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想世界》 001、梦见了五百年后 华真行从梦中醒来,睁眼只见一片昏暗。一阵风吹过,他打了个冷颤,茫然的神情仿佛在问——我是谁,我在哪里?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回过神来,抬头望向低矮屋檐间的灿烂星空,这才确定自己还在非索港的街巷中,而时间仍是00年。昨天晚上,他被大个子黑夏尔带到本地土著常去的欢乐酒吧喝多了,回来时醉倒在离家不远的巷里,靠着墙根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华真行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非索港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这看似家家闭户的夜里,危险也总是无处不在。 就在这条巷中,华真行曾亲眼见过一具倒毙的尸体。那无名的死者应该是在别处中枪后挣扎着逃出了很远,最终毙命于无人的窄巷,天亮时才被发现。在警察赶来之前,死者身上的财物早被路过的人摸捡一空。 在危险的环境中,最重要的是保持清醒的头脑、做出正确而及时的反应,这是把他从拉扯大的杨老头的告诫。杨老头虽然只是个开杂货铺的,却是华真行所认识的最有见识也是最有本事的人。 华真行开始认真检查起自己,表面并没有受什么伤,体内好像也没有隐痛。藏在左肋下的伞兵匕首和后腰间的钢质指虎、上衣兜里的打火机都还在,就连揣在右裤兜里的钱包也没人动过。 在非索港一不心就容易被偷或被抢,华真行出门习惯带钱包,假如遇到什么穷凶极恶的家伙,不太好对付或者不方便直接动手,乖乖掏钱就是了,总之不能让人家太失望。 他的衣服里还缝着两个不容易发现的暗兜,装着备用的现金。而当地的土著匪徒大多性格直爽或者说就是缺心眼,基本想不到这些看似很简单的花招。 非索港是一座海滨城市,位于黒荒大陆东部的几里国。听说在整个世界范围内,几里国都是一个相当贫困落后的地方,但这里的人们却喜欢打扮得光鲜靓丽,不少人哪怕家徒四壁,只能弄到点钱,也要想方设法穿各种名牌、戴着明晃晃的金链子。 华真行曾经也想戴一条链子,既入乡随俗也能发挥与那个钱包差不多的作用。但杨老头却告诉他,裤兜里揣着看不见的钱包和脖子上戴着引人注目的链子,其意义是不一样的。 该在的东西都还在,看来自己并没有遭遇意外,只是喝多坐在墙根下睡着了,尚没有被夜间的路人发现并顺走财物。华真行最后从上衣里摸出了一款东国产的花为牌智能手机,那是他平日最喜欢的东西,通过那的屏幕,仿佛能联通整个宇宙。 华真行却没有将手机屏幕点亮,而是顺手又揣了回去。身体和东西检查完了,照说他应该赶紧回家,这一刻却仍然坐在墙根下好像又有些走神了,竟然闭上了眼睛,似是在回味什么。 他在尽量回忆方才梦中的内容,唯恐稍一耽误印象就模糊了。人们刚从梦中醒来时往往感觉梦境很清晰,但是时间只要过去一会儿,回忆就变得很模糊,只能记住几个片段,向人转述时大部分都成了脑补加工后的内容。 华真行刚刚做了一个很特别的梦,但梦中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醒来之后再回忆,梦中的年代竟然是50年。而如今只是00年,也就是说他梦见了五百年后的世界,那时的世界上有一个如今尚不存在的欢想国—— 公元历50年,非索港已是欢想国真行邦的首府以及最大的城市,这里不仅有欢想国最重要的学府之一非索大学,还有春容丹的生产基地。真行邦是欢想国在这个星球上二十八大行政区之一,也是欢想国最早的疆域。 加工春容丹所需的原材料虽然遍布全球,但在三百多年前,其最终的炼制合成产地只有非索港。后来随着欢想国的新疆域开拓再加上其他种种原因,如今的合成基地共有七处,但最早生产春容丹的非索港地位仍非常重要。 据说被视为欢想国最高机密之一的春容丹的完整丹方,就保存于非索港的春容丹生产研发中心。世上的无数势力都想得到它,但迄今为止好像并没有谁成功过。 春容丹出现于四百多年前,具体时间已不可考,名字听上去很普通,但其神奇的效果就似仙侠说中的驻颜丹,据说能让人的容颜不老,堪称人类史上生物制药领域的巅峰之作。 它并不是简单的一枚丹药,而是一大盒组方药剂,共有三百六十份,每份的成分都不一样,各有具体的服药日期,每日服用一份。 也就是说一旦开始服用这种丹药,每一天都不可错过。春容丹中的三百六十份药剂各有禁忌与讲究,通常需要在专门的医疗机构中由专业人员指导服用。 按照说明书的要求以正确的方法服用,以近四百年的临床观察结果来看,尚未发现它有什么毒副作用。 当然了,所谓容颜不老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根据临床总结,服用一盒春容丹,大致可“驻颜”三十年。具体的效果可以这样形容:假如到了七十岁的时候,看上去还是四十来岁的相貌。 作为一种必须遵医嘱、要在专业人员指导下服用的处方药物,说明书上对其疗效的介绍非常严谨,只是写了“本产品能改善内分泌与微循环、调节新陈代谢,起到延缓衰老的作用”。 至于一盒春容丹可“驻颜三十年”的说法,是数百年来的临床观察统计结果,也是大众所见的事实,如今早已被全世界所公认。 既然“一盒驻颜三十年”,那么多服用几盒岂不是能驻颜更久,直至青春永在?可惜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春容丹的效用是递减的,其说明书上介绍得很清楚,每个人同时服用量最多不能超过三份,累计服用量最多不能超过九盒。 就算达到了理论上最大的服用量,累计服用了九枚春容丹,其效用大致相当于服用一枚的双倍。按照民间通俗的说法,就是大致以“驻颜六十年”为极限。 这已是了不得的神效,仔细想一想,假如某人九十多岁的时候,还有三十多岁的容颜,这是怎样一种奇迹?更了不起的是,春容丹是一种可大规模工业化生产的商品! 历史上或许真的出现过所谓的“仙丹”,传说中的种种灵丹妙药或许真的存在,但它们能做到像维生素药片一样大规模工业化生产、成为普通人的日常消费品吗? 然而遗憾的是,此丹只对女人有效,说明书上也特意强调——男性禁服!在专业医疗机构中,不少服用者都要先做染色体检查。 这激起了世上广大的男性同胞的强烈不满,尽管成品管控严格,数百年来也有很多男性通过种种手段私下里偷偷服用,其中不乏权贵人士。可是事实证明,男性服用春容丹不仅没有明显的驻颜效果,身体机能还会发生很多不健康的非正常变化。 这就让很多男士更不满了,纷纷责问春容丹的发明者,也就是欢想国的缔造者风自宾先生——为何不能研发出针对男性的新药?风自宾回答他确实没有搞出来,但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大家都可以去努力研发啊! 结果这世上一度出现过各种各样的宣称能让男性驻颜的新药,闹腾了上百年时间,事实证明那些药不仅无效,其中不少还有强烈的副作用,可谓坑了无数男同胞。没有研发成功就是没有,科学以事实说话,容不得半点想当然。 尽管欢想国出产的春容丹只有女人能服用,但男人同样为之疯狂,道理显而易见。一盒春容丹,能留住青春三十年,这是何等的诱惑?很多人都愿意为此付出疯狂的代价!女人疯了,男人也不能幸免。 然而相对于全世界近乎无限的需求而言,春容丹的产量有限价格昂贵,曾经只有一部分人才能得到。它刚面世的时候,假如按00年的物价水平换算,一盒的价格高达三百六十万米金。 米金是当时的世界第一强国米坚国的货币,三百六十万米金差不多折合东国币二千万元。 春容丹正式上市后便连年持续降价,前三十年就从三百六十万米金降到了相当于起初三十六万米金的程度,只有原先的十分之一,然后价格保持了长期的相对稳定。这里说的价格都是以00年的物价水平换算,考虑了通货膨胀因素。 就算是00年的三十六万米金、折合二百万东国币,对很多人来说那也是一笔巨款啊。更关键的问题是就算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相对于春容丹的产量,能并愿意拿出这笔钱购买它的人要多得多。 想买到春容丹,除了特殊的渠道,在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得预约登记参加每年的摇号抽签,抽到了购买资格就和中奖差不多,甚至转手就能卖出高价。虽然各国官方几乎都明令禁止这种倒卖行为,但在很多地方这种私下倒卖现象仍屡禁不绝。 有一个现象后来甚至被写进了教科书中。虽然这种产品在上市后就持续降价,三十年后的价格只有当初的十分之一,但人们还是争先恐后的想尽早得到它,而不在乎其价格是否越早越贵。 因为这是一种“驻颜”的产品,其效果并不是让人返老还童,只是能延缓衰老而已,谁不想在正值青春年华时尽早服用?产品虽然一直在降价,但是青春等不起。 很多人,不论男女,为了得到它不择手段,引发了一系列的社会问题。有的女人为了它抛夫弃子,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与灵魂却一次次上当受骗……有的男人为之铤而走险,干出种种非法的勾当……在原本越混乱的国度里,由此导致的乱象便越严重! 春容丹这个产品以及其发明者和生产者,也因此受到了诸多指责。有人说春容丹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动荡的混乱,因为它而引起的种种事端激发了人性的丑恶。然而春容丹本身却是无辜的,它只是一种药物而已。 春容丹也只是春容丹,它并不能使人返老还童,只能使容颜不衰,也许有一些改善体质的作用,但对延长寿命也没有太明显的效果。而男人们的福音在春容丹问世几十年后也终于出现,它是一种锻炼方法,名为养元术。 002、那个世界真好 00、那个世界真好 自人类诞生之日起,不论是神话里还是现实中,都有各种各样的身心锻炼方法甚至是所谓的修炼秘法。其中很多秘传往往与古代宗教有关,大多荒诞不经难以实证,有的就算有些效果但也远不如吹嘘的那般夸张,而且总是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养元术是人类历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锻炼方法,是四百年前一个叫徐自化的人推出的。它问世的时间应该在欢想国创立之前,但真正大规模推广却在春容丹问世几十年后,伴随着欢想国的开拓扩张,到了二十六世纪已流行全世界。 徐自化可能并非养元术的发明者,但据说他整理了有史以来世上各种公开和秘密流传的锻炼方法,总结出一套完整的锻炼体系并将之公开推广。这套锻炼体系的效果是可以验证的,且与任何具体的宗教信仰无关,已尽最大程度将之去神秘化。 养元术的出现于一个很微妙的时间节点。当时以基因研究为核心的生物技术经过近百年的发展已取得了很多成就,但也遭遇到了难以逾越的瓶颈。 生物技术已经能完成多种生命体的克隆,甚至能通过基因改造创造出很多新物种,但始终无法突破最关键的一步,那就是以非生命物质去创造一个哪怕最简单的生命体,那些被改造出的新物种或许称为新品种才更贴切。 生命现象的本质是什么,它出现的原因与目的又是什么?人们无法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由此还引发了一场大讨论。世界已进入了工业文明与信息文明的时代,那么人类文明发展的方向与目的又是什么,生命智慧的意义何在? 讨论中有一个观点被绝大多数人都接受,那就是人类文明发展当然要服务于人自身,无论使用再多、再先进的工具,终极目的还应落实于每个具体的人身心能达到什么状态,而养元术恰在此时出现了。 养元术的推广也经历了长达百年的波折,起初它被某个阶层垄断并禁止公开。很多人修炼有成,各方面能力包括寿命都有了显著的增长,由此还导致了一段“新贵族历史”的出现。 到后来终于有人打破藩篱将养元术推广到全体民众当中。在如今的欢想国,养元术已纳入中学义务教育课程,每个孩子都有五年的免费学习机会。 养元术锻炼的是一种身心境界,从而增强并掌握人自身的种种能力。以此境界为基础,再经过种种特殊方法训练出的能力,在五百年前可能被视为超能力。 以通常的教学方法传授养元术很困难,它更适合采用导师制或者说更古老的师徒传承制。欢想国的每一所中学都配备了专门的养元术导师,会根据学生在修习过程中的不同情况及时指导,直至学生真正掌握其修习方法。 修习养元术,不能仅知其理论,只看实证的结果是否达到了某种身心状态。欢想国有专门的官方机构负责颁发养元术等级证书。证书共分六级,一到三级为初级,获得者通常被称为养元师;四到六级为中级,获得者通常被称为养元术导师。 至于六级再往上那就是高级了。据说养元术共有九级,有七级及以上成就者则被称为养元术大师。但高级不是某个官方机构所能评定的,养元术大师在普通人中甚至只是传说。 养元术大师如凤毛麟角,拥有中级证书的养元术导师也是全世界稀缺的人才,无论走到哪里都大受欢迎,很多地方平常想请都请不来。 欢想国颁布的《养元术教学纲要》中规定,获得中级养元术证书者才有资格指导他人修习初级养元术。欢想国已将养元术纳入义务教育,每所中学的养元术导师都是政府公派的,而世界上其他国家或地区就很难有这个条件了。 经过这么多年的推广,养元术的教程其实早已不是秘密。在欢想国,每个人都有机会在专业导师的指导下修习,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养元师。 数百年来的统计结果显示,经过培训与修习,最终能拿到一级证书者接近四成、能拿到二级证书者差不多有三分之一,这个比例并不算低,但获得三级证书者比例锐减,只有不到百分之一,最终能拿到中级证书者则不超过千分之一。 以庞大的人口基数论,千分之一的比例看似不低,但这只是一个可能性的概率,它需要坚持长期的修习以及持续不断的培训指导,各方面投入是巨大的,并不是说一千个人里面必定就有一个人能拿到中级证书。 拥有中级证书的养元术导师,可以进一步锻炼出种种特殊能力,是社会各个领域都急需的人才。 哪怕是拥有世上最好修习条件的欢想国公民,最终能拿到初级证书者也不足四成,那么其他人怎么办?养元术还有一个特点,就算最终没有达到获得一级证书的标准,修炼它也没有坏处,同样有涵养精神、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效果,坚持练一辈子都行。 养元术的效果起初也颇受质疑,但如今质疑的声音已几乎消失殆尽。有一个数据可以证明一切,就在050年,欢想国公民的平均预期寿命已达到一百零八岁,其中男性为一百零六点五岁,女性为一百零九点五岁。 平均预期寿命不是平均年龄,而是指所有人预期生存寿命的平均值。欢想国刚刚公布的国民平均年龄是三十三岁,相对于平均预期寿命而言,人口结构还算很年轻。 女性的预期寿命平均要比男性高三岁,有人说这是生理上的差异,也有人说这可能是服用了春容丹的效果。顺便再说一句,官方也宣称养元术能促进春容丹的效果,按社会流行的说法是“使其驻颜之效增益十年”。 这就是华真行梦见的、五百年后的那个世界。 梦中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梦中,好似也全然忘记了自己其实是身处00年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他的名字还叫华真行,是刚刚从非索大学毕业的应届本科生,很幸运地进入到位于非索港的春容丹生产研发中心工作。 至于年龄,华真行在梦中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假如根据梦境去脑补的话,应该是二十岁或者二十一岁。因为欢想国规定,孩子年满五周岁就可以申请入学,而年满六周岁之后就必须上学。 欢想国的教育制度,与五百年前大部分国家与地区不太一样,推行十年制义务教育,学不是六年而是五年,中学也同样是五年且不分初中与高中。 大学本科的学制是五年;高等专科学制三年;还各职业技术学院的学制是两年。毕业生走向社会参加工作后,还可以接受各种职业培训以及继续教育。 至于硕士与博士学制都是两年半到三年。幻想国青年大多都不会在大学毕业后就立即读研,通常都先工作一段时间再去考。这已经形成一种习惯,原因之一可能是大家的预期寿命足够长、可以用来学习与工作的年限也足够长。 华真行就是经历了学、中学、大学完整的十五年教育,毕业后进入春容丹生产研究中心工作。他能得到这样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除了品学兼优,还因为已拥有三级养元术证书,是大有潜力的年轻才俊。 华真行在中学毕业前就获得了二级养元术证书,在大学本科期间又得了三级养元术证书,如今年纪刚刚二十出头,将来大有希望成为中级养元术导师,甚至还有一线希望最终能成为高级养元术大师。 欢想国的高等教育虽不是义务教育,但基本也属于公费教育,对本国公民由国家提供补贴,只象征性地收取很少的学费,学生只需负担本人的生活以及购置教材等费用。 欢想国政府承诺,给所有成绩评价合格的应届毕业生都提供工作岗位,会在每年毕业季将这些岗位情况公布在专门的信息平台上,由毕业生自行选择,有点像高考报志愿。针对其他社会人员的工作岗位也会常年招录,另有一个专门的信息平台公布。 欢想国给应届毕业生提供的工作岗位遍布全球二十八片邦域,要求与性质不同,所以这是个双向选择过程。申请人员受教育期间的综合评价、专业要求、原生家庭居住地点,是录用条件中最重要的三大权重。 假如某人报了一个岗位而未被录用,没关系,可以重新报,因为全国每年提供的岗位和毕业生人数是一致的,只要你愿意工作便总有地方可就业。这个双向撮合的过程若以传统的人工方式进行,将艰巨得无法完成,但在人工智能发展了几百年的时代,已变得很简单。 假如有人找不到自己满意的工作,又不愿意从事其他工作,可以选择“待业”,这个词源自五百多年前。但是欢想国的很多福利待遇,要在具体的工作岗位上才能享受到。 还有一种情况,比如华真行这等人才,已经拥有三级养元术证书,并极为希望成为中级养元术导师,在世界各地都会受到欢迎与重视。 而欢想国也有规定,从接受欢想国教育、住房、医疗、工作培训等诸多福利补贴的公民,若是申请移民境外,须交纳相应的补偿费用。假如有人隐瞒消息直接玩失踪,那么欢想国官方会根据情况行使追索权力。 其实这项规定有点多余,因为欢想国公民申请移民的情况很少见。统计结果显示,近一百来,总共有九千八百四十三名男性申请移民,还不到一万人;三十七名女性申请移民,只有几十人。而截止50年,欢想国的总人口已接近三亿。 在欢想国诸多社会福利中,有一项是让世界各国都羡慕无比的:凡欢想国女性公民,只要同时满足下列条件,皆可申请获得国家免费赠送的春容丹一盒。 1、年满二十五周岁。 、已婚并生育两名及两名以上子女、夫妻双方都是欢想国公民。 、无犯罪或犯罪行为已超出相应刑罚的规定期限。 只要符合上述条件就可以提出申请,然后参与抽签,每年一次。幸运者第一年就可能中签,而有的人可能连续好几年都中不了签,但是中签概率随着申请次数增加,在十年内便一定会中签,因为第十次申请的中签概率已达到百分之百。 欢想国的女人是多么幸福!在世界其他国家春容丹有钱都很难买到,在这里却有机会百分之百免费获得!国家免费赠送的春容丹,应在指定医疗机构保管与服用,并不能转让或出售。 那么不符合上述条件的女性公民呢?只要年满二十五周岁也可以参加抽签,中签概率有区别,只可保证在二十年内一定能抽中,但需自费购买。 最多不超过二十次抽签,便一定会买到一盒春容丹,这已经是世界其他各国所羡慕不已的优厚福利了。 003、你想干什么 这项福利政策在欢想国内却引发过抗议。有的女性认为根据条件区别对待是不公平的;有的男性则质问,国家给女性这么优厚的福利,是否也应该给男性以相应的补偿? 针对部分女性的抗议,官方发言人解释,实际上这些春容丹并非欢想国政府提供,而是欢想国的创立者风自宾先生私人赠与的。赠与条件就是如此,有人可以选择不接受,但不能强制赠与人按自己的意愿赠送。 针对部分男性公民的抗议,发言人只是笑着反问了道:“这难道不也是给男人的福利吗?”当时在场的人都笑了。这是引用风自宾的话,在大约四百年前,针对有人质疑他只发明了仅供女性服用的春容丹,风自宾也曾这样反问了一句。 别问梦中的华真行是怎么清楚这些的,他的脑海中自然就有了这些信息,仿佛梦境的某种设定。 非索港春容丹生产研发中心简称非索中心,华真行入职该中心刚刚半个月,第一期保密培训昨天才结束,今天是休息日。凌晨五点半,不需要闹钟他便准时醒来,洗漱完毕并将房间稍事整理,于六点前出门,他打算到附近的公园里练晨功。 非索中心为华真行提供了一套单身宿舍,套内使用面积九十九平,有厨房、盥洗室、客厅、两个房间和一个杂物间。这是工作单位的特殊福利。 原本像他这样的应届高校毕业生,刚参加工作可以向政府申请单位附近的单身公寓,标准是套内使用面积四十九平,也有厨房和盥洗室,另有一间会客厅和卧室。所谓标准是指工作单位的补贴标准,为公寓挂牌租金的百分之八十。 假如有人希望居住条件更舒适,也可以申请标准更高的公租住宅,但超标部分得自己付全款。举个例子,比如政府提供的四十九平的单身公寓,挂牌租金是每月两千元,刚参加工作的单身青年张三只需自己支付四百元,其他部分由工作单位补贴。 假如张三想申请与华真行一样标准的公寓,而该公寓的租金是每月五千元,就算政府可以提供,那么扣除应得补贴后,他个人则需要支付三千四百元。 工作单位为何要提供这种补贴?在某些年代、某些地方的某些人眼中,这不是“单位办社会,增加运营负担吗”?其实单位并没有办社会,不同标准的公寓都是政府供给的,单位提供的只是员工的居住补贴。 基于一条最简单的原则:单位支付给员工的报酬,可以是货币也可以是其他的形式,在相应的社会福利体系下,就应该满足居住、生活、健康、成立家庭、养育后代等方面最基本的个人支出,否则整个社会便无法在长期中正常运行。 华真行的公寓则是工作单位内部提供的,一分钱都不用,由此可见中心的待遇非常好,其入职的要求当然也很高。拥有三级养元术证书只是基本条件,还需要品学兼优并通过各项审核。 华真行的生活非常有规律,每天十点入睡,十一点半起床练功,凌晨一点继续入睡,然后五点半起床练晨功,他还将一间房间布置成了专门的练功室。养元术讲究动静结合,并不是一味只在室内,今天的天气不错,日出时间正适合户外修习。 华真行走出公寓楼时天色已经亮了,新鲜的空气带着草木清香,东边已映出一片绯红的霞光。住宅楼之间的公共绿化带中,已经有不少人扎好架子站在那里,呈凝神抱元之势,他们都是在修炼养元术的晨功。 华真行第一眼就看见了精神抖擞的杨老头,他正双腿微曲站在那里,张开双臂姿势就像在怀里揉什么东西。杨老头名叫杨特红,是生活区大门口开卖部的……等等,画风好像有点不对,都二十六世纪了,还有五百年前那种卖部吗? 可这只是华真行的梦境,有啥也不稀奇……杨老头今年已经一百二十岁了,是中心后勤支援部门的退休老员工。在人均寿命达到一百零八岁的欢想国,有人一百二十岁还活蹦乱跳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欢想国实行弹性退休制度,工龄满六十年或年纪超过八十岁就可以申请退休也可以不退休,到九十五岁则必须退休。退休后还可以申请兼职的社会服务工作,但需体检合格。这位杨老头八十岁就退休了,据说在世界各地晃荡了二十年,然后回来开了个卖部。 杨老头应该并不是什么高手,据华真行所知,他老人家练了一辈子养元术,到现在连三级证书都没拿到呢。 华真行从数米外的道上走过,还对杨老头礼貌性地点头打了个招呼。但杨老头连理都没理他,正在练晨功呢,估计都没看见他。 天气好的时候户外练晨功的人很多。非索港在设计规划的时候,就在居民区里预留了足够的空间,花草树木间分布着很多片平坦地带,颇有点古语中“田间地头”的感觉。华真行并没有在楼下练晨功,他打算到更远一点的公园里。 公园并没有围墙,就是相对较大的公共绿化区域,结合天然地势修建有湖泊、山丘、亭阁等园林景观,非索港的居民出门只要步行不远便能找到一处。 五百年前很多科幻电影中的未来世界,都是高塔林立、交通轨道如麻花交缠、还有各种飞行器密密麻麻往来穿梭的景象。 但非索港却不是那样,甚至还有点返璞归真的意思,城中大部分建筑并不是很高。比如丁齐住的宿舍楼只有五层,他住在第三层,虽然配有升降梯,但他平日更习惯走楼梯。 非索刚的公共交通非常便捷,可华真行平时也用不着,走出生活区的大门,穿过一条地下通道,马路对面就是春容丹中心。欢想国绝大部分城市的规划,都遵循了就近居住的原则,不会刻意将工作区域和生活区域分隔得太远。 假如张三就想在城西住,工作单位却在城东,倒也不是不可以。但大部分人都会申请在工作单位附近居住,基本是步行二十分钟以内距离,家庭则自行考虑兼顾夫妻双方的工作地点,孩子就学则在居住地附近。 华真行刚刚走出生活区门口,就见同事朱猛穿过地下通道迎面走上来,拿着便携式智能终端似是在看什么资料。华真行停下脚步打了声招呼,对方好像有些入神,并没有理会他。 便携式智能终端已经是日常生活中的标配了,标准款的重量很轻可折叠也可以展开,能与对全体公民开放的智能主脑系统互联,可随时存储、查阅、分析各种信息资料,还可人机智能对话,自动完成各种指令…… 如今这种装备的功能非常强大,但样子看起来却很普通,有点像五百年前的智能手机,有的款式也可变形携戴在手腕上。 古代科幻说中出现的各种设备,现实中早已有了类似的实物。比如曾经就有很多款做成智能终端的眼镜,能以声控甚至以感应脑电波的方式操作,可打开各种全息场景,完成多项智能任务,很多事情都不需要人再动手。 但这些看似很玄幻的产品后来在日常生活中都逐渐被淘汰了,因为多年的应用实践表明,长期使用它们并形成依赖,甚至会损坏人的感知以及认知系统,在现实中造成恍惚。所有供人使用的产品,都要符合人的生理特点,文明的发展要服务于人的身心健康。 历史上曾出现的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科技产品如今都还有,但只应用于模拟培训等特殊的场合。现在的智能终端比几百年前的产品功能强大了无数倍,但样子却显得很平常。 朱猛不知在看什么,好像没意识到华真行在跟他打招呼,脚下还不心绊到了,一个踉跄栽向了华真行的怀中。 华真行拥有三级养元术证书,就算没有专门修习过什么特殊能力,但是身体力量与神经反应速度都已极为出色,他一个侧步就让开了,同时伸手反扣住朱猛的左上臂,既扶住了朱猛又等于暂时控制了对方。 假如按照梦中的身份,华真行不应该如此警惕,可这毕竟只是梦,梦中的行为还带着下意识的习惯。怎么能让一个人突然低身以肩膀撞入肋下,那不仅会使自己失去重心,对方手中若有凶器也躲不开,他瞬间的应对完全是反射式的。 华真行:“你怎么了?”问话的同时见对方已站稳,便松开手退后了一步。 朱猛喘了一口粗气:“原来是华呀,刚才没注意脚下,幸亏你扶了一把。” 华真行:“你的样子好像很不舒服,没事吧?” 朱猛的眼神有些闪烁:“就是最近工作有点累,没什么事。你要去练晨功吧,我回宿舍休息一会儿就好。”说完话他转身就想走,却听见华真行又在身后道,“师兄,你刚才故意没站稳,悄悄往我衣兜里塞了什么东西?” 朱猛闻言脸色微变,回头只见华真行已从左兜里掏出一个很薄的片状物,约一厘米宽两厘米长,应该是一个信息存储器。它很像五百年前的u盘,技术上其实已经能将体积做得极,但它毕竟是让人来用的,这种尺寸最合适。 如今这种设备用到场合不多,假如需要什么资料,直接联主脑系统就行,也可以通过个人智能终端下载。但人们总有一些私密信息要用物理隔绝的方式保存,或用于无络环境的终端。 并不是所有的信息都是向全社会公开的,比如华真行就职的非索港中心,内部的很多资料就无法用公众主脑系统查询。 “哎呀,刚才不心手滑了,怎么掉你兜里去了?”朱猛的反应也很快,随即上前一步就想将东西拿走。 华真行的反应却更快,左手一合已经将东西收了起来,右手抓住了朱猛的手腕,沉声道:“师兄,把话说清楚,你想干什么?” 华真行可以肯定,东西不是不心掉到他兜里的,朱猛刚才的一系列动作都是故意的。他之所以称呼对方为师兄,因为他们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朱猛比他高四届,他上大一时朱猛已经大五。 朱猛在校期间很优秀,仅举一个例子,其专业数学课程全部满分。这已经不是努力与否的问题,假如没有天赋,有些科目那真是想学都学不好。华真行大一时报名参加了由朱猛担任组长的兴趣研究组,两人早就认识了。 朱猛毕业后就进入了非索港中心,如今已经工作四年,在职拿到了硕士学位并正在攻读博士。他的导师叫郑重之,拥有六级养元术证书,是中心主管研发的副主任、欢想国科学院院士,也是东国科学院的客座院士。 华真行曾视朱猛为榜样,能与之成为同事还挺高兴。 既然朱猛早在四年前就已经进入中心工作,就说明他在大学毕业时就已拿到三级养元术证书。其养元术如今有没有突破四级尚不清楚,但其身体协调性以及神经反应速度、感知能力都应该远超一般人。 刚才他走的是平地,也没有任何东西硌着或绊着脚,出现那样一个向前栽倒的动作实在太不正常了。华真行侧身扶住他的时候,感觉自己左衣兜被轻轻挂了一下,再一摸里面已多了一件东西。那么他显然是故意的,就是为了把这个东西放到华真行兜里。 在现实中,非索港街头的偷经常玩这一招,有时是偷东西,有时是偷了东西转移赃物,华真行对此是熟得不能再熟了。此刻虽在梦里,但梦中的他仍然是他。 004、你相信命运吗 朱猛东西没拿着,手腕还被华真行扣住了,用力挣了几下竟然挣不脱,神情变得很慌乱,抬头带着怯意道:“师弟,能私下说几句话吗,就到你那里。” 华真行没有去练晨功,带着朱猛又回到了公寓,坐下后先给朱猛倒了一杯水才问:“师兄,你是怎么回事?” 朱猛接过水捧在手中却没有喝,低头半晌才突然抬眼道:“华师弟,你相信命运吗?” 华真行笑了:“可能人人都有这个阶段吧,我前也思考过这个问题,还通过智能终端询问过主脑系统,至今对一个故事记忆犹新……” 古时有个成语叫“中二少年”,看似幼稚却并不可笑,随着心智逐渐走向成熟,人们总会思考一些问题,比如对人生、对命运、对社会、对世界的各种看法,既自以为是又充满迷茫。 华真行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还真就是中学二年级。通过智能终端他可以跟主脑系统实现人机对话,智能主脑当然也不可能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基本功能还是通过数据检索提供参考信息与思路,它的资料库中包含了一部丰富的人类文明史。 命运是什么?人类史上很多的思想家都曾有过思考,中二少年们有时脑海中灵光一闪自以为找到了极富智慧的答案,其实大多观点早就被前人们深入探讨过。主脑系统在对话中提供给华真行的就是这样的信息,而华真行记得最清楚的是一个故事。 早在三千多年前,有一位名叫西赛罗的古西纳人就写过一部《论命运》,他有这样一个设问:假如一个人生了病,究竟应不应该去找医生? 假如命中注定病会痊愈,那么无论看不看医生,病都会好;假如命中注定不能康复,那么无论是否请医生,他都不会康复。这种观点和人的实证经验不符,因为在很多情况下,很多病只有通过正确、及时的治疗才会康复,最起码是更顺利的康复。 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康复的概率与得到了怎样的治疗有关。这个问题实际上是在讨论因果关系与决定论,反过来还有一点同样可以确认,就算找了医生,也不能保证病一定会被治好。 后世的思想家还有更多、更精深的展开,比如主脑系统还向华真行详细介绍分析了东国古典的天命观思想,但给华真行留下最深刻印象的还是这个看病的故事。 华真行讲述了自己当年的往事,最后说道:“我当然相信命运,但它只是起点并非终点。命运决定了你在每一个时间可以选择的范围,但并不是说你不可以选择。而你所做出的每一种选择,都决定了你接下来的选择范围。 世界只存在一般性规律,但没有绝对确定性的结果。我不知道师兄为什么要提这样的问题,你更应该想想具体遇到了什么事情。” 朱猛又问道:“你了解我的经历吗?” 华真行一摊双手:“假如你愿意告诉我,就自己说。” 朱猛讲述了一段曲折的往事。他是欢想国的第一代移民,原国籍为东国,华族人,从也在东国长大。在他十五岁那年,某次一家人外出遭遇事故,父母在意外中身亡,他被一位好心人救了。朱猛不愿说出这个好心人的名字,姑且用一个代号称其a先生。 朱猛成了孤儿,虽有社会福利保障不至于活不下去,但人生遭遇了重大的打击。这时还是a先生提供了无私的关怀和帮助,鼓励朱猛走出悲伤发奋自强,并对他未来的人生规划提出了各种建议。 在a先生的帮助与建议下,朱猛以优异成绩考取了欢想国的非索大学,成为一名留学生,攻读信息工程专业,在校期间取得了三级养元术证书,于是提出了入籍申请。对于这样的人才,欢想国向来是欢迎的,他顺利成为了欢想国公民。 a先生不仅是朱猛的救命恩人,在他的心目中的分量早已比父亲还重。大学四年级的时候,朱猛又到东国的春华大学做了一年的交换生,在那里他见到了a先生的女儿,姑且称之为b姑娘。 b姑娘长期在海外留学,这还是她与朱猛第一次见面,温柔美丽的她立刻就成为了朱猛心目的女神。朱猛感觉和她在一起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而b姑娘在朱猛的表白后,与他发生了最亲密的关系。 可奇怪的是,b姑娘事后却让朱猛不要公开他们的关系,还说两人很难真正的在一起。她还告诉他,自己的父亲就是做生物制药研究的,毕生的愿意就是得到春容丹的完整丹方。 朱猛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可能会有多严重,随即找到了a先生求证。a先生承认了这一点,拿到春容丹的完整丹方,不仅是他有生之年最大的愿望,也是他的工作任务,其结果甚至性命攸关。 但a先生同时也说,他并不把希望寄托在朱猛身上,这本就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a先生虽说对朱猛不抱希望,但也没说不让朱猛想办法得到丹方,这等于在朱猛心中种下了一枚种子并生根发芽。a先生同时还提醒朱猛,做成做不成无所谓,但绝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以免连累朱猛本人。 这有什么好连累的?当时还在读大学四年级的朱猛并没有想太多,a先生又不是欢想国人,而这世界上想得到丹方的人简直太多了!朱猛甚至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有机会接触到完整的春容丹丹方。 但念头早已种下,他总会忍不住想试试,或者说想证明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至于做不做到时候再说。朱猛大学毕业的时候申请到春容丹中心入职,并且通过了考核。 有些考核标准是不会公开的,像春容丹中心这样的重要部门,肯定有欢想国情报机构的暗中审查。但朱猛家世清白,标准的东国华族人,十六岁就到非索大学留学,品学兼优并取得三级养元术证书,已移民入籍,出身简直完美。 进入春容丹中心工作后,他有幸又成为了郑重之院士的学生,拿到硕士学位后继续在其指导下攻读博士并成为其研究助手。郑重之是中心的重要领导与权威专家,研究工作中是有机会接触到丹方的。 朱猛很耐心,从来没有暴露过窃密的想法,也在犹豫要不要那样做。工作期间他数次去海外出差,也曾与b姑娘私下见面。而两个月前朱猛又得知,b姑娘居然为他生了一个孩子。但b姑娘也告诉他,除非拿到春容丹的完整丹方,否则就永远不要再见了。 朱猛仔细回想,在上一次与b姑娘见面时,两人又发生了亲密行为,的确没有采取安全措施,应该是那时候有了…… 听到这里,华真行已大概明白了缘由,虽然还缺乏很多具体的细节,但信息量已经足够了。他已认定朱猛不怀好意,却没想到会问出这样一件大案,又板着脸道:“那你为什么要把那个东西悄悄放到我兜里?” 朱猛低头道:“那个存储器里有我植入的程序,只要你在能联的设备上读取,就会向指定节点发送加密资料,而且会经过多个传输节点……” 是b姑娘教朱猛这么做的,b姑娘希望他能够拿到丹方,但也“关心”他的安危,告诉了他好几种传出资料的方案,这是其中之一。 华真行皱眉道:“就用这么简单的办法?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按你的想法去做?” 朱猛:“兜里莫名多了个存储器,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忍不住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而且我准备了不止一个,会悄悄放在不同的场合,总有人会不心传出去。除此之外,我还有两套别的方案,但是什么都没来得及,第一次做就被你识破了。” 华真行叹了一口气,很显然朱猛是个优秀的专业人才,却不是个合格的间谍。朱猛平日只是个技术宅男,他选错了下手对象,手段败露后又显得很惊慌。华真行一问,他竟然就全部交代了! 华真行追问道:“你这么痛快就承认了?” 朱猛颤声道:“你是不是已经监视了我很久,所以我一有动作就被你发现了?……我也挣扎过……我要进监狱了吧?我愿意付出一切,只为了报答恩情……” 看来这是一个误会,朱猛也知道自己干什么,最担心的就是被抓住,所谓疑心生暗鬼,总是怀疑身边有人在监视他。当华真行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抓住他的手腕时,他就自认为已经暴露了。 华真行眯起眼睛:“报恩?事到如今,你还没反应过来……”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换了个问题道,“姑且就认为那人对你有大恩吧,你欠他的,想要报答他,可是我既不欠他的也不欠你的,你为什么要陷害我?” 假如朱猛的伎俩得逞,事后被查出来,那么首先被查到的应该不是他而是华真行。华真行也是春容丹中心的工作人员,到时候恐怕百口莫辩,就算最终能把朱猛揪出来,华真行也难以摆脱其同伙的嫌疑。 朱猛又低下头,嗫嚅道:“我没想陷害你……也不一定能查出你,就算查到你这里,最终也能查清你是无辜的。” 华真行露出冷笑:“说这种话,你自己心里有底气吗?算了,不和你扯了!就算我没有识破你刚才的动作,你真以为自己能把丹方偷出去?” 朱猛微微抬起头:“你这话什么意思?” 华真行有些感慨道:“我常听人念叨,家贼难防,偷断屋梁!你今年二十五了吧?从你十四岁那年就开始布局,一步步终于把你盼成了家贼,那些人真够有耐心的。 但少说也有三百多年了吧,世界上有多少人、多少势力都想得到丹方?你这样的手段恐怕早就有人试过,假如丹方这样就能被偷走,那早就被人得手了!” 朱猛有些诧异道:“你是说我根本就没偷到真正的丹方?” 华真行起身走向门口:“我也不清楚你偷到了什么,但现在我们该告别了,我真的很为师兄惋惜!”说着话他打开了门,神情却微微一怔。他已经知道有人来了,但万没想到站在门口的竟是神气活现的杨老头。 005、报恩的原则 公寓的隔音效果很好,哪怕男女之间进行最激烈的不可描述的运动,也不会吵到隔壁邻居。但身为三级养元师,华真行的知觉异常敏锐,早就察觉到门外走廊上有细微的震动,来的人还不少,这一楼层应该都被封锁了。 虽然智能监控已遍布城市的每个角落,但华真行的公寓里却没有官方监控系统。这是欢想国通过立法确定的原则,如无特殊情况,公民的居所内部不受官方监控系统覆盖,划分出了公共安全和个人隐私的界限。 这是华真行自己报的案,在朱猛提出要私下谈谈之后、两人走向宿舍楼的路上,他就通过腕表式智能终端的快捷操作,悄悄给非索港市的安全部门发送了信号,一直保持实时链接。他当时虽然不清楚朱猛想干什么,但其绝对是图谋不轨,华真行报案也很果断。 他刚刚经历入职后第一期保密培训,保密守则中就写明了遇到哪些情况应该警惕、要做出怎样的处理,华真行就是按照守则要求做的。 华真行与朱猛的谈话过程,已被安全部门全程监控,搞清楚事情缘由之后,华真行也是暗感庆幸。假如他没有这样做,将来还不太好洗脱“同案犯”的嫌疑,其实屋中的谈话进行到一半时,外面就来人封锁了整个楼层。 华真行心中有数,但魂不守舍的朱猛并未察觉。特勤人员到了为何不进来,因为屋中的谈话还在继续,安全部门仍在监控,为了尽量掌握完整的情报,打算先等他们谈完。可是谈到这里华真行已经不想再继续了,直接开了门。 “杨大爷,怎么是您老人家?” 看杨特红的样子显然不是给特勤人员带路认门的,因为门口只站了他一个人,走廊上还有十来人,都在各自的位置守着,所以杨老头竟然像这次行动的指挥,他不是在生活区门口开小卖部的吗? 杨特红扬着下巴道:“谁是你大爷?” 华真行想起了这位老人家平时喜欢什么称呼,只能干笑道:“杨总,怎么会是您?” 杨特红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迈步进屋道:“我是来指挥行动的!”同时一招手,有两名穿着制服的特勤人员也侧身跟了进来。 首发域名。 朱猛有些懵,显然没想到抓他的人这么快就到了,更没想到来的带队者居然是杨老头。杨老头看着他,神情有些冷又带点怜悯,语气感慨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带走!” 朱猛被铐上双手带走了,出门时头上还蒙了一个黑色的布罩,走廊上的特勤人员也撤了。只剩下杨老头还站在屋里,他向华真行伸手道:“东西给我!” 华真行将那个存储器放在杨老头的手心,陪笑道:“真没想到杨总还有这一层隐藏身份。” 杨老头的神情更得意了:“不瞒你说,在整个中心我的权限等级排在前三位!”然后又拍着华真行的肩膀道,“小子,你今天的表现很好!” 华真行的回答很标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杨老头却莫名长叹一声道:“唉!我执行任务二十年了,这里只发生了三起案件,前两起我都捞不着出面的机会,只有你这次,才让我老人家真正露了一回脸啊!” 华真行多少已经听明白了,这位杨老头是安全部门的特勤人员。他说等了二十年才碰到一次露脸的机会,华真行也是完全相信的。 安全部门的情况他不清楚,但是非索港平常的治安可不是一般的好,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发生过一起恶性刑事案件了。就算近二十年的时间,这里总共也只发生过七起恶性刑事案件,诸如抢劫、杀人、盗窃、诈骗、聚众斗殴之类的事情平日实在难得一见。 非索市的警察部门却始终保持满员编制,这二十年的破案率是百分之百。这么多警察平均近三年才能去破一个“大案子”,想想那些犯罪分子也是够倒霉的。警察平时执行的任务大多是调解民事纠纷、维护公共秩序还有为人民服务等等。 可以想象,刑侦部门的警察都快憋疯了,假如碰着什么案子恐怕会像疯狗一样扑上去。而今天的事并非治安案件,归安全部门负责,杨老头恐怕也是憋了很久。 听说古时候有图书管理员、亭长、驿卒之类的隐藏职业,其中说不定就埋伏着什么高人,难道如今的隐藏职业中还要再添一个开小卖部的?华真行虽在心中吐槽,但嘴上却没有说什么,他刚刚经历过保密培训,保密守则中就有一条“凡属涉密信息,不该问的不问。” 杨老头这时好像也想起了什么,转身叮嘱道:“小华啊,我的身份是国家机密,可不要告诉任何人。假如泄露了出去,就要追究你的责任!” 华真行:“当然,我知道什么话不该说!”然后又小声嘟囔道,“您老人家完全可以不暴露身份啊。” 杨特红的确可以不暴露身份,情况都已经掌握,通知行动人员来把朱猛带走就是了,实在想来看个热闹,就以带路领人认门的名义也行。他倒好,干脆直接跳出来当领队了,看来级别的确很高。 杨特红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他实在没忍住啊,等了二十年才有个露脸的机会能亲自指挥这次外勤行动,再说他已经一百二十岁了呀!他斜了华真行一眼道:“你小子还有什么想说的?” 华真行:“我想问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察觉他有问题的?” 杨特红:“我们早就注意到他了!这个朱猛自以为是技术高手,用了四年时间做准备,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资料偷出去,他撅屁股刚想拉屎就被我们发现了……要靠你小子来破案,那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华真行问这个只想确认一件事,假如他没有识破朱猛的小动作,那么安全部门能否及时发现这一情况?从杨老头的回答来看,就算没有他,朱猛应该也是跑不掉的。 杨老头拿到了东西却不着急走,也没把华真行再带到别的地方问话,而是伸手把门关上了,走回来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招呼道:“小子,你也坐,我老人家陪你聊聊。” 这是谁陪谁聊啊?看杨老头的样子显然是没有过足瘾,还想再得瑟得瑟。华真行很善解人意地走过去坐下,低着身子抬头问道:“杨总,您老还有什么指示?” 杨老头翘着二郞腿:“你们刚才的交谈内容我都听见了,我觉得有些话你好像想说又没说,为什么呀?” 华真行:“说实话,我也很同情他,不想再打击他什么。再说了,有些事情只是我的推测,并无凭据,就不多此一举了。” 华真行有什么话没说?从旁观者的角度,朱猛的经历一听就有问题,这是处心积虑长达十余年的蓄谋。朱猛认为a先生对他恩重如山,视其为再生父母,生活和学业都得其帮助,行为在有意无意间不可能不受其影响。 中学毕业后不去读东国的大学,却远渡重洋来到非索港求学,应该就是a先生的建议。大学求学期间以及毕业后的经历,看似是自己做出的决定,但也都是受了a先生的影响,最后终于潜入春容丹中心,否则他去哪儿工作不行? 由此看来,b姑娘恐怕也不一定是a先生的女儿,也是另一名间谍。朱猛与她这些年虽有好几次见面,但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就算在他大四去东国做交换生期间,两人也不是天天都能见到的。 b姑娘那个所谓的孩子,恐怕也是不存在的。既然如此,朱猛的父母当初的离世恐怕也有问题……细思恐极,令人不寒而栗啊! 华真行最后以请教的语气道:“我还有一点疑惑,当年朱猛只有十几岁,在这样一个孩子身上投资布局,怎么能保证他今天就能进入了春容丹中心,还成了郑院士的助手?” 十年前远在东国的一个孤儿,和朱猛今天的身份天差地别,恐怕谁也不会将这两者联系在一起,这就是华真行的疑问。杨老头露出赞许的眼神,不紧不慢道:“布局之人那时当然也不敢保证,其实谁也不能保证那个孩子就会成为今天的朱猛。 朱猛只是他们长期阴谋布局的一个结果而已,他们暗中培养的也绝对不止这一个人。按照我老人家的经验,他们选择的对象肯定是经过了考察,了解过朱猛的家庭背景和他本人的情况,从素质方面应该是很有培养潜力,那么就根据他的特长去引导。 这是广撒网、钓大鱼,就算朱猛没有考取非索大学、就算他没有进入春容丹中心,将来说不定在别的场合也能发挥作用。而朱猛自己也争气呀,至少在那些人的目的没有暴露之前,他一直是品学兼优,不是吗?” 华真行皱眉道:“您的意思是说,那位a先生当初只是布下一枚暗子,并不指望朱猛一定能做到今天的事情,却花了十年的心思,这么做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杨老头笑了:“a先生不是一个人,他代表一个庞大的情报组织,你不了解这样的组织有多大的能量,更不清楚他们的运作方式,这点投入又算得了什么?那只是顺手做的一件小事,甚至没占用多少精力。 