜了,本想为崔家积些福德,现在看来还是不妥当。 顾明珠摇摇头将盘子送到原处。 果然如他所料,魏元谌的目光更加冰冷,这医婆是想要连盘子都顺走,她拿起盘子之后,做贼一样向左右张望,大约是怕被崔家人抓住,这才颇为惋惜地住了手。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不想再站在这里看这个妇人,魏元谌准备掷出石子惊动那医婆,听到了响动这妇人必然会立即逃离。 魏元谌的石子还没弹出,站在周大姐墓前的医婆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大步向坟茔旁走去。 一团东西在坟茔旁挣扎,因为它的毛发是黑色的,躲在暗处并不显眼,所以开始顾明珠并没有瞧见,直到它开始慢慢地移动,顾明珠才发现了端倪。 那是只通身纯黑的兔子,只有一个巴掌大,见到有人前来,就挣扎着想要逃走,显然行动不便,跳了两步就缩在那里瑟瑟发抖。 顾明珠仔细看过去,兔子一条腿耷拉着,腿上的毛发也被烧焦,这是在火药爆开时受了伤。 失火处离这里有一段距离,这兔子受了惊吓跑来这里躲藏。 能来到周如珺的坟茔旁,也算是她们之间的缘分。 顾明珠伸手将兔子抱到药箱旁,打开药箱拿出草药,现在给兔子受伤的后腿简单做些处置,等回到家中她再仔细查看它的伤处。 做好了一切,顾明珠才重新将药箱背起来,再次深深地望了一眼周如珺的坟茔,转身向来路走去。 出来了这么久,她也该回家了,否则被母亲发现就麻烦了。 医婆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魏元谌这才从林子里走出来。 “三……三爷……”阿九苦着脸,“这可怎么办?”好不容易有机会来祭拜一次,难道要回去将红豆糕再做一遍? 魏元谌没说话,阿九仗着胆子道:“要不然您就当做周大姐显灵,唤来一个人替她吃了贡品。” 阿九说完忽然有种自豪的感觉,他怎么能想到这么好的借口。 他果然是个机灵鬼! 魏元谌向前几步,站在了周如珺坟前,方才那医婆给兔子上药时,让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五年前的那些过往。 虽然那医婆贪得无厌,却还算是心善,救下了躲藏在她坟冢旁的兔子,她看到大约会高兴吧。 当年她深陷大牢中,被家中人舍弃,随时都可能会被定罪,却依旧跟着孙郎中派药,甚至为了大牢中的病患与狱卒争辩,这样的心性旁人难及。 可惜的是,那些红豆糕终究也只是在她坟前摆了片刻。 当年在长公主府宴席上,他避开人偷偷跑出来图一时清闲,在园子里看到了同样目的的她。 她带着丫鬟走过来,留下丫鬟在青石路边放风,自己找了块平整的寿山石坐在樱树下,在那一刻,原本笔直如松的身姿一下子软下来,没有了半点的雍容,她轻轻地用手捶打着肩膀,眉目舒展开来,是那般舒坦和慵懒。 过了片刻,她抬起头看着那片片落下的樱花瓣,他猜测她会静静地欣赏这样的美景,她却从怀中拿出一块帕子顶在了头上,显然是怕花瓣留在她头发里,泄露了她的行踪。 可见这种事必然没有少做。 此情此景,让他没能忍住,不由地笑起来,好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否则定然要惊动她。 静坐了一会儿,她打开腰间的荷包,掏出只巧的匣子。 这样的匣子他在母亲那里见过,里面会放些香膏等物,还有人放些随身的针线和饰品。 而她却施施然从中掏出了块糕点,然后翘着脚美滋滋地吃起来。 周学士之女,众人口中才貌双全的女子,不似画中人那般美得古板,而是这般的俏皮、鲜活。 想及自己此时偷看的行径,心中不由地有些异样,他长到这般年纪还从来没有盯着一个女眷如此看过。 她吃完了糕点,站起身准备离开,整理好衣裙,将头顶的帕子取下,却没瞧见裙摆上尚沾着一片花瓣。 怎好让她在人前露出半点端倪。 想到这里,他绕路而行,就在宴席的花园处,趁着给长公主请安的机会,袍袖一挥,让微风荡开了她的裙角,将那花瓣拂离了她衣衫。 她又变回人前那般的端正雍容了,没有半点瑕疵。 那一天他只觉得自己晕晕沉沉,从来没有那般迷糊过,一双眼睛低垂着不敢向女眷处张望,一双手无处安放,只得规规矩矩摆在身前,总觉得旁人看他的眼神也异样起来。 又是忐忑又有种说不出的欢喜。 回到家中,厮目光落在他的头顶:“三爷头上沾了花瓣。” 粉嫩的樱花瓣,恍若她裙角的那片。 他只觉得耳梢忽然一热。 “咦,三爷耳朵怎么红了。” 他心中一慌,躲避开厮的目光,匆匆忙忙地走出屋子,踏入清风之中,任风将那温热吹散。 如今想一想当年那青涩的举动有些可笑、难堪,却是他最美好的时光了。 阿九已经将供奉的盘子都收好,将坟前恢复了原状。 魏元谌转身向山下走去。 接下来他要带着两个点燃火药的道士去见见那陆慎之。 …… 顾明珠换好衣服从地道中走出来,宝瞳已经等得着急。 “姐可算回来了。” 两个人进了屋子,宝瞳松口气:“夫人来问了几次,若不是崔家那边出了事,八成要进来瞧了。”还好她这个大丫鬟关键时刻不慌张,笃定地说姐刚刚睡着,不敢有半点响动。 宝瞳话刚说到这里,目光落在顾明珠怀中。 大姐还带礼物回来了吗? 长长的耳朵,是只兔子。 “姐,这是从哪里来的?” “捡的,”顾明珠道,“将家里的跌打药拿来些,还有布条……干脆悄悄地将药箱带到我屋子里。” 宝瞳应了一声立即去办。 “可怜的家伙,多亏遇到了我家姐。” 宝瞳不知道第几次发出这样的感叹,兔子的左后腿缠满了布条看着格外可怜,这样幼嫩的家伙,如果在外面风吹日晒,只怕要九死一生。 “从现在开始就不用受苦了。”宝瞳用手缓缓地摸着兔子毛茸茸的脊背。 顾明珠笑着看宝瞳,宝瞳开心的模样就像头顶长出了一朵花似的:“别人问起就说在园子里看到的。” 宝瞳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在兔子身上:“姐,我们叫它什么好呢?” 通身黝黑没有半点的杂色,要取个贴切的名字,顾明珠道:“就叫元宵吧!” 元宵? 宝瞳有些怔愣,元宵不是白色的吗? 难道姐指的是黑芝麻的馅儿?果然还是姐有学问。 顾明珠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就听宝瞳来禀告:“林太夫人遣人过来了,请夫人去崔家呢。” 崔家祖坟被烧都是因为林太夫人请人做法,现在事情要遮掩不住了,林太夫人恐怕崔氏一族为难,想要找娘家人撑面子。 在陕西任职的舅舅,关键时刻能够帮上崔祯,还有他们这个没落的勋贵,站在那里也还有些用处。 “我头疼,”顾明珠吩咐宝瞳,“将母亲请过来吧!” 她身上不舒坦,母亲需要照顾她,就不能去崔家了,到了晚上她还要背着药箱去给画舫的姑娘看病,委实分不出一丁点精神给林太夫人。 提及画舫,顾明珠立即想到那个在陈婆子家中见过的女孩子,那女子怀了身孕向她要了一副落胎药。 陈婆子说的画舫姑娘会不会与那女子有关? 陈婆子这些人到底在做什么?在这时候动手该是为了大牢里那些采石人,他们想要将采石人救出来就要洗脱采石人身上的嫌疑,画舫这样的地方,富商显贵经常前去,他们身上自然带着不少的银钱。 不说这些人,经营画舫的东家,一日不知要有多少进项,如果将这些银子偷了,那势必又是一桩大案。 陈婆子和村子上的人是不是要借此引开官府的视线,“珍珠大盗”依旧在作案,那大牢里被抓的人就有可能是清白的。 可她却觉得这是一个局,要让陈婆子等人入瓮的局。 无论怎么看今晚定会出事。 宝瞳看着大姐眉头紧锁,就知道大姐定然遇到了困难:“大姐,有危险的事咱们可不做。” 顾明珠摇头,只要准备的周全,她怎么样都能脱身,可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今晚的事,隐隐约约有种奇怪的预感。 好似会有什么让她措手不及的事出现。 既然这样,她还是谨慎些。 顾明珠吩咐宝瞳:“一会儿母亲来了,你就出去一趟,送消息给聂忱,让他再去打听打听有关画舫的消息。” 官府、陈婆子、画舫、崔家,她都想到了,还会有什么遗漏? …… 崔家祖宅。 林太夫人坐立难安,俞妈妈一直没有消息,她愈发觉得势头不对,祯哥儿就罢了,她的渭哥儿也没遣人回来。 “太夫人,怀远侯夫人来不了了,”管事妈妈低声道,“说是顾大姐不舒坦。” 林太夫人皱起眉头,这是什么话,珠珠从来都是那样,又不是得了要死的病。 族妹这样应付她分明就是想躲避开。 林太夫人怒气上涌:“我平日里待他们如何?良心都被狗吃了吗?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怕了谁,无论怎么说祯哥儿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他还能与我为难?” 林太夫人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话:“太夫人,侯爷回来了。” 第二十九章 惩罚 崔祯和崔渭走进屋子,除了林太夫人之外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崔祯抬起眼睛:“俞妈妈被我送去族里了。” 这一句话已经说明了崔祯的态度。 林太夫人脸上满是惊愕:“你……你怎么能这样做?”她还以为至少祯哥儿能听她说说前因后果再做决定。 崔祯面色深沉:“曾祖父的坟冢被炸了,那些人试着想要点燃棺木,还好没有成功,但是前面的祭堂却毁了,祭堂里崔家祖宗留下的笔墨、牌匾等物都付之一炬,出了这么大的事,若是再徇私,以后如何管束族中子弟?” 林太夫人紧紧的攥住了手。 崔祯道:“您是我的母亲,族中长辈不会太过责难,只是从现在开始族中的事务不用您插手了,内宅的事您也不用再管,我会让人告诉张氏,让张氏将家管起来。” 林太夫人觉得可笑:“一年有大半时间病在床上的张氏,她能管家?” “不试试怎么知道,”崔祯声音生硬,“张氏从嫁过来之后,一直没有主持中馈,我娶回来的是当家主母,如果这点事都做不好,还要母亲操心,她在家中也没什么用处。” 崔祯不想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俞妈妈不会回来了,您换个人在身边侍奉吧!” “祯哥儿,”林太夫人眼见崔祯起身要离开,心急如焚地阻止,“母亲还不是为了你,从你父亲过世母亲就护着你们兄弟,你去军营回来,浑身满是伤口,母亲边哭边喂你吃药,你还宽慰母亲说,下次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再给你些时间,你就能保护我们这个家,回报母亲的养育之恩。 母亲不需要你回报,母亲只想你好。” 林太夫人的泪水从眼睛中淌下来:“母亲看你抱着儿尸身呆坐在那里的时候,心如刀绞,只要能留住你的子嗣,别说被族人怪罪,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母亲也愿意,母亲年纪这么大了,难道不想乐享天伦? 你的两个妻室,周氏不说了,那是个灾星,还没过门就差点给我们家带来祸事,那张氏又是个药罐子,但凡能堪用,母亲也不会插手这些。 母亲一心为你披荆斩棘,哪知会被人利用,现在就连怀远侯府也敢踩母亲一脚。” 崔祯听到这话微微皱起眉头:“母亲去找姨母了?” 林太夫人脸上满是愤恨:“同族姐妹遇到这种事尚且袖手旁观,如今你将俞妈妈送去族中,坐实了我的过错,不知还会有多少人等着笑话我。” 崔祯目光微敛:“您是我的母亲,只要安心在家保养年寿,没有人敢来奚落您,但是修缮祖坟的银钱大多要从您房里出,剩下的我来补上。 族中会让长辈前来祖宅,四哥在大牢中,四嫂与您都该避嫌,院子里的事就交给族人去做。” 林太夫人心中一闷,不但不让她管家了,还要她拿银子? 她说了这么多,祯哥儿却还是如此铁石心肠,这一点与他祖父何其相像,没想到当年她作为媳妇受的那些苦,做了太夫人还要重来一遍。 崔祯道:“您更不要埋怨姨母,我觉得姨母做的没有错,没想到关键时刻,姨母还有这番思量,怪不得这些年怀远侯府没出过什么乱子。”如果有人这样管着崔家的内宅,他也能心安了。 林太夫人胸口一闷,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还不如族妹不成? 崔祯站起身:“母亲要使人做事,先知会我一声。” 说完话,崔祯转身走出了院子。 林太夫人等到崔祯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看向崔渭:“他这是要将我禁锢起来,你就看着不管吗?” 崔渭垂着头,不敢去看母亲的脸:“母亲委实不该让人去祖坟上折腾,我们仔细看过了,贼人用的火药就放在母亲让人抬去祖坟的物件儿里,现在出了事,都要大哥去安置。” 林太夫人眼睛通红:“他这是多狠的心,这样来发落他的母亲,我的祯哥儿到底哪里去了?他再不是我那贴心的孩儿了。” 林太夫人说着瘫倒在椅子里大哭起来。 崔渭忙上前安慰:“大哥这样也是要安抚族人,等过阵子大家将这件事忘记了,您还是侯府太夫人,中馈的事您就交给大嫂,也算图个自在。” 林太夫人听到这话,胳膊一扬,正好打在崔渭脸上,却来不及心疼儿子,她厉声道:“你还没有成亲,我就这样将家交出去,哪家的好女儿愿意嫁过来?我给你筹备聘礼是真心实意,那张氏给你筹备聘礼就不同了,谁又知道她不会顾着娘家。 你大哥不肯听我的话,如果你承继了爵位做了当家人,也会这样对母亲?” 崔渭的脸色顿时变了:“母亲怎么能说这种话,大哥为崔家付出了多少母亲不知?莫要让大哥伤了心。” 林太夫人也知道自己失了言,可想到俞妈妈和自己失去的威严就心痛难忍。 崔渭说完躬身行礼:“母亲好好歇着吧!”也转身离开了屋子。 白妈妈进门拍抚林太夫人的后背,想要给太夫人些安慰。 “你看看,都应验了,”林太夫人道,“仙人显灵出现在我梦中,告诫我的事一一应验了。 当年刚与周家换了庚帖,晚上就梦见仙人指点我说,周氏会给我们家带来灾祸,果然长公主这颗大树倒了。 仙人又显灵说,周氏的坟茔有问题,祸及崔家和我的年寿,我立即寻人来看,结果还是没能避免。 将来等我百年之后,见到那周氏,定要好好跟她算这笔账。” 林太夫人话音刚落,管事又来禀告:“太夫人,周三太太和周二姐来了。” 林太夫人更是怒气冲头,如果祯哥儿不将俞妈妈交去族里,可能周家人来了还有些用处,现在只会给她添堵。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周如珺的坟茔好端端的,她却又丢脸又掏银子,那周如珺连同周家人就像卡在她嗓子里的一只苍蝇,让她觉得恶心。 林太夫人道:“不见……跟她们说我死了。” 崔家门口。 周如璋撩开帘子向崔家张望着,崔家出了事,她和母亲正好来安慰林太夫人,最重要的是为林太夫人洗清“冤屈”。 她听到了些不好的传言,说林太夫人回到族中是因为长姐的坟茔,如今崔家祖坟出了事大家都猜测是否与这件事有关,如果长姐的娘家人出现在崔家,与林太夫人相处的十分融洽,那些谣言不攻自破。 周如璋觉得自己很是聪明,这么快就想到了关节所在。 “太太和姐回去吧,”崔家管事上前道,“太夫人身上不舒坦今天就不见客了。” 周如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眼睁睁地看着崔家大门在她面前关上,她仿佛被人从头到脚泼了盆冰水,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来。 林太夫人不见她显然是因为周如珺。 凭什么周如珺死了五年还在左右她的人生,难道非要害得她丢了一桩好姻缘才罢休? “母亲,”周如璋扑进周三太太怀里,“我恨周如珺,为什么她不早些死了,本来之前太子因为我家的救命之恩,每年都会送来许多礼物,闹出了她的事,太子的礼物是越来越少了,她怎么那么讨厌。” 周三太太紧紧地捂住了女儿的嘴:“别乱说,让人听了去,你要怎么嫁人?” 周如璋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 顾明珠盯着母亲吃了不少的饭菜,这才满意地从锦杌上站起身,让宝瞳陪着在院子里玩起了竹蜻蜓。 林夫人抚摸着自己日渐隆起的腹,脸上挂满了笑容,如果老爷在这里就都圆满了,想到这里,林夫人再次打开从京中来的信函。 老爷问她身子如何,要顾氏族人前来接她去汾阳,她就知道老爷答应她来山西别有用意,表面上是让她来找崔家打听消息,其实是想要将她送回陕西娘家,老爷怕直接告诉她,她不肯答应,才这样安排。 否则怎会又让她去汾阳?汾阳离到陕西的渡口那么近,万一有了风吹草动,她就能坐船去陕西。 从一开始她就觉得这件事不简单,现在看来的确如此,老爷生怕保不住她和两个孩子,所以想要林氏族人庇护她们,真是为她们考虑周全。 可她也是真的要呆在太原府,至少能第一时间感觉到风吹草动。 总之,无论谁来接她,她都不会走,她担忧的唯有珠珠,到了关键时刻,她会将珠珠送走,请娘家一定要将珠珠照顾好。 “夫人,定宁侯来了。” 林夫人一怔,这时候崔家乱成一团,定宁侯怎么会到这里来? 顾明珠看着站在长廊上的崔祯,崔祯似是盯着她手里的竹蜻蜓在看,奇怪了,这人为何突然来访?难道是察觉到了什么? “侯爷。” 管事上前来请,崔祯这才收回了目光,今日母亲的话提醒了他,怀远侯在山西丢失战马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会不会怀远侯知晓些什么,故意将朝廷的目光引到山西来,山西的事眼看无法遮掩,才有人想出李代桃僵的计谋,让那些民众来顶罪。 到了现在这种时候,他必须要来顾家问个清楚。 崔祯坐在椅子上。 林夫人先道:“崔家祖坟情形怎么样?” 崔祯道:“没有酿成太大的祸端。” 林夫人点了点头:“那就好。” 祖坟被烧在族中长辈看来那就是天塌下来了,但他清楚,真正的天不在祖坟而在眼前。 “姨母,其实崔家祖坟被烧与这次贼匪的案子有关,”崔祯看向林夫人,“山西的案子开始不太起眼,自从姨父丢了战马之后就不同了,姨父是否知晓些什么?有没有特别的话嘱咐您?” 林夫人微微皱起眉头。 崔祯道:“到了现在您就不要再瞒着了。” 林夫人听得这话,终于叹口气:“我家侯爷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可能这案子没有大家说得轻松,老爷还有意送我回娘家,其余的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崔祯看着林夫人,林夫人表情自然不像是有什么隐瞒。 崔祯抿了口茶:“姨母没有在太原府见过魏元谌?” 林夫人一怔,上次崔祯已经说了魏元谌的事,她知道魏元谌来太原查老爷的案子,但是…… 林夫人道:“那位魏三爷不曾登门拜会。” 崔祯不动声色:“魏元谌还没去府衙,但他一定知道了珠珠在金塔寺的事,为了查找线索,应该来找姨母问话。” 林夫人看着崔祯,神情有些不快,她都说没见过,崔祯再三问是不相信她了? 林夫人的口气比方才多添了冷淡:“我们之前住在崔家,搬回来之后,一直和珠珠在家中极少出去,不曾有魏家人前来送过帖子。” 她和珠珠根本没见过魏家人的影子,这一点林夫人能够确定,到现在为止她连魏三爷长得什么模样都不知晓,哪有半点的关系。 崔祯皱眉,难道他猜错了?这桩案子直接相关的怀远侯府和查案的魏元谌没有私下里联手?除了林夫人之外,顾家应该也没有谁能与魏元谌来往。 崔祯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身:“现在这案子连崔家都牵连了进去,姨母更要多加心,若是听到风声,或者有任何消息都让人来知会一句。” 林夫人点点头。 崔祯告辞走出屋子,刚踏入长廊,就看到顾明珠欢快地跑过来,顾明珠路过崔祯的时候仰脸向崔祯笑了笑,手里捏着的草兔子不心掉在了地上。 崔祯弯腰将地上的草兔子捡起递给顾明珠。 少女额头、鼻尖都沁出了汗,就是因为这样让她身上更多添了几分肆意和明亮似的。 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竟然让他也心生羡慕。 顾明珠接过草兔子,笑得更加欢快,跑着奔向了林夫人。 崔祯依稀听到林夫人道:“下次要跟表哥说话……怎么,还采了花给我。” “好看。”顾明珠清脆的声音传来。 原来她急匆匆地奔过去是要给林夫人戴花,崔祯仿佛明白了为何怀远侯和夫人如此宠溺珠珠。 因为珠珠的喜欢和关心都是纯粹的,不掺杂任何的私利。 崔祯在顾家门口翻身上马,一双眼睛看向远处,魏元谌到底在哪里呢?到底有没有人在帮魏元谌行事? 即便林夫人知晓些内情,这些事也非女眷能筹谋,也许是太原府府衙中的人,这人到底是谁?好似在暗处一直与他兜圈子,偏偏他就捉不到。 崔祯走了,顾明珠才回到房里,她没有告诉父母实情也是怕崔祯这些人起疑心会来打探,父母什么都不知晓最安全。 现在她该为晚上的事做些准备了。 …… 陆慎之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被绑在刑架上,身边站着两个看守,屋子里寂静无声。 终于门被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陆慎之抬起头想要看清楚来人是谁,那人还没说话,手一扬一鞭子狠狠地抽在了他身上。 这一鞭又急又狠,让他的皮肉立即绽裂开,陆慎之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然后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陆慎之勾结盗匪抢劫商贾财物证据确凿,七年前其在太原府任职,‘珍珠大盗’案恐怕他也难逃干系,如今盗匪盘踞山中已成气候,立即传我密函入京请示朝廷,调动卫所兵马入山剿匪。 若有盗匪敢负隅抵抗,一缕格杀勿论。” 第三十章 审问 陆慎之听到前半句话还算镇定,七年前决定与“珍珠大盗”一起偷赈灾粮时他就想到会有这一天,人前为官背后做贼,就算做的再严密,也会有被抓之日,但只要百姓分到赈灾粮就值得。 没经历过当年那样情形的人不会理解他的选择。 可当听说要剿匪,陆慎之如同被人刺中了胸口,浑身一凛挣扎起来。 “他们不是盗匪。” 陆慎之奋力抬起头,终于将眼前的人看清楚,那是一张年轻而又冷峻的面孔,站在不远处,仿若已经与黑暗融为一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如墨的眼眸发着丝丝寒意,让人不禁望而生畏。 陆慎之的心一阵紧缩,这是魏大人。 “魏……魏大人……”陆慎之惊讶、恐惧之后,仿佛又看到了希望,“魏大人下官有案情向您禀告,您先听我说完再……再……” 陆慎之话还没说完,只见魏元谌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然后抬起了手,又是一鞭子狠狠地抽在他身上。 疼痛再次侵袭而来,陆慎之倒吸一口凉气,不过这次魏元谌没准备停下来,一鞭鞭几乎没有任何间歇地落在他身上,让他根本喘息不得。 这是想要鞭杀了他吗? 陆大人不但不听他说话,还这样往死了用刑,是认定了他就是太原府的贼人,认定了那些百姓就是盘踞山中作乱的盗匪。 不该是这样的啊。 终于一阵鞭子之后,魏元谌停下来,伸手拂去溅在下颌的血迹,将鞭子丢给了身边的亲卫。 魏元谌虽然没有说话,亲卫却知晓他的意思,立即将手中的鞭子继续挥动起来。 陆慎之感觉到温热的鲜血从身体中涌出,酷刑的折磨让他已经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除了疼痛之外,更难熬的是心中的绝望,魏元谌是朝廷派来的上官,秘密查问此案,查出结果可以直接上报给皇上,这样的案子只要上官认为查了清楚,就不会有人质疑。 他是朝廷命官都会被这样对待,那些百姓的结果可想而知。 陆慎之鼻端已经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儿,仿佛看到了那一双双绝望的眼睛。 就像七年前那易子而食的母亲,突然发狂杀人,只因为她看了一眼别人锅中的儿,觉得那是自己的孩子。 早在送出自己孩子的时候她已经疯了。 那些盘踞山中的民众也是一样,他们被这世道逼迫的发疯,只要看到朝廷动用兵马,必然会拼死反抗,最终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死亡会从他开始不知从何结束。 黄泉路上他有何脸面去见那些百姓? 陆慎之完全绝望了,已经无法去思考。 “七年前是我勾结‘珍珠大盗’想要逼着官府发放赈灾粮。”陆慎之开始急切地说着,他已经无从思考,只是本能地叙述着实情。 “我没想过他会烧了赈灾粮,更不知道他会趁乱偷库银,我对不起太原府的百姓,我留在这里只想要为百姓做些事。 近年来太原附近地动频繁,我暗中查访发现有人私开铁山,于是拿住村子里的人讯问,才知道整件事来龙去脉,这几年粮价腾贵,百姓饥饿难耐被人骗入山中采石,原以为可以赚些银钱糊口,谁知去了便被看管起来,让他们不分日夜在山中做工,想要逃走者一律被杀。 那些占据铁山的炉首(注1),召集了许多穷凶极恶的无籍之徒在身边,让采石的百姓无从反抗,我知晓之后准备回到衙门带人手入山抓捕那些炉首,却没想到……” 不知什么之后,那鞭子已经停下来,陆慎之艰难地抬起头,寻找着魏大人的身影。 “没想到,我还没来得及布置好,那村子附近遭遇了一场更大的地动,我带着人去查看,果然出事的是一处铁山,火药将半座山炸塌,村子里那向我诉冤的百姓,都被埋入其中。 定是那些炉首察觉了异样杀人灭口。 所有的线索全都没了,呈现在我面前的就是村民私自采矿失手,如果朝廷追究下来,那些村子里留下的妇孺和老人也会被论罪,所以我准备在找到更多线索之前,就将这桩案子当成地动处置。” 魏元谌冷冷地道:“陆大人做官无能,做这些事倒是很有一套。” 讥讽的语调让陆慎之脸上一片黯然。 陆慎之道:“我愧对身上的官服,此事过后任由朝廷处置,但那些百姓委实无辜,他们不能再被这样陷害。 我并非想要为自己开脱,那些所谓的炉首恐怕不是寻常人,否则怎敢如此行事?我再轻举妄动可能会害了更多无辜性命。”他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想到那些死去的百姓,此次的事与七年前重叠在一起,那一张张脸仿佛都在质问他。 “让他清醒清醒。” 随着魏元谌声音落下,一盆冰水顺着陆慎之头顶浇下来。 冰冷刺骨的寒意袭来,陆慎之的嘴唇忍不住颤抖,那些冤死人的脸孔终于从他脑海中消失,他半晌才调整了紊乱了呼吸,挣扎着道:“他们越来越猖狂了,除了太原附近之外,其他山中也有他们山中起炉,动辄一二十座,这些人对周围十分熟悉,根本无惧朝廷,想要抓住他们不容易。” 说到这里,陆慎之忽然惨笑:“最重要的事,铁山上都是无籍流民,抓住他们又有何用?真正得利之人轻易就能逃脱。” 魏元谌道:“永安巷抓住的那些人,就是被抓入山中采石的民众?” 陆慎之道:“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些民众也逃了出来,他们不敢投官,更不敢回家,于是藏在山中。” 魏元谌没给陆慎之喘息的机会:“那些人藏在山中以何为生?靠魏大人的接济吗?魏大人俸禄恐怕不够吧,所以就打劫商贾谋取银钱。” “不,不。”陆慎之惊骇,没想到魏大人会立即说到他最害怕的地方。 魏元谌道:“你先向我说出那些民众的处境,无非是想让我心生怜悯,这样就会谅解他们的行径,由此可见他们并非全然无辜之人,他们不但盘踞山中而且打劫了商贾,抢夺人财物,是一群实实在在的悍匪。” 陆慎之感觉身上残留的气力在这一瞬间全部被抽走,他颤声辩解道:“打劫的都是与炉首有来往的商贾,而且不多,只有两次。” “只要打劫财物者,依大周律都要处死,何况他们私自聚集在一起,”魏元谌目光冷漠,“上报朝廷之后,必然要发兵围剿,这才是你不敢明着去查案的原因。” 陆慎之的头垂了下去:“他们终究还是被算计了,以为从炉首手上逃脱能活命,其实那些炉首为了将罪名嫁祸给他们,故意将他们放出来,看着他们走投无路去抢商贾,一切成为事实之后,再辩解也没有用处。” 说到这里仿佛想到了什么,陆慎之道:“除了那两次,太原府发生其他劫案并不是他们所为,他们也没有杀人,这一点还请魏大人明鉴,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陆慎之恳切的模样并没有打动魏元谌,魏元谌依旧声音威严:“战马呢?” 陆慎之道:“他们岂敢去偷战马,战马丢失时他们还没逃出来,只不过后来他们在山中躲藏,确然发现了几匹马,其中一匹被他们宰了吃肉,剩下的都被他们偷偷卖了。 其实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们被陷害了。” 因为他去偷偷看过,那被卖掉的马,血统极好,不是寻常马匹,显然就是朝廷丢失的那些战马。 这是一个被人做成的死局,那些无辜民众被困死在其中。 陆慎之抿嘴道:“我虽然知晓真相,却手中没有证据,无计可施。 后来金塔寺闹出了‘珍珠大盗’案,我就知道那些人必然知晓我的过往,他们想要用此案坐实我和那些民众的罪名,让朝廷以为我们早就官匪勾结,我不但不能为他们洗脱冤屈,还连累了他们。 那些采石人是我让崔四老爷帮忙藏匿的,崔四老爷得到消息知晓事情不对,想要将采石人送出城去,却被人悄悄盯上了,如今他们全都身陷囹圄。 我走投无路去了崔家准备找定宁侯说出实情,孤注一掷求定宁侯帮忙,却在崔家内宅发生了一些事,让我改变了主意。 也算是机缘巧合,我本意向顾大姐询问那日出现在金塔寺的人是不是当年的‘珍珠大盗’,结果反而猜到魏大人身上,我就向魏家名下的铺子送了张名帖。” 魏元谌仔细地听着:“你怀疑‘珍珠大盗’与那些炉首是同路人?七年前的事也是早就做下的局?” 陆慎之松一口气:“是,不过如今看来只是有人利用了七年前的‘珍珠大盗’案……” 说到这里,陆慎之迟疑了一下。 “你虽嘴里怨恨那‘珍珠大盗’,其实心中还是怀疑当年另有内情,不愿意相信‘珍珠大盗’背信弃义,不但利用了你还烧了赈灾粮。” 听着魏元谌的话,陆慎之完全放弃了挣扎,就像传言说的那样,这位魏大人果然能看透人心,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陆慎之吞咽一口:“也许我是个愚蠢的人,尚抱有一丝幻想,可除了他之外谁又知晓当年之事呢?那些人明显清楚七年前的过往,否则不会拿来利用。 可我认识的他却一心帮助穷苦之人,在灾荒之年宁可自己饿着,也将米粮分给流民,我亲眼看着他救活许多人,山中那些村民不少都受过他恩惠。 不少村民对府衙怀疑、抵触,也是因为他们觉得七年前府衙陷害了‘珍珠大盗’,我想要换取他们的信任也是收效甚微,没能将他们从山中唤回。” 魏元谌道:“你和珍珠大盗之事真的没有第三人知道?” 陆慎之略微思量,然后道:“有第三人,可他已经死了。” 七年前他只是一个官,当时天灾不断,太原府一片混乱,当时的王知府仗着族中女眷入宫诞下二皇子,在太原为所欲为,王家在山西经营多年,上上下下安插了不少人手,想要告倒王知府何其难,当时的同知闫灏想要在太子来山西赈灾时密告王知府,逼着王知府放赈灾粮的主意也是闫灏想出来的。 可惜闫灏却在查看灾情时,失足落水溺死了。 他知道闫灏定是被王知府所害,他想要救百姓却无路可走,这才与“珍珠大盗”一起用了后面的计策。 一个死人,一个逃走的盗贼,无论是谁都会怀疑后者。 陆慎之将这些事禀告给魏元谌。 “魏大人,您让人去山中送消息给他们,让他们不要再轻举妄动,我真怕他们急切中再落入旁人圈套,”陆慎之声音艰涩,“他们不信官府中人,您……还需耐心些。” “晚了,”魏元谌道,“衙门搜查村子必然激怒了他们,他们对你既然早就起了疑心,只会自己想法子救大牢中的采石人,现在可能已经开始动作,那布置一切的人就等着他们上钩。” 陆慎之听到这话又挣扎起来:“魏大人,您救救他们吧,他们都是可怜人,若是这样处置了他们,定会伤了民心,将来山西必乱啊。” 魏元谌转身坐在椅子上:“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如何施救?” “我怕他们再任意妄为,曾经侧面探知过他们的想法,他们一直想要杀炉首,”陆慎之道,“杀了炉首之后,那些聚集在铁山的人必乱,到时候他们就能趁机救下被扣押在铁山的民众,除此之外,也许还能抢一笔银钱。 听说那炉首经常会去画舫与商贾谈买卖之事……” 画舫? 所以今晚会在画舫人赃并获吗? 这么重要的事,设局之人定会出现。 魏元谌起身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转头看陆慎之:“你说通过顾大姐猜到我在太原府?你如何猜到的?” 陆慎之吞咽一口,脸上露出艰涩的表情:“顾大姐虽然没说什么,但她表露的意思是……” 陆慎之战战兢兢地看了魏元谌一眼:“她见到的那个人……很白。” “白。”少女戳了戳脸颊。 “白……” 旁边的初九不知为何差点笑出声,顾大姐有痴傻病与正常人不同,说出什么都不奇怪,可是即便这样,他却不知为何,还是有种三爷被人调戏了的感觉。 魏元谌没有亲眼所见,但脑海中却浮现出顾大姐鲜活的表情,她最好是真的得了痴傻病,否则他与她早晚有清算之日。 “三爷。” 走出了院子,初九立即上前:“您准备去画舫啊?您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恐怕去了不太好。” 万一三爷被什么妖精迷住,他回去要怎么向太夫人交待,怎么向宫中的娘娘…… 魏元谌纵马的身影眼见就要消失在路尽头,初九不敢怠慢立即跟上。 “三爷,”初九好不容易才气喘吁吁地跟上,“那地方您去不得,那里的女子都似虎狼,您要吃亏的。” 如刀锋般锋利的目光扫过来,初九觉得自己掉了块皮肉,好了为了劝谏他已经付出了半条命,三爷再有什么闪失也不是他失职。 不过…… 画舫、姑娘,三爷有些闪失也不算坏吧! 第三十一章 上船 崔祯坐在值房等待亲卫传回消息。 “侯爷,”亲卫上前道,“陆大人今日没到衙门里来,我们避开人去陆家查看,也没有发现陆大人的踪迹。” 陆慎之不见了,仔细一想也并不那么惊奇,崔祯早就怀疑陆慎之有问题,现在果然露出了端倪。 崔祯道:“务必要找到陆慎之,再让人去问城门的守卫,有没有人见到陆大人出城。” 亲卫应了一声,立即快步走了出去。 崔祯目光微沉,抬头吩咐书吏:“将有关陆慎之的记档都拿过来。”七年前的“珍珠大盗”案子让整个太原府的官员上上下下换了个遍,陆慎之应该也不例外。 陆慎之是怎么又回到府衙任职的? “陆同知呢?”门外传来太原府知府韩钰的声音,“真是愈发不成样子,府衙这么忙他却一整日不见人影。” 韩钰说着进了值房,看到崔祯不禁惊诧:“侯爷还在衙门。” 崔祯将手中的案宗放下,看向韩钰:“有件事我正好想要问大人。” 韩钰道:“侯爷请说。” 崔祯缓缓地道:“当年‘珍珠大盗’案陆慎之受了牵连,是谁重新将他召回衙门任职?” 韩钰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桩事,几乎未加思索:“是我。” 韩钰似是想起了往事叹了口气,才接着道:“‘珍珠大盗’案惊动了皇上,朝廷明令严办,太原府的官员几乎都被撤职,我来到任上查看案宗发现许多官员是无辜受害,于是上奏朝廷重新启用他们。” 说完这话,韩钰有些奇怪:“陆慎之在任上一直恪尽职守,除了……唉……” 崔祯皱眉:“除了什么?” “最近的盗匪案,”韩钰道,“不过这也怪不得他,那些盗匪委实太过狡猾,陆慎之一直带着人四处搜捕,也算尽心尽力了。” 韩钰说完起身道:“我还要去处置文书,先行一步。” 崔祯起身还礼,眼看着韩钰就要离开,亲卫快步走进屋子低声禀告:“人没找到,但城门的守正说,天黑的时候有人持陆大人发放的文书出城。” 崔祯道:“出城人的样貌看那清楚了吗?” 亲卫道:“守正只看了一眼,出城的人是个络腮胡子,穿着衙差的衣服,遂以为是衙差有公务,没有仔细盘查。” 络腮胡子能遮住面容,崔祯看向韩钰:“大人可知衙门中有人出城办差?” “这些事都要问陆慎之,”韩钰感觉到了异样,“侯爷若是有疑惑,不若让人将陆慎之找到问话。” 如果现在还能找到人的话。 崔祯正在思量,就有狱吏前来道:“大人,大牢里出事了,在永安巷里抓到的犯人中,曾有一人招认出藏匿贼赃的地点,如今那人被杀了。” 崔祯立即皱眉,韩钰也面色大变:“怎么回事?不是已经加派了人手在大牢中?怎么混进去了凶徒?” “是看管犯人的狱卒动的手,那狱卒杀死犯人之后被我们发现,他眼见逃不脱也……自尽了,”狱吏道,“那狱卒素来办事妥当,陆大人让他来看管案犯也是信任他,哪料到他会这样做。” 韩钰急着去大牢里看情形:“陆慎之到底在哪里?让他速速来见本官。” “大人,”韩钰身边的书吏道,“该不会陆大人出了事吧?” 韩钰整个人一凛:“出城那人呢?快去追查。” 崔祯抬起头看向墨黑的天空,今晚注定不太平了。 …… 顾明珠带着柳苏到了一处院子,陈婆子与她说好了会在这里见面,至于为何不是永安巷,陈婆子定然是怕被人盯上。 聂忱频频送消息来,告诉她画舫的大概情形,她心里也算有些思量,但这些能打听到的消息八成都没用,想要了解真正的内情,眼下才是最好的机会。 “不是嘱咐你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吗?”陈婆子一把拉住顾明珠,“怎么还是满身药味儿?” 顾明珠指了指身上的衣衫,示意已经换过了,她是换过了,而且特意没在脸上抹阿魏,画舫那样的地方怎么能让一个臭烘烘的药婆上去,不过常年与草药在一起的人,不可能半点药味儿也没有,这样的细节必须要注意。 陈婆子正在叹气,屋子里又走出个人,顾明珠看去正是上次向她求落胎药的女子。 那女子今晚穿了一身粉色的衣裙,看起来格外的清秀。 “这是阿瑾,”陈婆子笑道,“你们见过的,阿瑾用了你的药很好,这次也是她给你找的活计,你好好做,多走这么几趟,以后吃的穿的也就不愁了。” 顾明珠点点头看向阿瑾,阿瑾却没有别的话,伸手接过顾明珠身上的药箱:“时间不早了,跟着我走吧!” 陈婆子之前说好了让她只身前往,她便没有让柳苏跟着,顾明珠想着向黑暗中看了看,今晚她要更加心。 两人一直沉默地走在黑暗中,路上遇见巡城的衙差,阿瑾上前笑着说了几句俏皮话,衙差就没上前盘问,倒是有人手脚不老实趁机摸了阿瑾几把,阿瑾显然早就习惯了,一边笑着躲闪一边嘱咐衙差前来画舫捧场。 “前面就是了。” 又走了一炷香功夫,阿瑾向不远处的湖上指去。 湖面上果然停了许多条船,有人正忙着点亮船上挂着的红灯笼。 “一会儿要听我的吩咐,不该说的……”阿瑾说道这里停下来,“差点忘了你是个哑巴,哑巴最好,陈姑也算想得周到。” 阿瑾垂着脸陷入思量中,失神间脚下一个踉跄,身体向前扑去,多亏一双手拉住了她,她抬头看过去正是那医婆。 “谢谢。”阿瑾道。 顾明珠从怀里取出一只香囊塞进阿瑾手中,示意让她收起来。 阿瑾放在鼻端闻了闻淡淡的药香味儿传来。 顾明珠指了指头,第一次遇到阿瑾时,阿瑾就吵头疼,这草药包有些安神的用处。 阿瑾捏着那荷包心中一暖:“有心了,不过我们这样的人,能活着就很好了,哪里还能用这些东西。”虽然这样说,阿瑾还是将荷包挂在了腰间。 两个人一起走到岸边,阿瑾招呼人将船划过来。 阿瑾收到荷包之后,语气明显好了许多:“我们坐着船靠过去,然后再蹬上画舫。” 顾明珠点点头。 趁着船还没靠岸,阿瑾看向顾明珠:“今晚的事很简单,你只要一直跟着我,我可保你平安无事,就算有什么乱子,你也放心,你只是个医婆,不会有人为难你。” 顾明珠再次颔首,阿瑾看起来老成,那是被困境逼迫的,其实心思单纯,想法也很简单。 她跟着阿瑾一起前来,若是阿瑾出了事,她必然会被盘查,所以她得快些了解整个局势,以便在关键时刻做出最好的选择。 船很快靠上了湖中最大的那条画舫。 湖中共停了五条画舫,每条画舫上都灯火通明,映得船上的处处金碧辉煌。 顾明珠向四周张望,仿佛迷失在这富贵繁华之中。 “快走,”阿瑾上前拉住顾明珠的手,“姑娘还在等着你呢。” 顾明珠目光从船上守卫脸上一扫而过,那些守卫眼睛中露出几分嘲笑的神情,果然将她当成了个没有任何见识的乡野村妇。 船上的姑娘上前跟阿瑾打招呼:“阿瑾,你怎么带了这么个人来?” “我家姑娘今日实在不舒坦,听说这药婆的药不错,就让她来看看,免得耽搁了正经事。” “也是,千万不要大意了,也许今晚会有人听你家姑娘弹琴呢。” 阿瑾点点头。 就在这时候,一阵琴音传来。 这是有人在弹七弦琴,还在周家时,顾明珠常听祖母说,大周若论弹奏七弦琴最好的人,父亲定然算是一个,父亲还会作琴谱,母亲的琴艺也是父亲亲手教的,她从就喜欢摆弄七弦琴,一日不弹都会不舒坦,自然也就进益颇快,十岁开始家中但凡有宴席,祖母都会让她调琴。 这琴弹得是不错,但调琴的人似是没有力气,琴音也变得太过绵软。 阿瑾打开了门,顾明珠跟着走了进去。 屋子里有股熏香的气息,一座屏风挡在屋子中央,阿瑾快步去查看屏风后的情形。 “姑娘怎么起身了。” “请来医婆了?你怎么就不听我的话,非要再拉个人来,我来就好了。” 顾明珠只听阿瑾低声道:“一会儿我出去,总要有人在你身边侍奉,若是有什么动静,也好扶着你离开屋子。” 女子不再有话,阿瑾吩咐顾明珠:“你过来给我家姑娘诊脉吧!” 顾明珠这才拿起药箱走到屏风后,只见一个女子面覆纱罗靠在软塌上。 阿瑾向女子解释道:“这医婆是个哑巴,而且不识字,我拿不得药方,只能由她自己配药。” 女子颔首示意知晓了。 阿瑾看向顾明珠:“我家紫鸢姑娘病了有大半年,身上、脸上长了许多毒疮,你仔细瞧瞧可有法子治?” 阿瑾将紫鸢的袖子撩开,只见那干瘦的手背上长着几颗黄豆粒大的疮疖。 顾明珠伸手拿去了紫鸢脸上的纱罗,纱罗下的那张脸上也生了疮疖,即便如此还是遮掩不住紫鸢姑娘姣好的面容。 那如同被染过的黛眉下,是一双秋水般的眼眸。 第三十二章 暴露 “我家姑娘的病症可治得?”阿瑾忍不住开口询问。 紫鸢似是要说些什么,刚刚张开嘴却忍不住一阵咳嗽,虽然她急着用帕子遮掩住,顾明珠还是闻到了股类似铁锈的味道。 思量片刻,顾明珠又拉开了紫鸢的衣襟查看。 阿瑾道:“这疮只生在脸、颈和手上,好在不传人,否则妈妈早就将我们撵走了。” 果然像阿瑾说的那样,衣服下面的皮肤依旧光洁没有起疮,顾明珠不禁觉得奇怪,这紫鸢身上的疮症和她之前看过的都不太一样。 “是不是梅花疮?”紫鸢稳住了气息,十分淡然地问着。 许多勾栏院中的女子见疮生畏,往往还没查出病症如何就先寻了死路,也有达官显贵家的女眷被夫婿传上此病,通常会为了夫家脸面一死了之,由此可见这梅花疮的厉害。 紫鸢却这样淡然,仿佛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顾明珠的目光从紫鸢腰间一扫而过,借着给紫鸢检查病症的机会,她方才已经探查过,紫鸢在腰里藏着一把匕首。 短匕适合近身刺杀,紫鸢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要知道无论是刺杀还是劫走财物都是不理智的做法,官府不会因此觉得永安巷抓到的人就是无辜,反而会认定他们都是共犯。 “姑娘不要乱想,”阿瑾道,“哪里来的梅花疮,姑娘只要安心养病,等过些日子赎身离开这花船,好好过您的太平日子去。” 紫鸢也不争辩,只是静静地躺着,手似是无意地放在了腰间。 顾明珠指了指疮,又指了指屋子里的沙漏,问询紫鸢这病有多久了。 “姑娘病了三四个月,开始只是身上没有气力,疮症是这半个月才有的,我们找了几个郎中来看都不知是何病,若你能治得,赏银自是少不了。” 听到赏银,顾明珠脸上立即露出笑容,转身拿起了药箱,从中取出药粉递给阿瑾。 虽然看不到医婆的脸,却能感觉到医婆的欢喜,方才还不能医治,听到有赏银立即拿出药来,分明就是随便找了药来糊弄她们。 这种妇人比不上正经郎中,她们擅长做的无非就是堕胎那些腌臜活计,幸好她带这医婆上船本也不是为了给姑娘治病,方才也只是抱一丝希望罢了。 阿瑾递了二两银子给顾明珠算是赏钱。 “趁着花船上人还不多,你与我出去一趟,船上有姑娘想要下胎药,我带你过去,至于能卖出多少就看你自己的了。” 顾明珠跟着阿瑾走出门,阿瑾的目光不时地落在船中的守卫身上,想必是为了探查情形。 “阿瑾,不侍奉你家姑娘,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阿瑾看向身边的医婆:“我家姑娘不舒坦将医婆请上了船,那日其他姑娘问我下胎的药方,就是出自这医婆的手。” “怎么不等到白日里再让医婆来?” “白日里大家都没聚在一起,而且不能扰了姑娘们歇息。” “今晚会有大商贾前来,姑娘们都要仔细侍奉,你们也快点,免得被妈妈看到责罚。” “富贵阁里有贵客了?” “丁公子要做大生意啊,希望丁公子顺顺利利,这样大家都有赏钱。” 顾明珠发现阿瑾对这位“丁公子”的消息很是在意。 “医婆吗?我屋子里现在没人,你过来帮我瞧瞧。” “从前没见过你,阿瑾说你的药不错,可有避子汤?” 顾明珠欢喜地拿出了她早就包好的草药递给姑娘们。 夜渐渐深了,画舫上却愈发的繁华,客人开始登船,顾明珠药箱里的草药也几乎都卖光了。 将一包银钱贴身放好,顾明珠向紫鸢屋子里走去。 医婆离开之后,一扇窗子被缓缓开了个缝隙,初九向外看了看然后立即又将窗子关上。 “三爷,”初九看着站在旁边喝茶的魏元谌,“你说气不气人,又遇见了那医婆。” 他们与什么人有缘分不好,偏偏是那又丑又臭的医婆。 而且那医婆还吃了三爷亲手做的红豆糕。 冤孽不冤孽? 三爷现在大约要气炸了,初九想着向旁边挪了挪,免得被殃及池鱼。 魏元谌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先是永安巷,然后是崔家祖坟,今晚又在画舫,还真是巧。 看似医婆是被陈婆子拉来帮忙,之前走进崔家祖坟又是为什么?只是去看热闹?还是要探查消息? 想及那医婆四处游走,兜售她手中药包的模样,没有半点的破绽,委实不容易让人起疑心。 医婆是无辜被卷入,还是在故意为之,今晚他就会得到答案。 …… 顾明珠回到紫鸢屋里,紫鸢换了一身淡青色衣裙坐在桌子旁,头上只戴了一只檀木簪,覆在脸上的纱罗随着她的动作轻荡,让她比之方才更多添了几分清傲高华。 紫鸢看向顾明珠道:“天色不早了,我会让人将你送下画舫。” 顾明珠装作一无所知般点了点头,阿瑾应该会将船上的情形写下来放在她药箱中,由她带给陈婆子,陈婆子那些人知晓了画舫的情形,动起手来就容易得多。 可惜这是一个局,布局之人应该就在这几条花船上。 她前来画舫就是为了看清那人,如何能在这时候离开,顾明珠看向沙漏,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阿瑾姐姐病了。” 两个丫鬟将阿瑾扶进门,紫鸢急切地上前查看,只见阿瑾面容苍白,紧紧地捂着肚子。 “医婆快来看看。”紫鸢拉住了顾明珠。 顾明珠还没上前,阿瑾弯下腰再次呕吐起来。 “八成是吃坏了东西,可不能让她在这里,”丫鬟道,“我这就去禀告妈妈。” 顾明珠的手落在阿瑾手腕上,她不用看就知晓阿瑾没有大碍,她亲手下的药自然心中有数。 阿瑾今晚会吃些苦头,但是明日中午就会安然无恙,吃这样的苦头比落入人陷阱结果要好得多。 这条船上有许多可疑的地方,眼下她也只能先稳住阿瑾。 “这可怎么得了,”老鸨进了门,“要紧的时候你这小蹄子这般不顶用,快将她抬去下面房里,不要污了这地方。” 老鸨说着又伸手拧了阿瑾一把:“小蹄子素来嘴馋的很,等你明日病好了我再与你算账。” 阿瑾没有理会老鸨,挣扎着看向紫鸢:“姑……姑娘……”一双眼睛中满是不甘,明明一切都准备好了,却偏偏在这时候突然生病。 她这般模样是无法接应陈婆子和吕光他们了,她可真是没用,这样想着阿瑾眼睛湿润起来。 紫鸢拉住阿瑾的手低声安慰:“没关系,你好好养病,这里有我在。” 阿瑾又看了顾明珠一眼,似是有话要说,却没了机会开口。 老鸨看着紫鸢:“紫鸢啊,你这病要快些治好,我们这画舫上可少不了你啊,别说我们山西,就算整个大周红火了七八年的姑娘只怕也独你一份,你需要什么只管与妈妈说,妈妈都尽量帮你做到。” 老鸨说完带着人走了出去。 紫鸢捏着帕子看先门外,脸上露出一丝讥诮的神情,半晌她仿佛喃喃自语:“转眼七年过去了,闫郎,我终于要来寻你了,你可不要厌弃我。” 紫鸢说完才想起那医婆还在屋子里:“你快走吧,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顾明珠伸手正要劝说紫鸢让她留下,她猜想紫鸢担忧阿瑾,会让她去照顾阿瑾, 她尚未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就有小厮来回话:“管事交待,出了客人之外不准任何人离船。” 小厮说完端出一盘点心放在紫鸢面前:“厨房嘱咐送来的,姑娘慢用。” 不让人离船? 顾明珠皱眉思量,虽说她想要留下,可突然间不费吹灰之力就做到了,反而让她心生警惕。 这世上绝没有天上掉馅饼之事。 小厮退了出去,顾明珠看向坐在桌边的紫鸢。 紫鸢挑选了块糕点拿起来,撩开纱罗作势要送入嘴中,却在这一刻飞快地将糕点捏开,果然发现了张字条。 紫鸢的目光落在字条上,就像之前几次一样,有人偷偷传话给她。 几个月前她第一次收到字条,是劝说她离开画舫,这次又想说些什么? 紫鸢避开医婆缓缓将手中字条展开,只见上面写了一行字:小心有诈,勿妄动。 那躲在暗中提醒她的人到底是谁?那人怎知她今日想要刺杀炉首?姓丁的炉首喜欢听她弹七弦琴,她今晚准备将丁炉首引来杀死,就算失手也能造成混乱,吕光他们就能趁乱劫走财物。 可现在这字条提醒她不要轻举妄动。 有诈。 难道是个局?这人的话她到底能不能相信?既然能劝说她为何又不肯现身与她一见? 紫鸢思量着将字条凑在灯下。 一声碎瓷响动突然传来,紫鸢吓了一跳,只见那放在桌案上的花斛被医婆碰落在地上,医婆脚下踉跄眼看就要摔在碎瓷上。 “小心。”紫鸢叫了一声,快步走过去,堪堪扶住了那医婆。 医婆站稳了身子,不住地躬身赔礼,紫鸢松了口气,回过神再找那字条时,发现字条早已不在手中,她焦急地四处寻找,片刻之后在灯下看到了滩灰烬,显然那字条已经烧毁了。 吩咐下人将屋子里的碎瓷收拾干净,紫鸢看向医婆:“今晚你就在我房里吧,等天亮了再带去你岸边。” 交待完这些,紫鸢感觉到了疲乏,准备走回屏风后歇息。 “紫鸢姑娘,有客人来了。” 门被小厮打开,紧接着两个人被请进了屋子。 顾明珠抬眼看过去,两张不太陌生的脸孔映入眼帘,多亏她头上戴着斗笠,脸上覆着纱罗,否则脸上当然难掩惊讶。 那是一个黄脸少年和他的书童。 少年似是没有见到她般,径直走到锦杌上坐下,顾明珠却感觉到那双深如寒潭的目光落在她的右手上。 她的手心里还有张没来得及细看的字条。 少年伸出食指轻轻地在桌面上敲了敲,然后向她摊开了手心。 别人也许看不懂,可她心里却清楚的很,这位乔装打扮的魏大人定然欣赏了她方才从紫鸢手中偷走了字条的身手。 方才她用另一张纸代替这字条烧出灰烬骗了紫鸢姑娘,就是为了留下字条仔细看看,也许能发现别的玄机,没想到落入了魏大人眼中…… 顾明珠不禁抿嘴,这人天天躲在暗地里偷看,也不怕生了针眼。 可怜她奔波了大半夜,刚刚推测出紫鸢想要在今晚行刺,船上有人知晓一切,暗中提点紫鸢不要轻举妄动。 不让她下船大约也是怕她会给陈婆子等人送信,那人与她一样都是想要阻止陈婆子那些人前来画舫。 她推测画舫内有人在帮紫鸢等人,或许是不满那些人对民众的作为,又或者是同情紫鸢姑娘,总之将那人找出来,必然能通过他知晓许多内情,眼前的谜团就会迎刃而解。 好不容易查到这些线索,却一头撞进了魏大人怀里。 顾明珠走过去似是帮紫鸢迎客,伸手将茶水糕点的牌子放在魏元谌面前,然后遮挡住紫鸢的目光,不情愿地将小纸条丢进了魏元谌的手心。 第三十三章 美人 纸条被攥成了团,上面还有一丝丝余温,丢过来时稍稍用了些力气,仿佛在发泄她的怒气。 还没有焐热就要将东西拿出来,自然少不了怨怼,魏元谌并不在意那医婆的想法,用袖子将手掩住,然后将字条打开看了过去,紧接着他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抬头看过去,那医婆靠得他更近了些。 她目光炽热要将遮面的纱罗烧出个洞来。 这是在观察他看到字条时的表情? 她知道遮掩不过去,只好痛快地将字条丢给他,却不忘记趁机确认他与这字条是否有关,如果这字条是他所写,他就不会急着打开,定神去看上面的内容。 死性不改。 刚刚被他揭穿了把戏,现在反手又来算计。 魏元谌将字条攥住,医婆悻悻然地收回了脖子,然后轻轻地向他摇摇头,示意自己什么都没瞧见。 真是精彩。 魏元谌不由地在心底冷笑,一个人在他眼前脱胎换骨换了一副新脸孔,不再是那个胆如鼠、贪财如命的医婆,立即变成了精明老练、城府极深的老江湖。 直到现在他才算看清她的真面目。 阿九在一旁瞠目结舌,眼前的医婆就是他们再永安巷看到的那个没错吧?还是那个偷吃了三爷红豆糕的那个? 会不会是他们认错了? 方才透过窗子缝隙,里面发生的事他看得清清楚楚,在紫鸢姑娘背着人偷看手中字条时,医婆已经从药箱中取出一片纸,待紫鸢姑娘看完字条上的字,准备凑在灯下烧毁的关头,医婆碰倒了花斛,身体踉跄的向地上倒去,紫鸢姑娘慌忙来搀扶,医婆趁机抽走了紫鸢姑娘手中的字条,紫鸢姑娘回过神来低头寻找字条,医婆已经将事先准备好的纸片点燃烧成灰烬掉在地上。 这一串的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事后他揉了揉眼睛,确定这不是在做梦。 惊讶之余,他看向三爷,三爷竟然这么不心被人骗了。 岂非是奇耻大辱? “公子请喝茶。”紫鸢亲手奉茶过来,这位公子进了门之后就一直垂着头,仿佛十分羞怯,不敢抬头瞧她,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表现八成是头一次来画舫,于是她亲手端了茶奉上,安抚这位公子,好让他不要紧张。 魏元谌端起茶来喝,顾明珠目光也就放肆地落在眼前那张黄脸上,这黄脸真不如从前白白净净的好看,这样一对比才显现出他之前那“亮的发光”是多么的惹眼。 通过方才魏大人的表现,她可以确定这字条与魏大人无关,那么她之前的推测没错,这船上有人一直帮着紫鸢姑娘。 魏大人那么聪明,很快就能想明白前因后果,定然也想将那人找到。 一桩案子中找到关键的知情人不易,看来今晚她与魏大人都要且行且珍惜,为了将案子查清楚,不得不暂时绑在一起。 唉,顾明珠不禁心中叹息,目光落在魏大人露出的一截脖颈上。 隐隐约约,有一抹雪白从衣襟里露出。 这么草率的装扮,一不心就会被戳穿,说不得就会连累到她,这样想着她向旁边挪了一步。 魏元谌听到那医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气息中似是带着几分无奈,然后她颇为嫌弃地站远了些。 魏元谌皱起眉头,转头去看医婆,她在厌弃他? 那医婆立即躬身,一副又是胆怯又是恭敬的模样。 卑躬屈膝的模样装给谁看?如果她真的害怕,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在他面前装神弄鬼。 初九再次怜悯地望着那紫鸢姑娘。 三爷与那医婆在紫鸢姑娘面前你来我往,真当人瞎吗? “你去吧,”紫鸢吩咐医婆,“这里不用你侍奉。”医婆能做得什么事,若非这公子来的太过突然,她早就将医婆遣开了。 “无妨,”魏元谌开口道,声音没有往常那么冷淡,“这里也没有旁人,就让她留下端茶送水,免得劳累姑娘。” 这话听起来十分怜香惜玉,不过口气稍嫌有些生硬,顾明珠眨了眨眼睛,魏大人要想温柔体贴,还需多多操练。 “让公子为奴劳神了,”紫鸢躬身一拜,“让奴为公子操持一桌酒菜,再抚琴一首为公子助兴。” 说完紫鸢轻轻摇动桌子上的铃铛,外面的厮立即奉上了酒菜。 饭菜香气四溢,尤其是那些糕点做得十分精致,顾明珠忙了半日,早就腹中空空,看到这些糕点,更加感觉饥肠辘辘。 魏元谌却依旧做得端正,眼前的酒菜、琴音和美人都不能引起他半点的兴致。 他那嘴唇紧紧地抿成一线……这哪里像是逛花船,分明就是公堂审案。 顾明珠不禁腹诽,亏得紫鸢姑娘心思不深,否则定能看出端倪,她是不是该帮他一把。 魏元谌用余光看到那医婆悄悄地挪动步子上前,然后将手伸向了离她最近的盘子,将一块糕点拿出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入了纱罗后的嘴巴中,与那日在如珺坟前一般无二。 贪嘴这点倒是始终表里如一。 他没有阻止,而是静静地望着她的一举一动,这医婆到底是什么人?出现在永安巷、崔家祖坟和画舫定是为了这桩案子。 既然偷偷摸摸混上画舫,可见与画舫背后的人并不同路,虽说医婆认识陈婆子,她们之间的关系却并不那么亲密,自然也非采石人一伙。 医婆在为谁做事?她的一举一动粗俗不顾礼数,倒像是常在坊间游走的人。 魏元谌刚想到这里,就看到医婆向他走过来,他没有阻止,想要看看那医婆到底有何目的,却见医婆的手抬起。 猝不及防间,一块芙蓉糕已经递到他面前,差点就碰到了他的嘴。 魏元谌不由地一怔,医婆立即将糕点放在白瓷碟里,整个人向旁边退了两步,然后再三蹲身行礼。 顾明珠看向那杀气腾腾的魏元谌。 厮隔一会儿就要来加菜添酒,看到这样的情形,说不得会有疑惑,既然在同一条船上,她自然要提醒魏大人注意。 只不过,刚才不知为什么一晃神的功夫,总觉得魏大人那张嘴有些熟悉,下意识就想要将那芙蓉糕塞进他嘴巴里。 多亏她时刻保持警醒,一瞬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关键时刻住了手。 “紫鸢姑娘,”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丁公子在大舟宴席,请大家饮酒,愿意去的姑娘、客人都可以前往。” “知道了。” 紫鸢应了一声,从屏风后走出来,上前给魏元谌斟酒:“公子是第一次来吧?可能不知晓,我们画舫上有位丁公子经常光顾,这位公子喜欢众人聚在一起喝酒玩乐,还会请一些跳百戏之人前来,若是公子想要看看热闹,奴就陪着您一起前往。” 