你没有仔细琢磨朱猛介绍的情况吗,那位a先生并不和他一起生活,真正露面的时间也不多,很多时候只是通讯联系,定期给他一笔钱而已。 最重要的时间节点其实出现在他大学四年级,朱猛跑去东国春华大学做交换生的时候。那时他已经拿到了三级养元术证书,并且移民入籍成功了,成长为一条大鱼,于是b姑娘才出现了……” 华真行听到这里已经懂了,按杨老头的判断,那位a先生只是负责广撒网,朱猛不幸成为其选择的对象之一。至于那位b姑娘,只是在网中重点选取养大了的鱼,负责最后的收割。假如真是这样,朱猛的遭遇确实很不幸。 这一切只是推测,并无任何切实的证据,但它很可能是事实。从旁观者的角度,也许能很冷静地分析,但对于朱猛来说,这恐怕是他不能接受的,因为这就是他本人经历的真实人生,他只愿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所以华真行当时欲言又止。 见华真行沉默了,杨老头又把脑袋凑过来问道:“小子,我们先不谈这些,就说说朱猛本人吧。姑且就认为那些人是他的恩人和爱人,他唯一的目的就是想报恩,你又怎么看呢?” 华真行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不对,他完全搞错了!就算那位a先生真的对他恩重如山,他也违反了报恩的原则,每一种行为都是有边界的。” 杨老头饶有兴致地追问道:“哦,什么原则?” 华真行:“有人曾告诉过我,报恩是一种美德、一种善行,每个人都要记住别人的恩情。但报恩有个原则,那就是你无论怎样报答对方,都只能以自己的东西。 假如对方对你恩重如山,你愿意为报恩付出一切甚至生命都行。但你不能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去报恩,更不能去伤害无辜的其他人。比如张三对你有恩,你不能拿李四的东西去报答张三。 我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有个小帅哥为了救一个小姑娘而牺牲,小姑娘为了保住小帅哥的灵魂能使其复活,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如果她付出的是自己的一切,当然很感人。可是她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顾所有人的警告和劝阻,将家乡弄得天崩地裂也死不悔改,哪怕她明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所有的村庄都被毁了,养大她的乡亲们不仅失去了家园还死伤惨重。 就这样居然还有人说太感人了!我不知道她想感动谁?有没有问问那些无辜的乡亲们答不答应?我就是因为看了这样一部电影,才去找人请教,然后有人告诉了我报恩的原则。 我们再说朱猛吧,就算a先生对他有恩,可是他想栽赃陷害我又是什么道理?难道他就有资格毁掉我的人生来报答a先生给他的恩情吗?还有他偷的丹方,那是欢想国的最高机密,价值无法估量,不是他能用来报恩的私物。” 杨老头的脑袋凑得更近了:“你当初看的是什么电影,又是谁告诉了你那些话?” 华真行的神情变得有些困惑:“我忘记了!”明明应该记得很清楚才对,可他就是想不起来。 “杨特红,你今天很兴奋啊!”门外传来一个柔和悦耳的女声,却莫名让人感觉带着一股霸气。公寓的门隔音效果也很好,但这个声音却似有着神奇的穿透力,就像面对面的在说话。 006、那丹方是真的 杨老头的屁股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快步过去打开了门,哈腰点头道:“云主任,怎么把您给惊动了?” 华真行也站了起来,神情却有些发愣。门外站的是一位女士,更确切的形容应是一位姑娘,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乍一看她是位妆容精致的美女,再仔细看居然是根本没化妆,素颜也能这么好看吗? 姑娘的打扮相比她的年龄显得有些成熟了,她穿着一身浅色的套裙,看身材也是一样的成熟,不得不说性感得恰到好处。她并没有板着脸,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显得很亲切,但隐约给人一种只可仰慕却不太好接近的感觉。 这似是一种久居上位者无形中养成的气质,出现在一位姑娘身上,未免有些奇特。 华真行发愣的功夫,姑娘答道:“我恰好就在这边,听说消息就过来看看情况。”说着话径直走向华真行,主动伸手道,“我叫云陌,是春容丹中心的主任,很高兴见到你!” 华真行握住了对方的手,语气讷讷道:“我叫华真行,是刚进入中心的员工……前辈,您好!”她的手很软,肌肤很细嫩,摸着很舒服,但华真行轻轻握了一下就赶紧松开了。 听见这个名字,华真行几乎惊呆了,他憋了半天居然冒出来一个“前辈”的称呼,因为这位云陌女士的身份实在太特殊了。她曾与华真行一样也是非索大学的优秀毕业生,毕业后进入春容丹中心工作,但那不多不少正好是一百年前的事情。 云陌今年一百二十岁,恰与杨老头同龄。在四十多年前,云陌还做了为期十年的欢想国国家元首,那时华真行还没有出生呢。她还是一位高级养元术大师,结束元首任期后并没有退休赋闲,而是继续担任春容丹集团的总负责人。 高级养元术大师是没有退休年龄限制的,只要她愿意在岗工作,工作到什么时候都行。云陌身为春容丹集团的总负责人,也兼任非索港中心的主任,因为这个职位有象征意义,非索港是最早的春容丹工业化生产基地。 云陌平日很少在非索港中心露面,中心有一位常务副主任主管日常工作,华真行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没想到今天她竟会登门拜访。 华真行见过她四十年前的照片,那时她只有八十岁,样子很年轻也不稀奇。以云陌的身份恐怕早就服用过九盒春容丹,应有“驻颜六十年之效”,再加上坚持习练养元术可使春荣丹的效果“增益十年”,那怕九十多岁看上去像二十多岁也是有可能的。 记住网址https:。 可是今年她已经有一百二十多岁,怎么本人好像比四十年前留下的影像资料还要年轻呢? 杨老头已经显得够年轻了,假如按五百年前的标准,看上去只有五、六十岁的样子,但这还不算过分夸张,虽然他的养元术据说只有二级水平,但毕竟也练了一百多年嘛!华真行刚才还在猜测,既然杨老头的身份有所隐瞒,那么说不定早已是中级养元术导师。 而云陌的样子已经不是用夸张能够形容的了,看上去就是华真行的同龄人,就算在欢想国已不能仅凭相貌判断一个女人的年龄,但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数百年来一直就有传闻,欢想国早已研制出了比春容丹效果更好的药物,但一直保密未公开,或可称为春容丹20版。 按一般的想法,春容丹已是一种大规模工业化生产的商品,技术早已成熟,数百年来欢想国不可能不在此基础上做更新改进。改进版的春容丹却一直没有出现在市场上,要么就是欢想国将之当成技术储备,或者等到有同类竞争产品出现时再推出。 世界各国对疑似存在的春容丹20版的效果有诸多猜测,其中最夸张的就是它可使人青春永驻。今天见到了云陌本人,华真行又想起了这个传闻,他很想问问春容丹20版是不是真的存在而且云陌就服用过,但又不好冒昧开口。 云陌左手提着包,握手后就坐下将包放在了脚边,面带微笑道:“我来的路上抽空看了有关朱猛的情况简报,也了解了这次事件的经过。你做得很好,我要代表中心表示感谢!” 华真行有些腼腆道:“刚才杨总已经说了,就算没有我,你们一样已经发现他。我一报案,人就被抓走了,连您都被惊动了,我是不是破坏了你们既定的计划?” 杨特红在一旁插话道:“这也不能怪小华嘛,他的秘级不够,接触不到特别情报部门。但这小子已经够清醒了,直接连线了非索港的安全部门。” 华真行赶紧点头附和道:“我刚刚参加中心的保密培训。” 云陌扭头道:“杨特红,这已经是你今天第三次违纪了。” 杨老头一拍脑门:“哎呀,我会把违纪情况写在这次行动报告中的,申请处分!” 云陌似笑非笑道:“那你还不回去,一堆收尾工作等着呢!行动是你带队的,现在就甩手不管了吗?” 杨老头讪讪道:“这就走,这就走!你们聊,你们慢聊!”他起身离去,仿佛意犹未尽,顺手把门也给带上了。 杨老头今天有三次违纪行为?华真行结合最近接受的保密培训,仔细一想就明白了大概。第一次违纪应该是杨老头在他面前暴露了身份。要知道杨老头是长期潜伏人员,开小卖部已经二十年了,那就好好潜伏呗,怎么忍不住亲自蹦出来了? 第二次违纪是杨老头说的那句话,自称是整个中心保密级别最高的三个人之一。按照杨老头那种得瑟的风格,那么在保密级别上他应该排名第三,哪怕排名第二,他老人家一定会说是级别最高的两个人之一。 像这样的重要信息,参与行为的特勤人员都未必了解,是不能轻易透露的。 至于第三次违纪,就是刚才那番插话中的暗示。杨老头说华真行的级别不够,还有一个比非索港市安全部门级别更高的特殊情报部门,而以华真行的身份还接触不到。按照“不该说的不说”原则,杨老头也确实违纪了。 但华真行是这次事件的当事人,让他适当了解一些情况也没什么,云陌只是找个理由提醒杨老头别再得瑟了,顺便赶人。 杨老头走后,云陌就坐在那里饶有兴致地看着华真行,那种上位者令人不好亲近的感觉莫名消散无形。假如不知她的身份,这场景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这姑娘是不是看上这小伙了? 她的目光让华真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只听她又笑道:“你听见我名字的时候,反应好像很疑惑,有什么话想问吗?” 华真行终于开口道:“传闻中的改进版春容丹,真的存在吗?” 云陌不禁笑出了声,神姿分明就是个大姑娘,她笑着答道:“春容丹20版从来都不存在,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还这样年轻?其实这个问题,几百年前就有人问过。” 华真行:“嗯?” 云陌解释道:“当时有人问风自宾先生,春容丹是不是还有20版本?他既然研制了春容丹,那能不能研究出真正令人青春永驻的药物?风自宾回答既有也没有,因为答案就是养元术,成为高级养元术大师就可以做到。” 华真行:“那么您是……” 云陌:“我从来没有服用过春容丹,但是在二十三岁那年,就已经是高级养元术大师。” 华真行震惊道:“这么年轻!” 云陌:“其实世上的养元术大师突破高级时年纪都不算大,二、三十岁是最常见的,四、五十岁就很少了。在身心的巅峰状态假如无法突破,越往后的机会就更渺茫,这不是靠时间来堆积的,最重要的是天赋。” 华真行:“最重要的是天赋?没有天赋怎么努力都不行吗?” 云陌没有丝毫不耐烦,继续解释道:“我们已经足够幸运了,因为我们是人,不然你让一块石头修炼养元术试试?你说的话也许对,要求太高的东西,没有天赋怎么努力都不成,但只有天赋不去努力也绝不会成。 天赋决定你可能达到的上限,有多努力决定了你的下限。欢想国为什么要将养元术纳入义务教育?就是不想有天赋的孩子被埋没,也不想让肯努力的孩子沉沦。当然了,人的天赋有很多种,不一定都体现在修习养元术方面。” 华真行:“成为高级养元术大师,就能青春永驻,您刚才又说养元术大师突破高级的时候大多很年轻,可是我看到的情况却不是这样。” 华真行此前虽从未接触过养元术大师,但也看过不少资料,世上还是有那么一些养元术大师是被公众熟知的,容貌看上去并不像云陌这般年轻得夸张。 云陌又抿嘴笑道:“形容代表的是心境,羽衣飘飘的白发神仙模样也未尝不可,就不必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 华真行又换了个问题:“你们早就盯上朱猛了吗?我是指杨老说的那个特别情报部门。” 云陌:“来的路上我看了情况简报,在他大学四年级去东国春华大学做交换生的时候,这边就已经注意到他了,认为他可能有行为异常,被纳入了观察名单。” 以云陌的身份,当然不会亲自关注朱猛这样一个人,但朱猛确实早就被欢想国的情报部门注意到了,而且留有记录。 华真行:“那你们……” 云陌:“你想问为什么春容丹中心这种要害部门还会录用他?其实有两个原因。第一,情报部门虽然认为他有可疑行为,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有危害国家安全的动机和行为。 他当时已经是欢想国公民,完全符合录用条件,我们不应该用凭空的怀疑去冤枉甚至影响他的人生,那样是不公平的。 第二,假如他真有问题,既然已经列入观察名单,也可以及早发现。我们最重要的目标并不是朱猛,而是朱猛背后的情报集团。” 有些话云陌不便直接说,华真行脑筋拐了个弯才想明白,这好像是在钓鱼啊?情报部门早就怀疑朱猛有问题,等了好几年终于等到他动手了!以此为线索,要追查的是a先生及b姑娘所代表的那股势力。 想到这里,华真行又摸了摸脑门道:“那我是不是破坏了你们的预案?” 云陌:“每个人的责任是不一样的,以你的身份并没有做错什么,不仅不应该受到责怪,还应该被表彰!” 华真行:“那我换一个问法,假如我没有报案,让朱猛的小动作得逞了,情况又会怎么样?” 云陌:“我们会顺势重点监控他,当然了,你也会被秘密监控。他得手之后总要跟对方联系的,而对方恐怕会稳住他、劝他继续留在中心,说不定还会将那姑娘也派过来。” 华真行:“我听了朱猛讲的往事,他父母的离世有没有问题?” 云陌:“因为朱猛以前只是观察对象,并没有什么真正出格的行为,资源是有限的,我们也不可能无限追查所有的事情,这个情况并没有调查过。 不过根据经验判断,他家出的事情太巧了,我不相信会无缘无故会有这样的巧合,所以你的猜测很可能是对的,那就是一场阴谋。” 华真行长叹一声不知说什么才好,假如推断都是真的,那么朱猛原本可以和家人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以他的才华与天赋很可能也会拥有美满的人生。可是a先生、b姑娘之流的出现,却让他家破人亡,也毁了他的一生。 这种人、这种势力太可怕也太可恶了,就应该成为追查与打击的对象,最好是连根拔起、彻底摧毁! 想到这里,华真行又问道:“朱猛偷走的不是真正的丹方吧?” 云陌却摇了摇头道:“他这次偷到的,就是迄今为止最完整的丹方记录。因为他接触的层次比较高,涉及到了郑重之院士,所以我才会特意跑一趟。” 华真行目瞪口呆道:“那你们原本,原本还打算让他将资料传出去?” 云陌反问道:“你不会认为春容丹的丹方真的从未泄密吧?” 007、最重要的并非丹方 出乎预料的情况让华真行有些应接不暇,他震惊道:“难道不是吗?” 云陌不紧不慢道:“据我所知,仅是近一百年,春容丹的丹方以不同形式的泄密事件共有七十六起。这还是不完全统计,因为还有些泄密情况我们并不了解。在这七十六次中,可以确定完整丹方的泄密共有四起,今天的事件不算,因为朱猛还没有泄密成功。” 这一百年来,管理制度和安保技术也进步了很多,尚且有这么多起泄密事件,那么在一百年前,大大小小的泄密事件恐怕就更多了……” 春容丹问世已经有四百多年了,如今原材料处理及生产加工基地遍布全球,生产环节雇用的员工就超过了二百万。这么庞大的一个体系、在这么长的时间中,不可能每个环节的技术资料都能永久保密。 今天这里泄露一部分、明天那里泄露一部分,就算是不完整的技术资料,在有心人的持续搜集下,迟早也会形成完整的拼图。就连完整的丹方在一百年内也泄露过四次。春容丹丹方从未泄露的说法,看来是不真实的。 愣了半天华真行才问道:“那,那为什么……” 云陌截住话头道:“那为什么世界上没有出现过同类竞争产品?你好好想想,得出答案不难。” 华真行本想通过智能终端去问主脑系统,但在云陌面前又没好意思这么做,眨着眼睛琢磨了一会儿,也想到了很多原因。 恐怕没有哪一个合法的企业集团或政府机构会公开宣称自己偷取了春容丹的丹方,就算他们这样宣称,别人也未必会相信。 事实是检验效果的标准,可是春容丹的效果需要时间来检验,有初步结果至少也要三十年,想有完整结果则得等六十年,而且参与测试样本人数得足够多,还得有足够的公信力与说服力,让所有人都相信这个结果。 上哪儿组织这么大规模的测试人群,花上三十至六十年的时间去验证,还得向全世界做出证明?春容丹在历史上已经完成了这个过程,那也是经历了上百年的时间其效果才受到全世界的公认。 https: 别的难度且不说,谁能等待这么长时间的巨大投入而不见丝毫回报?恐怕只能先做小规模得投产验证,等到有可能带来效益的时候,已是下一代人的事情了。 这数百年来,世上出现过很多种宣称效果类似春容丹的产品,后来都渐渐没有了声息,这其中假的很多,但恐怕也有真的。如今小规模私下生产应该还是有的,可是它们连春容丹的需求缺口都补不上,更别说取而代之了。 华真行讲了自己的想法。云陌点了点头道:“你说的都对,但对于欢想国而言,最有价值的并非丹方,有一种东西是谁都偷不走的。” 华真行:“是什么?” 云陌却突然问道:“你知道欢想国共有多少名中级养元术导师吗?” 华真行:“不清楚准确的数字。” 云陌:“不需要准确的数字,知道大概就可以,有二十万。而中级养元术导师,在全世界有多少?” 华真行:“差不多有五十万。” 云陌:“那你知道欢想国这二十万养元术导师,在哪些领域供职的人数最多吗?我可以告诉你答案,在各大教育及培训机构工作的人数排名第二,有将近两万人,在春容丹生产集团中的人数排名第一,总共有五万人! 除了欢想国,世界上没有任何势力,无论是政府还是私人,能够组织起五万名这样的人才在同一个生产集团、为生产同一种产品工作。这背后代表的是什么?是整个社会的运行体系!它庞大与复杂到难以想象,是花了几百年时间才健全,任何一个环节都不可或缺。 春容丹的原材料有一百二十味,产地遍布全球。其中大多数生长环境要求非常苛刻,甚至不能人工集中培植,采摘加工的要求也非常高。现在自动化生产的技术已经很发达,但很多核心环节还必须要养元术导师亲手操作才能完成,这就是为什么需要那五万人。 这五万人很重要,其他的环节也同样重要。一百零八味原材料,持续研究改进几百年的加工工艺,生产成三百六十种药剂。就算有人拿到药方,到哪里去找足够的原材料产地、重复所有的生产线,组织并培训足够多的专业技术人员? 小规模制作当然没有问题,但是产量能有多大,成本又有多高?那更像古代炼金术士的自娱自乐,别说取代春容丹了。 你刚才问有没有春容丹20版本?其实恰恰问反了,春容丹本身就是个20、30甚至80、90的版本,还不如问春容丹丹方是从哪里来的?最早确实有那么一种药物,你要是知道它的效果,恐怕会认为是神话传说中的九转紫金丹。 但人的生命系统既精密又复杂,那种药不能乱用,稍有不慎就会出人命的。而且它根本无法量产,哪怕终其一生也很难炼制出来,就算炼出来也没有多少,对于整个社会来说够干什么的?几乎相当于不存在! 春容丹的丹方,就是将这种药物的效用尽最大程度分解了,分解成三百六十步,尽管已削弱了很多,但至少可以让普通人使用。更重要的是,我们将每一个生产加工环节都尽量分解简化了,使大规模工业化生产成为可能。 欢想国做的事情,就是把这种可能变成了现实,产地、产量、成本、品控、生产组织、人员培训,这个庞大的体系遍布全球,需要从头开始建立的代价有多大?偷走区区一张丹方又有什么用? 所以对于春容丹而言,最有价值、最重要的东西并非丹方,而是今天的欢想国。” 华真行敏锐地抓住了她话中的矛盾,追问道:“您刚才说春容丹的原材料有一百二十味,后来又说是一百零八味,难道是口误吗?” 云陌微微一笑:“历史上有的国家曾经控制了某些原材料的产地,垄断这些原材料的供应,以逼迫停产来敲诈欢想国,提出各种无理的要求。 我们一边谈判一边寻找别的原材料替代,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所以我们要保证所有的原材料在必要的时候都可以自产。原丹方加上我们找到的可替代品,如今生产春容丹的原材料共有一百二十种。而朱猛这次盗取的丹方,是最新的版本。” 华真行:“那为什么……算了,我不问了!” 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云陌又笑道:“想问就问出来吧。你是不是想说,既然欢想国并不在乎丹方是否外传,为何又要防范得这么严密?既然丹方早就泄露出去了,为何还有这么多人前赴后继来偷它?” 我们不在乎是否有人能拿到丹方,但并不代表我们欢迎这种行为,仍然会严密设防。小偷有本事,并不代表偷盗就是对的。像这次利用朱猛的那种组织,设法摧毁它们才是最好的结果,它们所能造成的危害,可不仅仅是窃取丹方! 至于总是不断有人来窃密,因为世上从来都有很多势力,有的势力在历史上已经消失了,也总有新的势力出现。无论是谁,只要不是直接从欢想国春容丹集团得到的丹方,就不敢肯定它是真的,更不能确定其中的生产工艺是不是最新的。 所以总是不断有人想窃取丹方,既然阻止不了,不妨顺势而为,好看看哪些人都在用哪些手段,可以搞清楚谁是我们的敌人。 绝大多数人拿到的并不是完整的丹方,只是生产工艺过程中的某个环节,就算他们拿到了完整的丹方,也总会以为还缺失了某些关键技术资料。整个欢想国能给出确定答案的不超过十个人,而我恰好是其中之一。” 说到这里,云陌弯腰从脚下的皮包里取出了一样东西,仔细看居然是一本书。印刷在纸质上的书本已经是很古老的工具了,检索查询很不方便,而且无法承载音、视、触频等信息。 但是书本并没有消失,欢想国的每个城市都有图书博物馆,专门保存各个年代的纸质书籍,如今也仍有新书出版。有人喜欢自古以来的传统,感觉捧着纸质印刷物阅读显得很有品味,用来做家庭装饰也很有格调。 云陌拿出的这本书很厚,像一部大开本辞典,伸手递给了华真行,只见封面上写着三个大字——春容丹。 华真行纳闷道:“这是什么?” 云陌:“它就是春容丹的丹方,无数人想得到的东西。” 华真行:“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内容,这样一本书就全记录下来了?” 云陌点了点头道:“如今的丹方当然远远不止一本书的内容。朱猛偷取的那份资料里,仅仅全息视频内容就有上万小时,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 但这部丹方不一样,它就是最早的版本,记录了炼制春容丹需要哪些药材、都应该怎么加工处理,然后用什么方式服用、服用时有什么禁忌事项。其中没有任何现代生产工艺的介绍,更没有生产它需要的整个工业体系。 任何一名养元术大师,哪怕只是一名水平足够高的中级养元术导师,只要掌握了炼制春容丹所需的各种特殊能力,又肯花时间去寻找全种种药材、制作最基本的工具,用最古老的手工方式也能将它炼制出来。” 所谓丹方,可不是一份简单的药方,不像有些人认为的写在一张纸上就行了。朱猛窃取的那份资料,包含了生产春容丹的整个体系。比如对每一味药材的介绍,就涵盖其成分、生长过程以及对环境的要求、采摘的时机和方法、如何加工处理等等。 至于加工处理环节,包括了生产工艺的全流程,使用了哪些设备与技术、原理是什么?哪些步骤是全自动化进行的、哪些步骤必须人工操作、操作工艺是什么、对人员有哪些要求……仅仅全息视频资料就有上万小时。 然而最原始、最精简的丹方,仅仅是捧在手里的一本纸质书。这两者之间的差距,象征了整个社会文明体系发挥的作用。科技的进步,能把只有极少数人的享受变成大众化的日用品,也能将神话变成现实,甚至让人习以为常。 华真行手捧书本小声道:“以我的身份,应该没资格看这本书吧?你把它放到我手里,是不是也算违纪了?” 云陌笑道:“以我的身份,在有必要的情况下,有资格授权你查阅这份资料,只要让你遵守保密规定……就看看吧。” 华真行终究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第一页,随即惊讶道:“这是手写的?” 云陌:“这是欢想国国父风自宾先生用小楷狼毫亲笔书写,纸张也是特制的。这本书已经有四百多年的历史了,你慢慢看吧,先不打扰了!” 这样一本书,恐怕算得上欢想国的国宝级文物了,云陌怎么会随身带着,而且还特意交给华真行并让他慢慢看?这种完全不符合逻辑的事情,恐怕只有在梦里才会发生。 华真行的感觉就像做梦一般,他也确实在做梦,有些发懵道:“为什么?” 云陌已经起身走到门口道:“是你让我这么做的。”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便迈步离开并随手关上了门。 008、杨特红 当华真行的意识渐渐从混沌中回归清明,已然明白刚才只是一个梦。方才在梦中,云陌走后他一直在看那本书,好像就是在合上最后一页时……梦便醒了。此刻无论他怎样回忆,也想不起书中写了什么,只记得封面上有“春容丹”三个字。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应该在记忆中,可偏偏就是想不起来。华真行想了半天,梦中的那些人物,比如朱猛、云陌,他怎么也记不清他们的相貌,只有一个人形象仍活灵活现……那不就是他天天都能见面的熟人嘛! 梦境真是荒诞而离奇,他梦见了开杂货铺的杨老头,只是在梦中其人又换了个身份在五百年后开卖部。杨老头大名杨特红,华真行就是被他养大的。 很多孩都曾问过大人——我从哪里来?“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总是大人们的答案之一。而对于华真行来说,这就是标准答案。 黑荒大陆上向来各种冲突不断,而在几里国内,十五年前的那次部族冲突是历史上最惨烈的一场暴乱,导致数十万人丧生,从更北方的城市蔓延到非索港,一度尸横遍野。 当时在硝烟弥漫、流弹乱飞的街头,杨特红听见路边一个垃圾桶里传出哭声,他从里面的救出了一个婴儿,这个孩子就是华真行。 杨特红很特别,让人不好评价。他做生意非常精明甚至斤斤计较,喜欢把什么帐都算的明明白白,不该给的好处绝不愿意给,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也不愿意做, 但是另一方面,他也从不做损人利己的事情,不占不该占的便宜。哪怕是天大好处,只要不是自己该拿的,杨老头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举个例子,假如谁家里没人又放了许多现金,可以悄悄拿走不被发现,那么这里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会拿的。假如非索港还有一个人不会那样做,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杨老头。 杨老头不够大方,仗义疏财的事情几乎从不沾边,但说他为人悭吝器也谈不上,他的性格很随和,对很多事情并不计较。 说起来也挺矛盾的,一个做生意喜欢斤斤计较的人,给华真行的印象居然是“不计较”,感觉总是怪怪的,但在杨老头身上却得到了完美的统一。 杂货店里经常有食品过期,其实很多食品包装上的保质期都留有裕量,刚过期的也不是不能吃,这里的人更不会在意,但杨老头却从不拿出来施舍给乞讨者。 非索港有很多乞丐,他们并不是职业乞丐,但都习惯了伸手要钱要东西。每当有衣着还算干净整洁的外国人或外乡人出现在街头,不管他们是干什么的,总会一群孩子围过去要钱,有的成年人也会去要,他们往往一不心身上的东西就被偷走了。 当地那些衣着光鲜的大人物假如出现在街头,也会有人围上去伸手要钱,人群经常被那些大人物身边的随从轰开。要不到也没关系,假如要到了就是赚了,这就是本地人最朴素的观念。 杨老头在这里已经住了很多年,却从不施舍什么。杨老头也从不卖过期的东西,他都会让华真行拿出去扔掉。 杨老头让华真行扔东西,要远远地丢、悄悄地丢、每次换不同的地方丢,简直跟做贼似的。这些东西肯定不会浪费,转眼就会被人捡回去。但杨老头不计较,只要不和自家的杂货店扯上关系就行。 对于杨老头这种做法,华真行并无异议,他太清楚非索港是个什么地方了。 去年曾有一位早已移民海外的球星接受采访,回忆起童年经历。他是在非索港出生的,记得十来岁的时候当地开了一家汉堡店,有一位善良的女店员经常在后半夜将当天卖剩下的汉堡悄悄送给他们这些饿肚子的孩子,于是到了夜里他总是等在哪家汉堡店的后门…… 许多年的过去了,曾经的孩子已成长为国际巨星,他希望能找到那个善良的女人并报答对方。新闻播出后引起了很大轰动,马上有人声称自己就是那个女店员,结果却被戳穿是冒名者。 那位球星终究没有找到恩人,而那家汉堡店也关门快十年了,华真行算是亲眼见证了事情的全过程。 当初华真行只有五、六岁,已经记事了,而几里国正从几年前的那场动乱中渐渐恢复过来,社会秩序迎来了一段难得的稳定期。经济从低谷中增长很快,也有不少国家与机构来此投资、援建、做生意,非索港涌入了不少海外人士。 就在离杂货铺不远的地方开了一家金奶门快餐店。它是全球连锁的加盟店,对所出售食物的管理有统一要求,前一天做的汉堡不隔夜销售,会被当成垃圾丢掉。 在海外很多地方,这类垃圾会有及时而专门的分类处理,但在非索港却很难做到。有一位女店员就将卖剩下的汉堡送给周围的孩子,那位球星就是其中之一,他不久后就被球探选中带到海外俱乐部的青训营,不清楚后来发生的事情。 那些孩子都买不起店里的汉堡,有的孩子也会把女店员给的汉堡带回家……后来每天半夜等在后门孩子越来越多,汉堡就不够了,当然就有人拿不到。善良的女店员就会带着歉意解释,汉堡都是当天卖剩下的,今天店里生意太好了…… 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前起,总有一些游手好闲的大人孩子在店里店外滋扰顾客。非索港当时社会环境还算稳定,但也只是相对而言。捣乱的都是当地人,这种事情警察也很少理会,恐怕想管都管不过来。 有些人脑中没有复杂的道德逻辑,往往只会思考最直接的利益因果,假如店的汉堡卖不出去,当天不就剩下来了吗?剩的越多,他们能拿到的就越多……半年后,这家快餐店的关闭了……又是许多年过去了,那位女店员早已不知所踪。 这种事情在别的地方可能不会发生,但在发生非索港,华真行一点都不意外。 华真行也曾问过杨老头,当初为什么要救自己?杨老头是一个从不会自找麻烦的人,而非索港是个危险混乱的地方。只要不涉及到杨老头本人的事,他几乎不会去插手,遇见什么乱子也都绕着走,为何会冒着枪林弹雨从垃圾桶里拣回来一个孩子? 杨老头当时滋溜喝了一口酒,又提起筷子吃了几口菜,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养你也不吃亏,目光要放长远,否则上哪儿能找你这么聪明能干的伙计……你听说过童养媳吗?” 华真行还真听说过童养媳,据说是东国旧社会的事情,他哭笑不得:“假如您老人家有个女儿不想嫁出去,收我当个童养婿倒还可以理解。” 杨老头两眼一瞪:“胡说什么?那叫倒插门!书面称呼是入赘,也没听说过从养的……我就是做个类比,你的身份是童养伙计,从培养你帮我干活,我老人家也好享受生活。” 这话倒没错,华真行从只要到了什么年纪能做什么事,杨老头就会让他去学,几乎什么都学。华真行没有去学校读过书,可是杨老头弄来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东国中学的全套教材以及各种教辅材料,据说在基础教育方面是最扎实的。 华真行识字是杨老头亲手教的,他幼年时的启蒙读物中最多是各种菜谱,包括不少打印装订本,那上面图文并茂,可怜那时候的华真行一直以为是漫画书呢。 之所以说杨老头其实不吝啬,原因之一就是他很懂生活享受,看他搜罗的那些菜谱就知道了,其中的重点是东国的各大菜系美食。关于吃的问题,可以从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升华到最高尚的自我超越,杨老头自认为是个很高尚的人。 杨老头的路子广,非索港又是一个货物集散地,他总能搞到世界各地尤其是东国的各种食材与调料。想开饭店当然是不够的,但他和华真行两个人过瘾那是绰绰有余了。从十岁开始,华真行就肩负起了做饭的重任。 他十二岁那年,杨老头开了句玩笑:“现在你去东国,也可以评个特一级厨师了,做饭水平终于勉强算合格了。” 华真行也不知道特一级算什么水平,于是就上查了查。他早就会用杨老头店里的电脑上了,就是从那时开始,他拥有了第一部属于自己的智能手机,而且每月有了正式的工钱,以前杨老头都是偶尔给点零花钱。 童养伙计也是伙计,杨老头不仅管吃住,而且也发工钱。从把菜谱当漫画书看的华真行,有博大精深的东国各大菜系美食打底子,别说非索港这种地方,就算整个黑荒大陆上所谓的各种美食,在他眼中也都跟猪食差不多。 但华真行并不歧视猪食,他也是很能吃苦的。杨老头让他看的菜谱也不全是东国的,其中有些还可能是老头自己写的,连手绘本都有,其中的材料包罗万象。 上面不仅介绍了哪些东西能吃、哪些不能吃,还包括它们有什么特殊的作用、该怎么处理、可以用在哪些场合。 杨老头还曾多次带着华真行去野外,教他就地辨认、取材、加工各种材料。华真行自己恐怕都不清楚,在十几岁的时候,他差不多已经成为一位野外生存专家兼动植物专家。 最可气的是,杨老头不仅让华真行把菜谱当漫画书看,还让他一直用丹炉做饭。就是那种很古朴的丹炉,下面有炉膛,上面是半圆形或方形的锅,共有九口,造型各异,也不知各自都是什么材质。煎、炒、烹、炸、蒸、煮、焖、炖都用这九口锅, 丹炉炒东西只要注意火候和手法,虽然困难点但也不是不可能,但怎么蒸东西呢?华真行自己找材料加工箅子呗。有的锅自带很沉的盖子,有的也需要华真行去找材料做个合适的新盖子。 丹炉虽然笨重点,各种操作困难点,但和当地居民用的土锅土灶等简单炊具相比,倒也显得很高大上。至于更高档的现代炊具,时候的华真行也接触不到。 他一直就把这些丹炉当成锅灶呢!直到他十三岁那年,有机会去了东国援建项目的工人宿舍,才见到了那些真正好用的现代化炊具,试了之后才发现用自家的锅灶做菜相比之下简直是地狱难度。然后他上用图片搜索后才清楚那些根本就不是锅灶,而是东国古代的丹炉。 那九口丹炉是杨特红搜罗的东国古董,这老头也忒坏了! 009、黑荒光明灯 华真行是杨老头养大的,但他们的关系感觉却不像父子,甚至也不像爷孙。华真行的名字就是杨老头取的,居然没跟他姓杨,至于为什么会姓华,因为他是东国华族人。其实东方很多国家的人长得都差不多,也不清楚为何杨老头一眼就认定当初那婴儿就是华族人…… 想到这里,华真行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状态有点问题,大半夜不回家,居然靠在巷的墙根下回忆往事,可能是那个梦对他冲击太大,心神莫名有些恍惚。 抬头再看天上没有一丝云彩,星星很亮,仿佛给人一种错觉,只要站在屋顶伸手就能摘下来一颗。这里确实就是他从生活的地方,杨老头教过他,只要知道准确的时间,通过头顶的星空就能判断自己在这个星球上大致的位置。 同样的道理,只要知道准确的位置,通过星空就可以判断时间……现在已是凌晨三点左右。有风,远处呜呜断续的风声就像草原上的野狗在低吼,吹到近处又似豪猪身上的尖刺在摩擦。 华真行又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动静,风中隐约闻到了一股尿骚味,有人深夜里路过附近,正找了个墙角方便呢。紧接着他听见了一声枪响,回音有些飘渺,应该离得很远。 该回家了,华真行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有些僵硬的身体渐渐变得柔软灵活,然后沿着墙根悄声离去。 杨老头的杂货铺正面是二层楼,后面还带着一个院子,院墙与周围的建筑都有一段距离,占地面积差不多有三百平米,平日里就住了老少两人。 非索港可不是东国上港,地皮很便宜,房价对于当地人而言有多高不好说,但对于杨老头来说绝对不高。 十五年前的那场骚乱中,很多建筑都废弃了,杨老头想占多大地方都行,只要他能守得住。但杨老头并没有趁机占地盘,他的杂货铺当时就是这样一栋带后院的二层楼。这十几年来又不断有人从各部族的乡村涌入城市,非索港又变得拥挤起来。 在当地人的印象里,杨老头虽是东国华族人,却比这一带街区所有人来得都早。仿佛有史以来他就在这里开杂货铺了。 对,就是有史以来,这个成语没用错。当地人的平均寿命只有三十出头,东国有句古语叫“人生七十古来稀”,而活到七十岁在如今的东国已毫不稀奇,但在非索港,这句诗却格外准确。 杨老头在这里开杂货铺至少也有三十多年了。为什么说至少,因为当地人对这个街区的最长记忆也就是三十多年。因为战乱和动荡,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走了,杨老头成了这里住得最久的居民,他和他的杂货铺,简直就像一个奇迹或者说历史遗迹。 杂货铺临街的正面门脸朝北,东边还有一个侧门,打开之后是厨房。厨房很大,里面放着九口锅灶。华真行穿过厨房,从客厅中的楼梯上了二楼,进了自己的卧室。 非索港的很多街巷没有装路灯,就算有路灯的地方很多灯泡也是坏的。有些游手好闲的坏子没事就喜欢玩打路灯的游戏,想弄坏一盏路灯砸一石头就够了,再想等维护人员把它修好就难了。 窗帘是打开的,虽然外面没有路灯,但晴夜还有微光透入,假如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尚可朦胧分辨屋中一些物件的轮廓。华真行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眼睛眯了眯,但脖子却没动。 有人躲在卧室里,紧贴着柜子的侧面隐藏。华真行看上去什么反应都没有,脑筋却在飞快的转动,看来这不是一次友好的,难道昨晚在酒吧里夏尔说的话让人听见了,对方以为自己也是夏尔的同伙,所以来对付自己? 华真行不动声色地径直走到床边,身子避开亮光拉上了窗帘。这窗帘有遮光层,拉上之后屋中就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已经把指虎掏出来戴在左手。 在潜伏者的角度,根本就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了。杨老头早就教过华真行,假如发现有人想埋伏你且自以为藏得很好,第一反应千万要镇定,最好让对方不知道你已经发现了他,然后设法突然反制。 这就是争取一种信息不对称的优势。对方躲好了想偷袭,他知道你而你不知道他,他就占信息的优势;但你已经发现了他而他却不知情,你也反过来占了信息的优势,需要好好利用这种优势。 拉上窗帘的这一瞬间,对方就看不见华真行了,而华真行一闪身,无声无息地到了柜子的另一侧,伞兵刀已经出现在右手。他和潜伏者中间隔了一个大柜子,对方就算开枪都打不着,想动刀的话得绕过来,而且得清楚他的位置。 就在这时,他突然放松了下来,开口笑道:“杨总,你就不怕我一枪崩了您老人家?” 杨总就是他平日对杨老头的称呼,老头喜欢别人这么叫他。柜子另一侧传来杨老头的声音:“你今天出门没带枪,藏在窗帘后面的那支手枪,刚才没摸着吧?” 华真行有一支手枪,很巧还带着自制的消音变声器,就藏在窗帘后面,他刚才拉窗帘其实就是想摸枪,但是没摸着,原来已经被杨老头拿走了。华真行哼了一声道:“原来你也怕啊?怕我一紧张失手,冲你就来一枪。” 杨老头:“我就是在测试你的反应,看你发现枪没了会不会紧张。” 华真行:“你这套把戏都玩多少回了!就不怕我以后真遇到险情还以为是你在试探,反而坏了事,没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吗?” 听声音杨老头已经从柜子后面走了出来:“警惕其实是一种习惯,只要你学会了每次都做出正确的反应就好。” 华真行收起指虎和伞兵刀,从脚边提起两个沙袋挂在了头顶上方的一个钩子上,屋子里突然亮了起来,同时传出微弱的机械转动声。 墙壁上挂着一个装置,碗口大的圆盘状,圆盘中心有个米粒大的ld灯泡,就是手机电筒用的那种。圆盘下面伸出一根钢丝细绳,带着挂钩。两个沉重的沙袋挂上去,把钢丝绳缓缓拉出来,灯泡就亮了。 这东西的原理其实并不复杂,和机械钟表差不多,但它的动力并不是来自弹簧发条,而是重物下坠的势能,齿轮组带动的也不是表盘而是一个微型电机,输出功率不到一瓦,将将够点亮那样一个灯泡。 它的官方名称叫黒荒光明灯,来历大有名堂,是一个慈善援助项目。它是米坚国一个著名的国际慈善基金通过联合国救援组织,向黑荒大陆援助的民生物资。黑荒大陆有很多地方尚未通电,这个东西可以在夜间照明。 手机用的ld灯,尽管功率很但亮度并不低,在面积不大的范围内可以让人看清楚周围的东西,假如离得近点甚至可以阅读书本上的文字,就是有点费眼睛。 这种无源照明灯其实是在东国的仪乌市定的货,出厂价东国币八十元,大批量订货可以降到六十元,贴米坚国以及联合国救援组织的牌子,在该慈善基金的项目列支中是每个两百米金,号称向几里国及周边地区已捐助了五十万个,非索港也有投放。 华真行屋里挂的这个是他从店里拿来玩的,已经拆卸改装过,悬挂物分成两个沙袋,每个三十斤,从两米多高的地方坠到地面,可以将灯点亮十来分钟。十分钟之后怎么办,可以钢丝绳收回去继续挂上沙袋重新点亮。 非索港有电力供应,但是经常停电,屋里挂着这么个东西也方便些。杂货铺可没有接受国际援助,这些都是当地人拿来换钱买东西的。杂货铺里往外卖的零售价是东国币八十元,批发价则是六十元。 米粒大的灯泡发光驱散了黑暗,照亮了整个房间。靠墙这面放着一个柜子,华真行站在柜旁对门的这一侧,屋子的另一面中间是窗户,窗户的左侧有一张床。 华真行的手枪原先就藏在床头位置的窗帘后面,此刻已被放到桌子上。桌子在窗户的右侧,桌前只有一把椅子。杨老头把椅子转了过来面对华真行坐着,翘着二郞腿问道:“你干什么去了,回家鬼鬼祟祟跟偷似的?” 华真行:“我出门前跟你打过招呼,和大个子黑夏尔去欢乐酒吧了。” 杨老头:“你没跟他们学着嚼恰草、抽叶子吧?” 华真行:“当然没有!我可不沾那些东西,就是喝酒来着。” 杨老头一撇嘴:“二锅头兑香蕉酒,装在洗脚盆里,一堆人围着用草茎吸……” 华真行赶紧打断:“别说了,听着怪恶心的。” 当地特色的“鸡尾酒”,就是用土制的香蕉酒再兑入一些威士忌、伏特加之类的烈性酒,但如今兑的基本都是东国产的二锅头,因为物美价廉也够劲。 酒兑好之后还会往里面加点糖,味道很怪很难喝,却很受本地人的欢迎。他们有一种很流行的喝酒方式,就是把酒装在一个木盆里,然后一圈人坐着,各拿一根长草茎吸,看表情就似神仙般的享受,一边喝酒一边高谈阔论,还经常唱歌。 欢乐酒吧用来兑“鸡尾酒”的二锅头就是从杂货铺里买的。杂货铺里连茅台都有,华真行想喝酒也用不着去那里尝那么难喝的。但那里气氛不一样,这和自己在家喝酒的感觉完全不同,喝着喝着就容易上头来劲,一圈人都会很兴奋。 但听杨老头这么一说,那个装酒的木盆和自家用的洗脚盆确实是同款,估计也是从杂货铺里买去的。虽然人家不是用来洗脚的,但好像也是脏兮兮、粘乎乎的……也不知道当时怎么还能喝得挺嗨。 杨老头笑了:“恶心也得忍着!谁的少年不荒唐,你长大了,也学会泡吧了。但你多大的酒量啊,喝到现在?” 华真行:“其实我没到半夜就回来了,但是快到家的时候不知怎么就醉倒了,靠墙根睡了一觉。” 杨老头:“你心可真够大的,以后就记住教训吧。没有丢什么吧,童贞还在吗?” 杨老头说话经常没有正形,华真行答道:“什么都没丢,就是做了个梦,好奇怪的梦!我居然梦到了五百年后的世界,本来打算等明天找您老好好聊聊呢。” 杨老头:“哦,什么梦?现在就说吧。” 华真行此时感觉酒已完全醒了,人还特别精神,并没有半点困意,于是也坐了下来讲述一遍方才的梦境。 那个梦简直不像是梦,就似亲身经历的穿越一般,感觉他就是真正拥有那样一个身份、见证了那样一个世界,甚至也拥有过那样一段人生。 他倒是很希望自己九就是梦中那个人、生活在那样一个世界里。梦境看似荒诞,但现实中的非索港更荒诞。带着这种感觉,华真行结束了讲述。 杨老头:“说完了?” 华真行:“说完了,很多地方都已经记不清了。” 杨老头:“记不清了还能说这么多?” 华真行有点不好意思道:“很多细节是我脑补的,连想带蒙,觉得大概应该是那么回事。” 杨老头忽然哈哈大笑,笑得华真行莫名其妙。 010、有一种理论 等杨老头的笑声停下,华真行才问道:“杨总,你怎么了,有那么好笑吗?” 杨老头:“我这是高兴!看来没有白白养大你这小子,在你的心目中我还可再活五百年!” 华真行哭笑不得:“只是一个梦而已,梦中的你可不是五百岁,只有一百二十岁……嗯,那也够长寿的。” 杨老头:“有一种理论,梦中的一切其实都是你经历过的事物,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呈现……我老人家虽然还能再活五百年,但你小子有点不争气啊,十五岁练养元术,到二十岁才练到第三层,对自己就那么没信心,还是根本没打算下苦功?” 华真行:“说啥呢!什么养元术、什么第三层?做梦就是做梦,哪能这样扯淡。” 杨老头:“哦,真的是扯淡吗?在梦里你是十五岁上中学开始练养元术,你现在就是十五岁,我教你练过你什么?你把梦说得这么详细,那么再好好回忆回忆,你说梦见我在练晨功,是什么姿势、出自哪套功夫?” 华真行突然反应过来:“你教我的健身操!” 杨老头一拍大腿:“这不就对了嘛!” 华真行:“可那也不是养元术啊?” 杨老头:“你自己给它另起个名字不就行了?你说它是健身操我也不反对,你叫它养元术也没人有意见啊。实话告诉你,那是综合自古各家练气、导引精华,简而化之的一套全形保真之法。” 华真行:“我梦到的养元术就是您老教的健身操,五百年后满世界都在练呢,连学校都在教!您说它真能练出像梦中那样的效果吗?” 杨老头嘴角微翘:“反正是做梦,那就往大了做呗。至于你能练出什么效果,那得看你自己呀,我老人家小时候也没练过,上哪儿知道去,还等着你告诉我呢。你已经练了几个月了,有没有练出点门道来?” 华真行:“应该已经上手了,我有感觉了。” 杨老头:“什么感觉?” 华真行“就是你说的那种感觉。” 杨老头一脸坏笑道:“不就是那么回事嘛,还不好意思说了?难怪家里待不住,学会泡吧喝酒了。既然有感觉了,就要记住我说的禁忌事项,尤其是非索港这种鬼地方,你可千万不能乱来!” 华真行:“我是那种乱来的人吗?不说这个了行不行!” 几里国以及黒荒大陆常有各种疫病流行。政府对基层谈不上有多少控制力,更缺乏应急组织与动员能力,医疗卫生条件极差,很多疫病爆发的情况甚至都没有统计数据可言,只能靠事后估算,更提别做到即时防控了。 杨老头曾感叹,已经到了二十一世纪,这里仍像一个原始环境下自然选择的大熔炉。面对疫病,很多当地人只能靠自身的免疫力去硬抗,扛不住的就挂了。这里的很多人在华真行看来不够聪明,他们进化的技能点可能都加在了别的地方。 有一个数据大体是可信的,联合国下属的世界卫生组织抽样统计结果显示,几里国居民的艾滋病毒感染率高达三分之一,几乎令人绝望。而在这个预期寿命只有三十出头的地方,其中很多人甚至活不到艾滋病发便死于其他原因。 世界卫生组织在非索港进行的最大规模的援助行动之一,就是尽量发放以及教大家使用安全套。这里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被丢弃的套套。别的地方说小孩子误将套套当气球吹是讲笑话,但这里的小孩是真的将套套当气球玩。 华真行练习杨老头教的“健身操”或者说“养元术”,已经上手有感觉了。这感觉就是身轻体健、精力旺盛。生理机能与精神状态的健旺,几乎必然会导致欲望勃发,而且那套锻炼方法本身也有刺激欲望的效果,所以杨老头才会告诫他在这个鬼地方千万不能乱来。 见他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杨老头又说道:“那就说说你梦中的非索港吧,确实是个好地方啊,只是感觉得好像不够炫酷,没什么科幻感,太朴素了。 但能梦出那种效果,也难为你这个在这里长大的孩子了。我觉得吧,那好像不是五百年后的非索港,反倒很像五十年前的东国。你最近是不是又跑到老雷那里,陪他喝酒听他唠叨了?” 华真行:“听您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影子,但我梦见的世界更先进!” 