紫鸢紧张地捏住帕子,她当然希望这位公子愿意前往,她虽然看到了字条,但是不知陈婆子、吕光等人今夜会不会动手,如果他们来到画舫,她不可能袖手旁观,也许会因此而死,她也愿意竭力一搏。 魏元谌似是思量片刻,然后点点头:“那就去吧!” 紫鸢欢喜道:“奴去换件衣服,就陪着公子一起……”她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脖子一痛然后眼前一阵发黑,知道晕厥过去也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初九将瘫软下来的紫鸢放在一旁,第三次怜悯这姑娘。 这只可怜的羊,一直不知道屋子里有两只大尾巴狼。 魏元谌再次敲了敲桌子看向医婆:“还要我来问吗?” 顾明珠上前拿掉紫鸢脸上的纱罗,指了指紫鸢脸上的疮,然后在屋子里找到妆奁,从中拿起一盒香粉仔细查看,然后假装在紫鸢脸上涂抹,示意紫鸢身上的疮与这些东西有关。 紫鸢身上只有暴露在外的地方生疮,从脉象上看又没有其他症状,唯有嘴中有铁锈味儿,让她想到了丹砂中毒。 紫鸢先是身上无力,而后脸上生疮,仿佛有人故意逼着她离开这画舫,那人应该就是给紫鸢送字条之人。 也就是说,画舫上早就有人注意着紫鸢,一直想要让她远离这是非之地。 顾明珠又从紫鸢腰间找到了那柄藏起的匕首,递到了魏元谌面前,紫鸢今晚的目的就是刺杀这船上一个重要的人。 很有可能就是那位丁公子。 否则听到丁公子三个字时,紫鸢不会那般的激动。 难道丁公子就是策划这些案子的幕后之人? “换上她的衣服,”魏元谌看向顾明珠,“你扮作她与我一起去大舟上。”这紫鸢需要戴斗笠和纱罗,医婆也是如此,两个人的身形看起来也差不多,船上的人都见到他与紫鸢在一起,只要不将头上斗笠拿下,就不会被人拆穿。 而且他认为这医婆能够胜任,敢于独自一个人上船查找消息,又有那样的伸手,换脸比翻书还快,她若是不能鱼目混珠,大约也没有谁能够做到了。 这医婆虽然阴谋诡计极多,却在这件事上与他目的大致相同,带着她比那鹌鹑般的紫鸢更容易成事。 顾明珠不情愿地点点头向内室走去。 “你先等等。”魏元谌先一步走进内室中,一会儿功夫就走了出来,显然已经将紫鸢的东西翻找了一遍。 紫鸢疑点重重,魏元谌必然会有所收获,顾明珠不禁心生羡慕,好歹是通力合作查案,这男人却气的不给她留一点好处。 “快去!”魏元谌吩咐一声。 顾明珠这才挪动了脚步。 紫鸢的衣裙很多,只不过年轻女子的衣服与她顾明珠的身份有些接近,也许魏元谌会因此将医婆与顾明珠联系起来,这一点着实让她为难。 魏元谌等待了许久,终于听到了脚步声。 环佩叮当,水佩风裳,款款前行。 有个身影慢吞吞地绕过了屏风,出现在他面前。 魏元谌一眼看过去,脸色立即变得万分难看。 大红色的褙子,挑金线的裙子,这也就罢了,头上插满了金银饰物,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如同一个长腿的妆奁。 这世上没有人会再比她更艳俗。 第三十四章 相陪 魏元谌的黄脸隐隐有些发黑,眼角一皱再皱,屋子里空气仿佛一下子冷了不少。 医婆却没有瞧见,还在摆弄腰间的玉饰,那些环佩被她重重叠叠地挂在腰带上,没有半点美感可言。 她这是将紫鸢姑娘最值钱的物件儿都戴了出来,是不是还打算过后摸走几件? 魏元谌想起在永安巷时,这医婆拿起银子就咬了一口,在崔家祖坟连装贡品的盘子都想偷拿,就算其他的能掩饰,本性总是装不出来的。 魏元谌伸手摘下了医婆头上那支最大的金钗,扔进她怀里:“将头上的饰物取下,找根碧玉簪戴上,再换件褙子,不要再耍花样。” 真正的贪财,是贪财又惜命,这医婆能看清眼前的形势。 医婆瑟缩了一下,不舍地摸了摸头上的金簪,正要转身走回去,魏元谌的目光又扫向她腰间:“那些玉佩也摘下,一会儿从大舟上回来,要将衣物完好地带回来,一件也不能少,否则我会立即将你送进衙门。” 顾明珠连连点头示意知晓,照魏元谌的话将头饰换了,又换了件浅绛色的褙子。 魏元谌仔细看了片刻,没有什么大破绽,大舟上的人多,她又戴着幂篱,纱罗垂到胸口,除非有人故意掀开幂篱来查看。 “走吧!”魏元谌催促,先一步向外走去。 丁公子的大舟和花船已经靠在一起,不少美貌的女子扶着打扮富贵的公子、老爷们向大舟走去。 公子们放浪形骸,对身边女子上下其手,惹得一阵阵娇笑声传来。 魏元谌停下脚步,准备嘱咐那医婆两句,却闻到股脂粉的气息,医婆试图学着那些莺莺燕燕挂在他身上。 魏元谌脸上一寒,心中油然生出几分厌恶。 顾明珠感觉到一股力气传来,她整个人立即被推离了些,然后袖子被人拈起,缠上了他的臂弯。 宽袖遮挡下,仿佛是她在搀扶着他,紧接着她收到了魏大人威吓的目光。 顾明珠心中一笑,方才那一靠也是她故意为之,她这“不靠谱”的医婆,心中没有太多思量,不知如何“侍奉”魏大人,万一做得过了可怎么得了?早些界定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免了之后的麻烦。 以退为进,既然魏大人接受不了这样的相处方式,就要做出些让步,让他这少年郎看着更加拘谨、腼腆。 魏大人暂时该是不会察觉她这样的算计,等日后他回过味儿来,八成也扯不下脸再寻她算账。 顾明珠心中清楚,医婆的身份已被怀疑,她不会再用太长时间,不过只要能功成身退,魏大人就算之后算账也不知道该去找谁。 大舟偌大的船舱中已经摆好了宴席,落座的人开始推杯换盏,侍女们在人群中穿梭,宴席中央还有乐人吹奏曲子。 顾明珠“扶”着魏大人坐下,伸手在琉璃杯里斟满了酒,然后敬到魏大人面前。 希望魏大人酒量不错,这样也好让她有事可做。 “紫鸢姐姐,”旁边的姑娘靠过来低语,“你今晚怎穿成这般模样?不如往常的好看,凭白老成了许多。” 顾明珠伸手指了指身边的魏元谌,然后示意那姑娘不要乱说话,动作间露出了手腕上的碧玉镯。 这碧玉镯表面柔滑,因为有股脂粉香气,可见是紫鸢常戴之物,这些小东西能够帮助她成为紫鸢。 姑娘心领神会,原来是那位公子喜欢。 年纪小的公子许多都喜欢年长的女子。 姑娘已经饮了不少酒,话也多起来,与身边的老爷娇笑了一阵,又附过来低语。 “紫鸢姐姐,你那位不好侍奉吧?强装出大人的模样,其实最难缠,又要服侍他,又要与他做大娘。” 做娘? 顾明珠立即看了魏大人一眼,此时的魏三爷,脸上少了往日的威严,眉毛舒展,眼睛清澈,即便沉着脸,也并不让人觉得可怕,仿佛就算发了脾气,也只是跺跺脚,摔摔东西,闹不出什么大场面。 少了那沉着和威严,看起来的确有些奶。 魏大人显然听到了她们这边的动静,瑞凤眼微眯,透出几分锐气。 顾明珠身边的姑娘瞄到一眼,低声道:“怎么好像还有些凶。” 那连起来岂非是…… 奶凶,奶凶。 顾明珠憋住呼之欲出的笑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抖动了两下,然后适可而止地不再与身边姑娘交谈,免得惹了魏大人勃然大怒。 方才她从内室里出来时发现紫鸢已经不在屋子中,应该是被魏大人身边的护卫带走了,显然魏大人在附近有所布置。 她虽然之前有所准备,也要好好打起精神应对,希望魏大人利用完她之后就将她放了,她才能顺利脱身,所以……最好少去撩拨魏大人的情绪。 “丁公子来了。” 有人喊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船舱中的主位上看去,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坐在檀木椅子上。 那男子相貌平平,脸上满是亲和的笑容,身上穿着宝蓝色暗绣长袍,看起来十分的富贵,像是个生意人。 顾明珠将目光落在丁公子的手上,他的手很大,骨肉匀称,虽然不能近距离查看,却还是能看到清晰的骨节。 那应该是习武人的手。 除此之外,丁公子两只脚摆在地上呈八字,随时都可以立即起身走开,显然十分的警惕。 丁公子酒饮得开心,挥挥手让身边的护卫也自去取酒菜,一行人俨然已经放松了警惕。 真是一只又肥又大的饵,等着别人来咬。 几杯酒下肚后,丁公子目光开始在舱中客人身上游走,脸上的神情慢慢变得复杂,谨慎中带着几分的期盼。 顾明珠心中已经有数,这位丁公子不过就是个傀儡摆设,真正的主事人绝不会是他,设这么大一个局,怎会如此没有耐心。 为了证实她的猜测,就在丁公子目光挪过来时,她突然起身款款走到小厮面前,伸手拿了一壶酒。 丁公子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眼神微微变得混沌,颇有兴致的目光从脸上一闪而过,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堪堪停住,眼睛颇为不舍地从她身上挪开。 这人是真的喜欢紫鸢姑娘,而且不知道紫鸢姑娘今晚的打算,也就是说向紫鸢姑娘示警之人,小心翼翼地帮紫鸢掩盖着一切。 如果“紫鸢”执意要动手,那人必定会前来阻止。 顾明珠重新坐下,继续给魏大人斟酒,她的思量的果然没有错,那么那个布局的人就是在暗中盯着这一切了? 魏大人擎起了手臂,撑住了额头,仿佛随时都会醉倒,但宴席上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必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顾明珠夹了片酱肘子体贴地放进魏大人碗里,魏大人没有动,她又去夹青菜,如果再不吃就是不肯消受美人恩了。 在顾明珠的注视下,魏大人果然拿起了箸。 顾明珠继续思量,魏大人绝不会去做完全没有把握之事,就算魏家和太子对立已久,这也不是小孩打架,不管不顾地动手就好,明争暗斗都要做得恰到好处,不能被人抓住把柄。 所以魏大人这次前来,应是得到了些别人不知晓的消息, 既然如此,他绝不会被眼前的喽啰所骗,也不会轻易就结案。 不管是七年前的库银案,还是如今那些采石人的处境,想要真正的得到结果,必须要将背后的人找出来,拿到切实的证据,越是与太子有关,越是要将案子坐实,否则费尽力气换来的不过是表面上的安宁,背地里却依旧可以继续藏污纳垢。 如果连魏大人都没能解决山西的案子,恐怕日后也不会有人敢再来查问。 这样想来,魏大人任重而道远。 顾明珠颇有感触,再次体贴地投喂,将魏大人面前的盘子堆满。 多吃些,做起事来有力气。 魏元谌皱起眉头,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这医婆是要将桌子上大部分饭菜都夹进他肚子里? 丁公子举起酒杯,众人立即响应,一起一饮而尽。 场面越混乱,就越能引人动手。 好酒好菜,加上美人相陪,很快大部分人已经酒到醺酣处。 丁公子看着渐渐乱起的人群,站起身走到旁边的屋子准备净手,那边早就有人侍奉等候。 “怎么样?”丁公子低声问。 “水上有动静,”穿着一身短褐,打扮成随从模样的男子道,“应该有人悄悄泅水,等待时机就会上船来。” 衙门那边也早就知会好了,只要那些人敢动手,就会被抓个正着。 张三、吕光从铁矿山中逃出都是他们早就安排好的,如今火候终于到了,陆慎之勾结张三、吕光等人有了切实的证据,这桩案子也该了结,免得有人死咬着他们不放。 丁公子转身又回去了宴席上,这次他准备应付一下就回到后舱的单间休息,他这个主人离开,女妓和其他客人就会放得更开些。 到时候大戏就要上场。 看到丁公子站起身走开,顾明珠也若无其事地准备离开宴席,却还没挪动步子就发现有人压住了她的裙角。 顾明珠撩开眼皮飞快地看了魏元谌一眼,立即撞上了那双深谙的眼眸,魏大人的意思现在还不是时候? 难得他会在关键时刻提醒她。 顾明珠正思量着,身边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紫鸢姐姐着什么急,我们再一起乐一乐。” 顾明珠感觉到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她的裙子本就被人压住,一下子无法腾挪,整个人就向魏元谌的怀中摔去。 第三十五章 跳船 顾明珠闭上眼睛,感觉到身体下沉,紧接着将魏大人压个结结实实。 勾栏院的女子们互相打趣、玩笑的事时有发生,这一推即是美人在怀,可谓是皆大欢喜。 不过抱住一个市井医婆是什么感觉,也只有魏大人自己能体会了。 周围传来一阵欢笑声。 撑着桌案坐在那里的魏元谌,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太过年少青涩的他仿佛已经愣住了。 船舱的姑娘们更是笑得花枝乱颤。 少年郎低着头不发一言,在他怀里的顾明珠却感觉到那积蓄起来的寒意,还好在这样关键的时刻,魏大人不能就此发作,以此看出魏大人的性情也委实沉着、坚韧,换做旁人定然不会如此镇定自若。 至于她自然心宽的很,作为一个医婆,她应该不算吃亏。 魏元谌面色如常,目光却比方才要冷冽许多,旁边的初九忍不住吞咽了一口,三爷这是动大气了吧。 三爷平日里都不喜人近身侍奉,此时却被个医婆动手动脚,心中定是愤怒得很。 这医婆年纪有多大? 初九想想就忍不住要咋舌。 他早说吧,三爷来到画舫必然吃亏,吃亏是,三爷别因此落下什么阴影。 初九别过头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当做什么都没瞧见。 做为近卫的保命要诀就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顾明珠伸手虚按了一下魏大人的肩膀,顺势起身,转头去看方才那推她的姑娘,那姑娘在她起身时推了她一把是不是故意为之? 那姑娘笑了一会儿,便扶着身边的老爷离开了,没有任何异样的举动,如果那姑娘就是示警的人,该会对她有所暗示,现在转身抛下她不管,显然方才就只是个玩笑,所以示警的另有其人。 “噗通”不大不的声音传来,像是什么东西落入了水中,顾明珠向舱外看去,几条身影一闪而过,像是那丁公子身边的护卫。 魏大人安插了人手,就是要关键时刻扰乱整个局势。 花船附近出现了人,丁公子等人当然会以为是那些起来自投罗的民众,他们会想方设法将那些人留住,等着官府前来抓人。 魏大人等待的也正是这个时机。 顾明珠不再犹豫,果断地扶着魏元谌向旁边的房间走去,她要先将“酒醉”的少年送到屋子里休息,这样才能动手。 魏元谌跟着医婆向前走,这医婆显然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关键时刻不再畏畏缩缩,反而露出几分坚毅来,看来他之前对这医婆身份的推测是对的。 如果今晚通过医婆的手,拿下一个知情人也算是意外收获。 进了屋子,顾明珠立即松开了“搀扶”魏元谌的手,摸了摸藏在腰间的短刃,指了指门外,不等魏元谌说话就轻手轻脚地向外走去。 初九走到魏元谌身边低声道:“我已经让人跟上了医婆。” 魏元谌道:“让水中的护卫与丁家人缠斗一会儿就故意逃走,官府的衙差没有到,暗中布置一切的人,认定前来的是山中的民众,就会设法阻拦,行栽赃陷害之事。” 魏元谌说完站起身准备离开:“你在这里盯着。” 初九抿了抿嘴唇:“三爷……我……” 魏元谌看了一眼初九:“你能做好。” 初九顿时热血沸腾,三爷终于重用他了。 魏元谌淡淡地道:“你虽然从来都不会赢,但也一向输得很利落,这次的差事正好适合你,记住定要被那丁公子抓住,等着府衙来捉拿你们。”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看陆慎之能不能劝住那些山中的民众。 初九看着三爷离开的背影,只觉得嘴里……苦得很,又让他被捉?他是做错了什么事吗?欺负三爷的是那医婆,不是他啊。 …… 顾明珠心翼翼地在船舱中走动。 这次的“珍珠大盗”案,除了崔四老爷和陆慎之,父亲应该也在那些人的算计之内,“珍珠大盗”又拿库银又私开铁山,为的是什么? 铁能锻造兵器,银子的用处就更大了,一个的盗匪能有这样的思量?他背后必定有人指使,那么“珍珠大盗”在为谁效命? 山西附近有能力带兵的勋贵都会被怀疑,父亲已经被牵扯进这案子,会有人借机弹劾父亲有放走盗匪之嫌。 朝堂上的唇枪舌战,一直都是向权利方倾倒,快点推出一个人来替罪,皆大欢喜,父亲很可能无辜受冤,担下这桩案子。 这也是为何崔祯不肯出手的原因,崔祯从赶回太原,不是为了彻底查明此案,而是想要判断局势,想方设法独善其身。 如果怀远侯府有难,崔家就会撇清关系,免得会被牵连。 顾明珠微微扬起嘴唇,现在有她在,她不会让父亲、母亲被欺负,她要他们全家全都平平安安,要那背后算计的人自食恶果。 “来人啊,”不远处传来丁公子的喊叫声,“有人偷走了放在船舱中的银钱,快抓人……” 顾明珠闪身躲藏在幔帐后,伸手抽出了腰间的匕首,此时她是那个一心想要救那些民众的紫鸢。 她一个女子柔弱不堪,却要竭力一搏,去杀那丁公子。 她纤弱的身体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可她没有就此放弃。 在勾栏院里多年,受尽冷眼,尝遍了苦楚,如果不是为了心中那个人她早就去死了,对她来说,活着比死去更痛苦。 今晚就让她来做最后一件事,也算是死得其所,也能有面目去见她心中那个人。 她握紧匕首,紧紧地盯着不远处身影,终于那丁公子身边的护卫都离开了…… 就是现在,最好的时机。 她一步步向那丁公子靠近,丁公子看着湖面,没有察觉背后的她。 她的脚步如此的坚定,她沿着这条路走向死亡,走向她的归宿。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攥着匕首的手更紧了,她甚至已经抬起了手臂,准备好刺杀的姿势,却在这一刻一个身影从旁边蹿出,一只手捂住纱罗下的嘴,一只手钳住她的手臂,将她向后拉去。 几乎是同时,丁公子转过头来,身后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然后丁公子向前走去。 眼见失去了刺杀的机会,她心中大急张开嘴狠狠地咬在那只手上,一脚也踩向了那人的脚背。 那人又伸手阻拦,却被她那胡乱挥舞的匕首刺伤,她趁机再次向前跑去,此时此刻她如同一头疯狂的野兽,眼睛中只有那丁公子。 终于她跑到了丁公子放在站着的船头,丁公子却已经不见了,她慌乱地四处寻找,一颗心如同被坠了块石头沉入了深渊中。 她失魂落魄地向后退去,然后看到丁家的护卫向这边走来,没想到人来得这么快,没给她半点喘息的时间。 那个阻拦她刺杀丁公子的人向她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而他就要转身离开,就在这时,她提起裙角攀过了船头的栏杆,整个人向湖中坠去。 “有人落水。” 喊叫声响彻在头顶。 那阻拦她的人没有任何迟疑,也跟着跃入了水中。 …… 魏元谌准备离开大舟,立即听到了喊叫声。 身边的亲卫立即去查看情形,半晌回来禀告:“那医婆跳船了,阻拦她刺杀丁公子的人也跳了下去,我们的人就在附近,很快就能将他们送上岸去。” 所以这是医婆想的法子,带着那人离开大船,这样审问就会更加方便,而且没有暴露那人的身份,若有人寻找那人,只需说跳进湖里去救人了。 “下船去。”魏元谌淡淡地吩咐。 他要去审问那人,顺便揭开那医婆的真面目。 第三十六章 脱身 顾明珠落入湖水中,没有任何停顿就向岸边游去。 魏大人派来的人会在这时候去拿那提醒紫鸢的人,她正好借机水遁,反正她想做的已经完成,能够顺利离开才是最要紧的事。 游离开一段距离,顾明珠扭头看了一眼,隐约看到那跟着她从大舟上跳下来的人被两条身影绊住。 现在脱身是最好的时机,不会有人注意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婆子。 顾明珠加快了速度,她只需要一刻功夫,就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岸边越来越近,顾明珠正准备加快动作,感觉到身后有波动传来。 一个身影快速上前追赶上了她,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掩面去看,看那身形应该是……魏大人。 顾明珠心一沉,她遁走的意图被魏大人发现了。 来画舫之前她就有不好的预感,崔家、衙门、陈婆子那些人都好对付,唯一让她担忧的就是魏大人。 医婆再次出现的时候,魏大人定会起疑心,如果在魏大人眼皮底下做成事又不被拆穿是个难题。 她好不容易在陈婆子那里得到了线索,不能弃用医婆这个身份,于是只能心谋算。 顾明珠试着挣脱束缚,那只手却纹丝不动,论力气她是没有半点的胜算,而且魏大人松开她结果还是一样,以他那泅水的速度,她跟在瓮中没什么区别。 魏元谌知道那医婆诡计多端,入水之后必然逃走,不可能老老实实等他盘问,亲自来捉她的时候发现,这医婆比他预估的更难对付。 如果不是他前来,她就会顺利脱身。 在大舟上假扮紫鸢的时候,她就应该有了主意,什么时候逃脱,如何逃脱都在她的算计之内。 他入水时也曾想过向岸边最近的方向追击,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这医婆看似粗俗其实心思细腻的很,自然会将追击人的心思算计进去,最近的那条路上岸后一片空旷,不好遮掩行迹,她不会选。 离岸边稍远的地方紧靠一片树林,更能助她脱身,而且她敢于从船头跳下,至少有些水性,不会在意这点距离。 他果断地泅水而来,即将到岸边时终于追上那医婆。 医婆挣扎了片刻,仿佛就认命地放弃了,被他拉扯着上岸,他会将她丢给亲卫,等今晚的事过后再行询问。 魏元谌的目光落在那湿漉漉的医婆身上,然后眉头不禁皱起,医婆不知道什么时候撕下了裙角顶在头上,如同一只爬出湖的女鬼。 若有人在黑暗中看到这样的物什儿,说不得会吓得魂飞魄散。 她戴着的幂篱在落水时就掉落了,这样做是怕人看到她的样貌。 本来是个人物,却狡猾似狐狸,让他想要不在意都难。 见到魏大人目光不善,顾明珠立即向湖中的大舟和画舫上指去,那里一片混乱,与其抓她这只虾米,不如去捕那些大鱼。 而且她安安分分地帮魏大人拿下了重要的人证,也算是有功之人。 顾明珠弓起后背扯着衣衫,尽量不让自己显露身形,这样哆哆嗦嗦地站在那里,看起来十分的可怜,似是想要辩解什么,手脚不停地挥舞,却因为不会说话,喉咙里只能发出些奇怪的响动。 魏元谌冷眼看过去,不过都是骗他的手段罢了,这样拖延时间是在等人前来相助。 魏元谌乜了一眼不远处的树林里,伸手去扯医婆遮蔽面容的布帛。 “大人……” 随着声音响起,一个身影从树林中窜出来,径直奔向这边,但是已经晚了,魏元谌的手轻易就拿到了那布帛,医婆试图阻拦,哪里能争夺过他,眨眼功夫医婆布帛从头顶滑落。 顾明珠立即用手掩住了大部分眉眼,脸上其余的地方想必魏大人也看不出太多端倪。 布帛落下之后,一只手将面孔遮掩住,只露出了少许的脸颊和下颌。 魏元谌定睛看过去,眼角又是一跳,就算再从容的人,见到这一幕只怕也要有情绪波动,医婆露出的脸上都糊上了烂泥,将她的面孔遮蔽得严严实实。 当真是去掉一层还有一层。 魏元谌心中冷哼,怪不得这医婆被他带上岸时没有什么挣扎,原来是在偷偷摸摸做这些事。 他总不能逼迫她去洗脸。 这样耽搁的功夫,树林里奔来的人已经到了二人面前,那人上前一步挡在了魏元谌和医婆中间。 “大人。”聂忱躬身行礼,他感觉到那女子向他背后躲去,这才松了口气。 长老爷传信给他,告诉他画舫会出事,让他前来查看画舫周围的动静,还要暗中接应一个哑巴医婆,不要让医婆落入旁人手,他亲眼看着医婆上了花船之后,就开始探查四周的动向,刚刚有了眉目,正准备找条船靠近那大舟,却感觉到身后有人跟随。 这样的情形非同可,在弄清楚那些人意图时,他不能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大舟上一片喧闹,从上跳下来个女子。 聂忱虽然心中有疑惑,却不敢上前查看,只能暗中跟随,当看到魏大人和女子纠缠时,那女子的表现如同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他心中有了些许的怀疑,这样紧迫的情形,就算有所顾虑,他也不能不显身。 聂忱看向妇人被握住的手腕:“虽然婆婆年纪大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聂忱说着转头去看那女子,女子向他点了点头,是在与他确定医婆的身份。 魏元谌松开手,医婆立即向后退几步与魏元谌拉开距离。 魏元谌无暇再去与那医婆周旋,目光落在聂忱脸上,没上花船之前,他就看到聂忱跟着陈婆子一路去了院子,然后暗中随着医婆来到画舫,既然聂忱从陈婆子那里拿到了线索,为何不混进船中查看? 他让人跟着这聂忱,自己去留意那医婆,当发现医婆秘密败露之后,他有了推测,这医婆最有可能与那聂忱相识,聂忱在岸上,是准备与这医婆里应外合。 就像当日他在永安坊见过医婆之后,聂忱立即找上门来投诚。 这医婆想要做什么,他问医婆也不会说。 不如她扮作紫鸢跟在他身边,如果医婆真是为了查案,就会老老实实配合他,如果另有心思,他也能第一时间察觉。 至少现在那医婆没有表露出其他心思。 魏元谌看向聂忱,只见那医婆缩在聂忱背后,显然对聂忱十分的信任,聂忱解开腰带脱下外面的长衫递给身后的医婆,医婆向他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医婆身上已经湿透,这件衣衫能为她抵挡些寒风,这聂忱倒是真心维护医婆。 聂忱道:“婆婆放心,我会与魏大人说清楚。”发现自己被跟踪之后,他找到一个船夫送出去消息,让坊间人前来帮忙,一会儿人应该就到了,长老爷让他保护好医婆,他不能辜负长老爷所托。 聂忱向四周看去:“这附近还有人埋伏,想来是大人的人手,今晚画舫的事大人势在必得,但恐怕还有内情没有查清,接下来要如何做,我们坊间人愿助大人一臂之力。” 魏元谌没有说话。 聂忱接着道:“我之前在院子里见过大人,说过的话都是实情,我们这些人只为查明此案,为当年枉死亲人求个清白,不管是我还是这位婆婆都是查找案情线索,并无其他的心思。 我们会这样遮遮掩掩,也是有苦衷,若是将真面目露于人前,不知哪日就会招致祸事,婆婆也是帮我查找案情线索,事先没有告知大人,因为这本就是我们查案的方式,也是保命的手段,还请大人多多见谅。” 聂忱再次躬身:“婆婆也是个可怜人,她那男人前些年生烂疮亡故,家中再无亲人,平日里行医治病,帮我打探些消息赚些银钱,大人不要为难她,我会留在这里,之后但凡大人有任何疑问,我都会知无不言。” 魏元谌听说过坊间人手中的眼线,这些眼线十分厉害,常能探听到旁人无法得知的消息,一旦败露身份,这条线就会被弃之不用。 而这些眼线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秘密,比如背负一些案子,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顾明珠趁着魏元谌没有反对,向魏元谌行了礼,顶着聂忱的外袍向树林里跑去,热闹看完了,证据也拿到了,后续的事聂忱会与她说,她现在就该功成身退。 顾明珠长长地舒了口气,今晚还真是惊心动魄,她安排聂忱来给“医婆”身份过明路,这步棋是走对了。 魏大人对她追着不放是想要弄清楚太原府是否还有其他势力,现在知道她与聂忱是同伙,只要留下聂忱就好,自然也不会执着于她这个医婆。 …… 魏元谌带着聂忱向前走去,那个被医婆骗下船的人已经被带到不远处的一只船上,等着他前去审问。 魏元谌先走进了船舱。 舱中一盏灯发着晕暗的光,魏元谌不急于去问那人的身份,只是淡淡地道:“你拦住医婆没有将消息送出去,是不想让山中的民众落入陷阱之中,是还存几分良心,还是另有图谋? 依我看,大可不必如此,只是拦住一个消息并不能救人性命,你手上早就染血,不如一错到底,反正那些人的性命在你们眼中不值一文。” “大人,不是这样的。”一个沙哑的声音不禁响起。 “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也是被骗了啊。” 第三十七章 复活 那人急急忙忙喊出这话之后,船舱中一阵寂静。 魏元谌站在那里负手不语。 那人接着道:“大人,我是个民,被骗上画舫来做护院,画舫上有什么事都与民无关。 身上的利器也是管事让我带的,不过我可从来没用过,方才看到船上的姑娘落水,我一时心急跳下船救人…… 在湖中,这两位官爷来拿我,我以为是盗匪之徒,只好竭力挣扎,后来才知道是衙门的人来问话。 大人说的那些我不明白,什么医婆、山中民众……这花船上的事与我无关啊,这画舫另有大管事,我知道大管事在哪里,可以带官爷去找。” 说完这些那人跪下来不停地叩首:“大人明鉴,的句句属实。” 魏元谌听着那人说这些话,不置一词,抬脚向船头走去,那人也被提起来丢在了魏元谌身边,两人所在之处正好能看到画舫和大舟上的情景。 此时此刻画舫周围一片喧闹,有人叫喊着四处奔走,有人缠斗在一起,湖面上也是如此。 魏元谌一直沉默,船躲在黑暗中如同一个看客。 魏元谌的亲卫前来禀告:“大人,画舫上又来了不少丁家的护卫,将我们的人拦住了,不准我们离开。” “丁家的护卫有多少人?”魏元谌淡淡地问。 “船上就有几十人,”亲卫道,“周围还另埋伏着人手。” 魏元谌道:“看来今晚他们势在必得,无论是谁来了,都要被留下。” 亲卫接着道:“除此之外,丁家人还将金银财物装成一个个包裹丢向湖水中,看起来像是在争夺财物时不慎掉落的。” “这才是人赃俱获,一旦被抓,再怎么辩解也是无用,”魏元谌抬起头看向那轮明月,“太原府衙有动静吗?” 亲卫回禀:“有衙差往这里来了,不过太原知府、定宁侯出城时带走了不少人手,太原府衙已经向卫所求助。” 魏元谌点点头:“官府来之前,让他们不要被人擒住,等人都到齐了,我看看他们如何冤我的人是盗匪。” 亲卫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船。 初九奉上一杯茶,魏元谌接过来抿了一口,茶水甘冽入喉,如同湖面上微拂的清风,风卷过他那潮湿的衣袍。 聂忱看着那位魏大人,魏大人是外戚,这样的膏粱子弟应该身娇体贵,如何能受得了半点委屈?魏大人却并不在意,可见魏大人不是贪图享乐之人。 丁家和官府勾结设下这样严丝合缝的局,要将所有人络在内,也被魏大人看得清清楚楚,这样的心智也鲜有人能匹敌。 也许魏大人真的能查明这桩案子,正因为看透了这一点,长老爷才愿意将线索送给魏大人。 眼前越是黑暗,一点点的亮光都会成为明灯。 如同绝境中最后的希望。 聂忱站在魏元谌旁边,忽然有种将心中所想全都倾诉出来的感觉,他不禁一凛,他做侦探之事多年,为了查明案情,私下里经常会向犯人套话、问审,深知掌控人心的重要,而他刚才不知不觉中,情绪竟然一直被魏大人左右。 魏大人没有继续审问那人,仿佛已经将那人忘记了,却带着那人看眼前的一切。 因为在魏大人这里,那人根本不需审。 魏大人不用听那人说些搪塞的话,只要将他所想告诉那人,他要破开太原府的困局,救那些无辜之人于水火。 若还有半点的良心,都会将知晓的内情尽数说出,如果还不为之所动,要那人也是无用。 岸边传来脚步声,显然衙差已经到了。 魏元谌将茶杯递给初九,淡淡地道:“只手遮天曾几时,万人有口终须说。” 本朝官员弹劾上官通常都会引这句话。 跪伏在魏元谌旁边那人听到这里,整个身体都是一抖。 聂忱挪开目光,那人已经完全被魏大人压制住,早晚都会说出实情。 魏大人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人的变化:“闫灏也曾是一个为民请命,弹劾上官之人。” 那人抖动的更加厉害,头垂得愈发低了。 “闫灏在哪里?”魏元谌道。 “他……该死,”那人气息不稳,“不如死在七年之前,这样就不会犯下如此不可饶恕的大错。 多少民众因此枉死,他……他就是个帮凶。” 那人说完忽然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魏元谌提着一盏灯照在那人脸上,只见上面纵横着几道疤痕,下颌骨塌陷下去,面容看着异常扭曲。 “你是闫灏,未死的闫灏。” 魏元谌话音刚落,一条船靠过来,紧接着从船上走下几个人,走在后面的是紫鸢,紫鸢向魏元谌行了礼,立即就去看那人。 “你别躲,你看着我,你……你是闫郎……你没死……” “闫郎,你没死……还一直在这船上,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紫鸢说着就要去摸闫灏脸上的伤疤:“是谁将你弄成这样的?” “大人,”闫灏避开紫鸢,“当年存放赈灾粮的敖仓是我烧的,太原府的库银也是我带人抢的,那……王知府并非畏罪自戕,是我亲手将他勒死,因为我知道,只要王知府死了,就不会有人再为他遮掩那些贪墨案,王知府的同党也会被肃清。” 紫鸢惊呼一声。 闫灏接着道:“我愿意去大牢中招认罪行。” 当年他坠崖未死得人所救,从此走上另外一条路。 利用“珍珠大盗”除掉了王知府等人,他曾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为民除害,就算付出一点的代价那也值得。 后来,他的路越走越偏,可他无力去更改。 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王知府死了之后,你为何还要私开铁山,逼迫民众为你采石?你此举也是为了民众着想?” 闫灏吞咽一口:“我……开始真的是想,但是后来……”后来他发现早已身不由己。 那利用他的人,不但心思缜密而且心狠手辣,为了掩盖一切不惜陷害民众。 闫灏听说魏大人会来太原府查这桩案子时,有过在魏大人面前揭开一切的想法,可……太难了,魏大人那么年轻,能不能将一切查明? 就算他说了,魏大人未必就能相信,毕竟当年犯下案子的是他。 “大人,太原府知府韩钰和定宁侯带着人马回城了。” 魏元谌听到亲卫的禀告点点头,现在看来陆慎之劝住了那些山中的民众,否则民众有所动作,定会被崔祯盯上,现在他们急着前来这边查看情形,恰恰说明山中一片平静。 他让陆慎之乔装打扮出城去,一来是为了让陆慎之劝说那些山中的民众,二来也想要做出陆慎之和民众已经上当的假象,否则怎么能让他看清太原府衙门的动向。 如果太原府衙门每次抓盗匪能够这样尽心尽力,恐怕早就有了结果。 魏元谌道:“你要那些铁矿没有用处,采出来的铁都送去何处?” 闫灏摇摇头:“山中有位江先生安排一切,我们只管采石炼铁,我也没有将情形完全摸清,但太原府内必然有人接应。” “也许你还有一次机会,”魏元谌的声音传来,“无论生死,至少能抬得起头。” 闫灏下意识地看向魏元谌,眼睛中满是渴求,当年山西灾荒,不少人被饿死,江先生说,与其等朝廷赈济,不如自己寻条活路,带着民众采石炼铁,卖出的银钱足够民众吃穿,他以为这是条活路,却没想到……那些人奴役民众,为了矿石不在乎民众生死,但凡反抗之人一律被杀。 有人告密更会被严惩,整个太原府被他们紧紧地围住,如同一块铁板,直到江先生收到消息,有人要来山西查案。 “帮我抓住那些人,”魏元谌道,“你就是死,也算死得其所。” 闫灏一股热血冲上胸膛,心脏顿时一阵慌跳。 …… “那些盗匪就在船上。”衙差气喘吁吁地向韩钰禀告。 崔祯望着不远处的画舫,远远看去画舫上仍旧一片慌乱。 “侯爷,”韩钰道,“我们立即过去吧,不要让那些盗匪再逃了,若是能人赃并获,这案子也算有了进展。” 崔祯点点头。 韩钰脸上露出谨慎又欣慰的神情:“多亏卫所的人动作快,否则又要被他们得手了。” 冯安平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这一晚上跟着知府大人和定宁侯跑来跑去也不知道会有个什么结果。 但是他隐隐觉得,这案子不该这么简单。 如果被知府大人和定宁侯查清,那他家的魏大人要往哪里摆? 不对,肯定不对,这件事定然另有蹊跷,他还指望着魏大人带他一起立功呢,否则他岂非白白贿赂了那么多牛肉,虽然牛肉都进了一只鸡的腹中,但那也是贿赂啊。 崔祯道:“将画舫围住。”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去瞧瞧就知晓了。 第三十八章 敌人 “大人啊,您可要为我做主,”老鸨儿立即迎上来向韩钰等人行礼,“那些贼人坏了我船上多少东西,可让我这日子怎么过啊。” 韩钰沉声呵斥道:“好好说话。” 老鸨儿被韩钰的官威镇住只得规规矩矩地道:“那些贼人盯上了丁公子带来的财物,趁着大舟宴席的时候,泅水登船将财物偷走,多亏被丁家管事发现……” 韩钰听着话向里面走去:“贼人呢?在哪里?” 老鸨儿正要说话,就看到丁公子带着管事迎上来。 丁公子向韩钰行礼:“没想到惊动了知府大人。” 韩钰挥挥手道:“你仔细将今日的情形说一遍。” 丁公子应了一声:“今晚我们在大舟上饮酒,喝到亥时末,我有些疲乏,就带着人先回屋子里歇着,进了客房之后,我发现带来的箱笼似是被人动过,就命护卫打开查看,果不其然其中的财物已经不见了。 我立即命人去寻,索性发现的及时那些贼人还不曾远走,我家中的护院与贼人缠斗了许久,多亏卫所的大人们带兵围住了这大舟,那些贼人无路可逃,这才将他们都抓住了,如今贼人就被绑在厢房中。” 崔祯向周围看去,大舟上的摆设不少已经被毁坏,显然是打斗造成的,他不禁目光微沉,看向那丁公子:“抓到了多少人?” “抓到了十人,逃走了一两个,”丁公子道,“这些人凶悍的很,我手下的护院不少受了伤。” 十人?崔祯睃了一眼丁家的护院,一个个显出几分疲乏,看来那十个盗匪身手很是不错,不但让丁家护院无可奈何,还惊动了卫所的人马。 “卑职去看看有没有危险。”冯安平跟着丁公子走在前面,他为这些盗匪也是费尽了心力,终于可以看看那些人的真面目。 厢房外有丁家护卫把守,这些丁家护卫身上多少挂了彩,不过伤得并不重,冯安平一把推开了门,目光一扫,眼睛顿时定住,然后慢慢地瞪得像铜铃,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贼匪之中,看到一个熟人。 他就说今晚的事没有那么简单。 冯安平吞咽一口。 眼前这位,不就是他心心念念想要贿赂的初九吗? 绝对没错,闭着眼睛他都认得。 看到这一幕,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有人要倒霉了,要么是他,要么是今晚在画舫抓人的丁公子。 仔细想一想,魏大人的腿应该比丁公子的粗,怎么说魏大人也是外戚子弟,所以倒霉的人八成是丁公子。 初九看到冯安平冒出个头,他还没使眼色,那冯安平立即将身子挪了回去,这个鲶鱼精,遇到事只知道躲藏。 “大人,没有危险,”冯安平转身看向韩钰,“还是您先进去。”看到初九被绑住之后,他就像醉了酒,有点上头,需要清醒一下。 韩钰不疑有他,大步走进屋子。 “就是他们,”丁公子指向初九等人,“他们将我带来的财物用青布包好准备带离大舟,大部分财物都被我们抢了回来,还有一些落入了湖中,天亮之后大人让人前去打捞便知我说的都是实情。” 韩钰目光落在那些贼匪身上,没有立即开口说话,停顿了片刻才道:“你说他们偷盗你的财物,除了丁家人之外可有其他人看到?” “妾身瞧见了,”老鸨子立即上前,“妾身亲眼看到这些人拿着包袱跳船离开,这些人动作利落的很,一看就是惯犯。” 老鸨子用手指指点点:“大人您看看,他们怀中还有东西,肯定是准备拿走的财物。” 衙差立即上前去查看,果然从那些人怀中掏出了银子。 “这是我家的银钱,”丁公子道,“银子上还有我家的刻字,绝对差不了。” 衙差将银子奉给韩钰查看,韩钰将银锭翻过来果然在底部看到了一个“丁”字。 人赃并获,但……韩钰迟疑了,侧头去看崔祯,只见崔祯目光深沉,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侯爷……” 韩钰正要开口询问就听得外面一阵喧哗声:“那个逃脱的贼匪在这里……就是他……快来人啊。” 衙差先一步去查看,韩钰也跟着走了出去。 崔祯没有挪动脚步,目光依旧留在那些被抓的“贼匪”身上,只怕今晚的事并非眼前看到的这样。 “贼匪”被押在那里一言不发,仿佛已经认了命,但仔细看来一个个脸上没有半点的惧意,而且无论是站在那里,还是坐在角落中,都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他们是经过严训的,就算他的亲兵也不过如此。 这样的人在军中也是千里挑一,怎么可能会偷丁公子这点银钱?更不会被丁家那些护院擒住。 所以,今天有人在这里布局,而他们都是陷入局中之人。 会是谁? 崔祯心中一动,难道是他?思量到这里,崔祯转身走出了屋子。 一间客房被人团团围住。 “贼匪进那里去了,”丁家管事上前禀告,“我方才瞧见这房里还有别人,说不得就是那些贼匪的同犯。” 衙差先上前一步:“大人,我带人进去查看情形。” 衙差话音刚落,那扇房门就被人推开了,紧接着帘子被掀起来。 “就是他,”丁家管事道,“他就是那逃脱的贼人。” 衙差正要上前拿人,被丁家管事喊作“贼人”的人向旁边让开了两步,一个背立的身影映入所有人眼帘。 淡淡的声音传来:“我家中的护卫何时成了贼人?” 韩钰心中一凛,崔祯神情更加深沉。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外面下起雨来,雨落在船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 房里的人一直静静的站着,仿佛没有打算要回过头来。 “大胆,”有衙差斥责,“见到知府大人和定宁侯爷还不上前行礼。” 那人却从桌上端起茶杯来,仿佛并未听到衙差的话。 丁公子忽然开口:“此人定是贼首,大人快将此人拿下。” “这里可还是大周的太原府?”背立着的人终于慢慢转过身。 “大胆狂徒,竟然无视府衙……”衙差却已经等不及,抽出腰间的长刀就要上前拿人。 韩钰面色大变,呵斥道:“还不快退下。” 衙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又向前走了两步,立即地他就感觉到一股劲风袭来,本来守在门口的“贼匪”转眼间就到了他面前,紧接着衙差双腿一疼,身体不由自主地跪摔在了地上。 丁公子大喊:“快来人,贼人与衙门动手了。” 丁家护卫立即向这边靠来,一个都抄起了棍棒,只等着丁公子一声令下就冲进去拿人。 “看来,韩知府是不准备让我从这里走出去了?” 听到这话,韩钰的神色凝重,目光显得格外的复杂,眼前这让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委实让他一时缓不过神来。 “大人,不如先拿下他……”丁公子再次提醒,“不能让这些贼人再逃脱。” 贼人? 如果皇上派来太原府的上官被诬陷成贼人,那他这个太原知府的项上人头很快就要落地了。 魏元谌是什么人,魏家最看重的子孙,怎么可能带着身边的护卫去抢夺一个商贾的财物。 韩钰走进屋子向魏元谌行礼:“魏大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魏大人?韩钰一语道破天机,丁公子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随后前来的卫所副将也怔愣在那里。 “魏”这个姓氏在大周本就不一般,能让太原府知府上前行礼,又是这般年纪的魏大人,也就只有奉旨前来太原查案的魏元谌了。 魏元谌手段谋略非比寻常,太原府上下都小心翼翼地等候着这位魏大人前来,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见面方式。 魏元谌坐在椅子上,那安静幽深的眼眸定定地看着韩钰:“韩大人是否有话要问讯?” 韩钰额头上冒出冷汗:“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魏大人可否告知?” 魏元谌看向门口的丁公子:“我也想知道这条船上的人,如何能将我的护卫变成贼匪?韩大人看我可像七年前的‘珍珠大盗’?” “魏大人自然不是。”韩钰嘴里发苦,求助般地看向崔祯。 崔祯没有言语,这魏元谌显然不会想听他说些什么,如果魏元谌愿意借助崔家在太原的关系,早就拿了帖子来寻他,而非设下这样一个局,等着他们陷进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崔祯深知这个道理,现在他晚了魏元谌一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只有先被魏元谌牵制。 不过到现在为止,崔祯依旧不知道魏元谌对他的敌意从何而来,如果说当年的二皇子案,他远远地避开并没有去害魏家,这些年他与魏家井水不犯河水,或许是有人暗中挑拨? 魏元谌这样一个城府极深的人,又岂会因此上当?崔家与魏家在政局上并非水火不容的敌人,他几次表露出这样的意思,但魏元谌却好像并不在意,认准了要与他为敌。 崔祯没有言语,韩钰只得再次道:“魏大人怎会到画舫来?” “查案,”魏元谌道,“我听说有人要估计栽赃陷害无辜之人为贼匪,就前来瞧瞧,没想到手下的人不争气被抓住构陷。” 魏元谌说着看向亲卫。 亲卫道:“我们在大舟附近查看情形,船上就冲出来不少的管事,二话不说就将我们围住,还将一包包财物拿出来有些丢进湖中,有些丢在我们身边。” 丁公子面色本就难看,听到这里双手更是不由自主地颤抖,整个人向后退去。 魏元谌抬起眼睛:“卫所来了兵马将船围住,紧接着知府大人前来查案……眼下的情形可谓是人赃并获,看来我是无法洗脱罪名了,既然如此大人就将我送入大牢,明日一早写奏折禀告皇上,山西的贼匪已经抓住了。” 说完话,魏元谌站起身:“谁来押送我去大牢?” “贼匪怎么会是魏大人……”韩钰说着他看向衙差,“还愣着做什么,将丁公子和丁家护院,这画舫的管事、老鸨儿全都押入大牢。” “大人冤枉,”丁公子立即大喊,“我也不知晓他们是何人,大人……明鉴……我见他们人多,以为是贼人,一时失了分寸……大人……” 丁公子趁着衙差没有围上来,转身就欲逃走,却不曾想一条人影已经到了他面前,伸手打在了他的后颈上。 初九看着软倒在地的丁公子,总算是出了口闷气,在这里假装被俘丢尽了脸面,也就这样才能挽尊。 “魏大人今夜来到画舫可是查到了什么线索?”一直没有说话的崔祯忽然开口。 魏元谌缓缓走来:“是……不过不必与你们说。” 崔祯继续道:“那陆慎之可在魏大人手中?” ………… x敌人见面分外眼红哈~ 第三十九章 气人 魏元谌站在那里停留了半晌才转过头。 他目光清冷,一双眼眸幽深似海:“太原府陆同知在我手中。” 崔祯道:“那今晚命人出城的是魏大人了?” 魏元谌视线从崔祯脸上掠过,神情带着几分轻蔑:“定宁侯你逾矩了。” 定宁侯崔祯自从年少立下战功之后,渐渐被朝廷重用,如今更是风光正盛,很少有人会这样不给他留颜面。 尤其崔氏族中就在太原府,谁也不愿意在此得罪崔祯,所以近年来崔祯还是第一次被这样拒绝。 魏元谌道:“圣上命我查案而非定宁侯,若定宁侯对此案有兴致,可以上奏禀告皇上,请来公文,我便将这桩案子让给定宁侯。 不过在没有见到公文之前,只能我向定宁侯问话。” 崔祯眉头微微蹙了一下,现在这样的时候不宜与魏元谌争锋,魏元谌抢到了先机,手中都握着什么证据他们不知晓,一不小心可能就会踏入魏元谌设下的陷阱之中。 魏元谌扬起眉角:“关于今晚的事,知府大人还有没有话想要问我?” 韩钰摇头:“没有……”他再提出什么质疑,岂非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既然你们都无话,”魏元谌道,“接下来就要换我问了。” 韩钰喉头一紧,原来魏大人方才的话是这个意思。 魏元谌先去看卫所的副将:“画舫上出事,竟然惊动了卫所,大周卫所何时兼了抓贼的差事?” 副将一时语塞,立即去看韩钰。 韩钰抿了抿嘴唇开口:“最近太原府接二连三的出案子,谨慎起见,我提前让人去卫所知会,还请卫所多多帮衬,太原府是北方重镇,不能有半点差池。” “韩大人说的出事,不过是贼匪抢夺财物,岂需动用卫所兵马?”魏元谌说着又去看定宁侯,“北疆局势如何,定宁侯该是比谁都清楚,既然定宁侯都没有在营中戍边,想必北疆一片太平,知府大人大可不必太过担忧。” 魏元谌说到这里口气一变:“再说,随意调动卫所兵马,让卫所将士不能各司其职,才是真正的危险,无论到何时,除非军事卫所兵马不能有任何异动,否则视为谋反。” 卫所副将身上一阵瑟缩,多亏他带来的人不多,否则魏大人真有可能弹劾他,到时候别说前程,恐怕性命也难保。 想到这里,副将急忙躬身道:“是我等没有思量周全,犯下过错……末将愿意领罪。”说着他去偷看韩钰。 魏元谌没有理睬那副将接着道:“韩大人和定宁侯出城去哪里了?这么晚带着人手离开,可是因为得到了重要的线索?” 韩钰道:“我与侯爷是发现陆慎之不见了,城门守卫接到陆慎之的文书放人出城,所以……” “韩大人是怀疑陆慎之与贼匪勾结?”魏元谌难得地点头,“不瞒大人,我也是这般思量,若非有人在衙门帮忙遮掩,贼匪怎会如此猖狂,这就是为何我来到太原没有直接去府衙。” 韩钰欲言又止,崔祯也面色深沉,魏元谌借着韩钰的话,为今日的作为找足了理由和借口。 魏元谌接着道:“我还有一事要问定宁侯。” 崔祯料到魏元谌还有话说。 魏元谌脸上似是多了几分困惑:“崔家祖坟到底是被雷劈了,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再次提及这桩事,如同在崔家的伤口上狠狠地碾了几下。 崔祯心中不由地冷笑,他之前的思量果然没错,如果他为母亲遮掩就会被抓住把柄, “有人利用崔家女眷将火药等物抬去了祖坟,又乔庄成道士引爆火药,”崔祯沉声道,“我虽没抓到那假道士,却将负责此事的管事妈妈交与族中长辈处置。” 魏元谌悠然一笑,眼稍却露出几分冷冽:“恐怕崔氏族中不懂审案,不如交给衙门来办,定宁侯以为如何?” 崔渭刚刚登船上前来,正好听到魏元谌的话不由的心中一紧,忙看向崔祯。 崔祯似是未加思量:“既然魏大人有怀疑,明日一早我就让人将管事送去府衙。” “大哥。”崔渭忍不住开口,如果将管事妈妈交给魏元谌,那不就像是被魏元谌扼住了咽喉? 崔祯眉头一皱,崔渭不敢再说什么。 “大舟上的事已经差不多了,各位与我一起押送案犯去衙门,”魏元谌说着向前走去,“顺便见见陆同知。” 魏元谌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众人面前,韩钰忙追上去。 丁公子被捉,丁家的护卫想要反抗,转眼间也被拿下,老鸨子哭天喊地闹腾了几下,就被人塞住口带走。 冯安平在大舟上行走,指点衙差去抓人,见到韩钰立即道:“大人与魏大人说话时,卑职就已经带着衙差去抓人了。 别看这只是一条画舫,还真有不少人为那老鸨儿做事,见势不好都想脚底抹油,卑职哪能放过,现在看来老鸨儿和丁家人早有勾结,大人连夜审问他们,定能从中查到些线索。” 韩钰面色不虞,平日里不见冯通判做事这般干净利落,今晚做事倒不遗余力,不过恐怕轮不到他来审了。 韩钰道:“将人妥善送去衙门,不要出什么闪失。” “大人放心。” 冯安平躬身送韩钰,然后在人群中找到初九,向初九挤了挤眼睛,他难得聪明一回,这下可算是立下大功了吧? 众人押送犯人到了府衙。 太原府出了事,知府带着人去抓贼匪,竟然“抓到了”皇上钦差来查案的魏大人,这样的消息如同平地惊雷,将太原府大小官员全都从梦中震醒,齐齐聚来府衙门口。 韩钰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一眼就瞧见人群中的陆慎之。 韩钰立即翻身下马:“这一整日你不曾来衙门,到底去哪里了?” 陆慎之躬身行礼,弯腰的功夫脚下不禁踉跄。 夜里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楚,不过韩钰等人还是察觉了陆慎之的异样,陆慎之面色难看,整个人十分憔悴。 魏元谌翻身下马,轻描淡写地道:“为了查明案情,我将陆同知带去问话了。”说着他走到陆慎之面前,伸手拍了拍陆慎之的后背。 陆慎之身体颤了两下,紧紧地抿着嘴唇,仿佛是在强忍疼痛。 所有人立即想到了魏元谌心狠手辣的名声,这位陆同知只怕被魏元谌抓去动了私刑。 韩钰的脸色更加难看:“魏大人……这……” “怎么?”魏元谌道,“知府大人觉得哪里不妥吗?” 韩钰不敢说,其他官员也噤若寒蝉。 崔祯和崔渭远远地站在一旁没有上前,魏元谌直指崔祯“逾矩”,崔祯自然不能再插手府衙之事。 “走吧,”崔祯吩咐崔渭,“先回家去。” “大哥……”崔渭道,“您就看着魏元谌这样……那陆慎之必然受伤不轻,如此对待朝廷命官,未免太过嚣张跋扈。” 崔祯不予再说话,翻身上马向崔家祖宅而去,魏元谌拿到了线索还在知府等人面前立威,一举数得。 陆慎之这顿打不知会让多少人生出惧意,一旦有了这样的心思,面对魏元谌时,就不敢轻易说出假话。 崔渭追上来:“不过,这样看来陆慎之身上也没什么疑点,否则魏元谌也不会放了他。” 崔祯沉下眼睛,内情到底如何,只有魏元谌自己知晓。 “那个聂忱我也见到了,”崔渭道,“与魏元谌的亲卫在一起,这个人最该死,拿着大哥给的银子却为魏元谌效命。 一个小小的坊间人敢动这样的心思,现在他依附魏元谌,难不成魏元谌能带着他一起去京城?” 聂忱是个有本事的人,崔祯也早就知道此人对他并不忠心,他本不在意,可听到这番话,心中也难免生出几分怒意。 魏元谌能顺利做成这些事,必然有坊间人的帮衬。 他定宁侯身边人才济济,也从来没有勉强过任何人,他已经给了聂忱机会,希望将来聂忱不会后悔,外戚赏的饭,没有那么好吃。 崔祯道:“随他吧,不必在意。” …… 魏元谌走进太原府府衙中,陆慎之先上前回话:“那些民众都没有下山。” 魏元谌颔首:“我知道了。” 陆慎之抿了抿嘴唇:“可这不是我的功劳,我去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在山中。” 魏元谌抬起头来。 陆慎之苦笑一声:“确实如此,不知是谁说服了吕光他们,让他们躲起来。”他辛辛苦苦那么多年都没有取得吕光等人的信任,不知谁用了什么方法才做到。 陆慎之想了想补了一句:“要么就是他们自己想开了。” “那还真巧,”魏元谌目光闪烁,“执拗了这么多年的事,在这么关键的时刻醒悟。” 魏元谌说着看向陆慎之:“陆大人是否觉得是佛祖保佑?” 陆慎之想想自己手腕上曾戴着的一串佛珠,脸涨成猪肝色,总觉得魏大人是在讥讽他:“不敢,定是有什么原因,我会去查。” 魏大人可真是难缠得很。 “一会儿他们要看你身上的伤,就脱给他们看。”魏元谌淡淡地道。 陆慎之应了一声:“是。” 小心翼翼地从魏大人屋子里出来,陆慎之就被叫到值房中,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解开了衣衫。 屋子里顿时传来一阵吸气的声响。 …… 天渐渐亮了,魏元谌一路回到小院子里歇着。 刚刚推开屋门,就看到了桌子上摆着的一只药箱。 初九忙道:“这是那医婆的箱子。”他看那医婆可疑,就将箱子拿回来仔细查看。 魏元谌点点头。 “孙先生来了,”初九道,“一直在等您,您身上伤口不舒坦,不如让孙先生看看。” “好,”魏元谌难得口气柔和,“将先生请来吧!”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四十章 太虚 魏元谌打开医婆的药箱查看里面的东西,药材、药粉各种瓶瓶罐罐一应俱全,只有一只竹筒看起来格外的突兀,魏元谌将竹筒拿在手中,从里面倒出一张纸笺,上面简单地勾勒出几条船,船只各处都有标记,应该是紫鸢主仆让医婆带给陈婆子的消息。 那阿瑾突然生了病,必然是医婆动的手脚,他不出现在画舫,医婆也会得到想要的线索。 聂忱说的那番话,听起来那医婆就是聂忱请来的眼线,他却直觉不太对,聂忱有足够的胆识,也心思缜密,却比起那医婆来还远远不及,聂忱如何能驱使这样的人为他效命,如果反过来,那医婆安排聂忱在暗中接应,更加顺理成章。 “三爷又是一夜没睡吧?”孙郎中走进门,目光就落在魏元谌的脸上。 魏元谌站起身将孙郎中迎到椅子坐下。 “三爷不要这样客气,”孙郎中立即摆手道,“这段日子感觉如何?旧伤可还会疼痛?” 魏元谌道:“比在京中时好一些。” “让我瞧瞧有没有大碍。”孙郎中说着就要起身去净手。 魏元谌道:“先生一路奔波,我们还是先叙叙话。” 五年过去了,伤口早已经愈合,就是不知为什么经常会突然疼起来,那疼痛仿佛将他带回了那天晚上。 在昏暗的大牢中,她脸上是决然、坚定的神情,从他身上取走利器之后,低声与他道谢。 他想要与她说句话,却没有半点力气,眼看着她走进黑暗里。 看着魏元谌目光微深,孙郎中叹口气,这些年他也多次看过那伤口,表面上看来确实没有什么变化,他现在怀疑当年周丫头拿出利器时,残留了一块在其中,如今与皮肉长在了一起,所以才会经常疼痛,他劝说过魏三爷,不如让他开刀探查一番,万一找到根源也好去除这痛楚,不知为何魏三爷却不肯答应。 “还是看一看放心。” 孙郎中执意要查看,魏元谌没有再拒绝,走到内室里解开了衣带。 一道大约三寸长的疤痕,从左腋蔓延下来,虽然经过了五年,伤口依旧狰狞可怖,当年魏元谌在皮肉中藏了利器,让伤口反复肿疡,就像在同一处受伤多次,所以痊愈之后,看起来也比普通的伤口更加骇人。 孙郎中伸出手触摸伤口周围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异物,如果他的推断没错,异物八成残留在了肋间,只要魏三爷平日里动作幅度稍大些,那异物受到牵拉就会伤及周围,于是就会有疼痛的感觉。 孙郎中查看之后,魏元谌将衣衫重新穿好。 孙郎中道:“三爷从出京之后疼过几次?” “大概两三次。”魏元谌说的轻描淡写,仿佛早就不将这伤口放在心上。 孙郎中有些意外:“看起来是有所好转?不过可能是因为三爷最近没有与人交过手,就算平日里练练拳脚,动作也不至于太过剧烈,所以无碍,三爷还是要多多注意,尽量不要用左臂。” 魏元谌颔首:“让先生为我操劳了。” 孙郎中摆摆手:“这些年操劳的是你才对,如珺去了之后,我本意气全无,多亏三爷找到了我……唉,说到底我愧对如珺父亲。” 孙郎中说到这里,想及不少前尘往事,当年他年少狂傲不逊与御医争锋而被算计,多亏了周大老爷暗中为他周旋,他才得以保命,他醉心于医术,不擅长那些勾心斗角的争斗,周大老爷劝他先隐去名声,在坊间行走,这样既免了危险,也不会被无用之事牵扯精神。 于是他离开京城四处行医,周大老爷还时常带给他银钱,让他用来买药救助贫苦的百姓。 周大老爷去的太突然,他得到消息赶到京中时周大老爷已经入葬,他匆匆去坟上拜祭了周大老爷,又去周家见了周大太太,周大太太抱着小小的如珺神情凄然,他劝说周大太太逝者已矣,定要将孩子抚养长大。 周大太太点头答应,还嘱咐他不要向任何人提及与周大老爷的关系,就算是周家人也不可以,后来周大太太自缢,他虽然心中有疑惑,周大太太怎会狠心抛下小小的珺姐儿? 可毕竟周大太太是女眷,他不能去查看尸身,只得在外面听消息,最终衙门仵作上门查看确认自缢无疑,周大太太也就顺利下了葬。 他又在京城盘桓几年,亲眼看着周老太太将如珺接到身边抚养,悉心教导如珺,他也就放下心来,继续四处行医,直到如珺再次陷入大牢,他得知消息之后立即回到京中,可惜他只是个有些名声的郎中,如珺身上背负的又是谋反案,他就算心急如焚却也没办法帮忙,只得注意着刑部大牢的动向,说来也是巧合,就在那时候大牢里突然传了疫病,他趁机进入大牢中,选如珺帮他一起派药。 如珺长大之后从未见过他,自然不知他与周大老爷的渊源,他也没有多说,免得被人看出端倪,本来大牢的疫情没有那么重,他有意用了些手段拖延时间,那些日子最为难熬,不但担心如珺会被定罪,还备受良心谴责,他毕竟是个郎中,不该做这种事…… 如珺那孩子与他学习医术之后,一心一意治好牢中那些犯人,甚至不顾危险向狱吏讨要“阿魏”,见到此情此情,他深受触动,就此罢手,让疫情早些出现了转机。 之后朝廷上有了争论,质疑有人借着谋反案铲除异己,长公主与二皇子伏诛,不宜再牵连更多人,太子也为周家求情,他以为珺姐儿的福报来了,哪知道会有劫囚之事发生,珺姐儿也因此丧命。 崔家扶棺入太原,他也一路跟随,看清楚了周家和崔家的薄情寡义,恩人一家几次三番受劫难,让他的精神也被消磨,又因之前在大牢里做过的错事,觉得自己不配再做郎中,就这样蹉跎了两年,魏三爷找到了他,与他提及珺姐儿的案子,说会为珺姐儿报仇,他这才知道还有人比他更加伤心。 魏三爷是真心欢喜如珺,不像那狼心的崔祯,如果当年珺姐儿没有死嫁去了魏家,现在定然夫妇和睦,说不得已经有了儿女,可惜了一对好孩子。 孙郎中每每想到这里就觉得伤心,好半天才稳住情绪,拿出一只药瓶递给魏元谌:“下次伤口再疼的时候,用些这药,应该会有用处。” 魏元谌将药接过,孙郎中接着道:“我听说了太原府的事,是否太子的人又在作恶?朝廷让你查案,这是要将你推到风口浪尖啊,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想想自己出了行医看病一无所长,不禁有些泄气。 “先生只要专心医术,其他的交与我来做。” 魏元谌穿着一身宝蓝色长袍,面对孙郎中时难得轻松,眉眼中没有防备和冰冷,如同个富贵人家的年轻子弟,这些年朝堂上下大约都忘记了魏三爷的年纪。 孙郎中望着魏元谌,更添几分难过,伸手拍了拍魏元谌肩膀,转头间看到了桌面上的药箱:“这是……” 魏元谌道:“查案时从一个医婆那里拿到的。” “医婆?”孙郎中的目光落在药箱中那一只只布包上,他走过去拿起布包放在鼻端闻了闻,草药的气味儿传来,只是不太浓烈。 “这是药渣,”孙郎中道,“难得一个医婆还懂得用这些。” 药箱里都不是什么珍贵的药材,却也没有太过骗人的东西,至于那些符箓和香灰,都被放在下层的药盒里,平日里大约也不怎么用处。 “这医婆医术不错,”孙郎中赞叹,“药材摆放分门别类,可见她脑海中对于看症思路清晰,我教徒弟和那些行脚郎中,药箱中的药材定然不能混淆,药材无形相克相生定要记牢,一旦出错就要酿成大祸。 可惜许多行脚郎中对药材人云亦云,根本不知其效用如何,常常辨别不清。” 孙郎中说着将眼前的药渣打开,定睛看了看,脸上更是有几分爱才之心:“这药渣也经过挑选,以它外用定有疗效,这些年我集药方在坊间走动,第一次见到有医婆能这般细致。” 孙郎中说完看向魏元谌:“此人在何处?问问她可愿意与我学医术,将来帮我在此地寻方、抄方。” 魏元谌思量着孙郎中方才的话,抬起头与孙郎中对视:“她是个哑巴,且不识字。” “哦?”孙郎中十分惊讶,“坊间口口相传的医术能到这样地步?不必看医书就懂得这些?那可真是难得。” 魏元谌脑海中浮现出医婆偷看紫鸢手中字条的一幕,医婆真的不识字? 沉默片刻,孙郎中将药箱重新放好,准备再嘱咐魏元谌几句就离开,忽然想及一件事:“我在京城给人看症时遇到一个人,他托我给自己女儿看症,本来急着来太原已经开口拒绝,他却说她女儿也在太原府。” 魏元谌知道孙郎中不会无故提及此事:“托先生看症之人我认识?” “是啊,”孙郎中道,“就是那位怀远侯。” 怀远侯长女顾明珠。 魏元谌看向孙郎中:“先生何时去顾家?” 孙郎中道:“明日就去!” “明日我也会前去,先生不必说认识我,”魏元谌道,“案子自怀远侯起,如今快要水落石出,我也该去拜会下怀远侯夫人。” 除此之外,他也想知道顾大小姐的痴傻病到底是什么情形。 孙郎中点点头。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孙郎中才从屋子里离开,刚刚走出院子不远,初九立即跟了上来。 “孙先生。” 初九压低声音喊了一声,孙郎中不由地吓了一跳:“初九,你这样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先生,”初九怀中抱着一只大黑鸡,有些为难地靠上来,“您给三爷诊过脉了?” 孙郎中点点头,看过伤口之后,他顺便为魏三爷把了脉。 “三爷可还好?” “好。” “三爷没有刻意隐瞒什么病情吧?” 初九说着向身后看了看,紧张地捋着怀中的黑鸡,鸡毛被他摸索的一尘不染,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大约是手下频率太快,黑鸡不满地“咯”一声。 初九吓了一跳,鼻尖也沁出汗水来,这样关键的时刻,千万不能将三爷引过来。 孙郎中有些不解:“你这孩子到底想说些什么?” “不是我想说,”初九立即纠正孙郎中,“是我家二老爷让我定要问问您……您也知道我家三爷在魏家的地位如何,魏家上下奉为珍宝,有些事不能出半点闪失。” 初九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怀中的公鸡似是为了迎合也小声“咯”叫着。 孙郎中道:“魏二老爷想知道什么?” 初九吞咽一口,再次转头看了看,发现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才开口:“二老爷想知道,我家三爷那方面有没有问题?” 初九拍了拍腰:“虚不虚?” 孙郎中差点笑出声,看来这几年魏三爷油盐不进,让魏家长辈委实心中担忧:“你看呢?要不要补一补?” “那谁知道,”初九摸着怀里的黑鸡,“这五黑鸡就是二老爷找来给三爷用的,一直没有得机会。” 不但没机会,还让这五黑鸡出去寻花问柳下了好几窝黑崽子,他整日劝说三爷吃了这鸡,结果就是抱着鸡跟在三爷屁股后跑来跑去。 初九想着就觉得心里苦。 孙郎中叹了口气:“这种事也要寻机会。” 补肾还要寻机会?初九竖起耳朵。 孙郎中望着那只膘肥体壮的五黑鸡:“先留着它吧!”等到魏三爷有了心仪之人之时…… 孙郎中转身离开。 初九望着孙郎中摇头的背影,难道三爷的病已经那么重了,到了虚不受补的地步? 那可真就糟了啊!二老爷说了,三爷病好那日,也会为他寻一门亲事。 这亲事不会就泡汤了吧? 第四十一章 登门 日出上三竿,顾家院子还是一片宁静,因为顾大姐在睡觉。 林夫人撩开帘子看着女儿睡得正香,脸上不由地露出慈爱的笑容,向管事妈妈摆了摆手,两个人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屋子。 回到了屋子中,林夫人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开始做针线,明明还有一桩案子压在头上,看着珠珠却时常会有岁月静好的感觉,好像觉得会安安稳稳地与老爷团聚。 林夫人摸着腹,顺利的话,明年家里就又要添个的,珠珠那么良善的孩子,定会喜欢这个弟弟或是妹妹。 “夫人,”管事妈妈进门低声道,“外面传回消息,府衙那边有了动静,说是那位魏大人来太原府了。” 林夫人惊诧间手一滑,针尖差点就扎了手,魏大人这时候出现,是不是案子有了进展。 “再让人问问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林夫人十分机警地吩咐。 管事妈妈应了一声。 林夫人将针线放回笸箩里,她心中明白管事妈妈可能什么都问不到,不要说那位魏大人名声在外,崔祯几次三番的提醒,已经让她对这个魏三爷到了谈之色变的地步。 林夫人下意识地道:“让护院将门守好。”话说完她立即就后悔了,真是听了崔祯太多话,她也变得疑神疑鬼,那魏大人还能登门不成?她们家里都是女眷,有没有什么珍奇的贵重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无蜜不招彩蝶蜂。 林夫人想到这里安心许多,向管事妈妈扬了扬头:“不用理了,还是去打探消息吧!” 管事妈妈退下去,林夫人就将针线又捡了起来,宝瞳捡到只兔子,珠珠很是喜欢,没事就要抱在怀里,她做只稍大些的荷包,让珠珠装些草叶和菜干用来逗兔子。 管事前来禀告:“夫人,周三太太和二姐来了。” “将人迎去堂屋吧!”林夫人站起身,拂了拂衣裙,自从金塔寺之后她就再没见过周家人,今天周家怎么会上门? 周如璋四处打量着怀远侯府这处院子,看来她之前听到的传言没错,怀远侯府就快支撑不下去了,否则怎么会住在这么寒酸的地方,说不得背地里全都靠定宁侯的接济度日。 不光是崔氏一族,就连姻亲都要依靠定宁侯,定宁侯还真是不易。 周如璋想到崔祯那威武英俊的模样,不禁心中一热,可惜的是定宁侯妻运不好,从前被长姐的名声牵连,现在还要面对一个病恹恹的张氏,大约都不知道有贤良淑德的妻室掌家是什么感觉。 让她嫁入崔家的话,她能保证从此之后定宁侯崔祯能顺风顺水,只要崔祯对她好,前面有两个定宁侯夫人又如何? 她也不是非要嫁给崔祯,她只是觉得崔祯实在太可怜了,这是周家欠崔祯的,应该有所补偿。 周如璋思量着进了堂屋,两个人刚刚落座,林夫人就进了门。 “夫人。” 周三太太和周如璋立即上前行礼。 “太太今日怎么会来?”林夫人看向周三太太,她与周家人见面不多,但是自从上次金塔寺之后,她已经看出这对母女的心思,她就不明白了,一个好端端的大姐上赶门的要与崔祯做妾?这样着急的自荐简直就是自贱。 “您还不知道?”周三太太面色一变,“定宁侯府没有送消息过来吗?” 林夫人有些怔愣:“没有啊,发生什么事了?” 周三太太显得有些失望,看来定宁侯府的太夫人和林夫人也没有她们想的那般亲近,她们这次来本想借林夫人的口传话给崔家,这种情形让她有些泄气…… 虽然如此,话还得继续说下去,周三太太道:“魏家那位到了太原府,不声不响地拿下了太原府同知,动用了私刑,将陆同知打得皮开肉绽,就剩下半口气,结果没有找到什么过错,就这样给放回来了。” 林夫人听得脊背发麻。 周三太太道:“魏家那位在京中就打死过人,夫人也有所耳闻吧?” 林夫人颔首,不过都是以讹传讹,内情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 林夫人想起来:“你说的太原府同知,是不是崔四太太的弟弟?” 周三太太点头眼睛中满是担忧:“魏大人接手了贼匪案,太原府衙上上下下都要听他的了,他还去崔氏族中带走了林太夫人身边的妈妈,要彻查崔家祖坟被烧之事。” 林夫人明白过来,这就是周三太太此行的目的,周三太太要替崔家说话,免得崔家被魏三爷抓住把柄。 周三太太叹口气:“城内不少流言蜚语说崔家苛责如珺,可我们都知道周家的恩情,我家老夫人每次提及这件事,都要落泪,直说如珺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这时候我们周家若不站出来为崔家说话,委实心中难安。” 周如璋也跟着颔首。 林夫人没有立即说话,伸手端起茶来喝,或许是她怀孕情绪不稳,她对周三太太母女十分反感,周家想要攀上崔祯,又将周如珺拿出来利用,这吃相当真难看得很。 屋子里一时安静,气氛有些尴尬。 周三太太皱起眉头,这林夫人是怎么回事,难道听不明白她的意思?怪不得怀远侯府会没落,怀远侯夫人分明就是块木头。 周三太太思量着也端起茶,茶碗刚凑到嘴边就听周如璋尖叫了一声。 周三太太立即皱眉看过去,只见周如璋站起身,将手里的五彩盖钟丢在了矮桌上。 “这……里面都是些什么啊?”周如璋用帕子压住嘴唇,脸上都是厌恶和恶心,她刚才揭开盖钟尝了一口茶,只觉得茶味儿有些奇怪,于是就垂眼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她差点就吐出来。 那茶汤上竟然飘着几根草叶子,还有些腌臜东西。 林夫人身边的妈妈快步走过去看,看到盖钟里的东西也愣在那里。 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尚好的龙井吗?谁在周二姐碗里另添了料? 管事妈妈向门口看去,一只粉色的绣鞋向旁边缩了缩,可她还是认出来,那是大姐。 “大姐?”管事妈妈试探着问了一句。 那只脚又向后退了半步。 管事妈妈松口气,真的是大姐。 周三太太垂头看向自己的茶碗,虽然里面干干净净却也没有了品茶的兴致,听到林家管事的话,心中也明白过来,又是那个傻子在生事。 林夫人看着门口的轻声道:“珠珠,是不是你把草叶子丢进了茶碗里?” “兔兔,兔兔……”顾明珠这次不再躲藏,起身指了指周如璋身边的茶碗。 周如璋漱了口,仍旧觉得肚子里一阵翻腾,这傻子还直说让她吐,她哪里还能吐得出来。 “让太太和三姐见笑了,”林夫人向周三太太解释,“我家如珺最近新养了兔子,大约觉得草叶是好东西。” 那傻子怎么每次都来害她,周如璋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周三太太埋怨地看了一眼。 周三太太道:“定是珠珠在跟你玩呢。” 周如璋眼睛发红,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揭了过去。 周三太太催促周如璋:“还愣着做什么?快过去陪珠珠。” 不但不能发作还要去陪笑脸,想一想崔祯……周如璋攥紧了帕子向门口走去,谁知刚走了两步,门口的身影突然一动,一阵风似的从她身边跑过,坐在了林夫人旁边的椅子上。 周如璋僵在那里,好半天才回头去看,只见顾明珠晃动着两条腿,从盘子里拿桂花糕吃。 周如璋只好又走回自己的座位上,身体里的一股怒气冲得她胸口发疼。 林夫人恐怕周三太太又再提方才的事,于是先开口道:“周三太太准备何时归京?” “不急,”周三太太抿嘴笑,“这次来太原府,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这话本来不该说,但重病就得下猛药。 周三太太道:“我们看上了山西的两处庄子,准备买下来,原本也是想要求林太夫人掌掌眼,太夫人可是行家,那两个庄子又挨着太夫人的地……太夫人那块地据说风水不错,是从娘家带来的陪嫁。” 顾明珠听到这里全都明白了,周三太太是在用财物引林太夫人垂青,林太夫人八成也喜欢周家买的那两处庄子,又加上风水宝地的说法,说不得能引起林太夫人的兴致,林太夫人若是想要周家让给她,就算跟周家过了交情。 为了一个崔祯,周家真是大费苦心。 不过,在这时候买庄子,而且是林太夫人那块地的旁边,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玄机?周家女眷来到太原府送线索本就让她觉得有些古怪。 顾明珠正思量着,就听管事来禀告:“夫人,侯爷在京城请来的神医到了。” 林夫人脸上一喜,侯爷在书信里提起过,在京中遇到一位神医,好不容易才请到神医来给珠珠看病。 “快将先生请到内院,我这就带珠珠过去。” 林夫人正要与周三太太致歉,刚刚离开的管事却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张帖子。 “夫……夫人……魏……魏大人递帖子登门了。” “啊!”林夫人突然听到噩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好端端的魏家找上了门。 这不太可能啊,是不是弄错了。 林夫人将名帖接了过来,打开一看上面写着魏三爷的名字,还有盖着他的私印。 “不能见,”周三太太立即道,“夫人,您还是找个借口回绝了吧,万一那魏大人看到哪里不顺眼,随随便便就将人带走……可真是不得了。”谁也不想被无缘无故打个半死。 林夫人吞咽一口,她好像没有理由拒绝魏大人,而且那魏大人也不是随便就能挡住的吧! 林夫人吩咐管事:“将人请来吧!” 魏元谌和孙郎中一前一后走进顾家,顾家的院子静寂无声,谁也不敢抬起头去看那位魏大人。 魏元谌身上湛青色长袍一尘不染,面容如霜,目光幽深,身姿笔挺,一举一动都透着股不近人情的冷漠。 林夫人见到心中不禁打了个冷颤。 “怀远侯夫人。”魏元谌上前行了礼。 “魏大人。”林夫人立即还礼,请魏元谌屋子里落座。 等到下人端了茶上来,林夫人目光落在茶碗上,很想揭开盖子瞧一瞧,珠珠有没有在里面下料,珠珠可不能在魏大人面前调皮,顺顺利利将这位请出去才好。 “不知魏大人到顾家所为何事?”林夫人抿了抿嘴开口。 魏元谌看了看四周,瑞凤眼微闪:“我是为顾大姐而来。” 第四十二章 故人相见 林夫人听到这话愣在那里,魏大人是来找珠珠的?这怎么可能?魏大人又不认识珠珠。 魏元谌神情淡然:“当日在金塔寺有凶徒意图加害顾大小姐,顾大小姐失手将那凶徒推下了山坡,自己也差点跟着掉下去,正好被我瞧见,我用一根绳索将顾大小姐带了上来。” 林夫人不禁惊诧,原来金塔寺的“另一个贼人”是魏元谌。 魏元谌接着道:“那时我暗中查案,不方便露面,看到顾家人找了过来就离开了。” 林夫人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形,珠珠腰间的确有一道痕迹,再看那魏元谌神情肃穆,不像是在撒谎,心中已经信了八分。 所以,魏大人于珠珠有救命之恩。 那么魏大人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林夫人道:“原来是魏大人救了珠珠,大人的救命之恩我们怀远侯府会铭记于心。” 魏元谌抬起头,一双眼眸深不见底,没有任何的波动:“无论是谁在那里都不会袖手旁观,也没什么恩情,怀远侯府不必记得此事。” 林夫人心里默默地松了口气,幸好魏大人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她生怕魏大人会借机提出什么要求,对怀远侯府的要求她能接受,但是不要牵扯到珠珠…… 可方才为什么魏大人又说是为珠珠而来? 林夫人道:“大人今日登门与金塔寺的事有关?” 魏元谌端起茶碗:“有关这桩案子,我有几句话要问顾大小姐。” 林夫人听到这里,下意识地向门外看了看。 魏元谌揭开茶碗的盖子,不等林夫人开口径直道:“方才在门口我听到管事说话,有郎中来给顾大小姐诊治,夫人先让郎中去看诊,我会在这里等着。” 魏元谌话说得简洁且不容置疑,他整个人如同一座大山般立在这里,浑身上下散发的阵阵寒气,让人不敢随便去招惹。 林夫人微微皱眉,看魏元谌年纪不大,却怎会这般不动声色,仿佛全无感情,颇有些油盐不进的意思,怪不得皇上会用他来查案。 而且她方才只是心中一动,想及郎中上门的事,立即就被魏大人察觉了。 真是可怕。 林夫人站起身:“那魏大人先宽坐。”虽然不知魏元谌要问珠珠些什么话,但她能看出来,这人决定的事不能更改,与他硬碰硬不是解决的办法,更何况他还救过珠珠。 出了屋子林夫人松了口气,旁边的王妈妈也捂住胸口:“夫人真要让魏大人见大小姐?”她怎么觉得那么不踏实呢。 “躲不过去,”林夫人道,“魏大人是朝廷派来查案的,说的那些话也合情合理,我们不宜与他起争执,反正珠珠也没做什么,一会儿我陪着珠珠也就是了。”很寻常的问话,遮遮掩掩反而让人误解。 王妈妈点点头。 林夫人道:“快去将大小姐叫过来吧,不要让先生等着。” 林夫人离开之后,魏元谌的目光落在手中的茶碗上,茶汤十分清澈,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他眼前出现的却是顾大小姐那憨憨的面容。 魏元谌想到这里,凤眼微微一扬,将茶碗放回了矮桌上,他站起身走到了窗前,顾家的院子立即映入眼帘。 小小的院落中一片宁静,假山石旁种了两棵花树,其中一棵的枝杈上挂着只草兔子,不用想就知道必然是顾大小姐的杰作,仿佛也颇为符合顾大小姐的身份和性情。 等到孙先生看过脉,他仔细看看那顾明珠,金塔寺的疑惑应该就能解了。 他会如此在意怀远侯府,是因为这桩案子是由怀远侯而起,如果从开始怀远侯就在故意布局,那么继续查下去,只会落入别人设下的陷阱之中,虽然眼下看起来,怀远侯这样做只是要为朝廷示警,但是这些年的明争暗斗让他不能不加倍小心。 太原府的案子查明了大半,现在他手中有了闫灏这颗棋子,只要好好用处就会有大收获,前提是他将一切都看得清楚,才能谋算的足够周全。 …… 顾明珠带着宝瞳欢快地走进林夫人屋子。 林夫人正在与孙郎中说话,听到声音笑着向顾明珠招手:“珠珠快过来。” 顾明珠向着林夫人走过去,也清楚了那个坐在林夫人对面的人。 那张熟悉的脸孔映入眼帘。 顾明珠的手不禁微微有些发抖。 那是……师父。 分别了五年,不曾想到会在这一刻相见。 大牢内的一幕幕又重新回到她的脑海中,她跟在师父身边派药,听着师父讲医术、药理,师父是救了她的人,在她被恐惧和不安勒得喘不过气时,师父来到她身边,让她重新恢复了冷静,即便最终被杀,也走得十分从容。 成为了顾明珠之后,时光如同在她身上从来了一遍,她重获新生,活的开心、肆意,与昔日种种仿佛隔了一世却也像弹指一挥间,直到看见师父的时候,她才感觉到这五年的时间是一点一点走过的。 师父鬓间已见白发,脸上有了几道很深的皱纹。 师父老了。 不知这五年过得好不好?她也曾在京中打听师父的消息,只知道在大牢里治疗疫病的孙郎中,在周如珺死了之后就离开了京城,她的死必然影响到了师父,师父是的那么期望她能活下来。 五年过去了,师父是否已经从那件事中走了出来,专心于他的医术?希望师父这样,不要被任何事卷入其中,只做他想做之事。 林夫人将顾明珠拉过来做好:“珠珠别怕,就像往常一样,看好之后母亲给你做甜糕吃。” 顾明珠乖巧地点头,让林夫人将她的手放在诊枕上。 孙郎中将手搭在顾明珠手腕上,开始仔细地诊脉。 顾明珠望着孙郎中,师父专心致志的神情与五年前没有差别,师父只想治病救人,当年却为了救她用了些小手段,让大牢里的疫病始终不消,她开始并不知晓,随着后来的派药渐渐察觉到了蹊跷。 她虽然怕死,更不想让无辜人被她牵累,于是侧面劝说师父,总算没有酿成大错。 医者不该被人所用,尤其是师父这样的医者。 她很想与师父相认,但不是现在,不能让师父再卷入纷争之中。 顾明珠平复好情绪,却看到孙郎中微微皱了皱眉,她心中顿时一颤,师父总不会从脉象上就能看出她是在装傻吧? 孙郎中仔细地看向眼前的少女,目光稍显的有些呆滞,正在摆弄手里的荷包,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思量中,外面一切都与她无关。 顾大小姐的病怎么与怀远侯告诉他的情况有些不同呢。 孙郎中看向林夫人:“夫人身边可带着近年来顾大小姐用过的药方?” “都有,”林夫人道,“我这就拿给先生。”珠珠总会生病,所以她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那些药方,以备不时之需。 郎中用药都会看一眼既往用过的药方,这本是寻常事,顾大小姐的药方不知被多少郎中来来回回翻看过,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可顾明珠就是莫名地有些紧张。 尤其是那魏大人还在顾家做客,有半点端倪都会被他察觉。 魏大人到底来做什么?金塔寺的事一直让他疑心未消,还真是个长情之人。 现在案情有了进展,他想看清怀远侯府的立场,于是前来探查她有无异样。 既然如此,不如让他早些看完,早些出门。 顾明珠开始在锦杌上动来动去,一副不耐的模样。 “好了,好了,”林夫人道,“马上就好了。” 等到孙郎中松开了手,顾明珠立即像小燕子一样飞了出去。 走,去找那阿魏。 ………………………… 本章是最后一个免费章节,71零点,也就是今天晚上半夜里我会更新第一章章,请大家多多捧场。 上架的感言 今晚上架了,所以半夜会有更新。 转眼《娘子》就要上架了,心里是担忧又忐忑,我是个胆的人,每次上架其实都怕得要死,但是身为老作者又要故作镇定。 不怕别的,就怕没有人喜欢我的故事,没人与我同行,与书里的人一起爱恨情仇。 感谢大家多年的爱护,更感谢所有能够正版阅读、追更、投票、打赏、互动的读者们,没有你们就算内心再强大也无法继续。 一个故事,就像一个世界,看着一个个人物成长、相爱、终老,过完他们的人生,与大家相伴又是个更奇妙的事,我们的精神在那世界里融通,就像拥有了第二个秘密的空间,今天空间里会发生什么事,明天又会如何呢? 希望大家能在这里获得快乐。 说说订阅和自动订阅:教主写了这么多年书,更品如何大家都知道,所以大家可以大胆追更,不管从什么渠道看书,只要正版阅读就是对作者的支持,对《娘子》这世界的关爱,谢谢大家!如果能打开自动订阅的读者,就打开自动订阅支持教主吧,鞠躬感谢,教主会好好写书回报大家的厚爱。 再说说月票:新书第一个月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不但需要大家订阅和追读,还需要各种票票灌溉,本月月票最重要,要争新书月票榜,因为这不但是对《娘子》的肯定,最重要的是可以起到宣传作用,能让多人看到《娘子》,让新读者到《娘子》这个世界里来。 现在起点,红袖,潇湘三站合一,三站读者投出的票汇聚在一起算作总的月票榜,所以每个读者的票都很重要,恳切地盼望大家将月票投给《娘子》。 更新时间:上架之后两个时间段更书,中午1点更新,晚上19点更新,教主尽量不迟到不早退,如果有特殊情况会发请假条。 再说说这个故事:我想我应该要打上古言爽文的标签,言情会比上本和之前几本都多,女主的千人千面,何尝不是男主的千人千面,男主对女主各种身份都有互动。 两个人属于强强联手,相爱相斗,真骗装傻,人物技能a。 就看他们怎么冲撞起来吧~ 最后叨叨叨: 打开自动订阅、自动订阅、自动订阅 投出月票、月票、月票 留言互动、互动、互动 祝大家《娘子》之行完美体验,00年健康平安~ 谢谢大家! 第四十三章 相斗 顾家的院子里静寂无声。 魏元谌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管事妈妈轻手轻脚地走路,仿佛生怕惊动什么,显然是有东西在附近活动。 方才他支开了林夫人,就是准备要自行查看顾家的情形,从礼数上讲有些不妥,但他又非是来顾家做客,查案本就不需要这些约束。 魏元谌撩开帘子走出去。 顾家这处院子不大,沿着青石板路没走多久,就看到了几个人影,跑在最前面的少女忽然向前一扑,几个丫鬟立即跑过去查看。 “没扑住,跑了。” “在那里,在那里……” “嘘,听声音。” 隐隐约约传来一阵促织的鸣叫声,所有人再次变得蹑手蹑脚,全都盯着少女的动作。 少女撩起了裙子,全神贯注地望着草丛,她一直追赶着的促织就停在不远处,她猫着腰,心翼翼地跪在地上,身体向前倾,五指并拢弯起,对着促织就叩了过去。 她的手还没落下,却不知从那里伸出了有一只脚,从半空中截胡,结结实实地踩中了那促织。 少女立即瞪圆了眼睛,本来自然而然弯起的嘴角顿时垂下来,那欢喜的表情去得无影无踪。 两只纤细手重重地落在那只脚上,用尽力气去推拉,却挪动不得半分。 受了挫的少女就如同一个生气的豹子,浑身的汗毛都支棱起来,站起身不管不顾地向面前的人扑了过去。 这一扑顾明珠用尽了全力,女孩子体弱,加上不会拳脚功夫,很难让男子吃亏,容娘子曾教她几个法子,其中一个就是跳起来去撞人下颌。 在大舟上时,她曾撞到过,也算是轻车熟路。 略微沉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该是得了手。 在画舫上就被他拿走了字条,泅水离开时又被他挡住了去路,今日他来到顾家也没安好心,去踩草丛里的促织也是要试探她的反应。 可这里不再是金塔寺,也不是画舫湖上,而是顾家,她的地方,让他再占了上峰,她心中定然不痛快。 而且为了这样的试探不要三番两次地发生,这次就给它坐实。 “呜~”撞过之后,顾明珠立即亮嗓大哭起来。 她就不信,魏大人能当着顾家人的面对她动手,动了手也没关系,以后魏大人只怕没脸再登门了。 无论他怎么选,她的目的都能达到。 魏元谌也是眉头一皱。 眼前顾大姐这纤弱的身板,却每次都爆发出让人不容觑的力气,这次的声音比在金塔寺更要刺耳。 余音仍在耳边回旋,手臂上忽然一疼,就像是被细细的鱼钩挂住,他低头看过去,顾大姐一口咬在了上面。 大家闺秀显然不会这样张牙舞爪地对付一个外男,就算自身的名节不要了,八成也拉不下这个脸。 顾大姐不客气地手脚并用,毫无章法可言,如果不是两个人力气相差太过悬殊,顾大姐的目的定然是将他扑倒,骑在他身上捶打。 顾家下人的脸上满是慌乱和紧张,没有太过惊诧、意外,显然他们觉得这是顾大姐正常的反应。 侧面证实了顾大姐平日里在家中就是如此。 魏元谌想要将顾明珠拉扯到一旁,挣脱了两下竟然被她咬得太紧没能脱身,如果在金塔寺,他手上早就运了力道,现在竟然一时奈何不得她,别看现在那些顾家下人一个个都畏畏缩缩,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不敢到前面来,若吃亏的是顾大姐,顾家下人立即会变成另一副模样。 魏元谌再次去看顾明珠的眼睛,双眸无神,目光中透着几分呆滞,明显异于常人。 真像不懂事的孩子,而他就在欺负这个孩子。 管事妈妈终于走上前拉住顾明珠:“大姐,虫儿在那边,我亲眼瞧见跳到那边去了。” “真的,大姐,您仔细听听。” “是促织没错。” 管事妈妈喊了一声,本来不知所措的顾家下人也跟着喊叫起来。 管事妈妈哭的心都有了,真是不得了,顾大姐对魏大人又踢又踹,还咬了一口。 这算不算是摸了老虎的屁股? 趁着老虎还没发威,赶紧把大姐骗下来带走。 顾明珠终于松开了嘴,顺着管事妈妈手指的方向看去。 “大姐是有虫儿在叫呢。”宝瞳也跟着道。 顾明珠止住了哽咽,这顿哭来得快去得也快,脸上还有泪水没有滑落到下颌,顾大姐的天气已经放晴了。 草丛中传来了虫鸣声。 此时是秋天,园子里自然不会只有一只促织,顾大姐立即忘记了方才的不快,转身向那虫儿鸣叫的地方靠去。 管事妈妈看着这一幕,顿时松懈下来,不知不觉中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汗湿透了,大姐真要是不依不饶,最终该如何收场? 宝瞳跟在顾明珠身后,心中欢快无比,那魏大人怎么能及得上她家姐,方才大姐那一撞,一咬应该会很疼吧? 送上门来的肥肉,大姐可不会客气。 “魏大人,真是对不住。”管事妈妈已经开始赔礼,“我家大姐的脾性就是这样,她是无心的,要不然……家中正好有郎中,让郎中看看您胳膊上的伤?” 魏元谌挥袖拒绝。 不远处传来少女的笑声,然后是顾家下人的喊叫:“抓住了,抓住了。” 魏元谌抬起脚,那在杂草缝隙中苟活的促织被他踩断了一条腿,此时发现重获自由,立即一瘸一拐地溜走了。 也许真是他多想了,这些年查案,让他整个人变得十分敏感,遇到线索绝不肯轻易下定论。 顾大姐的确很可疑,但怀远侯也完全没有必要让长女假装痴傻,既然他试探了几次都没有发现端倪,对于顾大姐的猜测应该可以先放一放。 魏元谌想到这里就准备离开。 顾大姐已经将促织装进了罐子,欢欢喜喜地从下人手中接过一样东西抱在怀里,魏元谌远远地看到了一团黑色。 “魏大人。”林夫人听到消息立即赶过来,她才刚刚和珠珠分开一会儿,珠珠就惹上了那凶神,她知道这是珠珠本色,在别人眼中就变成了惹祸。 林夫人忙解释:“珠珠就是孩子性子,平日里养兔子、斗蛐蛐儿,不心冲撞到了魏大人,还请多多见谅。” 林夫人说着吩咐管事妈妈:“将珠珠喊过来给魏大人赔礼。” 管事妈妈应了一声,就要去喊人。 “不用了,”魏元谌淡淡拒绝,“衙门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着不等林夫人说话,魏元谌抬脚向外走去。 转眼就已经走到了垂花门。 “顾大姐方才还将草叶子丢进了我家姐的茶碗里,这是将我家姑娘当成了她养的兔子。” “我家姑娘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低语声传入魏元谌的耳朵。 兔子? 他想到顾明珠怀中那团黑色。 林夫人的话还在耳边:“珠珠就是孩子性子,平日里养兔子、斗蛐蛐儿……” 魏元谌立即停下了脚步。 林夫人刚要唤珠珠跟她一起回房中,就看到管事妈妈向这边跑来,紧接着她就看到魏元谌的身影。 他怎么又回来了,林夫人不禁一怔,正要迎上前说话,魏元谌已经走到了顾明珠背后。 顾明珠蹲在地上,仔细地抚摸着元宵,看到魏元谌时她也颇为惊讶。 这人怎会去而复返了? 这次他就静静地立在她旁边不声不响,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顾明珠站起来,不经意地转身,手一扬,掌心中元宵刚刚褪掉的兔子毛,全都随风撒在了魏元谌脸上。 第四十四章 打脸 纷纷扬扬的兔子毛,如同三月里的柳絮,随意就能挂在脸上。 但柳絮是洁白的,眼前这兔子毛,连同它的主人一样,是黑的。 那地上的兔子,一蹦一跳地上前,腿上的伤还没好,烧焦的毛发却长出了许多,比他在崔家祖坟看到的时候肥了一圈。 可以下锅烹了。 魏元谌抬起手将脸上的兔子毛拂开,事与愿违,那些毛茸茸的小东西立即沾上了他的身,四散得无处不在。 眼前的小女依旧微笑着,阳光下她脸上还挂着泪痕,一双大大的眼眸中是不更事的茫然。 嘴唇微微翘着,神情中带着几分娇憨,让她显得更加纯然无暇,猝不及防地面对这张脸孔,就如同不经意间突然瞧见了一朵刚刚绽放的花朵,任谁都不会起防备之心。 谁能想到这样洁白的面孔下,藏着的是一颗黑心。 金塔寺的“不小心”伤人自保,喂养了一只断了腿被火烧焦毛的黑兔子,世上果然有如此巧合的事?每次让他在一个傻女身上发现端倪。 就在刚刚,他差点就觉得顾大小姐表里如一,没有什么可探查的,立即地他就被打了一巴掌,狠狠地撞在了顾大小姐设好的铜墙铁壁上,他仿佛能听到来自顾大小姐发自内心的清脆笑声。 将他耍得团团转,真的很好笑吧? 哭闹、踢打、撕咬。 听不懂他的话? 魏元谌向前走了一步,顾明珠好似没有察觉到危险,依旧站在那里对着阳光看手中的兔毛。 顾大小姐与那医婆是什么关系? 那遮遮掩掩说什么也不肯露面的医婆,狡黠如狐狸,这一点如今体会来有些熟悉,岂非与眼前的顾大小姐举动有异曲同工之妙。 是顾大小姐认识那医婆,还是顾家找了个坊间好手来教女儿。 不管怎么说,他们至少有关联。 医婆和聂忱那些坊间人他本不愿用,只因为对他们还存有疑心,那些人秘密查案片叶不沾身,即便出了事也找不到他们身上去。 现在他倒可以换换方式,顾家八成与那些人牵扯很深,话句话说,更有可能就是受顾家驱使。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找到了庙门他也不用再客气。 顾明珠心中有些忐忑,总觉得魏大人去而复返不简单,安静的气氛中透着一股诡异的危险。 幸好她早就适应了顾明珠的身份,思量时外表也让人看不出端倪,她也十分佩服魏大人,满脸兔子毛还能如此冷静地看着她。 殊不知他那白净的脸孔上,凭空多几根毛发,就像个变身有瑕疵的兔子精。 被这样的人盯上,感觉不会舒坦,只要有半点马脚被抓住,不管披了几层皮,都会被剥下来。 在永安巷、金塔寺和画舫上,她已经亲身体验过魏大人的缜密和聪明,任谁都不想在这样的人脑子里占据太大的位置,时时刻刻与他见招拆招很辛苦。 “魏大人,”林夫人到了跟前,“这怎么好,珠珠太不懂事了。” 林夫人嘴里埋怨着,却一把将顾明珠拉到身后,一副老母鸡护仔的模样:“我定然回去好好训斥她。” 训斥? 哄着给饴果吃吧? 魏元谌心中冷笑,脸上不动声色:“我想起有件事还没问顾大小姐。” 原来这就是他回来的原因。 魏元谌淡淡地道:“顾大小姐还记不记得在金塔寺曾有僧人拦着你,不想让你上山?” 林夫人没听过这一节,她转头看向女儿。 顾明珠无需演,因为根本没有这一段,眼前这位魏大人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欺负她是个傻女不能做出任何回应。 见顾明珠没有反应,林夫人道:“这是怎么回事?当时在金塔寺除了那凶徒和魏大人之外还有别人?”她之前竟然没有半点觉察,想一想就觉得凶险。 魏元谌道:“顾大小姐刚刚从禅房里出来就有僧人迎了上来,试图阻拦顾大小姐,后来不知为何匆匆离开了,我在山坡上目睹凶徒欲加害顾大小姐之后,就让人去仔细探查,却没有在金塔寺中找到那僧人的行踪,叫来僧众问话,都说金塔寺上没有一个面目丑陋的僧人。 若说那阻拦的僧人与凶徒乃是同路,为何他没有向顾大小姐动手?反而阻止顾大小姐只身前往僻静处,这桩事令我一直不解,于是前来顾家问询。” 顾明珠收到聂忱送来的消息,知道提醒紫鸢的人就是当年“坠崖而亡”的闫灏,那闫灏被人所救脸却毁了,魏元谌提及示警僧人“面目丑陋”就是故意引着别人想起闫灏。 昨夜魏元谌刻意向太原府衙隐瞒了闫灏的存在,在外面人看来就像魏元谌根本没有抓到闫灏,所以魏元谌下一步是准备将闫灏放回去,引出闫灏背后那条大鱼。 在顾家放出这样的消息,也是告诉那条大鱼,他已经盯上了闫灏,接下来那条大鱼要做的事就是将一切恶行都推到闫灏身上,然后伺机除掉闫灏一了百了,就像当年王知府的死一样,就此结案。 魏元谌先一步设下大网,准备做最后的黄雀。 这计谋极好,应该很快就能了结案子。 也让她发现魏大人果然无所不用其极,连一个傻女都要拿来做棋子。 魏元谌说完话,忽然皱起眉头喊了一句:“谁。”声音刚从嘴里喊出,手里的东西就已经弹了出去。 “哎呦。”随着一声惨叫,一个身影向后踉跄地摔了出去,然后是女子吃痛的“嘤咛”声。 所有人向声音处看去,只见周家的管事妈妈捂着腿大声哀嚎,周如璋也被管事妈妈突然后退的身子撞摔在地上。 一主一仆看起来好不狼狈。 周如璋眼中含泪,求助地看向林夫人:“我见夫人和珠珠迟迟不来,就带着人在园子里走动,看到林夫人刚要去请安……魏……魏大人却来了,我不敢上前打扰就在这边等着,没想到……” 周如璋没有继续说下去,任谁都能看出她带着管事妈妈在这里偷听,这般说法无非就是给自己留些颜面。 周如璋心中懊悔不已,她不该好奇那位魏大人到底是什么模样,带着人偷偷摸摸地向这边靠近。 走过来之后又发现魏大人的相貌十分英俊,于是想要多看两眼,没想到会被人察觉。 那魏大人动起手来毫不留情,不知丢出个什么东西,打得白妈妈右腿鲜血直流。 周如璋看着白妈妈的惨状心中有些慌张,魏大人心狠手辣的名声立即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正胡乱地思量着,发现魏大人向这边走过来,一个大大的阴影将她牢牢地笼罩在其中。 ------题外话------ 15分钟后加更一章。 :。: 第四十五章 吃瓜 龟仙人盟主加更 周如璋瑟瑟发抖,脸上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偷听只是件小事,而且她是内宅女眷,魏大人应该不会将她怎么样吧? “魏大人……”周如璋声音发颤。 “听到了吗?” 那语调如同冬日冰雪。 周如璋的舌头打结:“没……没……什么都没听到。” “那就留在这里仔细听一听。” 周如璋连抬起头看魏大人的勇气都没有,方才她是怎么被迷了心,觉得魏大人的相貌十分难得,非要凑过i看个仔细。 都怪顾明珠,她听说魏大人被顾明珠缠着又踢又打也没有发怒,应该没有传言的那么心狠手辣,这才会疏忽大意。 “顾大小姐在金塔寺出事的时候,你也在寺中吧?” 听到魏元谌的问话,周如璋心里一沉,难道魏大人怀疑她? 周如璋道:“我在,我母亲也在,还有许多女眷。” 魏元谌接着问:“我看案宗,是你陪着顾大小姐去了禅房,到了禅房之后你又去了哪里?” 提起这件事,林夫人面色有些难看,当时周三太太让周如璋陪着珠珠去更衣,周如璋将珠珠丢在禅房之后就离开了,珠珠出了事,周如璋假意i关切,当着众人面说珠珠被人搂抱…… 对了,要不是魏大人提及这件事她倒忘记了,到底这位魏大人有没有对她的珠珠动手动脚。 “我,”周如璋不敢扯谎,“我去与几位小姐说话,之后就听说珠珠不见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魏元谌接着问:“你没瞧见一个面容丑陋的僧人吗?” “没……没有,”周如璋说着去看地上的白妈妈,“白妈妈与我在一起,我们什么都没看到,白妈妈你说是不是?” 白妈妈疼得脸色苍白,那里还顾得上这些,只能连连点头。 周如璋紧紧地攥着帕子,她还跪坐在地上,没有人上前i搀扶,她今日是受尽了屈辱,想着她就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起i。 魏元谌冷冷地望着周如璋,一心想要攀上崔家不惜利用自己死去的姐姐,这位周二小姐当真令人厌恶的很。 “劳烦怀远侯夫人将周家这奴婢送去门外,我的护卫自会将她押去府衙候审。”魏元谌面无表情地道。 听到候审两个字,周如璋瞪大了眼睛,她是i偷听秘密的,不是送i给魏大人审问的。 白妈妈也哭天抢地地喊起i:“小姐救奴婢啊,奴婢什么都没做,为何要下大牢,大人饶命……大人,奴婢再也不敢了。” 周如璋想要为自家奴婢说句话,抬起头看到魏元谌那凌厉的目光立即闭上了嘴。 魏元谌道:“苦主出事前与苦主在一起的人最有嫌疑。” 周如璋眼看着白妈妈被拖走,想要阻拦却空张嘴说不出话,到底是怎么了?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魏大人,”周如璋好不容易才有力气张嘴,“您看在我姐夫的份上,放了白妈妈,我姐夫,我姐夫就是定宁侯崔祯,大周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 不知为何,周如璋说完这话之后,觉得身上更加冷了,幸好周三太太得知消息带着人及时赶到,否则周如璋下一刻就要瘫软在地上。 “这是怎么了?”周三太太上前拉起周如璋的手。 周如璋扑进母亲怀里哭泣。 魏元谌的目光从周家人身上掠过,所到之处众人全都不由自主低下了头。 周三太太心中冰凉,却还是佯装镇定:“魏三爷可还记得我?我们五年前就见过,当时我也从金陵归京,半路上马车坏了,还好遇到魏三爷帮忙,魏三爷不仅帮我修好了车,还送i饭食,最后护着我们走了好长一段路。” 周三太太记得很清楚,她还动了心思,想着若是能与魏家结亲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那么一个温润良善的魏三公子,配给如璋刚刚好。 没想到回京不久魏家就出了事,她怕被魏家牵连,就将这件事烂在了心里,现在这时候她也不得不动用这个脸面。 顾明珠听到周三太太这话,也想起了这件往事,当年周三太太从金陵归京后,在祖母面前提及了一位年轻才俊。 说那人谦谦有礼,待人接物从i都是笑脸相迎,出身富贵却没半点架子,无论谁看了他都会心生欢喜,多亏这路上有那后生帮忙,他们才能顺顺利利到了京城,还说要请那后生到顾家i做客。 不过当时顾家急着操持与崔家结亲之事,就将这件事压了下i。 难道周三太太说的那个后生就是魏三爷? 那还真让人惊诧。 顾明珠觉得她可能一不留神吃了个瓜。 方才她就觉得魏大人在面对周家人时更加冷漠无情。 莫非当年周三太太向魏大人许诺了什么,后i发现魏家被牵连进了谋反案,于是转脸反悔。 魏大人的怨气由此而生? 顾明珠将目光落在周如璋脸上,精明的魏大人该不会看上周如璋,可五年前的魏大人还是个上年郎,谁稚嫩时没做过一两件荒唐事。 现在魏大人看透了周家,当年的恩情只怕全都没有了,留下的只有愤恨,周三太太此时提及这话,不是在为周家说情,而是在揭魏大人的伤疤。 魏元谌下颌绷起,目光变得阴沉无比:“周三太太是在向本官说情,希望本官网开一面,包庇周家?” 包庇这样的罪名怎么能落在周家。 “不……不……”周三太太忙道,“我不是……魏大人误会了。” “最好没有。” 魏元谌阴森的声音传i。 周三太太吞咽一口,几乎不敢喘息。 魏元谌回过神i,发现顾大小姐早就带着下人在一旁玩起了草叶子。 顾明珠抬头似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魏元谌,她怎么觉得魏大人的脸有些微红,红得有些不太正常,而且红得不太匀称,似是一片片的…… 该不会因为兔子毛生了藓症吧? 顾明珠抱起了地上的元宵,顾明珠带着宝瞳向园子深处跑去,以防一会儿魏大人发怒i残害无辜。 带走了周家管事妈妈,魏元谌再次转身向外走去。 林夫人命管事去相送,希望魏大人这次走得干净不要再回i了。 魏元谌出了顾家的院子,迎面就看到了冯安平,冯安平手中拿着各种小玩意儿,正兴冲冲地往顾家走,见到魏元谌不禁一怔,躬身行礼:“魏大人。” 冯安平看了看魏元谌身后的顾家大门:“魏大人是i问案吧?” 魏元谌没有说话,冯安平扬了扬手中的物件儿:“知府大人让我们回i歇息一会儿,我路过杂货铺,正好看到这些东西,就买i哄哄表妹。” 不知是他哄表妹,还是表妹哄他,魏元谌不动声色,接过缰绳立即翻身上马。 “魏大人,”冯安平忽然道,“您的脸怎会这般红?像是起了桃花藓……可现在这个季节它没有桃花啊!” 被冯安平这样一说,魏元谌忽然觉得脸上很痒,他不禁用手臂去擦了擦,却不但没能止痒,反而更加难受。 魏元谌看向手背,几根兔毛还黏在上面不肯离开,他看一眼顾家大门。 不急,这笔账可以慢慢算。 初九安排好闫灏一路赶到顾家,气还没喘匀,就听三爷吩咐:“将聂忱叫i我有事吩咐他。” 他要吩咐聂忱给顾大小姐传话,他们的戏还没唱完呢。 第四十六章 亲疏 感谢云月相憩盟主 魏元谌一路回到院子里,进门就吩咐打水冲凉。 三爷素来喜欢洁净,不过大白天的冲凉还是不常见,护卫上前来道:“厨房里在烧热水,三爷稍等片刻。”他们来太原查案,不宜带太多人手,于是这院子里没有小厮,都是舞刀弄枪的男人,跟三爷久了,他们兄弟被逼的一日三餐可以做得,但没有人想着让厨房灶膛一直有火。 三爷这样突然要水,他们就没法操持了。 “不用了,”魏元谌道,“打冷水过来。” 护卫应了一声,果然送来了几桶冷水。 刚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水,渗凉,魏元谌舀了一勺泼在脸上,这一路回来身上的兔子毛已经基本都掉了,但脸上的热痒却越来越严重,这样被冰一下,仿佛解了不少燥气,舒坦了些。 几桶水冲下去仍旧不爽利。 “再打一桶来。”魏元谌吩咐。 护卫应了一声:“三爷少用些,入秋了寒气伤身。” 又是一桶水浇下,护卫看着这样的情形忍不住跟着打哆嗦。 魏元谌穿上衣服走出来,刚刚坐下抿了口茶,立即又觉得不舒服了,这次仿佛沿着脸颊一直到了胸口处。 “再去打水。”魏元谌起身又进了隔间。 初九回来的时候,魏元谌已经是第三次冲凉。 “三爷不太对,”护卫向初九道,“你还是去瞧瞧吧。” 初九快步进了门,魏元谌已经擦了身穿好了裤子,初九忙上前服侍着穿亵衣,目光往魏元谌身上一瞧,初九不禁一愣。 三爷那白净的脸颊和脖颈上起了一片片红疹,右臂上还有两排清晰的牙印。 “三爷,您这是遭了大罪啊!顾家将您怎么了?” 三爷不是去顾家审人的吗?怎么倒像是被人审了。 魏元谌也没想到他会因为沾了些兔毛起这样的红疹,等一会儿孙先生回来用些药大约就会好了。 说起来孙先生怎么在顾家这么久,是不是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 穿好衣服,魏元谌径直去了书房。 “闫灏那边怎么样?”魏元谌问向初九。 初九立即道:“闫灏说都听三爷您的安排,会帮三爷抓住那江先生,我看那闫灏已经没有了要挣扎的意思,自己将所有事都说了,我已经让书吏都写了下来。” 初九将文书递给魏元谌。 初九道:“公子,这边的案子是不是要了结了?”只要抓住那江先生,找到江先生的主子,这案子就算坐实了,人证物证俱在谁都无法狡辩。 魏元谌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份文书,现在闫灏始终不露面,江先生那些人应该已经着急了。 魏元谌吩咐道:“让人继续在湖边附近搜索,让江先生以为我们还没有抓到闫灏,别忘了带着陆慎之前去。” 陆慎之知晓当年“珍珠大盗”案,带着陆慎之那些人就会更加惊慌。 吩咐完了,魏元谌用手背蹭了蹭脸颊,然后揪起领口摩挲着脖颈,眉头跟着微微皱起。 初九还是第一次看到三爷如此。 “看什么?”魏元谌眯起眼睛,脸上带了几分威慑的神情,不过配一张长着红疹的脸,就让人觉得没那么可怕了。 初九缩了缩脖子。 “孙先生回来了。” 院子里传来护卫的声音,初九忙向外面跑去:“我去接孙先生。” 孙先生在顾家用过了饭,要不是他一再说还有病患要诊治,顾家还要留他住一晚明日再走。 “我没有直接过来,先去街面上的药堂看了看。”每次与魏大人见面都是如此,生怕会被人盯上。 孙先生边说边走进屋子,抬眼看到书桌旁的魏元谌不禁一怔:“三爷你这是怎么了?” 初九悄悄地靠过来,生怕听漏了其中细节,当听到魏元谌说“兔毛”时,初九差点笑出声。 原来是这样。 能向三爷脸上丢兔毛,顾大小姐是头一份。 “我用些药涂抹上,很快就能好了,不过三爷还要控制一下,尽量不要去抓挠。” 孙先生配好了药,仔细地在红疹的地方涂抹,虽说问题不大,但魏三爷颇显得有些狼狈。 孙先生笑着道:“顾大小姐还真是个孩子,三爷跟她恼不得。”他对顾大小姐印象很好,方才在顾家用饭,顾大小姐端点心和蜜饯给他,宛如他家中的小辈,那对他亲切又关心的样子竟然让他想到了如珺。 孙先生目光微远,如珺心思温厚、良善,那么好的孩子…… 孙先生忍不住暗自叹息,如珺和顾大小姐那般不同,他怎么会觉得相似呢? 魏元谌看向孙先生:“先生觉得顾大小姐如何?” “很乖顺,”孙先生想一想看向魏元谌,“比三爷好。” 魏元谌蹙眉。 孙先生道:“三爷不要不爱听,三爷年纪轻轻暮气沉沉不好,顾大小姐自由自在情绪都写在脸上,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看着她让人甚是欣慰,如果有机会三爷可多去顾家,看着那位顾大小姐,我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初九看了看孙先生又看了看自家三爷。 都是去了趟顾家,怎么情况这般不同,一个如此狼狈,一个赞不绝口,难道顾家待客还有亲疏不成? “三爷这样下去不好,不说别的先要坏了身子。” 孙郎中点到为止不再深说,劝了这么多年都没起色,也只能盼着魏三爷自己想开了:“三爷想问顾大小姐的病有没有问题?” 孙郎中思量片刻,十分肯定地点头:“有问题。” 魏元谌没有说话,等着孙郎中继续说下去。 孙郎中道:“我看了顾大小姐用过的药方,近五年来,顾大小姐的脉象与药方有些出入。 将药方和脉案比照来看,就会发现顾大小姐的病情好转的太快了,要么是记录的脉案有误,要么是顾大小姐用过其他药方。” 孙郎中说完又再补充了一句:“顾大小姐这病症我孙家一脉最为擅长,如果让我在那些药方上稍作改动,就能达到这个结果,可是我没有给顾大小姐看过病,我的徒弟应该也不曾来过侯府,也许坊间还有其他郎中也有这样的本事。” :。: 第四十七章 给你 魏元谌仔细思量孙郎中的话。 “能将顾大姐的病治好是好事,如果有名医献方,顾家收着就是了,何必专门弄些假药方保存起来。” 孙郎中点头:“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而且怀远侯夫人十分在意女儿的病,每次都将脉案和药方整理的清清楚楚,连看诊郎中的姓名都记得。 怀远侯夫人盼着顾大姐病好起来,给顾大姐治病的人也是要顾大姐康健,按理说这里没有矛盾,何必瞒着顾家人呢?” 魏元谌道:“有一个人在不惊动顾家人的情形下,偷偷摸摸治好了顾大姐的血虚症,这个人必须要在顾大姐身边,能够经常探查顾大姐的病情,根据脉案修改药方,而且这样一做就是好几年。” 数年不被任何人质疑,就连如此关切女儿的怀远侯夫人都不知道,这个人还真是厉害。 魏元谌回想起顾家内宅的情形,下人仔细照顾着顾大姐,林夫人脾气温和,看起来十分平静,深究起来却藏着许多的秘密。 这些秘密又都多多少少会牵扯一个人,那就是顾大姐,而且顾大姐卷入这些秘密中,没有遇到危险反而因此获利。 金塔寺凶徒为她所伤。 诡计多端的医婆与她有关。 郎中换药方又是为了治好她的病。 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巧合? 想想她那口尖牙利齿,以及坚硬无比的头顶,在他面前混不吝的模样,转眼就能雨过天晴露出天真的笑容。 如果这一切都是她装给人看的,那么她的心机可想而知,有这份心机在,不可能让人在她眼皮底下换了药方。 除非顾大姐对此心知肚明。 这样推论的话,顾大姐瞒着父母,偷偷用那人的药治病是为什么? 那人的身份不能公开?还是她有不能向外人道的秘密。 魏元谌想到那只黑色的兔子:“您说给顾大姐用药的会不会是坊间的郎中?比如医婆……” 孙郎中斩钉截铁地摇头:“坊间的医婆做不到这些,她们毕竟不识字,听到的药理都是道听途说,除非她根本就不是那些坊间给人看症的医婆,能看医书,学药理,跟过正经的郎中学医书,知晓一些不外传的药方。” 孙郎中说完这话,又想起早些时候看到的药箱:“这些人不一定就资质不佳,只是没机会拜师修习医术罢了,我在你房里看到的那药箱,那医婆就资质不凡,寻常医婆远远不及她,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也许她根本就不是个医婆,魏元谌端起茶来喝,耳边响起这家人抱怨顾明珠的话:“顾大姐方才还将草叶子丢进了我家姐的茶碗里,这是将我家姑娘当成了她养的兔子。” 将草叶丢在茶碗里,这种捉弄人的手段令人不齿。 魏元谌目光再次落在自己手里的茶碗上,他下意识地想揭开茶碗盖子瞧一瞧。 这是他家中,自然不可能被顾大姐动什么手脚,他不用去查看。 孙郎中道:“这茶很不错啊。” 魏元谌自然而然地揭开了茶碗盖子,淡定自若地抿了一口,然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是很不错。” 放下茶碗,魏元谌又想起来:“既然顾大姐的血虚症已经好了,顾家请您来是为了痴傻病?” 孙郎中摇摇头:“顾家知道痴傻病大约治不好,也没抱什么期望,就是怕顾大姐的血虚不能除根,听说顾大姐动辄就会引发旧疾,常常会因此乏力要睡上一整日。” 魏元谌眯起眼睛:“先生可看出了症结所在?” 孙郎中道:“顾大姐的脉象和缓,力度适中,有神又根,血虚症已经痊愈了,加上她平日里总会在园子里跑来跑去,也算锻炼了体魄,比寻常的内宅女子还要康健,这样嗜睡恐怕还是与她的痴傻病有关。” 是吗?魏元谌将茶碗放回桌子上,他时候也以安静读书为由,避开人偷偷地上树掏鸟,只要洗干净手,穿上整洁的袍子,清清爽爽地站在人前,谁又知道他做什么去了? “三爷,聂忱来了。”初九进门禀告。 来的刚刚好,魏元谌道:“带他去书房吧!” …… 聂忱大约能猜出魏大人叫他来做什么。 这桩案子抓住闫灏不能了结,长老爷也是知晓这个,所以才会提前有所安排。 魏元谌走进了门。 聂忱立即上前行礼,抬头间发现魏大人今天有些不同,那张亘古不变的冷脸上抹了许多黑黄色的东西。 好像昨天晚上魏大人从湖中出来就是这般,脸上黄一块白一块。 若非特殊嗜好的话,该不会有什么病症吧?会不会传人? 聂忱有意向后退了半步,他对自己这张脸还是很爱护的。 初九将一张舆图在桌子上铺开,聂忱走过去低头查看。 “我要抓人了,”魏元谌道,“那些在山中开铁山的人都要拿下,还有闫灏说的江先生,抓了他们之后,就要整饬附近的贼匪。” 聂忱听到这里不由地抬起头来。 魏元谌道:“你既然常年做侦探之事,该熟读大周律例,得人财物者便是贼匪,不管得手几次,抢的又是谁。” 聂忱抿起嘴唇,半晌才道:“可若是被人逼迫……” “那自然可以酌情处置,”魏元谌微微扬起眉角,“但必须能保证他们不会趁乱行事,否则一旦与朝廷有所冲突,谁也说不清楚。” 聂忱吞咽一口,魏大人的意思好像知道了那些民众如今在何处,而且魏大人说的没错,只要朝廷动手,那些民众就会前去救人。 魏元谌看着聂忱的表情冷冷地道:“救人还是杀人一念之间,就像当年的‘珍珠大盗’定没想过,因为他的举动葬送了那么多条性命。” 聂忱沉默半晌才道:“那些民众是我们劝回去的,我知道他们不相信府衙,所以让人先府衙一步去劝说。” 魏元谌道:“光靠你一言,他们肯听?” 聂忱舔了舔嘴唇:“不会,吕光他们一心救人不会随意放弃,而且他们经历了那么多事只相信自己。” 魏元谌目光微深:“你用了什么法子?” 聂忱抬起头:“我……冒充了‘珍珠大盗’。” 初九听到这里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屋子里一片安静,魏元谌的脸在烛火下明灭不定。 “我让人去找到他们,跟他们说,‘珍珠大盗’回来了,会让当年之事真相大白,还会帮他们脱离险境,”聂忱道,“他们开始不肯相信,直到我给他们看了一样东西,几串铜钱和一把稻种,‘珍珠大盗’当年曾将这些东西送给他们,帮他们渡过难关。 