老雷名叫雷云锦,是东国中建集团的高级工程师,也是该集团在非索港一个援建项目的现场的施工指挥。华真行第一次见到的现代化炊具,就是在老雷负责的项目工人食堂里。 华真行会好几种语言,但平时在家和杨老头说的都是华语,这也算他的母语了。雷云锦来杂货铺买东西,见到了能说一口流利华语的华真行感觉就很亲切,又听说了华真行的身世对他就格外关心。 工地上的人经常来买杂货铺的东西,华真行也经常往工人宿舍送东西,老雷见到他总拉到自己屋里留吃饭。老雷有小灶,华真行还特意给他做过几顿饭,老雷就更愿意留这孩子一起吃饭了。 雷云锦今年六十岁了,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但一来这里的工程还没结束,集团的援建项目也缺人,二来他还想多攒几年钱,所以还继续在干活。人年纪大了又身处异国他乡,喝了点小酒就爱回忆往事,而且喜欢做各种对比。 非索港从各方面条件来说和今天的东国简直是没法比,但老雷说得最多的另一个话题是他自己小时候以及父辈的各种情况,然后再对比今天的年轻一代。 老雷有个儿子今年三十出头,在东国首都平京市工作。平京很大,围绕着古皇城向外一圈圈扩建,二环、三环……如今已经修到六环了。那里聚集了东国各地的人才与资本,房价很高,小雷的工作单位在西二环外,买的房子将将在南六环里。 平京市高峰期的交通很拥堵,小雷每天上班至少得花一个半小时才能到单位,这还是很早就出门并规划好了最优路线,下班也差不多,到家已经很晚了。生完孩子之后有一段时间,他爱人辞了工作专门在家带孩子,可是过了不久就继续出去上班了。 尽管小雷的收入尚可,至少在平均线以上,但他一个人的工资还房贷、养孩子,再负担一家三口的生活明显捉襟见肘。所以老雷的老伴去了儿子家带孙子,而老雷则跑到非索港继续工作挣钱,反正一个人待着也没什么意思,多挣点钱还能补贴儿孙。 老雷并不批判如今,因为今天的东国与几十年前相比确实有了极大的发展,但这并不妨碍他回忆往昔。据老雷说,他小时候父母都是双职工,在同一家单位上班,就住在单位的生活区大院里,房子也是公家分的。 单位有托儿所,而幼儿园就在家门口不远,虽然条件没法与现在相比,但是方便得多,每天接送孩子的时间也是两口子下班后和上班前。老雷小时候没有爷爷、奶奶或姥姥、姥爷照顾,因为他的父母辈兄弟姐妹多,想靠老人带孩子也带不过来,他就是这么长大的。 老雷时常感叹,现在的社会虽然发达了,但各方面未必一定都先进了,至少对普通人、普通家庭而言感觉不是那么友好。比如他谈到了交通拥堵问题,当然有城市扩大、车辆增长、人员流动各方面的因素,但未尝没有从一开始起就存在的城市规划原因。 出于某些方面的原因,现代很多城市的区域功能被切割了。小时候老雷的父母上班,步行就可以,家属大院和单位的工作地点离得很近,只有出门才骑自行车。 而现在的城市发展路线图,将工作区、商业区、休闲区、日常居住生活区人为分隔得越来越远,使很多人每天都要完成一次迁徙式的来回,是对各种资源极大的消耗…… 老雷的观点未必完全是对的,这些情况除了城市规划的原因,也是资本推动和阶层分化的结果,但华真行听了觉得很有意思。在今天的非索港尚没有太多这种问题,但是将来呢?如果非索港变得和东国城市一样先进发达,能否尽量回避类似的问题呢? 老雷还真跟小华讨论过这些,所以在小华的梦里,“未来”的非索港是那样一幅景象,听见杨老头的提醒,华真行也意识到了可能有这个原因。 而杨老头又摆手道:“就别谈你梦得先进不先进,做梦之前你干啥去了?你梦里那个大学校友很有意思,你还讲了一番报恩的原则,是我告诉你的吧?” 华真行点头道:“对,就是您老告诉我的,梦里没想起来,现在想起来了。” 杨老头皱眉道:“这就有点奇怪了,你怎会梦到这样的事?昨天晚上夏尔那傻小子找你干什么,八成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吧?”见华真行有些犹豫的样子,他又加重了语气道,“有些小孩自以为长大了,什么事都想自己拿主意不告诉大人,但往往搞不清后果有多严重!” 华真行终于开口道:“我本来就想告诉你。金大头要夏尔去杀一个人,夏尔有些纠结,他不想干,但又不敢不听大金头的话。” 杨老头沉声追问道:“金大头要杀谁?” 华真行:“我问了一晚上也没问出来。他说除非我答应帮忙,否则不能说。后来他喝多了,我就回来了。” 杨老头站了起来厉声道:“还想让你帮忙?没事出去鬼混,喝出麻烦来了吧!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华真行:“我这不是一回来就说了嘛。” 杨老头:“那刚才怎么不说?” 华真行:“刚才在讲那个梦啊。” 杨老头:“别扯做梦的事情了,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要找你帮忙?” 华真行:“应该是我身手好、枪法准吧。” 杨老头:“放屁!我老人家喝了酒还自称绝世高手呢,也没见谁找我做坏事啊?就你那两把刷子,感觉自己能一个打十个了?你平常接触的不是畜生就是废物,假如遇到真正的职业军人或者专业保镖,那也危险得很!” 华真行:“我也没答应啊。” 杨老头:“有人找你做这种事,就说明你有问题。欢乐酒吧是什么地方,你们两个围着洗脚盆喝酒,说的话别人就听不见吗?那么多人看到他来找你了,你已经沾包了!仔细说说是怎么回事。” 011、草鞋帮 大个子黑夏尔也是十五年前留下的战乱遗孤,他的父母都死于那场动荡。在非索港及周边一带,这样的孤儿不下十万人。但在当地人眼中,夏尔还不完全算孤儿,因为还有两个姨妈从小抚养他。 东国有句古语:“幼而无父为孤”,在未成年的时候没了父亲,哪怕母亲还在也是孤儿,因此有“孤儿寡母”这个成语。但在黑荒大陆,假如按照这个标准恐怕遍地都是孤儿,有很多孩子的父亲是否还活着不好说,因为他们也搞不清自己的父亲是谁。 当地的很多男人根本管不住裤腰带,很多女人也一样,很轻松就搞上了,往往孩子就这么有了。假如想指责那些男人提上裤子就不认账,很多人恐怕都听不懂,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账”这个概念,也就无所谓认不认了。 家庭当然是有的,但相对稳定的家庭却成了少数现象,不少原本过着家庭生活的男人说跑就跑了、说没就没了,很多时候女人也是这样。 越动荡的环境中,社会关系就显得越混乱,尤其是几经动乱以及受外来工业文明冲击的城市里,原先稳定的部族结构被打破,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现象。 杨特红有个老朋友叫墨尚同,经常跑来与杨老头一起喝酒谈论古今。有一次提到学术界很多人还在质疑母系社会是否真的存在,墨尚同就带着醉意道:“为什么不到非索港来看一眼呢,分析一下这里的街区属于什么社会形态?” 夏尔的外祖母生了四个孩子,一男三女。夏尔的父母死于战乱,他还有一个舅舅和两个姨妈,在这里的街区传统中,姐妹们的孩子是放在一起抚养的。三姐妹共有十一个孩子,可能出自六位父亲,如今还活下来的孩子有五个,夏尔是老大,今年二十岁了。 起初的三姐妹到后来的两姐妹,抚养着十一个孩子当然不容易,看夭折率就知道了。夏尔还有个舅舅是混帮派的,八年前死于枪战火拼,那个帮派的老大就是金大头,因此当地人称大头帮。夏尔的舅舅据说是金大头的兄弟,从小也带着夏尔混帮派。 许是因为舅舅的关系,金大头对夏尔很关照,至少一直给他活干,不仅有口饱饭吃还时常能赚到钱花,让他能健健康康活到现在。夏尔的个子很高,长得黝黑憨壮,体格非常好,给人的感觉就像荒漠里的野草,稍微浇点水就能茁壮生长。 夏尔也是华真行在当地为数不多的玩伴之一,他们从小就认识。夏尔经常来杂货铺买东西,有时候还代表帮派购物,华真行会的两种当地土语主要就是和夏尔学的。 假如和东国派来的援建工人相比,夏尔算又懒又笨的,但与当地同龄人比较,他也算得上是聪明能干了,所以华真行才能和他谈得来。 华真行卧室中挂的那个黑荒光明灯,就是黑夏尔拿到杂货铺里来卖的。当时有两个,弄得很破旧而且好像都坏了,但华真行检查了一下还是按东国币二十块一个收了,然后重新拆卸修理改装,就成了挂在自己卧室里的那个。 昨晚夏尔请华真行到欢乐酒吧喝酒,并央求他一定要去,说是有事商量。等喝得差不多了夏尔才告诉他,原来是金大头要夏尔去杀一个人。夏尔的很纠结,他不想杀这个人,可是金大头的命令却不能不听。 可以看出来夏尔有点害怕,他想找华真行帮忙。华真行当然不会帮他做这种事,于是就问金大头究竟想杀谁?夏尔说除非华真行答应帮忙,否则不能说出来,因为金大头一再命令要保密。 于是华真行就换了个问法:“你为什么不想杀这个人,是不愿意还是不敢呢?” 夏尔揉着脑门说:“我既不愿意也不敢,他应该不是什么坏人,还帮过我。而且他的身份比较敏感,大家都不太愿意动,否则会惹来麻烦的。我问金老大能不能不去,老大却拿枪指着我吼了一顿。 这是帮派的任务,必须得完成,这么重要机密的事情,他已经告诉我了,我就得去做。老大还说了,我从小就是他培养的,现在就是给他卖命的时候,假如敢不干或者敢告密,我全家都会有危险。” 孤儿哪有什么全家?但是夏尔的概念不太一样,全家指的应该就是他的两个姨妈和另外四个兄弟姐妹。华真行又问道:“金大头还说什么了,你为什么想起来找我?” 夏尔:“我们是兄弟嘛,而且你的功夫好枪法也好!金老大还说了,我跟你的关系好,可以找你来帮忙。你能把那人约出来,只要路过没人的地方,我躲在旁边一枪就解决了……” 这番话透露了很多重要的信息,但夏尔终究也没说出那个人是谁。假如换一个场合只有他们两个人单独说话,华真行可能还有办法慢慢将答案套出来,可当时在酒吧里旁边还有很多人,所以华真行也不得不谨慎。 后来夏尔明显喝多了,华真行就自己回来了……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华真行说完了。再看杨老头的脸色简直黑的跟锅底一样,眯着眼睛道:“夏尔要杀的人他认识,你也认识,而且那个人显然更信任你。在金大头的眼里,你能把他毫无防备地骗出来!一定要搞清楚这个人是谁,小华,你有没有想过,假如那个人是我怎么办?” 华真行:“不至于吧,不可能是你,您老想多了。” 杨老头:“已经可以肯定,那是你熟悉的人,只要还没有确认身份,就不能排除任何可能。就算不是我,假如是雷工程师呢?假如是你墨大爷、柯夫子他们呢,你能把这些可能性都排除吗?” 华真行:“确实不能,得想个办法……” 杨老头打断他道:“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会梦到那样的事情了。办法不用你想了,现在给我老人家做顿宵夜,吃完就睡觉吧。我找你墨大爷去打听,你中午做几个好菜,我叫老墨过来吃饭。” 第二天中午,华真行动用了九座丹炉中的四座,很快做好了一桌菜,然后坐下来陪杨老头和墨大爷吃饭。 墨尚同是杨老头的朋友,但两人气质差别很大。杨老头面色红润,花白的头发很浓密,半长不短末梢微微带点卷曲,看上去很有范,衣着虽不华贵但绝对得体舒适。而墨大爷脸色黝黑,乍一看简直和当地的土著人差不多,满脸皱纹宛如刀刻。 可是再仔细看墨尚同,却身材不高腰杆却挺得笔直,五官轮廓分明,眼神非常清澈带着力量感。说不清墨大爷的岁数究竟有多大,他是十五年前来到非索港的,就是杨老头拣到华真行的那一年,而如今已是当地“草鞋帮”的帮主。 所谓“草鞋帮”最早只是杨老头的一句玩笑,没想到传出去之后却成了当地人都认可的俗称。其实墨尚同是个手艺人,这位老人家好像什么都会。华真行拆装黑荒光明灯并了解各个部件的功能,就是墨大爷教的。 墨大爷当初是干维修的,小到各种家用电器大到汽车、大炮的都会修,维修范围还包括手机、电脑、卫星电话等电子产品,还会修房子、修农具、修各种工程器械,甚至在遥远的东国民间已近绝迹的补锅、焗碗、箍桶这等手艺都会,跨越了传统与现代。 这样一个人无论在哪里都能过得很舒服,华真行也想不通他老人家为何要跑到战乱后的非索港来。墨尚同起初开了家维修铺子,帮助过很多人,也教了不少人各种手艺,然后组建了一个互助性质的民间团体。 墨尚同在这里显得非常特别,因为当地人几乎什么不会修,东西弄坏了就换个新的,房屋等设施也很少去翻新维护。墨尚同身边聚集的几乎都是手艺人,比如酿酒的、做面包的、修车的、加工各种农具和日用品的。 会修就会造,这些人出产的东西未必很先进,却都是当地最实用的。草鞋帮并不松散,内部组织很严密,加入他们就不得内斗,还必须守望互助,在混乱的非索港中形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中底层势力,成员已有上万人。 谁也说不清非索港大大小小有多少股帮派势力,但草鞋帮恐怕是其中人数最多的,而诡异的是,好像没有哪个帮派真正意识到这一点,甚至也没把草鞋帮当成对手,顶多只把它当成麻烦。 因为草鞋帮不是黑帮,至少不是那种占地盘收保护费、垄断非法生意的黑帮,它好像只是守法匠人的行会。草鞋帮没有跟谁抢地盘的概念,只是宣扬内部的友爱平等、互助互利。但当地的黑帮谁也不会轻易去招惹他们,惹了其中一个,就等于惹了整个草鞋帮团体。 有很多人都想加入草鞋帮,但想成为其成员并不容易,首先得放弃一切非法谋利行为,还得严格遵守其规矩。在草鞋帮种不能只求自利而不助人,假如在其他成员需要帮助的时候谁没有按照要求参与行动,就会被开革出去。 草鞋帮之所以得名,因为墨尚同有时穿草鞋。在墨尚同来到非索港之前,当地人根本就没见过草鞋这种东西。墨尚同找了一种合适的草茎打草鞋,一度令大家目瞪口呆。 原野上的土著部族居民大多是不穿鞋的,脚上都有厚厚的茧子,但那样很容易受伤。而在非索港这样的城市中,夏天灼热的水泥或柏油路还有各种可能扎着脚的异物,就更需要穿鞋来保护脚了。 当地最常见的有三种鞋,人字拖、运动鞋和大头皮鞋,但不少人仍然习惯光着脚。墨尚同经常穿草鞋,还教别人打草鞋,当他的团体成了气候之后,草鞋也成了一种独特的标志,虽然草鞋帮并没有规定其成员必须要穿什么鞋。 其实墨尚同最早给他建立的团体起名叫“大爱者”,用当地土语说大致是这个意思,堪称大雅无华、雅得掉渣,可是硬生生被“草鞋帮”这个名字给打败了。当地人都叫他们草鞋帮,搞到最后就连墨尚同自己也这么叫了,也算是不得不随俗吧。 从某种意义上讲,非索港的草鞋帮像一个原始的教团,而墨尚同就是其教主。这位教主在生活上却似一位极简的实用主义者,打扮极为朴素,坐在桌边就像个东国的乡下老农。 华真行坐下后给两位老头都斟了一杯酒,然后才问道:“墨大爷,情况打听到了吗,金大头要杀谁?” 墨尚同满是皱纹的脸看不出有什么表情,沉声答道:“你认识的人,罗医生。” 012、这就是个考验 华真行吃了一惊:“罗柴德医生,为什么是他?他和金大头八竿子都打不着啊,也没有得罪过任何人!” 墨尚同淡淡道:“没有什么不可能,很多事都不像你看见的那么简单。” 华真行:“非索港这个地方已经很乱了,一点都不简单,几乎天天都死人,我从小就见惯了。” 杨特红:“你见的那些都是简单粗暴,不是是非曲折,这里的警察又破过几个案子?” 墨尚同又补充道:“有人让金大头做掉罗医生,答应事成之后给他三万米金。我打听到的情况就是这样,至于具体的内情,你可以自己去问罗医生。” 华真行微微一怔:“我自己去问罗医生?” 墨尚同反问道:“难道不应该吗?罗医生在这里救助过很多人,对你也很好,还总是想帮你。现在你知道了金大头想杀他,至少先得提醒他,也应该想办法帮他脱离险境。” 杨老头咳嗽一声道:“小华还是个孩子。” 墨大爷瞥了他一眼道:“他这个年纪在这种地方,早就不能算小孩子了。” 杨老头:“可能会很危险。” 墨尚同:“在这种地方随时都会有危险,难道就什么都不做了?你告诉我,小华该不该去帮罗医生?” 杨老头:“我记得罗医生也救治过草鞋帮的不少人,那你们草鞋帮呢?” 墨尚同:“我已经坐在这里了,是来干什么的?我也记得很多年前你说过,遇事不要问别人为什么做或者不做,只问自己该怎么做,难道你没有这样教过小华吗?” 杨老头:“我被你绕进去了。” 墨尚同:“你是被自己绕进去了!” 杨老头:“小华的能力有限……” 墨尚同打断他道:“一个大头帮而已,假如这都搞不定,那你我真是白教了小华这么多年。他不可能永远是个孩子,今天既然遇上了,就是个考验。” 杨老头摆手道:“我们就别争了,小华不是你也不是我,问他自己吧……小华,你是怎么想的?” 罗医生不姓罗,他姓罗柴德,这么称呼他只是墨尚同的习惯,算是以姓为名了,至于他叫什么名字当地人反而都不清楚。罗柴德是一年半之前来到非索港的,他的身份是一位无国界医生,来自米坚国。 非索港的基础设施很烂,却有一家超大型的综合医院,接近两千张床位能收治各科病人。医院有非常简陋的普通病房和观察大厅,也有最现代化的手术室、实验室与重症监护室,并拥有世界各地先进的医疗设备。 它最早是联合国难民署在十五年前建立的帐篷医院,战乱后一直没有撤消,还得到了世界各地的捐助,逐渐发展成了如今的规模,当地人称之国际医院。罗柴德是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志愿者,是自愿来到这里工作的。 杨老头的杂货铺拥有当地最复杂的进货渠道,能买到很多很实用很有特色的东西,都是市中心的超级市场里没有的,罗柴德也经常光顾。他会好几种语言,但是不会当地土语也不会东国语。他会的语言恰好华真行都会,而他不会的华真行也会。 罗柴德很惊讶杂货铺里竟然有这样一个小伙计,对华真行很关心,还和华真行学习过当地土语。他甚至认为华真行不应该继续待在这个地方,曾特意找到杨老头要给华真行联系米坚国的领养家庭,想把华真行送到米坚国去读书生活。 杨老头当然是拒绝了,他早年间就拒绝过类似的建议,但也能看出来罗柴德是一番好意。罗柴德虽然不是草鞋帮的成员,但也救助过很多当地人。 去年夏尔的姨妈和妹妹病了,浑身疼痛持续发烧,夏尔则找华真行帮忙去请罗医生。华真行没有问她们为什么不直接去医院,赶紧把罗医生给请去了。结果很悬,她们得的是登革热,罗医生紧急联系病房送两人住院,然后又给其他有接触的人都做了检查。 当时非索港一带曾暴发登革热疫情,死了不少。罗医生算是救过夏尔一家,夏尔和他不熟,他是被华真行请去帮忙的。 现在金大头要杀罗医生,华真行怎能无视。听见杨老头问他,华真行赶紧点头道:“我一定要帮罗医生脱险!”又叹了口气道,“难怪夏尔不想动手,金大头为什么要杀罗医生呢?” 非索港的帮派火拼很常见,几乎每天都会有人死于非命,但还是有规矩在的。像罗柴德这样来自国际救援组织的医生不能随便动,假如他有什么意外,警方一定会追查,这种事在当地就相当于大案要案了。 杨老头:“三万米金啊,在这里足够让很多人发疯了!小华啊,这事你得谨慎点,假如非得出手一定要果断干脆。” 墨尚同冷冷地来了一句:“你那个朋友,大个子黑夏尔,可能没跟你说实话。不是金大头要他来找你,而是他自己想找你,他不想杀罗医生又不敢违抗金大头的命令,却希望你能去提醒罗医生。这个人不像看上去那么老实。” 华真行:“他应该把罗医生的名字说出来的。”语气中充满了失望。 杨特红不紧不慢地说:“有可能是他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不敢说。还有另一种可能,他不想把你牵连进去,决定自己去帮罗医生,假如不是这种情况,这个朋友我看就算了吧,这个人也算了……所以说很多事情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你需要搞清楚。” 华真行又不禁想起了梦中的校友兼同事朱猛,一时心情变得很不好。恰在这时手机响了,掏出来发现来电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随即眼神一亮似是猜到了什么,接通之后果然听见夏尔的声音道:“华,你听着,别吱声,金大头要杀的人是罗医生! 我昨天晚上就想告诉你,可是一直没敢说。你要想办法提醒罗医生,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不要告诉任何人是我泄的密,记住,我根本没打过这个电话……” 华真行笑了,心情瞬间变得轻松了不少,抢在对方挂断之前问道:“假如你碰到了罗医生,或者碰到我和罗医生在一起,会怎么办?” 夏尔:“我,我,我枪法很差的!你就别再问了。” 挂断电话之后,华真行仍然面带笑容。杨老头冷哼道:“你有什么好高兴的,罗医生救过夏尔一家,夏尔应该自己去帮罗医生,可他终究不敢,只是偷偷摸摸告诉了你。我不喜欢这种人,为了推卸自己的责任,把无辜的朋友拖下水,居然让你去涉险。” 华真行收起笑容道:“可他毕竟说出了罗医生的名字。” 杨老头:“你还真容易满足,对人的要求也太低了!假如只是打个电话提醒,他自己不会直接打给罗医生吗?不知道号码可以问你。你想的还是太简单了,假如让金大头知道是你插手救走了罗医生,怎么会放过你?而且金大头知道你和他的关系,又怎么会放过他?” 墨尚同插话道:“这个人还不算坏到家,在这个地方要求也别太高了。” 杨老头眯起眼睛道:“就怕他不是看上去那么笨,还另有目的。” 华真行揣好手机站起身道:“我一定要帮罗医生,他现在还不知道金大头要杀他呢,该怎么做?” 两个老头对望一眼,杨特红率先开口道:“是你自己决定的,我们不会给任何建议,你认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教了你这么多年,这次就算是个考验吧,我出的题目就是——尽量把所有的内情都搞清楚。” 墨尚同接着开口道:“我出的题目很简单,就是保证罗医生的安全离开这里,让金大头不能得手,至于该怎么做你也自己看着办。”又指了指门边的一个大包袱道,“你可能会用到一些东西,我尽量都给你准备了,自己挑。” 013、给他弄个系统 华真行转过身就要去拿那个包袱,墨尚同伸手拦住他道:“别着急,饭还没吃完呢,先坐下来好好吃饭。罗医生今天中午正在做手术,你现在联系不上他。听老杨说你昨晚做了个很意思的梦,再讲讲呗,我也很感兴趣。” 华真行耐住性子吃完了饭,一边讲述了昨夜做的那个梦。墨尚同听得入神了,半天不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杨老头则意味深长道:“别人回忆梦境,都是时间隔得越久越模糊,你这个梦倒好,越讲越清楚了,内容和细节越来越充实。” 华真行笑了笑:“好奇怪的感觉,真的就像在回忆一段经历,越仔细回想,似乎就能想起来更多……时间差不多了,我得收拾一下去找罗医生了。” 墨尚同抬头道:“我给你准备了一套衣服,包括裤子和靴子,有防弹效果,但你也不能掉以轻心。” 杨老头补了一句:“别被打中就是最好的防弹,墨大爷给你的东西作用也是有限制的,不能依赖。” 根据夏尔这个电话,华真行推断金大头已经派人去医院附近堵罗医生了。尽管时间紧迫,但华真行还是认真做了一番准备。墨尚同似乎早就考虑到各种可能,拿来的东西很齐全。 他在楼上整理装备的时候,墨尚同盯着杨特红的眼睛道:“那不是单纯的梦境,而是一场推衍。华自己不可能有那个本事,是不是你在暗中做的手脚?” 杨特红笑眯眯地答道:“最近这子一直有心事,什么都想学什么都想看,我也想知道他在琢磨什么。昨天我发现他回来的时候靠在墙角做梦呢,就顺势动了点手脚,但我也不知道他竟会做那样一个梦!” 墨尚同似笑非笑道:“还好没有令你失望,对不对?” 杨特红笑得很开心:“确实没让我失望,他在梦中竟然推衍出了一个五百年后的世界。假如换成夏尔做这个梦,估计只能是自己取代了金大头,然后变成非索港最大的黑帮老大。” 墨尚同:“这种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梦生推衍之境,其实很危险。他有可能醒不过来,醒过来了精神也可能出问题。他会以为那就是对未来的预言,把自己当成了一位先知,这样很容易出事,很多情况是他想不到的,在见知之外。” 杨特红:“我自有办法让他安全醒过来,至于其他的问题则更不必担心。人家梦见的是五百年后的世界,而在那个世界里他只是个二十岁的大学毕业生,中间这四百八十年的过程并没有他本人。 在梦里有人问他是否相信命运?其实就他在自问自答,给的答案还不错。因为对未来的憧憬,所以他更在意眼下的选择,既然如此,就没有你担心的那种情况。有意思吧?其实他连学都没上过。 经常有人认为自己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想改变处境过得更好,更进一步,认为世道不应该是这样的。但是呢,世道究竟应该怎样才算满意?这可不是一条两条的想法,也不是几件事情上的愿望,而是整个世界的构架。 我总算知道这子这两年在想啥了,他在想这个世界应该是什么样的,无论如何,至少给出了一个构架。他还不清楚实现的过程,于是就直接给了个结果,所以一杆子支到五百年后了。” 墨尚同微微皱眉:“五百年后就是那个样子吗,我怎么觉得有点似曾相识。” 杨特红:“以他的年纪和知识储备,梦得已经很不错啦。似曾相识才对,完全不认识才不可能。从在非索港这个地方长大,见惯了这里的鬼样子,偏偏又能认识世界各地的人,现在的络资讯又这么发达,能看见世界各地的情况。 这里为什么这样,那里为什么不一样,什么地方曾经又怎样,究竟应该怎么样,谁都会对他说几句。就是你老墨,不也经常和他讲这些吗?” 墨尚同:“我看柯夫子的影响痕迹很深,他经常对华讲什么‘大同’之治,华每次都会请教他不少问题。” 柯夫子名叫柯孟朝,也是杨老头和墨大爷的朋友。三个老头坐一块喝酒总爱吵架,而柯夫子的口才很好,经常是一对二还能占上风。柯夫子最近不知道又跑什么地方游荡了,人不在非索港,所以今天没凑上。 杨特红:“有影响很正常,都是有理想的人嘛。而且我仔细琢磨了,好像也接近你的理想。” 墨尚同摇了摇头:“似是而非,还是有区别的。” 正在说话间,华真行已经从楼上走了下来,背着一个长条状的登山包,换了一套土黄色的长衣长裤,脚蹬厚底靴。杨特红瞪眼问道:“怎么搞得这么黑漆麻乎的?” 华真行脸上和露出衣服的皮肤表面都抹了一层黑色的油泥,乍一看与当地人的肤色差不多。他答了一声:“伪装!”便匆匆离开了杂货铺。 墨尚同又摇了摇头:“毕竟是个孩子,既好奇又容易冲动,有点本事就忍不住。” 方才杨特红说华真行还是个孩子,墨尚同说他在这个地方已经不算孩子了,如今自己却又说出了同样的话。杨特红咂咂了嘴道:“啥事都稳稳当当的就成老头子了,不经历事情怎么会懂事情呢?” 墨尚同:“你觉得自己是老头子吗,我怎么感觉你像个老妖怪?” 杨特红呵呵一笑:“我就是个老妖怪,按华那个梦,还要再浪五百年呢!” 墨尚同:“你还真够浪的!之所以跑到这个地方来,就是想找年轻的感觉吧?这里的世道,就像很多地方文明的萌芽阶段。” 杨特红:“你和柯夫子不是也来了吗……不说我们了,华已经出发了,喝得差不多该跟出去看看了。” 墨尚同:“不着急,罗医生还在手术室呢……你估计华会怎么做?” 杨特红:“你没看他背的那个大包吗,当然是打算一路护送罗医生脱离险地。干粮和帐篷都带上了,应该是做好了穿行荒野的准备。” 墨尚同:“可是离开非索港也不一定要穿行荒野,走海路也行。据我所知,国际码头那边有人会接应罗医生,他能弄到一条船。” 杨特红摇头道:“走海路太危险。” 墨尚同:“对谁危险?” 杨特红:“对华危险,对罗医生更危险!” 码头区是非索港最混乱的地方,不仅是各种非法交易的集散地,也是很多黑帮的据点。有佣兵守卫的国际码头治安情况还不错,但那里面的人也与当地黑帮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要罗医生一靠近港区就不可能不被发现,他可是一头身价三万米金的大肥羊。 就算他能搞到船离开,只要船一出港,追杀者的快艇就会闻风而至,大海茫茫无遮无挡,最适合杀人越货,罗医生根本跑不了多远。” 墨尚同:“说的也是!假如只是把罗医生送上船,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考验。假如跟他一起上船,在大海上身手再好也用处不大。” 杨特红:“那就想办法让罗医生走不了海路。” 墨尚同:“这事我来安排,至于华那边……你知道现在的孩都喜欢看什么吗?” 杨特红:“别的孩子就不说了,至于华嘛,最喜欢学习,学他一切好奇的东西,天文地理、风土人情、数理化、经史哲、十八般武艺等等等等。” 墨尚同:“我说的不是华,就是现在的孩。东国那些孩喜欢在上看说,华既然梦都做了,要不干脆再给他弄个系统?” 杨特红愕然道:“系统,什么系统?” 墨尚同:“落伍了吧,这都不知道?” 杨特红:“我当然知道,但你确定要给华整个什么系统?” 墨尚同:“他既然做了那个梦,索性就给他一个欢想国的任务系统,手段也不复杂,心理显像而已,而且你教了他养元术,他差不多也该入门了。” 说话时墨尚同看着手里的杯子,杯中的酒在无声的旋转,漩涡状的液面又渐渐变成了花瓣状,并组合变化出各种不同的纹路。一杯酒也能变化万千,假如有旁人看见定会惊讶得目瞪口呆。 杨老头压低声音道:“你说实话,是不是经常这么玩?” 墨尚同笑了笑:“我这几年倒是时常自己给自己弄个任务系统,觉得有点意思,但没给别人弄过。要论这方面的本事,你应该最拿手了。” 杨特红:“刚刚你说我帮他在梦中推衍,就不怕他精神出问题?现在居然还让我给他弄个系统,就不怕他走火入魔?” 墨尚同:“我仔细想了想,他不会的。别忘了他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其实还没长大,你认为呢?” 很难说华真行从受的是什么教育,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上过学。杨老头给他找来的基础教育教材,是东国八、九十年的全套中、学课本以及教辅材料,世界观部分是以客观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科学社会主义为基础。 但是另一方面,华真行是在非索港长大的,这里的人可不信奉这些,或者说信奉什么的都有。当地很多居民不久前还是荒原上的土著部落,各种巫术流行,而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员持各种不同的宗教信仰,华真行什么人都接触过。 有些遭遇对于成年人来说或许会很惊慌,因为在他的认知中不存在这种可能,可是对很多孩子来说只会感到好奇,因为他们正在探索世界的过程中,在见证各种可能。 见杨特红沉吟不语,墨尚同又说道:“既然担心出问题,就不要让它出问题。况且华会向你请教的,到时候你自可给他一个解释,假如实在不行,我们就把实情告诉他呗。” 杨特红看着墨尚同道:“说实话,我事先真不知道他会做那样一个梦。” 墨尚同:“这并不妨碍你顺势而为啊。” 杨特红站起身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出发了。你把碗筷都收拾了吧,我去把铺子关上,这趟出门可能要好几天呢。” 墨尚同:“不用关铺子,我找人帮你看店。” 014、这是什么鬼 非索港国际医院是这座城市的“安全区”,不把冲突带到国际医院是各方势力都遵守的“明规则”。官方派武装人员守卫医院,其他人一律不得携带武器进入。 各方大佬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有一天是否会受伤生病,到时候都需要送到医院去救命,保证医院的安全就是保证所有人的安全。尽管当地有很多人相信巫术,可是连巫医也没办法的时候,比如受伤中枪需要急救,还是得乖乖去医院。 医院后门外的街区还算干净,建筑也相对整洁,有很多医护人员的公寓。罗柴德在南部海岸另有住所,但度假时才会去那边,平时都住在这边的公寓里,来往工作方便。 假如想想刺杀罗柴德,从医院后门到公寓楼这段路并非最佳地点,至少在白天不是,因为医院后门也有持枪的警卫能看见公寓楼的正面,但这里是找到并跟踪罗医生最好的地方。 华真行并没有发现周围有狙击手,非索港的黑帮也玩不了那么高难度的技术活,他们通常只会近距离开枪,否则子弹能打到哪儿只有天知道了。他给罗医生打了好几个电话,却一直没打通,罗医生应该仍在做手术,于是他坐在公寓楼的墙角静静等候。 一路赶来有些急,心跳得快了点,华真行调整着呼吸凝神暗中观察,莫名又想起了那个梦,不禁有些恍惚,眼前突然出现了几行字…… 确切地说那并不是任何一种具体的文字,而是浮现于感官中的一段信息,它可以是听见的、看见的、甚至是类似于梦见的,在意识中以最熟悉的方式呈现,假如用图文表示应是如下的内容—— 欢想国任务系统 任务一:护送罗柴德医生安全离开 完成奖励:非索港南部海岸别墅一套 任务二:调查清楚大头帮要杀罗柴德医生的内情 完成奖励:三万米金 在“欢想国”和“任务二”后面还有进度条,目前显示的进度都是百分之零的样子。 华真行差点跳了起来,难道是受梦境影响太大出现了错觉?心神一散乱对这段信息的感知就消失了,但它确实曾存在于意识中,此刻仍清晰地保留在记忆里。华真行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想起了梦中的一个细节。 在他的梦里,五百年后所谓的“系统”早已不属于神秘侧而是应用侧,只要养元术突破到三级水平,就可以自己弄个“系统”玩,无非是一种意识层面的心理技术而已。 比如针对某个目标,在意识中给自己建立一个“系统”,拟定好计划,分步骤发布任务,而每个任务的奖励其实就是完成计划的结果,也可以是自行设定的别的东西,比犒赏自己的一顿火锅啥的。 这么做看似只是自娱自乐,却另有意义,很多教授养元术的导师也建议大家选择一个特定的目标这么试试。它能督促一个人向着既定目标逐步迈进,并且在每一个阶段性的计划完成后,都能解锁成就感与满足感。 通过这种方式能培养一种品质,就是行为模式与思维模式相匹配。人不仅活在当下,更重要的是在当下做出选择,每一个选择都决定了未来,这好像是欢想国的创立者风自宾的观点。 有人曾问过风自宾一个问题:是理想决定了现状,还是现状决定了理想?风自宾回答,十年前的理想决定了今天的现状,今天的理想又决定了十年后的现状。如果将理想当成目标,并付诸计划与行动,理想未必会完全实现,但人的处境一定会有他所希望的改变…… 等等!世界上并没有风自宾这个人,那只是他梦到的。华真行仔细想了想,他之所以会梦到这些,应该是杂货铺里经常辩论的三个老头分别从不同角度向他讲述过类似的观点。 可这个“系统”又是什么鬼?难道是那个梦的后遗症?梦中他的养元术已经突破了三级水平,难道梦醒之后就有了“系统”能力?这也不对啊,这个系统又不是他自己弄的!而且那“三万米金”和“别墅一套”又是怎么回事? 华真行接下来的第二反应,就想搞清楚这个系统什么状况。跟两个老头子推测的一样,华真行并没有惊慌失措,他发现只要自己凝神召唤,这个“系统”就会非常清晰地出现在意识中。他反复试了好几次,“系统”并没有任何变化,还是刚才那些内容。 但他至少明白了两件事,其一是在自己意识中出现了一个所谓的系统,其信息的真实性尚待确认;其二是他掌握了如何“召唤”这个“系统”……恰在这时,罗医生打电话过来了。 接通电话只听罗柴德问道:“华,有什么急事吗?我刚做完手术,看见了好几个未接来电。” 罗医生说的是茵语,华真行开口说的却是板牙语:“罗医生,注意听着!有人要杀你,花三万米金找到了金大头动手。非索港很危险,我就在你的公寓楼旁边等着,护送你离开。” 几里国的官方语言是兰西语,因为这里曾经是兰西国的殖民地,如今茵语更流行,成了国际交流的常用语。而罗柴德是板牙国后裔,所以也会说板牙语,当地人却几乎都不懂板牙语,这么说话便于保密。 电话那边的罗柴德沉默了好几秒钟,呼吸一度有些粗重有些乱,等他再开口时已基本恢复镇定,说的也是板牙语:“华,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会找到人帮忙的,今天就离开非索港。你赶紧回去,别让大头帮的人发现了。” 罗医生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华真行有种感觉,罗医生应该知道金大头为什么要杀自己,也知道是什么人悬的赏,否则不会连问都没有多问。 华真行当然不会走,尤其是莫名其妙出现那个“任务系统”后,他就更不可能离开了。非索港没有机场,境内最近的国际机场在两百公里外,位于几里国的首都摩旺市。想离开非索港只能通过海路或陆路,无论怎么走,都得先从医院出发。 罗医生是突然到的消息,还来不及收拾准备,而他的车就停在公寓楼的后面。华真行又等了一会儿,罗医生人没出来电话便却又来了,语气很急促道:“华,你熟悉非索港的路吗?能不能帮个忙,找一条安全的路线,不要被大头帮的人发现,送我去国际码头。” 华真行:“非索港的路我都熟,但你现在去码头就是找死。总之你赶紧收拾一下,我护送你离开。”虽然杨老头和墨大爷都没有提醒他走海路的危险,但华真行自己却想到了。 时间不大,罗医生匆匆赶来,假如不是事先通过电话,他恐怕都认不出蹲在墙角的华真行。打了声招呼,罗医生上楼取了些东西,两人转到楼后去取车。停车的地方已是另一条街巷旁,与医院后门之间隔着一排公寓楼, 罗医生刚刚打开车门,有人从对面一栋屋子的墙角后冲出来举起了枪,随即枪就响了。 这枪声很奇怪,就似打碎了一个玻璃瓶,是华真行开的枪。他平常藏在窗帘后面的那支手枪此刻带在身上,经过消声改装有效射程只有四十米,但这么近的距离是足够了。 华真行开枪很果断,抬手就击中了那人头部。面对枪口没什么心慈手软,也根本没时间犹豫,否则下一刻该中枪的就是罗医生或者他自己。 罗医生吓了一跳,华真行已经把背包卸下来扔到了副驾驶座上,拿过钥匙道:“你坐后面,趴下来。 车子发动冲进街巷,华真行单手持方向盘枪口指向了窗外,这时又有一声枪响。却不是华真行开的枪。在另外两栋房屋之间的位置,又有一人中枪倒下,华真行看见了开枪的夏尔。 夏尔果然也来了。金大头一共派了三名枪手,夏尔见华真行射倒了一个,居然开枪打死了另一名同伙。华真行之所以没有开枪,就是已经看见夏尔在侧后方向同伙瞄准,而不是把枪指向了车。 华真行收起枪开车冲过巷子,夏尔则装做追出来的样子,朝着两侧胡乱开了几枪,然后转身跑掉了。华真行很惊讶夏尔会这么做,想必他肯定会告诉金大头,是罗医生逃跑的时候开枪打死了两个人,而罗医生身边还有保镖。 暂时安全了,罗医生在后座探出头道:“多长时间能赶到国际码头?” 华真行:“我们现在不能去港区,只要你一靠近那里就会暴露,哪怕能上了船都走不掉。罗医生,你原先打算是怎么离开的?” 罗柴德:“我打算坐船,有朋友能帮忙,可是刚才却联系不上了,所以只能自己去国际码头想办法。” 华真行:“直接开车越境去特玛国美里市吧,然后从机场走,只有一百五十公里,我认识路,这样更安全。你用米坚国护照在那里购买出境机票,不需要入境记录,他们不管。” 恐怕谁都想不到,华真行带着罗柴德走陆路去机场,目标却不是几里国的首都摩旺市,而是北方领国特玛国的首都美里市,因为那里离非索港更近,只有一百五十公里,也有一座国际机场。 杂乱的街巷使华真行不得不经常减速用力摁着喇叭,尽量寻找畅通的路线穿过非索港驶向北郊,途中还匆忙停车买了两大桶矿泉水,半个时后终于来到了荒野上。 只有一百五十公里距离,为什么罗柴德原先没打算走公路。因为从非索港到美里市,只有沿着海岸线附近的一条简易公路,很容易被追上也很容易被堵住。至于其他的地方根本没有路或者说到处都是路,不熟悉地形的人还很容易迷路。 非索港以北是起伏的丘陵和大片的原野,草原和稀疏的丛林错落,有各种野生动物却很少看见人,几乎没有什么标志物可以辨认。到这里时华真行已经后悔了,应该把杨老头那辆越野车开出来的,看来自己还是考虑不周。 罗医生这辆是皮卡车,在东国这种车有个外号叫半截美,前面有两排座位后面还有个货仓。罗医生的半截美是米国产的,很宽敞,越野性能比一般的轿车强不少,但有些旧了,在这种地形显然跑不了太快。华真行正在后悔间,突然减速道:“罗医生,下车!” 罗柴德:“怎么了?” 华真行:“有人追上来了,我们甩不掉!” 015、不想滥杀无辜 说着话华真行已经拿起背包扔跳下了车,罗柴德只得跟着跳下车,华真行又将车门关上,一手提着包袱一手拉着他钻进了旁边的矮树林,躲到一个小山丘后面暗中观察。 皮卡车并没有停下,华真行让它继续前行,前方是一片开阔的草原。有点晕头转向的罗柴德悄声问道:“怎么回事,我们干嘛把车扔了,哪有人追上来?” 华真行:“趴低一点藏好了,别碰着旁边的树枝,你难道没听见声音吗?” 果然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传来,罗柴德此刻才听见,他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枪声打断了。从他们来的方向出现了一辆改装过的吉普,敞着篷架着一挺通用机枪,追上来的人看见了前面的皮卡,二话不说直接就打了一梭子。 这一梭子没打中,等距离追近了枪声又起,皮卡车接连中枪后轮爆了,车身跳了起来翻了个跟头肚皮朝上。远处观望的罗柴德吓出一身冷汗,趴在那里动都不敢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身边的华真行。 华真行已经把登山包打开了,以最快的速度接上枪托组装好了一支步枪,刺刀卸了下来装上了榴弹发射器,瞄准之后随即便射出了一枚枪榴弹。那边的武装吉普刚刚停下,车上人还没来得及跳下车,就传出轰然一声炸响。 四十毫米口径的杀伤枪榴弹,打在没有防护的敞篷吉普中央,车上的人别想活下来。罗医生目瞪口呆道:“华,你怎么带着这个?” 华真行那支步枪是墨尚同给他准备的,已经改装的面目全非,估计连原生产厂家都认不出来了,可以切换成半自动或自动射击模式。枪管、枪托、弹夹拆开了装在包袱里的,组装起来也很容易,枪管上还带着刺刀,折叠收于枪口下方。 四零口径的榴弹发射器是外挂装备,备了五发枪榴弹,背包里还有两枚战术手雷。华真行娴熟的动作和这一堆装备已经把罗柴德给看傻了,这真是对付黑帮吗,怎么像上战场摸到敌后搞破袭?而那辆武装吉普车也让罗柴德眼神发直,米坚国的黑帮也搞不出这种阵仗啊! 华真行却没有理会罗柴德的反应,他卸掉了榴弹发射器,收拾好背包,步枪挎在了肩上,重新上了刺刀并且呈打开状,伸手拉起罗柴德道:“该走了,接下来的路得步行。” 走过燃烧的车旁,现场的惨状让罗柴德有点不敢去看。华真行的脸色也有点发白,但还是忍着不适仔细观察了一番。罗柴德又指着皮卡道:“那车翻过来还能开吗?” 华真行:“开不了了,我们在这里也没法修车,车上还有什么东西要拿吗?动作快点!” 罗柴德拍了拍自己的背包:“没别的了,必须要带的东西都在这里。” 华真行:“那就把这桶水拎着吧,你走前面。” 他们出城的路上买了两桶五升装的矿泉水,一桶在翻车时破了,另一桶滚到了草地上仍然完好。华真行指路,却让罗柴德走在前面,他端着步枪跟在后面尽量掩去两人留下的痕迹。 太阳渐渐西落,荒原上的风景很美,时不时能看见成群的羚羊与长颈鹿,好似很悠闲安宁的样子。罗柴德的心情却相当不好,一路上几乎没怎么说话,华真行让他往哪儿走他就往哪儿走,远远地看过去就像被持枪押送的犯人。 海外很多人对黑荒大陆的自然印象往往都是沙漠与大草原,这太片面了。除了寒冷的极地之外,世界上的各种气候与地形,在黑荒大陆上其实都有分布。 以非索港为中心看向四周,几里国的西北部是沙漠地带,每年有短暂的雨季,其他大部分时间干燥而炎热。东边是大海,狭窄的沿海地带是几里国最“发达”地区,非索港与美里市都分布在这一区域。 非索港正西方则是山地与高原,高原上还有很多湖泊。非索港以南地区气候相对湿润,有一些河流分布,河谷地带有小片的可耕作的土地,丘陵地带也开垦了一些种植园,但其他大部分地方还是荒野,拥有一个面积很大的国家公园。 非索港以北到美里市之间,则是气候更为干旱的草原地带,就是华真行与罗柴德走的这片地域。这里几乎没有人烟,就在两人默默跋涉时,远处的一座山丘上站着两个老头遥望着他们的背影。华真行似是有所感应,回头望了一眼却没有发现。 杨特红正皱眉道:“你居然给他配了榴弹发射器?” 墨尚同:“那东西比手雷好用,射程远还更安全。” 杨特红:“我的意思是说——是不是太凶残了?” 墨尚同:“凶残?那要看对谁!二话不说就用机枪乱扫的人不凶残吗?我看小华用得挺好,都是你教的吧?” 杨特红的眉头舒展开了,有些得意道:“难道还是你教的?” 墨尚同笑了:“要说凶残,我可比不上你。” 两人身前立着一根带支架的粗管子,旁边还有一个打开的箱子,里面放着六枚带着尾翼的铁疙瘩。杨老头居然连迫击炮都架上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带来的,在这荒原上也没看见其他的交通工具。 黑荒大草原,与北温带的古蒙大草原完全不一样,很多地方地势起伏,仍然有不少树木分布,当地最有特色的是树干非常粗的猴面包树,远远望去就像一尊尊怪异的现代雕塑。 沉默了很久,罗柴德又长出一口气道:“华,今天真要好好谢谢你!” 华真行:“等安全了再说……你的手机有信号吗?” 罗柴德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一点信号都没有。” 华真行:“先关机,等用的时候再打开。差不多还有九十公里路,以你的速度,我们最快也得走三天,希望你能挺得住。” 罗柴德向后望了一眼道:“那些人是怎么追上我们的,还会不会再追过来?” 华真行:“你那辆车在这种地形跑不快,至少跑不过他们那辆吉普。他们是跟着车的痕迹追来的,只要我们坚持到天黑不被发现,后面再有人也追不上了。” 罗医生:“在天黑前呢?” “我们已经走出很远了,除非动用无人机搜索。但我想他们没有那玩意,就算有也不太会弄。”说到这里华真行语气顿了顿,“我也有一个问题,金大头为什么要杀你?事情恐怕不小,你自己应该心里有数,大头帮可没有武装吉普!” 罗医生:“刚才那些人不是大头帮的吗?” 华真行:“他们确实都是大头帮的,我有印象,金大头这几个手下以前在部队服过役。有人让金大头杀你,连武装吉普都能帮他弄来,你到底做了什么?” 罗柴德低下头道:“你还是个孩子,不清楚这个世界有多复杂,有很多事情还不了解。” 华真行的语气很不满:“那你就让我清楚、让我了解!你可以一走了之,而我还得回非索港,总得知道是谁为了什么要杀你。” 罗柴德:“华,你干脆别回非索港了,等到了美里市我找人想办法,把你也带到米坚国去。” 华真行:“第一,我并没有打算去那里。第二,我建议你不要在美里市找人,直接去机场,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停,不要往前走!换个方向,从这边绕过去。” 罗柴德莫名又有些惊慌道:“怎么了,前面有什么危险吗?” 华真行:“有两只花豹崽子在沟里躲着,母豹可能去觅食了,最好别惊动它们。” 他虽然绕开了,但是那两只家猫大小的豹崽已经被惊动了,从沟里跑出来,以尚显笨拙的动作爬上了不远处的一棵树,样子很萌很可爱,让人简直忍不住想伸手抱一抱。华真行要绕着走,就是怕惊动了不知在何处的母豹。 罗柴德回头看了华真行一眼,只见他一直端着上好刺刀的步枪,腰间还挂着一支带枪套的小手枪,忍不住问道:“你这样子会怕一只花豹吗?” 华真行:“我不是怕,只是不想滥杀无辜,不希望突然有只豹子冲出来袭击我们。” 绕开豹崽子所在继续往前走,罗柴德明显有些紧张,从背包里也掏出一支手枪握着。他带了枪,上车遇袭击时根本没来得及掏,后来再遭遇袭击时掏出来也没用,因为那辆武装吉普远在手枪射程之外,此刻才持枪防身。 豹子的脚步很轻柔,潜伏在草丛中难以发现,动作敏捷而攻击的速度极快,所以罗柴德很有些提心吊胆,但渐行渐远,始终没有什么状况发生。 远处的高坡上,一人多高的草丛中站着杨特红与墨尚同。迫击炮已不知去向,墨尚同的脚边趴着一只体型健硕的花豹,他的左手刚刚从豹子颈后的皮毛上松开。 花豹扭了扭脖子,样子有些难受又有些委屈,面部表情居然很人性化,很不满但又不得不怂,就连低呜两声都不敢。 016、从小能吃苦 太阳已落山,草原上渐渐起风了,华真行停下了脚步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该休息了,我们今晚就在这里宿营。” 