昨晚画舫上出事后,他们现在定然相信我说的都是实情。” 魏元谌脸上没有半点波澜:“你很了解珍珠大盗。” 聂忱面色坚定:“为了引出当年那些人,查明案子真相,为我师父和无辜的人伸冤,我查了许多年,对这些细节鲜有人比我更清楚,我想过故弄玄虚用这身份来查案,如果‘珍珠大盗’没死,当年与这件事有关的人,发现‘珍珠大盗’回来了,定然会有所举动。 我还买下一间铺子,化名长老爷,就是为这件事做准备。 没想到大人来太原府查案,案情也很快有了进展,我那些准备现在看来都是无用了。” 聂忱说到这里,眼睛微微一亮,仿佛在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赞许不已:“如果魏大人觉得我的准备有用的话,‘珍珠大盗’的身份还可以利用,魏大人只管将这些都拿去。” 魏元谌微微扬起眉角:“你是说,我来做珍珠大盗?” 第四十八章 你来我往 聂忱急忙摇头:“魏大人是官,怎么能做什么盗匪,只有我们这些坊间人才会用这样的法子,不过都是权宜之计罢了。” 再说魏大人之前在画舫不是也被当成贼匪抓了,聂忱腹诽一句,然后收回自己的心思。 魏元谌抬起头,这聂忱倒是长了一张让人觉得亲和的脸,在坊间出入时方便取得信任,本身又是侦探之人,擅长打听各路消息,能让聂忱这样的人心甘情愿留在身边帮忙,不但眼光不错,也很有本事。 魏元谌道:“你当日在画舫,让谁去找的那些民众?” “大人您在永安坊外见过,”聂忱道,“他曾帮医婆提药箱。” 怪不得当日医婆出现在画舫,她那徒弟不在身边。 魏元谌道:“他人在哪里?” “就在外面候着,”聂忱道,“大人这次就算不传我,我也会带他前来,有些事从一开始本就不该瞒着大人,可……太原府这样,我们也不敢随便相信人。” 聂忱说话的功夫,初九已经出去将柳苏带进了门。 见到柳苏,初九想起那天晚上十分不愉快的经历。 聂忱道:“大人,柳苏生病坏了耳朵,大人问话需要我与他说。” 魏元谌望着柳苏:“让他自己说吧。”既然找上门来,就不必他开口询问。 聂忱向柳苏点了点头,柳苏这才跪在地上:“民柳苏,请大人为民做主,还‘珍珠大盗’一个清白。 ‘珍珠大盗’并非七年前盗走库银之人,也没有火烧敖仓,他是被人陷害的。” 柳苏停顿了片刻:“七年前,‘珍珠大盗’偷赈灾粮,是为了逼着王知府开仓,那天晚上他又去敖仓探查,却中了埋伏,身受重伤。” 柳苏说完抬起头来。 魏元谌道:“你怎么会知晓?” 看着魏元谌的嘴型,柳苏道:“我亲眼所见,当年我才七岁,父母双亡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全靠‘珍珠大盗’给我送来吃食才得以活命,那年他被算计,拼死才从敖仓逃脱,他在破庙里找到了我,将身上剩下的银钱都给了我,让我定要活下来。” 柳苏仍旧记得那一幕,‘珍珠大盗’亲切地用大手揉了揉他的头:“子,要藏好,别让人抓去吃了。”那天夜很黑,那句话却让他觉得是那么的明亮,亮堂堂的如阳光普照,可是紧接着他察觉了‘珍珠大盗’的异样,天地一下子暗淡下来。 柳苏将最终的苦涩吞下接着道:“我想要与他一起离开,他却怕连累我,跟我说好将来能够平安就让人前来送信,让我设法在太原府安身,他还会回来为自己伸冤。 就在一年后,我收到了他让人送来的消息,说射中他的箭头上淬了毒,他已经时日无多,让我不必再挂念。” 柳苏说着慢慢攥紧了手,半晌从怀中将书信拿出来递给初九:“请大人查看,为了稳妥起见,他将书信分三封寄给我,三封信每行第一个字拼起来就是真正的内容,从那之后‘珍珠大盗’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但我却不死心,留在太原府想要弄清楚当年的实情,可惜那桩案子之后死了太多人,我着实无从查起,直到遇见了聂忱。” 柳苏没有说的是,其实是医婆找到了他,他生了重病,医婆救了他,迷迷糊糊中他大约说了什么话被医婆听到,于是医婆带他一起查“珍珠大盗”案。 现在柳苏已经知道医婆就是顾大姐,但他不会将医婆的真正身份告诉任何人,包括聂忱在内。 魏元谌将书信拿在手中,这书信的纸张和墨迹看起来已经有些年月,但是书信被保存的很好,可见柳苏十分珍惜。 所以柳苏今日是真是来为“珍珠大盗”伸冤的。 选的时机刚刚好,他抓到了陆慎之和闫灏,已经能够确定库银案另有内情。 真将他当青天大老爷了。 魏元谌眼前冒出顾大姐那张憨憨的面孔,将这些东西丢给他,无非是让他为她在前面开路,她定然还另有算计。 魏元谌看向柳苏:“先稳住那些民众,一切听我安排。” 柳苏应了一声。 魏元谌又去看聂忱:“盯着点崔家、周家。” 聂忱一惊,难道崔家和周家与这件事也有关?魏大人是不是知道些他们不知晓的内情,他要立即告诉长老爷。 聂忱带着柳苏离开,初九端茶给魏元谌:“三爷,这不是好事吗?他们看到三爷如此英武纷纷前来投靠。 我看那聂忱还算不错,不如三爷将他纳入麾下,将来他在外面打听的消息还不都是咱们的。” 魏元谌眯起眼睛,聂忱是能打探到许多消息,不过会尽数告诉她。 他不能白白就做了别人的马前卒,也要给她找份活计。 初九刚要提吃饭的事,厨房里兄弟们煮了大肉,他已经咽了一肚子口水,再不吃就要饱了。 魏元谌道:“去大牢,我要审崔家的管事妈妈。” 初九一脸的颓色,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没能开口。 三爷变丑了定然没心思吃饭,可他想吃啊。 走到院子里,看着悠闲吃米的五黑鸡,初九仿佛闻到了鸡肉香,似是感觉到了什么,那肉鸡忽然飞奔过来,一嘴啄在初九的腿上,然后撅着屁股一扭一扭地跑了。 初九眼泪差点落下来。 等他回来定要将那五黑鸡杀了吃肉。 让它知道什么叫肉债肉偿。 …… 顾明珠看着桌上的蝉蜕,伸手摸了摸,可惜啊,虽然只是一个壳,她也花了不少心思,希望魏大人能够满意。 师父今天看了那么久脉案,希望没有看出什么端倪,站在师父身边她总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师父看她时的神情,总会与五年前重叠在一起。 “姐,早点歇着吧!”宝瞳道,“明日不知又会有什么事。” 顾明珠梳洗好了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却睡不着,如果能够与师父彻夜长谈就好了。 师父也不知道离开顾家后去了哪里,她送信给聂忱留意师父的动向,却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 顾明珠闭上眼睛好不容易才睡着,还没睡得舒坦,就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 “崔家那边送消息来,让我们夫人赶紧过去,说是林太夫人不好了。”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 -- 第四十九章 堵心 顾明珠穿好衣服,陪着林夫人上了马车。 林太夫人素有心疾,突然病起来林夫人不可能不去探望,虽然在顾明珠看来,林太夫人这病恐怕是题大做罢了。 崔家老宅上下一片慌乱,下人表情战战兢兢。 “怎么回事?”林夫人将姜妈妈叫过来询问。 姜妈妈道:“昨天夜里魏大人突然上门,将太夫人从京城带来的下人都带走了,说是要问话。” 林夫人惊讶:“夜里?” 姜妈妈点点头。 林夫人能想象到昨晚崔家的情形,即便有崔祯在家中坐镇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林夫人松了口气,昨天魏大人来问珠珠话,她虽然知道以珠珠的心智必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却也没有多加阻拦,就是觉得魏大人的性格太过强硬,软一点应对可能会更好,看来她是选对了,总算让魏大人顺顺利利送出了门。 林夫人和顾明珠走进屋子,就听到林太夫人大喊:“他哪里是查案,他就是趁机折腾我,要不然为何白天不来问话?我刚刚睡着……他就带着衙来……我本就有心疾……他这是想要害我性命。 我们崔家与魏家想来井水不犯河水,他为何故意与我们过不去?” 崔渭温和地劝说:“母亲不要生气,一会儿我与大哥去衙门里看看,魏大人到底为什么要抓那么多人,就算审案也要给个道理。” “他要什么道理,”林太夫人瞪圆了眼睛,“你身边的护卫不过就是喝了些酒与魏元谌起了冲突,不明不白就被魏元谌杀了,这个人仗着自己是外戚,无恶不作,丧生在他手中的冤魂还少吗?” 提起这个,崔渭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林太夫人说的是他身边的张骁,此人身手不错箭法也了得,五年前刑部大牢劫狱案,张骁射杀了不余党,没想到最终却死在魏元谌手里。 “大郎啊,”林太夫人看向坐在椅子中一言不发的崔祯,“你再不说话,就要被人骑在脖子上了。” 说完这些林太夫人才看到站在旁边的林夫人,她立即捂住了胸口倒在床上。 “母亲,”崔渭大急,“还是让郎中再看看。” “不用了,”林太夫人喘着气,“我歇歇就好了,我只想知道……那魏元谌到底想做什么?他来太原府查案不去抓贼,非要对付我们崔家,我看他是公报私仇。” 林太夫人说着又将手臂伸向崔祯:“大郎,你要写奏折告那魏元谌,他将太原府搅和的乌烟瘴气,真以为自己能只手遮天?魏皇后身下无子,魏家这个外戚也做不了多久。” “母亲不要妄议朝政,”崔祯表情深沉,“魏元谌既然上门抓人,必然是从俞妈妈嘴里审出了什么,母亲还是仔细想想那两个假道士到底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我也是被人骗了,”林太夫人用帕子去擦眼睛,“说到底我还是苦主,也只有那黑心贼会来怀疑苦主,倒是你们兄弟一个个都怕那魏元谌作甚?你们身上的战功还不及他外戚的名头不成?那你们整日浴血奋战都是为了什么?” “我去问问。”崔渭终于忍不住站起身。 崔祯正要说话,林太夫人却急着开口:“珠珠你做什么?快放下。” 众人顺着林太夫人视线看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顾大姐拿起了供桌上的一只瓷罐。 瓷罐有些沉,顾大姐的手很不稳,被林太夫人这样一说,吓了一跳,瓷罐子脱手落了下来。 “啪”地一声,瓷罐四分五裂,从里面掉出只类似瓷乌龟的物件儿,那乌龟用玉石雕刻,很是精美,可惜不心摔断了脖子。 顾明珠仿佛吓傻了,怔怔地望着地上。 林太夫人顾不得许多穿上鞋赶过来查看,当看到玉乌龟脑袋和身子分了家,脑海中立即一阵嗡鸣声,她又是惊骇又是愤怒,厉眼看向顾明珠:“一个两个都不想让我活,你跟那魏元谌是一伙的吧?啊?你……” 林夫人挡在了顾明珠面前:“姐姐,珠珠是无心的,你不要怪她,她就是个孩子,你这样会吓到珠珠,我再给您买个一模一样的摆上。” 林太夫人被族妹不软不硬地顶了一句,更觉得难受:“打碎我的物件儿还说不得了?你倒来埋怨我,我是心疼这物件儿吗?这是我好不容易请来保命的东西,她动什么不好……” 林太夫人说着又去看顾明珠,奈何被林夫人当着,她伸手就要去拉扯林夫人。 “母亲,”崔祯刚硬而威严的声音响起,“您要为了一个破摆件儿,责骂怀远侯夫人和三岁的珠珠吗?您可是朝廷封的外命妇,也是怀远侯夫人的姐姐,珠珠的亲姨母。” 崔祯的话仿佛让林太夫人泄了气,整个人软软地倒下来,崔祯上前将林太夫人抱起来送到了床上。 林太夫人想要拉住崔祯说话,却被崔祯躲开了。 崔祯态度冷淡:“您不要再在家中弄这些东西,不过都是些骗人的把戏。” 林太夫人道:“你出去打仗,还不是我日日在庵堂求佛祖保佑,你才能平安归来,现在你却说这种话。” “以后母亲不必求了,”崔祯道,“我也一样能打胜仗。” 林太夫人睁大了眼睛,怔愣半晌哭出声来,说不出的委屈。 崔祯不理睬林太夫人,林太夫人就拉住崔渭:“还不是那周氏阴魂不散,这两天晚上又缠着我,说不得现在她就在,这么晦气我们崔家怎么会好,不如将周氏的牌位挪出去。” 崔祯皱起眉,母亲一直嫌弃周氏他能理解,怎么今日话里话外又怕起周氏了。 顾明珠仍旧在看地上的碎瓷。 林夫人轻轻地拍着顾明珠的后背:“珠珠不怕,没事啊。” 她不怎么会怕,她只是在看瓷罐子底上贴着的符箓,真奇怪,如果说那些人在京城吓林太夫人,是为了让林太夫人将假道士带入崔家祖坟,点燃火药嫁祸给那些民众,可现在这个局已经被破了,俞妈妈也被抓了,为何那些人还在装神弄鬼? 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顾明珠想到了周三太太提及的那块风水宝地,难道是要将林太夫人往那块地上引? 魏大人盯着崔家,应该是在审问那些假道士时,发现了什么问题,也觉得这件事没完。 她虽然不知道真实的内情,但自信必然猜中几分。 所以今日她也算是发现了些蛛丝马迹。 只可惜了这只乌龟,其实它的模样与这里挺相配的,伸头伸脑的样子,有点像鳖,俗称大王八。 “珠珠没事吧?”崔渭走过来,弯腰看着顾明珠。 崔渭笑容谦和,目光不似崔祯那般深沉,在崔家人眼中就是就是个性情柔软的人,从前她还是周如珺时也是那么认为,直到崔渭下令将箭射入了她的心窝。 “珠珠,我买了个东西送给你,”崔渭拿出一只木做的蜻蜓,一脸笑容地望着顾明珠,“你瞧瞧喜不喜欢?” 顾明珠眼睛无神地眨动着,崔渭怎么会突然向她献殷勤。 第五十章 有人惦记 林夫人看着十分有耐心的崔渭,她几乎都要忘了,族姐曾提过想要将珠珠配给崔渭。 但她不愿意。 不是因为别的,她不放心将女儿嫁出顾家,她没法想象珠珠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到底过得好不好。 这两年珠珠的病情仿佛有了起色,经常让她有种错觉,也许珠珠能够好起来,到那时她会为珠珠招赘,有生之年能看到珠珠夫妇和顺,膝下有儿女承欢,那她就心满意足了。 顾明珠没有去拿木蜻蜓,反而躲进了林夫人怀里。 崔渭举了半天,只好将木蜻蜓收起来。 顾明珠显然是被林太夫人吓到了。 林夫人见状颇为心疼地道:“我带珠珠去园子里玩一会儿。” 林太夫人也缓过气来,挣扎着安抚林夫人:“过一会儿就回来,是我被气昏了头,不该凶珠珠。” 林夫人点点头,拉着顾明珠的手向外走去。 刚走到园子里,顾明珠看着宝瞳:“糕,糕……” 林夫人吩咐宝瞳:“珠珠想吃糕,你去厨房里看看。” 宝瞳应了一声,姐这是让她去遛眼睛,好久没来崔家了,说不定有什么新奇的事呢。 …… 林太夫人又瞧了一眼她的长寿龟,龟脑袋滚到了门口好似正瞪着她看,林太夫人立即闭上了眼睛,当年老侯爷病重时她就频频做噩梦,总会梦到一只受伤的老虎趴在那里,她想要去救,结果那老虎张开嘴狠狠地咬向她,她觉得这梦是给了她预示,当年老侯爷没死,走的就是她了。 老侯爷走了之后,她的噩梦果然也跟着烟消云散,从此之后她就格外相信这些,虽然在京城被假道士骗了,可她的梦绝不会出错,现在她的长寿龟也被珠珠打碎,她是不是真的寿元将尽?她得另想法子保命才是。 林太夫人想到自己的陪嫁庄子,当年她带着两个孩子在太原府住时,她生了病就去那庄子上住两日,病情很快也就跟着好转,那是块风水宝地,崔家祖坟出事,俞妈妈被抓,她就想搬去庄子上,现在更是一刻也等不得了,明日她就动身,一来去休养,二来也是将祯哥儿一军,除非祯哥儿去接她,否则她就不回来。 崔祯和崔渭从林太夫人屋子里出来径直去了书房, 崔祯坐下来半晌才道:“我们崔家可能出了家贼,母亲方才说周氏缠着她,你去问问这两天母亲是否睡不安稳,又有谁在院子里侍奉。” 崔渭应了一声:“不过许多人都被带去了衙门。” “我会去衙门听审。”崔祯说着看向桌子上的公务,画舫上出了事之后,他就在书房里处置宣府的公务,魏元谌有备而来,知晓的情形显然比他要多,太原府的案子他插不上手了,既然如此,就要守住自己的事务不能出差错。 崔渭思量半晌才道:“大哥,你就准备这样听任那魏元谌摆布了?” 崔祯抬起眼睛:“我们来太原府是为了什么?” 崔渭道:“因为山西不稳常有贼匪出没,商贾被劫,怀远侯丢了战马,还有贼匪觊觎军粮,大哥想要查明此事,若是有贼匪成了气候,恐怕会起纷争,不如早些剿匪,如果放任不管,必然牵连到宣府。” 崔祯淡淡地道:“现在案子已经快要查清楚,等事情解决了,想必也就不会有盗匪,更不用担忧有人聚集闹事。”那天晚上他看得很清楚,心中大概有了思量,太原府要有大动静了,他有兵权在手,不宜涉足太深。 崔渭还想说些什么。 “去吧,”崔祯淡淡地道,“我还有公务要处置。” 崔渭走了出去,崔祯揉了揉眉角,平日里母亲还好,只要家中有事她就会方寸大乱,内宅里不安稳,他在家中竟然觉得比在军中还要疲累。 太原府的案子,他错过了许多机会,先是周家送来的线索,然后又是聂忱、陆慎之,现在他能看清楚结果,那魏元谌必然早就料到,否则也就不会让陆慎之带着几个人四处去抓人。 他现在怀疑周家的线索,以及院子里出现的压胜,都是出自魏元谌的手。 看来是该让张氏好好整饬一下内宅了。 “来人,”崔祯吩咐下人,“让厨房做些孩子喜欢的吃食给表姐。”希望能安抚珠珠,此事过后他还得去拜访怀远侯,如果不是这位侯爷丢失战马,谁又知道太原府有人私自开铁山,而且到了这个地步。 姻亲这么多年,他竟然没有看透这位憨憨的姨夫。 …… 京城里。 怀远侯刚在兵部尚书那里哭了一场,出门就打了三个喷嚏,最近他总会突然心惊肉跳,总有种被人突然窥探内心的感觉。 不会啊,他一个落魄勋贵,谁没事老惦记他?他身上的褶子也捏得很好,没有露馅的迹象。 大约是他多想了。 也不知道太原府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那位魏大人会不会已经将太原府搅和的风起云涌了? 希望夫人和珠珠能躲得远些。 思量完这些,怀远侯又重重地打了几个喷嚏。 天冷了,得多添衣啊! …… 太原府。 魏元谌看着大牢里的周家下人,一个个审问需要费些功夫,但是他已经看出了端倪,那俞妈妈明显有秘密,这种时候,只要在加些力度,就会有人招认。 “我知道,那两个假道士还没有进府之前,我就看到俞妈妈在街面上与他们说话,后来那两个道士进门,俞妈妈还装作不认识他们。” “俞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不要连累大家,你可是太夫人的陪嫁,当年在府中犯了错被打发去庄子上,要不是太夫人开一面,你怎么能回到崔家内宅做事,你这样可对不起太夫人啊。” 俞妈妈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水,看向那婆子:“血口喷人,你这是……故意……陷害我……你有什么证据?” “她有一个儿子叫孙勇,”婆子道,“就在族中做事,此人喜欢喝酒又好赌,大人找到孙勇或许能问出什么。” 俞妈妈握紧拳头却装作若无其事:“问吧,我们母子没有秘密,随你们去查问。” 魏元谌听够了,吩咐狱吏:“不要停,接着审,都记清楚,一个字也不要错,或许有重要的线索。” 狱吏应了一声,等到魏元谌带人离开,狱吏立即走向大牢深处黑暗处。 韩钰正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候。 “走了,”狱吏道,“崔家下人都供述那俞妈妈有蹊跷,魏大人可能会去找孙勇。” 韩钰站起身,在黑暗中踱了几步,案子到这里就要水落石出了,他已经不能再等下去。 魏元谌骑马走在太原府街面上。 初九暗自咋舌,这样不在乎自己面貌的人也就只有三爷了,敷了药这么丑却还招摇过市,难道三爷病情又严重了吗? 魏元谌道:“顾家那边有什么动静?” “林夫人和顾大姐都去了崔家。” 听到这话魏元谌微微勾起嘴唇,这还不算什么,他猜测这两天顾明珠会紧追着林太夫人不放。 到那时,他再去抓她一个现行。 第五十一章 看上你 魏元谌回到屋子里换了身衣服。 初九见到这般模样立即道:“我们还要出去?” 魏元谌点点头。 初九吞咽一口:“若不然三爷吃了饭再走。”也不知道厨房里的肉还有没有了。 “冯安平没送牛肉给你?” 魏元谌淡淡的声音传来。 初九很想立即回话,不过却又怕嘴角沾了油,先用袖子擦了擦,然后厚着脸皮:“没有……太多。”他其实不饿,是体贴三爷,谁知三爷不肯体会他的良苦用心。 魏元谌不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院子。 “三爷,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初九跟在旁边低声询问。 “到处转转。”魏元谌利落地翻身上马。 初九跟着魏元谌一路出了胡同,很快他就猜到了三爷的目的,那是聂忱说的长老爷在太原府的铺子。 魏元谌走到僻静之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一双眼睛如同黑夜里的星辰,一动不动站了一个时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笑容。 魏元谌指了指人群中的货郎。 初九心中疑惑:“那好像就是个寻常人。”他没看出什么蹊跷。 魏元谌道:“他看似是在整条街上来回走动,却在每家铺子前停留的时间不同,让人在这里盯着算一算,那货郎是不是在长老爷铺子前停留的时间最长。” “再将聂忱找来问,那货郎是不是他们的人,如果不是,那就是有人在盯着长老爷。” 魏元谌转身离开了街面,聂忱说出长老爷的事,他就知道没那么简单,不会无缘无故地将柳苏、长老爷拱手奉到他面前,果然被他料中。 从一开始让聂忱来找他献舆图,就是看上了他的人手和钦差的身份。 现在献出柳苏和当年“珍珠大盗”的线索,是看上了他想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的心思。 每次来送东西,都早就算计好了回报,如果他没有她看上的东西来交换,她恐怕就会去将线索投给别人。 两个人一路回到院子里。 “三爷,”初九忽然想明白了,“该不会聂忱那些人早就发现被人盯上了,所以才会来找三爷?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那他们将三爷当成什么了?” 魏元谌没有说话,不远处觅食的五黑鸡“咯咯哒”叫了两声。 初九立即收到了两道凌厉的目光,他可没有隐喻三爷是鸡,都是这五黑鸡落井下石。 初九缩了缩脖子,愤恨地看向五黑鸡,等他找到机会,定然要给这东西放放血,让它知道到底谁才是爷。 晚些时候,聂忱被叫到魏元谌书房里。 “大人,”聂忱道,“我去让人打听了,那货郎之前不在这附近活动,是最近两天才到这条街上来的,算一算应该是从柳苏去给山中民众送信之后。” 聂忱说着话,感觉到魏元谌面色不虞。 聂忱接着道:“我猜测是因为柳苏假称‘珍珠大盗’还活着,有人想要通过柳苏找到‘珍珠大盗’,找‘珍珠大盗’的人,除了衙门之外,应该就是当年算计‘珍珠大盗’的凶手。” 如果是衙门的人,魏大人就不会将他叫过来问话,这样就轻易排除了第一种可能,也是长老爷让他将整件事告诉魏大人的原因,他们主动投诚,将一切说明,也就不用互相防备,浪费太多精神,让别人钻了空子。 聂忱收回思绪接着道:“照闫灏所说,当年他被江先生救下之后,用江先生的法子盗走库银,杀了王知府,铲除了王家为首的贪官,为了让整件事天衣无缝,‘珍珠大盗’也遭毒手,这么一说,在意‘珍珠大盗’的就是江先生那些人了。” 不出所料的话,这条线索应该与魏大人查到的线索汇聚在一起,共同指向最后的凶徒。 聂忱接着道:“除此之外,这消息是怎么流传出来的?难道民众之中有那些人的眼线?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已经让人送消息给柳苏,让柳苏就在铺子里不要来见我,更不要找大人,一切听大人安排。” 魏元谌看着聂忱自言自语,不置一词。 聂忱有些脊背发凉,这位魏大人不说话的时候,委实十分可怕,长老爷说过既然那些人知道吕光等人的一举一动,恐怕吕光那些人之中安插有眼线,等到魏大人动手的时候,那眼线就会生事。 抓捕那些人,还得魏大人来做,这案子牵扯不小,他们坊间人只能做个卒子。 魏元谌道:“铁山中有不少无籍之民,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凶徒,我布置好了人手会牵制住他们,看到我的人开始动手,就让吕光等人进去救下被关押在那里的民众。” 聂忱应了一声。 “至于盯着长老爷店铺的货郎,我会让人去查。” 聂忱松了口气:“我这就去山中……” 魏元谌道:“让柳苏去,拦下吕光的人本就是柳苏,这样才合情合理,也就不会让人起任何疑心。” 聂忱点点头,躬身行礼:“我先提前向大人贺喜,大人定会顺利侦破此案,还太原府一个太平。” 等到聂忱毕恭毕敬地退出去,初九才上前来:“三爷,我看出来了,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亏他开始还觉得聂忱不错。 “我饿了。”魏元谌没有理会初九。 初九满脸笑容:“三爷累了一天,若不然我将那只鸡炖了……三爷想吃什么?只要您说话,我都能弄来。” 魏元谌低头看手中的舆图,然后他皱起眉头,不知什么时候舆图上竟然多了一根黑毛,像是兔子的…… 魏元谌身上又开始隐隐作痒。 明明已经洗的干干净净,却还无处不在。 魏元谌淡淡地道:“兔子,黑色的。” 黑兔子也补阳气? 初九吞咽一口,这时候让他去哪里找黑兔子。 “要不黑毛猪吧,凑合凑合,看着也差不多,都是两只耳朵,四条腿。” 趁着三爷没有发怒,初九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魏元谌伸手将那兔子毛拂去,不知是不是凑巧,那兔子毛竟然在空中打了个回旋,最后又落回了他袖口上。 什么样的主人,身边就有什么样的物什儿。 似是在回应魏元谌,外面的五黑鸡“咯咯哒”叫了一声。 …… 顾明珠在外奔波了几日之后,恢复了正常的作息,早睡早起,精神百倍。 将身上的重担卸给魏大人之后,她感觉脊背也直了,眼睛也亮了,主要不会忙得脚不沾地,等她再歇一歇,就找个借口跟着林太夫人去庄子上瞧瞧。 顾明珠抱着元宵去了林夫人屋子里,林夫人正在与崔家的管事妈妈说话。 “你回去跟太夫人说一声,我一会儿就动身去庄子上。” 崔家管事应了一声:“这时候太夫人能依靠的就只有娘家人了,太夫人还说庄子上的果子都熟了,让您也带着表小姐,表小姐天天拘在家中定然难受得紧。” 林夫人点点头,崔家管事这才退了下去。 “珠珠,”林夫人道,“娘带你去田庄上玩好不好?” 林夫人大约也能想到林太夫人叫她过去的原因,林太夫人手中那庄子里还有她一百亩好地,当年林太夫人的母亲与她母亲一起买了这庄子,母亲花的银钱少,就全都托付给了林太夫人的母亲,只是年底看看账目收些盈利。 后来这庄子竟然做了林太夫人的陪嫁,她也没再向林太夫人要过银子。 那一百亩地林太夫人始终惦记着,她不要也罢了。 林夫人想着吩咐管事:“将田地的鱼鳞册带着。”这次就给了林太夫人,也免得日后的算计。 管事妈妈应了一声,不过很快就去而复返:“夫人,那鱼鳞册不见了,没在您的小箱子里。” 林夫人微微皱眉,她记得清清楚楚放进了箱子,怎么会没了呢? 第五十二章 惹祸 管事妈妈带着丫鬟在林夫人屋子里又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贵重的财物都在,唯独没有了鱼鳞册。 “夫人,”管事妈妈道,“不然跟崔家人说一声,您身子不舒服先不去了。” 顾明珠适时打了个哈欠,示意她很累,不想让母亲出门。 昨日从崔家回来,她就想到了母亲手里的鱼鳞册,那庄子林太夫人始终把持着,就等着母亲将鱼鳞册送去,在母亲看来一百亩地及不上族中姐妹的情分,这一百亩地花的值得。 她却不能看着母亲买了假货。 这姐妹情谊,又不能退换,他们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精贵着呢。 林夫人看着珠珠有些犹豫:“还是去吧!”昨日在崔家已经闹得不痛快,而且族姐的脸色的确不太好,将来总要见面。 林夫人看向宝瞳:“你陪着小姐在家中,我去看看就回来。”也劝劝族姐,不要再闹了,这样下去不但闹腾的崔家不得安生,族姐自己也没法收场。 林夫人刚刚说完话,就感觉到衣角被捉住,珠珠紧紧地拉着她不肯松手。 “珠珠,”林夫人轻声道,“你也要跟母亲一起去?” 顾明珠指了指林夫人的肚子。 林夫人心中一暖,珠珠是在担心她,管事妈妈总在珠珠面前说她的肚子大了,平日里要多小心,终于让珠珠学了去。 林夫人道:“珠珠是担忧母亲,没关系,我们早去早回。” 林家的庄子离太原城稍远,又有一小半是山地,所以价钱及不上那些上好的田产,不过林家妯娌看中了土地肥沃,于是两个人商量好,一起将庄子买下来,不但每年有个进项,还能在太原府有个落脚之处。 买下庄子没几年,林太夫人的婚事就定了下来,嫁到太原府崔氏,这块地自然用来做陪嫁是最好的,从那以后这庄子就交给了林太夫人操持。 “当年买地的时候,家中寻了位先生就说这块地风水好,买了它定然大富大贵,也许是巧合,族姐和我都嫁了勋贵,”林夫人和王妈妈说着往事,“大约就是这样,族姐对这庄子十分在意。” 王妈妈道:“既然这样,夫人就更不该将田地给林太夫人了,您留着将来给大小姐做嫁妆也好啊,也算福泽一下大小姐,说不定这样一来就能为大小姐寻门好亲事。” 林夫人听到这话,心里又有些动摇,当年她与侯爷的确是在这庄子上相遇的,不过事在人为,她还是不信这些,父亲临死时都惦记着老定宁侯的恩情,当年父亲在军中任职多亏了老定宁侯搭救,否则就算不死也要重伤,这份恩情是要还的,这些年他们没向族姐要这庄子上的收益,也是这个原因。 林夫人道:“珠珠小时候,族姐帮忙请了不少有名的郎中,还送过药材给我们。” “那还不是想着大小姐病好了,能嫁到崔家去,要不然能费这番心思?”王妈妈轻声道,“您和侯爷、大小姐加起来也不如林太夫人算计深,您得提防着点。” 林夫人颔首:“我知道了。”林家这几年也不易,她不想再节外生枝。 顾家马车径直进了林家庄子。 林太夫人站在高高的亭子上看着林夫人和顾明珠下了车,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顾明珠她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那孩子别的都不行,惹祸她最强。 林太夫人吩咐管事妈妈:“看好了表小姐,不要让她乱碰东西。”说完向周围看去,当年那位帮忙看风水的先生悄悄告诉母亲,这庄子三代之内必出命格极贵的女子,让母亲千万不要将这庄子卖了。 老侯爷吃败仗被迫回家养伤时,崔氏也委实艰难,那她也没有动卖这块地的心思,当时她就想着如果生个女儿就想方设法让她入宫,说不得会贵为皇后,可惜她生了两个儿子。 现在林太夫人又盼着崔祯能早些得了儿女,谁知道张氏那么不争气。 三代,三代。 林太夫人手指捻动,无论怎么算她都能看到那一天,好好享享富贵荣华,不信就等着瞧,那先生说的必定灵验。 真的到了那时候,看祯哥儿还有何话说。 思量间,林夫人和顾明珠也走上了亭子。 林太夫人笑着道:“你都多少年没来过这庄子了,现在看看是不是不同了?” 林太夫人话里带刺,本想将林夫人一军,多年都没管庄子,看她还有脸要那一百亩地?却没想到林夫人急着去拉珠珠:“珠珠,那里不能去,小心摔着。” “慢点,慢点,别跑。” “这孩子,怎么到了庄子上就欢喜成这样。” 顾明珠拿着石子向远处扔去。 “哗啦啦”惊到了树上的鸟儿。 “好了,好了。”林夫人又是无奈又是宠溺,“一会儿下去我们再玩。” 顾明珠摇摇头伸手又向宝瞳要石子。 林太夫人看着皱眉,一个是傻的,两个也是傻的,珠珠那丫鬟也是,无论珠珠要什么她都会拿来,这主仆到了哪里都要翻天,简直不成样子。 林太夫人有些后悔,她躲到这里本想清静两天,谁知道还没喘口气又闹腾起来。 宝瞳将眼睛睁得如铜铃:“大小姐,再扔一颗,奴婢眼睛花了没看到鸟儿。” 顾明珠将石子继续丢下去。 投石问路,是张老爷教她的法子,从前没来过这里不知道,现在发现这庄子太大了,真要藏些人在林子里,任谁都发现不了。 几颗石子丢下去,有鸟儿飞走,再丢几颗试探,南边的树林里飞起的鸟儿不多。 林中鸟儿不多,通常是被惊动了,要么是野兽,要么是……人。 顾明珠向南边指过去,示意要去那边玩。 林太夫人道:“再往南就是别人的庄子,那庄子上的土地比不上我们这里。” 庄头立即赔笑道:“是比不上,每年出的粮食都比我们少许多,不过听说最近来了新东家,要在田里种药材,说那药值不少银子,腹痛的病患一吃就好,京中达官显贵都喜欢。” 林夫人想起一件事:“那庄子该是被周家买了。” 正说着话,管事来禀告:“太夫人,周三太太和二小姐来了,听说您在庄子上,想要请您到周家那边坐坐。” 顾明珠向南边的周家庄子,恐怕那是个是非之地。 难道有人要在这里动手? 比她料想的要早,可能是魏大人审案进展太快,所以他们忍不住开始反击。 林太夫人带着众人去迎周三太太和周二小姐,顾明珠看了一眼宝瞳,在宝瞳手心里画了两下,然后尖叫一声。 宝瞳适时地道:“蛇,有蛇……” 林太夫人一惊整个人向管事妈妈身后躲去:“在哪里?蛇在哪里?” “进了草丛里,”宝瞳言之凿凿,“奴婢眼睛最好,看得清清楚楚。” 顾明珠抱住了林夫人手臂,将头歪在林夫人肩膀上,开始模模糊糊地喊着:“家……回……回……”如果是她自己,她要留下来查看情形,但她不能让母亲出事。 “好,”林夫人忙安抚顾明珠,“我们回家,我们这就回家去。” “夫人恐怕不能现在动身,”庄头指了指不远处一片黑云,“就要下雨了,现在走恐怕路上遇到危险,还是等等吧!” 不知什么时候聚集了一片黑云向这边飘来,一阵风吹动着顾明珠鬓角的碎发,顾明珠握紧了林夫人的手。 既然走不得了,她会保护好母亲。 :。: 第五十三章 放你逃 林夫人皱起眉头,忧心忡忡地安慰怀里的珠珠。 林太夫人立即看向庄子上的管事:“怎么会让蛇跑到这里来?四周没有用药吗?庄子里的人都在做什么?” 管事一脸苦相连连赔罪:“太夫人息怒,听说太夫人要来庄子上,我就带着人收拾,从昨日忙到现在不敢懈怠……” “可见你们还是没用心,”林太夫人厉声道,“常年在庄子上,太过散漫,都忘了什么是规矩。” 管事不敢辩驳:“我立即让人再将周围自己检查一遍。” 林太夫人看向林夫人:“平日里也不会出这样的事,都是衙门查那假道士,四处找我的晦气。” 林夫人道:“衙门到庄子上来了?” “衙门要找问俞妈妈儿子孙勇去问话,”林太夫人提及这件事不禁皱起眉头,“那孙勇平日就在这庄子上做事,现在也不知去了哪里。” 俞妈妈的儿子孙勇不见了,顾明珠思量,这孙勇是逃走了还是被灭了口?魏大人知不知道这件事? 崔家祖坟到画舫出事,虽然没隔多久,魏大人也及时审讯了崔家管事,可布置一切的人本就知晓这里的关节,也可能会在俞妈妈被抓时就有所准备,先一步动手。 这样推断孙勇八成与这桩案子有关。 顾明珠看向林太夫人,林太夫人脸上满是怒气,依旧在训斥管事:“让人快点将那孙勇找到,俞妈妈生养了这么一个不省心的,整日里在外喝酒闹事,等朝廷问清楚就将孙勇撵出去,让他自己去找活计,我们崔家再不用他。 我平日里就是太顾念这些府中的老人,待你们太过宽厚,才会有今日的结果,我也受了牵连,看以后谁还能护着你们。” 管事不停地赔礼,脸上满是惶恐。 顾明珠收回目光,林太夫人此时的表现像是什么都不清楚,俞妈妈是林太夫人身边的管事,瞒着林太夫人做事是为了什么? 简单的用银钱去收买俞妈妈卖命恐怕很难,俞妈妈年纪大了,恐怕要做一辈子下人,她的儿子孙勇还年轻,也许她是为儿子打算。 俞妈妈一直不肯开口招认,如果是因为护着儿子,那也是合情合理。 许给孙勇好处的人是谁呢? 顾明珠最担心的是这庄子上有没有埋伏,她手里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傻女的身份好用,但对她也是束缚,她有点后悔将柳苏和聂忱都安排给了魏大人,希望魏大人不要辜负她一片美意,能够早些发现端倪抓住真凶。 林夫人发现珠珠情绪慢慢平复下来,这才松口气继续带着珠珠向前走。 “族姐,”林夫人追上林太夫人,“若不然不要去周家那边了,天气不好,下起雨只怕不方便回来。” 林太夫人抬起头有些犹豫。 庄头笑道:“太夫人不用担心,两个庄子离得这么近,来回走动方便得很,”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太夫人,“我也是听说,那边的新东家要种这个,这两日已经开始翻地了。” 林太夫人拿起一看,又放在鼻端闻了闻,略微有些惊讶:“这是淡巴菰?不是漳州、泉州才有吗?我在京中见过,他们竟然要在这里种?” 林太夫人愈发有了兴致,淡巴菰在京中价钱不菲,真的能种自然是好。 林太夫人将淡巴菰递给庄头:“去瞧瞧。” 林夫人见族姐心意已定,便不再劝说,众人一起向周家庄子上走去。 趁着大家不注意宝瞳压低声音:“姐,要不然我去周围查看一下。” 顾明珠摇摇头,真的有事宝瞳一个人去太危险了,现在她故意说有蛇,让庄子里的人四处搜查,也许会发现端倪,即便不能也有所戒备。 顾明珠停住脚步,伏在宝瞳耳边,就算是傻子也能与贴身丫鬟这般说话,只要不让旁人听到她们说话的内容,就不会引起怀疑。 顾明珠道:“去马车里拿上我的佩囊,让我们家的护院过来,就说……怕再有蛇惊扰。”关键时刻护院能护住她们。 宝瞳点头,快步走到林夫人面前禀告:“我去给姐拿饴果,再将人喊来帮忙,这里人生地不熟的……” 林夫人颔首,宝瞳是越来越伶俐了。 宝瞳快步离开,姐这么紧张,恐怕庄子上要出事,那位魏大人不是在查案吗?也不知道能不能快些来。 …… 太原府外,一个老翁拉着车向前赶路,车上坐着个头戴幂篱的妇人,两个人一路没有说话,一直在埋头赶路。 官路上风越来越大,他们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周围的行人愈发稀少,老翁依旧坚定地迈着步子,仿佛只要前面有路他就不会停歇。 车上的妇人望着老翁的背影一动也不敢动。 一阵脚步声传来,从四周窜出几个人影,将两个人团团围住,妇人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显得有些慌乱。 那老翁却司空见惯般缓缓将车方向,转身从车上抽出了一把钢刀,守在那妇人面前,他的背不驼了,整个人也有了精神,不再像个老人。 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丑陋的脸,那张脸经过乔装打扮,但与他相熟的人还是能认出他的身份。 他是闫灏。 车上的紫鸢咬住嘴唇,慌乱的心渐渐平复下来,看着闫灏的背影,她眼睛中也多了几分坚定。 “闫灏,你要去哪里?”一个人缓缓走过来。 闫灏抬起头。 江先生穿着蓝色长袍,面容干净整洁,目光清澈,整个人显得十分睿智。 江先生看着闫灏道:“若非我亲自带人来,还真有可能让人逃了。” “放了我们,”闫灏吞咽一口,声音低沉,“衙门四处追查我,我也是走投无路,我走了对你们也有好处,我不会被衙门抓到的……就算被抓,我死也不会供出你,我会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身上。” 江先生冷笑:“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只要你听我们的安排,我们可以放了那女人一条生路。”说着他看向车上的紫鸢。 “画舫出事之后你和紫鸢都不见了,我就料定你会带着紫鸢逃走,你虽然狡猾,但有个紫鸢拖累必然跑不远,果然在这里找到了你。” 江先生接着道:“我早就劝过你,不要太在意这个女人,早晚她会害了你。” 闫灏握紧了手里的刀刃:“放了她,我跟你们走,你们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放了他。”他额头上青筋浮动,眼睛有些发红。 “痛快,”江先生脸上有丝笑意,“要不是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会舍弃你,我要她的性命无用,你照我说的做,我会给她一条活路。” 江先生话音刚落,车山的紫鸢却伸开手紧紧地抱住了闫灏腰身:“我不走,这次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紫鸢。”闫灏想要劝说。 “你欠我的,”紫鸢道,“七年前不告而别,如今我要看着你走,无论你去哪里。” 江先生忽然一笑,看着闫灏:“等一会儿我给你十个死士,只要你们能在官府眼皮底下逃走,我也会放了她,你们这对鸳鸯就能团聚。” 闫灏全神戒备地环看四周:“官兵已经来了?你让我从这里逃?” “不,”江先生道,“我要你拿着当年抢来的库银逃走,那些库银我已经帮你挖了出来,就在前面等着你。”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 -- 第五十四章 死人 闫灏在山西行走多年,第一次感觉到步履这样轻松,仿若回到了当年刚下放到太原府为官时的情形。 闫家祖上曾有三人在朝为官,闫灏从小听到的都是长房的祖爷爷为官请命的事,他暗下决心将i他入仕,定然也要做这样的好官。 入仕之后他才知一切并非所想的那般简单,有些事只能出现在茶余饭后的故事中。 皇后娘娘没有嫡子,太子的出身不能让人敬服,几个皇子明里暗里争斗不断,再加上天灾人祸,弄得民不聊生。 他四处搜罗王知府贪墨的证据,也曾上写奏折向朝廷弹劾,若不是被王知府加害,等到太子i太原府,他还会前去密告。 后i被人从山上推下,经历了九死一生,心中只剩下悲愤,才在江先生的哄骗下去杀王知府。 现在想想,江先生那些人何尝不是在利用他。 死了王知府,太原府官员上下换了个遍,结果又怎么样?还不如王知府在的时候。 铁山越开越多,葬身在山中的冤魂无数,他每日在悔恨中挣扎。 如今终于熬到头,很快会知晓一切的真相,就像魏大人说的那样,死也死的值得,至少没有做个糊涂鬼。 闫灏转头去看紫鸢,可惜了紫鸢,他在王知府宴席上遇见紫鸢,对这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十分怜惜,都说欢场女子信不得,可这么多年她却一直惦念着他,还私下里帮那些可怜的百姓。 很多人,很多事,不走到最后一步,永远不知道真相是如何。 只希望这次他没有选择错,魏大人能够铲除那些人,救出山中百姓。 “前面就是了,”江先生吩咐道,“将闫灏绑住到庄子里去。”他早就在林家这庄子附近埋伏好了人,只等着将闫灏带i。 江先生十分满意,事情成了一半,接下i只要按部就班的进行。 …… 太原府衙大牢。 崔祯坐在值房中听审,他转头看一眼旁边的椅子,魏元谌已经离开了半个时辰之久。 魏元谌与他一起坐在这里的时候,虽然一言不发,他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魏元谌身上的杀气。 仿佛他们之间有血海深仇。 这位魏三爷,平日里内敛、阴沉,深不可测,却每当他们相对时,魏元谌眼睛中从不遮掩对他的敌意。 崔祯道:“魏大人怎么还不回i?” 狱吏禀告:“魏大人什么都没说就出了衙门,只吩咐我们继续审问。” 崔祯站起身,刚准备走出去,陆慎之就迎了进i。 “侯爷,”陆慎之行礼,“魏大人让我i请您过去,案情有了进展。” 崔祯半信半疑地跟着陆慎之走出衙门。 崔祯沉着脸道:“去哪里?” 自从上次在崔家因为压胜冲突之后,陆慎之对崔祯就多了层隔阂,不过今日陆慎之却显得十分有耐心:“侯爷跟我i就是。” 两个人i到东街站定,陆慎之指了指不远处的铺子,一双眼睛盯着崔祯:“侯爷可知道那铺子是谁开的? 他叫柳苏,侯爷可认得?” 崔祯摇头。 陆慎之没有再说话,等了片刻功夫,柳苏拎着一只提盒从铺子里走出i。 柳苏走过长街,陆慎之带着崔祯缓缓地跟在柳苏身后,很快崔祯就发现蹊跷,除了他和陆慎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也跟着柳苏。 跟着柳苏的人穿着一身短褐,身材魁梧,走起路i却脚步轻盈,显然是个练家子。 柳苏走进一条巷子,转头向身后看去,三人急忙躲闪。 柳苏没有发现异样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面前宅子的大门。 一身短褐的人也跟着轻巧地跃入了院子。 陆慎之看向崔祯。 崔祯没有发问,他大约猜出了魏元谌的用意,让陆慎之带他到这院子里i,是想要看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如果他知晓这件事多多少少脸上会露出端倪,也许还会出声惊动那一身短褐的人,因为这件事明显是个陷阱,若是他不知晓,正好目睹整桩事,日后也能做个人证。 “侯爷,”陆慎之道,“您不想看看里面会发生什么事吗?晚了可能就i不及了。” 崔祯撩起长袍,拉住陆慎之纵身上了旁边的矮墙,居高临下看到院子里的情形。 那一身短褐的人正伏在正屋窗子下,从怀里拿出了一把精巧的小弩对准了屋内。 这是准备要杀人。 柳苏走进屋子,一个人背对着他站在那里,看着这身形柳苏不禁心中一酸,想起了“珍珠大盗”,这是他们照“珍珠大盗”的身形寻i的替身,站在屋子里就是要引诱那些人i上当。 当年“珍珠大盗”在敖仓被人暗算,暗算他的人不是闫灏,那就是闫灏所说的江先生那些人。 在江先生那些人眼中,当年要杀的人死里逃生,万一知晓些内情,恐怕对他们不利,谨慎起见动手除掉最为稳妥。 柳苏听到了门外传i一声清脆的响动,是弩箭射出的破空声。 “嗖”一支箭从窗口射进i,只不过没有奔着他们而去,而是径直射在了房梁上,紧接着外面传i打斗声。 柳苏打开屋门去查看,只见一个魁梧的男子已经被压制在地上,压着他的人是魏大人派i的亲卫。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人也站在院子中,是崔祯和陆慎之。 陆慎之上前抬起那人的头,看向崔祯:“侯爷可认得他?” 被压在地上的人见到崔祯面色大变。 崔祯目光深沉:“我知道,他是太原府卫所的副将,曾带兵去画舫上抓人。” 卫所驻军不得插手地方政务,府衙也不能驱使卫所兵马,当时太原知府韩钰却让这副将带兵抓贼。 “堵上嘴,不要出任何闪失,”崔祯道,“等着魏大人i问审吧!” 陆慎之就要押解卫所副将离开,崔祯开口道:“他要杀的是谁?” 陆慎之道:“珍珠大盗。” 崔祯微微抬起眼睛,不过他没有去看屋子里:“是假的?” 陆慎之点头:“假的。” 崔祯下颌舒展,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假的“珍珠大盗”,魏元谌何时布的这条线?他竟然一无所知。 现在魏元谌在哪里?卫所副将已经被抓,下一个是谁? 崔祯忽然想起崔渭让人送消息给他说,母亲去了城外的庄子上。 俞妈妈的儿子也在那庄子上做管事。 崔祯皱起眉头,正好看到随从迎上i,立即开口询问:“崔渭在哪里?” 随从道:“太夫人的庄子在城外,二爷怕会不太平,带着人去庄子上接人了。” 崔祯稍稍安心,不过却还是吩咐随从:“将我的马牵i。”城中太安静了,这场大雨会下在何处? …… 周家庄子上。 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开。 众人抬起头看了看天。 林太夫人看着面前的土地:“现在翻地会不会早了些?” 周三太太发现林太夫人对这块地有了兴致,心中早就乐开了花,周如璋也适时地上前搀扶林太夫人。 “这地不是我们家翻的,”周如璋捏着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i更加甜美,“是之前庄子上的人做的,大约是看我母亲给的银钱不少,也算是投桃报李。” 周如璋话音刚落,林太夫人庄子上的庄头忽然惊呼一声,整个人立即瘫倒在地上:“死……死人……这里有死人。” 第五十五章 库银 庄头说完这话,连滚带爬地向这边奔i。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周如璋下意识地扯着林太夫人向后躲去,林太夫人没反应过i差点被带了个踉跄。 “快i人啊,快i人。” 林太夫人正要开口说话,周如璋就在她耳边大喊大叫起i。 林太夫人忽然觉得自己被这周家小姐靠近之后,简直就变成了个乡野村妇,体面、规矩通通没有了。 这么个东西在身边,让她觉得难堪,及不上当年的周如珺半分。 林太夫人思量着伸手要去拂开周如璋,谁知周如璋一只手松开,另一只手立即又抓回i,将她攥得更紧了些。 周如璋谄媚地道:“太夫人安心,有我们在不会有事的。” 林太夫人挣脱不得,顿时怒火中烧,侧头看向周如璋:“又不是天塌下i了,慌什么?松开我。” 周如璋感觉到林太夫人的不快,脸上满是茫然的神情,她到底哪里做错了?怎么林太夫人又生气了?就算是定宁侯的母亲,也太难哄了些。 甩掉了周如璋,林太夫人才看向庄头:“到底怎么回事?” “真的有死人。” 庄头还没说话,宝瞳的声音传i:“这地里埋得不是大萝卜,是人。” 宝瞳说完看向周三太太:“周三太太,你家杀人了。” 周三太太心里一颤,顾傻子身边的人果然脑子都有些毛病,那丫头的目光一脸怜悯,仿佛她立即就要倒大霉了似的。 “快都去看看。”周三太太吩咐身边的护卫上前。 林夫人向周围看看,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转头去看顾明珠,还好珠珠没有被吓到,一双大大的眼睛仍旧向草丛中张望着,看那小鸟儿在地上一跳一跳。 庄头带着崔家下人走过去查看,几个人合力将土坑挖开,露出了下面的尸身,尸身的脸上满是鲜血和泥土,不过仔细查看那相貌,还是能辨认出几分。 “是孙勇……”庄头大喊,“这是孙勇啊。” 林太夫人皱起眉头,俞妈妈的儿子孙勇怎么会死在这里? “看清楚了吗?”林太夫人不敢相信。 庄子上的管事也开口道:“是孙勇,孙勇被杀了。” 林太夫人吩咐:“快,让人去报官……”方才她以为就算死人也与他们崔家无关,还能保持镇定,现在知道是孙勇,只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凉。 “孙勇手里有东西。” 崔家下人发现了端倪。 崔家庄头道:“拿出i看看。” 下人仗着胆子将孙勇的手指扳开,孙勇手心里的东西立即映入众人眼帘。 周围一瞬间安静下i,那是一锭银子,两边翘起如同船形,银子上有刻字:太原府库,银二十五两,天武十二年。 “这是库银。”崔家庄头喊了一声,说完将那银锭递给林太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 库银怎么会在孙勇手中,一个又一个的消息让人愈发震惊,可是又如一团麻一样,让人理不清楚前因后果,林夫人决定走过去亲眼看一看,她将顾明珠交给宝瞳等人,一步步走向那具挖出i的尸身。 孙勇眼睛圆睁,脸上表情狰狞可怖,额头陷下去一块,鲜血就是从那里涌出i的,将他整个尸身染得如同血葫芦般。 一大滴雨从天可降,“啪”地一下落在了孙勇的眉间,众人不禁向后躲去,仿佛生怕孙勇的尸身会因此被“吵醒”从地上跃起i。 林夫人躲闪时看到了身边的顾明珠,珠珠怎么跟过i了? 林夫人立即去捂珠珠的眼睛:“不要看。” 顾明珠依偎进林夫人怀里,侧过头用余光看着孙勇的尸身和周围的情形,只见那庄头这时又靠近了孙勇,将手伸进了孙勇衣襟,然后似是发现了关键之处,大喊起i:“孙勇身上还没凉呢,他是刚刚被杀的。” 顾明珠冷眼瞧着,方才庄头还那么恐惧,现在却什么都不怕了,转变也太快了些。 庄头看向林太夫人:“这土是新挖的,没错……这就是才发生的事。” 刚刚被杀?林太夫人看向周三太太:“你什么时候到的?就没有察觉吗?这可是周家的庄子,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就一点没察觉?” “没有,”周三太太道,“我方才一直在庄子门口等太夫人,也是跟着太夫人一起i这地里的。” 林太夫人说着看向周围:“什么时候翻的地,你总该知道吧?” 周三太太立即看向管事,周家管事支支吾吾:“刚……有人在这翻地,说是庄子上的佃户,我想要与他们多说两句话,他们却走了,然后太夫人和太太就i了。” 庄头忍不住道:“太夫人,这么说杀孙勇的那些人可能还没走远,我们两家的庄子这么大,又离太原城这么远,恐怕……恐怕……” “凶徒还会杀我们不成?”周如璋声音发颤。 林太夫人厌弃地看了周如璋一眼,关键时刻就知道说这些没用的话,就算有凶徒也没什么,庄子上还有下人在,她对崔家的护院很信任,定然能护得住她们。 “将护院都叫过i,”林太夫人道,“再去附近搜一搜,如果那些贼人没走,就立即擒住。” 崔家管事和庄头齐齐应声,立即去办事。 林夫人从管事妈妈手中接过银锭仔细看了看,然后皱起眉头。 “族姐,”林夫人看着林太夫人,“庄子那么大,不好四处乱搜,不如让护院都过i,先将这里守好再说,我看这件事不简单,族姐不要大意。” 林夫人说着又将手中的银锭递过去:“族姐仔细看看这银锭,上面写着:太原府库,银二十五两,天武十二年,族姐想到了什么?现在是天武十九年,这是七年前的太原府库银。” 林夫人这样一提醒,林太夫人想起i:“你说的是七年前的库银案?” 林夫人点头:“恐怕是了,我家老爷被传去京中问罪,我就在太原府四处打听消息,所以知道一些事,七年前丢失的库银始终没有下落。 孙勇拿着的银子发黑,应该是长期受了潮气所致,这庄子里的地又刚刚被挖过,说不定这库银原本就是藏在这里的。” 周三太太听到这话不禁惊道:“夫人不能因为看到了一锭银子就下这样的结论。”如果真是这样,周家岂不是要被牵连进去。 林夫人道:“我也只是推测,实事自然要府衙i查,那笔库银数量不少,眼前这被挖的这块地也很大,刚好就能对得上,而且那些取走库银的人非同一般,我们带i的人手不多,不宜现在去追赶他们,不如先让护卫将我们送到长姐的庄子上去,崔家的人手和护卫总归对自家庄子更熟悉,也就更好护卫,我们才能安全。” 顾明珠拉着母亲微微有些发凉的手,母亲平日里看似柔弱,关键时刻却很清楚该做些什么。 不过林太夫人一定会听母亲的话,林太夫人就是这样的性子,不允许任何人在她面前盖过她。 若是有人将话讲在她前年,逆了她的意思,她必然要反对。 “不用这样战战兢兢的,”林太夫人道,“那些人恐怕早就逃走了,即便没有逃走,护院也能拿下,这些护院不少人跟过祯哥儿、渭哥儿上战场,对付几个贼匪绰绰有余。”拿下贼匪之后,还不就是她的功劳,看魏家那竖子还怎么i找她晦气。 说话间,雨下得大了。 “太夫人说的对,”周三太太上前道,“我们还是先去屋子里躲躲雨,秋雨寒,湿了衣服要伤身子的。” 周三太太说完陪着林太夫人先向前走去。 宝瞳看向顾家护院:“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夫人和小姐。” 林夫人不禁叹口气,早知道会这样,她就不带走珠珠出门了,希望她忧虑的事不会发生。 顾明珠趁着林夫人不注意,从腰间的佩囊中取出两只竹筒绑在了袖子里,做完这些,她环看四周,寻找处不起眼却能藏身之所。 “珠珠快i。”林夫人喊了一声,顾明珠快步走了过去。 大家进了屋子,周三太太吩咐下人去倒茶,茶刚刚端上i还没i得及喝,就听外面穿i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崔家管事进i禀告。 “太夫人……我们家的护院与那些人打起i了。” 第五十六章 倒霉了 雨下得更大,如同天地间的一块幕布,崔家管事从头到脚都被雨水打湿了,显得十分狼狈。 林太夫人将手中的茶碗放下:“那些人?” 管事道:“应该是杀了孙勇的人,他们抬着几口箱子,躲藏在附近,我们的人四处搜检时与他们撞在一起。” 周三太太攥紧了帕子:“他们有多少人?要不然就放他们走吧,让他们离开庄子去哪里都行,到时候再让官府去拿人。” 管事脸色十分难看:“我们本欲将那些人拿下,谁知那些人都是练家子,手里还有利器,眼下想要将他们驱赶走恐怕也不容易,外面下着大雨,他们恐怕也走不脱。”那些人确实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仿佛在等什么。 顾明珠趴在窗口仿佛是在看雨,大雨中有个人影缓缓走过i,他捂着肚子,鲜血和雨水在他脚下汇聚,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屋子,身体僵硬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终于他i到了门前。 “啊……” 周如璋只见顾大小姐一动不动地趴在窗子旁,不知这傻子在看些什么,于是顺着顾大小姐的目光向外张望,正好看到这一幕立即大喊起i。 崔家管事立即上前将门打开,外面的人就直挺挺地倒了进i,管事伸手去搀扶,脚下不稳两个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他……们i了……”那人坚持着说了最后一句话,然后晕厥了过去。 这是崔家的护院,被林太夫人带上庄子的,如今肚子上被人捅了一个窟窿,眼见不成事了。 林太夫人再也无法镇定,紧张地向外面看去。 “那些人找过i了吗?”周三太太忍不住站起身,周如璋立即跟着拉住了母亲的袖子。 所有人都向外张望着,生怕再有人走过i。 雨声稍小,隐隐约约听到不远处有打斗的声音。 “太夫人,我们离开这里吧,”林太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道,“万一那些贼匪真的找过i可怎么得了?” 走还是留下,林太夫人一时也拿不准主意,出去可能遇到那些人,留在这里万一崔家护卫挡不住,那她们就都完了。 “不要出去,”林夫人紧紧地皱起眉头,“外面不知什么情况,至少这里还有我们家的护院……” 话音刚落,就看到几条人影向这边而i,顾家的护院见状也与那些人斗在一起。 “太夫人,他们真的i了,”周三太太吓得口不择言,“您别愣着了,快点想办法啊。” 林太夫人万分后悔,早知道会这样,方才就回到她的庄子上。 “太夫人,”又有崔家护卫冲过i,“快走吧,先离开这里再说。”那些人仿佛疯了似的,不顾生死地向这边冲过i,他们真怕会对太夫人不利。 林太夫人站起身,看着外面混乱的情形,终于拿定主意:“走,回我们家的庄子上去。” 周三太太立即拉上了周如璋,几个人准备与林太夫人一起出门。 雨虽然还下着,这时候谁也顾不得许多了。 林太夫人走到门口,崔家的护卫立即围在林太夫人周围,护着她向前跑去,一行人在走了一阵子,崔家管事妈妈才发现:“林夫人和顾大小姐好像没跟上i,顾大小姐心智有缺,林夫人又是双身子的人,是不是……” “不用管她们,”林太夫人道,“这么大的雨要去哪里找人?我们先回到庄子里再派人i查看。” 周三太太听得这话不由地松了口气,她生怕林太夫人会停下i,这种时候逃命才是最要紧的,那有精神去管别人,说不定林夫人和顾大小姐已然被抓了,那些凶徒拿到了顾家母女,也许就不会再i追赶她们。 “太夫人说得对,”周三太太擦着脸上的雨水,“我们还是快走吧!” 几个人继续向前跑去,周如璋又扶住了林太夫人的手臂,这次她因祸得福也不一定,将林太夫人照顾好了,定宁侯也就欠了她一个人情,以后再也不能冷声冷气地与她说话。 “太夫人,前面是条死路,”崔家管事道,“方才吴庄头说这有个小门能出庄子,可我去看了没有门,我们得换条路。” 这里原是庄子上的供奉之所,通过石牌楼后,里面是几个小祠堂,再往里面就是高高的院墙,进了这里很容易就能被人合围。 “快走。”林太夫人催促着,迟了被人困在这里,就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林太夫人刚走了几步,就发现牌楼外崔家护卫正在与几个人对峙,她的心顿时沉下i,完了,她们被困在这里了。 “太夫人您别急。”周如璋声音发颤,手指都要抠进林太夫人的皮肉中,林太夫人本就心焦,再听到这种话,怒火冲头一把就将周如璋推开。 周家人就是扫把星。 从周如珺开始到周如璋,如果今天不是有周家人在,她定然不会走错路。 周如璋脚下踉跄差点就摔在地上,这样的关头她却顾不上委屈,缩着肩膀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 “我们不会被抓吧?”周三太太喃喃地道,若是被抓定然名声受损,虽然不一定落得如珺那丫头一样的下场,但说出去也会丢了脸面。 “太夫人,我们不能有闪失啊,”周三太太向林太夫人求助,“我们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我们如璋将i还要嫁人……您得告诉护卫,他们豁上性命也不能让凶徒到这里i。” 这话什么意思?讽刺她年纪大了,活该被抓吗?林太夫人恨不得立即就将周三太太和周如璋丢出去,等这件事过后,她不想再见到周家人。 …… 宝瞳在前面带路,虽然下着大雨,但她看得清楚,她们之前就是走这条路i到周家庄子的。 “夫人,出了门就离开这里了。”宝瞳抹了把眼睛上的雨水,脸上露出笑容。 林夫人不禁欢喜,她们就这样顺顺利利地跑出i了。方才从那屋子里出i,珠珠不慎摔倒在地,她大声喊叫族姐,族姐和崔家人却没有停留径直向前走去,将她们丢在了身后。 她将珠珠扶起i之后,宝瞳自告奋勇上前引路,她们一路奔逃虽然很是狼狈却没有遇到阻拦。 林夫人看了一眼宝瞳:“今天多亏了你。”她心中万分庆幸,多亏宝瞳开始提醒她带上了护院,后i又在前面引路,否则只怕要被那些凶徒追上了。 宝瞳心中欢喜,那还不是大小姐厉害,一早就发现了异常,事先有所准备,否则哪里会是这个结果,现在大小姐不方便领功,她就先替大小姐收着。 出了周家庄子,仍旧不敢怠慢,林夫人一路带着人向林太夫人的庄子上走去。 也不知道那里是否安全,但现在也别无选择。 林夫人和顾明珠正向前走着,远处驰i几骑人马,一下子停到了她们面前。 顾明珠看去,只见崔渭和一个身穿官服的大人翻身下马,那位大人她见过,就是太原府知府韩钰,她曾与母亲在韩家做客,因此相识。 第五十七章 救兵 林夫人拉着顾明珠,一行人看起来十分狼狈。 崔渭下马之后,立即向随从要了斗笠,上前递给林夫人身边的王妈妈。 崔渭道:“下着大雨,姨母和表妹怎么出了庄子?” “出事了,”林夫人帮珠珠戴上斗笠,就急着与崔渭说话,“我们被凶徒追赶,与你母亲她们半路上跑散了,不知道她们在哪里,你快去找一找。” 崔渭愣在那里,半晌才反应过来:“姨母,您什么意思?我母亲……” 林夫人看向身后的周家庄子:“我们在这庄子上遇到了凶徒,本要一起逃出来,我们走得慢了些落在了后面,等追上前时已经寻不到你母亲她们了,你使人去问问,你母亲有没有回到她的庄子上去,再去附近看看,如果都没有……那……那族姐可能还在这庄子里。” 林夫人惊魂未定,话说得很快,虽然其中还有许多地方崔渭没有听明白,但事情紧急,崔渭顾不得问前因后果,立即带着随从先去林太夫人庄子上询问。 林夫人嘱咐崔渭:“你要心那些凶徒,他们很多人,我瞧见的就有七八个,可能他们与七年前的库银案有关。” 韩钰听到这些话也是面色一凛,抬起头与崔渭对视一眼。 崔渭道:“大人……这事非同可。” 韩钰道:“我立即让人去府衙调动人手。” 崔渭点点头不再多话快步而去。 韩钰嘱咐了衙差,目光落在林夫人身上,显然想要向林夫人询问细节。 一阵风吹来,衣服湿透的女眷瑟瑟发抖。 韩钰道:“外面雨大,我先将夫人和大姐送到一个安定之所,然后林夫人再告诉我,庄子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夫人点点头。 幸好两个庄子离得很近,顾家护院去林太夫人庄子里查看了一番,没有发现异样,这才将林夫人和顾明珠请了进去。 女眷出门,都会带几身衣裳以防万一,王妈妈和宝瞳侍奉林夫人和顾大姐换好了衣服,又捧来热茶让夫人、姐驱寒。 一杯热茶下了肚,林夫人觉得舒服了许多,她们这一路也算是有惊无险。 王妈妈低声道:“林太夫人还没回来,崔二爷去了周家那庄子,韩知府在这里坐镇,等着衙门的人到。” 最坏的情况出现了,或许是被那些凶徒拦在了周家庄子上,林夫人抿起嘴唇:“但愿没事,崔渭来了,府衙也韩大人刚好也在这里,应该能拿下那些凶徒。” “多亏大姐摔了一跤,”王妈妈道,“否则我们也出不来呢!真的被凶徒追上,林太夫人必然不会救您和大姐。” 林夫人知道林太夫人对她没有几分姐妹之情,两家关系不错也因为顾家有爵位在,不过发生了这种事,还免不了心中发凉。 “珠珠是我的福星。”林夫人伸手握住顾明珠的手,如果不是珠珠摔了一跤她们哪能平平安安地脱身。 顾明珠依偎在林夫人身边,捧过一只暖炉放在林夫人手中,四只手叠在一起,一同取暖。 顾明珠的手指悄悄攀上母亲的手腕,母亲脉象很稳,只是跳动略显快些,应该无碍。 林夫人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那颗被高高提起的心终于又落回了胸口,都以为是她在照顾珠珠,可珠珠就像这暖炉,有珠珠在身边,她心里就觉得十分熨帖。 王妈妈和宝瞳等人也换好了衣服,等到一切安置妥当林夫人去了前面院子里去见韩钰。 “大姐,”宝瞳低声道,“我们要不要跟着夫人?” 顾明珠摇了摇头,先不去,母亲无非是要将方才发生的事禀告给韩钰,没有什么可听的。 最要紧的是就将眼前的局势弄清楚。 在周家庄子上时,她有意摔跤就是要与林太夫人走散,林太夫人刚愎自用,从来不肯听人劝说,加上脑子不灵光的周三太太,恐怕早就是别人的囊中之物。 林太夫人庄子上的庄头就很有问题,先引着林太夫人去周家庄子,然后发现孙勇被杀,又找到了孙勇手中握着的库银,还想起来检查孙勇的尸身发现孙勇刚死不久,鼓动林太夫人派崔家护卫去庄子里四处探查。 这样崔家护卫才会与凶徒动手。 一个庄头哪里来的这种本事?恐怕没少做为人刺探消息、清理后患的活计。 俞妈妈牵扯出孙勇,孙勇被杀,他们发现了七年前丢失的库银。 有人在这时候取走库银,卖掉藏银子的庄子,种种迹象都像是为脱逃做准备。 魏元谌查案有了进展,破坏了他们拿陆慎之和吕光等人顶罪的计策,他们慌张离开太原府暂避风头也合情合理,冒险挖走库银,一来无论到哪里都要用到银钱,二来怕魏元谌查到这里,这样推论孙勇该是知晓埋藏库银之地,所以孙勇也必死无疑。 杀孙勇,取银子,断掉所有线索,离开的时候不想撞见的崔家人,大雨之中抬着箱笼不好脱身,于是只能与崔家人交手,现在韩钰和崔渭赶到,那些人可能就要以林太夫人为质,逼着崔渭放走他们。 看起来只要抓住那些人,七年前的大盗案和私开铁山的案子都能破了。 不过这桩案子却有几个疑点。 第一:太巧合了,那些凶徒非要赶在林太夫人来庄子时挖库银,更何况还有那个可疑的庄头。 第二:凶徒不用非要与崔家人冲突,他们想要逃命而非杀人,即便开始不心交锋,后面在林太夫人奔逃时,他们也可以趁机离开,现在像是故意留下来似的。 第三:能担起这桩案子的人,除了陆慎之外应该也就只有闫灏了,闫灏与铁山矿有关,还是七年前的太原府同知,又亲手杀了王知府。 围绕着闫灏来设局的确更容易蒙混过关。 可惜闫灏是魏大人手里的鱼饵,现在就等着魏大人来收走整个鱼塘。 庄头不用说了必然被抓,闫灏口中的江先生定然也在附近布局,自然逃不脱魏大人的眼睛。 光靠江先生和一个庄头不可能设这么大的局,还有谁没有露出水面? 顾明珠将目光看向前院,那个心思缜密,又十分能体贴别人心情的韩知府,今日为何会赶来庄子呢? 是正好遇见崔渭,想要前来问林太夫人案子? 真巧。 七年前王知府死了之后,最大的获益人正好是这位韩知府。 韩钰是在“珍珠大盗”案之后才来到太原府的,按理说他并不知晓七年前都发生了什么事,无论是陆慎之还是闫灏都不会将实情告诉他。 现在就让她来试探一下,看看韩钰是否真的一无所知。 一个人全神贯注在布局上,就会忽略一些的细节,这就是为何螳螂捕蝉时,疏忽向他逼近的危险。 魏大人辛辛苦苦才有如今的结果,如果她不能加以利用,仿佛有些对不起魏大人。 如今她身上的麻烦都已经甩脱,壳也褪了一层,算是一身轻松。 魏大人又被诸事缠身想必没时间盯着她这个傻女一举一动。 这么好的时机,她不能放过。 顾明珠打开腰间的佩囊,拿出一只巧的荷包,又掏出里面用白布仔细包裹的东西,缓缓打开来,是一只箭头。 她找到柳苏之后,柳苏将这箭头给了她,这是张老爷当年留下的,七年前张老爷去往敖仓时被毒箭暗算,挣扎着前来见柳苏一面,张老爷走后,柳苏在地上发现了箭头。 张老爷说过:“他们知道我中箭必然逃不脱,因此大意了,没有多派人手来追我,他们不知道坊间人都有保命的手段,我服药暂时压制住毒性,可惜这毒……最终还是不能从身体里清干净,两年,我的身体已经因此毒崩坏,无以为继了,要不是这样,我能让他们抓入大牢中? 若我还能再做一次‘珍珠大盗’必然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顾明珠低头望着手心的箭头,目光微微闪烁,参与七年前库银案的人,一定知道这箭头的意义。 当然她不会傻傻的只用箭头试探,她还有珍珠。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 -- 第五十八章 监工 “姐,姐,”宝瞳低声道,“我方才去前面奉茶,夫人和韩知府就要快说完话了。” 顾明珠将笔放下,吹干手中的字条,目光看向院子里。 刚好雨也渐停了。 顾明珠看向宝瞳:“来来回回忙了半天,累吗?” 宝瞳眼睛发亮:“不累,平日里姐出去我也跟不上,这次终于能与姐在一起。”刚刚她在外面转了一圈,眼睛亮了不说,心都宽了。 “我们的时间不多,”顾明珠道,“还要迅速收拾好,不要露出任何破绽。” 宝瞳点头。 “在此之前,要吩咐护卫保护好母亲。” 韩钰是太原知府,他没问题的话,会好好保护这个庄子,就算他有问题,不到最后也不会撕掉脸上那层皮。 即便他发了疯,也犯不着与她们这对母女为难,她们可是什么都不知道。 顾明珠安排好一切,趁着母亲还没有回来,戴着斗笠走出门,她要找棵大树,将竹筒安置在这里,这个竹筒是严探花教她做的,拉开后面的机关里面的箭就会蓄势待发,松开之后机关一合,一支箭就会快速射出,只要布置的好,她在远处就能控制这竹筒。 这些平日里可能会用得着的东西,她都交给宝瞳帮她保管,到了庄子上发现可能会有问题之后,她让宝瞳取来戴在了腰间。 这就是严探花说的有备无患,任谁都不能将事情想得周全,所以准备必不可少。 在园子里忙碌了半天,顾明珠爬上亭子向旁边眺望,一轮红日渐渐从云朵后探出头。 很快就要雨过天晴了。 …… 江先生戴着斗笠站在不远处官路上眺望,看来事情安排妥当了,接下来他会远走高飞,等到闫灏被杀,案子了结之后他再出来。 “那个魏大人会不会来?”身边的人低声道。 江先生摇头:“不会,铁山矿那边闹事,那些无籍流民会将他缠住,而且吕光那些人身边还有我们的人,关键时刻给他们找点麻烦,就够他们受的,他只是一个人而已,又没有三头六臂,哪里能做那么多事。” “可惜那些铁山矿被查。” “怕什么,”江先生道,“这里还是我们的天下,姓魏的又不能永远留在山西。” 江先生说起这些,精神为之一振,转身就欲牵马离开,等朝廷钦差魏大人回过神时,他们早在千里之外了,就凭他探矿开炉的手段,不到两年就能重新开始。 江先生就要翻身上马。 “来碗热茶吧,前面泥泞得很,喝点热的,也好上路。” 一个人挑着扁担向这边走来,他穿着草鞋,脚下被黄泥糊住,不过他却不在意,步子依旧迈的很大,将泥水甩得到处都是。 江先生皱起眉头,就要绕开那人向前走。 那人伸手扬了扬头上的斗笠:“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三年的饭钱就靠你们喽。”说着话他抽出扁担挡在了江先生面前。 江先生道:“你做什么?” 那人十分悠闲:“朝廷悬赏抓捕盗匪,我们揭了榜,就是不知道你们这些人身价如何,希望能卖几个好钱。” 江先生不禁一惊,是那些坊间擅长侦探之人,他们靠捉拿朝廷悬赏的犯人为生,他怎么会被这些人盯上。 “聂忱,”那人将斗笠摘下,“你没骗我?这些果然是盗匪?” 聂忱带着几个人从树后走出:“他们私带利器,还绑缚个女子,就算不是盗匪,也是作奸犯科之人,抓了他们必定没错。”他带着坊间人前来抓人,江先生这种刚刚好,不大不,能让他们领到赏金,还不至于会被牵连太深。 魏大人表面上看起来不讲情分,关键时刻对他们还算不错。 江先生面色大变,立即看向紫鸢,那看押紫鸢的人刚想抽出腰间利刃,却被人挥手打倒在地。 聂忱道:“抓了他们押送衙门领赏。” 魏大人让他们盯紧了江先生这些人,他们一路跟到此地,突然出手打了江先生等人一个措手不及,但想要将所有人都擒住还要费一番功夫,好在坊间人都擅长抓捕之事,这一局他们必须赢。 …… 魏元谌一路骑马狂奔,初九不敢松懈一直紧紧地跟着。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有聂忱等人帮忙,三爷这次太原府之行却比哪次都要忙碌。 三爷背后仿佛有个监工,在拿着皮鞭抽打着三爷干活似的。 先让柳苏去吕光身边找出眼线,又让亲卫守在吕光那些人身边,然后到寺庙中请那些武僧出面救出被羁押在铁山矿中的无辜百姓。 总算将这些布置好,就马不停蹄地向林太夫人庄子上赶去。 在太原府这样的地方,他们又不能动用魏家太多人手,否则会被人抓住把柄弹劾。 皇帝最忌惮的就是魏家手里有兵马。 当年为大周皇帝打江山时,手下百名家将所向披靡,现在府中别说家将,养些护卫都被朝廷盯得死死的。 三爷难啊,真是太难了,魏家的重担都落在他肩膀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魏家才能走出困局,重现从前的光辉。 魏元谌突然勒住马,看着不远处的崔祯,崔祯带着几个人站在官路上。 魏元谌淡淡地道:“定宁侯来此地是在等我?” 崔祯目光深沉:“魏大人可是要前去抓人?我怕魏大人人手不够,特意在此处等候。”他让人打听得知魏元谌出了城,于是在官路上等待,果然等到了魏元谌主仆。 在画舫的时候,崔祯见过魏元谌身边的亲卫,现在那些亲卫去了哪里?是不是早就照魏元谌的吩咐去办事了? 魏元谌微微扬起嘴唇:“既然侯爷有兴致,那就与我一起前去,毕竟最后这件事与侯爷有关。” 崔祯面色如常,依旧让人辨不出喜怒:“魏大人要去哪里?” 魏元谌道:“定宁侯太夫人的庄子,侯爷该是很熟悉。” 魏元谌说完先行一步,崔祯立即跟了上去,现在什么也不必问,因为他很快就能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 林太夫人的庄子上。 韩钰将怀远侯夫人送走,端起了茶正准备润润嗓子,忽然他看到窗口人影一闪。 “谁?” 韩钰站起身快步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一阵湿润的风吹来,外面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韩钰微微皱眉刚要喊人去四周查看,低下头看到了窗外的树枝上挂着一样东西,一支箭头,箭头下还坠着一颗珍珠。 韩钰立即面色大变。 第五十九章 完美的报仇 雨刚刚停,树枝上仍有雨滴滑落,但那箭头却是干燥的。 韩钰将箭头握在手中仔细查看,箭头上还有黑色的污迹,那应该是干涸了的血迹,因为经过了多年,颜色漆黑仿佛与箭头融为一体。 珍珠,箭头,七年前,韩钰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烧着了大火。 韩钰的目光渐渐变得阴鸷。 一阵脚步声传来。 韩钰下意识地将箭头握在手中,藏在宽大的袖子下,然后才转过身,原来是顾大姐跑出来了。 韩钰暗暗松了口气,神情重新变得肃穆,快步迎向顾家人。 “这里不安全,还是不要让顾大姐出门。”韩钰看向顾明珠身边的宝瞳。 宝瞳有些惊讶:“凶徒不是在周家的庄子上吗?我家姐只想出来透透气。” 韩钰十分郑重:“还是心些好,庄子太大,就算藏匿了人恐怕一时半刻也找不到。” 宝瞳立即挡在了顾明珠身前警惕地看着周围:“大……大人……您说着庄子上还有凶徒吗? 那还用不用让人去搜查,我家夫人怀着身孕,姐胆子又,不能再受惊吓。” “我会让人仔细查检。”韩钰一脸正气,声音铿锵有力,让人莫名心安。 宝瞳再次向韩钰行礼,就要带着顾明珠离开。 韩钰道:“顾家护卫搜查附近的时候,可发现什么蹊跷?” 宝瞳摇了摇头:“没有。” 韩钰沉吟片刻,他来林太夫人庄子上只为了问问俞妈妈的案子,自然不会带太多人手,本来他可以等着衙差前来,但现在不同了…… “怀远侯夫人在哪里?”韩钰道,“你去向夫人禀告,我想要借用顾家人手,再将这庄子仔细查一遍,以防有漏之鱼。” 宝瞳立即道:“我这就去向夫人禀告。” 宝瞳拉着顾明珠向前走去,顾明珠显然十分不愿意,想要甩脱宝瞳的手。 韩钰看着主仆两个站在原地纠缠,顾大姐就似个孩子,无论丫鬟怎么说就是不肯点头。 时间一点点过去,韩钰眼睛中渐渐泛起一丝不耐和急躁,再这样等下去,只怕那人就会逃走。 终于宝瞳说服了顾大姐,带着顾大姐向前走去,不消片刻功夫,宝瞳匆匆忙忙前来禀告:“夫人说了,顾家的护院都听大人吩咐。” 让顾家和崔家护院在庄子里搜找有好处也有坏处,这些人这时候虽然能派上用场,但并不能与他同心,韩钰吩咐贴身随从:“盯着他们,有任何发现立即拿到,不要落入他们手中。 如果遇到了可疑之人,想方设法将他拿下。” 随从应了一声。 韩钰继续道:“若是遇到反抗,就动手除掉。”现在不能声张,因为他要悄悄将那人处置了,不能落入魏元谌手中。 随从大步离开,韩钰望着眼前的庄子,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做了最好的安排,这么多人在搜捕,至少“珍珠大盗”要仓皇逃窜、躲藏。 只是身边的人都遣出去了,他现在就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如果这时候再有人来接近他…… 就算真的来了,他手中还有利器,“珍珠大盗”想要伤他也不易,况且顾家的女眷就在不远处的屋子里,顾家还留了几个护卫保护女眷,这边有动静,顾家人也会来帮忙。 韩钰转身走向屋子,他找一个易守难攻之处,“珍珠大盗”敢来,他就会动手杀了那贼人。 韩钰走到屋子前,正要伸手推门,忽然看到地面上有半个鞋印,鞋印还没干,泥水正从上面淌下来,那是有人刚刚从屋子里出来时踩上去的,从鞋印上来看,是快靴留下的,显然是个男子。 他方才一直在吩咐顾家、崔家护院做事,不曾回过这屋子,他的随从也都在身边……那么是谁进去过? 韩钰抽出腰间的匕首我在手里,伸手推开了门。 屋子里空空荡荡,一如他离开时的模样。 韩钰再次仔细地打量。 风从窗外吹进来,不远处的桌案上仿佛有东西随着风滚来滚去。 是一颗珍珠。 韩钰眼睛顿时一缩,快步走向桌案。 镇尺下压着一张纸,纸上只写了一行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韩钰还未将这行字看完,破空之声传来,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感觉到肩膀上一痛,一支袖箭刺入他的皮肉中。 他被暗算了,“珍珠大盗”就在这里。 韩钰很快从惊诧中回过神,整个身体立即向旁边闪去,这支袖箭若是射入他的脖颈,他必死无疑,不能再给“珍珠大盗”动手的机会。 匆忙中,他不忘记将手里的纸张送入怀里,大声呼喝:“来人,有刺客。” 韩钰提着匕首向外跑去,“珍珠大盗”身手了得,偷袭了他不会留在原地,韩钰看着眼前偌大的庄子,汗水从额头上淌下来淹没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已经一片通红,越是着急思路越是混乱,他要去哪里抓“珍珠大盗”。 韩钰刚向前跑了两步,看到角落里有个人影,他下意识提起了手中的利器,不过很快他松开了,因为那是顾大姐。 那个傻子姑娘。 傻姑娘方才就吵着要出门,耍赖、撒娇,各种手段都用了出来,现在定然是趁着顾家人不注意又溜出了屋子。 顾明珠抬起头,韩钰果然在她脸上看到呆愣的神情,她的脸有些脏,脸颊上还挂着泪痕,与他四目相对之后,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嘴翘起露出了个笑容。 大多数人笑起来都是好看的,这一刻顾大姐好像也没那么傻了似的。 到底还是心智不全。 这时候还笑得出来,果然痴傻。 “有人……”院子外传来宝瞳的喊声。 韩钰立即振奋精神,显然“珍珠大盗”逃窜出了院子,他握住利器朝着声音追去。 看着韩钰离开的背影,顾明珠向不远处的榆树走去,她手脚麻利地收走了她用来固定竹筒的绳子,从袖子里拿出一支普通的袖箭放在树杈上,仿佛是有人不心掉落在那里的。 处理掉树周围的脚印,只留下事先印在上面的一双靴痕。 一切处置干净,不会有人疑心到她。 将绳子放回佩囊,竹筒绑在手臂上,顾明珠再次向韩钰离开的方向看去,时间差不多,韩钰也该感觉到异样了。 那种从伤口上传来的麻木感会让人慌张、恐惧。 张老爷中了毒箭之后,就是那般的心情,即便挖去了一块血肉,那种麻木却依旧存在,从此那毒一直陪伴着张老爷。 在大牢中,她请孙先生为张老爷诊脉,想让张老爷最后的日子舒坦些,孙先生也说“毒入骨髓”无法医治。 当年的凶手也该尝一尝,这样的滋味儿,它会将他拖入深渊中,永远无法挣脱。 顾明珠拂了拂脏了的衣裙,她应该高兴,她会代替张老爷一直笑着看到最后,可眼泪就是不争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 韩钰看到了一脸慌乱的顾家下人,他就要上前去询问,忽然感觉到被射中的左肩有些奇怪。 一种麻木的感觉扩散开来。 有毒…… 有毒,他当年在箭头上淬了毒,现在“珍珠大盗”做了相同的事。 第六十章 热心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韩钰脑海中出现了这句话,所以“珍珠大盗”射中了他的肩膀之后就逃走了,因为不需要第二支箭,这箭头上淬了毒,会要了他的命。 这才是真正的复仇。 韩钰浑身冰凉,只有那伤口是滚热的:“快……将我后背上的箭拔出来。” 韩钰看到顾家护卫大喊道。 顾家护卫怔愣片刻,立即上前发现了韩钰的伤:“韩大人……我们还去请郎中吧,这箭头虽然,却也是追魂箭。” 追魂箭箭头呈钩型带倒刺,硬取会伤得更重。 韩钰摇头,他已经等不得了,不但不能等,还有及时清理周围的伤口。 韩钰道:“快点拔箭,箭拔出来之后,将周围的肉剜去。” 顾家护卫不敢动手,万一伤到韩大人,他们怎么能担待得起。 见顾家护卫没有动手,韩钰吩咐:“我的随从呢?在哪里?” 记住址 两个随从听到韩钰受伤的消息,顾不得找人立即赶来查看。 韩钰心急如焚,如果不是在背后这样的地方,他早就自己动手了,来回耽搁这么久,只怕他性命不保。 “快点动手,”韩钰面目扭曲,“照我说的去做。” 见到随从仍旧犹豫。 韩钰继续道:“这箭有毒。” 没错,这箭有毒,毒性和他给“珍珠大盗”用的一样,开始时让人感觉不到,等察觉有麻木感时,毒性侵入身体,再不处置必死无疑。 虽然韩知府这样说,随从还是露出迟疑的神情,看箭头不像是淬了毒的啊,伤口没有肿得厉害,韩大人的脉搏是稍稍快了些,但是…… “快点动手,”韩钰再次催促,他只觉得呼吸急促,胸口仿佛有一块石头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你们是要让我死不成?” 韩钰话音刚落,有人喊起来:“有珍珠,地上发现了珍珠。” “大人,”宝瞳尖着嗓子一路报信过来,“大人……有珍珠……有珍珠……跟我家姐在金塔寺发现的一样……您快来啊……” 宝瞳跑得很快,声音如同一支响箭刺破云霄。 “大人啊……您让我们抓的人,是不是‘珍珠大盗’?珍珠大盗就在庄子里吗?” 顾大姐身边的丫鬟仿佛受了刺激,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 “是‘珍珠大盗’?” 开始有人低声议论。 韩钰发现已经遮掩不住,喘着气吩咐:“快去捉拿‘珍珠大盗’,此人谋害朝廷命官,不肯束手就擒就格杀勿论。” 宝瞳似是这会儿才发现韩钰脸色难看得像鬼一样:“韩大人,您受伤了啊?这庄子上有郎中,平日里为庄子里的人诊治。” 随从听到这话也道:“大人,还是请郎中过来吧!” “奴婢这就去找。”宝瞳不等韩钰说话,立即一溜烟地跑了,要找到郎中带过来。 大姐说了没有口供就没有实证,大姐在箭头上用了曼陀罗花而非毒药,韩大人心虚才会以为下了毒。 找个郎中过来将韩大人说的话都记下,一会儿魏大人前来审案也就有了明证。 大姐想得实在太周到了。 魏大人上辈子定然做了很多好事,所以才能得大姐帮衬。 …… 雨停了,阳光照射下来,可依旧没有驱走林太夫人身上的寒气。 林太夫人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周三太太和周如璋也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只能坐在地上“呜呜”哭泣。 方才凶徒不顾生死地扑上前,压制住了崔家的护卫,其中一个凶徒趁机冲进来抓住了林太夫人做要挟,彻底掣肘了崔家的护卫。 周三太太和周如璋想要趁机逃走,最终却没能鼓起勇气,生怕惹怒了凶徒伤了她们的性命。 凶徒看着几个如同鹌鹑般的女眷,满意地点了点头,紧接着他向同伴示意,同伴将闫灏推了过来。 “记住江先生说的话,”凶徒压低声音威胁,“否则紫鸢就会死。” 闫灏没有挣扎,显然是认命了。 眼下这样的局面没有谁会相信闫灏是无辜的。 他们会按江先生的计策行事,带着崔家女眷和库银离开,半路上定会遇到朝廷兵马劫杀,虽然难免一死,那也没什么,人人都会死,他们死的其所,这就是死士应该做的事。 “崔渭来了。”守在石牌楼的人前来报信。 来得好。 “让他放我们离开,否则我们就会杀了林太夫人。”凶徒说着将林太夫人提起来。 林太夫人衣衫凌乱,身上没有了诰命妇的气势,脸上满是惊惧的神情,听说崔渭来了,才算有了些精神:“别动手,我若是有什么闪失,你们也不会有好结果。” 林太夫人说完看向周三太太:“你放了我,我好好去与渭哥儿说,你们定能安然无恙地走出这里。” 周三太太心中一紧,林太夫人是什么意思?将她们母女留下做质子?好不要脸的老虔婆,关键时刻只会害别人,如珺当年被下大牢时,崔家传出消息怨如珺不肯保住名节,现在轮到老虔婆,还不是一心惧死。 “太夫人您可不能害我们,”周三太太急切地喊道,“我们与崔家没有半点关系,谁会顾念我们的性命?当年我那可怜的侄女被人这样挟持,崔家一箭就射穿了她的胸口。” 林太夫人狠狠地瞪向周三太太,她恨不得凶徒立即杀了周家母女。 “渭哥,渭哥……快救我,”林太夫人大声喊叫起来,“渭哥儿,渭哥儿啊……” 凶徒任由她叫嚷了一会儿,突然一拳打中了林太夫人的肚子,林太夫人惨呼着瘫倒在地。 眼泪顺着林太夫人眼睛淌下来,她何时受过这样的苦楚。 石牌楼外的崔渭心急如焚,他不敢贸然带着人攻进去,他怕凶徒会伤了母亲的性命,他想一箭射杀凶徒,却几次拉起弓又放下。 “我记得崔二爷箭法了得,崔二爷不能一箭射杀那些凶徒吗?”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崔渭身后响起。 崔渭转过身看到了魏元谌和崔祯,魏元谌嘴唇微微扬起,脸上是讥诮的神情。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 -- 第六十一章 无辜 崔渭有些惊愕,不过很快回过神来,魏大人手中握着一张弓,箭杆的衔口已经扣在了弓弦上,只要轻轻一勾手指,那支箭就会射出。 “魏大人……”崔渭脸色大变,“大人不可,我母亲还在那里,惹怒了那些凶徒,我母亲性命恐怕不保。” 崔渭说着去看旁边的崔祯,显然在向崔祯求助,崔祯却只是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一切。 魏元谌面容清冷,神色不变,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崔渭的话,左臂下沉,肘内旋,推开弓,扣弦的手指松开,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一支箭“嗖”地射出。 站在石牌楼最前面的凶徒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箭矢射穿了头颅,没有半点挣扎地倒在地上。 押着林太夫人的凶徒见状,立即将林太夫人向后扯去。 石牌坊内立时一阵异动。 凶徒的呼和声,女眷喊叫混杂在一起。 崔渭登时大急,关切地上前几步,想要查看林太夫人的情形,林太夫人却早就被拉到他们目光难及之处。 “大哥。”崔渭去喊崔祯,他脸上都是惊惧,恐怕魏元谌的这次动手惹怒了凶徒。 崔祯依旧没有动。 魏元谌对眼前的混乱更是视而不见,淡淡地道:“我的箭法比崔二爷如何?” 崔渭面色如纸,紧紧地攥起了拳头:“魏大人这样做……恐怕不太合适,我母亲和周家女眷都是无辜的,万一因此受了伤……” “崔二爷入仕这么多年,手上就没染过无辜之人的鲜血?”魏元谌眼睛中的冷意更甚。 崔渭心一沉,总觉得魏元谌这话是在故意针对他,先是提及多年前的刑部大牢劫狱案,现在又在堵他的嘴。 他自然杀过人,刑部大牢里就射杀了周如珺,但那种情形下,放箭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 崔渭这样一想,现在与刑部大牢的情形十分相似,魏元谌这样说,难不成也想要逼着他做一样的抉择? 崔渭脸色不停变化,他上前几步走到崔祯身边:“大哥您倒是说句话啊。”眼下这样的情形,旁人来了定然不敢妄动,不要说他们兄弟在这里,母亲诰命的身份也足以让人有所顾忌。 魏元谌却不同,他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方才那随随便便的一箭就已经表明了魏元谌的态度。 崔祯没有说话,仿佛还在思量面前的情势。 崔渭已经等不及,再次回到魏元谌面前:“大人,这里面的是我母亲,母亲年事已高,经不起这般折磨,盼大人能够体恤,崔家必然不忘大人的恩德,日后定将报答。” “外戚不能结交勋贵,”魏元谌道,“更何况本官一心办案从不徇私,‘恩德’二字在本官面前永远不必提。” 崔渭听到这里,气息一滞,抿了抿嘴唇,深深地弓下了腰,垂下头露出谦卑的姿态:“大人,我母亲与此事无关,给我一些时间,我定会想到两全之策。” 看到这一幕,本来镇定的崔祯也不禁动容,他们兄弟这些年在战场上厮杀,崔渭性子虽然软了些,但也从来不会卑躬屈膝到这般地步。 魏元谌表情依旧淡漠,仿佛身上从来没有任何的感情,崔祯皱起眉头。 魏元谌视线从崔渭身上挪开,只是这样谦卑?好像还差得很远,五年前大牢之中,崔渭可曾想过还有其他的选择?他虽然不曾亲眼看到她被射杀的场景,却多次在梦见那一幕。 他知道,只要给她机会,她定然会设法保命。 想到这里,他身上的伤口就如火灼般疼痛。 梦中他曾下跪向崔渭乞求,换来的却是一次次相同的结果。 那只是一场梦,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是徒劳。 魏元谌道:“林太夫人为何会出城前来庄子上,又恰好遇见凶徒,崔家护卫那么多,怎么连女眷都无法护卫,这庄子也不算,怎么就跑到这样的石牌楼中,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内情? 案子没有查明之前,崔家人不宜再插手,定宁侯和崔二爷不如旁边稍歇,等我将案子处置好,再让人去知会你们。” “你准备如何处置?”崔祯终于开口。 魏元谌一笑:“侯爷很快就知道了。” 魏元谌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太原府衙已经带着人前来,太原府阳曲知县跑在最前面。 这里属于阳曲管辖,知县听到消息几乎将所有衙差都带了过来,见到众人,衙差立即行礼。 魏元谌视线扫过众人:“现在人都到齐了。” 崔祯没有看到陆慎之、冯安平,作为太原府同知和通判,他们应该到场,如今没有前来魏元谌却不闻不问。 这一路上,崔祯虽然没有与魏元谌说话,却能感觉到魏元谌身上的从容、镇定,魏元谌不管是抓捕卫所副将,还是安排铁山矿上的事宜,都十分有章法,最后这件最重要的事,自然也在魏元谌算计之中。 所以刚到庄子的时候,崔祯没有急着说话,而是仔细看着眼前的情势。 就像魏元谌说的那样,母亲被抓很是蹊跷,那些凶徒太过有恃无恐,即便能靠着母亲离开庄子,又能逃多远? “我带着人进去,”魏元谌道,“衙门的人只管守好了这庄子,不要让凶徒离开。” 阳曲知县应了一声,却又迅速抬起头看了石牌楼一眼:“大人这样进去恐怕有危险,不如带几个衙门中的好手一起行事……” 魏元谌摇头:“用不着,本官自有思量。” 阳曲知县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去看衙差:“护好这里。” “大哥,”崔渭拉住崔祯,“您就这样放心让魏元谌带人前去?他不会在意母亲死活,真的出了事,我们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他有准备。”崔祯道,否则魏元谌不会连卫所副将都不去亲自抓捕,铁山矿那边也没有亲自带人前往,而是来到这里。 魏元谌射杀凶徒的时候,有几条人影趁乱靠近了石牌楼,这些人身手极好,该是魏元谌的护卫。 这些护卫站立的位置,正好能第一时间攻入其中,他们暂时没有动,是在等待时机出手。 现在这些人眼睛都盯着石牌楼而非魏元谌,这个时机可能是从石牌楼内引发,石牌楼中可能有魏元谌安插的人手。 …… “走,”凶徒将林太夫人丢给闫灏,“冲出去。” 时机已经到了。 石牌楼外的魏大人渐渐靠近,所有人已经感觉到了杀气。 闫灏抽出手中长刀。 “拼了。”凶徒一声令下,所有人立即向外跑去。 闫灏也挪动了脚步。 明晃晃的利刃在阳光下泛着青白色的光芒,凶徒向闫灏点了点头,示意闫灏做得很好,不过下一刻他就瞪圆了眼睛,因为闫灏手里的钢刀刺入了他的胸口。 变故一瞬间发生,凶徒们来不及反应,几条人影跟着落入石牌坊内。 周三太太看到这样的场面,眼前一黑顿时晕厥在地,周如璋想要大叫,身体却被人拎起来,然后她就看到一柄剑向她心窝刺来。 第六十二章 没脸 周如璋睁大了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连喘息都忘记了,静静地等着那利剑将她刺穿。 那剑尖在她身前堪堪停住了。 周如璋想要再看清楚,就感觉到肚腹一疼,整个身体被一股大力踹飞,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惊恐之中,周如璋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是面如死灰地躺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看着被踢飞的周家姐,初九松了口气,凶徒那周家姐挡在面前做肉盾,他手中的剑差点收势不住。 杀了她,不太好。 放过她,心里着实过不去,干脆让她吃点苦头。 现在眼前没有碍眼的人了,初九心中很是舒坦,再次挥起手中的剑。 好久没跟三爷这样厮杀了,再这样下去,他头上都要长出草来,还不如那只五黑鸡,那鸡无聊的时候还能找隔壁的禽类打一架。 现在得了机会,他要把这些日子跟三爷吃过的苦,受过的累,都发泄在这些凶徒身上。 初九越战越勇。 …… 崔祯看到石牌楼内的情形,就知道自己方才的猜测是对的,魏元谌早就掌控了局面。 崔渭攥着手中的弓,手指摸索着弓身,思量了半晌才道:“大哥,你说魏元谌是不是在里面布置了人手?” 崔祯没有说话,不过沉默也算是答案。 崔渭紧握的手缓缓松开了,将弓送回了背上:“看来用不着衙门的人,魏大人也会将里面的凶徒尽数擒拿住,怪不得不让我们进去,原来魏大人早就谋算好了。” 崔渭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几个衙差面面相觑,趁着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几个衙差悄悄地向石牌楼靠去。 崔祯皱起眉头,目光落在几条鬼鬼祟祟的人影上,魏元谌明显占了上风,衙差却还要在这时候动手,恐怕不是要帮忙,而是另有图谋。 魏元谌是否已经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 …… 石牌楼中,闫灏制住了几个凶徒,站在一旁喘息,那些凶徒发现事情不对之后,立即向他杀来,显然这是江先生提前吩咐好的,只要他有异动就将他杀死,这样就能死无对证,这桩案子还是查不清楚。 他必须活着,活着就是为了将所有一切说出来,到时候再去死,也算死得心安。 正在闫灏喘息间,没有注意一个衙差悄悄绕到了他身后,利落地送出了手中的钢刀,闫灏眼看躲避不及,却有一柄剑及时挡住了那钢刀的去向。 闫灏抬起头看到了魏大人。 这衙差是来杀他的,所以他之前猜测的没错,江先生背后的人在太原府衙中。 没有府衙的庇护,江先生等人不会有恃无恐,他在铁山矿那么久,矿山中死了那么多民众,却也不见府衙来盘查。 即便矿上的民众许多都是无籍的流民,却也有附近村庄的民众,铁山矿开了这么多年府衙不会一无所知,一定是有人暗中隐瞒一切。 画舫上抓人就已经初露端倪,必须有衙门内外配合才能冤枉吕光等人,可光怀疑没有用,需要抓住他们的狐狸尾巴,所以他甘愿做魏大人的鱼饵,现在只有江先生和几个衙差落,那条大鱼不知在哪里。 魏元谌将衙差丢给初九,初九利落地用绳子将人捆绑好,剩下的凶徒也都被魏家护卫纷纷制住。 崔渭快步走进了石牌楼,找到了摔在地上的林太夫人。 “母亲。” 听到崔渭的声音,林太夫人才哽咽道:“我儿,渭哥儿,母亲差点就见不到你了,他们这是要母亲的命啊。” “母亲有没有受伤?”崔渭急着查看林太夫人的情形,只见林太夫人脸上破了条血口,身上满是泥水,看起来狼狈不堪。 林太夫人捂住胸口,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那些凶徒将她扯来扯去,脚上的鞋早就丢了,身上的骨头都摔散了,慌乱中肩膀和手臂都被踩过,要不是她挣扎着爬到一旁恐怕已经死了。 她这般模样,还有何脸面去见人? 想到这些,林太夫人悲从心来,目光一扫看到了崔祯,心中的怒火油然而生,祯哥儿竟然不救她,他心里是不是没有她这个母亲了。 林太夫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整个人突然向崔祯旁边的矮墙上冲去,似是要触墙自尽。 崔渭忙伸手将林太夫人抱住,连声道:“母亲……不可……母亲……” 林太夫人不停地挣扎:“我活着还有什么用,你们兄弟不如看着那凶徒将我杀了……” 崔祯看着林太夫人,大步走了过来:“母亲受苦了,凶徒被魏大人拿下,衙门定会查明此事。” 话语似是在宽慰,声音却有些生硬。 崔祯说完又吩咐崔渭:“你扶着母亲先去旁边歇着,不要走远,一会儿衙门文吏会来询问。” 林太夫人睁大眼睛,她刚刚死里逃生,还要应对衙门,祯哥儿真是嫌她没有就此死了不成? 想到这里林太夫人更是委屈,眼睛一翻干脆晕厥过去。 “母亲,母亲。”崔渭疾呼几声,将林太夫人托在膝上,伸手试探了一番,见林太夫人呼吸平稳才放下心来,吩咐管事妈妈先将林太夫人送去屋子里。 安排好了之后,崔渭看向崔祯,“大哥,还是将母亲送回家中休养,这庄子上还不太平……恐怕……” “事情没完,”崔祯道,“崔家已经被牵扯进去,不将事情都弄清楚遗祸无穷,现在离开嫌疑也就会更重,为了崔氏一族只能先委屈母亲。” 崔渭还想说话。 崔祯目光微沉:“我早就跟你说过,让母亲留在家中,你为何让她来庄子上?” 崔渭低下头:“母亲想来,我以为没事……” “你就是这样,”崔祯冷冷地道,“任由母亲摆布。” 崔渭舔了舔嘴唇:“大哥这不是军中,母亲不是那些将士,不能对她说话像是动用军令,我也是想要母亲能高兴些,这次是我没有做好,我对不起大哥。” 崔祯打断崔渭的话:“你不是对不起我,真的卷进这案子中,你对不起的就是整个崔氏。” 崔渭眼睛中露出几分茫然的神情,似是不明白崔祯这话的意思。 两个人沉默间,就看到冯安平带着人走了过来。 “魏大人,”冯安平道,“林太夫人的庄子上出事了,知府大人被‘珍珠大盗’刺伤。” 珍珠大盗? 魏元谌微微扬起眉角,哪里来的珍珠大盗?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 -- 第六十三章 冷酷 看着魏大人的眉角动了动,先一步走到了僻静之处。 冯安平心领神会,魏大人是想要知道细节,他立即跟上前低声禀告:“韩知府怕林太夫人庄子上有凶徒,就让人在庄子上搜查,没想到突然有人出现用袖箭伤了韩知府,韩知府立即出门去追,那人身手极好,转眼就没了踪迹。” 魏元谌道:“那如何断定就是‘珍珠大盗’?” 冯安平接着道:“有人看到可疑的人在庄子上来去,而且还捡到了珍珠,我带着人去查看了,在韩知府被袭的窗子前发现了脚印,那是快靴留下的痕迹,还有一只掉落的袖箭。” 冯安平说着将袖箭交给了魏元谌。 魏元谌将袖箭握在手中仔细端详,这样的箭匣轻巧,携带十分方便只要绑在手臂上即可,适合用来偷袭。 “还有一只竹筒。”冯安平提及这个竹筒,脸上满是骄傲的神情,他从韩知府被偷袭的地方一直向前搜寻,最终在草丛里找到了这竹筒,竹筒很干净,上满没有雨水和泥点,定是被人故意摆放在那里的。 他看过去就知道竹筒必然有问题,能找到这样的东西,不是他运气好,也不是老天帮他忙,而是他胆大心细。 冯安平道:“我没敢私自将竹筒打开。”这样的东西自然要交给魏大人处置。 魏元谌打开竹筒,一张字条出现在其中。 旁边的冯安平睁大了眼睛,凑过去细看。 魏元谌将字条展开,上面写了一行字:七年前用淬毒冷箭伤我,如今还一箭,难平心头之恨!只愿早日真相大白,天下再无冤案。 冯安平凑过去瞧了一眼,脸上满是惊讶的神情:“七年前?这是什么意思?” 魏元谌目光微深,他听柳苏说过,七年前“珍珠大盗”被毒箭所伤,所以“珍珠大盗”是在报复韩知府? 魏元谌再次仔细查看那字条,字条一端并不平整,是从一张纸笺上撕下来的,迎着光看去,这纸笺上隐约能见耀眼的光粒,这是因为纸笺上用了云母粉,这种纸并不常见,价格也是普通纸张不能相比,最近刚刚在京中达官显贵家的女眷中盛行,女眷喜欢用这种纸来抄经。 林太夫人从京中来太原府,现在又到了庄子上,这种纸会不会是林太夫人带去的? 如果偷袭韩钰的人是从林太夫人庄子上取纸写了这字条,那么他是随意撕下纸来用,还是纸笺另半边也另藏有玄机? 那人偷袭了韩钰之后,留下这字条又是为什么? 冯安平眼睛忽然一亮,终于想了明白:“怪不得韩知府说那箭上有毒,或许……是真的。” 魏元谌道:“韩知府说有毒?” 冯安平连连点头:“是……不过这是知府大人自己说的,庄子上的郎中没诊出来,却只能按知府大人的意思,将箭伤周围的皮肉剜去。” 魏元谌脸上浮起丝淡淡的笑容,只怕韩知府是心里有鬼吧!若是淬了毒,字条上何必写“难平心头之恨”,应该是大仇得报才对。 所以那人留下这字条,是在帮他寻找证据,助他破案吗? 如果是这样,这“珍珠大盗”心思之细密,当真让人不容觑。 魏元谌将手中的玉簪还给冯安平,当日在画舫时他已经对韩知府有所怀疑,府衙官员可以调动卫所兵马,一起来到画舫抓人,这本就不正常。 闫灏被江先生抓到之后,韩知府果然出了衙门前来林太夫人庄子。 闫灏在江先生逼迫成为“凶徒”,需要官府的人正好将他抓到,才能让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 到这里,韩知府的尾巴已经藏不住了。 他又吩咐陆慎之留在衙门中,陆慎之是太原府同知,熟悉府衙事务,今日府衙官吏有何异动陆慎之都看在眼里,这些人都会被审讯。 这些人是谁提拔,与谁有关,也将会成为证据中重要的一环。 魏元谌冯安平:“这庄子里的人都要看管起来,包括崔家、周家的女眷,之后我会一个个审问。” 冯安平应了一声,魏大人审人的本事他们都见识过,这事告知崔家、周家女眷,只怕她们刚刚缓过气来,立即又会被吓个半死。 魏元谌带着人离开,冯安平望着魏大人的背影,心中不太舒坦,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没做,目光流转间他看到了初九,立即燃起一丝希望。 “初九。”冯安平乐颠颠地跑了过去。 初九随即闻到了一股牛肉的香气。 “牛肉馅的。” 冯安平将油纸包塞到初九手中,胸口的那块大石也终于挪开来,果然贿赂之后,踏实了许多。 …… 林太夫人的庄子里,韩钰脸上满是汗水。 这样的剜肉之痛不是谁都能承受。 郎中已经吓得面无血色,站在那里瑟瑟发抖,他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大……大人……这样可以了吗?” 韩钰咬牙道:“继续用水冲洗。”他依旧能感觉到那种麻木感在蔓延,这种毒果然厉害。 “不……不用了吧!”郎中腿一软差点就摔倒在地,“大人,您还是请别的郎中前来,人医术不精,恐怕会耽搁了大人。” 这位可是太原府知府,他在知府身上动刀,岂非自己找死,而且这伤口根本不像是有毒的样子,他怎么能下得去手。 “动手。”韩钰再次叫喊。 郎中却如何也不肯了。 “韩大人怎么了?” 魏元谌的声音传来,韩钰立即抬起了头,立即对上了魏大人幽深的眼眸。 “大人被暗算中箭了,”韩钰的随从立即上前,“那箭头上淬了毒,大人……大人正在让郎中冲洗伤口。” 看着地上的郎中,魏元谌道:“这人恐怕不成事了,不如我来帮韩大人吧!” 不等其他人说话,魏元谌走上前,拿起了布巾,一把按在了韩钰鲜血淋漓的后背上。 韩钰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魏元谌面色不改:“要怎么做?还要剃肉下去吗?做这种事我也算得心应手。”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 -- 第六十四章 怕死 韩钰知道魏元谌说的话再真不过。 大牢里刑讯犯人,既要动刀又不能让人死去。 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大周现在没有谁会比魏大人更清楚。 “再剔血肉之前,还要做些准备,”魏元谌看向初九,“拿绳子先给韩大人止血。 韩大人伤口太大,若是不止住血,恐怕很快就要晕厥。” 韩钰想要拒绝,他宁愿让庄子上的郎中任意动手,也不愿意落在魏元谌手中,魏元谌突然出现在这里,来者不善。 韩钰抬起头想要吩咐随从出去看看情形,他刚才为了方便郎中疗伤趴伏在矮榻上,现在让他有种被人死死压制住的感觉。 韩钰身子刚刚动了动,却被一只手压在了脖颈上,他的头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韩大人小心扯开了伤口,”魏元谌道,“事急从权,在本官面前不必在意这些礼数。” 韩钰想要拒绝魏元谌如此的“关心”,然而在伤口和毒药双重折磨下,韩钰没有力气反抗。 事情不对了。 自从他来到这庄子上之后,就开始脱离他的掌控。 他刚刚吩咐人去府衙带兵前来,还没来得及问闫灏那边的情形,就收到了“珍珠大盗”送来的东西,然后中了箭。 箭矢上有毒,他除了疗伤之外无暇做其他事,偏偏寻来的郎中不中用,光是拔箭就用了些功夫,而且迟迟不肯为他剜肉去毒。 折腾了半晌,就听随从说魏元谌到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伤口不再流血,韩钰却隐约感觉到有些异样,那绳索绑得太紧,让半个身体都愈发难受。 魏元谌道:“虽然韩大人受了伤,但案子不能不审,韩大人就与我在这里问案如何?” 韩钰抿了抿嘴唇,恐怕已经由不得他了:“魏大人说的是什么案子?” 魏元谌道:“韩大人可听说过闫灏?” 韩钰点点头:“七年前的太原府同知。” 魏元谌淡淡地道:“我抓住了他。” 韩钰感觉到被绳子绑缚的地方开始疼痛,他忍不住挣扎起来。 “韩大人听到了没有?”魏元谌继续道。 “难道,”韩钰脑子一片混乱,浑身开始有蚂蚁在爬,让他喘不够气来,“带着凶徒绑走林太夫人的人竟然是他?” 魏元谌似是笑了一声:“大人如何知道?” 韩钰听到魏元谌的话,忽然意识到他失言了,魏元谌没说什么时候抓到的闫灏,他直接与林太夫人的事连在一起。 “我,”韩钰道,“我有些难受,魏大人先将我放开,让我喘口气。” 魏元谌坐在椅子上,整理着自己身上的衣衫:“韩大人忍着些,止血本就难受,血脉断绝,身体如同被千万根针同时刺入,不过为了保住韩大人的性命只能如此施为。” 原来是这样,韩钰咬牙,魏元谌不是在帮他止血而是在刑讯他。 魏元谌道:“韩大人还没回答我的问话?如何知晓闫灏就是绑走林太夫人的人?” “我不知道,”韩钰的冷汗从额头上滚落,“我只是猜测。” 魏元谌不给韩钰喘息的机会:“大人的猜测未免太随意了些,有人设下此局,就是要让我认为闫灏就是凶徒。” “不过可惜的得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早在画舫时抓住了闫灏,审讯了口供,”魏元谌拂了拂衣袖,“然后我放了他,用他来引出幕后安排这一切的人,那江先生等人已经尽数被我抓获,除了江先生等人之外,衙门里必然还有内应,韩大人认为会是谁?” 韩钰的眼睛一阵紧缩,所以这是一个陷阱,他一脚踩了上去,而且在迷迷糊糊之中犯了大错,被魏元谌抓住把柄。 如果是在平时,他绝不会犯这样的错,他受了重伤又被绑缚,心脏难受地就要炸开,早就失去了往日的冷静。 魏元谌站起身走到韩钰身边,韩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向他倾袭而来。 魏元谌道:“韩大人何时发现的‘珍珠大盗’?” 有了闫灏的事,韩钰一时不敢回答,思量半晌才开口:“顾家下人在庄子上发现了珍珠,我怀疑偷袭我的就是‘珍珠大盗’。”他发现那箭矢和珍珠后,就将东西藏匿起来,并没有告诉众人他要抓的人是“珍珠大盗”,是打算抓住“珍珠大盗”后,私底下将此人除掉,现在说出来恐怕又被魏元谌揪住不放。 魏元谌不再问韩钰而是看向崔家下人:“查清楚了吗?” 崔家下人禀告:“魏大人,庄子上确实少了一张藏经笺,那纸笺是太夫人从京中带来的。” 魏元谌看向韩钰:“韩大人可曾在这庄子上看到一张纸笺?” 韩钰忽然想到“珍珠大盗”留给他的那张字条,他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随从,他生怕被人查到端倪,将箭头、珍珠以及那纸笺交给随从销毁。 随从面露紧张,立即向外看去,他想要将那纸烧了,却还没寻到机会,暂时将东西藏匿起来。 他的目光还没收回来,就感觉到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利落地将他的双臂扭到了身后。 初九钳住那随从不放。 “大人,”随从开始叫喊,“大人,小的做错了什么?请大人明示。” 魏元谌没有回话,而是低下头去看韩钰的伤口:“韩大人的伤口已经开始发黑,恐怕毒性入体,我让人去将韩氏族人和韩太太请过来,万一韩大人有个不测,我也好向他们问讯,想必她们知晓些内情。” “你,”韩钰额头青筋暴起,“你私设公堂……还用我家中女眷要挟……” 外面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魏元谌走到窗前看过去,一群人向这边走来。 吕光和那些山中的民众紧紧地跟在陆慎之身后,人群如一条长蛇,人挨人,人扶人,人拉人,慢慢地在屋外站定。 这些民众大多佝偻着身子,骨瘦如柴,眼睛血红,许多人被那些无籍流民砍伤,可他们并不在意,能够从那黑暗的洞中爬出,已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事,突然见到光明,刺眼的光让他们流下眼泪,但他们并没有感觉到痛苦。 他们依旧笑着,流下欣喜的泪水。 现在他们来到这里,要朝廷还他们一个公道。 陆慎之撩开长袍跪下来:“求钦差大人为这些民众做主。” 他身后的民众也纷纷下跪:“求钦差大人为我等做主。” 声音不大却仿若能震彻云霄。 “你说的对,”魏元谌看向韩钰,“我是要私设公堂,在这些民众面前私设公堂,这是朝廷欠他们的,大周欠他们的。 为了得到一个结果,你觉得我会不会像你的家人下手?可惜你就要被毒死了,不过你死之后,我也会从他们嘴里掏出想要的答案。” 韩钰浑身颤抖。 外面隐约传来声音:“老爷呢?老爷在哪里?” “将韩太太带去旁边屋子,”魏元谌道,“我亲自去审问。” 魏元谌带来的亲卫应了一声。 “魏元谌,”韩钰咬牙,“你就不怕假以时日有人也这样对付你?” 魏元谌微微一笑:“不过一死,没什么可怕。” 说完魏元谌看向那被初九押住的随从:“东西呢?取来,不要等我动手。 在我面前想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随从颤声道:“我藏在林子里了,纸笺和箭头都在那里。” …… 顾明珠趴在窗户上向外张望,她也不知道前面到底如何了。 “夫人,”顾家管事禀告道,“魏大人让人传话,夫人可以去前面听审。” 顾明珠眼睛一亮。 第六十五章 怀疑 顾明珠依旧看着窗外,魏元谌很聪明,这是准备在这里就将韩钰定案。 除了让母亲去听审之外,应该还会将崔家和周家人也叫过来,众目睽睽之下认的罪,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反口。 “怎么会突然让我们去听审?”林夫人道,“前面到底怎么了?” 管事低声道:“韩知府可能不行了。” 林夫人很是惊讶:“是因为那支毒箭?”庄子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也收到了消息。 管事点点头。 顾明珠抿了抿嘴唇,魏大人肯定看出韩钰没有中毒,他故意这样做,就是要看韩钰树倒猢狲散,韩钰都要死了,韩钰身边的人都会想着自保,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家中人考虑。 毕竟魏大人恶名在外,逆着魏大人的意思,不会有好结果。 林夫人道:“安平呢?他去哪里了?” 管事接着道:“表公子去了周家庄子上,还没回来呢。” 顾明珠托着腮思量,冯表哥藏得可真深! 这是冯家保命的手段吗? 冯表哥早就投靠了魏大人,却没有流露出半点蹊跷,直到今日冯表哥带着人进了庄子,她才看出端倪。 冯表哥一脸笃定地劝慰母亲:“夫人安心,钦差大人来了,不会出什么差错。” 冯表哥这么胆小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是有人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这个人是谁?冯表哥在话语中已经给了答案。 之后冯表哥避开韩钰的随从在庄子里查找线索,更证实了她的猜测,于是她让宝瞳将竹筒丢在了草丛中。 林夫人思量片刻下了决定:“那就去听听吧。”虽然不知是什么情况,但亲眼所见总比道听途说要好。 林夫人看向顾明珠:“珠珠在屋子里等母亲……”话刚说到这里,她又反悔了,“还是跟着母亲走吧。”庄子上发生的事太多,不知道下一刻又会怎么样,还是将珠珠带在身边才放心。 顾明珠拉住母亲,母亲的手有些凉。 林夫人伸手拍了拍顾明珠的后背:“珠珠别怕。” “母亲别怕。” 顾明珠仿佛在重复林夫人的话,声音清楚而悦耳,让林夫人觉得十分踏实。 “好。”林夫人笑着道。 林夫人带着顾明珠走向前院,这才看清楚院子里的民众,仔细打量民众的情形林夫人不禁一惊,在闹大灾荒的年景里,也不过就是这般模样!这也太过凄惨了,现在的大周竟然会有这种事。 顾明珠也在瞧着这一切,庄子里的郎中正在为民众上药,但仅靠一个人显然还是太慢了,庄子上其实准备了不少草药,只要将药材配好,找几个手脚利落的人帮忙,就能让民众更好地得到医治。 现在最要紧的是他们的眼睛,长期在黑暗的地方久了,突然见到光线必然不舒服,此时尤其不能搓揉,否则会有损伤。 