他选择的营地是一个相对避风的地方,附近的草都不高,华真行还特意清理了一圈。罗柴德也卸下背包帮忙,一边干活一边问道:“要多弄点树枝吗,点几堆篝火?” 华真行摇头道:“想死就试试。” 罗柴德:“不点篝火怎么防野兽?” 华真行扭头看着他道:“假如住在山洞里,洞口点堆火还能取暖和壮胆,但在这草原上点堆火就能防住野兽了?且不说夜里有风,火星子吹出去不一心就会把周围烧着了,而且我们是在逃亡,夜里点堆火简直不要太醒目了!” 罗柴德:“噢,那就不点火了。” 华真行:“亮光一起,各种飞虫都会过来,你知道这里有多少种虫子会吸人血吗?” 罗柴德点头道:“这我明白,这里有太多病都是蚊虫传播的,你带驱虫喷雾了吗?” 华真行:“我有药膏,待会儿你抹一些,先搭帐篷吧。” 华真行的帐篷插在那个长条状大背包的侧面,卷起来呈现二尺长的圆桶形,也是墨尚同给他准备的。帐骨不知是什么材质,很轻很结实,带着弹性,就算以华真行的手劲也掰不断,帐篷布还带着迷彩,看上去很薄,但一般人拿着刀都划不开。 看上去这就是一顶便携式旅行帐篷,搭好后勉强可供两个成年人并排躺下,假如是一对情侣倒是挺合适,否则睡觉就有点挤了,但也不是不能克服。华真行拿起插在背包外另一侧的水杯,把盖子拧下来给罗柴德当杯子。 两个人要在荒原上走三天,这一杯水当然不够,幸亏弃车的时候还拿了五升装的一大桶矿泉水。罗柴德走得匆忙,背包里装的都是资料与重要的个人物品,除了临时揣了一把手枪之外,其他穿行荒野所需的东西一律未带,他事先也没想到会走这条路。 华真行取出干粮递过去:“罗医生,不方便生火,最好也不要加热东西,否则食物的气味飘出去不知会引来什么野兽,就吃点干粮吧。” 罗柴德撕开肥皂状的干粮包装就水啃了一口,神情有些意外道:“这是行军口粮吗?没我想象的那么难吃,口感还挺不错的。” 华真行:“这确实是东国的军用应急口粮,最早的不太好吃,已经改进过很多次了,你吃的那个是番茄牛肉加豌豆口味的。” “这个圆的是什么,东国传说中的大力丸吗?” “呃,这个不是大力丸,是一位长辈给我准备的辟谷丸……茵语、兰西语、板牙语都没有这个单词,你就当它也是一种行军干粮吧。罗医生很了解东国啊,连大力丸都听说过?” “我只是听说过,从来没见过,我认识的东国人也都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甚至都不知道有没有这种东西。” 罗柴德说“大力丸”这个词就直接用华语发音。两人吃完了干粮天已经黑了,草原上的星空格外璀璨,朦胧还能见到远处的草树与山丘轮廓。华真行起身道:“你抓紧时间先睡一会儿,两个时后我叫你起来,我们轮流守夜。” 华真行从包袱里拿了一块布当垫子,盘腿端坐在帐篷外。步枪的枪管又卸了下来,但还上着刺刀就像一根短矛,插在身边随手能拔起的地方,手枪也放在了身旁。他双眼微闭,身姿端正而放松,调整着呼吸渐渐声不可闻,就像悄然融入了夜色里。 就这样过了约一个半时,罗柴德走了出来。他在帐篷里刚刚一动,华真行就睁开了眼睛,悠长地吐出一口气,扭头问道:“还没到时间,怎么不继续睡了?” 罗柴德坐了下来点了一根烟道:“我已经醒了,有点睡不着。” 华真行:“还有烟吗?” 罗柴德递过烟盒和打火机:“你也抽烟吗?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华真行:“我不抽,只是有点用。” 他拿了十几根烟,撕开卷纸取出烟丝,起身在帐篷周围七、八米远的地方撒了一圈。罗柴德好奇地看着,仿佛这个孩子身上充满迷团,一举一动都那么特别,突然一吸鼻子道:“这是什么气味?” 华真行指了指旁边的地上:“我点的香。”地上放着巴掌大的铜盒,盖子上有很多孔,从外面看不见火光,却有袅袅的香气飘出来,假如他不提醒,星光下还真不容易看见。 罗柴德:“这就是东国的熏香吗?它有驱蚊的效果吧,我看你并没有抹驱虫药膏。” 华真行:“这是杨老板加工的熏香,应该有驱蚊虫的效果吧,但主要作用是安神。我不抹药膏,是因为蚊虫都不喜欢叮咬我,从就是这样。”说话时他抿了抿嘴,双唇缩在一起,感觉就像尝到了什么特别苦的东西。 杨老头有一种自制饮料,特别苦,寒性特别大,喝完了之后都要活动一番全身让出汗才行。从杨老头就让他喝这种东西,据说可以避免蚊虫叮咬。 这一点杨老头倒没骗他,华真行一直很少被蚊虫叮咬,和一群人在一起的时候,蚊子跳蚤啥的都会去找别人。非索港经常有各种流行病,很多都是通过蚊虫叮咬传播的,而华真行总是能很幸运地避开。 他也问过杨老头,为什么喝了饮料就能让蚊虫不叮咬?杨老头玩笑道:“那是因为你的汗是酸的、血是臭的,蚊虫都不喜欢。” 华真行当然知道杨老头在胡扯,他可从来不觉得自己身上有酸臭味。反倒是夏尔那样的当地人,出了汗那真是气息感人。看来那饮料的效果的确是好,就是太特么苦了,苦的简直让人想爆粗口! 好在十二岁之后,华真行就少很再喝了,顶多几个月才喝那么一杯,其效果倒一直能保持,但每次去荒野之前,杨老头都会特意让他喝一杯。这次出门前,不用杨老头提醒,他自己就找出来喝了一大杯。 这些事很难三言两语跟罗医生解释清楚,而罗柴德看他的眼神就更加好奇了,突然又问了一句:“华,你以前杀过人吗?” 华真行:“为什么问这个?” 罗柴德:“那辆吉普车上的四个人,死得样子很惨,让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但是你仔细观察了,虽然脸色很差,但是并没有太明显的应激反应。我是医生,知道有些反应是不能人为控制的。” 华真行:“你应该多少知道一些我的经历,我就是从死人堆里被拣回来的。在非索港长大,见到的死人太多了,各种死法都有。” 罗柴德:“不一样的,今天那些人是你亲手杀的。” 华真行:“罗医生杀过人吗?” 罗柴德赶紧摇头:“没有!我是医生,没杀过人,只救过人。” 华真行:“你也没有太明显的反应。” 罗柴德:“我也见过很多这样的场面,在非索港当医生,这很常见。可是你不一样,上车前你开枪时动作太快了,那就是一种下意识的肌肉记忆,我能看得出来。” 华真行:“我们认识这么久,你什么时候看出来我以前杀过人?” 罗柴德:“就是今天,以前既看不出来也想不到。你和这里的很多人不一样,就是个让人喜欢的孩子,所以我才很意外。” 华真行闻言微微松了一口气,看不出就对了,杨老头从就告诫过他,不要因为杀人而染上戾气,更不要养成凶残的心性,一个人的气质有时很能说明问题。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今天遇到了一件很意外的事情,突然想起了草原上的闪电,你见过闪电吗?” 罗柴德一头雾水道:“我当然见过,这和今天的事有关系吗?” 华真行说的意外,是指突然出现在意识中的“欢想国任务系统”。而罗柴德显然误会了,以为是遭遇追杀这件事。华真行也不好解释太多,便讲了一段到草原上看闪电的往事—— 华真行懂事后有很多疑惑,比如非索港为何如此混乱?明明只要好好干活、不再互相伤害,每个人的生活以及这个世界就会变得更好。可是这里的很多人偏偏游手好闲,打打杀杀不务正业。 他当然请教过杨老头,老头则把他带到了草原上,既不是看狮子也不是看狼群,而是看闪电。 杨老头指着远方的亮起的闪电说:“世界上的事物,无论你愿不愿意接受,当它出现了之后就是事实。不要再去质疑它的存在,因为它已经存在了,你只能去尽量搞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黑荒大陆北部沙漠里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闪电。当他们来到这里突然看见了闪电,会惊讶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不可能啊!但只要是已经出现的事物,就没有不可能。 古代人不了解闪电,以为是天神发怒,但这也没有关系,只要知道闪电能劈死人,下雨天就不要往容易遭雷劈的地方凑。观世事总是先从现象再到规则,了解规则之后还可以去掌握现象,比如现代人已经会用电了……” 杨老头的话根本不算是答案,反倒有点故弄玄虚,拔高了说也只是一种方法论教育,但对华真行却很有效。在华真行的成长经历中,见证了无数险恶事与奇葩事,似乎都是不应该发生的,却偏偏发生了。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无法解释的,只是你无法解释,假如你认为它不科学,只能证明你的科学水平还不够!比如华真行今天就遇到了奇葩的“系统”。他当然没有告诉罗柴德“系统”的事,只是讲了看闪电的故事。 罗柴德有些不解地追问道:“这和你杀过人有什么关系?” 华真行语气一转:“就是那次去看闪电,回来的路上我们遇到了一伙偷猎者。他们开着一辆你那样的车,货斗里装满了象牙,从一个山丘后面拐弯过来,与我们迎面相逢,什么话都没有说,直接就开枪了……” 017、我家有三宝 当时是一场猝然遭遇,偷猎者的车转过一个小土包,前方就是一望无际的开阔地,迎面看见了华真行和杨特红,四野无人只有他们两个。华真行斜背一支半自动步枪,而杨特红手里拿了一根长木棍。 没有任何交流,偷猎者直接就开枪了。杨特红应声向后就倒,显然是中枪了。华真行向前扑倒,对方的子弹已经在不远处的草地上打出一溜烟尘,说不准哪一发就会打中他。华真行瞄准卧射,第一次扣扳击时却忘了上膛。 他练过射击,几乎各种枪械都会用,枪法很好,杨老头还教过他很多实战技巧,但以前没有遭遇过这种场面……还好很快就恢复了些许镇定,接连把弹仓里的十发子弹全打了出去。 等他停止射击,对面车中的三个人已全被击倒,车也翻了。他放下枪赶紧去看杨老头的情况,杨老头却坐了起来给他一顿骂—— “你知道自己犯了多少错吗?开枪之前竟然忘了上膛,也就是那伙人枪法太烂了,否则你早就没命了!但也不能指望别人枪法烂啊,万一被流弹打中了呢? 你刚才开了十枪,打人只用了三枪,另外七颗子弹都是打车的。不是说不能打车,关键是有些部位打了没用……而且你把子弹都打光了,假如那些人没死透呢,再趁你不注意开枪怎么办? 你还没确定那些人的情况,就把子弹打光,还放下枪跑过来跟我说闲话,假如这时候那边爬起来一个人再开枪,不是连我都交待了?” 刚刚开枪时华真行还来不及多想,放下枪之后其实他非常紧张和害怕,感觉呼吸困难、心脏狂跳,双手都止不住的直发抖。不料杨老头突然坐了起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把他骂得呼吸恢复正常了,不再那么惊慌反而觉得很委屈。 他带着哭腔道:“我以为你中枪了。” 杨特红:“那是我老人家反应快,第一时间就卧倒了。” 华真行:“卧倒有向后倒的吗?” 杨老头:“你前面有个小土坡,我前面又没有。但是我后面的草窝里有个坑,往后倒才是安全的!” 华真行:“那你也不喊一声告诉我。” 杨特红双眼一瞪:“我那么一倒,他们都以为我被打中了。假如我喊一声告诉你,既暴露了位置,也暴露了我没中枪的事实……好吧,你今天的表现还不错,勉强可以及格。” 这就是华真行的第一次杀人,他简单讲述了这段经历。罗柴德听完之后神情不知是惊讶还是赞叹,反正在夜色中也看不太清,过了一会儿才问道:“难怪你今天的动作那么干脆,可是你想过另一个问题吗?” 华真行:“什么问题?” 罗柴德:“你为了救我打死了那些人,我很感谢你。但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我不是一个好人,这一切都是罪有应得呢,你会不会杀错了人?别误会我的意思,我不认为你杀错了人,只是问你开枪前有没有想过这些?” 华真行很认真地答道:“必须当场就要做出的选择,搞脱离情况的假设是没有意义的,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是杨老头告诉我的。 我不知道你以前干过什么,但我知道你在非索港是做什么的。我还不完全了解你,但我知道自己没有杀错人。因为我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你,所以不论你是什么人,我都会开枪的。” 罗柴德诧异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华真行边想边说道:“他们都是金大头的手下,有人给了金大头三万米金,让金大头干掉你。我不清楚原因,那些来杀你的人同样不清楚。他们只知道金大头收了钱命令他们动手,而你和他们并没有仇,甚至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救助他们。 我们上车的时候那个人拿枪冲了出来,他可能打中你也可能打中我,就算我不是为了救你也会开枪。那辆吉普车的情况更是如此,他们喊话了吗、问情况了吗?直接就用机枪扫射,甚至连你的车牌号都不可能看清楚……所以你刚才问的都是废话。” 罗柴德:“你的思维很清晰啊,都是谁教你的,也是杂货铺的杨老板?” 华真行嘀咕道:“有人二话不说就要杀你的时候,还扯什么?” 罗柴德意味深长道:“换别人也会开枪,但他们或许和你不一样。” 华真行刚才讲述了自己第一次杀人的经历,但还有很多情况没说,事情远不止那么简单。那次回去之后他还是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一度沉默寡言很害怕听见枪声,甚至听见汽车声都会莫名紧张、控制不住地出虚汗。 杨老头、墨大爷、柯夫子这三个老头子都来给他搞心理疏导,以讲课兼吵架的方式。他们没有讨论华真行应不应该杀人,因为按当时的情况无论以哪国法律那都是正当防卫,开枪自卫还击是唯一正确的选择,没什么好扯的。 杨老头告诉华真行的是“吾非好杀人”。他还强调“诛残生者亦谓大慈,为养生、为全形、为保真。” 杨老头根本不不纠结华真行是否杀了人,他只在意华真行是否“好杀人”。好杀人便是残生,比如他们在草原上遇到的那伙偷猎的就属于残生者。 诛残生者并非不仁慈,反而是一种“大慈”,是对无辜者更好的保护,也是对自身的保全,这种行为与态度反应了真实的身心。假如不是如此,人就会变得很虚伪,会伤身、损形、失真。 华真行回来后感觉不适,杨老头认为是正常的,这说明他并非好杀人,但明白道理之后更应该懂得全形保真以养生。华真行听了感觉很宽慰,不愧是从小把他养大的杨老头,很懂他的感受。 墨大爷却持不同观点,他告诉华真行的是“杀盗非杀人”。 墨大爷不像杨老头那样讲什么“非好杀人”,直接就认为华真行的行为属于“非杀人”。华真行并不是杀人者,因为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杀人,而为了杀盗。 所谓盗,就是杀人越货的强盗,也就是杨老头说的残生者。华真行之所以会杀他们,因为他们是盗,并非因为他们是人,否则根本就不会动手,所以说华真行针对的是盗,而非针对人。 柯夫子听到这里却不干了,开口批判墨大爷在搞诡辩、偷换了概念。因为盗也是人,不是人也不会做出那种事,杀盗就是杀人,盗的行为是依附于具体的人才存在的。 墨大爷生气了,直着脖子斥道:“我在跟你讲哲学吗?我们谈的是法学!呸,说法学也不完全对,我们谈的是小华做的事。你说小华为什么不杀我们,却会杀那几个人?” 柯夫子:“盗不义,杀盗义。但杀盗也是杀人,我的重点在这里,反驳的是你的谬论,并不是在说小华的义行不对。” 墨大爷:“那我就好好跟你掰扯掰扯!古时有约法三章,头一条就是杀人者死。杀人者有罪,其罪当诛,那么由谁来行刑呢,行刑者是否也算杀人?假如算,那么他是不是也得死?这不是荒唐吗,当然不能算,这不就是杀盗非杀人吗?” 杨老头听出乐趣来了,也插话道:“盗不仅是行刑者所杀,行刑者只是最后动手的那个,而是有司所杀。立法者、追缉者、执法者都有份,紧急情况下有司不在位,还包括正当防卫者,都不能说他们是杀人者。自古以来的司法实践,皆是如此。” 柯夫子:“那你是赞同姓墨的喽?” 杨老头:“不不不,我就是帮他补充一下观点,你又想说啥?” 柯夫子:“我已经说过了——盗不义,杀盗义,取义而已。” 柯夫子告诉华真行的话很简单,就是“取义而已”。但是这位夫子一开口就是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何为取义,行符仁而已,那么仁呢,忠恕而已,然后又讲述了一番“加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所求乎子,以事父”的道理。 这些话华真行从小就听他讲过很多遍了,早就能背下来了,在座的谁都能背下来。墨大爷又找到机会插话道:“加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按你这套说法,小华肯定不愿意被人开枪打,那他也不应该对人开枪啊!假如小华当时真不开枪,不是找死吗?” 柯夫子一拍桌子道:“你这是曲解我的意思!加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是指什么事情不能做,所以不能无端开枪打人;所求乎子,以事父,是指什么事情应该做,碰到那种事就应该去阻止。 那些人已经开枪了,他们做了不该做的事情,那就是残暴不仁,是残仁者。诛残仁者,是为仁之义行!” 墨大爷:“说话就说话,你拍桌子干嘛,难道想打架吗?” 杨老头一脸嘲讽道:“还好意思说打架,我一个挑你们两个!” 另外两老头齐声反讽道:“就你还好意思吹,一枪就让人给撂倒了。” 杨老头涨红脸道:“谁说我被人撂倒了,我那是主动卧倒,动作比子弹都快!” 说着说着三个老头又吵了起来,华真行对此已习以为常。三个老头以开导小华的名义,在杂货铺里吵了一个星期,每次还要喝酒,都要小华给做一桌菜。吵到最后反而把华真行给吵乐了,心中的积郁云开雾散。 三个老头都是长辈,说的话也都有道理,华真行只管给他们做菜,在旁边好好听着就是,而且都听明白了。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华真行家中堪称有三宝了。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当时华真行只有十二岁,后来他又遭遇了好几次类似的冲突,如今早已不再纠结,罗医生的疑问对他而言显得有些多余。 杨老头自称一个人能干翻墨大爷与柯夫子两个,是不是吹牛华真行并不清楚,但他知道杨老头确实很厉害。 就在那次看闪电之前,他亲眼见到杨老头用一根长棍挑翻了一群狮子,这还不算什么,更夸张的是将那群狮子像羊群般赶着走了很长一段路,居然没有狮子再敢撒野。 很多人认为杨老头能在非索港安安稳稳地开杂货铺,是因为他和草鞋帮的帮主墨尚同是好朋友。实情并非如此,墨尚同是十五年前才来到非索港的,那时还没有草鞋帮呢,而杨老头至少已在当地开了三十年的杂货铺,当初是谁罩着谁还说不定呢。 这些情况华真行也不可能都告诉罗医生,把罗医生安全送走并问明内情,顺利完成“系统任务”才是眼下的正经事。 罗柴德此时又长叹一声:“你的年纪不大,经历却很传奇,而我的经历就没那么精彩了。华,你想不想听我的故事?” 华真行:“想,当然想了。” 018、两个文明之人的对话 罗柴德是板牙人后裔,他的祖辈到达米坚国所在的米洲大陆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他的父亲就是土生土长的米国人,一辈子从事制造业,标准的蓝领工人,很幸运地没有因为米国本土制造业的萎缩被裁员,一直干到了退休。 这在当年的米国是一个很普通的家庭,远远够不上精英阶层。但罗柴德是父母的骄傲,他在大学毕业一年后又考上了合弗大学医学院。在米国,高中毕业不能直接读医学专业,首先得经过大学本科通识教育,拿到学士学位之后才能报考。 合弗大学医学院学制四年,录取率相当低,学费非常高,想顺利毕业不容易。罗柴德毕业后当了四年的住院医生,再转为正式的专科医师又工作了六年。 罗柴德大学本科读的是心理专业,当时欠了助学贷款,在报考医学院之前是父亲帮他还清的。但是合弗医学院的学费太高了,就得他毕业后自己慢慢再还助学贷款。在罗柴德毕业参加工作十年后,已成为专科主治医师的他,终于又一次还清了助学贷款。 那一年他三十七岁,已经结了婚,并有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家里还养了一条狗,在郊区有一栋房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属于所谓的中产阶级中的精英阶层了,拥有着令人羡慕的幸福生活,可就是在这一年遭遇了一系列变故。 专科主治医师的工作很忙,至少罗柴德工作的医院是这样,他还要经常值班。也许正因此才忽略了对妻子的关心,他老婆跟当地学校的棒球教练搞上了。 罗柴德发现之后,妻子摊牌提出了离婚,并聘请了当地“业绩”最出色的律师。最终法官将两个孩子的抚养权判给了母亲,顺带房子和狗也判给了对方,罗柴德则拥有两个孩子的探视权,并每月支付抚养费。 罗柴德带着私人物品住进了汽车旅馆,而妻子的男友就是那位棒球教练则搬进了他原先的房子。那边两人同居了,但并没有结婚,按照法律规定,罗柴德需要继续支付抚养费。 华真行听到这里不禁暗自嘀咕:有人睡了他的老婆、住了他的房子、管着他的孩子,他还得每月给人家钱花。他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接受学校教育,又用了十年辛苦工作,然后这一切……人生之惨莫过于此啊! 然而还有更惨的呢。这一场变故使罗柴德身心俱疲,情绪变得非常低落,精神状态也很差。在米坚国遇到这种情况,通常能给的建议就是去看心理医生。 但是看了也不管用,罗柴德自己大学本科读的就是心理学,这改变不了现状。他常常在工作中感到精神疲惫、注意力无法集中,于是开始使用违禁药品。 起初罗柴德并不认为自己是口及毒者,他使用的是能稳定情绪的镇静类药物,医生的身份使他很容易搞到这些东西。但是长期使用这类药品会有越来越严重的后果,有一次他没有及时注射,结果险些发生了医疗事故,然后一切就暴露了…… 对医院来说这是个丑闻,并没有对社会公开,但是行业内都传开了。罗柴德丢掉了工作,也没有哪家医疗机构再会聘用他,他还得按月支付抚养费。 罗柴德所在州的法定抚养费并不是按照收入水平计算的,而是按照离婚前女方以及孩子的生活水平规定的。没有收入的他支付不起抚养费,毫无意外地破产了,汽车旅馆当然也住不起,成了露宿街头的流浪汉,日常生活就是捡捡破烂、领领救济。 听到这里华真行唏嘘不已。罗柴德出身于普通蓝领工人家庭,考上了医学院、成为了专科主治医师,已足够证明其努力与优秀,从个人角度也算是精英中的精英了,结果却是流落街头的下场,成了卢瑟中的卢瑟。 流落街头之后,罗柴德已经自暴自弃,他开始吸食别的du品,一度形销骨立就是在等死而已。这时已有三年未见面的父亲找到了他,先是把他送去戒毒。而父亲一个老朋友曾经为无国界医生组织工作,通过这个关系,又介绍他来到非索港。 这就是罗柴德的故事。讲到这里,这位医生感慨道:“来到非索港之后,我彻底戒了毒。这里每天都有人需要我、每个人都很尊敬我,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你们可能认为我是来救人的,其实也是非索港救了我——挽救了我的生命和人生。” 是非索港这个地方挽救了罗柴德?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罗柴德在这里的确很受尊敬,在当地人眼中他就是一位来自米国的大人物,甚至远比几里国土生土长的医生更受欢迎。但是谁能想到,在来到非索港之前,他就是一个口及毒等死的流浪汉呢? 华真行小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从根上捋,这一切是怎么造成的?你当年遭遇的变故、改变人生最重要的环节出在哪里?” 罗柴德显然还沉浸在往事中,似是自言自语道:“我前妻,她请了个好律师,真是非常厉害的律师!” 华真行一时无语,也不好再继续掰扯,接着问道:“您今年多大了?” 罗柴德:“四十。” 华真行:“你父亲找到你之前,你在街头流浪了多久?” 罗柴德:“差不多一年,他找了我几个月,为此还请了私家侦探。” 华真行:“你说当时和父亲已经三年没见面了,流浪这一年就算了,前两年怎么也没见面?” 罗柴德:“我们平常很少见面,过节时我会给他寄贺卡……三年前那个圣诞节,我和前妻带着孩子曾经去过我的父母家。” 华真行:“只有圣诞节才去看望吗,参加工作之后,你们见过几次?” 罗柴德:“有三次,其中两次是带着前妻和孩子,分别是在儿子和女儿出生之后。” 根据罗柴德的讲述,华真行已有最基本的了解,一个普通蓝领工人家庭培养了一名合弗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父亲还帮孩子付清了大学本科期间的助学贷款。在儿子流落街头之后,父亲又特意请私家侦探去寻找,然后送他去戒毒,再找关系介绍到海外当医生。 假如不是这样,也轮不到非索港来“挽救”罗医生。罗医生有个令人羡慕的好父亲,要知道在非索港很多孩子根本就没有父亲。可是罗医生参加工作后整整十年时间,只在圣诞节期间跟父母见过三次面。 看罗医生的样子,他以为自己曾经很正常、现在也很正常,只是有那么一段时间不正常。华真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罗医生是个米国人,从小也没有杂货铺里那三个老头子教他。 罗柴德不傻,华真行虽然没说什么,但他也能品出味儿来,微微眯着眼睛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父亲为我付出很多,而我确实忽略了他,但你也许不懂一个真正的米坚国人,米坚国的文化传统与你们东国不一样。” 华真行:“这不是懂不懂的事情,情况没那么复杂,只是认不认同而已。你觉得这样说了之后,自己就能心安理得吗?” 见罗柴德没有回答,他想了想又说道,“现在网络信息这么发达,我不是完全不了解米国,至少不是所有的米国父亲都能像你的父亲,你也不如你的父亲。” 毕竟是个孩子,后面这番话本可以不说的,虽是实话却很不给面子。罗柴德沉思片刻才开口道:“人们常常会忽略一直关心他的人,却倾向于关心那些不曾关注他的人,这叫阙值效应,是潜意识中的一种心理现象。 从原理上讲,一直关心你的人,相当于恒定的刺激,你想要继续获得满足感则需要更强烈的刺激。而那些未曾关注你的人,他们的关注立刻会给你带来新的满足……” 华真行:“嗯,这也可以叫犯贱效应,所以呢?” 罗柴德:“没什么所以,我只是学过心理学,知道有这么一种效应而已。” 华真行:“那么接下来你是否还要对我讲一下富兰克林效应?人会更容易对自己帮助过的人产生好感,却倾向于忽略哪些帮助过自己的人。嗯,杨老头叫它舔狗与白眼狼效应。” 罗柴德惊讶道:“你怎么懂这些,都是杨教你的吗?” 华真行:“这些东西又不是什么秘籍,你能学我也能学。” 正如罗柴德所说,每个人都需要有成就感和满足感。华真行从小最大的爱好,就是把未知的东西搞明白,这就是他的成就与满足。区区中小学教材就那么些书,真不够他看的,而且早就在三年前就全部读完了。 华真行平时有疑问就会向杨老头请教。杨老头基本都会与他讨论一番,然后推荐他去看哪一方面的东西。现在的网络资讯很发达,但想搞明白问题,就不能只接触碎片化的信息,而要主动去系统地学习。 墨大爷和柯夫子也会这样做,他们倒没有刻意把华真行往哪个专业方向上培养,只是在华真行有疑问时告诉他:古往今来很多人都曾有过同样的疑问,先看看大家都是怎么解决或解答的。 罗柴德并不了解华真行是怎么长大的,所以才会很惊讶,他又追问道:“这些你都能记住?” 华真行想了想,也没敢太吹牛:“不是记住,而是知道。假如我根本没学过这些,又不认同你,你会不会再讲牛顿效应或者达克效应?这些心理效应确实存在,但不是你这么用的吧?” 罗柴德:“华,你想说什么?” 华真行反问道:“罗医生,你刚才想说什么?” 罗柴德低头道:“我做的或许不够好,也知道你的意思。我刚才只是在分析,某些情况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比如说阙值效应,它就是人的一种心理本能,也是人性的一部分。” 华真行眨了眨眼睛,引用了柯夫子几年前说的一番话:“存在皆有因,但于人而言,并非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否则智慧何用? 人之本心,并非本性,亦非本能,否则与草木何异、与禽兽何异?见美女而起色欲,那是本能,但在大街上看见美女欲起色就扑上去,那便是禽兽!” 柯夫子讲的这段话,是教华真行怎么解读“克己复礼为仁”,在不同的时代可以有不同的理解,但其思想内核是相通的。当初柯夫子讲这段话的时候,隐约还曾感叹,经过了许多岁月许多时代,来到非索港之后仿佛又回到最初。 说到这里,华真行又想起柯夫子讲过的另一段话,于是语气一转道:“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心理学上叫归因,对吧?书上讲了外部归因和内部归因,但还有一种归因书上没讲,也是一个老头子告诉我的,就是说你这种情况。” 罗柴德纳闷道:“什么归因?” 华真行:“叫上帝归因,或者叫造物主归因,将问题归结于人性,仿佛只要是人就会犯某种错误,上帝就把人造成了这个样子。但真的是这样吗,当你能意识到并分析所谓人性的时候,就不是这样了!否则人和草履虫又有什么分别?” 罗柴德:“你还知道草履虫?” 华真行:“中学生物课本上的东西,你干嘛认为我不应该知道?” 罗柴德点了点头道:“你还是个孩子,刚才说的这些话,都是别人告诉你的或者在书上看见的,却还不是你自己能讲出来的。” 华真行:“确实都是别人告诉我的。我明白的你的意思,先知其然,再知其所以然,而后能行之。我家的几个老头子也是这么说的。” 罗柴德突然笑了:“我们是在讨论学术问题吗?我还以为在逃亡呢!” 华真行也笑了:“聊天嘛。” 罗柴德:“是啊,聊天!能这样聊天,说明我们都是文明人。你小小年纪,给我的感觉却像自以为有一座宝藏。” 华真行:“是吗?我也这么觉得。” 罗柴德看着华真行,越看越觉得好奇,眼前的人虽然懂得很多但仍是个孩子。刚才那番谈话就是一个孩子急于表达自己的观点,与人争论也在寻找着认同,同时还带着一种炫耀见知与跃跃欲试的心态。 罗柴德确实很会分析,至少他把华真行此刻的心态看得很清楚。这时华真行又问道:“罗医生,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有人要杀你呢?” 罗柴德垂下眼帘道:“明天再说吧,你该休息了。我守夜,过两个小时再叫你。” 华真行起身走向帐篷:“能不能再问你一件事,你在米坚国已经一无所有,回去之后打算怎么办?” 罗柴德微微扬首道:“谁说我一无所有,我已经找回了自己的人生!曾经抛弃我的地方,我现在要去征服它,拿回我应该有的一切!”这番话充满自信,他的双眼仿佛在夜色中突然绽放出光芒。 华真行微微一怔,看来罗医生应该在非索港得到了什么,回到米坚国后会变得很有底气,可能也因此招来了追杀。但罗医生既然现在还不想说,他也不好逼问,等明天吧。 回到帐篷里他没有立刻躺下睡觉,而是依然端坐凝神,在意识中调出“系统”看了一眼,却发现“任务二”的进度条居然已完成五分之一左右。 任务二的内容是“调查清楚大头帮想杀罗柴德医生的内情”。看来这是一个分阶段完成的任务,通过今晚的一番长谈已有了进展,虽然尚未搞清最后的真相。 任务二的奖励是三万米金,看这个架势就算最终没有彻底完成,可能也会拿到至少六千米金。华真行现在疑惑的是,这些米金究竟会以何种方式出现呢,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 019、打井 任务一的情况毫无变化,其内容是“护送罗柴德医生安全离开”,并什么进度条显示,看来只有完成或没完成这两个结果。其奖励是非索港南部海岸别墅一套,华真行也搞不清楚这套别墅会以怎么样一种方式奖励给他。 华真行并不贪财,假如没有这个系统的出现,他一样会救罗医生,而有了这个系统他也不排斥这些奖励。东西当然都是好东西,就看怎么来的、又怎么使用。而他更感兴趣的是另一个问题,就是把任务完成后奖励会怎么出现。 第二天两人收拾行装继续出发。华真行判断他们应该基本安全了,便没有让罗柴德继续走在前面,换成自己领路。初升的朝阳下穿行黑荒大草原,清凉的风吹散了几许疲惫,远处有成群的跳羚在饮水,华真行却刻意避开了有水源的地方。 清晨有很多动物都会去喝水,而在干旱的季节对水源地的争夺也很激烈,饮水的时候很危险,猎杀的场景随时都会上演,禽兽们的精神也是高度紧张。华真行不想惊吓到这些野生动物,虽然不怕,但也不想无端招来攻击。 几里国这片草原一年有两个雨季,分别是春末的大雨季和秋末的小雨季,如今的时节正是大雨季尚未到来之前,一年间最干旱的时候。草原上只有低洼地带尚存积水,很多河流变成了断续的水坑、水潭与狭长的湖泊,依靠水源生存的野生动物显得很拥挤。 这么大片的荒野自古以来为何没有得到开垦?墨大爷谈过这个问题,有气候和人两方面的因素,最重要的是缺乏农耕文明的积累。这里的降水集中,几乎没有农田水利工程,既缺乏成熟的灌溉系统,荒原上也不是经过多年精耕的沃土。 不会种田的人那就是真不会种田,需要从小手把手地教、或者跟在别人后面自己学,至少需要花一代人的时间才能培养出来。不适合耕作的土地那是真不适合耕作,开垦之后需要好几代人的精耕才能成为熟田。 至于水利灌溉系统以及农耕技术,在人类历史上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则需要上千年的摸索才能形成规模与传统。 在海外殖民者到达这里之前,当地还一直保持着原始部族社会状态,人们以采集和狩猎为生。殖民者直接建立了城市,引入了现代工业化社会文明体系,但是并没有也无心进行大规模的农田水利系统以及基础设施的建设与改造。 城市及周边有工业与服务设施,郊外也有种植园和农田,但都是在有条件的地方搞局部区域的开发,假如放到几里国整个疆域中去看,那就像皮肤上的一块块癣斑。 这让华真行想到东国旧社会的大尚海,十里洋场不可谓不繁华,但是走几步到了江北广阔的农村与城镇,便会发现巨大的反差。 其实非索港曾经也很繁华,后来被种种原因导致的社会撕裂所摧毁,如今又在缓慢重建。但就算回到了当初,又好似一切并未改变,而今天的东国却已完全不同。 华真行为何会有这样的联想,因为他最感兴趣的海外国家就是东国,用心学习过东国的历史,还看过不少图文资料。 很多生活在郊野的几里人平时也种地,但是他们种地的方式会让一个东国人目瞪口呆,就是在雨季来临之际把种子撒在荒野上,到了成熟的时候就去收。不耕不灌不锄不管,野种天收全看老天爷的脸色,其产量可想而知,而且很多作物是不能这么种的。 当地最常见的一种作物是木薯,水磨晾干成粉,再蒸熟去毒可当口粮。野种的方式去收获,疣猪等野生动物也都爱吃。 除此之外,荒原上的物产不能说不丰富,比如猴面包树的果实也可以充饥,能吃的东西还有很多……但也就这样了,不可能指望他们有多么高明的农业及食品加工技术,更别提美食烹饪艺术了。 墨大爷曾经行走几里国北部的广大荒原,他认为这片地方是完全可以开发改造的,甚至指出该怎样修建水利工程与灌溉体系,在哪些区域进行开发,既不影响整体生态又能发展出现代农业与加工业,最终还能改善整个区域的环境和气候。 墨尚同虽然有这样的考察结论,但不可能实现这样的蓝图,这片荒原不是他的也不是草鞋帮的,就算凭借如今的草鞋帮也不可能完成这样的任务。华真行曾问墨大爷怎么样才能做到,当时旁边的柯夫子插了一句话:“若物料器具足,十万东国华族人足矣。” 这话也许并没有吹牛,非索港如今就有东国的援建项目,他们的工作效率与建设能力令当地人望尘莫及。同样的工程假如让当地人自己去干,恐怕几十年也搞不定,而到了东国建工集团手里也就是一年半载的事。 这些东国工人的工作量在当地人看来已经很大了,但他们还有闲暇去种地,在驻地内以及周围开辟了很多片菜地,各种蔬菜都有,而且长势都那么好。杨老头是个嘴馋的家伙,当地吃不着的各种新鲜蔬菜,他都撺掇华真行去东国工人驻地去买。 小华和杨老头平时又能吃多少,工地负责人老雷以及工人们与华真行都混熟了,基本都是白送给他。杨老头也不白要,每次都让华真行拿点东国产的烟酒过去。 那里很多工人在东国时也没种过地,为什么跑到这里就能开垦出田地,而且把菜种得这么好呢?还养了鸡能天天下蛋!有一次做了一盘土鸡蛋炒红椒之后,华真行问过杨老头。 杨老头告诉他,这就是基本素质和成长环境不同,简而言之就是人不同。人从哪里来,就和那些菜一样,都是从社会这块地里种出来的。 那些援建工人,在东国不仅接受了法定义务教育,而且至少都有高中学历,东国的基础教育是很扎实的。他们已经学会了集体管理与劳动协作,从小耳濡目染,很清楚无论得到什么都需要勤劳和智慧,他们就是成长在那样一个文化环境中,既不懒也不笨。 所谓笨不笨未必是先天的智商,更重要的是代代传承的思维方式;所谓懒不懒,最重要的则是相应的行为方式。他们虽然从来没有种过菜,只要有人教或者找到教学资料,就能上手种出来,而且能越种越好。 当时见华真行还在眨眼睛,杨老头突然问了一句:“你见过这里的人打井吗?” 华真行知道什么是水井,但从来没有见过实物,当初学了这个东国字之后很疑惑,还找杨老头问了很长时间,想搞清楚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后来他自己学会上网了,又查了很多图片和视频资料,算是见识了一番。 非索港当然建在有水源的地方,否则也不能发展能这样一个大城市。但是缺乏干净的饮用水是几里国大部分民众都面临的问题,至少联合国的每一份有关报告中都是这么写的。 其实几里国的年平均降雨量并不算很低,但问题是雨季比较集中,而干旱时间很长,这里又极度缺乏水利工程。 非索港的中心区域有自来水,供水系统曾经被破坏过后来又重建了。但随着城市规模的扩张,很多街区如今是没有自来水的,他们都习惯了每天用坛子或桶去固定地点打水,很多人还把各种器皿顶在头上。 生活在郊野的民众平日基本都是去河流里打水,旱季如果断流了,则在低洼的水潭中取水,静置沉淀就拿来饮用。这样其实很不卫生,各种慈善救援组织也时常给当地民众发放净水片。但是当地没有人打井,假如是在东国,过去几乎每个村庄都会有不止一口水井。 听见这一问,华真行愣了愣才答道:“真没见过,他们根本就不会打井。” 杨老头吃了一口菜,放下筷子道:“这就对了,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打井的!打井多麻烦啊,需要好多人一起干挺长时间的活,很脏很累,既危险也不见得一定能出水。有这工夫,早就去河边把水给打来了,然后就可以去找点乐子,是不是?” 华真行被逗笑了,连连点头道:“杨总说得太形象了,当地人确实是这样,他们真就是这么想的。” 杨老头:“文明的启蒙,首先是思想的跃迁。人们有了自觉的意识,能克服本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很多正确的事情是违反人性本能的,比如春天播种,它不可能让人立刻就得到满足,要等到秋天才有收获,它是理智的选择。 东国有个成语叫深谋远虑,打井如此,种菜也是如此,不是出于当时的欲望冲动。东国早在几千年之前就跨越了这个阶段,完成了文明启蒙和思想跃迁,然后不断传承到今天。 可是这里呢,从郊外走到市区,原始部族直接遭遇了现代工业与殖民资本,还来不及完善这个过程,要么直接喝自来水,要么去河边提水,没有人会打井,也不想学着打井……现在你明白了吧?” 华真行:“好像有点明白了。” 杨老头:“你还小,总有一天会彻底明白的。” 华真行确实还有点懵懂,后来他又听雷总工说了更多种菜的故事。雷总工在黑荒大陆不止到过一个国家,当然也不止援建过一个工程。上一个工程不在非索港,他们干了差不多有两年,也在驻地搞了很多块菜地,令当地人倍感神奇。 工程完工后工人们都撤走了,当地人就把这些菜园当宝贝似的纷纷抢占……几个月前有些维护工作,雷总工顺便回上个工地看了一眼,菜园又变成荒地了。 东国的援建工人虽然很会种菜,但那只是在驻地附近开辟小规模的菜园,远远解决不了这片荒原的问题。华真行看见旱季中的大草原,莫名想起了当地人是怎么种地的,又想起了墨大爷当年的考察结论,还想到了种菜与打井的故事……思绪发散得很开。 他突然间又有一种联想,那突然冒出来的“欢想国系统”将来会不会给他颁布一个任务,就是像墨大爷-描绘的蓝图那样改造这片荒原?假如真有这种任务,按照柯夫子的说法,得有十万东国华人,还得器具物料充足,这怎么完成啊? 自从莫名的“系统”出现后,华真行的想法变得很活泛。正在此时,身后的罗柴德喊道:“华,我们休息一下吧,实在走累了。天热了,水也喝光了。” 020、想学吗 昨天丢掉车步行的时候,华真行让罗柴德带了一桶五升装的矿泉水,到现在已经喝完了。负重穿行大草原,不知不觉中对水的消耗特别大。 华真行伸手摸了摸空气:“还好了,气温不算太高,大概二十四度。” 罗柴德:“你能感觉得这么准?” 华真行:“我也没法说太准,因为有风,温度是在不停变化的,大概在二十四摄氏度上下波动。” 这有点像吹牛了,甚至是故弄玄虚。罗柴德故意刁难他道:“风速是多少啊?” 华真行的手伸在空中轻轻动了动:“你是说现在的最大风速吗?每秒三米左右,相当于二级风。” 这也能摸出来,难道他的手指是多功能探测头加传感器吗?罗柴德干脆问到底:“那么空气湿度呢?” 华真行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在这个高度,今天空气的相对湿度在百分之二十五到百分之三十之间,我们早上出发的时候大概是百分之三十,现在大概是百分之二十五。” 罗柴德将信将疑,换种情况、换个人他绝对会认为对方是在胡说八道,但在华真行身上发现的神奇之处已经太多了,他又不敢全然不信。 “你是怎么感觉出来的?比如说温度,人只能感觉出来与体温的差异,怎么会有具体的数值?” “测量方法决定数值啊,数值本来就是人定的。你能感觉到不同的温度,然后再拿温度计对照一下就清楚了,记住了以后不需要温度计也能知道,就是这么简单。” “这还简单?” “哦,也不算简单,是需要训练的……我们先去找水吧,跟着我走。” 干旱季节的茫茫草原,华真行观察了一下地势,带着罗柴德走了十几分钟果然就找到了一个低洼处的水坑。四周是干裂的裸露土壤,往中间是湿润的沼泽状淤泥,最里面则是水体,看上去很浑浊,但总归是有水了。 华真行看了一眼却拉着罗柴德走开了。罗柴德纳闷道:“我们不取水吗?” 华真行:“那里面趴着好几条大鳄鱼呢,算了吧,换个地方。” 罗柴德赶紧跟着离开,边走边回头,却怎么也看不出那水坑里躲着鳄鱼。它们在哪儿,华是怎么发现的? 前走不远果然又有一个水坑,面积比刚才那个得多,周围也没有太多淤泥,只是水看上去更浑更脏了。华真行点点头道:“这里可以,我来打水。” 罗柴德将空桶递过去道:“用这个?” 华真行摇了摇头:“不用,别弄脏了。”他解下背包取出来一块圆形的布,就是昨晚休息时用的坐垫,走到水坑边居然打起了足球大的一兜子水。 原来那块布的边缘穿了一圈细绳,并对称的留了三个孔可以把细绳提出来,这样就成了一个能装东西的兜子,而且是密封防水的。华真行提着一兜子水道:“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气温还在升高,不要在中午最热的时候赶路了。” 草原上也有不少树,找了个安全的树荫,华真行把兜子挂在树杈上,让罗柴德去搜集枯枝,自己则砍了好几根长短粗细不一的树杈。罗柴德已经渴了,又出了一身汗,看着那兜子道:“这水不能直接喝,你带净水片了吗?” 华真行:“带了,先烧开然后再放。” 拿什么烧水,两人又没带锅。清理周围的杂草点起篝火后,华真行直接将那个兜子用树枝挂在了火堆上,居然就这样把水给烧开了。罗柴德伸着脑袋道:“这块布是什么材料的?” 华真行随口答道:“最新高科技材料,现量版手工制作。”他并没有意识到“高科技”与“手工制作”放在一起有些奇怪,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块布是什么材质,反正是墨大爷给的。 罗柴德也没有追问,因为他早就懵圈了。水煮开晾温之后再放净水片,静置沉淀一番,将上层干净的水缓缓注入桶中,恰好又是满满一桶。剩下半兜带着杂质的水倒掉,再将布抖干净收起,两人取出干粮吃了午饭,最热的日头已经过去,他们继续赶路。 华真行将带着刺刀的枪管收了起来,加工了两根长棍,一端削尖还用篝火微微烤硬,与罗柴德一人拄了一根。罗柴德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犯傻,怎么早没想到找根棍子拄着呢? 到了天黑前宿营的时候,罗柴德脱下鞋,腿已有些浮肿,他箕坐问道:“华,我们今天走了多远,还有多远?” 华真行:“今天走了不到四十公里,还有三十多公里。再坚持一下,假如明天还能保持今天的速度,你晚饭前就能赶到机场。” 罗柴德暗暗咬牙,看来明天只能豁出去了,总不能让一个孩子给看扁了。两个人都背着包,可华真行的背包明显大得多也重得多,此刻看上去却轻松得多,他忍不住又问道:“华,你的体力为什么这么好?” 华真行反问道:“这就算好吗?” 罗柴德:“当然很不错了!我从就爱运动,报了很多班,从中学到大学都是校内橄榄球俱乐部的成员,工作之后也坚持健身,只有那么一段时间是荒废的,但是来到非索港之后我又开始坚持练长跑了,体格比一般人好得多。可是今天假如不是你在前面领着,我根本就坚持不下来。” 华真行:“这才哪到哪啊!杨老头告诉我,当年的东国红军为了飞夺一座铁索桥,全副武装一天一夜急行军一百二十公里。” 这确实就是杨老头去年说的话。杨老头带着华真行搞过很多次“野外考察”,当时就是从非索港穿过大草原到达邻国的美里市,第一天吃完早饭出发,中途宿营一夜,第二天晚饭时到达。 一百五十公里的徒步路程,两个白天就走到了,华真行虽然很累,但自我感觉已经很了不起。结果杨老头告诉他别得意,其实还差得远呢,并举了东国红军飞夺铁索桥的例子。 罗柴德听得直皱眉,那位开杂货铺的杨老板拿这种例子忽悠孩合适吗?他摇了摇头道:“那是职业军人在执行战斗命令,虽然说是武装行军,也应该是轻装,不会像你这样背这么多东西。” 华真行:“至少带武器弹药和随身口粮吧,和我们现在差不多。杨老头还告诉我,就在十几年前东国有一场大地震,山区道路全断了,军队为了进入灾区救人,二十一时徒步强行军九十公里,他们走的不是平地,而是冒雨翻山越岭。” 罗柴德:“那只是你听说吧,我不信。” 华真行:“我查证了呀,这又不是很难查证。” 罗柴德:“这个星球上恐怕找不到那样一支军队,又或许有人给他们下达了必须完成任务的命令,生死攸关。” 华真行又反问道:“那你现在不是生死攸关吗?别忘了正在被追杀呢!” 罗柴德:“我做不到。” 华真行一撇嘴:“你又不是东国军人!” 罗柴德被噎得没话了。天黑之后,还是像昨天那样罗柴德先钻进帐篷里休息。华真行守夜,那块圆形的布依旧当坐垫,中正端坐。 他既是在修炼养元术也是运用养元术,使自己保持在一种特别清醒又特别放松的状态,能察觉周围很细微的动静。感受刺激却又不做出意识反应,一切仿佛都是自然的痕迹,听起来很简单,但不经过专门的训练是做不到的。 华真行背对帐篷微闭双眼,甚至知道罗柴德在干什么。罗医生一开始并没有睡,轻手轻脚取出手机打开电源,用电筒照亮检查了一番背包里的东西。他的背包里有不少纸张,其中大多数应该是文件,用硬质塑料之类的文件夹装着,还有一些管的液体和塑胶瓶。 华真行不是看见的,也不能完全说是听见的,这就像综合了所有感官的一种感觉。他虽然能感觉到,但并没有去思考,一切就像自然的映射。至于那些文件的内容、是什么样的液体、具体是怎样包装的,华真行当然不知道,他还没有那个本事。 五分钟之后罗柴德睡了,很快便响起了鼾声……大约又过了一半时,他居然醒了。这让华真行感到有些意外,这一诧异便是意动,他脱离了方才的状态,但仍然闭目端坐似是养神。 白天走了快四十公里,这么累的情况下还能自己醒过来,而且恰好是在约定的守夜换班时间之前,这说明罗柴德的自控能力其实非常强,而且不仅仅是自控,应该是在入睡前给了自己充足的暗示要在什么时候醒来,换做一般人也是做不到的。 罗柴德走出帐篷坐下,点燃了一根烟,这已经是他的最后一支烟。华真行睁开眼睛道:“你怎么自己醒了,我还准备过一会儿去叫你呢。” 罗柴德微微一笑:“这是一种心理技术,我告诉自己会在这个时候醒来……感兴趣吗,想不想学?” 华真行也笑了:“你想教我,我当然感兴趣。不过我也会类似的办法,昨天夜里换班的时候,是你把我叫醒的吗?” 罗柴德略一回想,昨天他守夜轮到华真行换班时,华真行也是自己醒的,好像不用他再教这些技巧。他又想了一会儿,不知在思考什么,然后抬头道:“华,你的感觉很敏锐,甚至是超常。昨天中午我根本没有听见动静,你却早就察觉后面有车追上来了。 今天中午,你伸手就能测出温度、风速甚至空气湿度。还有那个水坑,我无论怎么观察都没有发现鳄鱼,你却很肯定的说那里有。这些能力是通过训练得到的吗,其他人也可以接受同样的训练吗?” 华真行笑了:“那几条鳄鱼,你只要会观察就行。至于其他的事情,确实是通过训练掌握的能力。” 罗柴德侧过身体道:“什么训练方法?” 华真行:“它叫养元术,想学吗?” 罗柴德:“我现在就想学!” 华真行:“你得先告诉我,是什么人、为了什么找金大头杀你?大头帮没有武装吉普,又是谁给他们的?” 罗柴德:“你教会了我,我就告诉你。” 华真行摇头道:“这不是谈判,也不是交换条件。我冒着生命危险在救你,你有责任告诉我究竟卷进了什么样的麻烦中。” 罗柴德:“必须先说?” 华真行没吱声,但态度已经很明确。 021、大鱼 罗柴德看了华真行半天,终于长叹一声道:“本来不想说太多的,有些事说了恐怕你也不会明白。” 华真行板着脸道:“我能护送你徒步穿过荒野,不代表我就只是无知的野人。” 罗柴德:“好吧,明天就要告别了,今天就告诉你吧。非索港这个地方很落后、很愚昧、很混乱,但你知道这里最先进的机构是什么吗?” 华真行:“以你的身份提出的这种问题,答案当然是国际医院。” 非索港国际医院是从十五年的前的难民帐篷医院发展起来的,得到了国际上很多机构的资助,如今的规模已经相当庞大。它有数千张病床,甚至在城市中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安全区域,经常人满为患。 说它先进,是指代表其最高水平的那些设施,有国际一流水准的研究室、手术室、化验室、监护室,上百间高档病房与发达国家的私立医院相比也不逊色多少。但这些条件一般人是享受不到的,医院里大多数普通病房与床位条件很简陋,处置观察大厅则拥挤不堪。 罗柴德点了点头:“是的,它不仅有最先进的医疗器械和各种病房,还有最先进的实验室与研究科室。它有足够大的规模,有足够多的病人,能见到各种各样的病人,所以它有做药物试验的最佳条件。” 华真行皱起眉头:“你们在这里进行非法药物试验?” 罗柴德摇头道:“不是我们,是他们,我并没有参与。至于非不非法,国外的法律管不到非索港,而几里国的法律也管不到国际医院,更别提他们好像就没有这方面明确的法律。 这个国家掌握权势的人不会干涉国际医院的事情,做为心照不宣的交换条件,国际医院也会保障他们的医疗安全。 至于药物试验,几乎你能想到的都有。最初很多机构把实验室放在这里,是因为做动物试验方便,比如这里的猴子很容易就能搞到,也没有那些动物保护组织来干涉……但是后来嘛,很多人意识到了另一种方便。 你知道一种新药物的研发过程吗?先要做药理生化分析,然后做动物试验,最后再做临床试验。临床试验又分一到四期,成本非常非常高,假如研发失败就等于全部投入都打了水漂。 而在这里,成本却非常低。先在境外做好药理生化分析,再到这里来做最简单的动物试验,动物试验做到什么程度有时候就看良心了……” 听到这里,华真行插话道:“有人还会略过动物试验阶段直接做临床试验吗?” 罗柴德:“是的,这种情况虽然不多,但我发现过,先在个别人身上剂量试,假如没有严重反应再继续。但更多的情况是动物试验做得不完整,数据积累和观察周期还不够,就直接上临床了。 临床是有严格规范的。比如一期试验,志愿者通常是健康人。二到四期试验志愿者都是相应的适应症患者,就是得什么病的人吃治什么病的药。二期试验还有对照组,就是同样得这个病的人不能吃这个药,要么服用安慰剂要么服用其他的上市药,最好只服用安慰剂……” 华真行:“你直接说重点!这些我都可以回头去查资料。” 罗柴德:“药物试验需要跟志愿者签责任协议,保证志愿者完全知情,并且给志愿者足够的补偿。而在非索港国际医院,只有患者,没有志愿者,他们都只是一个个数据样本。” 华真行倒吸一口冷气:“那些人自己其实并不知情?不仅没有补偿,甚至是自己花钱在给别人做药物试验?” 非索港国际医院有慈善性质,但它并非几里国公立,最早是国际救援组织建立的,接受世界各机构的捐助。它也收费,而且收费很昂贵,很少有人能付得起钱,除非只是一些简单的毛病。 没钱的人又想去看病,可以申请援助,需要填几张表格。这里的文盲很多,不认识外文的更多,所以表格都是医院工作人员代填的,对应不同的慈善援助项目。得到某个项目援助就可以不花钱或者少花钱,但毕竟也有人是自己花钱看病的,至少是花了部分的钱。 罗柴德点了点头,又说道:“其实最重要的不在这些。这里的临床试验不规范,有时候为了在最短时间内以最低成本拿到完整数据,甚至是临床一期到三期混在一起做的。” 华真行:“这怎么做?” 罗柴德:“直接给药观察,从剂量开始,一部分人给药一部分人不给药,有相应病症的给这种药,没相应病症的也给这种药……有时候还能得到更全面的数据,甚至是通过正规方法很难得到的。” 华真行:“我没太听懂。” 罗柴德:“举个例子吧,比如说禁忌症与新的适应症。通常药物试验的志愿者不能有其他基础疾病,治消化的药,不能给得心脏病的人吃,假如吃了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那么现在就能知道了,或者还能发现这种药可以治疗新的病症。” 华真行一时无语,沉默了半天才问道:“国际医院的医生,都参与了吗?” 罗柴德赶紧摇头:“不不不,大多数医生都没有参与,他们都是来治病的,职业操守也不允许他们那样做,甚至都不知情。” 华真行:“怎么会不知情?”不知不觉中,他的语气已经像是在审问。 罗柴德解释道:“国际医院的情况也很复杂。来自不同国家的医生,使用的是来自世界各地多种渠道的药物,很多情况不了解也很正常。 在这个世界上最落后的地方,医院里却经常能看见来自世界最发达地区研发的最新药物。有的医生也知道很多药品的来源渠道不正规,但他们没有证据去质疑。 在这个地方,能有药物治病就不错了,基本上是有什么药就用什么药。大多数医生还是在做正常的治疗、根据说明书正常用药。有问题的人毕竟是少数,而且就算是用了那些有问题的那些药物,其中大多数还是能治病的……”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道:“还有不少医生甚至没有资格去质疑,或者没有能力去质疑。比如来自很多落后国家的医生,他们只是被告知这里有国际上最新的先进药物,是公益组织通过特殊渠道捐助的。” 华真行:“在医院内部也有鄙视链吧,或者叫歧视链。比如外国来的医生看不起几里国当地的医生,而罗医生你,应该在这个歧视链的最高层吧?” 罗柴德没接这个茬,华真行又问道:“你在医院里发现了这些内情,收集了证据资料,所以才会被追杀?” 罗柴德点头道:“是的,我收集了很多第一手原始资料,还保存了一些样本,掌握了某些人的秘密。我并不清楚这件事已经暴露了,但是你打电话说金大头要杀我,我当时就明白了。” 华真行:“这和金大头又有什么关系?” 罗柴德:“药物试验有严格的规范,有些规范是保护志愿者的,不遵守这些规范可能以更快的速度、更低的成本完成试验。 但是另一方面,它也有专业性的要求,比如怎么组织那些不知情的人充当志愿者,如何确保他们在试验一种新药的同时没有试验另一种新药,如何跟踪观察……这些都需要当地人帮忙。 金大头就是干这个的,大头帮在自己的地盘上组织人体检、看病,甚至定期让他们服用号称是有预防作用的药物,有专门的人做统计观察。” 华真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夏尔知道吗,昨天朝同伙开枪掩护我们逃走的那个大个子。去年他的姨妈和两个妹妹生病了,是我找你帮的忙。大头帮组织人去医院做白鼠,为什么当时不帮忙把她们也送进医院呢?” 罗柴德苦笑道:“那是因为她真有病,而且是致命的烈性传染病!大头帮的帮众并不知道内情,只有金大头自己清楚,他是有钱拿的。” 华真行:“难怪金大头要杀你,雇佣他的人也非要你的命不可。” 罗柴德的嘴角露出一丝嘲笑:“区区三万米金悬赏,金大头就让人给当枪使。这其中牵扯的利益之大,弄不好能让好几个几里国都破产。” 华真行:“你再给解释解释呗。” 罗柴德:“其实金大头知道了也没用,这根本就不是他能够得着的事,我就给你举几个例子吧。哪家集团研发了什么最新的药物,成本大概多少、试验到了什么阶段,这些资料在专业的人手里,基本上就能判断新药能否上市以及上市后的疗效和利润了。 而知道了这些,就知道股价会怎么变动,知道股份会怎么变动,你就可以提前操作,利用杠杆放大。这还只是一方面,假如这些资料落到竞争对手那里,价值恐怕会更大。有一些资料如果公开了还会引发丑闻,给那些医药集团带来巨大的损失。” 华真行插话道:“丑闻?非法临床试验的丑闻吗?” 罗柴德又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道:“在米坚国,不会有太多人真正关心几里人的死活,绝大多数人连几里国在哪里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世上还有一个几里国。 但是它牵扯到资本利益,假如能找到运营上的瑕疵进行攻击,就是资本市场的丑闻。对于一些大型的集团,其股价只要下跌或者上涨几个百分点,你知道市值会有多大变化吗?” 华真行:“照这么说,你究竟拿到了多少家医药集团、多少种药物的非法试验资料?” 罗柴德:“资料不等于证据,就算你发现了有人在干这种事往往也没有用,在法律上很难指证它与幕后之人有什么关系。而我要掌握的是完整的证据链,是什么人在主导什么项目,他们叫什么名字、有什么身份,出了哪些试验数据。 再查看哪些公司将这些数据应用在法律规定的文件资料中,已经提请新药上市或者正在提请新药上市。我掌握了十几家医药集团、几十种药物的证据,它们都是世界上最大的医药集团,有的在米坚国,有的在罗巴洲。 我有电子版的备份,但仅仅有电子资料是不够的,有些场合还需要原始文件,我还拿到了一些可以常温保存的样本。样本和资料平时都锁在办公室里,昨天情况紧急,最重要的东西我都装在背包里了。” 华真行:“我可以把你护送到美里机场,但现在这种情况,你回到米坚国就安全了?” 罗柴德:“我也不是没有准备,不会直接回米坚国的。” 华真行:“你打算怎么做呢?” 罗柴德却避而未答,抬头道:“你想问金大头为什么要杀我,我已经告诉了你。现在该你告诉我了,你受的训练叫养元术,能教会我吗?” 华真行凝神召唤了一下“系统”,赫然发现“任务一”的完成进度已经到达百分之九十多,看来罗医生讲的基本都是实情,只是还有最后一些情况尚未搞清。 001、混乱之城 华真行从梦中醒来,睁眼只见一片昏暗。一阵风吹过,他打了个冷颤,茫然的神情仿佛在问——我是谁,我在哪里?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回过神来,抬头望向低矮屋檐间的星空,这才确定自己还在非索港的街巷中,而时间仍是00年。昨天晚上,他被大个子黑夏尔带到本地土著常去的欢乐酒吧喝多了,回来时醉倒在离家不远的巷里,靠着墙根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华真行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非索港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这看似家家闭户的夜里,危险也总是无处不在。 就在这条巷里,华真行曾亲眼见过一具倒毙的尸体。那无名的死者应该是在别处中枪后挣扎着逃出了很远,最终倒在无人的窄巷中,天亮时才被发现。在警察赶来之前,死者身上的财物早被路过的人摸捡一空。 在危险的环境中,最重要的是保持清醒的头脑、做出正确而及时的反应,这是把他从拉扯大的杨老头的告诫。杨老头虽然只是个开杂货铺的,却很有见识也很有本事。 华真行开始认真检查起自己,表面并没有受什么伤,体内好像也没有隐痛。藏在左肋下的伞兵匕首和后腰间的钢质指虎、上衣兜里的打火机都还在,就连揣在右裤兜里的钱包也没人动过。 在非索港一不心就容易被偷或被抢,华真行出门习惯带钱包,假如遇到什么穷凶极恶的家伙,不太好对付或者不方便直接动手,乖乖掏钱就是了,总之不能让人家太失望。 他的衣服里还缝着两个不容易发现的暗兜,装着备用的现金。而当地的土著匪徒大多性格直爽或者说就是缺心眼,基本想不到这些看似很简单的花招。 非索港是一座海滨城市,位于黒荒大陆东部的几里国。听说在整个世界范围内,几里国都是一个相当贫困落后的地方,但这里的人们却喜欢打扮得光鲜靓丽,不少人哪怕家徒四壁,只能弄到点钱,也要想方设法穿各种名牌、戴着明晃晃的金链子。 华真行曾经也想戴一条链子,既入乡随俗也能发挥与那个钱包差不多的作用。但杨老头却告诉他,裤兜里揣着看不见的钱包和脖子上戴着引人注目的链子,其意义是不一样的。 该在的东西都还在,看来自己并没有遭遇意外,只是喝多坐在墙根下睡着了,尚没有被夜间的路人发现并顺走财物。华真行最后从上衣里摸出了一款东国产的花为牌智能手机,那是他平日最喜欢的东西,通过那的屏幕,仿佛能联通整个宇宙。 华真行却没有将手机屏幕点亮,而是顺手又揣了回去。身体和东西检查完了,照说他应该赶紧回家,这一刻却仍然坐在墙根下好像又有些走神了,竟然闭上了眼睛,似是在回味什么。 他在尽量回忆方才梦中的内容,唯恐稍一耽误印象就模糊了。人们刚从梦中醒来时往往感觉梦境很清晰,但是时间只要过去一会儿,回忆就变得很模糊,只能记住几个片段,向人转述时大部分都成了脑补加工后的内容。 华真行刚刚做了一个很特别的梦,但梦中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醒来之后再回忆,梦中的年代竟然是50年,也就是说他梦见了未来,而那时的世界感觉真好……半晌之后,华真行用力甩了甩头,暂时不再去想,梦醒后就要面对眼前现实的世界。 梦境荒诞而离奇,他居然梦见了开杂货铺的杨老头,其人在五百年后又换了个身份继续开卖部。杨老头大名杨特红,在现实中,华真行就是被他养大的。 很多孩都曾问过大人——我从哪里来?“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总是大人们的答案之一。而对于华真行来说,这就是标准答案。 黑荒大陆上向来各种冲突不断,而在几里国内,十五年前的那次部族冲突是历史上最惨烈的一场暴乱,导致数十万人丧生,从更北方的城市蔓延到非索港,一度尸横遍野。 当时在硝烟弥漫、流弹乱飞的街头,杨特红听见路边一个垃圾桶里传出哭声,他从里面的救出了一个婴儿,这个孩子就是华真行。 杨特红很特别,做生意非常精明甚至斤斤计较,喜欢把什么帐都算的明明白白,不该给的好处绝不愿意给,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也不愿意做。 但是另一方面,他也从不做损人利己的事情,不占不该占的便宜。哪怕是天大好处,只要不是自己该拿的,杨老头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杨老头不够大方,仗义疏财的事情几乎从不沾边,但说他为人悭吝器也谈不上,他的性格很随和,对很多事情并不计较。 说起来也挺矛盾的,一个做生意喜欢斤斤计较的人,给华真行的印象居然是“不计较”,感觉总是怪怪的,但在杨老头身上却得到了完美的统一。 杂货店里经常有食品过期,其实很多食品包装上的保质期都留有裕量,刚过期的也不是不能吃,这里的人更不会在意,但杨老头却从不拿出来施舍给乞讨者。 非索港有很多乞丐,他们并不是职业乞丐,但都习惯了伸手要钱要东西。每当有衣着还算干净整洁的外国人或外乡人出现在街头,不管他们是干什么的,总会一群孩子围过去要钱,有的成年人也会去要,他们往往一不心身上的东西就被偷走了。 当地那些衣着光鲜的大人物假如出现在街头,也会有人围上去伸手要钱,人群经常被那些大人物身边的随从轰开。要不到也没关系,假如要到了就是赚了,这就是本地人最朴素的观念。 杨老头在这里已经住了很多年,却从不施舍什么。杨老头也从不卖过期的东西,他都会让华真行拿出去扔掉。 杨老头让华真行扔东西,要远远地丢、悄悄地丢、每次换不同的地方丢,简直跟做贼似的。这些东西肯定不会浪费,转眼就会被人捡回去。但杨老头不计较,只要不和自家的杂货店扯上关系就行。 对于杨老头这种做法,华真行并无异议,他太清楚非索港是个什么地方了。 去年曾有一位早已移民海外的球星接受采访,回忆起童年经历。他是在非索港出生的,记得十来岁的时候当地开了一家汉堡店,有一位善良的女店员经常在后半夜将当天卖剩下的汉堡悄悄送给他们这些饿肚子的孩子,于是到了夜里他总是等在哪家汉堡店的后门…… 许多年的过去了,曾经的孩子已成长为国际巨星,他希望能找到那个善良的女人并报答对方。新闻播出后引起了很大轰动,马上有人声称自己就是那个女店员,结果却被戳穿是冒名者。 那位球星终究没有找到恩人,而那家汉堡店也关门快十年了,华真行算是亲眼见证了事情的全过程。 当初华真行只有五、六岁,已经记事了,而几里国正从几年前的那场动乱中渐渐恢复过来,社会秩序迎来了一段难得的稳定期。经济从低谷中增长很快,也有不少国家与机构来此投资、援建、做生意,非索港涌入了不少海外人士。 就在离杂货铺不远的地方开了一家金奶门快餐店。它是全球连锁的加盟店,对所出售食物的管理有统一要求,前一天做的汉堡不隔夜销售,会被当成垃圾丢掉。 在海外很多地方,这类垃圾会有及时而专门的分类处理,但在非索港却很难做到。有一位女店员就将卖剩下的汉堡送给周围的孩子,那位球星就是其中之一,他不久后就被球探选中带到海外俱乐部的青训营,不清楚后来发生的事情。 那些孩子都买不起店里的汉堡,有的孩子也会把女店员给的汉堡带回家……后来每天半夜等在后门孩子越来越多,汉堡就不够了,当然就有人拿不到。善良的女店员就会带着歉意解释,汉堡都是当天卖剩下的,今天店里生意太好了…… 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前起,总有一些游手好闲的大人孩子在店里店外滋扰顾客。非索港当时社会环境还算稳定,但也只是相对而言。捣乱的都是当地人,这种事情警察也很少理会,恐怕想管都管不过来。 有些人脑中没有复杂的道德逻辑,往往只会思考最直接的利益因果,假如店的汉堡卖不出去,当天不就剩下来了吗?剩的越多,他们能拿到的就越多……半年后,这家快餐店的关闭了……又是许多年过去了,那位女店员早已不知所踪。 这种事情在别的地方可能不会发生,但在发生非索港,华真行一点都不意外。 华真行也曾问过杨老头,当初为什么要救自己?杨老头是一个从不会自找麻烦的人,而非索港是个危险混乱的地方。只要不涉及到杨老头本人的事,他几乎不会去插手,遇见什么乱子也都绕着走,为何会冒着枪林弹雨从垃圾桶里拣回来一个孩子? 杨老头当时滋溜喝了一口酒,又提起筷子吃了几口菜,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养你也不吃亏,目光要放长远,否则上哪儿能找你这么聪明能干的伙计……你听说过童养媳吗?” 华真行还真听说过童养媳,据说是东国旧社会的事情,他哭笑不得:“假如您老人家有个女儿不想嫁出去,收我当个童养婿倒还可以理解。” 杨老头两眼一瞪:“胡说什么?那叫倒插门!书面称呼是入赘,也没听说过从养的……我就是做个类比,你的身份是童养伙计,从培养你帮我干活,我老人家也好享受生活。” 这话倒没错,华真行从只要到了什么年纪能做什么事,杨老头就会让他去学,几乎什么都学。华真行没有去学校读过书,可是杨老头弄来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东国中学的全套教材以及各种教辅材料,据说在基础教育方面是最扎实的。 华真行识字是杨老头亲手教的,他幼年时的启蒙读物中最多是各种菜谱,包括不少打印装订本,那上面图文并茂,可怜那时候的华真行一直以为是漫画书呢。 之所以说杨老头其实不吝啬,原因之一就是他很懂生活享受,看他搜罗的那些菜谱就知道了,其中的重点是东国的各大菜系美食。关于吃的问题,可以从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升华到最高尚的自我超越,杨老头自认为是个很高尚的人。 杨老头的路子广,非索港又是一个货物集散地,他总能搞到世界各地尤其是东国的各种食材与调料。想开饭店当然是不够的,但他和华真行两个人过瘾那是绰绰有余了。从十岁开始,华真行就肩负起了做饭的重任。 他十二岁那年,杨老头开了句玩笑:“现在你去东国,也可以评个特一级厨师了,做饭水平终于勉强算合格了。” 华真行也不知道特一级算什么水平,于是就上查了查。他早就会用杨老头店里的电脑上了,就是从那时开始,他拥有了第一部属于自己的智能手机,而且每月有了正式的工钱,以前杨老头都是偶尔给点零花钱。 童养伙计也是伙计,杨老头不仅管吃住,而且也发工钱。从把菜谱当漫画书看的华真行,有博大精深的东国各大菜系美食打底子,别说非索港这种地方,就算整个黑荒大陆上所谓的各种美食,在他眼中也都跟猪食差不多。 但华真行并不歧视猪食,他也是很能吃苦的。杨老头让他看的菜谱也不全是东国的,其中有些还可能是老头自己写的,连手绘本都有,其中的材料包罗万象。 上面不仅介绍了哪些东西能吃、哪些不能吃,还包括它们有什么特殊的作用、该怎么处理、可以用在哪些场合。 杨老头还曾多次带着华真行去野外,教他就地辨认、取材、加工各种材料。华真行自己恐怕都不清楚,在十几岁的时候,他差不多已经成为一位野外生存专家兼动植物专家。 最可气的是,杨老头不仅让华真行把菜谱当漫画书看,还让他一直用丹炉做饭。就是那种很古朴的丹炉,下面有炉膛,上面是半圆形或方形的锅,共有九口,造型各异,也不知各自都是什么材质。煎、炒、烹、炸、蒸、煮、焖、炖都用这九口锅, 丹炉炒东西只要注意火候和手法,虽然困难点但也不是不可能,但怎么蒸东西呢?华真行自己找材料加工箅子呗。有的锅自带很沉的盖子,有的也需要华真行去找材料做个合适的新盖子。 丹炉虽然笨重点,各种操作困难点,但和当地居民用的土锅土灶等简单炊具相比,倒也显得很高大上。至于更高档的现代炊具,时候的华真行也接触不到。 他一直就把这些丹炉当成锅灶呢!直到他十三岁那年,有机会去了东国援建项目的工人宿舍,才见到了那些真正好用的现代化炊具,试了之后才发现用自家的锅灶做菜相比之下简直是地狱难度。然后他上用图片搜索后才清楚那些根本就不是锅灶,而是东国古代的丹炉。 那九口丹炉是杨特红搜罗的东国古董,这老头也忒坏了! 华真行是杨老头养大的,但他们的关系感觉却不像父子,甚至也不像爷孙。华真行的名字就是杨老头取的,居然没跟他姓杨,至于为什么会姓华,因为他是东国华族人。其实东方很多国家的人长得都差不多,也不清楚为何杨老头一眼就认定当初那婴儿就是华族人…… 想到这里,华真行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状态有点问题,大半夜不回家,居然靠在巷的墙根下回忆往事,可能是那个梦对他冲击太大,心神莫名有些恍惚。 抬头再看天上没有一丝云彩,星星很亮,仿佛给人一种错觉,只要站在屋顶伸手就能摘下来一颗……今夜有风,远处呜呜断续的风声就像草原上的野狗在低吼,吹到近处又似豪猪身上的尖刺在摩擦。 紧接着他听见了一声枪响,回音有些飘渺,应该离得很远。该回家了,华真行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有些僵硬的身体渐渐变得柔软灵活,然后沿着墙根悄声离去。 002、黒荒光明灯 杨老头的杂货铺正面是二层楼,后面还带着一个院子,院墙与周围的建筑都有一段距离,占地面积差不多有三百平米,平日里就住了老少两人。 非索港可不是东国上港,地皮很便宜,房价对于当地人而言有多高不好说,但对于杨老头来说绝对不高。 十五年前的那场骚乱中,很多建筑都废弃了,杨老头想占多大地方都行,只要他能守得住。但杨老头并没有趁机占地盘,他的杂货铺当时就是这样一栋带后院的二层楼。这十几年来又不断有人从各部族的乡村涌入城市,非索港又变得拥挤起来。 在当地人的印象里,杨老头虽是东国华族人,却比这一带街区所有人来得都早,仿佛有史以来他就在这里开杂货铺了。 当地人的平均寿命只有三十出头,东国有句古语叫“人生七十古来稀”,而活到七十岁在如今的东国已毫不稀奇,但在非索港,这句诗却格外准确。 杨老头在这里开杂货铺至少也有三十多年了。为什么说至少,因为当地人对这个街区的最长记忆也就是三十多年。历经战乱和动荡,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走了,杨老头成了这里住得最久的居民,他和他的杂货铺,简直就像一个奇迹或者说历史遗迹。 杂货铺临街的正面门脸朝北,东边还有一个侧门,打开之后是厨房。厨房很大,里面放着九口锅灶。华真行穿过厨房,从客厅中的楼梯上了二楼,进了自己的卧室。 非索港的很多街巷没有装路灯,就算有路灯的地方很多灯泡也是坏的。有些游手好闲的坏子没事就喜欢玩打路灯的游戏,想弄坏一盏路灯砸一石头就够了,再想等维护人员把它修好就难了。 窗帘是打开的,虽然外面没有路灯,但晴夜还有微光透入,假如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尚可朦胧分辨屋中一些物件的轮廓。华真行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眼睛眯了眯,但脖子却没动。 有人躲在卧室里,紧贴着柜子的侧面隐藏。华真行看上去什么反应都没有,脑筋却在飞快的转动,看来这不是一次友好的,难道昨晚在酒吧里夏尔说的话让人听见了,对方以为自己也是夏尔的同伙,所以来对付自己? 华真行不动声色地径直走到床边,身子避开亮光拉上了窗帘。这窗帘有遮光层,拉上之后屋中就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已经把指虎掏出来戴在左手。 在潜伏者的角度,根本就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了。杨老头早就教过华真行,假如发现有人想埋伏你且自以为藏得很好,第一反应千万要镇定,最好让对方不知道你已经发现了他,然后设法突然反制。 这就是争取一种信息不对称的优势。对方躲好了想偷袭,他知道你而你不知道他,他就占信息的优势;但你已经发现了他而他却不知情,你也反过来占了信息的优势,需要好好利用这种优势。 拉上窗帘的这一瞬间,对方就看不见华真行了,而华真行一闪身,无声无息地到了柜子的另一侧,伞兵刀已经出现在右手。他和潜伏者中间隔了一个大柜子,对方就算开枪都打不着,想动刀的话得绕过来,而且得清楚他的位置。 就在这时,他突然放松了下来,开口笑道:“杨总,你就不怕我一枪崩了您老人家?” 杨总就是他平日对杨老头的称呼,老头喜欢别人这么叫他。柜子另一侧传来杨老头的声音:“你今天出门没带枪,藏在窗帘后面的那支手枪,刚才没摸着吧?” 华真行有一支手枪,很巧还带着自制的消音变声器,就藏在窗帘后面,他刚才拉窗帘其实就是想摸枪,但是没摸着,原来已经被杨老头拿走了。华真行哼了一声道:“原来你也怕啊?怕我一紧张失手,冲你就来一枪。” 杨老头:“我就是在测试你的反应,看你发现枪没了会不会紧张。” 华真行:“你这套把戏都玩多少回了!就不怕我以后真遇到险情还以为是你在试探,反而坏了事,没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吗?” 听声音杨老头已经从柜子后面走了出来:“警惕其实是一种习惯,只要你学会了每次都做出正确的反应就好。” 华真行收起指虎和伞兵刀,从脚边提起两个沙袋挂在了头顶上方的一个钩子上,屋子里突然亮了起来,同时传出微弱的机械转动声。 墙壁上挂着一个装置,碗口大的圆盘状,圆盘中心有个米粒大的ld灯泡,就是手机电筒用的那种。圆盘下面伸出一根钢丝细绳,带着挂钩。两个沉重的沙袋挂上去,把钢丝绳缓缓拉出来,灯泡就亮了。 这东西的原理其实并不复杂,和机械钟表差不多,但它的动力并不是来自弹簧发条,而是重物下坠的势能,齿轮组带动的也不是表盘而是一个微型电机,输出功率不到一瓦,将将够点亮那样一个灯泡。 它的官方名称叫黒荒光明灯,来历大有名堂,是一个慈善援助项目。它是米坚国一个著名的国际慈善基金通过联合国救援组织,向黑荒大陆援助的民生物资。黑荒大陆有很多地方尚未通电,这个东西可以在夜间照明。 手机用的ld灯,尽管功率很但亮度并不低,在面积不大的范围内可以让人看清楚周围的东西,假如离得近点甚至可以阅读书本上的文字,就是有点费眼睛。 这种无源照明灯其实是在东国的仪乌市定的货,出厂价东国币八十元,大批量订货可以降到六十元,贴米坚国以及联合国救援组织的牌子,在该慈善基金的项目列支中是每个两百米金,号称向几里国及周边地区已捐助了五十万个,非索港也有投放。 华真行屋里挂的这个是他从店里拿来玩的,已经拆卸改装过,悬挂物分成两个沙袋,每个三十斤,从两米多高的地方坠到地面,可以将灯点亮十来分钟。十分钟之后怎么办,可以钢丝绳收回去继续挂上沙袋重新点亮。 非索港有电力供应,但是经常停电,屋里挂着这么个东西也方便些。杂货铺可没有接受国际援助,这些都是当地人拿来换钱买东西的。杂货铺里往外卖的零售价是东国币八十元,批发价则是六十元。 米粒大的灯泡发光驱散了黑暗,照亮了整个房间。靠墙这面放着一个柜子,华真行站在柜旁对门的这一侧,屋子的另一面中间是窗户,窗户的左侧有一张床。 华真行的手枪原先就藏在床头位置的窗帘后面,此刻已被放到桌子上。桌子在窗户的右侧,桌前只有一把椅子。杨老头把椅子转了过来面对华真行坐着,翘着二郞腿问道:“你干什么去了,回家鬼鬼祟祟跟偷似的?” 华真行:“我出门前跟你打过招呼,和大个子黑夏尔去欢乐酒吧了。” 杨老头:“你没跟他们学着嚼恰草、抽叶子吧?” 华真行:“当然没有!我可不沾那些东西,就是喝酒来着。” 杨老头一撇嘴:“二锅头兑香蕉酒,装在洗脚盆里,一堆人围着用草茎吸……” 华真行赶紧打断:“别说了,听着怪恶心的。” 当地特色的“鸡尾酒”,就是用土制的香蕉酒再兑入一些威士忌、伏特加之类的烈性酒,但如今兑的基本都是东国产的二锅头,因为物美价廉也够劲。 酒兑好之后还会往里面加点糖,味道很怪很难喝,却很受本地人的欢迎。他们有一种很流行的喝酒方式,就是把酒装在一个木盆里,然后一圈人坐着,各拿一根长草茎吸,看表情就似神仙般的享受,一边喝酒一边高谈阔论,还经常唱歌。 欢乐酒吧用来兑“鸡尾酒”的二锅头就是从杂货铺里买的。杂货铺里连茅台都有,华真行想喝酒也用不着去那里尝那么难喝的。但那里气氛不一样,这和自己在家喝酒的感觉完全不同,喝着喝着就容易上头来劲,一圈人都会很兴奋。 但听杨老头这么一说,那个装酒的木盆和自家用的洗脚盆确实是同款,估计也是从杂货铺里买去的。虽然人家不是用来洗脚的,但好像也是脏兮兮、粘乎乎的……也不知道当时怎么还能喝得挺嗨。 杨老头笑了:“恶心也得忍着!谁的少年不荒唐,你长大了,也学会泡吧了。但你多大的酒量啊,喝到现在?” 华真行:“其实我没到半夜就回来了,但是快到家的时候不知怎么就醉倒了,靠墙根睡了一觉。” 杨老头:“你心可真够大的,以后就记住教训吧。没有丢什么吧,童贞还在吗?” 杨老头说话经常没有正形,华真行答道:“什么都没丢,就是做了个梦,好奇怪的梦!我居然梦到了五百年后的世界,本来打算等明天找您老好好聊聊呢。” 杨老头:“哦,什么梦?现在就说吧。” 华真行此时感觉酒已完全醒了,人还特别精神,并没有半点困意,于是也坐了下来讲述一遍方才的梦境—— 五百年后,曾经强盛一时的米坚国早已分崩离析,古老的东国迎来了伟大的复兴,那时的世界上还有一个如今并不存在的欢想国,是与东国关系最紧密的友盟。 公元历50年,非索港已是欢想国真行邦的首府以及最大的城市,这里不仅有欢想国最重要的学府之一非索大学,还有春容丹的生产基地。真行邦是欢想国在这个星球上二十八大行政区之一,也是欢想国最早的疆域。 据说被视为欢想国最高机密之一的春容丹的完整丹方,就保存于非索港的春容丹生产研发中心。世上的无数势力都想得到它,但迄今为止好像并没听说有谁成功过。 春容丹出现于四百多年前,具体时间已不可考,名字听上去很普通,但其神奇的效果就似仙侠说中的驻颜丹,据说能让人的容颜不老,堪称人类史上生物制药领域的巅峰之作。 它并不是简单的一枚丹药,而是一大盒组方药剂,共有三百六十份,成分各不相同,各有具体的服药日期,每日服用一份。只要按照说明书的要求以正确的方法服用,以近四百年的临床观察结果来看,尚未发现它有什么毒副作用。 所谓容颜不老其实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根据临床总结,服用一盒春容丹,大致可“驻颜”三十年。具体效果可以这样形容:假如到了七十岁的时候,看上去还是四十来岁的相貌。 既然“一盒驻颜三十年”,那么多服用几盒岂不是能驻颜更久,直至青春永在?可惜春容丹的效用是递减的,其说明书上介绍得很清楚,每个人同时服用量最多不能超过三份,累计服用量最多不能超过九盒。 如果达到了理论上最大的服用量,累计服用了九枚春容丹,其效用大致相当于服用一份的双倍。按照民间通俗的说法,就是“驻颜六十年”。 这已是了不得的神效,仔细想一想,假如某人九十多岁的时候还有三十多岁的容颜,这是怎样一种奇迹?更了不起的是,春容丹是一种可大规模工业化生产的商品! 历史上或许真的出现过所谓的“仙丹”,传说中的种种灵丹妙药或许真的存在,但它们能做到像维生素药片一样大规模工业化生产、成为普通人的日常消费品吗? 然而遗憾的是,此丹只对女人有效,说明书上也特意强调——男性禁服!在专业医疗机构中,不少服用者都要先做染色体检查。 尽管成品管控严格,数百年来也有很多男性通过种种手段私下里偷偷服用,其中不乏权贵人士。可是事实证明,男性服用春容丹并没有明显的驻颜效果,甚至还有很多副作用。 尽管欢想国出产的春容丹只有女人能服用,但男人同样为之疯狂,道理显而易见。一盒春容丹就能留住青春三十年,九盒则能驻颜六十年!这是何等的诱惑?很多人都愿意为此付出疯狂的代价!女人疯了,男人也不能幸免。 但春容丹也只是春容丹,它并不能使人返老还童,只能使容颜不衰。而男人们的福音在春容丹问世几十年后也终于出现,它是一种锻炼方法,名为养元术。 自人类诞生之日起,不论是神话里还是现实中,都有各种各样的身心锻炼方法甚至是所谓的修炼秘法,大多荒诞不经难以实证,有的就算有些效果但也远不如吹嘘的那般夸张,且总是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养元术是人类历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锻炼方法,是四百年前一个叫徐自化的人推出的。它问世的时间应该在欢想国创立之前,但真正大规模推广却在春容丹问世几十年后,到了二十六世纪已流行全世界。 养元术的锻炼效果是可以验证的,且与任何具体的宗教信仰无关,推广者已尽最大程度将之去神秘化。 养元术的推广也经历了长达百年的波折,起初它被某个阶层垄断并禁止公开,到后来终于有人打破藩篱将养元术推广到全体民众当中。在如今的欢想国,养元术已纳入中学义务教育课程,每个孩子都有五年的免费学习机会。 养元术锻炼的是一种身心境界,以为基础再经过种种特殊方法训练,还能增强并掌握人自身的种种能力,这在五百年前可能被视为超能力。 欢想国有专门的官方机构负责颁发养元术等级证书。据说养元术共有九级,一到三级为初级,获得者通常被称为养元师;四到六级为中级,获得者通常被称为养元术导师。六级再往上那就是高级了,有此成就者则被称为养元术大师,已不是某个官方机构所能评定的, 高级养元术大师如凤毛麟角,在普通人中甚至只是传说。就算拥有中级证书的养元术导师也是全世界稀缺的人才,无论走到哪里都大受欢迎,很多地方平常想请都请不来。 欢想国颁布的《养元术教学纲要》中规定,获得中级养元术证书者才有资格指导他人修习初级养元术。欢想国已将养元术纳入义务教育,每所中学的养元术导师都是政府公派的。 经过这么多年的推广,养元术的教程其实早已不是秘密。在欢想国,每个人都有机会在专业导师的指导下修习,就算最终没有达到获得一级证书的标准,修炼它也没有坏处,同样有涵养精神、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效果,坚持练一辈子都行。 养元术的效果起初也颇受质疑,但如今质疑的声音已几乎消失殆尽。有一个数据可以证明一切,就在50年,欢想国公民的平均预期寿命已达到一百零八岁,其中男性为一百零六点五岁,女性为一百零九点五岁。 女性的预期寿命平均要比男性高三岁,有人说这是生理上的差异,也有人说这可能是服用了春容丹的效果。顺便再说一句,官方也宣称修炼养元术能促进春容丹的效果,按社会流行的说法是“使其驻颜之效再增益十年”。 预期寿命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生命质量,人们到了百岁之后普遍还能像五百年的年轻人一样身心健旺。这就是华真行梦见的、五百年后的那个世界。 003、五百年后欢想国 梦中的华真行并没有意识到这是梦,好似也全然忘记了自己其实是身处00年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他的名字还叫华真行,是刚刚从非索大学毕业的应届本科生,很幸运地进入到位于非索港的春容丹生产研发中心工作。 至于年龄,假如根据梦境去脑补的话,应该是二十岁或者二十一岁。因为欢想国规定,孩子年满五周岁就可以申请入学,而年满六周岁之后就必须上学。 与五百年前大部分国家与地区不太一样,欢想国推行十年制义务教育,学不是六年而是五年,中学也同样是五年且不分初中与高中。 大学本科学制也是五年,欢想国青年通常都会在大学毕业后先工作一段时间,然后再去读研。这已经形成一种习惯,原因之一可能是大家的预期寿命足够长、可以用来学习与工作的年限也足够长。 华真行就是经历了学、中学、大学完整的十五年教育,毕业后进入春容丹生产研究中心工作。他能得到这样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除了品学兼优,还因为已拥有三级养元术证书,是大有潜力的年轻才俊。 欢想国的高等教育虽不是义务教育,但基本也属于公费教育,对本国公民由国家提供补贴,只象征性地收取很少的学费,学生只需负担本人的生活以及购置教材等费用。 欢想国政府承诺,给所有成绩评价合格的应届毕业生都提供工作岗位,会在每年毕业季将这些岗位情况公布在专门的信息平台上,由毕业生自行选择,有点像高考报志愿。针对其他社会人员的工作岗位也会常年招录,另有一个专门的信息平台公布。 欢想国给应届毕业生提供的工作岗位遍布全球二十八片邦域,要求与性质不同,所以这是个双向选择与撮合的过程。这个过程若以传统的人工方式进行,将艰巨得无法完成,但在人工智能发展了几百年的时代,已变得很简单。 假如有人找不到自己满意的工作,又不愿意从事其他工作,可以选择“待业”,这个词源自五百多年前。但是欢想国的很多福利待遇,要在具体的工作岗位上才能享受到。 在欢想国诸多社会福利中,有一项是让世界其他各国都羡慕无比的:凡欢想国女性公民,只要年满二十五周岁并符合规定的条件,皆可获得国家免费赠送的春容丹一盒。 有男性曾质询,政府给女性公民这样的福利,是否也应该给男性以相应的补偿?官方发言人对此只是笑着反问:“这难道不也是给男人的福利吗?” 当时在场的人都笑了,这是引用欢想国的创立者、春容丹的发明人风自宾先生的话。在大约四百年前,针对有人质疑他只发明了仅供女性服用的春容丹,风自宾也曾这样反问了一句。 别问梦中的华真行是怎么清楚这些的,他的脑海中自然就有了这些信息,仿佛是某种想象。 非索港春容丹生产研发中心简称非索中心,在梦中,华真行入职该中心刚刚半个月,第一期保密培训昨天才结束,这天是休息日。 非索中心为华真行提供了一套单身宿舍,套内使用面积九十九平,有厨房、盥洗室、客厅、两个房间和一个杂物间。 原本像他这样的应届高校毕业生,刚参加工作可以向政府申请单位附近的单身公寓,标准是套内使用面积四十九平,也有厨房和盥洗室,另有一间会客厅和卧室。所谓标准是指工作单位的补贴标准,金额为公寓挂牌租金的百分之八十。 假如有人希望居住条件更舒适,也可以申请标准更高的公租住宅,但超标部分得自己付全款。举个例子,比如政府提供的四十九平的单身公寓,挂牌租金是每月两千元,刚参加工作的单身青年张三只需自己支付四百元,其他部分由工作单位补贴。 假如张三想申请与华真行一样标准的公寓,而该公寓的租金是每月五千元,就算政府可以提供,那么扣除应得补贴后,他个人则需要支付三千四百元。 工作单位为何要提供这种补贴?基于一条最简单的原则:单位支付给员工的报酬,可以是货币也可以是其他的形式,在相应的社会福利体系下,就应该满足居住、生活、健康、成立家庭、养育后代等方面最基本的个人支出,否则整个社会便无法在长期中正常运行。 华真行的公寓则是工作单位内部提供的,一分钱都不用,由此可见中心的待遇非常好,其入职的要求当然也很高,拥有三级养元术证书只是基本条件,还需要品学兼优并通过各项审核。 华真行走出公寓楼时天色已经亮了,新鲜的空气带着草木清香,东边已映出一片绯红的霞光。住宅楼之间的公共绿化带中,已经有不少人扎好架子站在那里,呈凝神抱元之势,他们都是在修炼养元术的晨功。 华真行第一眼就看见了精神抖擞的杨老头,他正双腿微曲站在那里,张开双臂姿势就像在怀里揉什么东西。杨老头是生活区大门口开卖部的……等等,画风好像有点不对,都二十六世纪了,还有五百年前那种卖部吗? 可这只是华真行的梦境,有啥也不稀奇……杨老头今年已经一百二十岁了,是中心后勤支援部门的退休老员工。在人均寿命达到一百零八岁的欢想国,有人一百二十岁还活蹦乱跳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华真行从数米外的道上走过,还对杨老头礼貌性地点头打了个招呼。但杨老头连理都没理他,正在练晨功呢,估计都没看见他。 天气好的时候户外练晨功的人很多。非索港在设计规划的时候,就在居民区里预留了足够的空间,花草树木间分布着很多片平坦地带,颇有点古语中“田间地头”的感觉。华真行并没有在楼下练晨功,他打算到更远一点的公园里。 五百年前很多科幻电影中的未来世界,都是高塔林立、交通轨道如麻花交缠、还有各种飞行器密密麻麻往来穿梭的景象。 但非索港却不是那样,甚至还有点返璞归真的意思,城中大部分建筑并不是很高。比如华真行住的宿舍楼只有五层,他住在第三层,虽然配有升降梯,但他平日更习惯走楼梯。 非索港的公共交通非常便捷,可华真行平时也用不着,走出生活区的大门,穿过一条地下通道,马路对面就是春容丹中心。欢想国绝大部分城市的规划,都遵循了就近居住的原则,不会刻意将工作区域和生活区域分隔得太远。 华真行刚刚走出生活区门口,就见同事朱猛穿过地下通道迎面走上来,拿着便携式智能终端似是在看什么资料。华真行停下脚步打了声招呼,对方好像有些入神,并没有理会他。 便携式智能终端已经是日常生活中的标配了,标准款的重量很轻可折叠也可以展开,能与对全体公民开放的智能主脑系统互联,可随时存储、查阅、分析各种信息资料,还可人机智能对话,自动完成各种指令…… 如今这种装备的功能非常强大,但样子看起来却很普通,有点像五百年前的智能手机,有的款式也可变形携戴在手腕上。 朱猛不知在看什么,好像没意识到华真行在跟他打招呼,脚下还不心绊到了,一个踉跄栽向了华真行的怀中。华真行一个侧步就让开了,同时伸手反扣住朱猛的左上臂,既扶住了他又等于暂时控制了他。 假如按照梦中的身份,华真行不应该如此警惕,可这毕竟只是梦,梦中的行为还带着下意识的习惯。 华真行:“你怎么了?”问话的同时便松开手退后了一步。 朱猛喘了一口粗气:“原来是华呀,刚才没注意脚下,幸亏你扶了一把。” 华真行:“你的样子好像很不舒服,没事吧?” 朱猛的眼神有些闪烁:“就是最近工作有点累,没什么事。你要去练晨功吧,我回宿舍休息一会儿就好。”说完话他转身就想走,却听见华真行又在身后道,“师兄,你刚才故意没站稳,悄悄往我衣兜里塞了什么东西?” 朱猛闻言色变,回头只见华真行已从左兜里掏出一个很薄的片状物,约一厘米宽两厘米长,应该是一个信息存储器。它很像五百年前的u盘,技术上其实已经能将体积做得极,但它毕竟是让人来用的,这种尺寸最合适。 如今这种设备用到场合不多,假如需要什么资料,直接联主脑系统就行,也可以通过个人智能终端下载。但总有一些私密信息要用物理隔绝的方式保存,或用于无络环境的终端。 并不是所有的信息都是向全社会公开的,比如华真行就职的非索港中心,内部的很多资料就无法用公众主脑系统查询。 “哎呀,刚才不心手滑了,怎么掉你兜里去了?”朱猛的反应也很快,随即上前一步就想将东西拿走。 华真行的反应却更快,左手一合已经将东西收起,右手抓住了朱猛的手腕,沉声道:“师兄,把话说清楚,你想干什么?” 华真行之所以称呼对方为师兄,因为他们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朱猛比他高四届。朱猛在校期间很优秀,毕业后就进入了非索港中心,在职拿到了硕士学位并正在攻读博士。 朱猛的导师叫郑重之,拥有六级养元术证书,是中心主管研发的副主任、欢想国科学院院士,也是东国科学院的客座院士。 刚才朱猛走的是平地,没有任何东西绊着,出现那样一个向前栽倒的动作实在太不正常了。华真行侧身扶住他的时候,感觉自己左衣兜被轻轻挂了一下,再一摸里面已多了一件东西。那么朱猛显然是故意的,就是为了把这个东西放进他兜里。 在现实中,非索港街头的偷经常玩这一招,有时是偷东西,有时是偷了东西转移赃物,华真行对此是熟得不能再熟了。此刻虽在梦里,但梦中的他仍然是他。 朱猛东西没拿着,手腕还被华真行扣住了,用力挣了几下竟然挣不脱,神情变得很慌乱,抬头带着怯意道:“师弟,能私下说几句话吗,就到你那里。” 华真行没有去练晨功,带着朱猛又回到了公寓,坐下后先给朱猛倒了一杯水才问:“师兄,你是怎么回事?” 朱猛接过水捧在手中却没有喝,低头半晌才突然抬眼道:“华师弟,你相信命运吗?” 华真行笑了:“可能人人都有这个阶段吧,在中学二年级的时候,我通过智能终端问过这个问题。主脑系统也没有给出答案,只是提供了从古至今很多思想家的论述,让我自己去理解。 现在我相信命运,但它只是起点并非终点。命运决定了你在每一个时间可以选择的范围,而你所做出的每一种选择,都决定了你接下来的选择范围。 在我看来,世界只存在一般性规律,但没有绝对确定性的结果。我不知道师兄为什么要问这个,你更应该告诉我具体遇到了什么事情。” 朱猛又问道:“你了解我的经历吗?” 华真行一摊双手:“假如你愿意告诉我,就自己说。” 004、梦中有人盗丹方 朱猛讲述了一段曲折的经历。他是欢想国的第一代移民,原国籍为东国,华族人,从在东国长大。他十五岁那年,某次一家人外出遭遇事故,父母在意外中身亡,他被一位好心人救了。朱猛不愿说出这位好心人的名字,姑且用一个代号称其甲先生。 朱猛成了孤儿,还是甲先生继续提供了无私的关怀和帮助。到后来,甲先生不仅是朱猛的救命恩人,在他的心目中的分量甚至比父亲还重。中学毕业后朱猛以优异成绩考取了欢想国的非索大学,成为一名留学生,在校期间取得了三级养元术证书,提出了入籍申请。 对于这样的人才,欢想国向来是欢迎的,朱猛顺利成为了欢想国公民。大学四年级,朱猛又到东国的春华大学做了一年的交换生,那时他见到了甲先生的女儿,姑且称之为乙姑娘。 