顾明珠将宝瞳拉到身边:“庄子里有药材,快去让人拿来,尤其是治疗外伤用的,还有……这里阳光太盛,拿干净的巾子给他们遮挡下眼睛……” 宝瞳立即明白,这么多年跟在小姐身边,为小姐熬药、换药方,她也懂得些皮毛,再被小姐指点一下,也就知道该怎么做,更何况那不是那有个软弱无能的郎中吗? 两个人刚刚说完话,顾明珠看到屋子里一个人走出来。 “是魏大人。”宝瞳看得清楚。 话音刚落,方才还在吩咐宝瞳的顾明珠,此时就像是小孩子一样缩在宝瞳肩膀上,紧张地看着周围。 魏元谌看着顾明珠,一举一动如此熟练,就像这些才能是她天生具备的。 “珠珠别怕,”林夫人安抚着顾明珠,也不知女儿能不能听懂,“他们都是被人伤害的苦主。” 林夫人说完看向管事妈妈:“快去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管事妈妈应了一声。 宝瞳道:“夫人您看他们是不是眼睛不适?奴婢自个儿生过眼疾,知道该怎么才能舒坦些,也过去帮帮忙。” 林夫人颔首。 魏元谌看着前去帮忙照顾民众的顾家下人,方才顾大小姐与自家丫鬟在耳语些什么? 顾大小姐身边有个颇通医术之人,医婆捡到的兔子又在顾大小姐身上。 顾大小姐身边的人…… 魏元谌眼睛从顾大小姐身边的丫鬟上扫过,这丫鬟的身形与那医婆似是不太相像。 初九带着韩钰身边的随从将箭头等物取来,低声向三爷禀告,却半晌没有听到回应。 初九再次抬起头,却发现三爷竟然走神了。 “三爷,”初九佯装咳嗽两下,提高了声音道,“东西拿回来了。” 魏元谌这才从思量中回过神来,他看了看那箭头,目光落在被揉成一团的纸笺上。 纸笺已经被揉成一团,不过展开后放在阳光下还能看到那亮亮的云母粉,上面的字迹与他从竹筒取出来的一般无二,显然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这字体遒劲有力,结构大开大合,带着几分的豪迈,就好像一个历经沧桑,急难重义的游侠站在他面前。 当年的“珍珠大盗”还活着的话,将其拿来问话,对案情最有帮助,发生在韩知府身上的种种,让他都觉得这“珍珠大盗”确实曾来到庄子上。 “珍珠大盗”出现的时机怎么会这么恰好?顾家是否知晓此事? 他之前怀疑顾明珠,现在想来就算顾明珠是在装傻,她又有什么本事能笼络狡猾的医婆和身手不凡的游侠为她效命? 得到这样的结论,他都要怀疑自己之前的揣测是错的,所有一切都是巧合。 魏元谌大步走向林夫人和顾明珠。 看到魏元谌迎过来,林夫人多了几分警觉,下意识地将珠珠护在身后,这位魏大人委实让她觉得很危险,虽然上次魏大人来顾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珠珠不小心遇到他,也没吃亏,但她就是不能心安。 “夫人,”魏元谌行礼道,“韩知府来到林太夫人庄子上后,您一直都在这里,这纸笺您有没有见过?” 魏元谌将纸笺递给林夫人。 林夫人仔细看去,脸上是茫然的神情:“没见过,这从何而来?”字条上写的内容,她也看不明白,魏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字条和内容都与顾家无关。 魏元谌面色不改,将纸笺拿回来,林夫人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魏元谌仿佛不经意地开口:“夫人和顾大小姐是如何从周家庄子上离开的?” 林夫人道:“珠珠摔了一跤,我们就与林太夫人走散了,我们找不到林太夫人,只能先往庄子外走,幸好一路上没有遇到那些凶徒。” 魏元谌看向顾明珠那纯真的脸:“那还真是……幸好无恙。” 顾明珠捻动着手中的小草,魏大人该不会又发现了什么端倪? 这次动用张老爷的身份,她更加小心、缜密,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啊! 第六十六章 认罪 顾明珠看向魏元谌,魏大人眼眸幽深让人瞧不明白。 魏元谌望着林夫人接着道:“今日之事夫人应该看得清楚,一会儿我让文吏前来,请夫人做个文书。” 林夫人点头:“应该如此。” 魏元谌接着道:“只怕其中还有我没注意到的线索,请夫人吩咐顾家家人将细情都告诉文吏。” 林夫人再次答应道:“我会让家人向衙门说明。” 魏元谌接着道:“林太夫人为何突然来到庄子上?夫人可知晓?” 林夫人仔细思量:“族姐在家中睡不安稳,大约觉得庄子上风水好,所以要搬来住几天。” 魏元谌面色依旧淡然:“韩知府设局陷害闫灏,其中一个环节就是要绑林太夫人为质,这样衙门来人就会击杀闫灏,这桩案子从此死无对证。” 林夫人有些讶异,还没去打听细节,魏大人却在她面前说了清楚:“真的是韩知府?”太原府有这样的官员一手遮天,可怜的是那些民众。 魏元谌接着道:“现在韩钰被抓,我自会审讯他,但是谁将林太夫人引来此地还没有查清楚。” 林夫人仔细思量,确实如此,长姐来得太巧合了些,必然有人从中安排。 魏大人这么短的时间就将案子理清,怪不得能拿下韩钰。 林夫人叹口气:“我们侯爷这次进京也是因为在山西丢了战马,我也盼着能早日查明这桩案子。” 魏元谌目光微深:“我也是因为战马案才来到山西,现在韩钰和卫所副将被抓,战马案显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林夫人听到这里忍不住道:“那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 听到这里,顾明珠的耳朵支起来,母亲这是从心底信任了魏大人。 魏大人这般拉近关系有些不太对。 这是要明着驱使顾家吗? 如果与魏家走得太近,魏元谌会不会趁机拉拢父亲?毕竟她父亲这个被人嘲笑只会贩卖马粪的傻勋贵,只是个空壳子,不经琢磨。 万一被摸透了,还不知顾家和魏家会变成什么样的关系。 魏元谌道:“等今日之事捋清楚,我再与夫人细谈。” 魏元谌说完转身离开。 林夫人喃喃自语:“希望魏大人能将一切查明。”虽然魏大人看着可怕了些,这案子最终可能还得落在他身上,如果顾家真能帮上忙,她也会尽力。 …… 魏元谌走远了些,初九才跟上来低声道:“三爷,您这是相信顾家了?” 魏元谌没说话。 初九却觉得很好,顾家人很有眼色,那个叫宝瞳的丫鬟,方才就打量了他好久,要么是觉得他气宇轩昂,要么是眼神不好。 这么年轻的丫头,自然是前者。 可见她很有眼光。 初九道:“那宝瞳通一些医术,但是不精。”他不知道三爷如此注意一个丫头做什么? “你看她身形可像那医婆吗?” 初九吓了一跳立即道:“不像,不像。”三爷该不是找不到那医婆,心中魔障了吧?说起来三爷为何要问他?三爷自己应该更清楚才对,三爷不是还抱过那医婆,虽然场面让人不忍直视。 话说回来,三爷这般对一个医婆上心,难道是口味殊异? 初九想到这里,感觉到三爷那凌厉的目光,急忙向四周瞥去,目光掠过顾家的女眷:“随便指个女眷都比那宝瞳像,那医婆有些矮而且还……总之,就像……就像顾大小姐般又瘦又矮。”当然顾大小姐应该是年纪尚小,那医婆是真的矮。 初九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不过他发现三爷忽然异常安静,一双眼眸中都不见半点的波动。 魏元谌道:“不可能。” 初九点点头:“我只是随便一说,三爷不要放在心上。” 除非,找不到另外的答案,那个看起来再不合理,也是真相。 魏元谌不再说话,转身走向屋子前,他还要审问韩钰,让眼下这桩案子尘埃落定。 初九将韩钰提出来丢在地上。 韩钰趴在那里挣扎着抬起头,只看到无数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那些眼睛中满是愤怒,仿佛恨不得冲上来将他分食入肚。 初九伸手将韩钰口中的布团取出,韩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韩钰十分虚弱,脑海中满是那一双双眼睛和枯瘦狰狞的面孔,如果他不肯开口,说不定魏元谌会让那些民众上前来。 他亲眼看过吃人,不想临死之前还被人咬下皮肉。 韩钰声音沙哑:“我认了,七年前是我吩咐江先生设局,利用‘珍珠大盗’、陆慎之、闫灏等人除掉了王知府,后来我让江先生带着闫灏开铁山矿,铁是好东西,无论大周还是番人都喜欢,这矿山就是我的金山银山,明着我依旧是个清廉的官员,朝廷永远查不出我的错处。 如今被揭穿,我也愿伏法认罪。” 反正他已经要死了,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魏元谌接着道:“你贪墨的银子在哪里?” “外宅,”韩钰抿了抿干裂的嘴唇,“都在外宅。” “即便我现在让人去你的外宅查看,应该也不会发现太多银子吧?”魏元谌微微一笑,“你说出这些敷衍我,无非觉得你很快就会死了,自然不会再受刑。” 韩钰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魏元谌将从竹筒里拿出的纸笺递到韩钰眼前。 韩钰只看了一眼,面色立即变得难看,脸上都是不敢置信的神情,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魏元谌道:“那人将纸笺撕开分成上下两张,上面这张写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看到这张字条,你立即就想到那箭头有毒,因为当年你就是这般偷袭了‘珍珠大盗’,所以你吩咐郎中为你剜肉去毒。” 听到这里,韩钰的脸控制不住地抽搐。 魏元谌接着道:“下面这张写着:七年前用淬毒冷箭伤我,如今还一箭,难平心头之恨!只愿早日真相大白,天下再无冤案。他将这字条留下希望府衙的人找到字条,目的是揭穿你的罪行。” 魏元谌停顿了片刻,眼睁睁地看着韩钰情绪逐渐失控:“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让七年前的案子真相大白,所以他不可能毒死你,我也看过了,你的伤口没有变黑,那箭上无毒。 你上当了!” 这几个字成了压垮韩钰最后的稻草,他忽然竭力挣扎起来:“你骗我……你骗我……” 魏元谌乜了韩钰一眼:“所以,我们的路还长着,你不会轻易死去,我也不会让你死,除非你将所有恶行交待清楚。” 魏元谌话音刚落,院子里顿时传来欢呼声,很快欢呼变成了哭泣。 “苍天有眼啊……” “大人英明……” 有人笑,有人哭,有人想要扑上来厮打韩钰,在场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民众们的冤屈和痛苦。 韩大太太看到这种场景,直接瘫软在地上。 “将案犯押入大牢,”魏元谌吩咐道,“庄子上所有人审问之后才能离开。” …… 崔祯很快得到了消息,韩钰在民众前供认了罪行。 山西的事必然要震动朝野,太子也是难辞其咎,铁器和战马的去向,如果不查清楚,太子会失去皇上的信任。 林太夫人幽幽地从榻上醒来:“我这是在哪里?” 崔渭急忙道:“还在庄子上。” “为何不归家去?”林太夫人挣扎着道,“我要回祖宅。” “好,”崔渭一口答应下来,“孩儿这就去安排。” 背对着软榻的崔祯回过头:“魏大人下令,文吏没有做好文书之前,不准离开庄子。” 崔渭想要说些什么,最终没有开口,只是又回到软榻旁服侍林太夫人起身。 “为什么要听他的?”林太夫人咳嗽两声,“我受了风寒,在这里如何养病?” 崔祯神情坚定:“母亲庄子上的庄头想要趁乱逃走,已经被衙差抓了,不出意外,他应该知道孙勇为何会被杀。 我们崔家卷入了这桩案子,为今之计应该早些向衙门说清楚,母亲若逆着魏大人的意思行事,恐会为崔家多添嫌疑。” 林太夫人一脸灰败:“在你眼里崔家比母亲还重要吗?” 崔祯看向崔渭:“二弟先出去,我与母亲说两句话。” 崔渭迟疑地看了一眼林太夫人,这才起身走出了门。 崔祯走上前,微微皱起眉头:“如果母亲早些听劝,不要来到这庄子也就不会有这些事,现在韩知府认罪,太原府必然会有大动静,母亲要么回京城去,要么安安稳稳待在族中,若是再出什么差错,只怕我护不住母亲。” 林太夫人浑身一抖:“你要做什么?说这样的话是在要挟母亲吗?” 崔祯面色不虞:“母亲好好想想儿子的话。”说着就要转身走出去。 林太夫人身体前倾,仿佛要一把将崔祯拉回来:“莫不是你还没有忘记当年那桩事?你还在怪罪母亲?你父亲……” 崔祯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父亲过世之后……儿子问过母亲,母亲说都是为了崔氏着想,盼着我能承继爵位支撑起整个崔氏。 儿子也跟母亲说过,从此之后,我不再是您的长子,我只是定宁侯,从那时起这话一直刻在我心上,从未忘记过,也请母亲不要忘记。” 崔祯说完向外走去,身后传来林太夫人的哭声。 …… 忙碌了一整夜,魏元谌回到城中的住处准备休息片刻。 刚刚走进院子,迎面就遇见了将要出门的孙郎中。 “先生,”魏元谌立即道,“有件事我想问问您。” 两个人一起进了门,魏元谌从怀中掏出两支箭头放在桌子上:“先生可能辨认出上面残留的毒性?” 第六十七章 张老爷 箭头一新一旧。 新的上面的血迹仿佛才刚刚干涸。 孙郎中取出一块软布,隔着布先将那看起来很新的箭头拿起来,端详了片刻,孙郎中将箭头凑在鼻端闻了闻。 除了血腥味儿之外,有股淡淡的花香。 “这上面被人涂了曼陀罗花汁,”孙郎中看向魏元谌,“曼陀罗花汁可以缓解疼痛,外科郎中动刀之前多用此药。” 孙郎中说完微微一顿:“三爷也用过。” 魏元谌抬起眉眼,那双清冷的眼眸如同一潭被吹皱的池水轻轻荡漾,目光也渐深远,似是想及了那个时候。 “三爷伤得重,加上被人故意刁难,没有得到及时诊治,造成伤口溃烂,每日都要排脓血冲洗,我就用了些曼陀罗花汁,让三爷免得再受太多苦痛,”孙郎中长长叹一口气,“之后如珺就用这个法子,在大牢里给三爷换药。” 想到了那些过往,魏元谌腋下的伤口开始疼痛。 所以每次她来换药,他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她专心致志地换药,他躺在地上,借着微弱的光,悄悄地望着她。 看着她来又离开,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动弹不得。 魏元谌轻轻收拢了手指,脸上依旧不动声色:“既然外科郎中都会用,这药也就没什么奇特。” 孙郎中捋了捋胡须:“不过曼陀罗花有毒,需要掌控好用量,用多了恐怕人精神倦怠,陷入昏迷之中。” 孙郎中说着看向魏元谌:“中箭那人精神如何?” 魏元谌道:“受了惊吓,以为自己中了毒,除此之外一切如常。” 孙郎中道:“药量刚刚好,可见用毒之人熟知曼陀罗花药性,这曼陀罗花用处不小,我知道坊间有人用它做‘蒙汗药’,因为此药让人服用或闻到都会浑身乏力乃至晕厥,不过……” 孙郎中没有继续往下说。 魏元谌看过去,每次孙郎中要提及如珺时都是这般模样。 魏元谌道:“先生但说无妨。” 孙郎中接着道:“我只是想起曾与如珺提及这些,如珺说药不分好坏,要看用它的人如何,这曼陀罗花可治病患也可对歹人,在她看来是味好药。 我现在还后悔,如果当年给如珺留些曼陀罗花,或许如珺不会被那些人抓住。” 魏元谌沉默,就算有曼陀罗花,如果有人一心想要除掉她,也会是同样的结果。 如珺这番话若是让旁人听了必然惊诧,女眷怎能想到用药来伤人。 她表面上柔弱,心中是如此刚强,懂得保护自己。 所以那晚她才会手持利器,为自己抗争,不会轻易被人摆布。 魏元谌半晌才将思绪拉回来,常在坊间行走的“珍珠大盗”用这样的东西对付韩钰,也合乎常理。 孙郎中又将旧箭头拿起来,打开药箱拿出一把小刀,从箭头上刮了些粉末。 “时间太久了,这上面的药性还要仔细分辨。” 孙郎中说到这里,不禁“咦”了一声,用手捻了捻那粉末,凑在鼻端闻了闻,然后竟然将手送进嘴里尝了尝。 魏元谌皱起眉头:“先生。” 孙郎中端起茶来漱口,魏元谌立即拿起痰盂立即送过去:“先生不可随意尝毒。” “无妨,看起来不是烈性毒药,”孙郎中吐掉嘴里的水道,“我取一点尝不碍事。” 魏元谌道:“若是有人中此毒箭是否能存活?”如果中此毒箭能活下来,那么今日针对韩钰之人,就有可能是当年的“珍珠大盗”。 孙郎中向魏元谌摆了摆手,眉头忽然紧紧地皱起:“你让我想一想。”他的目光落在那箭头上。 “尝后舌尖发麻……比曼陀罗花烈性,是草乌……” “不对……不对……不止是草乌……” 孙郎中自言自语了片刻,忽然起身离开屋子,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初九想要追过去却被魏元谌阻拦:“让先生独自一个人想想。” 初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暗卫已经将崔家庄子周围都找遍了,却没有发现‘珍珠大盗’的踪迹,当时下了一场大雨,许多痕迹已经被雨水冲刷掉,暗卫还会继续追查。” 初九忙乎了整整一夜,却一无所获。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孙郎中捧着一本册子重新走回来,“我以前接诊过一个病患,也是中过毒,与这个十分相似……草乌最终伤及心脉……附子让人浑身脱力……还有……这毒药不会立即使人致死,会让人失去行动之力。” 魏元谌道:“中箭之人逃走了。” 孙郎中道:“那此人定然身手了得,不过这样奔逃会让血流加快,中毒更深。” 魏元谌接着道:“他很快就将箭拔出。” 孙郎中摇头:“那也无用,毒会残留在他身体中,渐渐侵蚀他的心脉,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孙郎中用手指着那脉案:“我诊治过的病患就是如此,他的情形与三爷说的差不多,被人用毒箭射中了肩膀,后来靠着身手了得逃脱,虽然及时拔出了毒箭,剜肉疗伤,依旧让毒性残留在身体之中,支撑了两年再也难以为继。” 魏元谌皱眉将脉案接过来仔细查看。 “如珺请我为他医治,他虽然手上有人命,杀的却是个贪官,而且他会落得这个结果,也是因为遭人陷害。 那害他的人想要生擒他留为己用,如果当时他肯束手就擒,就还有一线生机,但他死也不与那些人为伍…… 唉,也是一个可怜人,心脉受损,日夜无法安睡,我也想为他减轻些苦痛,可惜啊,他毒入脏腑,心脉千疮百孔,医不得了。” 魏元谌看向孙郎中:“您说的病患是谁?为何如珺请您为他医治?” 孙郎中拍了拍头,他只顾着说那毒性和脉案,竟然忘记提前因后果:“因为当时他就是刑部大牢之中,如珺派药时照顾他,所以知晓他的事,他就是杀了户部员外郎的张原,如珺称他为张老爷。 这人性子疏朗,身手不错,从我的药箱中拿走了萱草我都不知晓,还是如珺后来告诉我的。” 魏元谌道:“萱草?” 孙郎中点头:“也叫金针菜、忘忧草,大同府最多,山西常用来做菜,如珺说张老爷偷萱草是为了一解乡愁。 张老爷被朝廷正法之后,如珺还让我帮忙收敛尸身,送上一包尚好的萱草祭奠,张老爷该是山西人。” 山西,张老爷,当时两年前中毒。 魏元谌抬起头来。 第六十八章 拆穿 繁杂的线索全都冲入脑海之中。 张老爷是谁? 魏元谌目光变幻,这张老爷的身份如此接近“珍珠大盗”,一切真的是巧合?还是有人在暗中安排。 魏元谌立即看向初九:“让暗卫送消息给二叔,让他查一查这个张老爷。” 初九应了一声立即转身去安排。 魏元谌相信孙先生的医术,当年的“珍珠大盗”中了毒箭,必死无疑。 那么出现在林太夫人庄子上的人是谁?他为何假冒“珍珠大盗”? 魏元谌的目光落在那支袖箭上。 袖箭携带方便,常常绑缚在手臂上,何故偷袭了韩知府之后,会掉落在树上? 除非有人故意留下。 一桩案子里,有格外类似凶器的东西出现,通常都是用来以假乱真,让人以为这就是真正的凶器,而真正的凶器早就被带走了。 记住址 一支袖箭而已,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魏元谌站起身,他要再去林太夫人庄子上看一看。 林太夫人庄子一直被衙差把守,案子没有查清之前谁也不能任意在庄子中走动,魏元谌一路去往发现袖箭的榆树下。 初九半晌才气喘吁吁的跟上来。 “三爷,您在找些什么?”三爷骑术了得,他吩咐完暗卫一路追赶,心脏都快要跑出来了。 望山跑死马。 三爷就是他面前那座山,而他的马腿已经要断了。 魏元谌没有说话,整个人站在斑驳的树影下,看向屋子中。 “珍珠大盗”应该不知道当年偷袭他的人是谁,否则这样的江湖游侠向来快意恩仇,定然早就下手报复。 那么七年时间一直按兵不动是在等待时机破案吗? 借着这次太原府案子终于查清了七年前的往事,于是“珍珠大盗”在暗中向韩知府动手,这样推论袖箭、字条都该是临时准备的,要做这些事,必然要在庄子上停留一段时间。 那么,从韩知府暴露到被袭,“珍珠大盗”都该一直藏身在韩知府不远处。 偷袭韩知府之后,珍珠大盗留下竹筒,帮府衙揭穿韩知府的罪行,光是留竹筒之事看似艰难,其实不容易,这竹筒不能落在韩知府手中,要必须安全递交给审问韩知府的人才行,珍珠大盗怎么能断定冯安平与韩知府不是同党? 除此之外,韩知府遇袭后,吩咐崔家、顾家护卫和随从四处搜查却一直没有结果,如果说那时候珍珠大盗已经逃离了,那么就算有了合理的解释。 事实上却不是如此,珍珠大盗要将竹筒妥善送到冯安平手中。 也就是说,直到冯安平拿到竹筒,珍珠大盗肯定在这庄子上没有离开,那么珍珠大盗到底藏匿在哪里才能不被发现? 魏元谌眼前豁然开朗,仿佛已经拨开了一层厚厚的云雾,他知道韩知府遇袭后,吩咐暗卫查找珍珠大盗的踪迹,暗卫一无所获,他相信自己的暗卫,真的有珍珠大盗,他们会查到蛛丝马迹。 之所以查不到,不是因为珍珠大盗有什么上天入地的本事,而是他们都被误导了,他们以为珍珠大盗是那身手敏捷的江湖游侠,是陆慎之画的那张画像。 其实当年的珍珠大盗已经死了。 袭击韩钰的珍珠大盗早就不是原来的那个人。 所以,他们如何能找得到? 这个新的珍珠大盗,知道当年珍珠大盗的那些过往,现在是要替从前的珍珠大盗报仇、伸冤。 魏元谌的眼睛一直在树上和地上搜寻,终于在树枝上找到一道浅浅的痕迹,这树枝周围有两片叶子也不知被什么东西划开了道口子, 看切口,损伤树枝和树叶的应该不是利器,这个东西也并不锋利,没有将树枝完全折断。 魏元谌吩咐初九:“你去韩钰被袭的地方站好。” 初九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屋子当中。 损伤树枝和树叶的高度正好与初九肩膀的位置平齐,韩钰比初九稍高一些,换做韩钰站在那里的话,那就是韩钰中箭的地方。 原来如此。 魏元谌眯起眼睛,他知道还有一种带机括的弩机,人在远处牵一根绳索,就可以控制弩机射出箭矢。 既然有这样的弩机,也会有这样的袖箭。 这样的话,偷袭韩知府的“珍珠大盗”,可以站在远处伤人,而树枝和树叶上的痕迹就是他松开绳索时,绳索飞速抽回时留下的。 魏元谌大步向庄子外走去。 初九愣在那里,他气儿还没喘匀呢,三爷这次又要去哪里?他想要开口询问,却又怕被三爷嫌弃,只好扶着又疼又酸的腿慌忙跟上。 魏元谌一路到了太原府大牢,亲卫和衙门急忙弯腰行礼。 魏元谌径直来到韩钰牢房前。 韩钰刚刚受了刑,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魏元谌淡淡地道:“你将被‘珍珠大盗’偷袭的情形重头到尾再说一遍。” 韩钰以为魏大人又在折磨他,若是不说换来的又会是更严酷的审讯,这段事本就没有必要隐瞒,于是他从头到尾又叙述了一遍。 魏元谌道:“你说从屋子里追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见偷袭之人的身影?” 韩钰点头。 魏元谌接着道:“那附近可还有旁人?” 看来魏大人也想抓住那“珍珠大盗”,韩钰道:“只有顾大姐,可惜……顾大姐心智不全,问她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顾大姐。 魏元谌目光幽深,是她。 什么都不需问了,因为就是她。 …… 顾明珠睡醒了觉,吃了厨房里送来的粥和菜,又被母亲硬塞了一碗酥酪。 “珠珠还在长身体,要多吃些,”林夫人说着去看王妈妈,“姐这些日子是不是又瘦了?” 王妈妈点头:“姐这段日子吃不少,睡得也足,不该如此。” 林夫人担忧道:“还是要请郎中来看看脉。” 这话说出来,吓得顾明珠又吃了块点心。 吃饱了,就在园子里荡秋千,这两天忙碌的该是钦差魏大人,她只要安安稳稳地听消息就好。 阳光暖暖地落下来,鼻端都是淡淡的花香,顾明珠摇着脚丫十分惬意。 “夫人,”门口管事亲来禀告,“魏大人来了。” 顾明珠眨了眨眼睛,咦,那人不在府衙,来她家做什么?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 -- 第六十九章 来取 为催更圈催更邀请函活动加更 魏元谌坐在顾家的堂屋里,端起了桌上的茶。 揭开盖钟,里面是清澈的茶汤。 魏元谌抿了一口,仔细想起怀远侯被遣来山西的原因。 怀远侯在太仆寺因为私底下贩卖马粪被御史弹劾,怀远侯不但不肯认罪而且侃侃而谈,马粪不应白白浪费,达官显贵的庄子每年都需要浇粪,不如打发人来拉走,这样朝廷少了处置马粪的麻烦,还能用这笔银钱充盈国库。 这位怀远侯之前“兵不血刃”征战西北,如今又出这样的馊主意,将马粪这种东西搬上朝堂,御史言官认为怀远侯这般作为,委实有辱大周国体。 所以即便怀远侯没有贪墨贩卖马粪的银钱,却也被皇上遣来山西行太仆寺,朝堂上下到现在还在传这位落魄勋贵的笑话,说怀远侯打仗不行,却很懂得马匹毛色、齿口,日后再出征,不如让他管理军马,说不得还能弄出一笔军需来。 怀远侯来到山西之后,好似真的就一心养马,隔一日便有奏折夸赞自己如何如何厉害,为大周繁育了不少好马,还恳请朝廷阅马,皇上开始不肯批复,怀远侯就不厌其烦递送奏折,将阅马的名目呈给皇上预览,要带着这些血统极好的战马入京。 皇上被怀远侯扰得不胜其烦,干脆应允了怀远侯的请求,于是怀远侯才在山西认认真真地统计起战马的数目,等待太仆寺、兵部和司礼监官员前来。 就在这时,朝廷战马被盗,此案惊动朝堂。 现在让他看来,战马恐怕不是被盗,而是根本没有那么多战马,就似七年前的敖仓被烧,到底有多少粮食谁知道,如此作为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怀远侯无意之间揭开了山西大案的大幕。 记住址 从京城来到太原府时,魏元谌就怀疑怀远侯并非表面那么愚蠢,发现顾家的蹊跷之后,他愈发肯定了这一点。 不过,怀远侯此时远在京城,林夫人似是对其中内情一无所知,顾家也没有幕僚、先生,帮怀远侯主持大局的人是谁? 再想想聂忱和柳苏说的那些事,柳苏被医婆搭救,聂忱弄出长老爷假扮“珍珠大盗”查当年的案子,这些都发生在怀远侯来到山西之后。 现在袭击韩钰之人的线索也引到了顾大姐身上。 之前他只是怀疑顾大姐,现在可以确定她就是在装傻。 珍珠大盗吗? 一个勋贵之女,如何知道用曼陀罗花,带机括的袖箭,除此之外她是否还有别的本事? “珍珠大盗”的案子可以查,但这些本事是与谁学的? 第一次在金塔寺见到她时,她不慎被绳索绊了一跤摔进了他怀里,手似是摸过了他的腰间。 他腰上挂着钦差的符信,她是否在有意探查他的身份? 魏元谌的脸一沉,他直到现在才想明白,想想她当日紧紧抱着他的腿不放,那时候心中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如果他不将她甩开,她是不是借机还要来摸? 若非断定当年的“珍珠大盗”已死,他还被耍的团团转。 “魏大人。”林夫人进门看向魏元谌,可能是忙了一夜,魏大人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显得格外苍白。 魏元谌起身与林夫人见了礼,目光扫向门外,顾大姐大大方方地站在门口玩耍,显然是在偷听。 这是她家,她又心智不全,做什么事都合情合理。 魏元谌坐下来,动作间不心碰掉了手中的东西,那是一只竹子编的球,球上绑着五颜六色的彩线和铃铛,是孩童喜欢玩耍之物,他来的路上顺手买了来。 她要做个孩子,他就买孩子喜欢的物件儿。 看着那竹球骨碌碌滚到了门口,林夫人一时没有想明白魏大人这是何意。 “顾大姐在庄子上受了惊吓,我就买些东西来,希望顾大姐能喜欢,”魏元谌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魏元谌说着站起身要去将竹球捡来,门口那双绣鞋这时候挪过来,踏入屋中,先一步将竹球捧在了手里。 果然来了,魏元谌心中一笑。 顾明珠欢喜地看着那竹球,她方才站在门口定然被魏大人察觉了,是个喜欢玩闹的孩子,见到这种花里胡哨的玩物儿,怎么能不动心,为了避免被魏大人怀疑,她只好捡起来。 不过这也给了她理由,让她顺理成章地走进屋子里,坐在椅子上听魏大人与母亲说话自然更加舒服。 顾明珠走到林夫人身边坐下,专心致志地开始玩竹球,铃铛在她的摆弄下发出清脆的响动。 魏元谌神情自然,目光似是没有在顾明珠身上做任何停留,径直看向林夫人:“韩钰供认将多年贪墨所得放入了外宅,我带人去搜到了些银子,比起七年间铁山矿所得远远不够。 现在看来那些银钱和铁器以及战马应该在一处。” 战马案是林夫人最关心的,也是顾大姐不愿错过的消息。 林夫人皱起眉头,思量片刻不知要如何开口。 魏元谌道:“夫人应该听说过,山西是太子的地方,太原府知府韩钰八成是太子的人。” 林夫人点点头:“是有这样的猜测。” 魏元谌接着道:“韩钰外宅有本账目,上面清楚地记着每年送上太子府的孝敬,太子让韩钰在山西敛财有了实证,但铁器和兵马却不一定是太子所求,身为大周储君,私自藏匿这些东西,会引起皇上猜疑,太子不聪明却也不该傻到这个地步,韩钰可能借着为太子办事,其实另为旁人筹谋。” 顾明珠抿了抿嘴唇,敢这样毫不顾及地说:太子不聪明的人,恐怕魏大人算是独一份,不过魏大人说的很有道理,韩钰这样做,不但在太子庇护下好办事,而是露出马脚也能推到太子身上。 林夫人听了明白:“魏大人的意思,韩钰身后还另有别人?”本朝皇子一直明里暗里争夺储君之位,只是不知这又是哪位皇子的手笔,被魏大人这样一提醒,他们要更加心,万万不能卷入其中。 正说着话,初九上前禀告:“三爷,京中有消息……” 魏元谌没有让初九将话说完,初九递上一张字条,魏元谌看了一眼,送入了腰间。 魏元谌眼角微微扬起,他藏得不深,不知她会不会来取。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 -- 第七十章 有毒 顾明珠有些好奇,不知魏大人得到了什么消息。 刚刚抓到了韩钰的把柄,太子和朝廷都没那么快知晓,魏大人来山西是因为父亲的案子,会不会是刑部、大理寺查出了战马案的线索?又或者是魏家自己查出了什么端倪。 果然还是当官好,耳目更灵通,再加上魏家这样的高门,手下有不少的眼线可以动用,做事会更加方便,可惜这样的身份她弄不来,不能套在身上。 说到底这些只是猜测,最好的法子就是将魏大人放在腰间的字条拿来瞧瞧,这样思量,顾明珠的手指不禁将那铃铛拨动得快了些。 屋子里片刻安静,林夫人看着喝茶的魏大人,魏大人好像已经说完了话,却为何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难道是她哪句话说得不够仔细? 林夫人的目光落在魏元谌的衣衫上,衣服还是在庄子上穿的那件,魏大人为了查案想必还没有回家。 再想想他方才提醒的话,林夫人心中一软。 “这个时辰了,魏大人还没有用饭吧?”林夫人声音温和,“我让人准备些糕点,魏大人吃过再走。” 初九心中为三爷回答:“不用了。”三爷从来不在外面用饭,林夫人这句话在别人看来是亲切,在三爷这里就是送客的意思。 唉,现在就跟着三爷回去吧,不用想就知道,家中必然是冷锅冷灶,养个公鸡还没用,连个蛋也不会下…… “那就劳烦夫人了。” 听到三爷的声音,初九打了个哆嗦,好像一下子从噩梦中惊醒,睁大眼睛去看魏元谌,这是三爷能说的话吗? 现在也不是饭点,让人忙碌多麻烦,委实有失礼数啊。 就好像他们是故意来打秋风的。 初九吞咽一口,也不知道顾家的早饭有没有牛肉。 “魏大人稍等。”林夫人转身去安排,顾大姐也跳下椅子跟了上去。 魏元谌坐了一会儿出了屋门,走进顾家的院子里,目光落在青石板路旁边的草丛中,顾大姐身边的丫鬟正弯腰在那里忙碌。 “魏大人,”宝瞳听到脚步声转身行礼,“奴婢在给姐摘草,姐最喜欢这草编的草兔子。” 顾大姐的日子过得很惬意,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哄着她玩。 魏元谌看了看旁边的石桌,示意宝瞳跟过来。 坐在石凳上,魏元谌伸出手,宝瞳有些怔愣,不知魏大人要什么,她手里只有狗尾草。 将草递给魏大人有些不太合适,但她好似也没有别的选择。 宝瞳乖乖地将草交了出去,看了一眼等在不远处的大姐,大姐的草兔子没了…… 宝瞳刚想到这里,却看到大姐慢慢走了过来,大姐的目光落在魏大人的手上,宝瞳下意识地也转头去看。 魏大人手指翻飞,不消片刻功夫,一只毛绒绒的兔子从魏大人手心跳了出来,那草兔子就像活了一样。 顾明珠快步走过去,眼睛落在魏元谌修长的手指上。 魏大人手指白净而灵活,柔韧的狗尾草任由他揉捏,编好之后,他轻轻一弹,那兔子就跳起来。 真会玩。 旁边的仆妇们看到这些,本来紧张的表情放松了许多,她们还记得上次魏大人上门将大姐惹哭了的事。 大姐惨兮兮的样子,当真让人心疼。 所以这次魏大人又登门,她们几双眼睛就紧盯着不放,生怕魏大人再欺负大姐。 三只草兔子排排站。 顾明珠顺理成章地坐在了魏元谌身边等第四只。 现在他们离得很近了,魏大人那如孤松独立般挺拔的腰身就在不远处,虽说魏大人此时神情凝定,好像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但她的手也很快,借着玩草兔子,不心碰他一下,他应该也不会察觉。 第四只草兔子蹦出来,这次魏大人用得力气好似大了些,兔子冲着石桌下而去,她需要抓扑一下才能将兔子握在手里。 正是好时机。 顾明珠伸手去接兔子,重心偏移,身形有些不稳。 魏元谌眼睛微眯,看着那纤弱的身影向他倒过来,他强迫自己没有躲闪,只等着她伸出手来。 手伸出,却在他腰边停下,轻轻一抓握住了草兔子,然后就施施然地离开了。 顾大姐没碰他。 魏元谌的手指轻轻一捻,狗尾巴草跟着颤动。 少女握着草兔子,眉眼扬起,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那纯真的模样,让人看了忍不住莞尔一笑。 有那么一瞬间,连他都忘记了自己为何要来,明明有那么多公务要处置,却来跟个孩子为难。 顾明珠果然很厉害,能称得上是一人千面,不知她的那张脸才是真的,哪句话才是实话。 骗子做到她这个地步,也算是炉火纯青了。 顾明珠继续玩手中的兔子,就连元宵都知道,兔子不食窝边草。 越是送到嘴边的东西越不能吃。 即便魏大人现在看起来很可口,那也是碰不得的,魏大人的身手她见过,稍不留意就会被他拿住把柄。 而且,整日里阴沉着脸的人,今天又是球又是草兔子,就像一只开了屏的孔雀。 鲜艳的东西通常都有毒,突然的美好更要心。 不过,方才她不心碰了一下魏大人的手,他的手滚烫,不似正常的温度。 魏大人该不会病了吧? 顾明珠想到这里向魏元谌看去,他的脸格外的白,脸颊上有抹不太正常的红。 虽然面无表情,但右臂格外用力似的,仿佛支撑了半边身子,仔细看来左手开始有些迟缓。 魏元谌垂下眼睛定了定神,方才在院子里与孙先生提及如珺,他腋下的伤口就开始疼痛。 珍珠大盗,张老爷这些人和事仿佛将他带回了五年前,思量越多陷得越深,那伤也就疼得越厉害。 通常这样的时候歇歇就好了,他却一路骑马去了城外的庄子,之后又折回太原府大牢,现在来到顾家,等他将想做的事做完,才感觉到身体已经很不对了。 魏元谌准备离开顾家,刚刚站起身,却感觉到从左腋下开始,如同被人用利器劈开了般,摇摇晃晃就歪倒下去。 所有人都愣在那里。 谁也想不到威风凛凛的魏大人,突然会变成病娇。 初九急忙上前搀扶,却发现有双手先他一步拉住了三爷的手臂。 第七十一章 攥住 初九看过去,拉着三爷的人竟然是顾大姐。 今天这是怎么了? 早就变得老成自持的三爷编起了草兔子,委实让他有些猝不及防,在旁边痴痴傻傻地观看了半天。 正想要上前问问三爷到底是何意?三爷就站起来,身体歪歪斜斜地倒在了石桌旁。 那个痴痴傻傻的顾大姐竟然在关键时刻扶住了三爷。 一个奇怪,两个匪夷所思。 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是他傻,是委实没有什么蹊跷。 初九接过魏元谌,顾明珠还愣在那里,仿佛方才的搀扶完全都是误打误撞。 初九眨了眨眼睛,可能是他想得太多,顾大姐方才完全是凑巧了。 人就不该思量太多,否则会变成笨鸡仔。 首发址 林夫人正好赶过来,见到这一幕顿时脸色一变:“这是怎么了?” “劳烦夫人,”初九立即看向林夫人,“腾出一间客房让我家三爷缓缓。” 初九还算镇定,三爷这毛病自打从大牢里出来就有了,第一次发作时将他们吓得魂飞魄散,几乎将京里有名的郎中都请了来,结果只是治好了皮外伤,过段日子还会不明原因地发热,家中从上到下都觉得三爷可能过不去这个坎了。 就连病中的皇后娘娘都遣女官来探望三爷,带来了不少的补品和疗伤药,给三爷吊着命,可无论用什么药,三爷就是吃什么吐什么,睁着眼睛一整夜一整夜的睡不着,整个人瘦骨嶙峋不成样子。 实在是束手无策,皇后娘娘带着魏家女眷写了一卷卷的佛经供奉在佛前,祈求神佛保佑。 三爷渐渐地能吃下半碗粟米粥,然后是一碗,他还记得老太太、太太如惊弓之鸟般等着消息,听说三爷吃了东西没吐出来,一个个都忍不住哭出声。 三爷从到大聪明伶俐,性子温润体贴,在魏家最宝贝不过。 大老爷没了,三爷能活下来对魏家是个安慰。 可这怪病就算是缠上三爷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找上门,以前他都能发现,这两年三爷掩饰的太深,常常背着人自己扛过去,外面的人都以为三爷的病彻底好了。 所以今日三爷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舒坦的,他真的没看出来。 林夫人吩咐人腾出了客房,初九将魏元谌搀扶着躺在床上。 林夫人道:“这可如何是好?不如我去让人请个郎中。” 初九想起了孙先生,正要说话,却看到床上的魏元谌睁开眼睛摇了摇头。 初九明白魏元谌的意思,转身向林夫人禀告:“我家三爷只是累了,不用请郎中,夫人让他在这里歇歇,很快就会好。”等三爷行动方便时他们就会离开,若是现在强行走,就要将三爷抬回去,三爷虚弱的模样定会被人看到,恐会有人趁虚而入。 林夫人有些不放心,魏三爷的模样哪里是疲累造成的,真要出了差错,她担待不起,可魏三爷不肯请郎中,她也不好说什么。 林夫人道:“都需要些什么?你们只管说,我立即让管事妈妈去取。” 初九恭敬地向林夫人行礼:“需要温水、巾子,其他的就不用了,还请夫人嘱咐家里人一下,不要将我们三爷的事说出去。” “好,”林夫人立即答应,“我这就让人去办。” 林夫人从客房里出来不敢走远,就在旁边屋子里坐下,顾明珠带着宝瞳进了门。 林夫人看着坐在软塌上玩竹球的珠珠,轻轻地摸了摸珠珠的头顶。 魏三爷刚进门的时候,林夫人看着他的脸色就有些不对,果然是身体不舒服,不过看魏家人的模样,并没有太过慌乱,好像知道要如何处置。 顾明珠看了一眼宝瞳,宝瞳立即上前道:“夫人,魏三爷那是怎么了?会不会是在庄子上受了伤?” “应该不是,”林夫人道,“受伤就会要郎中来瞧,就算不信任我们请的人,他们自己也会带人来,而且也没要伤药,只是要了温水和巾子……” 说完这些林夫人仔细思量:“我在京中时就听说,魏三爷在大牢里落下了病症,京里的名医都说是怪病,现在看来有可能与这有关。” 宝瞳低声道:“魏家不是外戚吗?怎么魏三爷还进过大牢?” “还不是七年前的案子,”林夫人说到这里,发现自己说得太多了,抬头看向宝瞳,“不该问的事不要问。” 宝瞳只好缩回了头。 “夫人,”管事妈妈进来道,“魏家人问我们家中是否有冰,可能要用处。” 这时候用冰?林夫人皱起眉头:“去取吧,还是要嘱咐一声,不要冻着了,会坏了身子。”他们与魏家从来不曾走动过,魏大人病在这里,她也深不得浅不得,束手束脚不知该怎么做。 林夫人还是不放心,看向王妈妈:“再遣几个手脚麻利的人进去帮忙,你跟我去找找看有什么药能用。” 林夫人说着向外走去,到了门口她看向宝瞳:“照顾好大姐,不要乱走动。” 宝瞳应声。 等林夫人走了出去,顾明珠这才将竹球放在桌子上,她听说过魏家曾卷入长公主谋反案,当时这桩案子被牵扯进去的皇亲国戚不少,大多数人过了审之后都放了,魏家好像经了些波折,其中实情如何外人也不得知。 她虽然也是长公主案入狱,但皇亲国戚不会与她们这些人关在一处,她在大牢里也就没听说过有关魏家的事。 母亲提及魏大人在大牢里落下病根,也不知到底是什么病。 管事会送东西去魏大人那里,趁着这个机会她可以去探探消息。 …… 初九用帕子裹了冰敷在三爷腋下的旧伤上。 “三爷,有没有好一些。”初九低声道。 魏元谌额头上都是汗珠,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说话。 冰化了再换一块,挪开的时候,皮肤上留下通红的印子。 初九心里有些难受,也不知道冰到底有没有用,如果不能缓解,岂不是更加受罪。 “三爷,不要用冰了,”初九道,“我还是让人去抓副药来。” 魏元谌没说话,初九起身走了出去。 屋子里静寂无声,魏元谌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到底置身于何处,他好像又回到了大牢里。 身体滚烫,一动不能动,黑暗渐渐将他整个人吞噬,不知何时才能挣脱出来。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是她。 提着药箱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开始检查他身上的伤口,先是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是他腋下的伤口。 他许久没有梦到过她,这次她是如此的清晰。 她查看过后,仿佛就要离开,他心中忽然生出恐惧之意,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摆脱了身体的虚弱,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第七十二章 拥抱 顾明珠站在客房外,看到下人端了温水和冰块送进去,屋子里传来阿九用冰块的声音,除此之外魏元谌没有任何的动静。 到底是什么病能成这般模样? 魏大人性子深沉、内敛,能让他人前失仪的必然十分严重。 “再端些温水来,恐怕不够用。”管事妈妈的声音传来。 魏元谌突然病倒在这里,将顾家上上下下吓得不轻,母亲要防着走露消息,又要吩咐下人做事,一时忙得脚不沾地。 魏元谌住的屋子,旁人也不敢上前,只是在门口将东西交给初九。 初九开始还能镇定,时间一长,就有些耐不住了,顾明珠猜测屋子里魏元谌的情况没有好转,初九会去想别的法子,等初九离开,她就进屋去看看情形。 “三爷,不要用冰了,我还是让人去抓副药来。” “三爷……三爷,您能听到我说话吗?” 屋子里没有任何的回应。 紧接着初九就快步走了出来。 顾明珠看一眼宝瞳,宝瞳立即转身进了门,很快又回转道:“小姐,魏大人晕过去了。” 顾明珠吩咐宝瞳:“你在外面守着,我进去瞧瞧。” 顾明珠进了门,将怀里的元宵放在地上,一会儿就用元宵做借口,解释她为何会跑到这里来。 将身上的兔毛都拂去,顾明珠这才慢慢走向床边。 床头的桌案上放着一盏灯,朦朦胧胧的灯光照着床上的魏元谌。 他面色苍白,脸颊却异常绯红,眉头皱起,嘴唇紧抿,似是用尽全力地在痛楚中挣扎,已经不是平日里冷漠、威慑的模样。 顾明珠伸手去摸魏元谌的额头,额头滚烫,目光掠过他那散开的亵衣,难道是因为身上有伤所以才会发热? 顾明珠迟疑片刻,缓缓地拉开了魏元谌的衣襟,左腋下敷着一块布巾,显然伤口就在这里。 她小心翼翼地将布巾揭开,一条狰狞的伤疤立即映入眼帘。 伤口很长,但是早已经愈合,明显是多年前的旧伤。 她以前见过这样的伤口,准确来说是摸过。 那时候牢中的少年将利器藏在左腋下皮肉之中,她亲手将那利器取出来,然后用那利器除掉了第一个前来杀她的人。 顾明珠捏着那块布巾的手不禁一滞。 一个念头从脑海中划过,她忽然想及在画舫上曾觉得魏元谌的嘴和下颌有些熟悉。 顾明珠抬头看过去。 桌案上灯火跳跃,明灭不定的光笼罩在他的脸上,皮肤干净而白皙,如墨般漆黑的羽玉眉,平日里冷峻而英武,可如今少了咄咄逼人的威势,却平添了几分少年人才有的明澈和温和。 高耸的鼻梁下的嘴唇轮廓饱满,薄厚适中,紧抿着的时候,是一意孤行般的清绝。 仔细地端详,再与记忆中的人对比一下。 是他。 她之前没有认出来,是因为当年在大牢中,他还是个被伤病折磨得憔悴而消瘦的少年郎,现如今他是身份高贵,掌控人生死,精明狠辣的魏大人,差别委实有些太大。 而且谁也不会想到外戚魏家的人会被送到刑部大牢中。 直到现在他病倒在床,给了她机会仔细端详,她才看出来…… 那么他突然病成这般是因为当年的旧疾? 难道她从他身上取出利器时,不小心留下了遗祸? 顾明珠思量间,床上的魏元谌突然不安地动了动,她抬起头只见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情。 该不会要醒来了吧! 顾明珠松开手里的巾子就要离开,手腕却忽然一紧,被一只手牢牢地攥住。 他的掌心炙热,仿佛要烙进她的皮肤里,她抬起眼睛,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一双细长的瑞凤眼定定地瞧着她。 魏元谌醒了。 顾明珠突然面对这样的情形,稍稍有些慌乱,正想着要如何说法搪塞过去,却发现魏元谌的情形有些不对。 他双眸不似往常那般清澈,如同蒙了层雾气,眼神也有些涣散和茫然,这样怔怔地望着她,却又不像是在看她。 他衣衫凌乱,面容还似方才那般憔悴而颓靡,仔细看来却又不太一样了。 他的眉宇渐渐舒展开来,就像将多年承受的痛楚暂时放下,终于可以舒一口气般。 此时此刻,他那白皙的皮肤似皎皎的月光,衬得他的表情更加纯净,不掺和其他杂质。 然后他嘴角上扬,冲她露出一个笑容,那细微到有些小心翼翼的表情,似怕惊吓到她,仿佛她只是一粒尘埃,稍不留神就会消失不见。 终于他松开了她的手腕。 顾明珠突然被松开,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等她想起要离开时,魏元谌忽然起身,伸出手臂猝不及防地将她拥入怀中。 顾明珠瞪大了眼睛,门口传来宝瞳惊呼的声音。 魏元谌的手臂紧紧地锁着她的腰。 顾明珠挣扎了两下全然无用,男人的手臂和胸膛如坚韧有力,让她无法挪动半分,如此的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心跳。 顾明珠不知该喊他魏大人,还是装作痴傻般尖叫,此时的魏元谌明显状态异常,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他的脸垂在她的肩膀上,就这样拢着她,除此之外所有一切都与他无关。 顾明珠只觉得搂抱着他的男人越来越沉,半个身子与她紧贴在一起…… “还愣着做什么,”宝瞳踢了一脚赶过来的初九,就向前床边跑去,“还不赶紧将你家三爷拉开。” 初九这才如梦方醒,他刚从外面回来,看到的就是三爷抱住顾大小姐这一幕。 天啦。 这可要如何向顾家人交待。 初九扑上前,正要扶起瘫在顾大小姐身上的魏元谌。 “这是怎么回事?”门口传来林夫人的声音。 完了,完了,初九只觉得嘴里发苦,不该来的都来了,大家这次都看到了,可怎么是好。 他一个随从解决不了这天大的麻烦,只能让三爷来说。 “三爷……”初九将魏元谌扶起看过去,此时的魏元谌眼睛紧闭竟然再次昏睡了过去。 初九将魏元谌放回床上,宝瞳也护住了顾明珠。 林夫人快步走进屋子,一把搂住顾明珠,脸上满是惊诧和怒气。 “夫人,”初九欲哭无泪,“我家三爷又昏厥过去了,我保证,三爷绝不是装的,他是真晕了。”三爷是真的晕了,否则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来。 第七十三章 不认账 林夫人看向魏元谌,只见他神情静谧,睡得十分安稳。 初九心中鄙视三爷,这也能睡得着,这样想着挡在魏元谌面前,恐怕林夫人一时气恼拿剑劈了三爷。 “夫人……”初九道,“三爷病重的时候意识模糊,可能……不太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初九不敢再多加解释,无论再怎么说,也是他们理亏,他亲眼看到三爷非礼顾大小姐的,人证物证俱在,这案子定死了,没有翻身的可能。 林夫人看向顾明珠,只见顾明珠正将地上的元宵抱起i。 少女的手捋着怀中兔子的毛发,神情懵懂,只是眉宇中仍旧有一丝惊慌,大约再过一会儿应该那点不快也会跟着烟消散。 宝瞳脸色难看,垂着头向林夫人请罪:“夫人,都是奴婢没有保护好小姐,奴婢有错。”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林夫人一颗心跳得飞快,仿佛都要从胸口跃出i,自己呵护在手心里的女儿,竟然就被人这样占了便宜。 “先带大小姐出去。”林夫人吩咐宝瞳。 宝瞳应了一声,上前拉着顾明珠的手走了出去。 顾明珠担忧地看了一眼母亲。 本i按计划她会一点点“好起i”,让父亲、母亲自然而然地接受她已经“痊愈”了,谁知道会遇到魏大人,现在又横生枝节……她得仔细思量思量该怎么办。 希望母亲不要太生气才好。 林夫人看了一眼床上的魏元谌,方才衣襟散乱的不成样子,还好身边的随从有眼色,立即将被子盖好,否则……真是没眼看。 初九捏着衣角,不知如何是好,想要将三爷晃醒,可现在三爷着实不中用。 林夫人吩咐初九:“你跟我到外面去,我有话问你。” 初九立即应声,临走之前他再次看床上的三爷,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三爷就像是吃了什么灵药,整个人比之刚才竟然好了许多。 林夫人坐在椅子上,顾不得喝茶,目光径直落在初九身上。 初九浑身一凛,不等林夫人询问就开口道:“夫人,我家三爷是魏氏长房三子,今年十九岁,从小聪敏多才,但凡教过三爷的先生无不对他交口称赞,魏家礼数甚严,三爷身边……” 初九扳了扳手指:“从五年前开始,三爷就不让丫鬟近身侍奉了,没有婚约在身,通房丫鬟、妾室就更别提了,与内宅小姐不曾有任何i往,唯一……那就是方才…… 三爷方才委实唐突,但绝非那种轻佻之人,夫人可以放心。” 林夫人听着眉头一皱,这小厮怎么说起这些话了,仿佛她有意要打听魏三爷的品性似的。 林夫人没有打断初九的话。 初九接着道:“我家老太太、太太很疼三爷不假,二老爷对三爷也十分维护,但老太太也对三爷要求甚严,若是知晓方才的事,定然不会推脱,一定会负责到底……所以您不用担忧,有什么话可直接与老太太说。 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小的都会据实禀告。” 林夫人捏住帕子,她还有什么要问的?她还能问什么?话都被这小厮说完了。 林夫人道:“你家三爷从前也这样?” 初九干脆地摇头:“这是头一回。”他没说假话,他敢拿自己的婚事发誓。 林夫人思量,方才那一幕无论发生在谁家,只怕都要给这两个孩子办婚事了,可他们家不同,不管魏家是什么门第,魏三爷将i有什么前程,她都不会这样就将珠珠嫁了,所以也不必去考虑魏家人的想法。 该怎么办才好? 既然没想过要嫁珠珠,今天这件事最好越少人知晓越好。 林夫人脸沉下i:“方才你看到的事不准说出去。” 初九吞咽一口,想想躺在内室里的三爷,林夫人的意思,是准备不认账……不……放过三爷了? 林夫人脸上带了几分威严:“怎么?你还不答应?今日之事都是因你而起,若你好好在屋子里看护你家三爷,何至于如此?” 初九躬身,硬着头皮:“小的都听夫人的安排。” 林夫人端起茶抿了一口,虽说珠珠被占了便宜,她是又急又气,可是将事情闹大,珠珠更会吃亏,魏三爷还昏睡着,看样子醒i应该也不会记得方才的事,眼下这样处置最稳妥,若是魏三爷想起i,她再另想主意。 林夫人站起身走到窗前。 这两日天气不好,阴阴沉沉,天色渐渐暗了。 林夫人道:“等一会儿趁着天黑,就带你家三爷离开,你家三爷醒了若是忘记了,你也不要提起i。” 初九点头,这不是让他骗三爷吗?他这辈子从i没骗过三爷啊。 “林夫人,”初九哭丧着脸,“三爷不能走动,就算天黑下i,恐怕也走不得。” 就算魏三爷病着不能走路,那也留不得,林夫人道:“我让人准备好车马,装作是我要出门,带着你们先离开这条胡同,趁着没有人注意时再下车……” 初九听得发愣,所以顾家是准备毁灭所有证据了。 明明是件很好的事,可他怎么却觉得三爷很可怜呢?还要装作女眷被送走,这样的做法,就像是被辜负般。 想想方才三爷抱住顾大小姐脸上露出的笑容,那是他多少年没见过的了,之前二老爷还嘱咐他,若是看到三爷对哪位小姐笑,就算扛也得将那位小姐扛到魏家。 当然他不会像二老爷那么不靠谱。 他只会再努力一下,初九咳嗽一声:“林夫人,要不然您再想想别的法子?” 林夫人径直道:“不用想了,就这样办。” 初九强颜欢笑,没办法谁让三爷太不争气呢。 又等了半个时辰,看着天色差不多了林夫人吩咐下人准备车马,又找了个肩舆将魏元谌抬去了后门。 看着那昏睡不醒的魏元谌,林夫人不禁摇头,这还是那个威风凛凛,让人望而生畏的魏大人吗? 眼看着就要将这麻烦送出门,林夫人刚要松口气,顾家管事匆匆忙忙上前禀告:“夫人,林家i人了,车马已经进了胡同,马上就要到门口了。” 林夫人一惊,娘家i人了,她怎么没有事先知晓,恐怕是因为族姐的事。 她立即看向魏元谌,若是被人撞个正着,不知要怎么解释? 若说魏大人是不小心晕厥在顾家的,不知会有几个人相信。 “快,将魏三爷抬回去。” 第七十四章 当面说坏话 初九一怔。 顾家将三爷这样抬过来抬过去,三爷不要面子的啊? 这被人知晓,还怎么做这个钦差?他得跟林夫人说道说道,魏家丢了脸面,不能没了气节。 初九挺直了腰板站在林夫人面前,字正腔圆:“恐怕来不及,还是我背吧!” 看着小厮弯腰将魏元谌背负在肩膀上,一溜烟地去了客房,林夫人松口气,立即吩咐下人:“还愣着做什么?肩舆拿下去。” 顾家这处小院子本就不大,没想到闹出这么多事。 林夫人一边叹气一边向堂屋走去。 来的是林太夫人的弟媳,林家长房长子林寺真的妻室,去年刚刚封了恭人,娘家姓赵,平日里都被叫做赵恭人。 林寺真早早就在军中任职,却一直不得重用,直到前些年在肃州卫打了个胜仗,之后又靠着军功一步步晋升,手下有一只无坚不摧的骑兵,在陕西行都司声名大噪,今年林寺真又被授了明威将军。 就连皇上都夸赞,肃州有这样的名将之后,朕很是放心。 其实皇帝口中的林家的名将,并非林寺真这一支,而是林夫人的祖父,那位老将军才是戎马一生没有败绩。 可惜林夫人的祖父在外征战时被营中副将出卖,让鞑靼人绑了家眷,妻室和三个儿子被杀,只夺回了最小的儿子,林老将军自觉对不起正妻,再也没有续弦,一心一意将小儿子抚养成人。 林老将军的小儿子,就是林夫人的父亲林祁承,林祁承幼年看着母亲和几个哥哥被杀,留下了心结,不愿意子承父业出入军营,干脆就在陕西买了地,过自己安稳的日子。 林老将军也是个豁达的人,没有对林祁承提诸多要求,放任儿子安稳度日,若林氏族中有子弟出类拔萃,他都会加以教导,林太夫人的父亲就是得益于林老将军的举荐才能进入军营。 所以林太夫人的父亲林祈明虽是林老将军的族侄,却都被说成是真正接了林老将军衣钵之人。 现在林祈明虽然已经不在了,但长女嫁给了勋贵,长子林寺真在陕西行都司有了声望,次子也进了军中任职,这一脉在林氏族中的地位,早就超过了林夫人的父亲。 这些事顾明珠早就摸透了,她刚刚从这身体里醒过来,还不能行动,每天就躺在床上听家里人说话,渐渐捋清了家中所有关系,知晓母亲和林太夫人是族姐妹的时候,她也很惊讶,竟然会这么巧。 外祖父经过大事,淡泊名利,大部分时间都在庄子里行走,顾明珠去陕西时,白天跟外祖父在庄子上转悠,晚上就跟族中的孩子们一起听外祖父讲故事,虽然同一个故事每次讲的结果都不同,但大家都喜欢听。 还有她的小舅舅,嘴里颇有一番抱负,要等待时机入仕,虽然现在还是天天帮着外祖父和泥巴,但家里上上下下都很和睦。 顾明珠坐在椅子上晃着脚,看着赵恭人和她的两个儿子,林润生十七岁,林润芝八岁,林大爷据说骑射不错,林二爷据说三岁启蒙堪比神童。 赵恭人看着顾明珠粉色襦裙下那双大脚,不禁微微皱起眉头,颇为关切地道:“珠珠,病情怎么样?可好些了。” 不等林夫人说话,赵恭人从管事手中接过几本书放在桌子上:“我给珠珠拿了几本书,都是林家族中孩子们看的,珠珠不能一直这样玩下去,该学的还是要学起来。” 每次都要来这一套,看起来关切珠珠,其实关切中满是讽刺,林夫人道:“嫂子知晓,珠珠用不着这些。” 赵恭人却不生气:“我看你是小看珠珠了,珠珠嘴上不肯说,心中却有数得很,性子虽然孩子气,不妨碍学文识字,就算艰难点,学了将来总会有用处,族中长辈都很关切你和珠珠……” 赵恭人说到这里再次看向顾明珠的脚:“珠珠不可这样任意乱动,女子要知礼数,尤其是在宾客面前,舅母这是为了你好。” 顾明珠听不懂赵恭人的话,依旧我行我素,那翠色的绣鞋就像小荷尖尖,一会儿露出水面,一会儿又沉下去,绣鞋上的珍珠就是荷叶上的圆圆的水珠…… 赵恭人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头晕眼花,她喜欢将身边所有事都修整的妥妥帖帖的,家中的几个女儿哪个敢这样放肆,如今看着珠珠,胸口就难免腻烦,本来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就像是被卡住了似的。 