美丽温柔的乙姑娘立刻就成为了朱猛心目的女神,在朱猛表白后,她与他发生了最亲密的关系。乙姑娘事后却让朱猛不要公开他们的关系,还说两人很难真正的在一起。 她还告诉朱猛,自己的父亲其实在海外工作,是做生物制药研究的,毕生的愿望就是得到春容丹的完整丹方。 朱猛随即找到了甲先生求证。甲先生承认了,但他说并不把希望寄托在朱猛身上,这本就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甲先生虽说对朱猛不抱希望,但这番话却等于在朱猛心中种下了一枚种子。 当时还在读大四的朱猛,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可能会有多严重。甲先生又不是欢想国人,甚至也不是东国人,而这世界上想得到丹方的人简直太多了!朱猛甚至都没有想过,自己能有机会接触到完整的春容丹丹方。 既然种子早已种下,如有合适的环境便会生根发芽。进入春容丹中心工作后,朱猛有幸又成为了郑重之院士的学生,拿到硕士学位后继续在其指导下攻读博士并成为其研究助手。郑重之是中心的重要领导与权威专家,研究工作中是有机会接触到丹方的。 朱猛工作期间数次去海外出差,也曾与乙姑娘私下见面。不久前朱猛突然得知,乙姑娘居然为他生了一个孩子。但乙姑娘也告诉他,除非拿到春容丹的完整丹方,否则就永远不要再见了。 朱猛仔细回想,上一次与乙姑娘见面是大半年前,两人又发生了亲密行为,的确没有采取安全措施,应该是那时候有了…… 听到这里,华真行已大概明白了缘由,没想到会问出这样一件大案,又板着脸道:“那你为什么要把那个东西悄悄放到我兜里?” 朱猛低头道:“那个存储器里有我植入的程序,只要你在能联的设备上读取,就会向指定节点发送加密资料,而且会经过多个传输节点……” 是乙姑娘教朱猛这么做的,乙姑娘希望他能够拿到丹方,但也“关心”他的安危,告诉了他好几种传出资料的方案,这只是其中之一。 华真行皱眉道:“就用这么简单的办法?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按你的想法去做?” 朱猛:“兜里莫名多了个存储器,一般人都会忍不住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除此之外,我还有两套别的方案,但是什么都没来得及,第一次做就被你识破了。” 华真行叹了一口气,很显然朱猛是个优秀的专业人才,却不是个合格的间谍。朱猛选错了下手对象,手段败露后又显得很惊慌。华真行一问,他竟然就全部交代了! 华真行追问道:“你这么痛快就承认了?” 朱猛颤声道:“你们是不是已经监视了我很久,所以我一有动作就被你发现了?……我也挣扎过,但我愿意付出一切,只为了报答恩情……” 看来这是一个误会,朱猛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所谓疑心生暗鬼,总是怀疑身边有人在监视他。当华真行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抓住他的手腕时,他就自认为已经暴露了。 华真行眯起眼睛:“报恩?事到如今,你还没反应过来……”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换了个问题道,“姑且就认为那人对你有大恩吧,你欠他的,想要报答他,可是我既不欠他的也不欠你的,你为什么要陷害我?” 假如朱猛的伎俩得逞,事后被查出来,那么首先被查到的应该不是他而是华真行。华真行也是春容丹中心的工作人员,到时候恐怕百口莫辩,就算最终能把朱猛揪出来,华真行也难以摆脱其同伙的嫌疑。 朱猛又低下头,嗫嚅道:“我没想陷害你……也不一定能查出你,就算查到你这里,最终也能查清你是无辜的。” 华真行露出冷笑:“说这种话,你自己心里有底气吗?算了,不和你扯了!就算我没有识破你刚才的动作,你真以为自己能把丹方偷出去?” 朱猛微微抬起头:“你这话什么意思?” 华真行有些感慨道:“我常听人念叨,家贼难防,偷断屋梁!你今年二十五了吧?从你十五岁那年就开始布局,一步步终于把你盼成了家贼,那些人真够有耐心的。 但世界上有多少人、多少势力都想得到丹方?你这样的手段恐怕早就有人试过,假如丹方这样就能被偷走,那早就被人得手了!” 朱猛有些诧异道:“你是说我根本就没偷到真正的丹方?” 华真行起身走向门口:“我也不清楚你偷到了什么,但现在我们该告别了,我真的很为师兄惋惜!” 公寓的隔音效果很好,哪怕男女之间进行最激烈的不可描述的运动,也不会吵到隔壁邻居。但华真行的知觉异常敏锐,早就察觉到门外走廊上有细微的震动,来的人还不少,这一楼层应该都被封锁了。 这是华真行报的案,在朱猛提出要私下谈谈之后、两人走向宿舍楼的路上,他就通过腕表式智能终端的快捷操作,悄悄给非索港市的安全部门发送了信号,一直保持实时链接。他当时虽然不清楚朱猛想干什么,但其绝对图谋不轨,华真行报案也很果断。 他刚刚经历入职后第一期保密培训,保密守则中就写明了遇到哪些情况应该警惕、要做出怎样的处理,华真行就是按照守则要求做的。华真行与朱猛的谈话过程,已被安全部门全程监控,搞清楚事情缘由之后,华真行也是暗感庆幸。 假如他没有这样做,将来还不太好洗脱“同案犯”的嫌疑,其实屋中的谈话进行到一半时,外面就来人封锁了整个楼层,而魂不守舍的朱猛并未察觉。 谈到这里华真行已经不想再继续了,直接开了门,神情却微微一怔,万没想到站在门口的竟是神气活现的杨老头。 “杨大爷,怎么是您老人家?” 杨特红扬着下巴道:“谁是你大爷?” 华真行想起了这位老人家平时喜欢什么称呼,只能干笑道:“杨总,怎么会是您?” 杨特红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迈步进屋道:“我是来指挥行动的!”同时一招手,有两名穿着制服的特勤人员侧身跟了进来。 朱猛有些懵,显然没想到抓他的人这么快就到了,更没想到来的带队者居然是杨老头。杨老头看着他,神情有些冷又带点怜悯,语气感慨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带走!” 朱猛被铐上双手带走了。杨老头还站在屋里,向华真行伸手道:“东西给我!” 华真行将那个存储器放在杨老头的手心,陪笑道:“真没想到杨总还有这一层隐藏身份。” 杨老头的神情更得意了:“不瞒你说,在整个中心我的权限等级排在前三位!”然后又拍着华真行的肩膀道,“子,你今天的表现很好!” 华真行的回答很标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杨老头却莫名长叹一声道:“唉!我执行任务二十年了,这里只发生了三起案件,前两起我都捞不着出面的机会,只有这次,才让我老人家真正露了一回脸啊!” 华真行多少已经听明白了,这位杨老头是安全部门的特勤人员,而且级别还不低。听说古时候有图书管理员、亭长、驿卒之类的隐藏职业,其中说不定就埋伏着什么高人,难道如今的隐藏职业中还要再添一个开卖部的? 杨老头这时好像也想起了什么,转身叮嘱道:“华啊,我的身份是机密,可不要告诉任何人。假如泄露了出去,就要追究你的责任!” 华真行:“当然,我知道什么话不该说!”然后又声嘟囔道,“您老人家完全可以不暴露身份啊。” 杨特红的确可以不暴露身份,情况都已经掌握,通知行动人员来把朱猛带走就是了,可是他实在没忍住啊,此刻拿到了东西却不着急走,也没把华真行再带到别的地方问话,而是伸手把门关上了,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招呼道:“子,你也坐,我老人家跟你聊聊。” 看杨老头的样子显然是没有过足瘾,还想再得瑟得瑟,华真行很善解人意地走过去坐下道:“杨总,您老还有什么指示?” 杨老头翘着二郞腿:“你们刚才的交谈内容我都听见了,我觉得有些话你好像想说又没说,为什么呀?” 华真行:“说实话,我很同情他。但有些事情只是我的推测,并无凭据。” 华真行有什么话没说?从旁观者的角度,朱猛的经历一听就有问题,这是处心积虑长达十年的蓄谋。朱猛认为甲先生对他恩重如山,视其为再生父母,生活和学业都得其帮助,行为在有意无意间不可能不受其影响。 他中学毕业后不在东国读大学,却远渡重洋来到非索港求学,应该就是甲先生的建议。大学求学期间以及毕业后的经历,看似是自己做出的决定,但也都是受了甲先生的影响,最后终于成功进入春容丹中心工作。 由此看来,乙也姑娘不一定是甲先生的女儿,那个所谓的孩子恐怕也不存在。既然如此,朱猛的父母当初的离世应该也有问题……细思恐极,令人不寒而栗啊! 华真行最后以请教的语气道:“我还有一点疑惑,当年朱猛只有十几岁,在那样一个孩子身上投资布局,怎么能保证他今天就能进入了春容丹中心,还成了郑院士的助手?” 杨老头露出赞许的眼神,不紧不慢道:“布局之人那时当然也不敢保证,其实谁也不能保证那个孩子就会成为今天的朱猛。” 华真行皱眉道:“您的意思是说,那位甲先生当初只是布下一枚暗子,并不指望朱猛一定能做到今天的事情,却花了十年的心思,这么做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杨老头笑了:“甲先生不是一个人,他代表一个庞大的情报组织,这点投入又算得了什么?不谋十年者不足以谋一时! 你仔细想想,最重要的时间节点其实出现在朱猛大学四年级,去东国春华大学做交换生的时候。那时朱猛已经拿到了三级养元术证书,并且成功移民入籍,成长为一条大鱼,于是乙姑娘就出现了……” 华真行听到这里已经懂了,按杨老头的判断,那位甲先生只是负责广撒,朱猛不幸成为其选择的对象之一。至于那位乙姑娘,只是在中重点选取已养大了的鱼,负责最后的收。假如真是这样,朱猛的遭遇确实很不幸。 见华真行沉默了,杨老头又把脑袋凑过来问道:“子,我们先不谈这些,就说说朱猛本人吧。姑且认为他唯一的目的就是想报恩,你又怎么看呢?” 华真行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不对,他完全搞错了!就算那位甲先生真的对他恩重如山,他也违反了报恩的原则。” 杨老头饶有兴致地追问道:“哦,什么原则?” 华真行:“有人曾告诉过我,报恩是一种美德、一种善行,每个人都要记住别人的恩情。但报恩有个原则,那就是你无论怎样报答对方,都只能以自己的东西。比如张三对你有恩,你不能拿李四的东西去报答张三。 我时候看过一部电影,有个帅哥为了救一个姑娘而牺牲,姑娘为了保住帅哥的灵魂能使其复活,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假如她付出的是自己的一切,当然很感人。 可是她为了达到目的,将家乡弄得天崩地裂也不悔改,乡亲们不仅失去了家园还死伤惨重。我就是因为看了这样一部电影,才去找人请教,然后有人告诉了我其中的道理。 再说朱猛吧,就算甲先生对他有恩,可是他想栽赃陷害我又是什么道理?还有他偷的丹方,那是欢想国的最高机密,价值无法估量,不是他能用来报恩的私物。” 杨老头的脑袋凑得更近了:“你当初看的是什么电影,又是谁告诉了你这些话?” 华真行的神情变得有些困惑:“我忘记了!”明明应该记得很清楚才对,可他就是想不起来。 “杨特红,你今天很兴奋啊!”门外传来一个柔和悦耳的女声,却莫名让人感觉带着一股霸气。公寓的门隔音效果也很好,但这个声音却似有着神奇的穿透力。 杨老头的屁股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快步过去打开了门,哈腰点头道:“云主任,怎么把您给惊动了?” 华真行也站了起来,神情却有些发愣。门外站的是一位女士,更确切的形容应是一位姑娘,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乍一看她是位妆容精致的美女,再仔细看居然是根本没化妆,素颜也能这么好看吗? 姑娘的打扮相比她的年龄显得有些成熟了,她穿着一身浅色的套裙,看身材也是一样的成熟,不得不说性感得恰到好处。她并没有板着脸,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显得很亲切,但隐约给人一种只可仰慕却不太好接近的感觉。 这似是一种久居上位者无形中养成的气质,出现在一位姑娘身上,未免有些奇特。 005、是你让我这么做的 华真行发愣的功夫,姑娘已开口道:“我恰好就在这边,听说消息就过来看看情况。”说着话径直走向华真行,主动伸手道,“我叫云陌,是春容丹中心的主任,很高兴见到你!” 华真行握住了对方的手,讷讷道:“我叫华真行,是刚进入中心的员工……前辈,您好!”她的手很软,肌肤很细嫩,摸着很舒服,但华真行轻轻握了一下就赶紧松开了。 听见这个名字,华真行几乎惊呆了,他憋了半天居然冒出来一个“前辈”的称呼,因为这位云陌女士的身份实在太特殊了。她曾与华真行一样也是非索大学的优秀毕业生,毕业后进入春容丹中心工作,但那不多不少正好是一百年前的事情。 云陌今年一百二十岁,恰与杨老头同龄。在四十多年前,云陌还做了为期十年的欢想国国家元首,那时华真行还没有出生呢。她还是一位高级养元术大师,结束元首任期后并没有退休赋闲,而是继续担任春容丹集团的总负责人。 云陌平日很少在非索港中心露面,中心有一位常务副主任主管日常工作,华真行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没想到今天她竟会登门拜访。 华真行见过她四十年前的照片,那时她只有八十岁,样子很年轻也不稀奇。以云陌的身份恐怕早就服用过九盒春容丹,应有“驻颜六十年之效”,再加上坚持习练养元术可使春荣丹的效果“增益十年”,那怕九十多岁看上去像二十多岁也很正常。 可是今年她已经一百二十岁了,怎么好像比四十年前留下的影像资料还要年轻呢? 杨老头已经显得够年轻了,假如按五百年前的标准,看上去只有五、六十岁的样子。而云陌的样子已经不是用夸张能够形容的了,看上去就是华真行的同龄人,就算在欢想国已不能仅凭相貌判断一个女人的年龄,但也匪夷所思! 数百年来一直就有传闻,欢想国早已研制出了比春容丹效果更好的药物,但一直保密未公开,或可称为春容丹0版。世界各国对疑似存在的春容丹0版的效果有诸多猜测,其中最夸张的就是它可使人青春永驻。 今天见到了云陌本人,华真行不禁又想起这个传闻,他很想问问春容丹0版是不是真的存在,但又不好冒昧开口。 云陌左手提着包,握手后就坐下将包放在了脚边,面带微笑道:“我来的路上抽空看了有关朱猛的情况简报,也了解了这次事件的经过。你做得很好,我要代表中心表示感谢!” 华真行有些腼腆道:“我一报案,人就被抓走了,连您都被惊动了,我是不是破坏了你们既定的计划?” 杨特红在一旁插话道:“这也不能怪华嘛,他的秘级不够,接触不到特别情报部门。但这子已经够清醒了,直接连线了非索港的安全部门。” 华真行赶紧点头附和道:“我刚刚参加中心的保密培训。” 云陌扭头道:“杨特红,这已经是你今天第三次违纪了。” 杨老头一拍脑门:“哎呀,我会把违纪情况写在这次行动报告中的,申请处分!” 云陌似笑非笑道:“那你还不回去,一堆收尾工作等着呢!行动是你带队的,现在就甩手不管了吗?” 杨老头讪讪道:“这就走,这就走!你们聊,你们慢聊!”他起身离去,仿佛意犹未尽,顺手把门也给带上了。 杨老头今天有三次违纪行为?华真行仔细一想就明白了大概。杨老头第一次违纪应该是在他面前暴露了身份。要知道杨老头是长期潜伏人员,开卖部已经二十年了,那就好好潜伏呗,怎么忍不住亲自蹦出来了? 第二次违纪是杨老头说的那句话,自称是整个中心保密级别最高的三个人之一。像这样的重要信息,参与行为的特勤人员都未必了解,是不能轻易透露的。 至于第三次违纪,就是刚才那番插话中的暗示。杨老头说华真行的级别不够,还有一个比非索港市安全部门级别更高的特殊情报部门,而以华真行的身份还接触不到。按照“不该说的不说”原则,杨老头也确实违纪了。 杨老头走后,云陌就坐在那里饶有兴致地看着华真行,那种上位者令人不好亲近的感觉莫名消散无形。假如不知她的身份,这场景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这姑娘是不是看上这伙了? 云陌的目光让华真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只听她又笑道:“你听见我名字的时候,反应好像很疑惑,有什么话想问吗?” 华真行终于开口道:“传闻中的改进版春容丹,真的存在吗?” 云陌不禁笑出了声,神姿分明就是个大姑娘,她笑着答道:“春容丹0版从来都不存在,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还这样年轻?其实这个问题,几百年前就有人问过。” 华真行:“嗯?” 云陌解释道:“当时有人问风自宾先生,春容丹是不是还有0版本?他既然研制了春容丹,那能不能研究出真正令人青春永驻的药物?风自宾回答既有也没有,因为答案就是养元术,成为高级养元术大师就可以做到。” 华真行:“那么您是……” 云陌:“我从来没有服用过春容丹,但是在二十三岁那年,就已经是高级养元术大师。” 华真行震惊道:“这么年轻!” 云陌:“其实世上很多养元术大师突破高级时年纪都不算大,这不是靠时间来堆积就行的,更重要的是天赋。” 华真行:“更重要的是天赋?没有天赋怎么努力都不行吗?” 云陌没有丝毫不耐烦,继续解释道:“我们已经足够幸运了,因为我们是人,不然你让一块石头修炼养元术试试?你说的话也许对,要求太高的东西,没有天赋怎么努力都不成,但只有天赋不去努力也绝不会成。 天赋决定你可能达到的上限,有多努力决定了你的下限。欢想国为什么要将养元术纳入义务教育?就是不想有天赋的孩子被埋没,也不想让肯努力的孩子沉沦。当然了,人的天赋有很多种,不一定都体现在修习养元术方面。” 华真行:“成为高级养元术大师,就能青春永驻,您刚才又说养元术大师突破高级的时候大多很年轻,可是我看到的情况却不是这样。” 华真行此前虽从未接触过养元术大师,但世上还是有那么一些养元术大师是被公众熟知的,容貌看上去并不像云陌这般年轻得夸张。 云陌又抿嘴笑道:“形容代表的是心境,羽衣飘飘的白发神仙模样也未尝不可,就不必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 华真行又换了个问题:“你们早就盯上朱猛了吗?我是指杨老说的那个特别情报部门。” 云陌:“来的路上我看了情况简报,在他大学四年级去东国春华大学做交换生的时候,这边就已经注意到他了,认为他可能有行为异常,被纳入了观察名单。” 华真行:“那你们……” 云陌:“你想问为什么春容丹中心还会录用他?其实有两个原因。第一,情报部门虽然认为他可疑,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有危害国家安全的动机和行为。 他当时已经是欢想国公民,完全符合录用条件,我们不应该用凭空的怀疑去冤枉甚至影响他的人生,那样是不公平的。 第二,假如他真有问题,既然已经列入观察名单,也可以及早发现。我们最重要的目标并不是朱猛,而是朱猛背后的情报集团。” 有些话云陌不便直接说,华真行脑筋拐了个弯才想明白,这好像是在钓鱼啊?情报部门早就怀疑朱猛有问题,等了好几年终于等到他动手了!以此为线索,真正要追查的是甲先生及乙姑娘所代表的那股势力。 想到这里,华真行又摸了摸脑门道:“那我是不是破坏了你们的计划?” 云陌:“每个人的责任是不一样的,以你的身份并没有做错什么,不仅不应该受到责怪,还应该被表彰!” 华真行:“朱猛偷走的不是真正的丹方吧?” 云陌却摇了摇头道:“他这次偷到的,就是迄今为止最完整的丹方记录。因为他接触的层次比较高,涉及到了郑重之院士,所以我才会特意跑一趟。” 华真行目瞪口呆道:“那你们原本、原本还打算让他将资料传出去?” 云陌反问道:“你不会认为春容丹的丹方真的从未泄密吧?” 出乎预料的情况让华真行有些应接不暇,他震惊道:“难道不是吗?” 云陌柔声细语道:“据我所知,仅是近一百年,春容丹的丹方以不同形式的泄密事件共有七十六起。在这七十六次中,可以确定完整丹方的泄密共有四起,今天的事件不算,因为朱猛还没有成功。” 春容丹问世已有四百多年,原材料处理及生产加工基地遍布全球,生产环节雇用的员工就超过了二百万。这么庞大的一个体系、在这么长的时间中,不可能每个环节的技术资料都能永久保密。春容丹丹方从未泄露的说法,是不真实的。” 华真行才问道:“那,那为什么……” 云陌截住话头道:“那为什么没有出现可以和春容丹竞争的产品?没有哪一个合法的企业集团或政府机构会公开宣称自己偷取了春容丹的丹方,就算有人私下这样宣称,市场也未必会相信。 春容丹这种产品的效果需要时间来检验,有初步结果至少也要三十年,想有完整结果则得等六十年,而且参与测试样本人数得足够多,还得有足够的公信力与说服力。春容丹也是经历了上百年时间才受到全世界的公认。 这数百年来,世上出现过很多种宣称效果类似春容丹的产品,这其中假的很多,但恐怕也有真的。但最重要的一点,对于春容丹这种产品而言,最有价值的并非丹方,有一种东西是谁都偷不走的。” 华真行:“是什么?” 云陌却突然问道:“你知道欢想国共有多少名中级养元术导师吗?” 华真行:“不清楚准确的数字。” 云陌:“不需要准确的数字,知道大概就可以,有二十万。而中级养元术导师,在全世界有多少?” 华真行:“差不多有五十万,其中东国有十五万,是除欢想国之外最多的,但这只是各国官方公开的数据。” 云陌:“那你知道欢想国这二十万养元术导师,在哪些领域供职的人数最多吗?我可以告诉你答案,在各大教育及培训机构工作的人数排名第二,有将近两万人;在春容丹生产集团中的人数排名第一,总共有五万人! 这五万人很重要,但整个社会生产体系更重要!它庞大与复杂到难以想象,是花了几百年时间才健全的,任何一个环节都不可或缺。算有人拿到丹方,到哪里去找足够的原材料产地、重复所有的生产线,组织并培训足够多的专业技术人员? 规模制作可能没有问题,但是产量能有多大,成本又有多高?那更像古代炼金术士的自娱自乐,不可能取代春容丹。你刚才问有没有春容丹0版本?其实恰恰问反了,春容丹本身就是个0、0甚至八0、90的版本。 春容丹如今的丹方,将每一个环节都尽量分解简化了,使大规模工业化生产成为可能。产地、产量、成本、品控、生产组织、人员培训,这个庞大的体系遍布全球,需要从头开始建立的代价有多大?偷走区区一张丹方又有什么用? 所以对于春容丹而言,最有价值、最重要的东西并非丹方,而是今天的欢想国,这是谁都偷不走的。” 这番话听起来很震撼,华真行有些犹豫道:“那为什么……算了,我不问了!” 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云陌又笑道:“想问就问出来吧。你是不是想说,既然欢想国并不在乎丹方是否外传,为何又要防范得这么严密?既然丹方早就泄露出去了,为何还有这么多人前赴后继来偷它?” 我们不在乎是否有人能拿到丹方,但并不代表我们欢迎这种行为,仍然会严密设防。偷有本事,并不代表偷盗就是对的。像这次利用朱猛的那种组织,它们所能造成的危害,可不仅仅是窃取丹方! 无论是谁,只要不是直接从欢想国春容丹集团得到的丹方,就不敢肯定它是真的,更不能确定其中的生产工艺是不是最新的。所以总是不断有人想窃取丹方,我们不妨顺势而为,好看看都是哪些人都在用哪些手段。 历史上曾有人控制了某些原材料的产地,以此为要挟提出各种无理的要求。我们一边谈判一边寻找替代材料,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 原丹方的一八零八味药材,加上我们找到的可替代品,如今可生产春容丹的原材料共有一百二十种。朱猛这次盗取的丹方,就是最新的完整版本。 绝大多数人拿到的并不是完整的丹方,只是生产工艺过程中的某个环节,就算他们拿到了完整的丹方,也总会以为还缺失了某些关键技术资料。整个欢想国能给出确定答案的不超过十个人,而我恰好是其中之一。” 说到这里,云陌弯腰从脚下的皮包里取出了一样东西,仔细看居然是一本书。印刷在纸质上的书本已经是很古老的工具了,检索查询很不方便,而且无法承载音、视、触频等信息。 但是书本并没有消失,欢想国的每个城市都有图书博物馆,专门保存各个年代的纸质书籍,如今也仍有新书出版。有人喜欢自古以来的传统,感觉捧着纸质印刷物阅读显得很有品味,用来做家庭装饰也很有格调。 云陌拿出的这本书很厚,像一部大开本辞典,伸手递给了华真行,只见封面上写着三个大字——春容丹。 华真行纳闷道:“这是什么?” 云陌:“它就是春容丹的丹方,无数人想得到的东西。” 华真行:“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内容,这样一本书就全记录下来了?” 云陌点了点头道:“如今的丹方当然远远不止一本书的内容。朱猛偷取的那份资料里,仅仅全息视频内容就有上万时,其他的记录就更不用说了。 但这部丹方不一样,它就是最早的版本,其中没有任何现代生产工艺的介绍,更没有发明生产它需要的整个工业体系。 任何一名养元术大师,哪怕只是一名水平足够高的中级养元术导师,只要掌握了炼制春容丹所需的各种特殊能力,又肯花时间去寻找全种种药材、制作最基本的工具,用最古老的手工方式也能将它炼制出来。” 所谓丹方,可不是一份简单的药方,不像有些人认为的写在一张纸上就行了。朱猛窃取的那份资料,包含了生产春容丹的整个体系……然而最原始、最精简的丹方,则只是捧在手里的一本纸质书。 这两者之间的差距,象征了整个社会文明发挥的作用。科技的进步,能把只有极少数人的享受变成大众化的日用品,也能将神话变成现实,甚至让人习以为常。 华真行手捧书本声道:“以我的身份,应该没资格看这本书吧?你把它放到我手里,是不是也算违纪了?” 云陌笑道:“以我的身份,在有必要的情况下,有资格授权你查阅这份资料……你就看看吧。” 华真行终究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心翼翼地翻开了第一页,随即惊讶道:“这是手写的?” 云陌:“这是欢想国的创建者风自宾先生用楷狼毫亲笔书写,纸张也是特制的。这本书已经有四百多年的历史了,你慢慢看吧,我先不打扰了!” 这样一本书,恐怕算得上国宝级文物了,云陌怎么会随身带着,而且还特意交给华真行并让他慢慢看?这种完全不符合逻辑的事情,恐怕只有在梦里才会发生。 华真行的感觉就像做梦一般,他也确实在做梦,有些发懵道:“为什么?” 云陌已经起身走到门口道:“是你让我这么做的。”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便迈步离开并随手关上了门…… 当华真行的意识渐渐从混沌中回归清明,已然明白这只是一个梦。方才在梦中,云陌走后他一直在看那本书,好像就是在合上最后一页时……梦便醒了。此刻无论他怎样回忆,也想不起书中写了什么,只记得封面上有“春容丹”三个字。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应该在记忆中,可偏偏就是想不起来。华真行想了半天,梦中的那些人物,比如朱猛、云陌,他怎么也记不清他们的相貌,只有一个人的形象仍活灵活现……不就是此刻正坐在对面的杨老头嘛! 华真行倒是很希望自己就是梦中那个人、生活在那样一个世界里。梦境看似荒诞,但现实中的非索港更荒诞,带着这种感觉,华真行结束了讲述。 杨老头:“说完了?” 华真行:“说完了,很多地方都已经记不清了。” 杨老头:“记不清了还能说这么多?” 华真行有点不好意思道:“很多细节是我脑补的,连想带蒙,觉得大概应该是那么回事。” 杨老头忽然哈哈大笑,笑得华真行莫名其妙。 006、有一种理论 等杨老头的笑声停下,华真行才问道:“杨总,你怎么了,有那么好笑吗?” 杨老头:“我这是高兴!看来没有白白养大你这子,在你的心目中我还可再浪五百年!” 华真行哭笑不得:“只是一个梦而已,梦中的你可不是五百岁,只有一百二十岁……嗯,那也够长寿的。” 杨老头:“有一种理论,梦中的一切其实都是你经历过的事物,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呈现……我老人家虽然还能再活五百年,但你子有点不争气啊,十五岁练养元术,到二十岁才练到第三层,对自己就那么没信心,还是根本没打算下苦功?” 华真行:“说啥呢!什么养元术、什么第三层?做梦就是做梦,哪能这样扯淡。” 杨老头:“哦,真的是扯淡吗?在梦里你是十五岁上中学开始练养元术,你现在就是十五岁,我教你练过你什么?你把梦说得这么详细,那么再好好回忆回忆,你说梦见我在练晨功,是什么姿势、出自哪套功夫?” 华真行突然反应过来:“你教我的健身操!” 杨老头一拍大腿:“这不就对了嘛!” 华真行:“可那也不是养元术啊?” 杨老头:“你自己给它另起个名字不就行了?你说它是健身操我也不反对,你叫它养元术也没人有意见啊。实话告诉你,那是综合自古各家练气、导引精华,简而化之的一套全形保真之法。” 华真行:“我梦到的养元术就是您老教的健身操,五百年后满世界都在练呢,连学校都在教!您说它真能练出像梦中那样的效果吗?” 杨老头嘴角微翘:“反正是做梦,那就往大了做呗。至于你能练出什么效果,那得看你自己呀,我老人家时候也没练过,上哪儿知道去,还等着你告诉我呢。你已经练了几个月了,有没有练出点门道来?” 华真行:“应该已经上手了,我有感觉了。” 杨老头:“什么感觉?” 华真行“就是你说的那种感觉。” 杨老头一脸坏笑道:“不就是那么回事嘛,还不好意思说了?难怪家里待不住,学会泡吧喝酒了。既然有感觉了,就要记住我说的禁忌事项,尤其是非索港这种鬼地方,你可千万不能乱来!” 华真行:“我是那种乱来的人吗?不说这个了行不行!” 几里国以及黒荒大陆常有各种疫病流行。政府对基层谈不上有多少控制力,更缺乏应急组织与动员能力,医疗卫生条件极差,很多疫病爆发的情况甚至都没有统计数据可言,只能靠事后估算,更提别做到即时防控了。 杨老头曾感叹,已经到了二十一世纪,这里仍像一个原始环境下自然选择的大熔炉。面对疫病,很多当地人只能靠自身的免疫力去硬抗,扛不住的就挂了。这里的很多人在华真行看来不够聪明,他们进化的技能点可能都加在了别的地方。 有一个数据大体是可信的,联合国下属的世界卫生组织抽样统计结果显示,几里国居民的艾滋病毒感染率高达三分之一,几乎令人绝望。而在这个预期寿命只有三十出头的地方,其中很多人甚至活不到艾滋病发便死于其他原因。 世界卫生组织在非索港进行的最大规模的援助行动之一,就是尽量发放以及教大家使用安全套。这里的大街巷随处可见被丢弃的套套。别的地方说孩子误将套套当气球吹是讲笑话,但这里的孩是真的将套套当气球玩。 华真行练习杨老头教的“健身操”或者说“养元术”,已经上手有感觉了。这感觉就是身轻体健、精力旺盛。生理机能与精神状态的健旺,几乎必然会导致欲望勃发,而且那套锻炼方法本身也有刺激欲望的效果,所以杨老头才会告诫他在这个鬼地方千万不能乱来。 见他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杨老头又说道:“那就说说你梦中的非索港吧,确实是个好地方啊,只是感觉得好像不够炫酷,没什么科幻感,太朴素了。 但能梦出那种效果,也难为你这个在这里长大的孩子了。我觉得吧,那好像不是五百年后的非索港,反倒很像五十年前的东国。你最近是不是又跑到老雷那里,陪他喝酒听他唠叨了?” 华真行:“听您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影子,但我梦见的世界更先进!” 老雷名叫雷云锦,是东国中建集团的高级工程师,也是该集团在非索港一个援建项目的现场的施工指挥。华真行第一次见到的现代化炊具,就是在老雷负责的项目工人食堂里。 华真行会好几种语言,但平时在家和杨老头说的都是华语,这也算他的母语了。雷云锦来杂货铺买东西,见到了能说一口流利华语的华真行感觉就很亲切,又听说了华真行的身世对他就格外关心。 工地上的人经常来买杂货铺的东西,华真行也经常往工人宿舍送东西,老雷见到他总拉到自己屋里留吃饭。老雷有灶,华真行还特意给他做过几顿饭,老雷就更愿意留这孩子一起吃饭了。 雷云锦今年六十岁了,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但一来这里的工程还没结束,集团的援建项目也缺人,二来他还想多攒几年钱,所以还继续在干活。人年纪大了又身处异国他乡,喝了点酒就爱回忆往事,而且喜欢做各种对比。 非索港从各方面条件来说和今天的东国简直是没法比,但老雷说得最多的另一个话题是他自己时候以及父辈的各种情况,然后再对比今天的年轻一代。 老雷有个儿子今年三十出头,在东国首都平京市工作。平京很大,围绕着古皇城向外一圈圈扩建,二环、三环……如今已经修到六环了。那里聚集了东国各地的人才与资本,房价很高,雷的工作单位在西二环外,买的房子将将在南六环里。 平京市高峰期的交通很拥堵,雷每天上班至少得花一个半时才能到单位,这还是很早就出门并规划好了最优路线,下班也差不多,到家已经很晚了。生完孩子之后有一段时间,他爱人辞了工作专门在家带孩子,可是过了不久就继续出去上班了。 尽管雷的收入尚可,至少在平均线以上,但他一个人的工资还房贷、养孩子,再负担一家三口的生活明显捉襟见肘。所以老雷的老伴去了儿子家带孙子,而老雷则跑到非索港继续工作挣钱,反正一个人待着也没什么意思,多挣点钱还能补贴儿孙。 老雷并不批判如今,因为今天的东国与几十年前相比确实有了极大的发展,但这并不妨碍他回忆往昔。据老雷说,他时候父母都是双职工,在同一家单位上班,就住在单位的生活区大院里,房子也是公家分的。 单位有托儿所,而幼儿园就在家门口不远,虽然条件没法与现在相比,但是方便得多,每天接送孩子的时间也是两口子下班后和上班前。老雷时候没有爷爷、奶奶或姥姥、姥爷照顾,因为他的父母辈兄弟姐妹多,想靠老人带孩子也带不过来,他就是这么长大的。 老雷时常感叹,现在的社会虽然发达了,但各方面未必一定都先进了,至少对普通人、普通家庭而言感觉不是那么友好。比如他谈到了交通拥堵问题,当然有城市扩大、车辆增长、人员流动各方面的因素,但未尝没有从一开始起就存在的城市规划原因。 出于某些方面的原因,现代很多城市的区域功能被切割了。时候老雷的父母上班,步行就可以,家属大院和单位的工作地点离得很近,只有出门才骑自行车。 而现在的城市发展路线图,将工作区、商业区、休闲区、日常居住生活区人为分隔得越来越远,使很多人每天都要完成一次迁徙式的来回,是对各种资源极大的消耗…… 老雷的观点未必完全是对的,这些情况除了城市规划的原因,也是资本推动和阶层分化的结果,但华真行听了觉得很有意思。在今天的非索港尚没有太多这种问题,但是将来呢?如果非索港变得和东国城市一样先进发达,能否尽量回避类似的问题呢? 老雷还真跟华讨论过这些,所以在华的梦里,“未来”的非索港是那样一幅景象,听见杨老头的提醒,华真行也意识到了可能有这个原因。 而杨老头又摆手道:“就别谈你梦得先进不先进,做梦之前你干啥去了?你梦里那个大学校友很有意思,你还讲了一番报恩的原则,是我告诉你的吧?” 华真行点头道:“对,就是您老告诉我的,梦里没想起来,现在想起来了。” 杨老头皱眉道:“这就有点奇怪了,你怎会梦到这样的事?昨天晚上夏尔那傻子找你干什么,八成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吧?”见华真行有些犹豫的样子,他又加重了语气道,“有些孩自以为长大了,什么事都想自己拿主意不告诉大人,但往往搞不清后果有多严重!” 华真行终于开口道:“我本来就想告诉你。金大头要夏尔去杀一个人,夏尔有些纠结,他不想干,但又不敢不听大金头的话。” 杨老头沉声追问道:“金大头要杀谁?” 华真行:“我问了一晚上也没问出来。他说除非我答应帮忙,否则不能说。后来他喝多了,我就回来了。” 杨老头站了起来厉声道:“还想让你帮忙?没事出去鬼混,喝出麻烦来了吧!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华真行:“我这不是一回来就说了嘛。” 杨老头:“那刚才怎么不说?” 华真行:“刚才在讲那个梦啊。” 杨老头:“别扯做梦的事情了,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要找你帮忙?” 华真行:“应该是我身手好、枪法准吧。” 杨老头:“放屁!我老人家喝了酒还自称绝世高手呢,也没见谁找我做坏事啊?就你那两把刷子,感觉自己能一个打十个了?你平常接触的不是畜生就是废物,假如遇到真正的职业军人或者专业保镖,那也危险得很!” 华真行:“我也没答应啊。” 杨老头:“有人找你做这种事,就说明你有问题。欢乐酒吧是什么地方,你们两个围着洗脚盆喝酒,说的话别人就听不见吗?那么多人看到他来找你了,你已经沾包了!仔细说说是怎么回事。” 007、草鞋帮 大个子黑夏尔也是十五年前留下的战乱遗孤,他的父母都死于那场动荡。在非索港及周边一带,这样的孤儿不下十万人。但在当地人眼中,夏尔还不完全算孤儿,因为还有两个姨妈从抚养他。 东国有句古语:“幼而无父为孤”,在未成年的时候没了父亲,哪怕母亲还在也是孤儿,因此有“孤儿寡母”这个成语。但在黑荒大陆,假如按照这个标准恐怕遍地都是孤儿,有很多孩子的父亲是否还活着不好说,因为他们也搞不清自己的父亲是谁。 当地的很多男人根本管不住裤腰带,很多女人也一样,很轻松就搞上了,往往孩子就这么有了。假如想指责那些男人提上裤子就不认账,很多人恐怕都听不懂,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账”这个概念,也就无所谓认不认了。 家庭当然是有的,但相对稳定的家庭却成了少数现象,不少原本过着家庭生活的男人说跑就跑了、说没就没了,很多时候女人也是这样。 越动荡的环境中,社会关系就显得越混乱,尤其是几经动乱以及受外来工业文明冲击的城市里,原先稳定的部族结构被打破,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现象。 杨特红有个老朋友叫墨尚同,经常跑来与杨老头一起喝酒谈论古今。有一次提到学术界很多人还在质疑母系社会是否真的存在,墨尚同就带着醉意道:“为什么不到非索港来看一眼呢,分析一下这里的街区属于什么社会形态?” 夏尔的外祖母生了四个孩子,一男三女。夏尔的父母死于战乱,他还有一个舅舅和两个姨妈,在这里的街区传统中,姐妹们的孩子是放在一起抚养的。三姐妹共有十一个孩子,可能出自六位父亲,如今还活下来的孩子有五个,夏尔是老大,今年二十岁了。 起初的三姐妹到后来的两姐妹,抚养着十一个孩子当然不容易,看夭折率就知道了。夏尔还有个舅舅是混帮派的,八年前死于枪战火拼,那个帮派的老大就是金大头,因此当地人称大头帮。夏尔的舅舅据说是金大头的兄弟,从也带着夏尔混帮派。 许是因为舅舅的关系,金大头对夏尔很关照,至少一直给他活干,不仅有口饱饭吃还时常能赚到钱花,让他能健健康康活到现在。夏尔的个子很高,长得黝黑憨壮,体格非常好,给人的感觉就像荒漠里的野草,稍微浇点水就能茁壮生长。 夏尔也是华真行在当地为数不多的玩伴之一,他们从就认识。夏尔经常来杂货铺买东西,有时候还代表帮派购物,华真行会的两种当地土语主要就是和夏尔学的。 假如和东国派来的援建工人相比,夏尔算又懒又笨的,但与当地同龄人比较,他也算得上是聪明能干了,所以华真行才能和他谈得来。 华真行卧室中挂的那个黑荒光明灯,就是黑夏尔拿到杂货铺里来卖的。当时有两个,弄得很破旧而且好像都坏了,但华真行检查了一下还是按东国币二十块一个收了,然后重新拆卸修理改装,就成了挂在自己卧室里的那个。 昨晚夏尔请华真行到欢乐酒吧喝酒,并央求他一定要去,说是有事商量。等喝得差不多了夏尔才告诉他,原来是金大头要夏尔去杀一个人。夏尔的很纠结,他不想杀这个人,可是金大头的命令却不能不听。 可以看出来夏尔有点害怕,他想找华真行帮忙。华真行当然不会帮他做这种事,于是就问金大头究竟想杀谁?夏尔说除非华真行答应帮忙,否则不能说出来,因为金大头一再命令要保密。 于是华真行就换了个问法:“你为什么不想杀这个人,是不愿意还是不敢呢?” 夏尔揉着脑门说:“我既不愿意也不敢,他应该不是什么坏人,还帮过我。而且他的身份比较敏感,大家都不太愿意动,否则会惹来麻烦的。我问金老大能不能不去,老大却拿枪指着我吼了一顿。 这是帮派的任务,必须得完成,这么重要机密的事情,他已经告诉我了,我就得去做。老大还说了,我从就是他培养的,现在就是给他卖命的时候,假如敢不干或者敢告密,我全家都会有危险。” 孤儿哪有什么全家?但是夏尔的概念不太一样,全家指的应该就是他的两个姨妈和另外四个兄弟姐妹。华真行又问道:“金大头还说什么了,你为什么想起来找我?” 夏尔:“我们是兄弟嘛,而且你的功夫好枪法也好!金老大还说了,我跟你的关系好,可以找你来帮忙。你能把那人约出来,只要路过没人的地方,我躲在旁边一枪就解决了……” 这番话透露了很多重要的信息,但夏尔终究也没说出那个人是谁。假如换一个场合只有他们两个人单独说话,华真行可能还有办法慢慢将答案套出来,可当时在酒吧里旁边还有很多人,所以华真行也不得不谨慎。 后来夏尔明显喝多了,华真行就自己回来了……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华真行说完了。再看杨老头的脸色简直黑的跟锅底一样,眯着眼睛道:“夏尔要杀的人他认识,你也认识,而且那个人显然更信任你。在金大头的眼里,你能把他毫无防备地骗出来!一定要搞清楚这个人是谁,华,你有没有想过,假如那个人是我怎么办?” 华真行:“不至于吧,不可能是你,您老想多了。” 杨老头:“已经可以肯定,那是你熟悉的人,只要还没有确认身份,就不能排除任何可能。就算不是我,假如是雷工程师呢?假如是你墨大爷、柯夫子他们呢,你能把这些可能性都排除吗?” 华真行:“确实不能,得想个办法……” 杨老头打断他道:“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会梦到那样的事情了。办法不用你想了,现在给我老人家做顿宵夜,吃完就睡觉吧。我找你墨大爷去打听,你中午做几个好菜,我叫老墨过来吃饭。” 第二天中午,华真行动用了九座丹炉中的四座,很快做好了一桌菜,然后坐下来陪杨老头和墨大爷吃饭。 墨尚同是杨老头的朋友,但两人气质差别很大。杨老头面色红润,花白的头发很浓密,半长不短末梢微微带点卷曲,看上去很有范,衣着虽不华贵但绝对得体舒适。而墨大爷脸色黝黑,乍一看简直和当地的土著人差不多,满脸皱纹宛如刀刻。 可是再仔细看墨尚同,却身材不高腰杆却挺得笔直,五官轮廓分明,眼神非常清澈带着力量感。说不清墨大爷的岁数究竟有多大,他是十五年前来到非索港的,就是杨老头拣到华真行的那一年,而如今已是当地“草鞋帮”的帮主。 所谓“草鞋帮”最早只是杨老头的一句玩笑,没想到传出去之后却成了当地人都认可的俗称。其实墨尚同是个手艺人,这位老人家好像什么都会。华真行拆装黑荒光明灯并了解各个部件的功能,就是墨大爷教的。 墨大爷当初是干维修的,到各种家用电器大到汽车、大炮的都会修,维修范围还包括手机、电脑、卫星电话等电子产品,还会修房子、修农具、修各种工程器械,甚至在遥远的东国民间已近绝迹的补锅、焗碗、箍桶这等手艺都会,跨越了传统与现代。 这样一个人无论在哪里都能过得很舒服,华真行也想不通他老人家为何要跑到战乱后的非索港来。墨尚同起初开了家维修铺子,帮助过很多人,也教了不少人各种手艺,然后组建了一个互助性质的民间团体。 墨尚同在这里显得非常特别,因为当地人几乎什么不会修,东西弄坏了就换个新的,房屋等设施也很少去翻新维护。墨尚同身边聚集的几乎都是手艺人,比如酿酒的、做面包的、修车的、加工各种农具和日用品的。 会修就会造,这些人出产的东西未必很先进,却都是当地最实用的。草鞋帮并不松散,内部组织很严密,加入他们就不得内斗,还必须守望互助,在混乱的非索港中形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中底层势力,成员已有上万人。 谁也说不清非索港大大有多少股帮派势力,但草鞋帮恐怕是其中人数最多的,而诡异的是,好像没有哪个帮派真正意识到这一点,甚至也没把草鞋帮当成对手,顶多只把它当成麻烦。 因为草鞋帮不是黑帮,至少不是那种占地盘收保护费、垄断非法生意的黑帮,它好像只是守法匠人的行会。草鞋帮没有跟谁抢地盘的概念,只是宣扬内部的友爱平等、互助互利。但当地的黑帮谁也不会轻易去招惹他们,惹了其中一个,就等于惹了整个草鞋帮团体。 有很多人都想加入草鞋帮,但想成为其成员并不容易,首先得放弃一切非法谋利行为,还得严格遵守其规矩。在草鞋帮种不能只求自利而不助人,假如在其他成员需要帮助的时候谁没有按照要求参与行动,就会被开革出去。 草鞋帮之所以得名,因为墨尚同有时穿草鞋。在墨尚同来到非索港之前,当地人根本就没见过草鞋这种东西。墨尚同找了一种合适的草茎打草鞋,一度令大家目瞪口呆。 原野上的土著部族居民大多是不穿鞋的,脚上都有厚厚的茧子,但那样很容易受伤。而在非索港这样的城市中,夏天灼热的水泥或柏油路还有各种可能扎着脚的异物,就更需要穿鞋来保护脚了。 当地最常见的有三种鞋,人字拖、运动鞋和大头皮鞋,但不少人仍然习惯光着脚。墨尚同经常穿草鞋,还教别人打草鞋,当他的团体成了气候之后,草鞋也成了一种独特的标志,虽然草鞋帮并没有规定其成员必须要穿什么鞋。 其实墨尚同最早给他建立的团体起名叫“大爱者”,用当地土语说大致是这个意思,堪称大雅无华、雅得掉渣,可是硬生生被“草鞋帮”这个名字给打败了。当地人都叫他们草鞋帮,搞到最后就连墨尚同自己也这么叫了,也算是不得不随俗吧。 从某种意义上讲,非索港的草鞋帮像一个原始的教团,而墨尚同就是其教主。这位教主在生活上却似一位极简的实用主义者,打扮极为朴素,坐在桌边就像个东国的乡下老农。 华真行坐下后给两位老头都斟了一杯酒,然后才问道:“墨大爷,情况打听到了吗,金大头要杀谁?” 墨尚同满是皱纹的脸看不出有什么表情,沉声答道:“你认识的人,罗医生。” 008、这就是个考验 华真行吃了一惊:“罗柴德医生,为什么是他?他和金大头八竿子都打不着啊,也没有得罪过任何人!” 墨尚同淡淡道:“没有什么不可能,很多事都不像你看见的那么简单。” 华真行:“非索港这个地方已经很乱了,一点都不简单,几乎天天都死人,我从就见惯了。” 杨特红:“你见的那些都是简单粗暴,不是是非曲折,这里的警察又破过几个案子?” 墨尚同又补充道:“有人让金大头做掉罗医生,答应事成之后给他三万米金。我打听到的情况就是这样,至于具体的内情,你可以自己去问罗医生。” 华真行微微一怔:“我自己去问罗医生?” 墨尚同反问道:“难道不应该吗?罗医生在这里救助过很多人,对你也很好,还总是想帮你。现在你知道了金大头想杀他,至少先得提醒他,也应该想办法帮他脱离险境。” 杨老头咳嗽一声道:“华还是个孩子。” 墨大爷瞥了他一眼道:“他这个年纪在这种地方,早就不能算孩子了。” 杨老头:“可能会很危险。” 墨尚同:“在这种地方随时都会有危险,难道就什么都不做了?你告诉我,华该不该去帮罗医生?” 杨老头:“我记得罗医生也救治过草鞋帮的不少人,那你们草鞋帮呢?” 墨尚同:“我已经坐在这里了,是来干什么的?我也记得很多年前你说过,遇事不要问别人为什么做或者不做,只问自己该怎么做,难道你没有这样教过华吗?” 杨老头:“我被你绕进去了。” 墨尚同:“你是被自己绕进去了!” 杨老头:“华的能力有限……” 墨尚同打断他道:“一个大头帮而已,假如这都搞不定,那你我真是白教了华这么多年。他不可能永远是个孩子,今天既然遇上了,就是个考验。” 杨老头摆手道:“我们就别争了,华不是你也不是我,问他自己吧……华,你是怎么想的?” 罗医生不姓罗,他姓罗柴德,这么称呼他只是墨尚同的习惯,算是以姓为名了,至于他叫什么名字当地人反而都不清楚。罗柴德是一年半之前来到非索港的,他的身份是一位无国界医生,来自米坚国。 非索港的基础设施很烂,却有一家超大型的综合医院,接近两千张床位能收治各科病人。