赵恭人端起茶来喝,茶的味道不太好,简直难以下咽,她看向林夫人,林夫人正在向屋外张望。 赵恭人胸口不禁一滞,娘家人风尘仆仆赶到太原府,林夫人却像是魂不守舍似的,竟没有半点要跟她亲热的意思。 林夫人在瞧林润生,这孩子行过礼之后就去前面忙碌,说是要将从族中带的东西拿下来,她现在不怕别的,就怕林润生撞见魏三爷,希望林润生不要到处乱走。 赵恭人将茶放下,想及了今日来的目的,她放下手里的茶碗:“夫人怎么没在崔家祖宅?是否与大姐有了什么隔阂?” 赵恭人嘴里的大姐自然就是林太夫人。 林夫人与赵恭人四目相对:“嫂子可去过了崔家?见到了长姐?” 赵恭人点点头。 林夫人道:“那嫂子应该知道,我们都才从庄子上回来,我怀着身孕又带着珠珠,在庄子上受了不小的惊吓,自然要歇一歇。” 赵恭人叹口气:“我也不是埋怨你,这时候该为长姐想想,崔家现在不容易,长姐也被人夫家族中怪罪,现在还有人揪着崔家不放,想要借这桩案子拖崔家下水……” 林夫人看着赵恭人:“嫂子说的是谁?” “还有谁,”赵恭人抿了抿嘴唇,“那位钦差啊。” 顾明珠边听边从腰间拿出一块饴果放在嘴里,舅母急着来顾家,就是要说魏大人的坏话啊? 如果她说魏大人就在这里,不知舅母会不会说得更多些? 林夫人不动声色,心里却有种当面说人坏话的感觉。 赵恭人道:“我匆忙赶过来,也是想要提醒你,不要上了魏家的当,魏家看似是在查案,其实在公报私仇,要与太子爷为难。 韩知府已经招认贪墨,魏家还紧抓不放,非要审出点什么似的,你心里要有个思量,万一找到你头上,你不可乱说什么。” 林夫人心中一沉,赵恭人这是在崔家听说了什么。 赵恭人接着道:“你仔细想想,魏家为何要与你走动?那可是外戚,他图的是什么?”别人贴上魏家,还能思量是否能结亲,顾家……也没那个命。 赵恭人的话刚说完,就看到管事匆匆进院子:“夫人,恭人,不好了,大爷让马踢了。” 林夫人立即站起身,不会是魏大人的马吧? 第七十五章 见面 赵恭人吓了一跳,生哥儿出去看着人搬东西,怎么还被马踢了。 赵恭人急着向外走:“那几匹拉车的马都温顺的很,生哥儿身手也不错……”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事是如何发生的。 林润生的惨叫声由远而近传来。 赵恭人脸色更加难看:“我儿伤得如何?” 林家管事上前回禀:“大爷是被马踢中了肩膀,伤得有些重。” 赵恭人吓得腿脚发软,润生学骑射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肩膀可不是事,若是养不好恐怕以后就不能再练拳脚。 “快去请郎中,”林夫人吩咐管事,“一定要城中最好的外科郎中来看。” “夫人放心,已经让人去了。”顾家老管事顾升上前禀告,他见事情不对,立即遣人去找郎中,夫人的娘家人刚刚上门,不成想就出这样的差错。 众人将林润生抬去了东院,林润生刚刚躺在床上,赵恭人立即扑过去查看:“生哥儿别急,郎中一会儿就到了。” “母亲。”林润生眼睛里含泪,显然是疼得厉害。 郎中没到,赵恭人也不敢随便处置,只想要将心头的怒火发放出来,她厉眼看向旁边的管事:“给我去将那畜生宰了。” 管事听到这话,没有立即应下来,而是转头去看林夫人。 林夫人见到这样的情形,心中已经明了,看来之前的担忧没错,踢了生哥儿的可能是魏大人的马。 “为何不去?”赵恭人见管事没动,立即又追问。 管事这才低头禀告:“太太,踢了大爷的不是咱们家的马,是顾家马厩里的……这……恐怕不妥当。” 赵恭人没有放在心上:“一匹马而已,林夫人不会在意。” 如果是顾家拉车的马,林夫人可能不会说话,魏家的马,她可做不了主。 顾升走上前压低声音:“是那位的马。” 果然,林夫人心中叹息,魏大人平日里就是生人莫近的模样,他的马也不是好相与的。 “顾升,”林夫人道,“你将马牵出去吧!” “怎么?”赵恭人的心仿佛被扎了一下,“一匹马比生哥儿还重要吗?” 林夫人没说话,林润生虚弱的声音传来:“那是上好的西域战马,可做种马,我想去仔细看看……” “西域战马有甚稀奇,”赵恭人心疼地摸着林润生的头发,“值得你去仔细看。” “那是极好的种马,毛色雪亮,体魄威武,连父亲的战马不如它,”林润生低声道,“正好四五岁,还没被阉割,如果能配种……” 赵恭人板着脸:“胡说,你父亲是御赐的战马。” 林润生强忍着疼痛:“那应该也是御赐的,这么好的马种,寻常人得不到,母亲别让人杀了,只要能借来用一用就好了。” 林夫人捏住帕子,她对战马品种一窍不通,侯爷每次说起来,她都闭上耳朵当没听见。 这种东西本来就与内宅不相干,她哪里能想到看一匹马还能生出这么多事。 魏大人让人不省心,这马也是一样,让生哥儿看了就惦念着要去配种。 她现在发现了,与魏家有关的东西,她是一件也请不出去了。 赵恭人听了明白转头去看林夫人:“姑,那马是谁的?从何而来?” 现在撒谎还有必要吗?既然赵恭人带着两个儿子来到了太原府,肯定会见到魏大人,即便不认识人,这马也不能易容改装,倒不如现在痛痛快快地说了。 林夫人缓缓走回椅子上坐好:“魏大人的。” “哪个魏大人?”赵恭人随口问出来,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难不成是那个魏……” 大周还有几个魏。 林夫人算是默认了。 赵恭人一下子跳起来:“魏……他在哪里?顾家?你怎么不早说?” 林夫人叹一口气,正不知道要如何说法,刚好顾明珠跑进门,乖顺地到她身边坐下。 珠珠手里的竹球发出清脆的响动。 林夫人想起来:“魏大人来问案,案子涉及到长姐的庄子,那庄子上的庄头是长姐从林家带来的人。” 这事赵恭人已经听说了。 林夫人接着道:“魏大人前来问话,应该与这些事有关。” 赵恭人脸上一闪警惕:“魏大人说了些什么?” 林夫人抿了抿嘴唇:“我也不知晓,事情还没结果,嫂子就上门了。” 听起来好像是这样,不过……赵恭人总觉得有些古怪,既然是来查案,为何要遮遮掩掩? 这么晚了还留在府中没有走? 赵恭人向外面看了看:“你没有骗我?那魏大人此时在哪里?既然我们来了总该去见一见。” 见躺在床上昏睡的魏大人?林夫人嘴里有些发苦,正不知要如何说话。 初九走到了门口:“我家大人请夫人过去。” 林夫人心中讶异,难不成魏家随从要用这种法子帮她解围? 顾明珠也从椅子上起身,跟在林夫人身后向前走去,赵恭人看着林夫人的身影,抿着嘴思量片刻,就捏着帕子跟了上去,她这次来本就想要知晓顾家和魏家的关系,现在一切就在眼前,焉有不看的道理? 顾明珠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知道是赵恭人,这赵恭人怎会突然来到太原府?方才林润生说了许多关于种马的事,显然对这些十分了解。 林寺真在陕西行都司任职,大周的大部分种马都是从西北而来,他们这样关切这桩案子,会不会是因为战马? 这些事可以慢慢查问,眼下这一关不知要怎么过,如果被赵恭人发现魏元谌昏睡在顾家客房,不知会传出什么话来。 门被缓缓地打开。 顾明珠抱着竹球向屋子里看去。 一个身影负手站在桌边。 魏大人醒了,顾明珠一颗心缓缓放回肚子里。 魏元谌转过头,面容似往常那般冰冷,一双幽深的眼眸向众人看来:“来的可是陕西行都司林寺真的家眷?” 赵恭人听着这带着寒意的声音,不禁打了个冷颤。 顾明珠低下头看到魏元谌那微微发颤的袖子,这人还没完全好啊,不知道会不会被赵恭人发现端倪。 魏大人的形象可不能垮,后面还有许多大戏要他上场。 顾明珠这样一想,将手中的竹球丢了下去。 竹球骨碌碌滚进了屋子。 第七十六章 吓人 顾明珠追着球跑进屋子。 当年在陕西庄子的时候,外祖父听说林寺真的妻室来了,就会在身边的大黄狗脖子上挂一串铃铛。 大黄狗跑起来一颠颠,铃儿响叮当。 赵氏离得远远的,脸色铁青,没说几句话就匆匆忙忙走了。 别看外祖父无欲无求,但他对不喜欢的人从不手软,也不会多说一句废话,这位赵恭人有不寐症,最讨厌这种异常、持续的响动。 魏大人不知晓其中内情,不会猜到她是故意这样做的,只会看到她不下心弄掉球,追着球四处跑动。 换做从前,她可能会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可是得知魏大人就是当年狱中的少年之后,她心中略有些不忍,他的旧伤有可能与她当年匆忙取出那利器有关。 不管怎么样,先将今日之事遮掩过去再说。 赵恭人想要仔细看看那位魏大人,却被珠珠的球折腾的不胜心烦,铃铛的声音让她想起族叔那只老黄狗,真是有什么样的外祖父就有什么样的孙女。 竹球终于停下。 赵恭人急忙回魏元谌的话:“回魏大人,我正是林寺真的家眷。” 首发址 赵恭人说完话看向珠珠,只见珠珠指尖触到了竹球,可惜没有将竹球拿起来,反而拨弄得更远了。 赵恭人的一颗心又随着那铃铛响动狂跳起来。 初九盯着顾大姐,眼看顾大姐与魏大人走得越来越近,他不禁吞咽一口。 他现在只要看到三爷和顾大姐在一起就害怕是怎么回事? 生怕三爷再有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 初九看着魏元谌的手动了动,心中警钟大作,差点脱口而出:三爷,您要干什么? 好在三爷的手没有伸向顾大姐。 林夫人先吩咐下人道:“快,将大姐带出来。” 宝瞳跟进来低声劝说,顾明珠自然不愿意,顾家下人也不敢强迫这位大姐,只好站在一旁。 顾明珠正玩得酣畅,一步步地走在墨黑的方砖上,看着那球,嘴角微微翘着,甚是欢喜的模样。 魏元谌垂着眼睛看眉目舒展的顾明珠,在这时候进门必然有她的意图,之前他用字条试探,她却没有上当,心思只怕比他想得还要深,他试探她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魏元谌仔细回想,他旧伤发作,不知不觉中脱了力,突然起身,不禁脚下踉跄,然后顾大姐拉住了他的手臂,她支撑的力气不大,却让他在关键时刻控制身体依靠在石桌上。 如果她没有动手,他只怕会摔在那里。 他被扶到顾家客房中,左腋下的疼痛渐渐让他陷入昏迷,再往后……脑海中隐约有什么情景浮现出来,却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 他该是昏睡了过去,直到初九又将他唤醒。 此次来顾家虽然有些波折,但他却拿到了想要的结果,顾大姐能在紧要关头搀扶他,可见心智没有问题。 那么顾大姐现在丢开竹球是为什么?魏元谌看向林寺真的妻室,只见那妇人眼睛盯着竹球,脸上一闪烦躁的神情。 这妇人方才见到他时,还在悄悄地探查他,现在却什么也顾不得了。 顾大姐这是在帮他?她定然发现了,他是强撑着站在这里,魏元谌眉头又是一皱,面容变得更加阴沉。 从刑部大牢出来之后,他还没有在人前失控过,即便旧疾发作,也会避开外人,现在竟在顾家人面前露出端倪。 还好身边有初九照应,应该不至于出差错,有损他的颜面。 不过这般虚弱的模样被顾家人看到,也不是好事,以林夫人的谨慎、心,应该不会说出去。 魏元谌收回思绪,眼下最重要的是掌控住局面:“你们是何时来的太原府?” 赵恭人只觉得这位魏大人的声音更加冷漠,不假思索地回道:“今日才刚刚进城。” 魏元谌接着道:“前一夜宿在什么地方?” 赵恭人一时愣住,半晌才道:“距太原府二十多里外的驿……酒楼中。” 魏元谌看向初九:“去看看林家拉车的马匹。” 走了二十多里路,马匹定然见疲态,如果赵恭人撒谎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赵恭人也看出了魏元谌的意图,脸上一闪慌乱:“大人……这有何关系?” “本官查案无需与你多言,”魏元谌说到这里,施施然坐下,身姿挺拔,眼角似是蒙了层寒霜,“不过,你若是对本官撒谎……” 那声音入刀般戳入赵恭人心里,赵恭人黄忙不迭地道:“我们在城外五里坡盘恒了两日,只因为长途跋涉我身子不适,所以没有着急动身入城,方才大人突然问,我没有多想,就随口说了出来。” 看着魏元谌眼角扬起,赵恭人不自觉捏住了帕子:“方才的话句句属实,不敢再欺瞒大人。” 林夫人看向赵恭人,既然早就到了太原府外,为何要撒谎呢? 林夫人刚想到这里,顾升上前禀告:“郎中来了。” 赵恭人眼睛一亮立即道:“大人,儿不慎被马……摔伤了,容我告退前去照应。” 魏元谌没有说话,赵恭人再次行礼,慢慢地向后退去,走过了这院子,赵恭人才长长地松一口气,魏大人比传言中的更骇人,被他盯上恐怕日子不好过。 赵恭人万分后悔,早知会如此,她绝不会这时候来到顾家,希望方才她没有露出什么马脚,否则被人知晓,可就真的前功尽弃了。 赵恭人离开,林夫人低声道:“魏大人再歇一会儿。” 魏元谌站起身:“不必了,改日我再来拜访夫人。” 初九立即带着亲卫进门,前来搀扶魏元谌,魏元谌挥了挥手,自己慢慢地走了出去,乍看起来似是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只是走得有些缓慢。 走到门口,魏元谌想起方才顾明珠的举动,他停住脚步,转过头去,只见顾明珠已经坐在了椅子上,灯光下她的脸颊显得格外的静谧。 魏元谌脑海中又是一闪,不禁有些失神。 初九低头清了清嗓子。 魏元谌这才回过神来,面色不改地低声道:“我接到京中的传信,太子爷动身来了太原,这两日就会到了。” 顾明珠抬起头,魏元谌将那字条上的消息告诉了她们,是感激母亲的照顾吗? 魏元谌说完话继续向外走去。 林夫人看着魏元谌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魏家也是不容易,遭了大难之后,家中也只有这样一个出挑的子弟,魏三爷肩膀上的重担可想而知,皇后娘娘无子,魏家的处境恐怕就不会有变化,日后还不知要走得多艰难,越是靠近权利就越危险,魏家这滔天的富贵也是罪,也不知道将来魏家会如何。 林夫人忽然觉得自己很好笑,他们顾家不过是没落勋贵,哪里轮得到来操这份心?今日这“意外”顺顺利利过去了,以后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初九将魏元谌扶上马,三爷看起来又威武非凡了。 这世上恐怕没有谁比三爷更厉害,出了那样的事,还好意思在顾家端着架子,如果是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在做什么?”魏元谌的声音传来。 “钻……”初九及时摆正自己,“那林寺真的家眷有问题。” 第七十七章 后遗症 魏元谌自然知道林寺真的家眷有问题,这也在意料之中。 自从朝廷要查战马案,已经开始暗流涌动,现在韩钰被抓,诸多线索暴露在外,许多人就更加按捺不住,一个个都会慢慢浮出水面。 “走吧,”魏元谌道,“先回去再说。” 初九忙跟上魏元谌。 两个人还没走得太远,就听背后传来“哐当”声响,顾家大门先关上了。 “三爷,”初九道,“您说是不是今日咱们表现的不太好,顾家这才……” 这得是多不待见啊,就像是他急着甩掉手背上的毛毛虫。 魏元谌一眼看过来,初九咬住了嘴唇,免得不听使唤的嘴会再说出什么三爷不爱听的话。 顾家内宅依旧忙成一团。 郎中给林润生的肩膀敷了药,嘱咐要用冰敷几个时辰。 冰块一上去,林润生就叫起来。 宝瞳揉了揉耳朵,之前魏大人那般模样可以一声不吭,这林润生跟魏大人比起来啥也不是。 宝瞳想着,将手里的干果攒盒递到顾明珠面前,委屈大姐还得听这些。 顾明珠拿了一颗蜜饯丢进了嘴里。 赵恭人哭得眼睛通红,她这是招谁惹谁了,她这次来顾家,一来是打听消息,二来是替长姐出气,结果哪件事都没办成,先将生哥儿折了进去。 刚才面对魏大人的时候,她只能承认生哥儿是自己摔的,外戚仗势欺人果然没错,自己的马伤了人,却装作若无其事,他们还是官宦之家,换做寻常民众,更是诉冤无门。 “骨头没事,只是皮外伤,养些时日也就好了。”郎中躬身向赵恭人禀告。 赵恭人一脸不快:“什么叫只是皮外伤?我家哥儿疼成这样,你三两句话就给打发了,你可知道我家哥儿将来要从戎,身上不能有半点的损伤。” 郎中连连赔不是,赵恭人还要说话,林夫人上前道:“嫂子何必为难先生,若是不放心,再让人寻个郎中来。” 赵恭人被这话噎住,一时发作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郎中离开。 林润生渐渐安静下来,一会儿功夫就睡着了,赵恭人这才走出屋子,来到林夫人房里说话。 顾明珠抱着元宵坐在椅子上吃糖蒸的酥酪,林夫人满脸都是慈爱的笑容。 赵恭人想要说话,林夫人先开口道:“生哥儿受了伤,不宜来回走动,今晚嫂子就在这歇下吧!” 赵恭人点点头:“我让人给长姐送给信,明天再去崔家老宅。” 说完这话,两个人又是一阵沉默。 赵恭人抿了口茶忍不住道:“魏大人来到顾家,有没有与你提起有关战马案的案子?” “说了,”林夫人很大方地道,“问我对战马丢失一案知晓多少,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候,若我知晓什么不可隐瞒,都要禀告给衙门。” 赵恭人目光闪烁:“你都知道什么?” 林夫人道:“我只是听侯爷说过,山西的行太仆寺去年养出的军马不少,朝廷可从边疆马市上省一大笔银子,侯爷上奏折也是想要为山西行太仆寺官员请功,谁知道功劳没来,却丢了战马。” 赵恭人嘴角微动,怀远侯一直都是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这个姑也像是一无所知的模样,与珠珠母女两个,傻呵呵地过日子。 这母女两个也是傻人有傻福,长姐、周家女眷都被捉了,唯独她们安然无恙。 赵恭人看向顾明珠,珠珠现在倒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吃东西。 赵恭人说完了话,顾明珠将酥酪也没了,顾明珠站起身带着宝瞳向外跑去。 “珠珠慢点,刚吃完东西不要跑得太快。”林夫人不放心大声嘱咐。 顾明珠像孩子般随口应了一声,赵恭人带来的下人也刚刚吃过了饭,正在西院的鹿顶屋子里歇着,主家出了事,下人必然会议论,她去听个究竟。 太子很快就要来太原府,自然会插手韩钰的案子,在太子到太原府之前,她要尽可能地收集各种消息,一鼓作气将战马丢失案弄清楚。 林润生还没有正式出入军营,却对马的品种了如指掌,知道魏大人骑的马可以用来做种马,至少可以证明,林润生平日里有机会学到这些。 “顾家姐姐,”林润芝从长廊上走过来,“姐姐还没回去歇着啊!” 林润芝说完话,想起来顾明珠与寻常人不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正在怔愣间,一只手捏着块饴果塞到他手心里。 林润芝脸上立即露出笑容。 顾明珠无意去利用一个八岁的孩子,探听消息的手段还有很多种。 “宝瞳姑娘。” 顾明珠和宝瞳正要离开,林润芝身边的丫鬟道:“哪里有安神香吗?能不能给我一些,我家二爷受了些惊吓,晚上恐怕睡不安稳。” 宝瞳道:“受了惊吓?” 丫鬟垂头颔首:“因为大爷被马踢了的事,二爷毕竟胆子,经不得这个。” 宝瞳不再问:“我去拿来些。” 丫鬟脸上露出笑容,立即向宝瞳道谢。 受了惊吓。 顾明珠一直望着林润芝,在听到“惊吓”两个字的时候,林润芝确实瑟缩了一下,战战兢兢地向周围看了看。 顾明珠心中有数,林润芝是真的受了惊吓,但不是因为林润生,赵恭人来太原府的路上可能发生了些什么。 这件事发生之后,林润芝受了惊吓,赵恭人宝贝这两个孩子,照理说该会打发人去买安息香,林家手中却没有。 那么可能是两种情形,一是没想着要住在这里,买来了没有带出来。二是刚刚要休息时才发现林润芝的异样,如果是这样那么惊吓到林润芝的事才刚刚发生。 走开了一些,顾明珠吩咐宝瞳:“你送香时与那丫鬟说,林二爷年纪太,这种香不能多用,问问她之前用过了几次。” 这样就可以知晓答案了,拿到确切的消息,也方便聂忱去查。 …… 魏元谌和初九回到院子。 孙郎中听说消息一路赶过来,见到初九,孙郎中道:“怎么不来唤我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别提了,初九一路子话想说,三爷和马都差点回不来了,不过现在他更想知道三爷到底还记不记得做了……那种事。 “先生,”初九低声道,“您一会儿若是看到三爷神志不清,就要下些猛药……免得留下遗症。” 那可是后患无穷啊。 第七十八章 带不动 魏元谌坐在椅子上,露出手腕让孙郎中诊脉。 片刻之后,孙郎中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伸手试探了一下魏元谌的额头:“三爷旧疾复发通常都会发热。” 魏元谌还没说话,初九立即道:“这次也是一样。”他又是温水又是冰块地折腾,却一直不见好转。 孙郎中道:“三爷现在好了。” 听到孙郎中这样说,初九不禁一怔,立即上前试探,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真的好了。”三爷的旧疾最快也要一日才能有起色,在顾家时他还奇怪,三爷怎么能被他唤醒,现在看来是因为病情好转了。 “三爷,您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初九瞪大眼睛道,“这病是不是就此好了?” 魏元谌目光幽深地望着初九,他晕厥在顾家,初九一直在身边照顾,现在初九却来问他吃了些什么药。 魏元谌淡淡地道:“你不清楚吗?” 初九这才想到,他一直跟在三爷身边,这些事他好像应该清楚,但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啊。 孙郎中捋了捋胡须看向魏元谌:“三爷现在可还有不适?” 魏元谌思量片刻:“左腋下伤口不疼了,只是身上还有些乏力。”在顾家醒来的时候,他就发现旧伤上的疼痛减轻了不少,那种如被火灼的感觉也消失殆尽。 孙郎中接着道:“三爷仔细想想,这次旧伤发作与之前有何不同?也许我们可以从中找到治疗的法子。” 有什么不同?魏元谌想到了那个梦,他总会梦到大牢里发生的事,每次却只能眼睁睁地看她离开,这次他好像抓住了她的手,在那一刻,压在心中的黑暗仿佛一下子就被吹散开来。 难道是这样吗?一个梦境怎能治疗痼疾? 孙郎中见魏元谌一直沉默,宽慰他道:“无论如何,病情有了起色就是好事。” 初九想到林夫人那一脸的怒气,三爷被抬来抬去的经过,是福是祸还真的不好说。 孙郎中将手收回:“三爷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即会无碍。” 魏元谌点点头,想到孙郎中提及的张老爷:“我还有一事想要问先生,你说过如珺在大牢中施药,许多犯人待她很好,您说的这些人中就有那张老爷。” 孙郎中道:“正是,如珺为不少人向我问过药,张老爷是其中之一。” 魏元谌追问:“还有其他人?” “有,”孙郎中叹口气,“如珺最长提及的就是张老爷、严探花、容娘子、还有杨先生,如珺为他们都配过药,这些人都不在了,希望他们能照顾好如珺。” 从前孙郎中没有向魏元谌仔细说起,是因为这些人早就故去了。 孙郎中说完站起身来:“你还病着,不宜再伤神,那些事都过去了,人总要向前看。” 魏元谌起身要送孙郎中,却被孙郎中压住肩膀:“你好好的我就安心了,明日一早我与坊间郎中一起去医治那些从矿山上救出的民众,这些人委实可怜得很,虽然能逃脱出来,却病疾缠身命不久矣,希望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 魏元谌沉默,这些年大周动荡不安看似是因为储君之位,根本上还是皇帝的猜忌和制衡,制衡太多会伤及信任,互相提防互相陷害,朝廷自然会乱。 孙郎中离开,魏元谌吩咐人打水清洗,换上了干净的亵衣和长袍,魏元谌坐在床上,梦中的那一幕再次回到他脑海里,是如此的真实。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就好像真的抓住了她一样,许多年了,有关她的那些记忆虽然还珍藏在内心深处,却随着她的离开,褪去了鲜亮的颜色,就像是泛黄的纸张,苍凉而脆弱。 今日在梦中却忽然鲜亮起来。 想到这里,他脑海中又是一闪,恍惚中他仿佛不止拉住了她。 眼前的黑暗被风吹散,他与她脱离了大牢,回到了长公主的园子里,这次他没有悄悄地离开,而是走上前张开手臂将她搂在了怀中。好心情文学 心中似有一股暖流缓缓淌过,那般的踏实、安宁。 他似是回到了少年时,心中憧憬着一个人,梦里与她相会,忐忑、甜蜜又怕人知晓。 在梦中他可以逾越一起规矩,做他想做的事,憧憬着与她的将来,只要他藏得够深就没有人能够探知他的心思。 魏元谌想到这里隐约觉得有些异样,他抬起头对上了初九那双瞪大的眼睛,眼睛中满是探究的目光。 “你看什么?”魏元谌淡淡地道。 “三爷,”初九意有所指,“您刚才在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 有种秘密被人窥探的感觉,从来都是神情淡然的魏三爷忽然不自在起来,抬起眼睛又垂下,那双幽深的眼眸也微微闪烁。 初九眼看着三爷的耳朵渐渐发红,看来他猜的没错,方才三爷坐在床上,是在回味顾家发生的事。 他看得清清楚楚,三爷的嘴唇微微上扬,露出笑容来。 魏元谌皱起眉头,沉声道:“还不出去。” 这是恼怒了,初九撇了撇嘴,三爷真会演,在顾家那里装作什么都没想起来的样子,其实根本就没忘。 他还想着要不要来提醒,看来是多虑了,三爷自己做过的事怎会不清楚。 不过喜欢就喜欢,干啥藏着掖着不肯承认? 再说这能藏得住吗?三爷也真是会掩耳盗铃,以为装作不记得了,别人也会自动忘记。 众目睽睽之下,被如此之多的人围观,还能若无其事…… 啧啧,他对三爷有了新的认识。 魏元谌道:“让人看着点顾家,不用盯得太紧,无论他们做什么都不要惊动,就将消息带回来即可。” 怀远侯府的意图是查明战马案,所以即便顾大姐在装傻,他也不会揭穿她,相反的等到太子到了太原,许多人就要粉墨登场,也许他还需要顾家的配合,毕竟顾大姐是个极其厉害的人,能够驱使坊间侦探之人,还能假扮大盗。 太原府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 初九没有离开,反而退回屋子里:“三爷,顾家是敌人吗?” “不是。”至少暂时不是。 初九点点头:“您让我们盯着顾家,还是顾大姐。”这事必须弄清楚。 魏元谌道:“顾大姐。” 初九再次颔首:“那如果顾大姐遇到危险,我们要不要出面?” 顾家对这桩案子十分重要,魏元谌道:“如果十分危急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初九缩回脖子,挺直了腰板,一脸老神在在的模样,他差点就上了三爷的当,说什么盯着,分明就是暗中保护。 如果不是他聪明伶俐,恐怕就要犯了大错。 这样隐晦谁能听明白?也就是他。 初九咂了咂嘴,这一代的主子不好带啊,他有种要带不动的感觉。 第七十九章 为了自己 初九安排好事宜回到屋子里。 一直跟着三爷忙碌这桩案子,他有种半辈子都没躺在床上的感觉,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初九梳洗完踢掉鞋子,整个人瘫软在床铺上,还没来得及回味从四肢百骸传来的舒坦感,初九就觉得有些不对,他抬起头发现脚下一只五黑鸡和一直芦花鸡用四只鸡眼在瞪着他。 芦花鸡抬起屁股,屁股底下有几个圆滚滚的蛋。 初九觉得自己就是个私闯民宅的偷,打扰了鸡一家的休息。 初九整个人从床上跳起来,就差点连声喊:“对不起了。”赤脚踩在地上,他忽然打了个冷颤,脑子顿时清明起来。 这是他的屋子,他不过两天晚上不回来,五黑鸡就已经拖家带口的鸠占鹊巢。 他果然命苦。 初九上前一步要找五黑鸡理论,五黑鸡飞扑过来,踩在了初九的肩膀上。 今天他不报仇,他就不是三爷身边最得力的随从,初九一把抽出了腰间的布袋子,摸出一把米向地上撒去。 折腾了许久,初九终于躺在五黑鸡和芦花鸡暖过的床上,不过这一晚他有些睡不着了,连三爷的大白马都已经有人惦记了,怎么就没有人欣赏他呢。 …… 崔家。 林太夫人心疼的毛病犯了,长吁短叹地一直折腾到深夜。 崔四太太一直在屋子里侍奉,直到崔祯出现吩咐管事妈妈送四太太去歇着:“明日四哥就能回家了,四嫂也收拾一下。” 崔四太太眼睛一亮,脸上都是欢喜的神情,就向崔祯拜谢:“谢谢侯爷。” “四嫂不用谢我,”崔祯道,“不是我的功劳,整件案子我都没能插手,四嫂要谢就谢你娘家弟弟吧!” 崔四太太还是向崔祯福了福身,作为定宁侯,崔祯是很照顾崔氏族中的,不过她也没想到最终是弟弟跟着魏大人查明了这桩案子,弟弟来到顾家劝慰她的那些话还在耳边,不知他花了多少心思才做到。 崔祯看着崔四太太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有些事想必崔四太太也不知晓,陆慎之、闫灏和珍珠大盗,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魏元谌是从谁身上下手,找到了线索。 如今闫灏和韩钰归案,那庄子上暗算韩钰的“珍珠大盗”又去了哪里?这“珍珠大盗”就应该是那天夜里出现在湖中的人,以他的身手从母亲庄子上逃脱也不难,可他却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那夜看到的身影很瘦,与韩钰吩咐人去抓的“珍珠大盗”体型特征完全不同,这案子疑点重重,可惜他不能问审韩钰,也不能去看文吏手中的卷宗,这些问题得不到解答。 “大哥,你要进去吧?”崔渭走到屋门口低声道。 崔渭是来看林太夫人的,如今看到崔祯也在,脸上露出些许期盼的神情,他希望大哥和母亲能够亲近几分。 屋子里传来林太夫人长长的叹息声,夹杂着几声呻吟。 崔祯本想进去,听到这里皱起眉头吩咐崔渭:“你跟我到书房里说几句话。” 崔渭应了一声,兄弟两个向外面走去。 屋子里的林太夫人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远,脸上露出怨恨的神情,不停地捶打这胸口:“看看他,他与我哪里是母子,分明就是仇人,衙门还没问我的罪,他却将我当成了犯人,将我身边的人都叫去盘问了一番,还问我与韩家平日里有什么来往,现在好了,他不来看我也就罢了,还将渭哥儿也叫走,我拼死拼活生下他,又为他算计筹谋,他但凡有半点感激,也不会这般行事。” 管事妈妈忙上前劝说:“许是侯爷有急事,所以才没有进来。” “有甚急事?”林太夫人道,“太原府都要成魏家的了,他还在为魏家奔忙,魏家可会念他半点的好?现在朝堂上下明争暗斗,当年他说不能投靠长公主,就算他的决策对了,可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与魏家站在一起啊,不管是皇上还是贵妃、太子,都不会让宫中那位诞下皇子,只要那位肚子不动,魏家就是个死,难道他看不出来?” 管事妈妈谨慎地向周围看去。 林太夫人也觉得自己情绪不稳言多语失:“忙碌了半辈子,老了想要享享清福,偏他不让我省心。” 林太夫人说完这些吩咐管事妈妈:“这几天不要让我那族妹和珠珠前来,我现在看到珠珠,心就会一阵乱跳。” 这恐怕只能寄希望于顾大姐这两天不想过来玩,否则谁能拦得住。 崔祯和崔渭两个人在屋子里坐下。 崔祯沉默片刻看向崔渭:“我们的人有没有谁与太原府卫所来往密切?” 崔渭一怔:“按理说我们戍边的将士与各地卫所不该有什么来往,否则会有通兵的嫌疑,可毕竟都在山西,每年筹备军需时,自然会走动。” 崔祯道:“查一查,只要与太原府卫所有过往来的人,全都问清楚。” 崔渭有些犹豫:“咱们这样岂非是不相信麾下的兄弟们?会不会让大家寒心?” “清者自清,”崔祯面色凛然,“真的有人手脚不干净,与韩钰等人勾结,就要立即将人找出来,否则会连累所有将士。 现在不做这样的决策,牵扯无辜才会真让人寒心。” 崔渭也正色起来:“大哥安心,我会立即去问,”说着他顿了顿,“这案子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大哥为何还是如临大敌的模样,而且这样不是在帮魏元谌吗?” 崔祯道:“韩钰不过承认一个贪墨,铁器和战马都去了哪里?既然查到了这些,就不可能糊里糊涂地过去了,涉及到铁器、战马,就会让人想到屯兵,我们就算再不想搅和进去,现在也得自证清白。” 说完这些崔祯道:“你去歇着吧,母亲哪里不用去了,你不过去,她一会儿就睡着了。” 崔渭低下头沉默片刻:“大哥,你和母亲似是有隔阂,难道是因为与周家那门亲事?是我射杀的周如珺,跟母亲无关,当时的情形……” 崔祯皱眉:“我跟你说过那件事过去了,我本就反感那周氏,即便她不死我也不会娶那般的女子进门,当年周氏吩咐周家下人引我前去相会,结果长公主早就等在那里,这件事你不是不知道,以为我听说她貌美就按捺不住前去赴约,从此任她摆布,她未免瞧了我。 我最讨厌算计深的女子,身陷大牢也是周氏自己选的路,我们崔家对他仁至义尽。” 崔渭见崔祯动了气,站起身:“是我多言了,大哥别再多想,早些歇着吧!” 崔渭离开之后,屋子里安静下来,崔祯却觉得心中仍旧烦乱,只想走出去透透气。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他一直觉得这个家从上到下乱糟糟的,开始的时候他甚至不敢闭上眼睛睡觉。 一切都是假的,他这个温暖和睦的家,其实满是冰冷的算计。 崔祯一直坐在那里,直到身边的管事来禀告:“舅老爷家的长子在顾家被马踢伤了,所以就住在了顾家。” 崔祯道:“林润生不是从就学骑射吗?这城中也没有烈性的马,如何能伤得了他。” 管事低声回禀:“听说是魏大人的马。” 崔祯慢慢皱起眉头:“准备些东西,再送心给丁郎中,明天跟我去顾家一趟。” …… 顾明珠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精神气爽。 “林二爷睡的不太好,”宝瞳道,“眼睛都是红的。”她在长廊里见到林二爷,那双兔子眼很是明显。 宝瞳昨日前去试探,知晓林润芝这是最近第一次用安神香,那么事情应该发生在昨日,宝瞳一早将消息送给了聂忱,接下来她只要好好等消息,顾明珠看着门外大好的天气。 “我们去玩秋千吧!” 顾明珠坐在秋千上,秋千荡得很高,少女的脚去够不远处的树枝。 差一点,还是差一点。 终于推秋千的力气大了些,少女的脚尖如蜻蜓点水般从树枝上掠过,顾明珠转头去向宝瞳笑,却看到崔祯高大的身影。 是他在帮她推秋千? 少女收回目光,沉浸在自己的欢乐中。 顾明珠正玩得欢畅,就看到赵恭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匆匆向这边走来,管事妈妈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崔祯阻止:“我们去书房里说。” 显然是怕被人听到啊。 顾明珠立即来了兴致。 第八十章 盯着 崔祯走进了书房,赵恭人身边的管事赵妈妈也跟了进去。 崔祯看向赵妈妈:“你让人送信给我,是为了什么事?为何舅母不与我直接说?” 赵妈妈抿了抿嘴唇:“奴婢也是没法子,才瞒着恭人i找侯爷,本i奴婢应该与林太夫人说的,可……太夫人现在病着……只怕没有精神……” 崔祯沉着脸道:“说吧,出了什么事?” 赵妈妈又看了看门口,确定没有人才压低声音禀告:“侯爷您有机会劝劝我家恭人,让她不要尽信娘家人,虽然我是恭人从娘家带i的,可现在奴婢看着也觉得赵二老爷有些做得太出格了。” 崔祯道:“这些事恐怕我管不了,舅母和娘家如何,岂是我一个外甥能插手的?” 赵妈妈欲言又止:“可这样下去,就怕老爷被牵连,我也是到了太原府才知道情形,再送消息给老爷恐怕i不及,您就看在我家老爷的份儿上,使人去问问,看看赵二老爷到底在做些什么,为何非要我家恭人背着老爷前i太原府。” 赵妈妈说完话,没有听到崔祯的回应,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崔祯道:“赵二老爷在太原府吗?”赵二老爷是赵恭人的二哥,也曾在军中任过职,只不过着实没有才能,很快就辞官归家了。 这两年崔祯在宣府见到过赵二老爷,此人别的不行,算起账i十分精明,赵二老爷说过自己打仗不在行,但做个管事绰绰有余,家中有多少银子都会算得清清楚楚。 但一个老爷,怎么可能去做什么管事。 赵妈妈点点头。 崔祯接着问:“舅母和赵二老爷可曾见过?” 赵妈妈垂着眼睛没有去看崔祯:“没有。” 撒谎,崔祯冷冷一笑:“既然这样,也就不用担心了,让舅母过些日子就回陕西吧!” 赵妈妈心中一慌:“侯爷,可能跟战马丢失案有关,我家恭人收到赵二老爷的消息,赵二老爷让恭人i打听这桩案子……” 崔祯脸上不动声色,目光却是一变,先是母亲庄子上出了事,现在林家又为了战马案i到太原府。 看i林家与这件事逃不开干洗,只是不知道到底被牵连了多少。 崔祯正想到这里,就听外面传i赵恭人的声音:“都别拦着……我早就发现她鬼鬼祟祟的,有什么话需要背着我跟侯爷说?侯爷是我的外甥,难道会听你一个下人挑唆。” 赵妈妈浑身一凛,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 说话间,赵恭人抬腿迈进了门,看到赵妈妈之后立即扬起手向赵妈妈脸上抽去。 “啪”地一声,赵妈妈被打得眼冒金星,整个人摇晃了两下,急忙跪下求饶。 “侯爷别听这老货挑唆,”赵恭人道,“这老货的女儿嫁人,嫌弃我添箱给的少了,一直心中记恨,得了机会就在背后嚼舌。” 崔祯听到这里站起身:“舅母也不问怎么知道管事妈妈与我说了些什么?” 赵恭人一时语塞,神情稍稍有些不自然,她恶狠狠地瞪了赵妈妈一眼:“我不用问就知道她说不出什么好话。” 崔祯吩咐下人:“给舅母倒杯茶,我有话要问舅母。” 下人应了一声。 赵恭人十分不情愿地坐在了椅子上。 崔祯也不绕圈子:“舅母i太原府是为了赵二老爷?” “当然不是,”赵恭人反驳,“我听说长姐要i太原府,所以带着两个孩子i瞧瞧,你也知道从陕西到京中长途跋涉,颇为不便,能在山西见面自然是最好的。” 院子里传i孩子跑动的声音。 赵恭人下意识地向外看。 顾家管事道:“是顾大小姐和二爷,两个人正在玩呢。” 赵恭人吩咐道:“将二爷带回去,成什么样子。”跟傻子在一起,说不得也会染上傻气。 林家下人应了一声。 门外却传i林润芝不肯走的声音:“我再与顾家姐姐玩一会儿。” 这是在顾家,赵恭人就算心中不愿意,也不能做得太明显,只好作罢,任由两个孩子去了。 顾明珠和林润芝站在廊下丢口袋,两个人同时向前扔去,顾明珠的口袋撞开了林润芝扔出去的那只,然后稳稳地落在了格子里。 林润芝惊讶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会是这种结果。 顾明珠指了指林润芝腰间的汗巾,既然玩耍都要有彩头。 林润芝不太情愿地将汗巾取了下i,想了想有些不舍得,不知道能不能给顾家姐姐别的东西代替,正在犹豫间汗巾却被一只手从掌心取走了。 顾明珠拿着汗巾向前跑去,她的手指只是轻轻捏了一角,你汗巾随时都会掉落在地。 林润芝看着大急,他还想着再将汗巾赢回去呢,这汗巾上画了手绘,若是脏了不好清洗。 林润芝道:“顾家姐姐,你小心着些,这是二舅舅才买给我的。” 林润芝说完就觉得自己闯了祸,母亲嘱咐过不准他提及见到了二舅舅。 旁边的书房里顿时一阵安静。 赵恭人皱起眉头,瞪向院子里的林润芝,果然跟傻子玩就会被染上傻气。 “珠珠,”崔祯向顾明珠招手,“将你手里的汗巾拿过i给我瞧瞧,一会儿我让人去给你买饴果。” 听到这话顾明珠的嘴角微微翘起,欢欢喜喜地进了门。 昨日里,她就看到了林润芝腰间这块崭新的汗巾,那是用上等的潞绸做的,山西出潞绸,潞绸的汗巾虽然成衣铺里就有,但是上面缀满了珍珠的汗巾,就不能随手买到,必然是静心准备的。 那汗巾上画着个蹴鞠的少年,想必林润芝颇为喜欢蹴鞠,出现这种颇有含义的内容,可见送汗巾的人十分了解林润芝。 她听到赵妈妈提及赵二老爷在太原府,于是做了大胆的猜测。 果然就是赵二老爷。 她问出这话,让崔祯也少费些功夫与赵恭人周旋,她也就能多知晓些内情。 初九藏在屋顶上,他小心翼翼地遮蔽着气息生怕自己被定宁侯察觉,不过他有些不明白,三爷让他们盯着顾家做什么呢? 看顾大小姐玩丢口袋? 他好久没有这样悠闲的差事了。 初九就想要闭上眼睛养养神,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三爷的脸孔:“好好盯着她,不要分神。” 初九立即清醒起i。 “恭人,恭人。” 赵恭人正不知要如何遮掩过去,就有人匆匆忙忙进了院子。 “恭人,出事了。” 第八十一章 命案 赵恭人看向管事,那管事立即上前低声说话。 “恭人,”林家管事道,“您让我们去舅爷的铺子上取东西,那铺子上出了命案,掌柜和伙计都被杀了。” 赵恭人一惊:“怎么会有这种事?” 林家管事道:“我们到铺子上的时候,铺子还没有开门,我们叫了半天,也没人应声,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有人前来,我就让人跃进后院看看情形,结果发现掌柜和伙计都被绑在屋子里……” 林家管事不敢回想那场面。 血淌了一地,人都死了。 “屋子里乱七八糟,看样子是遭了贼。” 赵恭人手脚冰凉:“那……除了掌柜和伙计,铺子里还有没有旁人?”说着她看了一眼崔祯,方才芝哥儿不心说漏了嘴,不知道定宁侯会不会紧揪着这件事不放,虽然那是二哥的铺子,二哥却不一定就在这里。 “没有了,”林家管事道,“我已经让厮报了官。” 赵恭人暗地里松了口气,还好二哥没事,现在就等着衙门去查案,说不定真的就是歹人为财谋命。 崔祯看向赵恭人:“舅母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不去。” 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 赵恭人还没说话,林润芝先急着开口。 崔祯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林润芝和珠珠站在不远处,珠珠脸上没什么变化,林润芝身体颤抖,露出惊恐的神情。 “哎呀,”林润芝的丫鬟秋穗急忙上前,“二爷,我们别在这里了,还是出去吧!” 林润芝点了点头看向顾明珠,顾明珠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依旧在那里丢她的布袋子。 “还不快点将二爷带出去。”赵恭人不禁催促。 秋穗拉着林润芝的手就要向外走。 “等等,”崔祯唤住林润芝,“来,大哥问你几句话。” 林润芝紧张地攥着手,求助地看向赵恭人。 赵恭人道:“芝哥儿没有睡好,身上不太舒坦,侯爷有什么话改日再问吧!” 崔祯没有说话,一直望着林润芝,眼睛中是不容置疑的威严,林润芝仿佛被定在了原地,半点也挪动不得。 崔祯走向林润芝:“大哥问你,你是什么时候见到二舅?” 林润芝嘴唇嗡动,仓皇无措。 初九看着顾家院子里的情形,发现无论发生什么事,顾大姐都沉浸在自己的玩耍中,外面发生什么事都与她无关。 不过偶尔……她会不慎失手。 “咣”地一声,布袋打中了角落里的瓷缸。 初九赞叹,砸得好啊,这时候有一点点的动静,都会让屋子里的气氛更加紧张。 这顾大姐是个有福的人,总会拿捏的那么恰到好处。 林润芝吓了一跳,恨不得立即离开这院子:“昨天……不……不是……我没看到二舅。” 赵恭人怒其不争,早知道会这样,她就不将芝哥儿带出来。 “你下去歇着吧!” 崔祯挪开目光,林润芝如释重负,让秋穗拉着向外走去。电子中 “你这是做什么,”赵恭人埋怨崔祯,“为何非要问这些,我们确然没见过,还能骗你不成?” 崔祯重新坐回椅子上,虽然赵恭人母子都没有承认,但林润芝的表情已经证实赵妈妈没有说谎。 崔祯吩咐外面的管事:“让人去找赵二老爷,他的铺子出了事,他怎能不出面?” “侯爷,”赵恭人慌张起来,“人根本没在太原府,你要如何找?难道要打发人去松江府吗?” 崔祯没有理会赵恭人的辩驳,只是道:“最近太原府事多,舅母还需心着些,如果没有别的事,就早点回陕西吧!” 崔祯说完就起身向外走,到了门口停下脚步:“战马案不是您能插手的,最好不要再四处打听,舅舅好不容易才有今日,不要因此惹祸上身,如果你知道什么线索,最好早些说出来,现在钦差魏大人在太原府,他都能将韩知府查出来,其他事想必也逃不出他的眼睛。” 赵恭人想到魏大人那冰冷的目光,不禁打了个冷颤,等到崔祯走了出去,才瘫软在椅子上。 院子里的人仿佛都走了出去。 赵恭人喃喃自语:“二哥到底去哪里了?该不会出事了吧?阿弥陀佛保佑二哥能顺利回到松江府。” 顾明珠坐在长廊上,为什么赵恭人如此害怕别人知晓赵二老爷在太原府呢? 赵恭人又那么紧张战马案,这赵二老爷肯定与战马案有关。 顾明珠仔细思量战马案。 表面上看,父亲获罪来到山西,发现山西行太仆寺的战马数量极多,于是请朝廷前来阅马,不想战马这时被偷,战马案正式拉开序幕。 现在他们得知,所谓战马被盗是子虚乌有之事,山西行太仆寺当时根本就没有那么多马,陷害给盗匪是为了遮掩事实。 父亲是用草料和马粪计算的战马数额,多少马匹该吃多少草料,每日排出多少马粪,这个骗不了人,不会出差错。 也就是说,行太仆寺当时确实有那么多马,却在朝廷来阅马时,马匹不见了。 之前她曾怀疑过,会不会是行太仆寺为了应付上官,故意弄些此等马匹来充数,没想到朝廷真的会前来阅马,这些次等马匹经不起查验,很快就会被看穿,所以他们只好假称战马丢失,就会被朝廷治欺瞒之罪。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 她猜测韩钰会招认勾结行太仆寺官员,多报马匹数量是为了向朝廷要更多的草料,将多余草料卖出去也是一笔银钱,之后再慢慢报战马在饲养过程中的损耗,没想到父亲前来山西,他们只好用劣等马充数,结果父亲又请朝廷来阅马,这件事眼看遮掩不住,所以才会弄出盗匪案。 真的是这样的话。 赵恭人为何那么关切战马案?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而且韩钰这样急着认罪,像是在遮掩什么,也许其中还有内情。 顾明珠又有些坐不住了,不知道聂忱查的怎么样了?她想要亲眼看看赵家发生命案的店铺,最重要的是想方设法找到赵二老爷。 魏大人病了,他应该没有精神盯着她,那她是不是可以换个身份跟着聂忱去查案呢? 这次无论如何应该遇不到魏大人了吧! 顾明珠看向宝瞳:“送信给柳苏,我想出去一趟。” …… 魏元谌看着手中的文书,韩钰招认了战马之事,是他虚报数目为了贪墨喂马的草料,马是一天都要吃草的,尤其是战马。 一匹战马一年消耗极多,这笔银钱的确让人眼馋,不过韩钰让丁先生开了那么多铁山矿,对韩钰来说多采些矿岂非比贪墨草料要更容易? 韩钰是在遮掩。 魏元谌将文书放下,冯安平吞咽一口道:“魏大人可以将放在我家中那些赃物拿走了吧?” 看着那些银子,他整日里忐忑难眠,真怕会丢了。 “其实,”冯安平道,“再有这种事,大人可以将银子放在顾家,保证安全。” 魏元谌有些惊讶:“为何?” 第八十二章 抓个正着 冯安平本不想提及这件事,想想那赃物就忍不住心头一跳,嘴快说了出来。 冯安平道:“因为那宅子……风水好,又牢固,不像我那院子着实单薄得很,四处透风……” 风水好又牢固。 魏元谌神情淡漠,继续拿起文书看:“我看未必,你那院子虽,却也好把守。” 说完魏元谌看向亲卫:“将韩钰那里找到的银子也送去冯安平那里,免得太子前来了,会有什么变化。” 太子? 冯安平的腿软了半截。 “别,”冯安平一直弯腰,“大人,我家里没有地方了,不能再摆了。” 魏元谌没有动容,垂着眼睛自然而然地问道:“我在四川行都司查案的时候,行都指挥使怎么做的?” “行都指挥使将床板底下铺了几层银子,他说那样睡得踏实,”亲卫说完看向冯安平,“冯大人可以将那些箱子摆成床铺。” 冯安平快要哭出来,他错了,今日他进门看到魏大人穿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袍,安静地看着文书,比往日里少了些威慑,他就以为他已经是自己人了。 这才心翼翼地给魏大人提个醒,没想到反过来就会抓住了把柄。 今天初九又不在,没有人救他。 平日给了那么多肉,关键时刻却不在,是不是故意躲开了? 呜呜呜~ 冯安平哭丧着脸:“顾家住的院子,是我祖父建的宅子,那宅子下面有个密道,密道的事没有人知晓,所以要在那里放东西最安全。” 密道。 魏元谌终于抬起眼睛:“那密道能直通到外面吗?” 冯安平吞咽一口,很是后悔一时嘴快说出这个秘密:“大人,这件事不能透露出去,顾家女眷住在那里,让人知晓了难免不安全。” 唯一能安慰他的是,魏大人这样的人不会做那些鸡鸣狗盗之事,如果真的有需要会直接与林夫人说,绝不会私自去钻密道。 魏元谌没有再问,将手里的公文推给冯安平。 冯安平如蒙大赦般立即躬身:“卑职去府衙了,那边还有许多口供要整理。”看来魏大人只是随口问问,并没有十分感兴趣,这样就好,他也能安心了。 等到冯安平走出屋子,魏元谌的目光才变得格外幽深,有个密道通向顾家宅院外,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去。 “初九呢?”魏元谌道,“将他叫回来。” 初九在房顶上趴了一天,他上次这样辛苦的劳作是为了抓一位指挥使大人,三爷表面上装作不徇私情的样子,还不是将最厉害的他派给了顾大姐,等到崔祯离开了顾家,顾大姐打着哈欠进门睡觉,宝瞳出去买东西之后,他也从房顶上溜下来,回到了他们暂住的院子。 “有什么发现?”魏元谌问过去。 初九道:“顾大姐很喜欢玩丢布袋,抢了赵二爷的一条汗巾,然后跟那个丫鬟宝瞳窃窃私语了许久。”两个人的声音很,他没有听到说了些什么。 魏元谌道:“就这些?” 三爷还不满意啊!果然动了心就要的更多,三爷也是个大俗人。 初九心中叹息,他可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大姐了。笔下文学50b50rg “没了,”初九道,“没有什么异样。” 魏元谌端起茶来喝,也不怪初九看不出端倪,若非人前人后都装得那么像,也不会让那么多人都上当。 “林寺真妻室的娘家出了事,赵恭人二哥铺子上的掌柜、伙计都被杀了,”初九接着道,“我吩咐人去衙门里打听情形,一会儿就能回来禀告。” 林寺真。 陕西行都司的将军,驻军在肃州卫。 打过几次胜仗,最有名的一次就是以一千骑兵击退了鞑靼五千人马,让鞑靼丧胆而归,鞑靼的俘虏说林寺真借了天兵。 现在鞑靼不敢攻击肃州卫,林寺真在鞑靼人眼中就是会用妖术的将军。 初九又将崔祯逼问赵二老爷去向的事说了。 “他们说这些事的时候,顾大姐在哪里?” 猝不及防又被问到顾大姐,三爷真是三句不离顾大姐,初九道:“顾大姐就在旁边丢口袋。” 是在偷听吧?看来找到赵二老爷也就能弄清眼下的情形。 “让人去找找赵二老爷的下落。” 说完魏元谌站起身,今晚她会想要出去吧? …… 赵恭人嫌弃顾家的屋子太,吃过了午饭就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回去了崔家祖宅。 林夫人看着马车离开松了口气,现在终于安静了。 林夫人道:“关门吧!”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她也能好好歇歇。 林夫人一路去看看了顾明珠,顾明珠睡得正香,少女嘴微微翘着,脸上没有半点防备的神情,端详了女儿半天林夫人才回去休息。 顾明珠缓缓睁开眼睛,虽说她现在恨不得立即就去赵家的铺子上查看,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大意,医婆的身份能够遮掩面容,出去行走最为方便,可上次差点被魏元谌看到真容,再用医婆的身份出去,恐怕不太安全。 好在坊间擅长侦探之人中也有妇人,只要穿上男装,头戴垂纱的斗笠,跟在聂忱身边行走,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她只是去收集线索,很快就能折返。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要乔庄打扮一番,希望严探花给她这个身份,能用的时间长一些。 天渐渐暗下来,顾明珠在林夫人门前打了几个哈欠,就被林夫人牵着手送到屋子里休息。 等到林夫人走出屋子,顾明珠才起身看向宝瞳:“将衣服拿来。” 穿上利落的男装,顾明珠显得英气十足。 这次背上验尸用的匣子,顾明珠走进了密道之中。 黑夜之中,一个人影缓缓地走出了胡同,她穿着一身男装,显得身形更加娇,但是行走之间步幅很大,动作十分的利落,与那些常常在坊间行走之人没什么两样,头上的斗笠压得很低,尽量将身形藏在暗处,转眼之间就消失在街道尽头。 魏元谌从角落里走出来。 初九瞪圆了眼睛,那是谁?该不会……该不会是与顾大姐相会的人吧? 第八十三章 养老 魏元谌转头看了看那密道的出口,密道出口藏在一个不起眼的矮仓中,这矮仓平日里堆满了杂物,谁也不能想到这里面还有暗门。 修建密道的人委实想得周到,给她提供了不少的方便,不过看她那利落的身手即便没有密道也能想方设法出门。 崔家和顾家的护卫还都在这宅子四周,却不知道他们不过就是个摆设。 谁能想到心智不全的少女会这般厉害?这是从家学渊源,才能有这样的本事。 “珍珠大盗”和医婆没有明证,这次她又假扮的什么人? 魏元谌收回目光,不急,他能见到。 初九想了想:“三爷您怎么想?”抓过来审一审,看那人这样偷偷摸摸出入顾家是谁给的胆子,要知道三爷离开顾家还是被抬着出来的。 魏元谌没有应声大步向前走去。 初九咂了咂嘴,三爷的心情不好啊,也是……遇到这种事,怎么能好的起来。 …… 顾明珠走到不远处的街角,柳苏立即上前接应。 柳苏低声道:“赵家的铺子就在东市,聂忱也在那里等您。” 顾明珠点点头,跟着柳苏向前走去,顾明珠听母亲与管事妈妈说起过,赵恭人的娘家在松江府,赵氏在当地也算得上大族,手中有许多田地,赵氏子弟虽然从读书,但入仕的不多,最厉害的一位官至五品。 赵恭人的父亲也是屡试不中,之后托关系向走从戎这条路,军功岂是那么容易赚来的,赵老太爷目睹了戍边军队的苦处,改变了主意准备回家,却在这时候认识了林寺真。 既然自己不行,找个有前程的女婿也是不错,赵老太爷大约抱着这个心思,才说下了这门亲事。 林寺真一直在军中默默无闻,后来应该有林太夫人和赵氏族中的帮忙,才让林寺真在肃州卫任了职。 顾明珠思量间到了赵家的铺子。 柳苏道:“赵家在太原府有三间铺子,都是卖布帛、锦缎的,这是其中一间。” “另外两间铺子在哪里?”顾明珠问向柳苏。 柳苏道:“离这里不远,那两间铺子安然无恙,不过凑巧的是,这间铺子出事的时候,三间铺子的掌柜都聚在这里吃酒,于是一起遭了毒手。” 现在出事的铺子被衙差查封,寻常人不准进去。 聂忱站在铺子外,看到了柳苏两个人前来,立即迎了过去,长老爷让人送信给他,让他带着个女子查案。 聂忱能感觉到长老爷十分在意这桩案子,既然如此,为何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就像当年从大牢里救下他一样,始终没有让他看到真容。 时间久了聂忱慢慢发现,长老爷对他十分信任,不管是面对魏大人,还是去画舫查案,对他送出的消息笃信不疑,既然如此,为何不愿与他面对面呢? 除非长老爷不愿让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不管怎么样,没有长老爷不可能查明七年前的库银案,师父和那些被冤枉的坊间侦探之人也不能沉冤得雪。 更别说长老爷还救了吕光那些人,就凭这一点,长老爷绝不是那种大奸大恶之人,就值得他追随。 日久见人心,早晚有一天他会见到长老爷,到时候把酒畅谈,不醉不休,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给长老爷做义子。 这不是他乱说的,他去过长老爷的宅子几次,看到门口遗留的拐杖,屋子里的茗茶,屏风后衣衫上的花白头发,榻上的暖炉,还有院子里刚刚留下的脚印等诸多细节。 他擅长侦探,可以看出长老爷的大致年纪。好看说has 长老爷给他的感觉与师父十分相似,甚至他一度觉得长老爷与师父认识。 师父抱憾去世,没能让他侍奉到老,如今与长老爷虽没有师徒的名分,却也差不多,师徒如父子,他这样思量没有错。 聂忱看向柳苏身边的女子:“长老爷与我说了,以后我就叫你蒋师妹。” 顾明珠点头:“劳烦师兄。”她故意压低了声音。 聂忱从腰间抽出了文书递给衙差:“劳烦大哥,我是坊间人,从衙门求得了手书,想要进去探查一番。” 这手书是从陆慎之那里求来的,聂忱以为要费一番功夫,不想陆慎之很痛快地答应了,大约是因为他们在韩钰的案子上立下了功劳,换来了陆慎之的信任。 衙差跟着几个人进了铺子。 铺子笼罩在一片漆黑中,想到这里死的几个人,衙差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屋子里血腥的味道让人更加心生恐惧。 顾明珠拿出一块软布掩住了口鼻,虽然听严探花说过不少案子,毕竟很少在这样的地方出入,难免会觉得有些不适,所以她事先做了些准备。 屋子里一片狼藉,似是有人翻找过东西,乍看过去的确像是谋财杀人。 聂忱道:“铺子里的钱箱没有了。” “现在是月初。”顾明珠道。 聂忱点头:“这就是疑点,铺子都会在月底盘账,将一部分银子送入银号中,铺子里虽然会留些银钱周转,也不需要太多,这时候来劫财时机未免不对。” 除此之外。 顾明珠举着灯向前走去,地上还有捆绑过人的绳索,与其这样胡乱寻找财物,到不如询问掌柜和伙计,人在绝境时求生欲支配,一般都会说出实情,这就是为何很多入室劫案,并不会伤及人命。 屋子里很多东西被衙门的人收走了,但是还能瞧见地上有许多散落的酒坛。 聂忱道:“掌柜和伙计身上没有抵抗留下的伤痕。” 顾明珠思量,那就更奇怪了。 没有抵抗的伤痕,那就是他们在发现异样的时候,没有了力气挣扎。 这样的话,贼人只需要拿走财物,没必要杀人。 屋子里的情形,求财是其次,杀人才像是最终意图。 谁会杀铺子上的掌柜和伙计呢?照这个想下去,是不是有人故意将他们聚在这里,然后一起除掉。 