医院有非常简陋的普通病房和观察大厅,也有最现代化的手术室、实验室与重症监护室,并拥有世界各地先进的医疗设备。 它最早是联合国难民署在十五年前建立的帐篷医院,战乱后一直没有撤消,还得到了世界各地的捐助,逐渐发展成了如今的规模,当地人称之国际医院。罗柴德是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志愿者,是自愿来到这里工作的。 杨老头的杂货铺拥有当地最复杂的进货渠道,能买到很多很实用很有特色的东西,都是市中心的超级市场里没有的,罗柴德也经常光顾。他会好几种语言,但是不会当地土语也不会东国语。他会的语言恰好华真行都会,而他不会的华真行也会。 罗柴德很惊讶杂货铺里竟然有这样一个伙计,对华真行很关心,还和华真行学习过当地土语。他甚至认为华真行不应该继续待在这个地方,曾特意找到杨老头要给华真行联系米坚国的领养家庭,想把华真行送到米坚国去读书生活。 杨老头当然是拒绝了,他早年间就拒绝过类似的建议,但也能看出来罗柴德是一番好意。罗柴德虽然不是草鞋帮的成员,但也救助过很多当地人。 去年夏尔的姨妈和妹妹病了,浑身疼痛持续发烧,夏尔则找华真行帮忙去请罗医生。华真行没有问她们为什么不直接去医院,赶紧把罗医生给请去了。结果很悬,她们得的是登革热,罗医生紧急联系病房送两人住院,然后又给其他有接触的人都做了检查。 当时非索港一带曾暴发登革热疫情,死了不少。罗医生算是救过夏尔一家,夏尔和他不熟,他是被华真行请去帮忙的。 现在金大头要杀罗医生,华真行怎能无视。听见杨老头问他,华真行赶紧点头道:“我一定要帮罗医生脱险!”又叹了口气道,“难怪夏尔不想动手,金大头为什么要杀罗医生呢?” 非索港的帮派火拼很常见,几乎每天都会有人死于非命,但还是有规矩在的。像罗柴德这样来自国际救援组织的医生不能随便动,假如他有什么意外,警方一定会追查,这种事在当地就相当于大案要案了。 杨老头:“三万米金啊,在这里足够让很多人发疯了!华啊,这事你得谨慎点,假如非得出手一定要果断干脆。” 墨尚同冷冷地来了一句:“你那个朋友,大个子黑夏尔,可能没跟你说实话。不是金大头要他来找你,而是他自己想找你,他不想杀罗医生又不敢违抗金大头的命令,却希望你能去提醒罗医生。这个人不像看上去那么老实。” 华真行:“他应该把罗医生的名字说出来的。”语气中充满了失望。 杨特红不紧不慢地说:“有可能是他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不敢说。还有另一种可能,他不想把你牵连进去,决定自己去帮罗医生,假如不是这种情况,这个朋友我看就算了吧,这个人也算了……所以说很多事情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你需要搞清楚。” 华真行又不禁想起了梦中的校友兼同事朱猛,一时心情变得很不好。恰在这时手机响了,掏出来发现来电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随即眼神一亮似是猜到了什么,接通之后果然听见夏尔的声音道:“华,你听着,别吱声,金大头要杀的人是罗医生! 我昨天晚上就想告诉你,可是一直没敢说。你要想办法提醒罗医生,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不要告诉任何人是我泄的密,记住,我根本没打过这个电话……” 华真行笑了,心情瞬间变得轻松了不少,抢在对方挂断之前问道:“假如你碰到了罗医生,或者碰到我和罗医生在一起,会怎么办?” 夏尔:“我,我,我枪法很差的!你就别再问了。” 挂断电话之后,华真行仍然面带笑容。杨老头冷哼道:“你有什么好高兴的,罗医生救过夏尔一家,夏尔应该自己去帮罗医生,可他终究不敢,只是偷偷摸摸告诉了你。我不喜欢这种人,为了推卸自己的责任,把无辜的朋友拖下水,居然让你去涉险。” 华真行收起笑容道:“可他毕竟说出了罗医生的名字。” 杨老头:“你还真容易满足,对人的要求也太低了!假如只是打个电话提醒,他自己不会直接打给罗医生吗?不知道号码可以问你。你想的还是太简单了,假如让金大头知道是你插手救走了罗医生,怎么会放过你?而且金大头知道你和他的关系,又怎么会放过他?” 墨尚同插话道:“这个人还不算坏到家,在这个地方要求也别太高了。” 杨老头眯起眼睛道:“就怕他不是看上去那么笨,还另有目的。” 华真行揣好手机站起身道:“我一定要帮罗医生,他现在还不知道金大头要杀他呢,该怎么做?” 两个老头对望一眼,杨特红率先开口道:“是你自己决定的,我们不会给任何建议,你认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教了你这么多年,这次就算是个考验吧,我出的题目就是——尽量把所有的内情都搞清楚。” 墨尚同接着开口道:“我出的题目很简单,就是保证罗医生的安全离开这里,让金大头不能得手,至于该怎么做你也自己看着办。”又指了指门边的一个大包袱道,“你可能会用到一些东西,我尽量都给你准备了,自己挑。” 009、给他弄个系统 华真行转过身就要去拿那个包袱,墨尚同伸手拦住他道:“别着急,饭还没吃完呢,先坐下来好好吃饭。罗医生今天中午正在做手术,你现在联系不上他。听老杨说你昨晚做了个很意思的梦,再讲讲呗,我也很感兴趣。” 华真行耐住性子吃完了饭,一边讲述了昨夜做的那个梦。墨尚同听得入神了,半天不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杨老头则意味深长道:“别人回忆梦境,都是时间隔得越久越模糊,你这个梦倒好,越讲越清楚了,内容和细节越来越充实。” 华真行笑了笑:“好奇怪的感觉,真的就像在回忆一段经历,越仔细回想,似乎就能想起来更多……时间差不多了,我得收拾一下去找罗医生了。” 墨尚同抬头道:“我给你准备了一套衣服,包括裤子和靴子,有防弹效果,但你也不能掉以轻心。” 杨老头补了一句:“别被打中就是最好的防弹,墨大爷给你的东西作用也是有限制的,不能依赖。” 根据夏尔这个电话,华真行推断金大头已经派人去医院附近堵罗医生了。尽管时间紧迫,但华真行还是认真做了一番准备。墨尚同似乎早就考虑到各种可能,拿来的东西很齐全。 他在楼上整理装备的时候,墨尚同盯着杨特红的眼睛道:“那不是单纯的梦境,而是一场推衍。华自己不可能有那个本事,是不是你在暗中做的手脚?” 杨特红笑眯眯地答道:“最近这子一直有心事,什么都想学什么都想看,我也想知道他在琢磨什么。昨天我发现他回来的时候靠在墙角做梦呢,就顺势动了点手脚,但我也不知道他竟会做那样一个梦!” 墨尚同似笑非笑道:“还好没有令你失望,对不对?” 杨特红笑得很开心:“确实没让我失望,他在梦中竟然推衍出了一个五百年后的世界。假如换成夏尔做这个梦,估计只能是自己取代了金大头,然后变成非索港最大的黑帮老大。” 墨尚同:“这种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梦生推衍之境,其实很危险。他有可能醒不过来,醒过来了精神也可能出问题。他会以为那就是对未来的预言,把自己当成了一位先知,这样很容易出事,很多情况是他想不到的,在见知之外。” 杨特红:“我自有办法让他安全醒过来,至于其他的问题则更不必担心。人家梦见的是五百年后的世界,而在那个世界里他只是个二十岁的大学毕业生,中间这四百八十年的过程并没有他本人。 在梦里有人问他是否相信命运?其实就他在自问自答,给的答案还不错。因为对未来的憧憬,所以他更在意眼下的选择,既然如此,就没有你担心的那种情况。有意思吧?其实他连学都没上过。 经常有人认为自己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想改变处境过得更好,更进一步,认为世道不应该是这样的。但是呢,世道究竟应该怎样才算满意?这可不是一条两条的想法,也不是几件事情上的愿望,而是整个世界的构架。 我总算知道这子这两年在想啥了,他在想这个世界应该是什么样的,无论如何,至少给出了一个构架。他还不清楚实现的过程,于是就直接给了个结果,所以一杆子支到五百年后了。” 墨尚同微微皱眉:“五百年后就是那个样子吗,我怎么觉得有点似曾相识。” 杨特红:“以他的年纪和知识储备,梦得已经很不错啦。似曾相识才对,完全不认识才不可能。从在非索港这个地方长大,见惯了这里的鬼样子,偏偏又能认识世界各地的人,现在的络资讯又这么发达,能看见世界各地的情况。 这里为什么这样,那里为什么不一样,什么地方曾经又怎样,究竟应该怎么样,谁都会对他说几句。就是你老墨,不也经常和他讲这些吗?” 墨尚同:“我看柯夫子的影响痕迹很深,他经常对华讲什么‘大同’之治,华每次都会请教他不少问题。” 柯夫子名叫柯孟朝,也是杨老头和墨大爷的朋友。三个老头坐一块喝酒总爱吵架,而柯夫子的口才很好,经常是一对二还能占上风。柯夫子最近不知道又跑什么地方游荡了,人不在非索港,所以今天没凑上。 杨特红:“有影响很正常,都是有理想的人嘛。而且我仔细琢磨了,好像也接近你的理想。” 墨尚同摇了摇头:“似是而非,还是有区别的。” 正在说话间,华真行已经从楼上走了下来,背着一个长条状的登山包,换了一套土黄色的长衣长裤,脚蹬厚底靴。杨特红瞪眼问道:“怎么搞得这么黑漆麻乎的?” 华真行脸上和露出衣服的皮肤表面都抹了一层黑色的油泥,乍一看与当地人的肤色差不多。他答了一声:“伪装!”便匆匆离开了杂货铺。 墨尚同又摇了摇头:“毕竟是个孩子,既好奇又容易冲动,有点本事就忍不住。” 方才杨特红说华真行还是个孩子,墨尚同说他在这个地方已经不算孩子了,如今自己却又说出了同样的话。杨特红咂咂了嘴道:“啥事都稳稳当当的就成老头子了,不经历事情怎么会懂事情呢?” 墨尚同:“你觉得自己是老头子吗,我怎么感觉你像个老妖怪?” 杨特红呵呵一笑:“我就是个老妖怪,按华那个梦,还要再浪五百年呢!” 墨尚同:“你还真够浪的!之所以跑到这个地方来,就是想找年轻的感觉吧?这里的世道,就像很多地方文明的萌芽阶段。” 杨特红:“你和柯夫子不是也来了吗……不说我们了,华已经出发了,喝得差不多该跟出去看看了。” 墨尚同:“不着急,罗医生还在手术室呢……你估计华会怎么做?” 杨特红:“你没看他背的那个大包吗,当然是打算一路护送罗医生脱离险地。干粮和帐篷都带上了,应该是做好了穿行荒野的准备。” 墨尚同:“可是离开非索港也不一定要穿行荒野,走海路也行。据我所知,国际码头那边有人会接应罗医生,他能弄到一条船。” 杨特红摇头道:“走海路太危险。” 墨尚同:“对谁危险?” 杨特红:“对华危险,对罗医生更危险!” 码头区是非索港最混乱的地方,不仅是各种非法交易的集散地,也是很多黑帮的据点。有佣兵守卫的国际码头治安情况还不错,但那里面的人也与当地黑帮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要罗医生一靠近港区就不可能不被发现,他可是一头身价三万米金的大肥羊。 就算他能搞到船离开,只要船一出港,追杀者的快艇就会闻风而至,大海茫茫无遮无挡,最适合杀人越货,罗医生根本跑不了多远。” 墨尚同:“说的也是!假如只是把罗医生送上船,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考验。假如跟他一起上船,在大海上身手再好也用处不大。” 杨特红:“那就想办法让罗医生走不了海路。” 墨尚同:“这事我来安排,至于华那边……你知道现在的孩都喜欢看什么吗?” 杨特红:“别的孩子就不说了,至于华嘛,最喜欢学习,学他一切好奇的东西,天文地理、风土人情、数理化、经史哲、十八般武艺等等等等。” 墨尚同:“我说的不是华,就是现在的孩。东国那些孩喜欢在上看说,华既然梦都做了,要不干脆再给他弄个系统?” 杨特红愕然道:“系统,什么系统?” 墨尚同:“落伍了吧,这都不知道?” 杨特红:“我当然知道,但你确定要给华整个什么系统?” 墨尚同:“他既然做了那个梦,索性就给他一个欢想国的任务系统,手段也不复杂,心理显像而已,而且你教了他养元术,他差不多也该入门了。” 说话时墨尚同看着手里的杯子,杯中的酒在无声的旋转,漩涡状的液面又渐渐变成了花瓣状,并组合变化出各种不同的纹路。一杯酒也能变化万千,假如有旁人看见定会惊讶得目瞪口呆。 杨老头压低声音道:“你说实话,是不是经常这么玩?” 墨尚同笑了笑:“我这几年倒是时常自己给自己弄个任务系统,觉得有点意思,但没给别人弄过。要论这方面的本事,你应该最拿手了。” 杨特红:“刚刚你说我帮他在梦中推衍,就不怕他精神出问题?现在居然还让我给他弄个系统,就不怕他走火入魔?” 墨尚同:“我仔细想了想,他不会的。别忘了他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其实还没长大,你认为呢?” 很难说华真行从受的是什么教育,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上过学。杨老头给他找来的基础教育教材,是东国八、九十年的全套中、学课本以及教辅材料,世界观部分是以客观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科学社会主义为基础。 但是另一方面,华真行是在非索港长大的,这里的人可不信奉这些,或者说信奉什么的都有。当地很多居民不久前还是荒原上的土著部落,各种巫术流行,而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员持各种不同的宗教信仰,华真行什么人都接触过。 有些遭遇对于成年人来说或许会很惊慌,因为在他的认知中不存在这种可能,可是对很多孩子来说只会感到好奇,因为他们正在探索世界的过程中,在见证各种可能。 见杨特红沉吟不语,墨尚同又说道:“既然担心出问题,就不要让它出问题。况且华会向你请教的,到时候你自可给他一个解释,假如实在不行,我们就把实情告诉他呗。” 杨特红看着墨尚同道:“说实话,我事先真不知道他会做那样一个梦。” 墨尚同:“这并不妨碍你顺势而为啊。” 杨特红站起身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出发了。你把碗筷都收拾了吧,我去把铺子关上,这趟出门可能要好几天呢。” 墨尚同:“不用关铺子,我找人帮你看店。” 010、这是什么鬼 非索港国际医院是这座城市的“安全区”,不把冲突带到国际医院是各方势力都遵守的“明规则”。官方派武装人员守卫医院,其他人一律不得携带武器进入。 各方大佬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有一天是否会受伤生病,到时候都需要送到医院去救命,保证医院的安全就是保证所有人的安全。尽管当地有很多人相信巫术,可是连巫医也没办法的时候,比如受伤中枪需要急救,还是得乖乖去医院。 医院后门外的街区还算干净,建筑也相对整洁,有很多医护人员的公寓。罗柴德在南部海岸另有住所,但度假时才会去那边,平时都住在这边的公寓里,来往工作方便。 假如想想刺杀罗柴德,从医院后门到公寓楼这段路并非最佳地点,至少在白天不是,因为医院后门也有持枪的警卫能看见公寓楼的正面,但这里是找到并跟踪罗医生最好的地方。 华真行并没有发现周围有狙击手,非索港的黑帮也玩不了那么高难度的技术活,他们通常只会近距离开枪,否则子弹能打到哪儿只有天知道了。他给罗医生打了好几个电话,却一直没打通,罗医生应该仍在做手术,于是他坐在公寓楼的墙角静静等候。 一路赶来有些急,心跳得快了点,华真行调整着呼吸凝神暗中观察,莫名又想起了那个梦,不禁有些恍惚,眼前突然出现了几行字…… 确切地说那并不是任何一种具体的文字,而是浮现于感官中的一段信息,它可以是听见的、看见的、甚至是类似于梦见的,在意识中以最熟悉的方式呈现,假如用图文表示应是如下的内容—— 欢想国任务系统 任务一:护送罗柴德医生安全离开 完成奖励:非索港南部海岸别墅一套 任务二:调查清楚大头帮要杀罗柴德医生的内情 完成奖励:三万米金 在“欢想国”和“任务二”后面还有进度条,目前显示的进度都是百分之零的样子。 华真行差点跳了起来,难道是受梦境影响太大出现了错觉?心神一散乱对这段信息的感知就消失了,但它确实曾存在于意识中,此刻仍清晰地保留在记忆里。华真行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想起了梦中的一个细节。 在他的梦里,五百年后所谓的“系统”早已不属于神秘侧而是应用侧,只要养元术突破到三级水平,就可以自己弄个“系统”玩,无非是一种意识层面的心理技术而已。 比如针对某个目标,在意识中给自己建立一个“系统”,拟定好计划,分步骤发布任务,而每个任务的奖励其实就是完成计划的结果,也可以是自行设定的别的东西,比犒赏自己的一顿火锅啥的。 这么做看似只是自娱自乐,却另有意义,很多教授养元术的导师也建议大家选择一个特定的目标这么试试。它能督促一个人向着既定目标逐步迈进,并且在每一个阶段性的计划完成后,都能解锁成就感与满足感。 通过这种方式能培养一种品质,就是行为模式与思维模式相匹配。人不仅活在当下,更重要的是在当下做出选择,每一个选择都决定了未来,这好像是欢想国的创立者风自宾的观点。 有人曾问过风自宾一个问题:是理想决定了现状,还是现状决定了理想?风自宾回答,十年前的理想决定了今天的现状,今天的理想又决定了十年后的现状。如果将理想当成目标,并付诸计划与行动,理想未必会完全实现,但人的处境一定会有他所希望的改变…… 等等!世界上并没有风自宾这个人,那只是他梦到的。华真行仔细想了想,他之所以会梦到这些,应该是杂货铺里经常辩论的三个老头分别从不同角度向他讲述过类似的观点。 可这个“系统”又是什么鬼?难道是那个梦的后遗症?梦中他的养元术已经突破了三级水平,难道梦醒之后就有了“系统”能力?这也不对啊,这个系统又不是他自己弄的!而且那“三万米金”和“别墅一套”又是怎么回事? 华真行接下来的第二反应,就想搞清楚这个系统什么状况。跟两个老头子推测的一样,华真行并没有惊慌失措,他发现只要自己凝神召唤,这个“系统”就会非常清晰地出现在意识中。他反复试了好几次,“系统”并没有任何变化,还是刚才那些内容。 但他至少明白了两件事,其一是在自己意识中出现了一个所谓的系统,其信息的真实性尚待确认;其二是他掌握了如何“召唤”这个“系统”……恰在这时,罗医生打电话过来了。 接通电话只听罗柴德问道:“华,有什么急事吗?我刚做完手术,看见了好几个未接来电。” 罗医生说的是茵语,华真行开口说的却是板牙语:“罗医生,注意听着!有人要杀你,花三万米金找到了金大头动手。非索港很危险,我就在你的公寓楼旁边等着,护送你离开。” 几里国的官方语言是兰西语,因为这里曾经是兰西国的殖民地,如今茵语更流行,成了国际交流的常用语。而罗柴德是板牙国后裔,所以也会说板牙语,当地人却几乎都不懂板牙语,这么说话便于保密。 电话那边的罗柴德沉默了好几秒钟,呼吸一度有些粗重有些乱,等他再开口时已基本恢复镇定,说的也是板牙语:“华,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会找到人帮忙的,今天就离开非索港。你赶紧回去,别让大头帮的人发现了。” 罗医生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华真行有种感觉,罗医生应该知道金大头为什么要杀自己,也知道是什么人悬的赏,否则不会连问都没有多问。 华真行当然不会走,尤其是莫名其妙出现那个“任务系统”后,他就更不可能离开了。非索港没有机场,境内最近的国际机场在两百公里外,位于几里国的首都摩旺市。想离开非索港只能通过海路或陆路,无论怎么走,都得先从医院出发。 罗医生是突然到的消息,还来不及收拾准备,而他的车就停在公寓楼的后面。华真行又等了一会儿,罗医生人没出来电话便却又来了,语气很急促道:“华,你熟悉非索港的路吗?能不能帮个忙,找一条安全的路线,不要被大头帮的人发现,送我去国际码头。” 华真行:“非索港的路我都熟,但你现在去码头就是找死。总之你赶紧收拾一下,我护送你离开。”虽然杨老头和墨大爷都没有提醒他走海路的危险,但华真行自己却想到了。 时间不大,罗医生匆匆赶来,假如不是事先通过电话,他恐怕都认不出蹲在墙角的华真行。打了声招呼,罗医生上楼取了些东西,两人转到楼后去取车。停车的地方已是另一条街巷旁,与医院后门之间隔着一排公寓楼, 罗医生刚刚打开车门,有人从对面一栋屋子的墙角后冲出来举起了枪,随即枪就响了。 这枪声很奇怪,就似打碎了一个玻璃瓶,是华真行开的枪。他平常藏在窗帘后面的那支手枪此刻带在身上,经过消声改装有效射程只有四十米,但这么近的距离是足够了。 华真行开枪很果断,抬手就击中了那人头部。面对枪口没什么心慈手软,也根本没时间犹豫,否则下一刻该中枪的就是罗医生或者他自己。 罗医生吓了一跳,华真行已经把背包卸下来扔到了副驾驶座上,拿过钥匙道:“你坐后面,趴下来。 车子发动冲进街巷,华真行单手持方向盘枪口指向了窗外,这时又有一声枪响。却不是华真行开的枪。在另外两栋房屋之间的位置,又有一人中枪倒下,华真行看见了开枪的夏尔。 夏尔果然也来了。金大头一共派了三名枪手,夏尔见华真行射倒了一个,居然开枪打死了另一名同伙。华真行之所以没有开枪,就是已经看见夏尔在侧后方向同伙瞄准,而不是把枪指向了车。 华真行收起枪开车冲过巷子,夏尔则装做追出来的样子,朝着两侧胡乱开了几枪,然后转身跑掉了。华真行很惊讶夏尔会这么做,想必他肯定会告诉金大头,是罗医生逃跑的时候开枪打死了两个人,而罗医生身边还有保镖。 暂时安全了,罗医生在后座探出头道:“多长时间能赶到国际码头?” 华真行:“我们现在不能去港区,只要你一靠近那里就会暴露,哪怕能上了船都走不掉。罗医生,你原先打算是怎么离开的?” 罗柴德:“我打算坐船,有朋友能帮忙,可是刚才却联系不上了,所以只能自己去国际码头想办法。” 华真行:“直接开车越境去特玛国美里市吧,然后从机场走,只有一百五十公里,我认识路,这样更安全。你用米坚国护照在那里购买出境机票,不需要入境记录,他们不管。” 恐怕谁都想不到,华真行带着罗柴德走陆路去机场,目标却不是几里国的首都摩旺市,而是北方领国特玛国的首都美里市,因为那里离非索港更近,只有一百五十公里,也有一座国际机场。 杂乱的街巷使华真行不得不经常减速用力摁着喇叭,尽量寻找畅通的路线穿过非索港驶向北郊,途中还匆忙停车买了两大桶矿泉水,半个时后终于来到了荒野上。 只有一百五十公里距离,为什么罗柴德原先没打算走公路。因为从非索港到美里市,只有沿着海岸线附近的一条简易公路,很容易被追上也很容易被堵住。至于其他的地方根本没有路或者说到处都是路,不熟悉地形的人还很容易迷路。 非索港以北是起伏的丘陵和大片的原野,草原和稀疏的丛林错落,有各种野生动物却很少看见人,几乎没有什么标志物可以辨认。到这里时华真行已经后悔了,应该把杨老头那辆越野车开出来的,看来自己还是考虑不周。 罗医生这辆是皮卡车,在东国这种车有个外号叫半截美,前面有两排座位后面还有个货仓。罗医生的半截美是米国产的,很宽敞,越野性能比一般的轿车强不少,但有些旧了,在这种地形显然跑不了太快。华真行正在后悔间,突然减速道:“罗医生,下车!” 罗柴德:“怎么了?” 华真行:“有人追上来了,我们甩不掉!” 011、不想滥杀无辜 说着话华真行已经拿起背包扔跳下了车,罗柴德只得跟着跳下车,华真行又将车门关上,一手提着包袱一手拉着他钻进了旁边的矮树林,躲到一个山丘后面暗中观察。 皮卡车并没有停下,华真行让它继续前行,前方是一片开阔的草原。有点晕头转向的罗柴德悄声问道:“怎么回事,我们干嘛把车扔了,哪有人追上来?” 华真行:“趴低一点藏好了,别碰着旁边的树枝,你难道没听见声音吗?” 果然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传来,罗柴德此刻才听见,他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枪声打断了。从他们来的方向出现了一辆改装过的吉普,敞着篷架着一挺通用机枪,追上来的人看见了前面的皮卡,二话不说直接就打了一梭子。 这一梭子没打中,等距离追近了枪声又起,皮卡车接连中枪后轮爆了,车身跳了起来翻了个跟头肚皮朝上。远处观望的罗柴德吓出一身冷汗,趴在那里动都不敢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身边的华真行。 华真行已经把登山包打开了,以最快的速度接上枪托组装好了一支步枪,刺刀卸了下来装上了榴弹发射器,瞄准之后随即便射出了一枚枪榴弹。那边的武装吉普刚刚停下,车上人还没来得及跳下车,就传出轰然一声炸响。 四十毫米口径的杀伤枪榴弹,打在没有防护的敞篷吉普中央,车上的人别想活下来。罗医生目瞪口呆道:“华,你怎么带着这个?” 华真行那支步枪是墨尚同给他准备的,已经改装的面目全非,估计连原生产厂家都认不出来了,可以切换成半自动或自动射击模式。枪管、枪托、弹夹拆开了装在包袱里的,组装起来也很容易,枪管上还带着刺刀,折叠收于枪口下方。 四零口径的榴弹发射器是外挂装备,备了五发枪榴弹,背包里还有两枚战术手雷。华真行娴熟的动作和这一堆装备已经把罗柴德给看傻了,这真是对付黑帮吗,怎么像上战场摸到敌后搞破袭?而那辆武装吉普车也让罗柴德眼神发直,米坚国的黑帮也搞不出这种阵仗啊! 华真行却没有理会罗柴德的反应,他卸掉了榴弹发射器,收拾好背包,步枪挎在了肩上,重新上了刺刀并且呈打开状,伸手拉起罗柴德道:“该走了,接下来的路得步行。” 走过燃烧的车旁,现场的惨状让罗柴德有点不敢去看。华真行的脸色也有点发白,但还是忍着不适仔细观察了一番。罗柴德又指着皮卡道:“那车翻过来还能开吗?” 华真行:“开不了了,我们在这里也没法修车,车上还有什么东西要拿吗?动作快点!” 罗柴德拍了拍自己的背包:“没别的了,必须要带的东西都在这里。” 华真行:“那就把这桶水拎着吧,你走前面。” 他们出城的路上买了两桶五升装的矿泉水,一桶在翻车时破了,另一桶滚到了草地上仍然完好。华真行指路,却让罗柴德走在前面,他端着步枪跟在后面尽量掩去两人留下的痕迹。 太阳渐渐西落,荒原上的风景很美,时不时能看见成群的羚羊与长颈鹿,好似很悠闲安宁的样子。罗柴德的心情却相当不好,一路上几乎没怎么说话,华真行让他往哪儿走他就往哪儿走,远远地看过去就像被持枪押送的犯人。 海外很多人对黑荒大陆的自然印象往往都是沙漠与大草原,这太片面了。除了寒冷的极地之外,世界上的各种气候与地形,在黑荒大陆上其实都有分布。 以非索港为中心看向四周,几里国的西北部是沙漠地带,每年有短暂的雨季,其他大部分时间干燥而炎热。东边是大海,狭窄的沿海地带是几里国最“发达”地区,非索港与美里市都分布在这一区域。 非索港正西方则是山地与高原,高原上还有很多湖泊。非索港以南地区气候相对湿润,有一些河流分布,河谷地带有片的可耕作的土地,丘陵地带也开垦了一些种植园,但其他大部分地方还是荒野,拥有一个面积很大的国家公园。 非索港以北到美里市之间,则是气候更为干旱的草原地带,就是华真行与罗柴德走的这片地域。这里几乎没有人烟,就在两人默默跋涉时,远处的一座山丘上站着两个老头遥望着他们的背影。华真行似是有所感应,回头望了一眼却没有发现。 杨特红正皱眉道:“你居然给他配了榴弹发射器?” 墨尚同:“那东西比手雷好用,射程远还更安全。” 杨特红:“我的意思是说——是不是太凶残了?” 墨尚同:“凶残?那要看对谁!二话不说就用机枪乱扫的人不凶残吗?我看华用得挺好,都是你教的吧?” 杨特红的眉头舒展开了,有些得意道:“难道还是你教的?” 墨尚同笑了:“要说凶残,我可比不上你。” 两人身前立着一根带支架的粗管子,旁边还有一个打开的箱子,里面放着六枚带着尾翼的铁疙瘩。杨老头居然连迫击炮都架上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带来的,在这荒原上也没看见其他的交通工具。 黑荒大草原,与北温带的古蒙大草原完全不一样,很多地方地势起伏,仍然有不少树木分布,当地最有特色的是树干非常粗的猴面包树,远远望去就像一尊尊怪异的现代雕塑。 沉默了很久,罗柴德又长出一口气道:“华,今天真要好好谢谢你!” 华真行:“等安全了再说……你的手机有信号吗?” 罗柴德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一点信号都没有。” 华真行:“先关机,等用的时候再打开。差不多还有九十公里路,以你的速度,我们最快也得走三天,希望你能挺得住。” 罗柴德向后望了一眼道:“那些人是怎么追上我们的,还会不会再追过来?” 华真行:“你那辆车在这种地形跑不快,至少跑不过他们那辆吉普。他们是跟着车的痕迹追来的,只要我们坚持到天黑不被发现,后面再有人也追不上了。” 罗医生:“在天黑前呢?” “我们已经走出很远了,除非动用无人机搜索。但我想他们没有那玩意,就算有也不太会弄。”说到这里华真行语气顿了顿,“我也有一个问题,金大头为什么要杀你?事情恐怕不,你自己应该心里有数,大头帮可没有武装吉普!” 罗医生:“刚才那些人不是大头帮的吗?” 华真行:“他们确实都是大头帮的,我有印象,金大头这几个手下以前在部队服过役。有人让金大头杀你,连武装吉普都能帮他弄来,你到底做了什么?” 罗柴德低下头道:“你还是个孩子,不清楚这个世界有多复杂,有很多事情还不了解。” 华真行的语气很不满:“那你就让我清楚、让我了解!你可以一走了之,而我还得回非索港,总得知道是谁为了什么要杀你。” 罗柴德:“华,你干脆别回非索港了,等到了美里市我找人想办法,把你也带到米坚国去。” 华真行:“第一,我并没有打算去那里。第二,我建议你不要在美里市找人,直接去机场,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停,不要往前走!换个方向,从这边绕过去。” 罗柴德莫名又有些惊慌道:“怎么了,前面有什么危险吗?” 华真行:“有两只花豹崽子在沟里躲着,母豹可能去觅食了,最好别惊动它们。” 他虽然绕开了,但是那两只家猫大的豹崽已经被惊动了,从沟里跑出来,以尚显笨拙的动作爬上了不远处的一棵树,样子很萌很可爱,让人简直忍不住想伸手抱一抱。华真行要绕着走,就是怕惊动了不知在何处的母豹。 罗柴德回头看了华真行一眼,只见他一直端着上好刺刀的步枪,腰间还挂着一支带枪套的手枪,忍不住问道:“你这样子会怕一只花豹吗?” 华真行:“我不是怕,只是不想滥杀无辜,不希望突然有只豹子冲出来袭击我们。” 绕开豹崽子所在继续往前走,罗柴德明显有些紧张,从背包里也掏出一支手枪握着。他带了枪,上车遇袭击时根本没来得及掏,后来再遭遇袭击时掏出来也没用,因为那辆武装吉普远在手枪射程之外,此刻才持枪防身。 豹子的脚步很轻柔,潜伏在草丛中难以发现,动作敏捷而攻击的速度极快,所以罗柴德很有些提心吊胆,但渐行渐远,始终没有什么状况发生。 远处的高坡上,一人多高的草丛中站着杨特红与墨尚同。迫击炮已不知去向,墨尚同的脚边趴着一只体型健硕的花豹,他的左手刚刚从豹子颈后的皮毛上松开。 花豹扭了扭脖子,样子有些难受又有些委屈,面部表情居然很人性化,很不满但又不得不怂,就连低呜两声都不敢。 012、从小能吃苦 太阳已落山,草原上渐渐起风了,华真行停下了脚步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该休息了,我们今晚就在这里宿营。” 他选择的营地是一个相对避风的地方,附近的草都不高,华真行还特意清理了一圈。罗柴德也卸下背包帮忙,一边干活一边问道:“要多弄点树枝吗,点几堆篝火?” 华真行摇头道:“想死就试试。” 罗柴德:“不点篝火怎么防野兽?” 华真行扭头看着他道:“假如住在山洞里,洞口点堆火还能取暖和壮胆,但在这草原上点堆火就能防住野兽了?且不说夜里有风,火星子吹出去不一心就会把周围烧着了,而且我们是在逃亡,夜里点堆火简直不要太醒目了!” 罗柴德:“噢,那就不点火了。” 华真行:“亮光一起,各种飞虫都会过来,你知道这里有多少种虫子会吸人血吗?” 罗柴德点头道:“这我明白,这里有太多病都是蚊虫传播的,你带驱虫喷雾了吗?” 华真行:“我有药膏,待会儿你抹一些,先搭帐篷吧。” 华真行的帐篷插在那个长条状大背包的侧面,卷起来呈现二尺长的圆桶形,也是墨尚同给他准备的。帐骨不知是什么材质,很轻很结实,带着弹性,就算以华真行的手劲也掰不断,帐篷布还带着迷彩,看上去很薄,但一般人拿着刀都划不开。 看上去这就是一顶便携式旅行帐篷,搭好后勉强可供两个成年人并排躺下,假如是一对情侣倒是挺合适,否则睡觉就有点挤了,但也不是不能克服。华真行拿起插在背包外另一侧的水杯,把盖子拧下来给罗柴德当杯子。 两个人要在荒原上走三天,这一杯水当然不够,幸亏弃车的时候还拿了五升装的一大桶矿泉水。罗柴德走得匆忙,背包里装的都是资料与重要的个人物品,除了临时揣了一把手枪之外,其他穿行荒野所需的东西一律未带,他事先也没想到会走这条路。 华真行取出干粮递过去:“罗医生,不方便生火,最好也不要加热东西,否则食物的气味飘出去不知会引来什么野兽,就吃点干粮吧。” 罗柴德撕开肥皂状的干粮包装就水啃了一口,神情有些意外道:“这是行军口粮吗?没我想象的那么难吃,口感还挺不错的。” 华真行:“这确实是东国的军用应急口粮,最早的不太好吃,已经改进过很多次了,你吃的那个是番茄牛肉加豌豆口味的。” “这个圆的是什么,东国传说中的大力丸吗?” “呃,这个不是大力丸,是一位长辈给我准备的辟谷丸……茵语、兰西语、板牙语都没有这个单词,你就当它也是一种行军干粮吧。罗医生很了解东国啊,连大力丸都听说过?” “我只是听说过,从来没见过,我认识的东国人也都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甚至都不知道有没有这种东西。” 罗柴德说“大力丸”这个词就直接用华语发音。两人吃完了干粮天已经黑了,草原上的星空格外璀璨,朦胧还能见到远处的草树与山丘轮廓。华真行起身道:“你抓紧时间先睡一会儿,两个时后我叫你起来,我们轮流守夜。” 华真行从包袱里拿了一块布当垫子,盘腿端坐在帐篷外。步枪的枪管又卸了下来,但还上着刺刀就像一根短矛,插在身边随手能拔起的地方,手枪也放在了身旁。他双眼微闭,身姿端正而放松,调整着呼吸渐渐声不可闻,就像悄然融入了夜色里。 就这样过了约一个半时,罗柴德走了出来。他在帐篷里刚刚一动,华真行就睁开了眼睛,悠长地吐出一口气,扭头问道:“还没到时间,怎么不继续睡了?” 罗柴德坐了下来点了一根烟道:“我已经醒了,有点睡不着。” 华真行:“还有烟吗?” 罗柴德递过烟盒和打火机:“你也抽烟吗?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华真行:“我不抽,只是有点用。” 他拿了十几根烟,撕开卷纸取出烟丝,起身在帐篷周围七、八米远的地方撒了一圈。罗柴德好奇地看着,仿佛这个孩子身上充满迷团,一举一动都那么特别,突然一吸鼻子道:“这是什么气味?” 华真行指了指旁边的地上:“我点的香。”地上放着巴掌大的铜盒,盖子上有很多孔,从外面看不见火光,却有袅袅的香气飘出来,假如他不提醒,星光下还真不容易看见。 罗柴德:“这就是东国的熏香吗?它有驱蚊的效果吧,我看你并没有抹驱虫药膏。” 华真行:“这是杨老板加工的熏香,应该有驱蚊虫的效果吧,但主要作用是安神。我不抹药膏,是因为蚊虫都不喜欢叮咬我,从就是这样。”说话时他抿了抿嘴,双唇缩在一起,感觉就像尝到了什么特别苦的东西。 杨老头有一种自制饮料,特别苦,寒性特别大,喝完了之后都要活动一番全身让出汗才行。从杨老头就让他喝这种东西,据说可以避免蚊虫叮咬。 这一点杨老头倒没骗他,华真行一直很少被蚊虫叮咬,和一群人在一起的时候,蚊子跳蚤啥的都会去找别人。非索港经常有各种流行病,很多都是通过蚊虫叮咬传播的,而华真行总是能很幸运地避开。 他也问过杨老头,为什么喝了饮料就能让蚊虫不叮咬?杨老头玩笑道:“那是因为你的汗是酸的、血是臭的,蚊虫都不喜欢。” 华真行当然知道杨老头在胡扯,他可从来不觉得自己身上有酸臭味。反倒是夏尔那样的当地人,出了汗那真是气息感人。看来那饮料的效果的确是好,就是太特么苦了,苦的简直让人想爆粗口! 好在十二岁之后,华真行就少很再喝了,顶多几个月才喝那么一杯,其效果倒一直能保持,但每次去荒野之前,杨老头都会特意让他喝一杯。这次出门前,不用杨老头提醒,他自己就找出来喝了一大杯。 这些事很难三言两语跟罗医生解释清楚,而罗柴德看他的眼神就更加好奇了,突然又问了一句:“华,你以前杀过人吗?” 华真行:“为什么问这个?” 罗柴德:“那辆吉普车上的四个人,死得样子很惨,让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但是你仔细观察了,虽然脸色很差,但是并没有太明显的应激反应。我是医生,知道有些反应是不能人为控制的。” 华真行:“你应该多少知道一些我的经历,我就是从死人堆里被拣回来的。在非索港长大,见到的死人太多了,各种死法都有。” 罗柴德:“不一样的,今天那些人是你亲手杀的。” 华真行:“罗医生杀过人吗?” 罗柴德赶紧摇头:“没有!我是医生,没杀过人,只救过人。” 华真行:“你也没有太明显的反应。” 罗柴德:“我也见过很多这样的场面,在非索港当医生,这很常见。可是你不一样,上车前你开枪时动作太快了,那就是一种下意识的肌肉记忆,我能看得出来。” 华真行:“我们认识这么久,你什么时候看出来我以前杀过人?” 罗柴德:“就是今天,以前既看不出来也想不到。你和这里的很多人不一样,就是个让人喜欢的孩子,所以我才很意外。” 华真行闻言微微松了一口气,看不出就对了,杨老头从就告诫过他,不要因为杀人而染上戾气,更不要养成凶残的心性,一个人的气质有时很能说明问题。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今天遇到了一件很意外的事情,突然想起了草原上的闪电,你见过闪电吗?” 罗柴德一头雾水道:“我当然见过,这和今天的事有关系吗?” 华真行说的意外,是指突然出现在意识中的“欢想国任务系统”。而罗柴德显然误会了,以为是遭遇追杀这件事。华真行也不好解释太多,便讲了一段到草原上看闪电的往事—— 华真行懂事后有很多疑惑,比如非索港为何如此混乱?明明只要好好干活、不再互相伤害,每个人的生活以及这个世界就会变得更好。可是这里的很多人偏偏游手好闲,打打杀杀不务正业。 他当然请教过杨老头,老头则把他带到了草原上,既不是看狮子也不是看狼群,而是看闪电。 杨老头指着远方的亮起的闪电说:“世界上的事物,无论你愿不愿意接受,当它出现了之后就是事实。不要再去质疑它的存在,因为它已经存在了,你只能去尽量搞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黑荒大陆北部沙漠里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闪电。当他们来到这里突然看见了闪电,会惊讶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不可能啊!但只要是已经出现的事物,就没有不可能。 古代人不了解闪电,以为是天神发怒,但这也没有关系,只要知道闪电能劈死人,下雨天就不要往容易遭雷劈的地方凑。观世事总是先从现象再到规则,了解规则之后还可以去掌握现象,比如现代人已经会用电了……” 杨老头的话根本不算是答案,反倒有点故弄玄虚,拔高了说也只是一种方法论教育,但对华真行却很有效。在华真行的成长经历中,见证了无数险恶事与奇葩事,似乎都是不应该发生的,却偏偏发生了。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无法解释的,只是你无法解释,假如你认为它不科学,只能证明你的科学水平还不够!比如华真行今天就遇到了奇葩的“系统”。他当然没有告诉罗柴德“系统”的事,只是讲了看闪电的故事。 罗柴德有些不解地追问道:“这和你杀过人有什么关系?” 华真行语气一转:“就是那次去看闪电,回来的路上我们遇到了一伙偷猎者。他们开着一辆你那样的车,货斗里装满了象牙,从一个山丘后面拐弯过来,与我们迎面相逢,什么话都没有说,直接就开枪了……” 013、我家有三宝 当时是一场猝然遭遇,偷猎者的车转过一个土包,前方就是一望无际的开阔地,迎面看见了华真行和杨特红,四野无人只有他们两个。华真行斜背一支半自动步枪,而杨特红手里拿了一根长木棍。 没有任何交流,偷猎者直接就开枪了。杨特红应声向后就倒,显然是中枪了。华真行向前扑倒,对方的子弹已经在不远处的草地上打出一溜烟尘,说不准哪一发就会打中他。华真行瞄准卧射,第一次扣扳击时却忘了上膛。 他练过射击,几乎各种枪械都会用,枪法很好,杨老头还教过他很多实战技巧,但以前没有遭遇过这种场面……还好很快就恢复了些许镇定,接连把弹仓里的十发子弹全打了出去。 等他停止射击,对面车中的三个人已全被击倒,车也翻了。他放下枪赶紧去看杨老头的情况,杨老头却坐了起来给他一顿骂—— “你知道自己犯了多少错吗?开枪之前竟然忘了上膛,也就是那伙人枪法太烂了,否则你早就没命了!但也不能指望别人枪法烂啊,万一被流弹打中了呢? 你刚才开了十枪,打人只用了三枪,另外七颗子弹都是打车的。不是说不能打车,关键是有些部位打了没用……而且你把子弹都打光了,假如那些人没死透呢,再趁你不注意开枪怎么办? 你还没确定那些人的情况,就把子弹打光,还放下枪跑过来跟我说闲话,假如这时候那边爬起来一个人再开枪,不是连我都交待了?” 刚刚开枪时华真行还来不及多想,放下枪之后其实他非常紧张和害怕,感觉呼吸困难、心脏狂跳,双手都止不住的直发抖。不料杨老头突然坐了起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把他骂得呼吸恢复正常了,不再那么惊慌反而觉得很委屈。 他带着哭腔道:“我以为你中枪了。” 杨特红:“那是我老人家反应快,第一时间就卧倒了。” 华真行:“卧倒有向后倒的吗?” 杨老头:“你前面有个土坡,我前面又没有。但是我后面的草窝里有个坑,往后倒才是安全的!” 华真行:“那你也不喊一声告诉我。” 杨特红双眼一瞪:“我那么一倒,他们都以为我被打中了。假如我喊一声告诉你,既暴露了位置,也暴露了我没中枪的事实……好吧,你今天的表现还不错,勉强可以及格。” 这就是华真行的第一次杀人,他简单讲述了这段经历。罗柴德听完之后神情不知是惊讶还是赞叹,反正在夜色中也看不太清,过了一会儿才问道:“难怪你今天的动作那么干脆,可是你想过另一个问题吗?” 华真行:“什么问题?” 罗柴德:“你为了救我打死了那些人,我很感谢你。但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我不是一个好人,这一切都是罪有应得呢,你会不会杀错了人?别误会我的意思,我不认为你杀错了人,只是问你开枪前有没有想过这些?” 华真行很认真地答道:“必须当场就要做出的选择,搞脱离情况的假设是没有意义的,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是杨老头告诉我的。 我不知道你以前干过什么,但我知道你在非索港是做什么的。我还不完全了解你,但我知道自己没有杀错人。因为我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你,所以不论你是什么人,我都会开枪的。” 罗柴德诧异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华真行边想边说道:“他们都是金大头的手下,有人给了金大头三万米金,让金大头干掉你。我不清楚原因,那些来杀你的人同样不清楚。他们只知道金大头收了钱命令他们动手,而你和他们并没有仇,甚至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救助他们。 我们上车的时候那个人拿枪冲了出来,他可能打中你也可能打中我,就算我不是为了救你也会开枪。那辆吉普车的情况更是如此,他们喊话了吗、问情况了吗?直接就用机枪扫射,甚至连你的车牌号都不可能看清楚……所以你刚才问的都是废话。” 罗柴德:“你的思维很清晰啊,都是谁教你的,也是杂货铺的杨老板?” 华真行嘀咕道:“有人二话不说就要杀你的时候,还扯什么?” 罗柴德意味深长道:“换别人也会开枪,但他们或许和你不一样。” 华真行刚才讲述了自己第一次杀人的经历,但还有很多情况没说,事情远不止那么简单。那次回去之后他还是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一度沉默寡言很害怕听见枪声,甚至听见汽车声都会莫名紧张、控制不住地出虚汗。 杨老头、墨大爷、柯夫子这三个老头子都来给他搞心理疏导,以讲课兼吵架的方式。他们没有讨论华真行应不应该杀人,因为按当时的情况无论以哪国法律那都是正当防卫,开枪自卫还击是唯一正确的选择,没什么好扯的。 杨老头告诉华真行的是“吾非好杀人”。他还强调“诛残生者亦谓大慈,为养生、为全形、为保真。” 杨老头根本不不纠结华真行是否杀了人,他只在意华真行是否“好杀人”。好杀人便是残生,比如他们在草原上遇到的那伙偷猎的就属于残生者。 诛残生者并非不仁慈,反而是一种“大慈”,是对无辜者更好的保护,也是对自身的保全,这种行为与态度反应了真实的身心。假如不是如此,人就会变得很虚伪,会伤身、损形、失真。 华真行回来后感觉不适,杨老头认为是正常的,这说明他并非好杀人,但明白道理之后更应该懂得全形保真以养生。华真行听了感觉很宽慰,不愧是从把他养大的杨老头,很懂他的感受。 墨大爷却持不同观点,他告诉华真行的是“杀盗非杀人”。 墨大爷不像杨老头那样讲什么“非好杀人”,直接就认为华真行的行为属于“非杀人”。华真行并不是杀人者,因为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杀人,而为了杀盗。 所谓盗,就是杀人越货的强盗,也就是杨老头说的残生者。华真行之所以会杀他们,因为他们是盗,并非因为他们是人,否则根本就不会动手,所以说华真行针对的是盗,而非针对人。 柯夫子听到这里却不干了,开口批判墨大爷在搞诡辩、偷换了概念。因为盗也是人,不是人也不会做出那种事,杀盗就是杀人,盗的行为是依附于具体的人才存在的。 墨大爷生气了,直着脖子斥道:“我在跟你讲哲学吗?我们谈的是法学!呸,说法学也不完全对,我们谈的是华做的事。你说华为什么不杀我们,却会杀那几个人?” 柯夫子:“盗不义,杀盗义。但杀盗也是杀人,我的重点在这里,反驳的是你的谬论,并不是在说华的义行不对。” 墨大爷:“那我就好好跟你掰扯掰扯!古时有约法三章,头一条就是杀人者死。杀人者有罪,其罪当诛,那么由谁来行刑呢,行刑者是否也算杀人?假如算,那么他是不是也得死?这不是荒唐吗,当然不能算,这不就是杀盗非杀人吗?” 杨老头听出乐趣来了,也插话道:“盗不仅是行刑者所杀,行刑者只是最后动手的那个,而是有司所杀。立法者、追缉者、执法者都有份,紧急情况下有司不在位,还包括正当防卫者,都不能说他们是杀人者。自古以来的司法实践,皆是如此。” 柯夫子:“那你是赞同姓墨的喽?” 杨老头:“不不不,我就是帮他补充一下观点,你又想说啥?” 柯夫子:“我已经说过了——盗不义,杀盗义,取义而已。” 柯夫子告诉华真行的话很简单,就是“取义而已”。但是这位夫子一开口就是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何为取义,行符仁而已,那么仁呢,忠恕而已,然后又讲述了一番“加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所求乎子,以事父”的道理。 这些话华真行从就听他讲过很多遍了,早就能背下来了,在座的谁都能背下来。墨大爷又找到机会插话道:“加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按你这套说法,华肯定不愿意被人开枪打,那他也不应该对人开枪啊!