能够将所有掌柜唤到一起的人,铺子的东家赵二老爷算是一个。 这件事与赵二老爷有关吗? 所以赵恭人才会一口咬定赵二老爷不在太原府? 顾明珠看向聂忱:“在城外林家人落脚的客栈可发现了什么?” 聂忱点头:“我们出去细说。” 几个人又将屋子里查看了一遍这才走出去。 聂忱正要说话,就听铺子外传来声音道:“大人……” 第八十四章 舒畅 顾明珠听得这声音立即抬起头。 几个人走进了铺子,走在最前面的人,身姿笔挺,穿着程子衣,走路时衣褶轻摆,有种轻描淡写的清雅,走进一瞧,配着他那幽深的眼眸,冷淡的面容,又是一种深不可测的威严。 魏大人不是病得很重吗?怎么转眼之间就似安然无恙了? 顾明珠想起魏元谌离开顾家说的话,太子就要到太原府了,也许是因为这样,才会急着前来查案。 除此之外,他还有没有其他意图? 顾明珠隔着斗笠的纱罗看魏元谌,魏大人从进门开始,目光就落在聂忱身上,并没有向这边看一眼。 她暗暗松了口气,幸好她没有扮作医婆出来,否则定会被魏大人盯上,毕竟一个医婆出现在这里十分不合时宜。 什么样的身份,只能做什么样的事,万一弄错了就一定会露马脚。 如今她是聂忱的师妹,跟在聂忱身边查案,只要安分守己做她的事,也不会引人注意,魏大人没有时间琢磨一个女子。 聂忱和柳苏上前行礼,顾明珠怔愣地站在原地,只等聂忱和柳苏喊过:“魏大人。”她似是才明白来者的身份,立即向着魏元谌蹲身行礼,想到自己如今穿着男装,忙又改成躬身,这套动作下来,十分的不伦不类。 魏元谌没有看顾明珠一眼,这身形是她没错。 他之前在画舫上吃了亏,没有在意那医婆的特征,去了顾家之后,他仔细盯了两眼顾大姐,她可以遮蔽面容,却没法藏匿身形。 顾大姐那矮矮的直到他下颌的身高,他只需要用眼睛一乜,就能衡量出长短,别看她是个矮的细豆丁,胆子却大得很。 魏元谌心中冷哼,径直从顾明珠身边经过,面容不改,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端倪,不能让她发现他已经看穿了她,免得她就此躲藏起来,他岂非就会错过一场大戏? 她以为自己遮掩的严严实实,他也只当没看到她露出的大尾巴,看看她还有多少没有使出的本事。 魏元谌向屋子里看去:“可查出什么了?” 聂忱道:“有许多疑点,不像是为了求财。”说着聂忱向旁边的蒋师妹点点头,示意蒋师妹不用害怕。 顾明珠立即上前两步跟在了聂忱身后,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今天的魏大人就像一只眯起眼睛的猫,明明不曾看过来,她却感觉像是被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刚走了两步,顾明珠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了角落里的物什儿。 顾明珠立即拉了拉聂忱的衣角,等到聂忱停下,顾明珠压低声音,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师兄,你看看,那是不是钥匙。”没想到返回来再次查看,还会有意外的收获。 聂忱将手里的灯向前递去,然后看向柳苏,柳苏上前将东西捡了起来。 是钥匙没错。 聂忱从柳苏手中接过钥匙,递给了魏元谌。 “大人,”聂忱向魏元谌道,“我去找一找看看有没有与这钥匙相配的锁。” 魏元谌“嗯”了一声。 聂忱快步向外走去,顾明珠立即紧紧地跟在聂忱身后。 魏元谌看着那两条人影一起离开,扬起了眉角,她的性子看起来十分的柔弱,很是依赖聂忱。 如果他开口询问,聂忱定会说与她有些渊源,她对于侦探之事也有几分自己的见解,否则聂忱不会将她带在身边。 魏元谌眼稍微翘,不知道那聂忱是知道所有的来龙去脉,还是也受了她的欺骗?想一想聂忱之前的作为,八成是前者。 “三爷,”初九低声道,“那是个女子。” 魏元谌没有应声,他当然知道是个女子。 初九眨了眨眼睛,这下三爷不会再生气了吧,这醋吃得有些不值当啊。 “那女子看来与聂忱关系匪浅,”初九继续道,“聂忱对那女子很是维护,也不知他们是什么关系,三爷您说顾家是不是通过这女子与聂忱往来?” 魏元谌没有应声,顾家和坊间人是有往来,但不用通过别人,顾大姐自己就与聂忱来往密切。 很快聂忱走回来道:“铺子里没找到这把钥匙能用的锁。” 魏元谌早有预料,聂忱交给他的是一把紫铜钥匙,钥匙上面还雕刻着福寿花纹,大户人家宅子中常用这样的钥匙。 魏元谌道:“赵家在太原府的宅院在何处?” 衙差忙上前禀告:“不算远,与这相隔三条巷子。” 顾明珠再次扯了扯聂忱的衣角:“师兄,你在城外客栈查到了什么,也一并告诉魏大人吧!” 崔祯也会暗中探查这件事,她不信任崔家,要赶在崔家人之前查明一切。 魏元谌看着聂忱与顾明珠站在角落里窃窃私语,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不知她又在耍什么花样。 “魏大人,”聂忱道,“听说赵家铺子出了事,我让人四处探查消息,得知赵二老爷的妹妹赵恭人来到了太原府,赵恭人进城前一日就住在城外不远处的客栈中。 不知是不是凑巧,赵恭人住的客栈附近有一条河,今天一早有人在河中发现了一具尸体。 也不知这件事与赵家铺子的案子是否有关系。” 魏元谌不为人知地扬了扬嘴角,这显然是顾明珠让聂忱去查的。 赵家铺子死了人,赵恭人住的客栈也死了人…… 魏元谌看向初九:“让人去查查河中打捞出的尸身是何人?” 刚刚发现的尸身应该放在官府的义庄中,依照相貌去寻人该是不难。 魏元谌站起身看向聂忱:“跟我去一趟赵家在太原府的宅子。”虽然这是赵家的铺子,但铺子与宅院不一样,铺子的掌柜绝对不会拿着赵家宅子的钥匙。 几个人走出了铺子,魏元谌翻身上马,先一步向前而去。 顾明珠看了看空荡荡的街头,他们没有马只能步行,她总觉得不远处那英姿飒爽的身影是在向他们炫耀。 他们现在只能任由魏大人驱使。 骑在马背上,清风吹佛,魏元谌忽然觉得心情有些舒畅。 …… 定宁侯崔家的大门被敲开,赵家管事一脸焦急地道:“我要见恭人……官府带着人去了我们家宅子,这可怎么得了啊。” 第八十五章 污点 赵恭人带着两个孩子到了定宁侯府之后,就一直陪着林太夫人说话。 姑嫂好久没见面,一肚子的家常往外倒。 林太夫人刚刚在庄子上受了委屈,正觉得无人倾诉,现在赵恭人来了,就像是老天爷怜惜她似的,让她的病立即好了一半。 赵恭人也睡在了林太夫人的屋子里。 林太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私底下感叹:“这样的姑嫂可不多见,恭人嫁到林家这么多年了,两个人一直要好到现在,按理说林夫人与林太夫人出自同族,却还不如赵恭人贴心。” “那是,谁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到底还是分亲疏,林大老爷为了支撑整个林氏用了多少心思,林夫人却好像心里没个思量。” 赵恭人来了,下人也就轻松了许多,不用再小心翼翼去哄着林太夫人,各自下去安歇了。 谁知道刚刚睡下,院子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管事妈妈穿好衣服去应门。 “赵家人来找赵恭人了,”管事急着道,“赵家那边出事了。” 管事妈妈听到这里吃惊不小,立即赶去主屋唤赵恭人。 赵恭人一直没有睡着,刚刚躺下,林太夫人的鼾声吵得她心乱如麻,林太夫人不是说犯了心疾无法安歇吗?可见这都是骗人的假话。 她要不是为了哄大姑子高兴,万一赵家出了事,也好帮衬一二,她绝不会来到崔家。 赵恭人刚刚翻个身就听到外面传来响动,有人端着灯进了门 “恭人,”管事妈妈走上前轻声道,“赵家来人了,您快去看看吧!” 赵恭人心一沉:“有没有说什么事?” 管事妈妈道:“说官府带着人去赵家宅子里搜查了。” “啊!”赵恭人讶异地喊了一声,“无缘无故为何要搜赵家的宅子?这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也将林太夫人吵醒了。 林太夫人皱起眉头坐起身来:“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赵恭人站起身快步走到林太夫人床前,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衙门找完了崔家麻烦,又去找赵家麻烦了。” 林太夫人皱起眉头,一脸的茫然:“为何如此?难道是为了查案?”赵家铺子上才死了人,按理说去赵家问案也是寻常。 “问案就问案,为何要搜查,难不成凶徒还能藏在赵家?”赵恭人望着林太夫人,“太夫人,在太原府我们也只能依靠您了。” “你放心,”林太夫人道,“他们不敢胡乱行事,我让人送信给祯哥儿,让祯哥儿随你一起去。” 赵恭人犹豫起来:“侯爷去自然好,没有人敢当着定宁侯胡来,可……就不知道侯爷愿不愿意帮忙。” 赵恭人目光闪烁,让林太夫人想到了崔祯那张冰冷的面孔,来与她问安也是十分的敷衍,难怪连赵恭人都怀疑,祯哥儿是否能听她的话。 真是她的好儿子,林太夫人咬牙,让她在娘家人面前丢尽了脸面。 “我让渭哥儿也跟着,”林太夫人道,“你有什么事就吩咐渭哥儿。” 赵恭人紧锁的眉头顿时松开:“谢谢大姐,渭哥儿最是贴心,他能去我就不害怕了。”这些年都是崔渭与他们来往,肃州卫打仗的时候,崔渭也曾去帮过忙,比起崔祯她自然更相信崔渭。 她就不信有崔家兄弟在,谁还能硬闯赵家。 崔祯正在书房中看文书,听到管事来传话,心中立即明白了几分,魏元谌去了赵家宅子,应该是在赵家的铺子上发现了线索。 管事进门禀告:“侯爷,太夫人让您和二爷跟着去赵家看看。” 崔祯点点头,即便母亲不说,他也准备去瞧瞧,白日里在顾家他已经对赵恭人起了疑心,如果衙门真的在赵家宅子找到了确切的证据,这些事恐怕就与赵二老爷脱不开关系。 崔祯出门从小厮手中接过了马鞭,径直向外走去,崔渭刚好得了消息迎过来。 崔渭边整理腰带边道:“舅母刚到了太原府赵家就出了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哥又让人去找赵二老爷,这其中是有什么内情吗?” 崔祯停下脚步看向崔渭:“这几年你去过肃州卫,舅舅手下的那支骑兵比我们宣府的人马如何?” 崔渭被问得一怔,然后立即道:“大哥让我去舅舅那里学学练兵之法,舅舅的那支骑兵确实强壮,不过我们的也不差。” 崔祯道:“我们的骑兵能否以一敌五?” 崔渭摇摇头:“鞑靼人善骑术,而且整日里以游牧为生,我们的将士虽然厉害,但不能如此……” 崔渭说完这些,看着崔祯的神情:“大哥,现在出事的是赵家,您问舅舅做什么?” “无事,”崔祯大步向前走去,眼见就要走出去,“我们在山阴的那件事你可告诉过舅舅?” 崔渭不假思索:“自然没有,那……决不能说出去。” 崔祯不再说话:“走吧!” “大哥,”崔渭一把拉住了崔祯的缰绳低声道,“您有什么事瞒着我?我们在山阴那次也是没有办法,再说那些都是前朝贵族的坟茔,他们手中的财物也是压榨百姓而来,我们为了守住大同府,不得已取了他们的银子,这有什么错?与其埋在地底下,倒不如做些有用之事。 这桩事兄弟们绝不会泄露出去,如果朝廷真的知晓了,弟弟愿意承担罪名,也绝不会让大哥身上有任何污点。 大哥提及这件事做什么?难道有人要挟你?” 崔祯想起崔家被炸的祖坟,就像是有人在提醒他什么,他愈发觉得身边危机重重。 “别说了,”崔祯道,“先解决眼前的事,也许到时候一切都会明了。” …… 赵家的宅院里。 赵家管事眼看着这些不速之客在院子里穿梭,方才那位魏大人突然拿出钥匙,他的脸色不禁一变,大约看出了他的慌乱,魏大人吩咐衙差径直闯入了宅子寻找。 衙差和聂忱等人找了半天,却还是没有发现与那钥匙匹配的锁。 顾明珠拉住聂忱指了指房顶:“我们上去看看。” 聂忱心中有些惊讶,锁还能在房顶上不成? 顾明珠低声道:“有些门未必就在表面上,看看这宅子的架构,大约知晓所有屋子的走向,再与实际做些比较,若有出入,那就是藏有暗道。” 聂忱明白过来,他的轻身功夫不错,能够将蒋师妹带去屋顶。 魏元谌正准备跃上屋顶居高临下地看一看,就发现聂忱搂住了顾大小姐的腰,将她一起带上了屋脊。 魏元谌微微皱眉,不知为何脑海中模糊的景象忽然一闪,纤弱的腰身,那个模模糊糊的人……让他心中浮起一丝怪异的感觉。 第八十六章 合作愉快 院子里的风灯都点了起来,将周围照得通亮。 顾明珠站在屋脊上看下面的衙差走来走去,这个角度能将下面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赵家店铺里发现钥匙,自然要来问问赵家人,赵家管事看到钥匙之后,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虽然之后立即否认这并非赵家的东西,却已经暴露了端倪。 顾明珠低头看着魏大人,初九搬来了椅子,魏大人施施然地坐在了上面,很是享受,顾明珠看得脚底有些发痒,不由地动了动快靴。 初九端来一杯茶给魏元谌,魏元谌揭开盖钟,几片落叶卷着尘灰从头顶落下来,一些飘飘摇摇地进了茶碗中,若非他一向眼神很好,大约就会连这碗茶喝进去。 魏元谌抬起头,看到聂忱带着女子在房顶行走,那女子笨手笨脚,屋顶的腌臜物被她脚上的快靴踩落了不少。 魏元谌将茶碗递给初九,她的模样不似故意的,但只要想到她将韩钰耍得四处寻找“珍珠大盗”,就知道她这些看似狼狈滑稽的动作,完全真真切切地出于她的本心。 跟她那只兔子一样,黑得通亮,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 赵家管事盯着魏大人和衙差,手心里满是冷汗,他不停地向门口看去,希望赵恭人能早些前来。 “再往旁边一点,”聂忱喊住下面的衙差,“那是什么地方?” 衙差看着面前的影壁墙,他们几次从这里经过都没有发现,影壁墙的旁边有一条能容一人走过的缝隙。 “那里什么都没有,”赵家管事忙道,“这是影壁墙,旁边的缝隙是留着院子里排水的。” 魏元谌看了一眼初九,初九立即快步走了过去。 聂忱也将顾明珠从屋檐上带下来。 其实大户人家的宅院里总会有修些隐蔽的所在,如果影壁墙后依旧没有找到这钥匙的用武之地,恐怕就是他们找错了地方。 初九用手摸过去,在影壁墙后面找到了一道暗门,暗门上嵌着把铜锁。 赵家管事见状还想要上前阻拦,肩膀却被衙差按住,赵家管事脚下一软跌倒在地上。 魏元谌站起身走了过去,赵家管事抖如筛糠。 初九用将钥匙插进去,铜锁顿时被打开。 “大人,是这里。”初九的声音传来。 亲卫立即提了灯上前。 顾明珠想要与聂忱一起前去看清楚,不料却被魏元谌阻止:“不用进去那么多人。”说完大步向前将他们抛在了身后。 不让进就不去,顾明珠大约也能猜到里面能找到些什么,赵家管事如此着急,里面定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很快魏元谌走出来,手中拿着几本账目。 顾明珠看着那账目,不知上面记了些什么,不过看魏大人步幅轻快的样子,该是有不的收获,现在该是审人的时候了吧,想到这里她向后退了两步。 施展威风,严刑逼供这都是魏大人的拿手好戏。 “这屋子里的钥匙平日里都是谁拿着?”魏元谌问向赵家管事。 赵家管事摇头:“我不知道……这……这……”想要辩解却说不下去,之前他说没见过钥匙,如今府衙找到了那扇暗门,又从里面搜出了东西,他再否认府衙的大人们也不会相信。 “将人拿下,一个个地审,”魏元谌道,“再将太原府内所有赵家的铺子、宅院全都查封。” 衙差应了一声,院子里立即传来赵家下人们惊慌所措的叫喊。 “先将这管事打二十棍。”魏元谌淡然地吩咐。 衙差立即将管事压住。 杀威棒结结实实地落在皮肉上,管事的惨叫声在整个赵家宅院中回荡。 顾明珠看过去,院子里观刑的下人,胆的已经哭出声来,这些端茶送水的下人即便审问也不会知晓什么,关键是那些管事和账房先生,这些人能帮主家办事,自然了解一些秘密。 只要撬开一个人的嘴,剩下的人为了自保也会说实话。 人群中有个人不时地向门口张望,显然是在等赵恭人前来解围,每次管事一叫,他都忍不住用袖子擦汗,仿佛接下来要被用刑的人就是他。 看来此人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和地位,心智也已经被魏大人击垮。 顾明珠吩咐柳苏:“将他拉出来。” 柳苏点点头,立即上前抓人,手才落在那人肩膀上,那人就疾呼:“官爷饶命……我不知道……我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柳苏将那人丢在了赵家管事身边,赵家管事被打得皮开肉绽,滚热的鲜血透过裤子,那人看了更是惊慌。 “别打我,我……”那人大喊大叫,神情有些癫狂,几十棍子打下去不死也会残废。 可是没有人会听他的话。 那人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狠狠地踩住,紧接着长袍撩开,一棍子落了上去。 “啊……”他仿佛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还有那么多下人,打死两个不妨事。” 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那些衙差更用力地挥动着棍子。 “是二老爷,钥匙是二老爷亲自戴着的,”那人忍不住喊起来,“我看到二老爷去开那扇门,其余的就都不知晓了,韩、孙两个管事他们更清楚……” 魏元谌看向文吏:“将他的话一字不差地记下来。” 文吏应声。 魏元谌乜了一眼顾明珠,留她在这里,还算是有些用处。 “大人,”聂忱上前道,“赵恭人从崔家来了,要不要将城外客栈发生的事一并问了。” 她是又有算计了吧?既然要帮忙,他也不会拒绝,魏元谌点头。 聂忱快步走出了赵家院子。 聂忱刚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然后是赵恭人的声音:“怎么了?为何要来赵家院子?你们要做什么?” 赵家管事一下子来了精神,大声喊叫起来:“恭人,恭人,您可算来了。” 赵恭人和崔祯、崔渭进了院子。 见到四处都是衙差,管事和下人还被压在地上受刑,赵恭人立即道:“我们家这是犯了什么罪?你们这样上门可有官府开出的文书?” 顾明珠看了一眼魏元谌,有这个人在哪里还需要文书,赵恭人想要用府衙那一套对付魏大人,只怕行不通。 这人在外面会大大方方承认自己外戚的身份,并且利用的淋漓尽致。 “恭人,”管事强忍着疼痛急着道,“府衙……不止要查这个院子,还要将太原府赵家所有的家产都查封。” 赵恭人一惊立即看向魏元谌:“魏大人这是何意?”说着她转头去看崔祯、崔渭。 崔渭就要上前,却被崔祯伸手拦住。 “魏大人这样做必然有他的理由,”崔祯说着目光落在魏元谌的手上,“魏大人可是查到了什么?” 魏元谌没有回答崔祯的话,而是看向赵恭人:“赵恭人前来太原府所为何事?” 赵恭人嘴唇微微发抖:“我来探望林太夫人。” “本官在顾家见到赵恭人时,赵恭人就欺骗本官,说刚刚才到太原府,其实已在太原府外不远盘恒了两日,既然来看林太夫人,为何不早些去崔家?” 魏元谌淡漠的声音让赵恭人胸口一阵慌跳,她是来给赵家解围的,不想会再次被问话。 “我身子不舒坦,”赵恭人道,“所以……” “城中才有好郎中,”魏元谌道,“我让人去那客栈问过,并没有见郎中前去给赵恭人诊病。” 魏大人去过那客栈了?赵恭人紧紧地攥住了帕子,有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第八十八章 招认 赵恭人紧紧地抿着嘴唇,崔家兄弟站在那里不说话,她整个人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 赵恭人半晌才道:“没有凭据的胡乱猜测根本就是在中伤我,魏大人到底……是何居心?” 魏元谌淡淡地扫了赵恭人一眼,声音中多了几分威势:“你不过是个刚得了诰封的外命妇,也敢威胁钦差?” 赵恭人的脸一阵青一阵红,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目光有向崔祯、崔渭两兄弟看去。 崔渭被折了面子一直尴尬地站在旁边,崔祯沉着脸一言不发。 赵恭人吞咽一口,早知道会这样,她何必前来,在顾家就领教过魏元谌的可怕之处,现在却还莽撞地凑上来。 赵恭人还不知道要如何说话,就看到又有官员快步走向魏元谌。 陆慎之上前向魏元谌行礼:“大人,下官带着人仔细查验了客栈及周围的情形,也让仵作检验了那溺死之人的尸身。” 顾明珠仔细地听着陆慎之的话,除了从赵家找到的账目,那具尸身可能是另外一个关键所在。 陆慎之道:“那溺死之人脖颈上曾遭受重击,身上有被拖拽的痕迹,我们在客栈中发现了那溺死之人身上的一片衣衫。” 魏元谌目光又一次落在赵恭人身上。 魏元谌接着道:“那人是何时溺死的?” 陆慎之回话:“仵作验尸之后得知,该是在前一日,前一日住在客栈中的只有赵恭人一家。” 赵恭人的心慌跳得更加厉害,她想要辩解,可之前魏元谌已经问过她,她的回答是一直没有走出过客栈。 魏元谌眼睛里清冷的光芒一闪:“溺死之人的身份可查出来了?” “查到了,”陆慎之道,“此人曾是太原府卫所的千户,在行太仆寺任过寺丞。” 赵恭人手抖得厉害。 魏元谌望着赵恭人:“赵恭人可认识此人?这次战马丢失山西行太仆寺卿自尽,少卿被押入大牢,行太仆寺丞死在赵恭人住的客栈中,赵家又发现了这些账目,赵恭人觉得战马案与赵家有没有关系? 或者说,与赵恭人你有没有关系?” 赵恭人张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魏元谌吩咐陆慎之:“将赵恭人带来的人全部捉拿审问,别忘了赵恭人的两个孩子,孩子不擅撒谎,从他们入手更容易拿到口供。” 赵恭人眼睛一跳,如果换做旁人不会向孩子下手,但这个魏元谌却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让他发现芝哥儿的异样,定不会放过。 就算不是因为芝哥儿,现在所有线索都在她身上,魏元谌很有可能会将带入大牢中审讯,弄不好她就会卷入其中。 她是赵家女没错,可她也是林家妇,不能因为要维护赵家而让林家受难,她与二哥兄妹情深,可到了这地步她恐怕也护不住二哥了。 赵恭人还没想明白,魏元谌道:“现在赵恭人说一说,与行太仆寺丞是什么关系,为何行太仆寺丞会去客栈见你,你又为什么杀死他,将他抛入河中。” 赵恭人摇头道:“我不认识他,我……” 魏元谌道:“看来赵恭人是要等到两个儿子受审之后才会说了。” “不,”赵恭人咬牙,“真的不是我,那人是……是我二哥带去的。”说完这句话她整个人差点就瘫软在那里。 “赵恭人说清楚,你口中的二哥是谁?” “是赵二老爷。”赵恭人垂下眼睛。 赵家的管事听到这里,脸上满是死灰的颜色,赵恭人将二老爷供述出来了,赵恭人不但没能救下赵家,反而坐实了二老爷的罪名。 顾明珠看着赵恭人,大难临头,赵恭人也顾不得兄妹之情了,赵二老爷与战马案脱不开关系,现在就看赵恭人和林寺真是否也参与其中,林寺真这样的戍边将领,若是被人驱使,后果可想而知。 赵恭人身上被寒意笼罩,她好似能看到赵家最后的结果,可她也没有了法子。 赵恭人哆哆嗦嗦道:“二哥带着那寺丞来找我,本是有事要商量,也不知到底怎么了,两个人突然起了冲突,然后那寺丞就晕厥过去,二哥怕牵连我们,只好连夜将寺丞带出了客栈。” 魏元谌淡淡地接话:“所以赵恭人亲眼所见,杀人凶手就是赵二老爷。” 赵恭人依旧挣扎:“我……我二哥没杀他,至少在客栈中寺丞没死,后来寺丞的尸身为何会出现在河中,我也不知晓。” 魏元谌目光微深:“赵恭人不是头一次在本官面前说谎话,今晚更是众目睽睽之下戏耍朝廷命官,你仗着诰命在身,以为本官就会拿你无可奈何?” 魏元谌说完看向衙差:“将赵恭人押入大牢问审。” 衙差领命立即上前,赵恭人顾不上脸面,立即向崔祯身后跑去:“祯哥儿快救舅母,舅母没有说谎,这些事真的与我无关。” 崔祯沉声道:“战马案非同可,舅母知晓些什么,不能再有隐瞒,否则就算舅舅在这里,也是一样的结果。” 赵恭人一魂一魄离体,紧紧地攥着崔祯的衣衫:“我听到那寺丞说,魏大人抓了韩钰,很快就会寻到他们。 二哥安抚寺丞说,韩钰八成会将战马案一并认下来,让寺丞不要惊慌。 寺丞威胁我二哥,如果魏大人查到他这里,二哥见死不救,他就会将所有事都说出来,到时候赵家也别想逃脱,然后他们就争执起来,那寺丞高声说话,二哥劝说无用,就……伸手就将寺丞打晕了。” 赵恭人说到这里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寺丞晕厥之后,我二哥说,没想到寺丞会突然发疯,他要将寺丞带回太原府,等寺丞清醒过来再好好劝说,二哥走之前嘱咐我不要将他在太原府之事告诉任何人,他处理好了一切就要回松江府。 我听了二哥的话,吩咐好下人,一路前来太原府,装作没有与二哥见过面,我又生怕赵家被牵连进战马案,于是四处打听战马案内情。” 魏元谌听到这里忽然开口:“林大爷对战马十分了解。” 赵恭人抿了抿嘴:“是我二哥教生哥的,”她的目光从魏元谌手中的账目上扫过,“我二哥帮老爷买过上等的战马……可我真的不知道,他到底与谁买的,又买了多少,眼下只能找到我二哥,才能知晓内情。” 顾明珠听到这里,扶了扶头上的斗笠,只怕没有这个机会,赵二老爷八成没命了。 第八十九章 灯下黑 赵恭人说完这些,只觉得浑身上下再也没有了力气,之前她希望府衙千万不要找到二哥,现在她只盼着二哥能将事情讲清楚。 魏元谌道:“将所有人押去大牢,女眷按规矩看管。” 听到魏元谌的话,赵恭人怔愣在那里,直到衙门中的杂役婆子来拉她,她才如梦方醒。 赵恭人道:“我都全都说了,为何还要关我?” 魏元谌逼着她将实话说出来,却要这样不依不饶,真要将事情做绝吗?即便是赵家出了事,她也是出嫁女,牵连不到她头上,赵恭人急着去看崔祯:“侯爷,你倒是说句话啊!舅母到底怎么样,你还不知晓吗?” 崔祯听了魏元谌向赵恭人的问话,开始时他十分震惊,没想到赵家与这桩战马案有关,但现在他渐渐恢复了往日的镇定。 崔祯低下头迎上了赵恭人那双急得发红的眼睛,他自认为一片安定的身边屡屡出事,表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早就各怀心思,这些年他一味地在边疆搏军功,关照崔氏族中,却忽略了许多问题。 他自以为文武双全,再这样迷惑下去,恐怕也要成为莽夫。 崔祯道:“除此之外舅母没做别的?” “没有,”赵恭人笃定,“我将知晓的都说了。” “既然这样,”崔祯道,“舅母就按衙门说的去做,案子查清楚之后,舅母与此事没有关联,自然会安然无恙地回家。” 赵恭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受打击,一双眼睛盯着崔祯说不出话话。 “大哥,”崔渭不忍道,“虽说不会被关在大牢,那那些看押女眷的地方也是简陋的很,舅母如何能住得?就算看在舅舅的份儿上,总该先将舅母保下来。” “朝廷法度非儿戏,”崔祯吩咐崔渭,“带着人回去配合朝廷,将人都送去府衙。” 说完这话,崔祯去看魏元谌:“魏大人,只有一事,林二爷刚刚八岁,年纪尚,是否可以留在崔家?” 魏元谌淡淡地道:“明日一早我会去崔家,向林氏幼子问话。” 崔祯道:“那我们就先行回崔家了。” 崔祯说完向院子外走去,崔家管事、护卫急忙跟上,崔渭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最终转头嘱咐赵恭人:“舅母先跟着衙差过去,等衙门查明了真相,自然会有论断,我会给舅舅写封信说清楚情形……” 崔渭的声音十分温和,仿佛直接戳中赵恭人伤心之处,赵恭人再也忍不住哽咽出声,说到底始作俑者就是那魏元谌,等她从衙门里出来,定然要让老爷写封奏折,弹劾魏元谌。 赵恭人等人被带走,魏元谌向院子里看去,方才站在角落里一直静静看戏的顾明珠和柳苏都不见了。 她倒是跑得快,这边没有了热闹,立即趁乱离开。 “人呢?”魏元谌道。 初九眨了眨眼睛,哪个人?莫非三爷指的是顾家出来的那个? “去密室了,”初九道,“早就进去了,还没出来。” …… 衙差将密室里的东西都搬走了,顾明珠端着灯照着光秃秃的四壁。 不管是寺丞的死,还是赵家铺子管事丧命,都有重要的物证留下,尤其是赵家铺子的钥匙,让赵家和赵二老爷无法逃脱。 通过赵二老爷,也能将战马案从头到尾推断清楚,案子查到这里,好似太原府的事就没了疑点,一切都可以有个交代,至于那些战马,想必顺着赵家也能找到一些。 赵二老爷肯定与战马案有牵连没错,不过恐怕与韩钰一样,都是被人丢车保帅,不管是铁山矿还是战马,这样的大事不是韩知府、赵家和行太仆寺敢染指的,背后没有大山,他们岂会这样肆无忌惮? 而他们背后的这座大山,也越来越像是太子了。 太子不会谋反,但他缺银子,贵妃身份被诟病,想要笼络重臣在他们身边自然就需要各种打点。 战马获利颇丰,能够满足贵妃党的需求。 不过照杨先生所说,每个物品都有它的价值,换银子是最目光短浅的选择。 要想发挥物品最大的价值,就要将它送给最需要它的人,战马最大的价值不止是银子,是一个骑兵,是一场胜仗,甚至是皇位。 没有战马没有骑兵,守不住边疆城池,就算再厉害的将军也要打败仗。 关键时刻将战马给予他们,让他们拿下军功,渐渐成为大周股肱之臣,接受了战马的人也等于交上了投名状,从此同生共息。 多么完美的一局棋。 虽然这一切只是猜测,但她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是谁在下棋?如果是太子,那么太子十分聪明,如果不是太子……那就更加可怕了。 顾明珠还是周如珺的时候在长公主府见过太子,太子行走在公主府中,看着高贵、谦和。 不过,等到长公主府中有了异动,太子脸上的表情立即为之一变,眼睛闪动着对权利的欲望,要知道那时许多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大局还没有定下,就忍不住露出端倪的人,能有多少的城府? 那一刻她虽然没有见过宫中的贵妃娘娘,但看到其子就能了解其母。 这母子两个的脾性同出一辙,就像朝臣说的那样张扬,虽然他们也收敛,但那终究是假的,藏不到骨子里。 之后太子想要借长公主、二皇子案铲除异己,最终被御史言官抓住把柄,太子不得不上书请求皇帝不要牵连太广。 所以,顾明珠不认为太子有这样的眼光和魄力,或许有人也在利用太子。 顾明珠这样想着一步步向后退去,忽然之间脚下一软,仿佛踩到了什么东西,顾明珠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到了身后站着的……魏大人。 冤家路窄,喝水都会塞牙,她不过就是在路上走着,也要无辜地被绊一跤。 以蒋师妹胆、柔弱的性子,被这样一吓,手中的灯立即掉落下来,灯在地上滚了几圈灭掉了。 衙差拿搬光了东西后,屋子里的灯也都被带走了,所以顾明珠手里的就是唯一的一盏。 灯灭了,周围一片漆黑。 第九十章 精彩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魏元谌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这样能更快地适应光线变化。 此时此刻若是有一盏灯能照亮魏大人,一定会看到他那如千年寒冰般的脸上,正丝丝地冒着凉气。 顷刻之间魏元谌再次睁开眼睛,隐隐约约能瞧见不远处那纤弱的人影,那人影看似十分惊慌,正猫着腰向旁边靠去。 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这装模作样的本事,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得知她来了密室,他就跟了进来,想要看看她是否查出些什么,虽然他与顾家此时的目的都是为了查明战马案,但顾大姐身上显然还有其他不能告人的秘密。 他当然不会指望,这比泥鳅还要狡猾的顾大姐,查到任何蛛丝马迹都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走进密室之后,只见她端着灯怔愣地看着眼前的墙壁,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旁边的柳苏见状咳嗽一声试图提醒她,她却依旧没有回过神。 是什么让她陷入了深思?难不成她真的找到了线索? 他顺着她的目光向墙上看过去,她手中那盏灯委实太过昏暗,根本看不清楚,于是他走上前几步,没想到这时她突然后退,结结实实地踩中了他的脚。 接下就更精彩了。 顾大姐惊慌失措转头,丢下了灯,无缝衔接了弱无助的可怜性子。 “大……大……大……人……对……对……对不起……” 略带嘶哑的声音从她嘴里吐出来。 “我……我……不是……故……故……故……” 结结巴巴的言语冲进他的耳朵,好像只要他不打断,她就会“故”个没完。 “故……故意的……我……我……再……再……再……去找一盏灯……” 惊慌之中,她却走错了方向,不心撞到了墙壁。 看到这里,他忍不住再次冷笑。 这一撞看似用力,其实轻得很吧? 她怎么舍得让自己受苦。 魏元谌眯起眼睛,脑海之中忽然浮起那狡诈医婆的影子,她们仿佛十分不同,一旦将她们联系起来,就能体味儿到她们“芯子”的相似之处。 关键时刻看似惊慌,其实比谁都冷静,总能第一时间想到脱身的法子。 医婆他是没有得到证实,却亲眼看到她“变成”了胆可怜的结巴。 如果不是他发现了端倪,必然会被骗。 他现在越来越肯定,那医婆与她有关,那医婆落入湖中以后,说什么也不肯让他看那张脸,这就是最大的蹊跷。 仔细回想那医婆的身形,与这黑暗中畏畏缩缩的体态也十分相似。 所以医婆的哑巴、不识字也都是假的,他曾费力地想要从医婆那挥舞的手势中,读懂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甚至还仔细查看她药箱中那张鬼画符的纸笺,试图弄清楚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这些费了他不少心里和精神的东西全都是障眼法。 看到那只黑兔子之后,他还以为揭穿了顾大姐,现在才知道,之前的发现不过就是冰山一角。 顾大姐骗人,医婆骗人,这胆的坊间女子骗人,所以目前为止她们最大的共同之处就是:骗子。 那么顾大姐的医术是从何而来?给她治好病的人,难不成就是她自己?既然这样为何要瞒着自己的母亲? 她身上的疑点比这战马案还要多,却偏偏能让人以为她只是个单纯、善良的内阁姐,任谁都不会对她有所防备。 不上台扮起来,真是屈才了。 大周能人异士千千万,顾家父女硬是靠着这个一路顺风顺水,日子过得平安舒泰。 终于她和柳苏在黑暗中会合,然后被柳苏搀扶着向外走去。 魏元谌恨不得现在就揭穿她,叫她一声“顾大姐”,那么一切定然会立即变得有趣的很。 现在还不是时候,虽然看似他吃了亏,只要想到她定然沾沾自喜,觉得将他耍得团团转,他就还能忍受她继续的装神弄鬼。 毕竟只有将一切看清楚之后,才好算账,到时候大家全都不冤屈。 “咦!怎么不点灯,三爷……您这是在做什么?” 初九走进门,眼前的漆黑让他不禁有些怔愣,这是怎么回事?三爷啥时候喜欢黑了? 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除了三爷之外还有那顾家出来的娘子吧? 初九脑子开始动起来,三爷总不会……故意的…… 最近到底是在闹什么,三爷怎么突然变得不正经,让他都不好意思去深想。 初九正思量间,柳苏扶着那娘子先走了出来。 初九将脸转向一旁装作没有瞧见,这种事真好被撞破,那柳苏比他更加没有眼色,将来必定是没媳妇的命。 不对,三爷看中的不是顾大姐吗?怎么好这么快就换了人?一股强烈的正义感从初九胸口冲出,让他这样一个忠肝义胆的人如何能看得下去? 初九心中开始天人大战,作为贴身的随从,他有责任及时规劝主子,即便要承受主子的怒气…… 他得向三爷好好说道说道,千万不要学那五黑鸡, 初九正胡思乱想,感觉到那娘子停下了脚步,似是在看他怀里的匣子。 这匣子他是从赵家正房内室中发现的,匣子外面嵌着一只类似蝴蝶般的铜锁,只不过这蝴蝶有八片翅膀,看起来是个机关锁,于是他立即拿来给三爷查看。 这种机关锁的匣子,里面放着的都是极其重要的东西,若是强行打开,里面的镪水或火器会立即将其中的东西毁坏,好在机关锁还会用来传递消息,只要了解其中关窍就能将锁打开。 当然,也不是谁都有这样的能力,巧在他家三爷的聪颖无人能及,这东西该是手到擒来。 顾明珠仔细看了看匣子上的锁,这就是严探花说过的八簧锁,这种锁有八个机关,每片翅膀下对着一个,翅膀下有可以滚动的转环,转动到相应的位置,锁簧才会一一打开。 转环的内容,或是筹算,或是天干地支,或是古篆字……想要打开,的确要费些精神。 “三爷。” 初九总算见到魏元谌,立即将匣子递过去,魏元谌没有多问拿着匣子前行,顾明珠立即跟上了魏元谌的脚步。 感觉到自己身后的尾巴,魏元谌不动声色,她还真是不愿放过任何一个拿到线索的机会。 想到珍珠大盗可能用过带机关的袖箭,留下她或许还能印证他的猜疑。 走进书房中,魏元谌发现身后的尾巴不见了。 真是谨慎得很。 “聂忱呢?让聂忱过来。”魏元谌吩咐道,避免她会心生警惕,他替她找个人来遮掩,这样她就能放心地跟在聂忱身后来偷看。 听到魏大人唤聂忱,顾明珠心中一喜,有聂忱在,就不用她去涉险了,聂忱会将看到的事告诉她,在魏大人身边晃总归危险得很。 聂忱快步进了门,那条尾巴却依旧在门外。 魏元谌挪开视线,给了她机会,她不肯来看,他也就不用再去费心,就算她是八条尾巴,还不是被他攥住了真身。 “你可见过这样的锁?”魏元谌问聂忱。 聂忱城内城外跑了一圈,气刚刚喘匀,就又被魏大人唤到跟前,听到这话立即屏气凝神的望过去。 这种精巧的锁…… 聂忱摇头:“不曾见过。” 魏元谌拨开一只蝴蝶的翅膀,开始滚动转环,这是古篆字,只要将字对齐锁就会打开,古篆字很多人不识,他从有先生教导,这对他并非难事。 “咔”地一声,第一个锁簧已经开了。 魏元谌打开另一只翅膀,下面是筹算,也不难。 聂忱还没看清楚上面的题目,只听“咔”地一声,在魏大人的拨动下,第二道锁又打开了。 初九看着聂忱脸上惊异的表情,心中万分满意,坊间人总算看到三爷的手段了,照这样下去,三爷打开八簧锁也不过就是一盏茶的功夫。 …… 站在门外的顾明珠也正在想那八簧锁,严探花最通机关术,打开的机关无数,也靠着机关做辅助抓住不少凶徒,直到遇见一个机关,让他双臂尽失。 严探花的话响彻在耳边。 “我以为那其中放着重要的物件儿,谁知就是个陷阱,为的是引我打开它,打开一格混入火药,再一格混入硝石,然后是木炭等物,最后一格会撞击出火花,设置机关的人,引着我亲手走好了霹雳珠,又亲手点燃…… 手指拨动后,便一下子炸开了,不给我任何机会躲避。” 顾明珠想到这里,立即向书房里看去。 第九十一章 似曾相识 “咔”第七个锁簧已经弹开。 魏元谌伸手转动最后一个转环,眼见就要大功告成,他手指拨动的速度忽然慢下来,哪里似乎有些不对,魏元谌正要思量。 一个略微沙哑的女声响起:“大人,您先别动,这锁可能有问题。” 魏元谌目光一敛,抬起头看到了匆忙进门的顾明珠。 仿佛怕吓到他,她的声音很轻,语调尽量轻缓,却能感觉到她很紧张。 顾明珠道:“是不是第八片锁簧了?可发现了异样?”如果魏大人手里捧着的匣子真是霹雳珠,即便他身手再好定然也会受伤。 火器在这样狭的屋子里爆开,后果不堪设想。当年的严探花绝非寻常之人,还不是丢掉了一双手臂。 魏元谌的手已经停下来,方才他一直在专注解锁,有些事没有来得及深想,眼见就要大功告成却隐约察觉出蹊跷。 这锁好像是为他配备的,从古篆文到算术、乐理,每个都正好是他学过的,不止如此,最后一片锁簧手感有些奇怪,那转轮只能向前不能后退,尤其到了后半圈,那转轮就像卡住了机关,自己向前转去,若非他按住,只怕它已经自动转到了属于它的位置上。 这不合情理。 如此费力地做出这样一个机关锁,最终却能自己打开,岂非本末倒置?除非做此机关的人就是想要这样的结果,想要这机关锁在他手中弹开。 最后一片锁簧归位会如何? 魏元谌已经不必去想,既然是要害人,自然是杀伤力极大的东西。 隔着纱罗,顾明珠看到魏大人那双幽深的眼眸,果然和她猜测的一样。 不用魏元谌再说话,顾明珠转身跑了出去。 “院子里的人全都躲开,有火器。” 初九听到这话,也明白了三爷的意思,恐怕那匣子有古怪, “快,”初九吩咐亲卫,“将人都带开。” 院子里有不少人在忙碌,突然听到这样的话立即向两边散去。 顾明珠仔细回想严探花说过的话。 “我一直都在回想那一刻,为何最后关头我明明停了下来,机关最终还是爆开,我终于想了明白,第八片锁簧只是设下的障眼法,只要第七片锁簧归位,机关就等于被打开了,机关打开没有挽回的余地,你若是试图阻止第八片锁簧,完全是浪费时间,所以第七片才是你能操纵的最后一格…… 如果你不心遇到这样的机关,而且已经打开了前七片,不要想着如果解除机关,越快脱手越好,一刻也不要耽搁。” 顾明珠思量着快步向屋子里走去,不亲眼看看她委实不放心。 “师妹。” 聂忱没想到蒋师妹会去而复返,来不及上前阻拦,蒋师妹已经到了魏元谌跟前。 顾明珠目光落在那只铜蝴蝶上,魏大人紧紧捏着第八片锁簧最后一只转环,照严探花所说,即便控制住第八片也没有用处。 院子里的人已经散开,机会只有一次,不能犹豫。 顾明珠急着道:“第八片锁簧没用。” 魏元谌听到这里没有犹豫,果断吩咐:“你们向后去……”话音刚落,眼前的铜蝴蝶翅膀忽然开始扇动,齿轮齿条开始传动。 魏元谌皱起眉头,那齿轮眼见越转越快,霎时间一只素白的手伸过来,将一根尖尖的发簪利落地插进中心的齿条之中, 齿轮为之一阻,就在这一刻,魏元谌身形一动向院子里而去,手中的匣子也瞬间脱手丢进了院子中间。 “轰”巨大的声音从院子里响起,火光、滚滚浓烟腾空,炸开的碎片借力向四周急射出,若是被击中要害必死无疑。 就在魏大人丢出匣子的那一刻,顾明珠下意识地蹲下身,等她再抬起头时,发现身前多了一个人挡在那里,正是魏大人。 魏大人丢开匣子立即返回屋子,不忘记护住她这个女子,用坊间人的话说,算是个有道义的人,没有枉费她涉险相助。 不过,她方才生怕会被那些碎片误伤,特意向后躲避了一下,不知什么时候按住了魏大人的脚背。 等她回过神时,整个人仿佛靠在魏大人的腿上,不得不说,许是这大腿够长,她还觉得有几分踏实。 毕竟这肉盾够厚实。 当然这与魏大人展露在外的威武有关,生死关头,谁也不想有人拖后腿。 为了避免魏大人因此想起金塔寺的经历,顾明珠立即松开手,躲开两步,幸好聂忱找了过来。 “蒋师妹。”聂忱伸手扶起了顾明珠。 顾明珠立即缩去了聂忱身后。 魏元谌敛目,顾大姐冲进屋子里警示时,干脆利落,将头顶的簪子插入匣子缝隙更是透出几分果敢,若非心智聪颖、坚定,不可能帮他解除危机,所以方才那一刻才是真正的顾大姐? 转眼之间,她就故技重施,变回了那柔弱、胆,依靠聂忱的女子。 “救人啊……” 院子里传来喊叫声,还是有人不慎被飞出的碎片割伤。 初九先一步去查看情形,顾明珠与聂忱也快步走了出去。 放眼望去,院子一片狼藉,那火器就像严探花说的那样,威力很大,那些人是费尽心思要取魏元谌的性命。 她算不算又救了魏元谌?看来蒋姑娘这身份要一直用下去,魏大人总不能为难自己的救命恩人。 顾明珠正想着,抬起眼睛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婆子。 婆子靠着院子里的藤架,一脸的茫然,仿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鲜血沿着她的裙摆淌了一地。 婆子定是被飞出的碎片割伤了,眼下必须处置伤口,否则就会有性命之忧。 顾明珠叫一声:“柳苏。”然后快步向前走去。 婆子摇晃了两下,眼睛一翻向地上倒去,幸好柳苏先一步搀扶住了她。 顾明珠顾不得别的,撕下一条婆子的裙子,绑缚住了她的伤口。 魏元谌目光落在顾大姐身上,她正在给婆子绑缚伤口,她的一举一动明明看着那么陌生,却不知为何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第九十二章 报恩 婆子的腿上的伤口还在淌血,压在上面的布巾很快就被浸透了,顾明珠望着那婆子,之前面对那些采石人时,是知晓他们病入膏肓,只好给一些补药作为安慰,现在这婆子的性命可以保住,她自然会竭尽全力。 顾明珠看向柳苏:“还得勒得更紧些。” 柳苏点点头。 两个人配合默契,同时用力束紧了布条。 被勒得太过疼痛,本来昏昏沉沉的婆子立即醒转,惨叫一声,下意识地抓向顾明珠的手,在顾明珠手背上留下了几道抓痕。 柳苏大惊之下要去查看,顾明珠摆手:“再去给我找些干净的巾子,将赵家的外伤药也取来。” 柳苏点了点头。 顾明珠环顾四周,还好其他人只是受了些轻伤。 婆子这一会儿缓过神来,开始害怕,呜呜咽咽地哭着:“我是不是要死了……”她跟着衙门里的大人来押送女眷,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 生死面前谁能不怕,顾明珠轻轻拍抚婆子的手臂:“已经好多了,等外科郎中来了,就会帮你缝合。”赵家宅子在太原府南城,周围十分繁华,想请个郎中并不难。 “小娘子没有骗我?我还抱到孙儿呢。” “没骗你,”顾明珠低声道,“你一定会没事的。” 婆子似是信了顾明珠的话,情绪渐渐好了一些,嘴唇不停地哆嗦:“心肠好的娘子,老天……保佑……你多福多寿。” “郎中来了。” 冯安平带着人走进院子,方才他听到院子里传来轰然声响,立即进来查看,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一片狼藉。 陆大人生怕有人再趁乱行事,赵家几个管事还没有分别审讯,万一出了差错,对日后的断案不利,于是先将赵家几个管事带去大牢看管,他刚刚把陆大人和赵家管事送走,就看到魏大人的亲卫请了郎中进门。 “让我看看。” 熟悉的声音传来,顾明珠抬起头看到了孙先生,没想到衙门请到的是师父。 孙郎中仔细查看婆子的腿伤,伤口深可见骨,好在止血及时,否则不等他前来恐怕人已经不行了。 孙郎中立即打开了药箱,然后看向顾明珠:“你来帮帮我。”既然会止血,定然通医理,做他的帮手正合适。 顾明珠颔首。 冲洗、缝合、上药、包扎……顾明珠帮着孙郎中一气呵成。 完成之后,顾明珠看向孙郎中,差点脱口喊出:“师父。” 虽然不能相认,但是跟着师父一起治伤那种感觉真的很幸福,他们师徒在大牢里认识,没想到还能有一天走出那牢笼聚在一起。 她很满足了。 为张师父翻案,看着孙师父行医治病,又能承欢父母膝下,老天真是待她不薄。 将婆子的伤包好,孙郎中也松了口气,这才仔细去看身边的人,虽然她穿着一身男装,却能看出是个姑娘。 孙郎中笑着道:“你做的很好,想必也是师出名门。” 可不就是师出名门,顾明珠在纱罗遮掩下抿嘴笑,师父这也算是自己夸赞了自己。 “你师父是哪一位?”孙郎中道,“这止血的手法很是不错。” 顾明珠没有说话,转头向聂忱求助。 “先生,”聂忱上前道,“我这师妹胆子小,遇到外人就口吃,对不住先生了。” 孙郎中笑得如沐春风:“我也是看姑娘医术不错,才开口问问她的师承。” 聂忱立即道:“我师妹不太会医术。” “哦?”孙郎中有些好奇,“那她……” 聂忱将顾明珠带出来的箱子打开,露出里面各式器物:“我师父教师妹的是仵作的本事,我们坊间侦探之人查找线索,少不了这些。” 顾明珠跟着点头,这样就可以将医婆和蒋师妹区别开来,而且仵作不止是验尸,还要会验伤,所以必须通晓医理,虽然不给人开药方,但这种止血的方法手到擒来。 孙郎中捋着胡须:“原来如此,”说着他又亲切地看向顾明珠,“不管是仵作还是郎中,都是一样,今日多亏了小姑娘。” 顾明珠向孙先生行礼。 孙郎中转身去看其他人的伤势。 顾明珠看着孙郎中的身影,能见到师父也算是今晚的意外收获。 “多亏了小娘子,不然我这条命定然没了,”婆子感谢顾明珠,“你这个仵作可比衙门里的两个老头子好多了,就是看着瘦弱得很,等大娘伤好一些,给你炖些羊肉送去,让你补补身子,大娘的手艺可好了。” 顾明珠低声道谢,望着婆子的笑容,她心中更是舒畅,能帮到别人着实很幸福。 等到衙差将婆子抬走,初九也来道:“魏大人请几位过去。” 该是问她那匣子的事吧,顾明珠没有仔细去看那匣子,也想知道一些细节。 几个人再次走进书房。 魏元谌看向顾明珠,淡然道:“多谢蒋姑娘的提醒。”现在他就像与她在蒙着脸唱大戏。 顾明珠蹲身行礼。 魏元谌面色不变,不得不说这位“蒋姑娘”虽然“胆小”、“口吃”,好过顾大小姐的“痴傻”、“撒泼”。 想想他那手臂上的咬痕,他就忍不住眉头皱起。 魏元谌接着道:“蒋姑娘怎么知道那八簧锁有蹊跷?” 顾明珠沉默片刻,拉住了聂忱,踮着脚尖在聂忱耳边说话。 等到顾明珠说完,聂忱才道:“魏大人恕罪,我师妹与外人说话便会紧张,从来都是她告诉我,我再帮她转述。” 聂忱护在顾明珠面前,真像是处处为师妹着想的师兄。 这戏演得真真的。 魏元谌坐下来,也吩咐聂忱等人:“坐下慢慢说。”离天亮还有些时间,他不着急,想必她也是一样,反正那密道不会见光就消失,她只要趁着没人注意,钻回家中,换件衣服,就重新做回顾大小姐,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聂忱道:“师妹听师父提及过,有种机关锁,看着是锁其实是伤人的机关,从前有机关高手因此受伤,所以师妹才会急着来提醒。” 机关高手? 魏元谌再次想到远在京城的顾侯,顾侯爷到底都请了什么人来教女儿? 不过有了机关高手做凭据,她的“珍珠大盗”身份也就跑不了了。 魏元谌道:“那八簧锁是冲着我来的,上面设置的题目,应该只有我才能打开。” 这跟顾明珠猜想的结果一样,魏大人出了事,这案子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魏元谌说完看向聂忱:“这几日注意坊间的动静,主要是赵二老爷的下落,也提醒坊间人不要轻举妄动,太子来了太原府,他身边耳目众多,你们招惹不起。” 聂忱点点头。 魏元谌站起身走到门口,从腰间解下一块令牌丢给聂忱:“想要查找线索,进出府衙,用我的腰牌。” 顾明珠惊讶,魏大人今日怎会如此的大方,难不成是要向他们报救命之恩?那也未免太简单了吧? 她得趁机提醒聂忱,多向魏元谌要些奖赏,免得魏大人贵人多忘事,随随便便就揭过了。 魏元谌走到院子里,希望她知道那块令牌是做什么用的,不要给他惹麻烦。 …… 黑夜里,一条小船停在江边。 一个身影落在船头,低声向船舱里的人禀告:“失手了,魏元谌安然无恙。” 第九十三章 太子 那身影久久听不到回应,于是再次道:“魏元谌将锁簧打开了,不知为什么在最后的关头,发现了蹊跷。” 风吹动着河面,船随着一起慢慢地起伏,船舱里的人将手里的茶杯丢在桌案上,然后道:“申先生不是说那机关很厉害吗?还花了不少银子去做,怎么到头来没有任何用处?” 身影不敢再说话,只是低着头,仿佛在等待惩戒。 船舱里的人站起身撩开帘子走出来,他现身那一刻,藏在周围的亲军立即上前护卫。 男子挥了挥手:“用不着这样紧张,这么多人在周围,谁敢来害我不成?” 人群慌忙赶来一个文士,到了男子身边,躬身向男子行礼:“殿下的安全要紧,不敢大意,别说那魏元谌手下必然有暗卫、死士,就算那神出鬼没的‘珍珠大盗’也不容觑。‘珍珠大盗’在太原府暗算了韩钰之后,太原府衙的人一路追赶,却没有发现他半点踪迹,可见身手委实了得,这种人若是做了刺客,恐怕会防不胜防。” 男子负手而立,生得颇为英俊,身上穿着暗绣的长袍,满身的贵气,正是当朝的太子。 太子冷哼一声:“我还怕他们前来?来了正好,我就将他们一并擒获治罪,我看那‘珍珠大盗’早就被魏贼收买了,在为魏贼做事。” 太子说到这里,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文士,此人是他十分信任的幕僚申先生,这次来太原府他只带了申先生一人:“接下来恐怕要与魏元谌正面交锋了。” 申先生脸上一闪愧疚:“都是我算计不周,早知道就再派个死士前去……” “好了,”太子道,“那魏元谌狡猾的很,他与他那姑母都是千年的祸害,不可能那么容易就归西,只可惜那机关没能伤到他分毫,如果魏元谌受了伤,我就能接手太原府的事,现在还要与他周旋。” 申先生低声道:“好在太原府的案子可以结了,就算牵连到殿下,还有贵妃娘娘和朝臣作保,殿下在皇上面前真心认个错,这几年心谨慎着些,等到承继了皇位,魏家还不是任您收拾。” 太子脸上满是厌恶的神情:“魏家算是什么东西,整日里与我们母子为难,当年就该灭了魏家满门,将那魏皇后一并也解决掉,也就没了今日的麻烦。 这些年,那魏皇后该死不死,挡着我母亲的路,朝堂上时不时就有人提什么嫡子,那些所谓的大儒,迂腐至极……” 太子说到这里再次冷哼:“魏氏一族太过暴戾,手上染血太多,即便魏氏怀了身孕,也生不下活的,别说皇子,那三公主不过也才苟延残喘了几日。到现在朝堂上那些蠢货还看不透这些。与其在那里操心魏氏的肚子,还不如送我母亲登上后位,我母亲有了后位,我与弟弟全都是嫡出,朝堂上也就不会再有什么争端了。” 申先生叹息:“魏氏曾单枪匹马于敌营中救下太宗皇帝,又曾辅佐高宗一朝兴盛,对当今皇上登基也算有些功劳,皇上除掉魏氏恐会留下恶名,所以才会一直留着魏氏和魏皇后的后位,当年二皇子谋反案,没能拿到钉死魏氏的证据,也只好先杀了魏家的掌家人。 原本以为魏氏从此一蹶不振,谁知那魏元谌比他父亲一点不差,年纪轻轻就脱颖而出,不过这也是好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观那魏元谌有短命之相,一定长久不了。” 听到申先生这样说,太子心中舒畅了许多,他很是相信申先生的推演之术,有好几次申先生都一语成谶,当年如果不是申先生提醒他心永康长公主,他还真以为永康长公主要投靠他,原来永康长公主暗地里早就选了二弟那个混账。 “明天一早就进城吧,”太子吩咐申先生,“留在这里也没有了用处,早些去府衙,也免得魏元谌再弄出什么事端,可惜了韩钰和赵家,要因此顶罪。” 申先生躬身道:“能为太子爷分忧也是他们的福气。” 太子说完这些就要回到船舱中:“对了,那个怀远侯可还有动静?” “没有,”申先生道,“京中传来消息都说,怀远侯表面上十分担忧战马案,背地里不是遛鸟就是玩虫,还因此被弹劾去御前,刚刚才被皇上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太子眼睛中满是戾气,他安插韩钰在太原府,只为了弄点银子用处,能有多大的事?朝廷每年收战马,也不差他这一点,没有走私战马赚的银子,他如何笼络人效忠他们母子,要不是那个傻子怀远侯捡马粪捅开了这件事,也不会引来魏元谌。 现在魏元谌题大做,说山西内私开不少的铁山矿,他真的有那么多铁山矿,还会愁银子年年不够用? 再说,现在大周内没有战事,有了战事再用银子购马也就是了,多大点事,用得着这样大动干戈,父皇也是老糊涂了,听信谗言,被魏家利用对付他们母子,难道父皇不知道,他这个储君的地位稳固了,朝廷才不会动乱。 太子人走进船舱又嘱咐申先生:“可找到了善七弦琴的人?早些安排去我的府邸,这一路委实太过寡淡,让我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有,”申先生道,“太原府擅长七弦琴的女子,我都会为您找出来。” “可惜啊,再也听不到那之音了,崔家也是不解风情,那么好的女子怎地就射杀了,晚些日子,我必定将她救出来。” 太子想到那周氏款款而行的样子,胸腹忽然燃起了一股热气,怎么也无法消散,永康长公主别的不行,却很懂他的心思,他不能给周氏太子妃之位,至少能养在府中极尽宠爱,等他登基了,也让她富贵荣华。 可惜了,真是太可惜了,若是还能再见那美人一面,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 天已经开始放亮,顾明珠也该回去顾家,虽说赵二老爷只是个角色,但今晚也算收获颇丰,接下来就要看魏大人手中那些账目,是否与父亲推算出的“丢失”战马的数目相同。 那位躲在暗中的太子爷和下落不明的赵二老爷,应该也很快就会有消息。 聂忱将顾明珠送出赵家,吩咐柳苏一定照顾好这位蒋师妹。 蒋师妹临走之前,聂忱思量了半晌终于正色道:“蒋师妹,你也知道我一直钦佩长老爷,长老爷一直不肯在我面前露面,必然有他的苦衷,但我想日久见人心……” 听到聂忱这话,顾明珠不由地有些紧张,难不成她露出了马脚被聂忱察觉到了,真是这样的话,她也不会再隐瞒,顾明珠仔细地听着。 聂忱接着道:“早晚有一天,长老爷能待我如亲子,便是有秘密和危险都会与我一起承担。” 亲子? 顾明珠吃惊之下呛了口水,聂忱是认真的吗?她可不想有这么大的儿子。 “蒋师妹回去将这些告诉长老爷,”聂忱道,“说这些或许没用,但我会做给他看,不会让他失望。” 顾明珠心中有些不忍:“其实这些事一直都是我在打理,长老爷……” 聂忱一脸正气:“师妹不用勉强,我都知道。” 顾明珠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你都知道些什么啊? 离开聂忱,顾明珠和柳苏一路向前走去。 柳苏摇了摇头:“呆……鹅。” 顾明珠道:“不许给人取名。” 柳苏看着胡同口那一摇一摆前来的大鹅,不叫它大鹅叫什么呢? 魏元谌一路回到住处,净过手换了身衣服,他开始核对从赵家找来的账目,将账目翻了一半,他才站起来舒展肩膀。 站在窗前,魏元谌又想起顾大姐安抚那婆子的情形,她那种给人以信心和希望的感觉与如珺十分相像。 这样想着他不禁出了神,直到孙郎中进了门,他才收回了思绪。 孙郎中道:“三爷在忙公务,我就不打扰了。” 魏元谌伸手去拿茶吊:“先生陪我喝杯茶吧!” 孙郎中坐下来,接过茶来抿了一口。 “不瞒先生,”魏元谌目光微远,“我最近常常想起如珺,总觉得她好似离我很近。”那种感觉他许久都没有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