假如华当时真不开枪,不是找死吗?” 柯夫子一拍桌子道:“你这是曲解我的意思!加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是指什么事情不能做,所以不能无端开枪打人;所求乎子,以事父,是指什么事情应该做,碰到那种事就应该去阻止。 那些人已经开枪了,他们做了不该做的事情,那就是残暴不仁,是残仁者。诛残仁者,是为仁之义行!” 墨大爷:“说话就说话,你拍桌子干嘛,难道想打架吗?” 杨老头一脸嘲讽道:“还好意思说打架,我一个挑你们两个!” 另外两老头齐声反讽道:“就你还好意思吹,一枪就让人给撂倒了。” 杨老头涨红脸道:“谁说我被人撂倒了,我那是主动卧倒,动作比子弹都快!” 说着说着三个老头又吵了起来,华真行对此已习以为常。三个老头以开导华的名义,在杂货铺里吵了一个星期,每次还要喝酒,都要华给做一桌菜。吵到最后反而把华真行给吵乐了,心中的积郁云开雾散。 三个老头都是长辈,说的话也都有道理,华真行只管给他们做菜,在旁边好好听着就是,而且都听明白了。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华真行家中堪称有三宝了。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当时华真行只有十二岁,后来他又遭遇了好几次类似的冲突,如今早已不再纠结,罗医生的疑问对他而言显得有些多余。 杨老头自称一个人能干翻墨大爷与柯夫子两个,是不是吹牛华真行并不清楚,但他知道杨老头确实很厉害。 就在那次看闪电之前,他亲眼见到杨老头用一根长棍挑翻了一群狮子,这还不算什么,更夸张的是将那群狮子像羊群般赶着走了很长一段路,居然没有狮子再敢撒野。 很多人认为杨老头能在非索港安安稳稳地开杂货铺,是因为他和草鞋帮的帮主墨尚同是好朋友。实情并非如此,墨尚同是十五年前才来到非索港的,那时还没有草鞋帮呢,而杨老头至少已在当地开了三十年的杂货铺,当初是谁罩着谁还说不定呢。 这些情况华真行也不可能都告诉罗医生,把罗医生安全送走并问明内情,顺利完成“系统任务”才是眼下的正经事。 罗柴德此时又长叹一声:“你的年纪不大,经历却很传奇,而我的经历就没那么精彩了。华,你想不想听我的故事?” 华真行:“想,当然想了。” 014、两个文明之人的对话 罗柴德是板牙人后裔,他的祖辈到达米坚国所在的米洲大陆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他的父亲就是土生土长的米国人,一辈子从事制造业,标准的蓝领工人,很幸运地没有因为米国本土制造业的萎缩被裁员,一直干到了退休。 这在当年的米国是一个很普通的家庭,远远够不上精英阶层。但罗柴德是父母的骄傲,他在大学毕业一年后又考上了合弗大学医学院。在米国,高中毕业不能直接读医学专业,首先得经过大学本科通识教育,拿到学士学位之后才能报考。 合弗大学医学院学制四年,录取率相当低,学费非常高,想顺利毕业不容易。罗柴德毕业后当了四年的住院医生,再转为正式的专科医师又工作了六年。 罗柴德大学本科读的是心理专业,当时欠了助学贷款,在报考医学院之前是父亲帮他还清的。但是合弗医学院的学费太高了,就得他毕业后自己慢慢再还助学贷款。在罗柴德毕业参加工作十年后,已成为专科主治医师的他,终于又一次还清了助学贷款。 那一年他三十七岁,已经结了婚,并有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家里还养了一条狗,在郊区有一栋房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属于所谓的中产阶级中的精英阶层了,拥有着令人羡慕的幸福生活,可就是在这一年遭遇了一系列变故。 专科主治医师的工作很忙,至少罗柴德工作的医院是这样,他还要经常值班。也许正因此才忽略了对妻子的关心,他老婆跟当地学校的棒球教练搞上了。 罗柴德发现之后,妻子摊牌提出了离婚,并聘请了当地“业绩”最出色的律师。最终法官将两个孩子的抚养权判给了母亲,顺带房子和狗也判给了对方,罗柴德则拥有两个孩子的探视权,并每月支付抚养费。 罗柴德带着私人物品住进了汽车旅馆,而妻子的男友就是那位棒球教练则搬进了他原先的房子。那边两人同居了,但并没有结婚,按照法律规定,罗柴德需要继续支付抚养费。 华真行听到这里不禁暗自嘀咕:有人睡了他的老婆、住了他的房子、管着他的孩子,他还得每月给人家钱花。他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接受学校教育,又用了十年辛苦工作,然后这一切……人生之惨莫过于此啊! 然而还有更惨的呢。这一场变故使罗柴德身心俱疲,情绪变得非常低落,精神状态也很差。在米坚国遇到这种情况,通常能给的建议就是去看心理医生。 但是看了也不管用,罗柴德自己大学本科读的就是心理学,这改变不了现状。他常常在工作中感到精神疲惫、注意力无法集中,于是开始使用违禁药品。 起初罗柴德并不认为自己是口及毒者,他使用的是能稳定情绪的镇静类药物,医生的身份使他很容易搞到这些东西。但是长期使用这类药品会有越来越严重的后果,有一次他没有及时注射,结果险些发生了医疗事故,然后一切就暴露了…… 对医院来说这是个丑闻,并没有对社会公开,但是行业内都传开了。罗柴德丢掉了工作,也没有哪家医疗机构再会聘用他,他还得按月支付抚养费。 罗柴德所在州的法定抚养费并不是按照收入水平计算的,而是按照离婚前女方以及孩子的生活水平规定的。没有收入的他支付不起抚养费,毫无意外地破产了,汽车旅馆当然也住不起,成了露宿街头的流浪汉,日常生活就是捡捡破烂、领领救济。 听到这里华真行唏嘘不已。罗柴德出身于普通蓝领工人家庭,考上了医学院、成为了专科主治医师,已足够证明其努力与优秀,从个人角度也算是精英中的精英了,结果却是流落街头的下场,成了卢瑟中的卢瑟。 流落街头之后,罗柴德已经自暴自弃,他开始吸食别的du品,一度形销骨立就是在等死而已。这时已有三年未见面的父亲找到了他,先是把他送去戒毒。而父亲一个老朋友曾经为无国界医生组织工作,通过这个关系,又介绍他来到非索港。 这就是罗柴德的故事。讲到这里,这位医生感慨道:“来到非索港之后,我彻底戒了毒。这里每天都有人需要我、每个人都很尊敬我,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你们可能认为我是来救人的,其实也是非索港救了我——挽救了我的生命和人生。” 是非索港这个地方挽救了罗柴德?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罗柴德在这里的确很受尊敬,在当地人眼中他就是一位来自米国的大人物,甚至远比几里国土生土长的医生更受欢迎。但是谁能想到,在来到非索港之前,他就是一个口及毒等死的流浪汉呢? 华真行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从根上捋,这一切是怎么造成的?你当年遭遇的变故、改变人生最重要的环节出在哪里?” 罗柴德显然还沉浸在往事中,似是自言自语道:“我前妻,她请了个好律师,真是非常厉害的律师!” 华真行一时无语,也不好再继续掰扯,接着问道:“您今年多大了?” 罗柴德:“四十。” 华真行:“你父亲找到你之前,你在街头流浪了多久?” 罗柴德:“差不多一年,他找了我几个月,为此还请了私家侦探。” 华真行:“你说当时和父亲已经三年没见面了,流浪这一年就算了,前两年怎么也没见面?” 罗柴德:“我们平常很少见面,过节时我会给他寄贺卡……三年前那个圣诞节,我和前妻带着孩子曾经去过我的父母家。” 华真行:“只有圣诞节才去看望吗,参加工作之后,你们见过几次?” 罗柴德:“有三次,其中两次是带着前妻和孩子,分别是在儿子和女儿出生之后。” 根据罗柴德的讲述,华真行已有最基本的了解,一个普通蓝领工人家庭培养了一名合弗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父亲还帮孩子付清了大学本科期间的助学贷款。在儿子流落街头之后,父亲又特意请私家侦探去寻找,然后送他去戒毒,再找关系介绍到海外当医生。 假如不是这样,也轮不到非索港来“挽救”罗医生。罗医生有个令人羡慕的好父亲,要知道在非索港很多孩子根本就没有父亲。可是罗医生参加工作后整整十年时间,只在圣诞节期间跟父母见过三次面。 看罗医生的样子,他以为自己曾经很正常、现在也很正常,只是有那么一段时间不正常。华真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罗医生是个米国人,从也没有杂货铺里那三个老头子教他。 罗柴德不傻,华真行虽然没说什么,但他也能品出味儿来,微微眯着眼睛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父亲为我付出很多,而我确实忽略了他,但你也许不懂一个真正的米坚国人,米坚国的文化传统与你们东国不一样。” 华真行:“这不是懂不懂的事情,情况没那么复杂,只是认不认同而已。你觉得这样说了之后,自己就能心安理得吗?” 见罗柴德没有回答,他想了想又说道,“现在络信息这么发达,我不是完全不了解米国,至少不是所有的米国父亲都能像你的父亲,你也不如你的父亲。” 毕竟是个孩子,后面这番话本可以不说的,虽是实话却很不给面子。罗柴德沉思片刻才开口道:“人们常常会忽略一直关心他的人,却倾向于关心那些不曾关注他的人,这叫阙值效应,是潜意识中的一种心理现象。 从原理上讲,一直关心你的人,相当于恒定的刺激,你想要继续获得满足感则需要更强烈的刺激。而那些未曾关注你的人,他们的关注立刻会给你带来新的满足……” 华真行:“嗯,这也可以叫犯贱效应,所以呢?” 罗柴德:“没什么所以,我只是学过心理学,知道有这么一种效应而已。” 华真行:“那么接下来你是否还要对我讲一下富兰克林效应?人会更容易对自己帮助过的人产生好感,却倾向于忽略哪些帮助过自己的人。嗯,杨老头叫它舔狗与白眼狼效应。” 罗柴德惊讶道:“你怎么懂这些,都是杨教你的吗?” 华真行:“这些东西又不是什么秘籍,你能学我也能学。” 正如罗柴德所说,每个人都需要有成就感和满足感。华真行从最大的爱好,就是把未知的东西搞明白,这就是他的成就与满足。区区中学教材就那么些书,真不够他看的,而且早就在三年前就全部读完了。 华真行平时有疑问就会向杨老头请教。杨老头基本都会与他讨论一番,然后推荐他去看哪一方面的东西。现在的络资讯很发达,但想搞明白问题,就不能只接触碎片化的信息,而要主动去系统地学习。 墨大爷和柯夫子也会这样做,他们倒没有刻意把华真行往哪个专业方向上培养,只是在华真行有疑问时告诉他:古往今来很多人都曾有过同样的疑问,先看看大家都是怎么解决或解答的。 罗柴德并不了解华真行是怎么长大的,所以才会很惊讶,他又追问道:“这些你都能记住?” 华真行想了想,也没敢太吹牛:“不是记住,而是知道。假如我根本没学过这些,又不认同你,你会不会再讲牛顿效应或者达克效应?这些心理效应确实存在,但不是你这么用的吧?” 罗柴德:“华,你想说什么?” 华真行反问道:“罗医生,你刚才想说什么?” 罗柴德低头道:“我做的或许不够好,也知道你的意思。我刚才只是在分析,某些情况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比如说阙值效应,它就是人的一种心理本能,也是人性的一部分。” 华真行眨了眨眼睛,引用了柯夫子几年前说的一番话:“存在皆有因,但于人而言,并非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否则智慧何用? 人之本心,并非本性,亦非本能,否则与草木何异、与禽兽何异?见美女而起色欲,那是本能,但在大街上看见美女欲起色就扑上去,那便是禽兽!” 柯夫子讲的这段话,是教华真行怎么解读“克己复礼为仁”,在不同的时代可以有不同的理解,但其思想内核是相通的。当初柯夫子讲这段话的时候,隐约还曾感叹,经过了许多岁月许多时代,来到非索港之后仿佛又回到最初。 说到这里,华真行又想起柯夫子讲过的另一段话,于是语气一转道:“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心理学上叫归因,对吧?书上讲了外部归因和内部归因,但还有一种归因书上没讲,也是一个老头子告诉我的,就是说你这种情况。” 罗柴德纳闷道:“什么归因?” 华真行:“叫上帝归因,或者叫造物主归因,将问题归结于人性,仿佛只要是人就会犯某种错误,上帝就把人造成了这个样子。但真的是这样吗,当你能意识到并分析所谓人性的时候,就不是这样了!否则人和草履虫又有什么分别?” 罗柴德:“你还知道草履虫?” 华真行:“中学生物课本上的东西,你干嘛认为我不应该知道?” 罗柴德点了点头道:“你还是个孩子,刚才说的这些话,都是别人告诉你的或者在书上看见的,却还不是你自己能讲出来的。” 华真行:“确实都是别人告诉我的。我明白的你的意思,先知其然,再知其所以然,而后能行之。我家的几个老头子也是这么说的。” 罗柴德突然笑了:“我们是在讨论学术问题吗?我还以为在逃亡呢!” 华真行也笑了:“聊天嘛。” 罗柴德:“是啊,聊天!能这样聊天,说明我们都是文明人。你年纪,给我的感觉却像自以为有一座宝藏。” 华真行:“是吗?我也这么觉得。” 罗柴德看着华真行,越看越觉得好奇,眼前的人虽然懂得很多但仍是个孩子。刚才那番谈话就是一个孩子急于表达自己的观点,与人争论也在寻找着认同,同时还带着一种炫耀见知与跃跃欲试的心态。 罗柴德确实很会分析,至少他把华真行此刻的心态看得很清楚。这时华真行又问道:“罗医生,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有人要杀你呢?” 罗柴德垂下眼帘道:“明天再说吧,你该休息了。我守夜,过两个时再叫你。” 华真行起身走向帐篷:“能不能再问你一件事,你在米坚国已经一无所有,回去之后打算怎么办?” 罗柴德微微扬首道:“谁说我一无所有,我已经找回了自己的人生!曾经抛弃我的地方,我现在要去征服它,拿回我应该有的一切!”这番话充满自信,他的双眼仿佛在夜色中突然绽放出光芒。 华真行微微一怔,看来罗医生应该在非索港得到了什么,回到米坚国后会变得很有底气,可能也因此招来了追杀。但罗医生既然现在还不想说,他也不好逼问,等明天吧。 回到帐篷里他没有立刻躺下睡觉,而是依然端坐凝神,在意识中调出“系统”看了一眼,却发现“任务二”的进度条居然已完成五分之一左右。 任务二的内容是“调查清楚大头帮想杀罗柴德医生的内情”。看来这是一个分阶段完成的任务,通过今晚的一番长谈已有了进展,虽然尚未搞清最后的真相。 任务二的奖励是三万米金,看这个架势就算最终没有彻底完成,可能也会拿到至少六千米金。华真行现在疑惑的是,这些米金究竟会以何种方式出现呢,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 015、打井 任务一的情况毫无变化,其内容是“护送罗柴德医生安全离开”,并什么进度条显示,看来只有完成或没完成这两个结果。其奖励是非索港南部海岸别墅一套,华真行也搞不清楚这套别墅会以怎么样一种方式奖励给他。 华真行并不贪财,假如没有这个系统的出现,他一样会救罗医生,而有了这个系统他也不排斥这些奖励。东西当然都是好东西,就看怎么来的、又怎么使用。而他更感兴趣的是另一个问题,就是把任务完成后奖励会怎么出现。 第二天两人收拾行装继续出发。华真行判断他们应该基本安全了,便没有让罗柴德继续走在前面,换成自己领路。初升的朝阳下穿行黑荒大草原,清凉的风吹散了几许疲惫,远处有成群的跳羚在饮水,华真行却刻意避开了有水源的地方。 清晨有很多动物都会去喝水,而在干旱的季节对水源地的争夺也很激烈,饮水的时候很危险,猎杀的场景随时都会上演,禽兽们的精神也是高度紧张。华真行不想惊吓到这些野生动物,虽然不怕,但也不想无端招来攻击。 几里国这片草原一年有两个雨季,分别是春末的大雨季和秋末的雨季,如今的时节正是大雨季尚未到来之前,一年间最干旱的时候。草原上只有低洼地带尚存积水,很多河流变成了断续的水坑、水潭与狭长的湖泊,依靠水源生存的野生动物显得很拥挤。 这么大片的荒野自古以来为何没有得到开垦?墨大爷谈过这个问题,有气候和人两方面的因素,最重要的是缺乏农耕文明的积累。这里的降水集中,几乎没有农田水利工程,既缺乏成熟的灌溉系统,荒原上也不是经过多年精耕的沃土。 不会种田的人那就是真不会种田,需要从手把手地教、或者跟在别人后面自己学,至少需要花一代人的时间才能培养出来。不适合耕作的土地那是真不适合耕作,开垦之后需要好几代人的精耕才能成为熟田。 至于水利灌溉系统以及农耕技术,在人类历史上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则需要上千年的摸索才能形成规模与传统。 在海外殖民者到达这里之前,当地还一直保持着原始部族社会状态,人们以采集和狩猎为生。殖民者直接建立了城市,引入了现代工业化社会文明体系,但是并没有也无心进行大规模的农田水利系统以及基础设施的建设与改造。 城市及周边有工业与服务设施,郊外也有种植园和农田,但都是在有条件的地方搞局部区域的开发,假如放到几里国整个疆域中去看,那就像皮肤上的一块块癣斑。 这让华真行想到东国旧社会的大尚海,十里洋场不可谓不繁华,但是走几步到了江北广阔的农村与城镇,便会发现巨大的反差。 其实非索港曾经也很繁华,后来被种种原因导致的社会撕裂所摧毁,如今又在缓慢重建。但就算回到了当初,又好似一切并未改变,而今天的东国却已完全不同。 华真行为何会有这样的联想,因为他最感兴趣的海外国家就是东国,用心学习过东国的历史,还看过不少图文资料。 很多生活在郊野的几里人平时也种地,但是他们种地的方式会让一个东国人目瞪口呆,就是在雨季来临之际把种子撒在荒野上,到了成熟的时候就去收。不耕不灌不锄不管,野种天收全看老天爷的脸色,其产量可想而知,而且很多作物是不能这么种的。 当地最常见的一种作物是木薯,水磨晾干成粉,再蒸熟去毒可当口粮。野种的方式去收获,疣猪等野生动物也都爱吃。 除此之外,荒原上的物产不能说不丰富,比如猴面包树的果实也可以充饥,能吃的东西还有很多……但也就这样了,不可能指望他们有多么高明的农业及食品加工技术,更别提美食烹饪艺术了。 墨大爷曾经行走几里国北部的广大荒原,他认为这片地方是完全可以开发改造的,甚至指出该怎样修建水利工程与灌溉体系,在哪些区域进行开发,既不影响整体生态又能发展出现代农业与加工业,最终还能改善整个区域的环境和气候。 墨尚同虽然有这样的考察结论,但不可能实现这样的蓝图,这片荒原不是他的也不是草鞋帮的,就算凭借如今的草鞋帮也不可能完成这样的任务。华真行曾问墨大爷怎么样才能做到,当时旁边的柯夫子插了一句话:“若物料器具足,十万东国华族人足矣。” 这话也许并没有吹牛,非索港如今就有东国的援建项目,他们的工作效率与建设能力令当地人望尘莫及。同样的工程假如让当地人自己去干,恐怕几十年也搞不定,而到了东国建工集团手里也就是一年半载的事。 这些东国工人的工作量在当地人看来已经很大了,但他们还有闲暇去种地,在驻地内以及周围开辟了很多片菜地,各种蔬菜都有,而且长势都那么好。杨老头是个嘴馋的家伙,当地吃不着的各种新鲜蔬菜,他都撺掇华真行去东国工人驻地去买。 华和杨老头平时又能吃多少,工地负责人老雷以及工人们与华真行都混熟了,基本都是白送给他。杨老头也不白要,每次都让华真行拿点东国产的烟酒过去。 那里很多工人在东国时也没种过地,为什么跑到这里就能开垦出田地,而且把菜种得这么好呢?还养了鸡能天天下蛋!有一次做了一盘土鸡蛋炒红椒之后,华真行问过杨老头。 杨老头告诉他,这就是基本素质和成长环境不同,简而言之就是人不同。人从哪里来,就和那些菜一样,都是从社会这块地里种出来的。 那些援建工人,在东国不仅接受了法定义务教育,而且至少都有高中学历,东国的基础教育是很扎实的。他们已经学会了集体管理与劳动协作,从耳濡目染,很清楚无论得到什么都需要勤劳和智慧,他们就是成长在那样一个文化环境中,既不懒也不笨。 所谓笨不笨未必是先天的智商,更重要的是代代传承的思维方式;所谓懒不懒,最重要的则是相应的行为方式。他们虽然从来没有种过菜,只要有人教或者找到教学资料,就能上手种出来,而且能越种越好。 当时见华真行还在眨眼睛,杨老头突然问了一句:“你见过这里的人打井吗?” 华真行知道什么是水井,但从来没有见过实物,当初学了这个东国字之后很疑惑,还找杨老头问了很长时间,想搞清楚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后来他自己学会上了,又查了很多图片和视频资料,算是见识了一番。 非索港当然建在有水源的地方,否则也不能发展成这样一个大城市。但是缺乏干净的饮用水是几里国大部分民众都面临的问题,至少联合国的每一份有关报告中都是这么写的。 其实几里国的年平均降雨量并不算很低,但问题是雨季比较集中,而干旱时间很长,这里又极度缺乏水利工程。 非索港的中心区域有自来水,供水系统曾经被破坏过后来又重建了。但随着城市规模的扩张,很多街区如今是没有自来水的,他们都习惯了每天用坛子或桶去固定地点打水,很多人还把各种器皿顶在头上。 生活在郊野的民众平日基本都是去河流里打水,旱季如果断流了,则在低洼的水潭中取水,静置沉淀就拿来饮用。这样其实很不卫生,各种慈善救援组织也时常给当地民众发放净水片。但是当地没有人打井,假如是在东国,过去几乎每个村庄都会有不止一口水井。 听见这一问,华真行愣了愣才答道:“真没见过,他们根本就不会打井。” 杨老头吃了一口菜,放下筷子道:“这就对了,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打井的!打井多麻烦啊,需要好多人一起干挺长时间的活,很脏很累,既危险也不见得一定能出水。有这工夫,早就去河边把水给打来了,然后就可以去找点乐子,是不是?” 华真行被逗笑了,连连点头道:“杨总说得太形象了,当地人确实是这样,他们真就是这么想的。” 杨老头:“文明的启蒙,首先是思想的跃迁。人们有了自觉的意识,能克服本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很多正确的事情是违反人性本能的,比如春天播种,它不可能让人立刻就得到满足,要等到秋天才有收获,它是理智的选择。 东国有个成语叫深谋远虑,打井如此,种菜也是如此,不是出于当时的欲望冲动。东国早在几千年之前就跨越了这个阶段,完成了文明启蒙和思想跃迁,然后不断传承到今天。 可是这里呢,从郊外走到市区,原始部族直接遭遇了现代工业与殖民资本,还来不及完善这个过程,要么直接喝自来水,要么去河边提水,没有人会打井,也不想学着打井……现在你明白了吧?” 华真行:“好像有点明白了。” 杨老头:“你还,总有一天会彻底明白的。” 华真行确实还有点懵懂,后来他又听雷总工说了更多种菜的故事。雷总工在黑荒大陆不止到过一个国家,当然也不止援建过一个工程。上一个工程不在非索港,他们干了差不多有两年,也在驻地搞了很多块菜地,令当地人倍感神奇。 工程完工后工人们都撤走了,当地人就把这些菜园当宝贝似的纷纷抢占……几个月前有些维护工作,雷总工顺便回上个工地看了一眼,菜园又变成荒地了。 东国的援建工人虽然很会种菜,但那只是在驻地附近开辟规模的菜园,远远解决不了这片荒原的问题。华真行看见旱季中的大草原,莫名想起了当地人是怎么种地的,又想起了墨大爷当年的考察结论,还想到了种菜与打井的故事……思绪发散得很开。 他突然间又有一种联想,那突然冒出来的“欢想国系统”将来会不会给他颁布一个任务,就是像墨大爷-描绘的蓝图那样改造这片荒原?假如真有这种任务,按照柯夫子的说法,得有十万东国华人,还得器具物料充足,这怎么完成啊? 自从莫名的“系统”出现后,华真行的想法变得很活泛。正在此时,身后的罗柴德喊道:“华,我们休息一下吧,实在走累了。天热了,水也喝光了。” 016、想学吗 昨天丢掉车步行的时候,华真行让罗柴德带了一桶五升装的矿泉水,到现在已经喝完了。负重穿行大草原,不知不觉中对水的消耗特别大。 华真行伸手摸了摸空气:“还好了,气温不算太高,大概二十四度。” 罗柴德:“你能感觉得这么准?” 华真行:“我也没法说太准,因为有风,温度是在不停变化的,大概在二十四摄氏度上下波动。” 这有点像吹牛了,甚至是故弄玄虚。罗柴德故意刁难他道:“风速是多少啊?” 华真行的手伸在空中轻轻动了动:“你是说现在的最大风速吗?每秒三米左右,相当于二级风。” 这也能摸出来,难道他的手指是多功能探测头加传感器吗?罗柴德干脆问到底:“那么空气湿度呢?” 华真行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在这个高度,今天空气的相对湿度在百分之二十五到百分之三十之间,我们早上出发的时候大概是百分之三十,现在大概是百分之二十五。” 罗柴德将信将疑,换种情况、换个人他绝对会认为对方是在胡说八道,但在华真行身上发现的神奇之处已经太多了,他又不敢全然不信。 “你是怎么感觉出来的?比如说温度,人只能感觉出来与体温的差异,怎么会有具体的数值?” “测量方法决定数值啊,数值本来就是人定的。你能感觉到不同的温度,然后再拿温度计对照一下就清楚了,记住了以后不需要温度计也能知道,就是这么简单。” “这还简单?” “哦,也不算简单,是需要训练的……我们先去找水吧,跟着我走。” 干旱季节的茫茫草原,华真行观察了一下地势,带着罗柴德走了十几分钟果然就找到了一个低洼处的水坑。四周是干裂的裸露土壤,往中间是湿润的沼泽状淤泥,最里面则是水体,看上去很浑浊,但总归是有水了。 华真行看了一眼却拉着罗柴德走开了。罗柴德纳闷道:“我们不取水吗?” 华真行:“那里面趴着好几条大鳄鱼呢,算了吧,换个地方。” 罗柴德赶紧跟着离开,边走边回头,却怎么也看不出那水坑里躲着鳄鱼。它们在哪儿,华是怎么发现的? 前走不远果然又有一个水坑,面积比刚才那个得多,周围也没有太多淤泥,只是水看上去更浑更脏了。华真行点点头道:“这里可以,我来打水。” 罗柴德将空桶递过去道:“用这个?” 华真行摇了摇头:“不用,别弄脏了。”他解下背包取出来一块圆形的布,就是昨晚休息时用的坐垫,走到水坑边居然打起了足球大的一兜子水。 原来那块布的边缘穿了一圈细绳,并对称的留了三个孔可以把细绳提出来,这样就成了一个能装东西的兜子,而且是密封防水的。华真行提着一兜子水道:“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气温还在升高,不要在中午最热的时候赶路了。” 草原上也有不少树,找了个安全的树荫,华真行把兜子挂在树杈上,让罗柴德去搜集枯枝,自己则砍了好几根长短粗细不一的树杈。罗柴德已经渴了,又出了一身汗,看着那兜子道:“这水不能直接喝,你带净水片了吗?” 华真行:“带了,先烧开然后再放。” 拿什么烧水,两人又没带锅。清理周围的杂草点起篝火后,华真行直接将那个兜子用树枝挂在了火堆上,居然就这样把水给烧开了。罗柴德伸着脑袋道:“这块布是什么材料的?” 华真行随口答道:“最新高科技材料,限量版手工制作。”他并没有意识到“高科技”与“手工制作”放在一起有些奇怪,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块布是什么材质,反正是墨大爷给的。 罗柴德也没有追问,因为他早就懵圈了。水煮开晾温之后再放净水片,静置沉淀一番,将上层干净的水缓缓注入桶中,恰好又是满满一桶。剩下半兜带着杂质的水倒掉,再将布抖干净收起,两人取出干粮吃了午饭,最热的日头已经过去,他们继续赶路。 华真行将带着刺刀的枪管收了起来,加工了两根长棍,一端削尖还用篝火微微烤硬,与罗柴德一人拄了一根。罗柴德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犯傻,怎么早没想到找根棍子拄着呢? 到了天黑前宿营的时候,罗柴德脱下鞋,腿已有些浮肿,他箕坐问道:“华,我们今天走了多远,还有多远?” 华真行:“今天走了不到四十公里,还有三十多公里。再坚持一下,假如明天还能保持今天的速度,你晚饭前就能赶到机场。” 罗柴德暗暗咬牙,看来明天只能豁出去了,总不能让一个孩子给看扁了。两个人都背着包,可华真行的背包明显大得多也重得多,此刻看上去却轻松得多,他忍不住又问道:“华,你的体力为什么这么好?” 华真行反问道:“这就算好吗?” 罗柴德:“当然很不错了!我从就爱运动,报了很多班,从中学到大学都是校内橄榄球俱乐部的成员,工作之后也坚持健身,只有那么一段时间是荒废的,但是来到非索港之后我又开始坚持练长跑了,体格比一般人好得多。可是今天假如不是你在前面领着,我根本就坚持不下来。” 华真行:“这才哪到哪啊!杨老头告诉我,当年的东国红军为了飞夺一座铁索桥,全副武装一天一夜急行军一百二十公里。” 这确实就是杨老头去年说的话。杨老头带着华真行搞过很多次“野外考察”,当时就是从非索港穿过大草原到达邻国的美里市,第一天吃完早饭出发,中途宿营一夜,第二天晚饭时到达。 一百五十公里的徒步路程,两个白天就走到了,华真行虽然很累,但自我感觉已经很了不起。结果杨老头告诉他别得意,其实还差得远呢,并举了东国红军飞夺铁索桥的例子。 罗柴德听得直皱眉,那位开杂货铺的杨老板拿这种例子忽悠孩合适吗?他摇了摇头道:“那是职业军人在执行战斗命令,虽然说是武装行军,也应该是轻装,不会像你这样背这么多东西。” 华真行:“至少带武器弹药和随身口粮吧,和我们现在差不多。杨老头还告诉我,就在十几年前东国有一场大地震,山区道路全断了,军队为了进入灾区救人,二十一时徒步强行军九十公里,他们走的不是平地,而是冒雨翻山越岭。” 罗柴德:“那只是你听说吧,我不信。” 华真行:“我查证了呀,这又不是很难查证。” 罗柴德:“这个星球上恐怕找不到那样一支军队,又或许有人给他们下达了必须完成任务的命令,生死攸关。” 华真行又反问道:“那你现在不是生死攸关吗?别忘了正在被追杀呢!” 罗柴德:“我做不到。” 华真行一撇嘴:“你又不是东国军人!” 罗柴德被噎得没话了。天黑之后,还是像昨天那样罗柴德先钻进帐篷里休息。华真行守夜,那块圆形的布依旧当坐垫,中正端坐。 他既是在修炼养元术也是运用养元术,使自己保持在一种特别清醒又特别放松的状态,能察觉周围很细微的动静。感受刺激却又不做出意识反应,一切仿佛都是自然的痕迹,听起来很简单,但不经过专门的训练是做不到的。 华真行背对帐篷微闭双眼,甚至知道罗柴德在干什么。罗医生一开始并没有睡,轻手轻脚取出手机打开电源,用电筒照亮检查了一番背包里的东西。他的背包里有不少纸张,其中大多数应该是文件,用硬质塑料之类的文件夹装着,还有一些管的液体和塑胶瓶。 华真行不是看见的,也不能完全说是听见的,这就像综合了所有感官的一种感觉。他虽然能感觉到,但并没有去思考,一切就像自然的映射。至于那些文件的内容、是什么样的液体、具体是怎样包装的,华真行当然不知道,他还没有那个本事。 五分钟之后罗柴德睡了,很快便响起了鼾声……大约又过了一半时,他居然醒了。这让华真行感到有些意外,这一诧异便是意动,他脱离了方才的状态,但仍然闭目端坐似是养神。 白天走了快四十公里,这么累的情况下还能自己醒过来,而且恰好是在约定的守夜换班时间之前,这说明罗柴德的自控能力其实非常强,而且不仅仅是自控,应该是在入睡前给了自己充足的暗示要在什么时候醒来,换做一般人也是做不到的。 罗柴德走出帐篷坐下,点燃了一根烟,这已经是他的最后一支烟。华真行睁开眼睛道:“你怎么自己醒了,我还准备过一会儿去叫你呢。” 罗柴德微微一笑:“这是一种心理技术,我告诉自己会在这个时候醒来……感兴趣吗,想不想学?” 华真行也笑了:“你想教我,我当然感兴趣。不过我也会类似的办法,昨天夜里换班的时候,是你把我叫醒的吗?” 罗柴德略一回想,昨天他守夜轮到华真行换班时,华真行也是自己醒的,好像不用他再教这些技巧。他又想了一会儿,不知在思考什么,然后抬头道:“华,你的感觉很敏锐,甚至是超常。昨天中午我根本没有听见动静,你却早就察觉后面有车追上来了。 今天中午,你伸手就能测出温度、风速甚至空气湿度。还有那个水坑,我无论怎么观察都没有发现鳄鱼,你却很肯定的说那里有。这些能力是通过训练得到的吗,其他人也可以接受同样的训练吗?” 华真行笑了:“那几条鳄鱼,你只要会观察就行。至于其他的事情,确实是通过训练掌握的能力。” 罗柴德侧过身体道:“什么训练方法?” 华真行:“它叫养元术,想学吗?” 罗柴德:“我现在就想学!” 华真行:“你得先告诉我,是什么人、为了什么找金大头杀你?大头帮没有武装吉普,又是谁给他们的?” 罗柴德:“你教会了我,我就告诉你。” 华真行摇头道:“这不是谈判,也不是交换条件。我冒着生命危险在救你,你有责任告诉我究竟卷进了什么样的麻烦中。” 罗柴德:“必须先说?” 华真行没吱声,但态度已经很明确。 017、大鱼 罗柴德看了华真行半天,终于长叹一声道:“本来不想说太多的,有些事说了恐怕你也不会明白。” 华真行板着脸道:“我能护送你徒步穿过荒野,不代表我就只是无知的野人。” 罗柴德:“好吧,明天就要告别了,今天就告诉你吧。非索港这个地方很落后、很愚昧、很混乱,但你知道这里最先进的机构是什么吗?” 华真行:“以你的身份提出的这种问题,答案当然是国际医院。” 非索港国际医院是从十五年的前的难民帐篷医院发展起来的,得到了国际上很多机构的资助,如今的规模已经相当庞大。它有数千张病床,甚至在城市中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安全区域,经常人满为患。 说它先进,是指代表其最高水平的那些设施,有国际一流水准的研究室、手术室、化验室、监护室,上百间高档病房与发达国家的私立医院相比也不逊色多少。但这些条件一般人是享受不到的,医院里大多数普通病房与床位条件很简陋,处置观察大厅则拥挤不堪。 罗柴德点了点头:“是的,它不仅有最先进的医疗器械和各种病房,还有最先进的实验室与研究科室。它有足够大的规模,有足够多的病人,能见到各种各样的病人,所以它有做药物试验的最佳条件。” 华真行皱起眉头:“你们在这里进行非法药物试验?” 罗柴德摇头道:“不是我们,是他们,我并没有参与。至于非不非法,国外的法律管不到非索港,而几里国的法律也管不到国际医院,更别提他们好像就没有这方面明确的法律。 这个国家掌握权势的人不会干涉国际医院的事情,做为心照不宣的交换条件,国际医院也会保障他们的医疗安全。 至于药物试验,几乎你能想到的都有。最初很多机构把实验室放在这里,是因为做动物试验方便,比如这里的猴子很容易就能搞到,也没有那些动物保护组织来干涉……但是后来嘛,很多人意识到了另一种方便。 你知道一种新药物的研发过程吗?先要做药理生化分析,然后做动物试验,最后再做临床试验。临床试验又分一到四期,成本非常非常高,假如研发失败就等于全部投入都打了水漂。 而在这里,成本却非常低。先在境外做好药理生化分析,再到这里来做最简单的动物试验,动物试验做到什么程度有时候就看良心了……” 听到这里,华真行插话道:“有人还会略过动物试验阶段直接做临床试验吗?” 罗柴德:“是的,这种情况虽然不多,但我发现过,先在个别人身上小剂量试,假如没有严重反应再继续。但更多的情况是动物试验做得不完整,数据积累和观察周期还不够,就直接上临床了。 临床是有严格规范的。比如一期试验,志愿者通常是健康人。二到四期试验志愿者都是相应的适应症患者,就是得什么病的人吃治什么病的药。二期试验还有对照组,就是同样得这个病的人不能吃这个药,要么服用安慰剂要么服用其他的上市药,最好只服用安慰剂……” 华真行:“你直接说重点!这些我都可以回头去查资料。” 罗柴德:“药物试验需要跟志愿者签责任协议,保证志愿者完全知情,并且给志愿者足够的补偿。而在非索港国际医院,只有患者,没有志愿者,他们都只是一个个数据样本。” 华真行倒吸一口冷气:“那些人自己其实并不知情?不仅没有补偿,甚至是自己花钱在给别人做药物试验?” 非索港国际医院有慈善性质,但它并非几里国公立,最早是国际救援组织建立的,接受世界各机构的捐助。它也收费,而且收费很昂贵,很少有人能付得起钱,除非只是一些简单的小毛病。 没钱的人又想去看病,可以申请援助,需要填几张表格。这里的文盲很多,不认识外文的更多,所以表格都是医院工作人员代填的,对应不同的慈善援助项目。得到某个项目援助就可以不花钱或者少花钱,但毕竟也有人是自己花钱看病的,至少是花了部分的钱。 罗柴德点了点头,又说道:“其实最重要的不在这些。这里的临床试验不规范,有时候为了在最短时间内以最低成本拿到完整数据,甚至是临床一期到三期混在一起做的。” 华真行:“这怎么做?” 罗柴德:“直接给药观察,从小剂量开始,一部分人给药一部分人不给药,有相应病症的给这种药,没相应病症的也给这种药……有时候还能得到更全面的数据,甚至是通过正规方法很难得到的。” 华真行:“我没太听懂。” 罗柴德:“举个例子吧,比如说禁忌症与新的适应症。通常药物试验的志愿者不能有其他基础疾病,治消化的药,不能给得心脏病的人吃,假如吃了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那么现在就能知道了,或者还能发现这种药可以治疗新的病症。” 华真行一时无语,沉默了半天才问道:“国际医院的医生,都参与了吗?” 罗柴德赶紧摇头:“不不不,大多数医生都没有参与,他们都是来治病的,职业操守也不允许他们那样做,甚至都不知情。” 华真行:“怎么会不知情?”不知不觉中,他的语气已经像是在审问。 罗柴德解释道:“国际医院的情况也很复杂。来自不同国家的医生,使用的是来自世界各地多种渠道的药物,很多情况不了解也很正常。 在这个世界上最落后的地方,医院里却经常能看见来自世界最发达地区研发的最新药物。有的医生也知道很多药品的来源渠道不正规,但他们没有证据去质疑。 在这个地方,能有药物治病就不错了,基本上是有什么药就用什么药。大多数医生还是在做正常的治疗、根据说明书正常用药。有问题的人毕竟是少数,而且就算是用了那些有问题的那些药物,其中大多数还是能治病的……”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道:“还有不少医生甚至没有资格去质疑,或者没有能力去质疑。比如来自很多落后国家的医生,他们只是被告知这里有国际上最新的先进药物,是公益组织通过特殊渠道捐助的。” 华真行:“在医院内部也有鄙视链吧,或者叫歧视链。比如外国来的医生看不起几里国当地的医生,而罗医生你,应该在这个歧视链的最高层吧?” 罗柴德没接这个茬,华真行又问道:“你在医院里发现了这些内情,收集了证据资料,所以才会被追杀?” 罗柴德点头道:“是的,我收集了很多第一手原始资料,还保存了一些样本,掌握了某些人的秘密。我并不清楚这件事已经暴露了,但是你打电话说金大头要杀我,我当时就明白了。” 华真行:“这和金大头又有什么关系?” 罗柴德:“药物试验有严格的规范,有些规范是保护志愿者的,不遵守这些规范可能以更快的速度、更低的成本完成试验。 但是另一方面,它也有专业性的要求,比如怎么组织那些不知情的人充当志愿者,如何确保他们在试验一种新药的同时没有试验另一种新药,如何跟踪观察……这些都需要当地人帮忙。 金大头就是干这个的,大头帮在自己的地盘上组织人体检、看病,甚至定期让他们服用号称是有预防作用的药物,有专门的人做统计观察。” 华真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夏尔知道吗,昨天朝同伙开枪掩护我们逃走的那个大个子。去年他的姨妈和两个妹妹生病了,是我找你帮的忙。大头帮组织人去医院做小白鼠,为什么当时不帮忙把她们也送进医院呢?” 罗柴德苦笑道:“那是因为她真有病,而且是致命的烈性传染病!大头帮的帮众并不知道内情,只有金大头自己清楚,他是有钱拿的。” 华真行:“难怪金大头要杀你,雇佣他的人也非要你的命不可。” 罗柴德的嘴角露出一丝嘲笑:“区区三万米金悬赏,金大头就让人给当枪使。这其中牵扯的利益之大,弄不好能让好几个几里国都破产。” 华真行:“你再给解释解释呗。” 罗柴德:“其实金大头知道了也没用,这根本就不是他能够得着的事,我就给你举几个小例子吧。哪家集团研发了什么最新的药物,成本大概多少、试验到了什么阶段,这些资料在专业的人手里,基本上就能判断新药能否上市以及上市后的疗效和利润了。 而知道了这些,就知道股价会怎么变动,知道股份会怎么变动,你就可以提前操作,利用杠杆放大。这还只是一方面,假如这些资料落到竞争对手那里,价值恐怕会更大。有一些资料如果公开了还会引发丑闻,给那些医药集团带来巨大的损失。” 华真行插话道:“丑闻?非法临床试验的丑闻吗?” 罗柴德又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道:“在米坚国,不会有太多人真正关心几里人的死活,绝大多数人连几里国在哪里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世上还有一个几里国。 但是它牵扯到资本利益,假如能找到运营上的瑕疵进行攻击,就是资本市场的丑闻。对于一些大型的集团,其股价只要下跌或者上涨几个百分点,你知道市值会有多大变化吗?” 华真行:“照这么说,你究竟拿到了多少家医药集团、多少种药物的非法试验资料?” 罗柴德:“资料不等于证据,就算你发现了有人在干这种事往往也没有用,在法律上很难指证它与幕后之人有什么关系。而我要掌握的是完整的证据链,是什么人在主导什么项目,他们叫什么名字、有什么身份,出了哪些试验数据。 再查看哪些公司将这些数据应用在法律规定的文件资料中,已经提请新药上市或者正在提请新药上市。我掌握了十几家医药集团、几十种药物的证据,它们都是世界上最大的医药集团,有的在米坚国,有的在罗巴洲。 我有电子版的备份,但仅仅有电子资料是不够的,有些场合还需要原始文件,我还拿到了一些可以常温保存的样本。样本和资料平时都锁在办公室里,昨天情况紧急,最重要的东西我都装在背包里了。” 华真行:“我可以把你护送到美里机场,但现在这种情况,你回到米坚国就安全了?” 罗柴德:“我也不是没有准备,不会直接回米坚国的。” 华真行:“你打算怎么做呢?” 罗柴德却避而未答,抬头道:“你想问金大头为什么要杀我,我已经告诉了你。现在该你告诉我了,你受的训练叫养元术,能教会我吗?” 华真行凝神召唤了一下“系统”,赫然发现“任务一”的完成进度已经到达百分之九十多,看来罗医生讲的基本都是实情,只是还有最后一些情况尚未搞清。 018、生机 看见“任务一”的完成进度,华真行决定言而有信,起身对罗柴德道:“想学养元术,那我就教你吧。方法其实不算复杂,关键在你能不能真正做到。现在教你静功的姿势,这是基础……咦,你的柔韧性还不错?” 罗柴德:“我练过瑜珈,也是来自东方神秘的身心修炼方法。” 华真行:“难怪呢,很多人连脚后跟着地蹲下都不行,更别提这样的双盘坐了……算了,你还是把腿松开吧,太勉强了,很影响状态,就这样简单的交腿盘坐就行,前提条件是稳,就像你扎了根,假如能找到这种感觉,哪怕是坐在凳子上不盘腿也可以。” 华真行花了十几分钟教罗柴德调整姿势,时间有限他只是尽量讲解,让罗柴德先记住,再慢慢去试着找到真正的感觉。 “稳”之后是“中”,就像扎根之后向上生长,由会阴、尾闾至玉枕、百会。会阴对百会、尾闾对玉枕、鼻尖对归头……眼睛是看不见的,找的就是这种感觉。“中”之后是“正”,颈正双肩平、腰正双胯平、身正气血平。 “正”之后是“松”,好似百会有根线将身体向上提,自然收颌含胸、沉肩拔背,让身体松弛下来同时精神放松。“松”以“稳”、“中”、“正”为前提,并非一味松弛。 “松”之后是“静”,静曰凝神。养元术入门并不复杂,就是凝神抱元,先凝神而后抱元。 所谓凝神并不神秘,是每个人从婴儿到成年的过程中都必须掌握的能力,类似于人们常说的“集中注意力”,就是专注。虽然谁都会,但掌握的程度不同,运用在行为中,所谓的学渣和学霸往往就是这么分出来的。 同时达到既放松又专注的状态,听起来似乎很矛盾,因为精神高度集中的时候,人容易紧张与疲劳,很考验意志品质且难以持久。通常情况下最接近这种状态的体验,有点类似于找一个舒服的姿势与环境看一部电影。 假如人完全被电影所吸引,一度忘了自己的存在,也忽略了周围的其他事物……当电影结束回过神来,感觉就像做了一场梦,这就接近于既放松又专注的状态。但这是由某种单一的外部刺激导致的状态,并不是每个人自主调整身心达到的。 养元术中的凝神有独特的要求,通过身心调整达到松静自然,第一步是姿势与呼吸。姿势先调整到位,接下来在清醒的状态下止住其他意识活动,达到放松的专注。这通常需要心系一缘,养元术则从呼吸入手,而且是腹式呼吸。 有一个名词叫“意守丹田”,很难对罗柴德这种人解释清楚,其实也不必去解释,甚至都不必知道这个概念。丹田怎么守?若是以为心里想着某个叫丹田的地方就错了。“想”则意散,意散则不能入境,所谓入境就是达到某种状态。 意守丹田的入门方法,就是专注地腹式呼吸。 此时的“丹田”在哪里?不必从肚脐往下量几寸几分。人都有胯骨,腹部两侧胯骨尖连线的中心就是丹田所在,或者说就是所谓的“下丹田”大致位置。它不必去找,就是腹式呼吸的核心区域,自然就能感觉到。 腹式呼吸有两种,顺式与逆式。所谓顺式就是吸气时小腹鼓起、呼气时收回,逆式则与之相反。养元术入门要求的是逆腹式呼吸,吸气时小腹内收,呼气时则松开,以丹田为核心。 没有经过专门训练的人可能会觉得比较别扭,起初需要刻意去控制,这是一个渐渐达到专注的过程。此时的意识不是在思考问题,只是在控制呼吸和身体,如果太过刻意,则会导致不够放松。 那么松静自然的标准,就是从刻意过渡到不刻意的状态,专注于呼吸,无需刻意而自然地保持逆腹式呼吸,同时调整呼吸强度,做到绵长无声…… 怎么衡量练习者已经有了效果,有人说是小腹发热,有人说是全身微麻,有人说手臂不由自主就会举起来。这些描述都比较模糊,很难科学的量化。假如真的进入了状态,自己会感觉到的;假如没有体会,怎么说都没用。 养元术入门的第一步,有一个非常明确的标准,对于男性来说就是英茎。这是自然发生的,有点类似睡眠状态下的夜间,但此刻人的意识是清醒的。 练习多长时间能达到这个标准?没有限制,进入不了状态多久都不行,假如能进入状态,可能第一次练习就做到了。比如在华真行讲述完毕之后,就让罗柴德自行尝试,过了大约二十分钟,罗柴德就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华,这居然是真的,我有反应了!” 人有时候会被自己的反应惊到,他这么一叫就脱离刚才那种状态了,华真行微微一笑:“有反应不是很正常吗?” 罗柴德:“你说的居然是真的,真会有这种反应!我发誓刚才什么别的都没想,心里没有丝毫的色情念头。” 华真行:“干嘛这样看着我?假如你不相信我,又何必跟我学。假如你愿意相信,就没必要这么吃惊。” 罗柴德连连点头道:“我现在真的相信了,这是什么原理,难道是在锻炼性能力吗?” 华真行摇了摇头道:“你要是这么想,我也不知道对不对,当然有锻炼效果了,但你要这么运用,恐怕就走偏了。至少我学的养元术不是这么用的,它只是入门第一步,目的只是让你感受生机。” 罗柴德:“感受什么生机?” 华真行:“我不知道怎么对你翻译这个名词,说生命的力量、生命的特征、生命的标志、生命的欲望……或许都有点沾边但又都不太准确,这只能意会。 养元术所谓的‘元’,指的就是生机,我只能直接告诉你这个东国华语的读音,很难把它翻译出来,它和东国货币单位用的是同一个字,但不是一个意思。” 罗柴德:“我明白你的意思,它很抽象啊,既看不见又摸不着。” 华真行摇头道:“你是个医生,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生机随处可见,你天天都在触摸它。医生的工作是挽救生命,其实就是在保持和激发病人的生机,失去生机人就会死,便代表治疗失败。这是你每天都在打交道的东西,虽然抽象,但实实在在。” 罗柴德:“我能不能理解为生命体内在的维持机制与能力?” 华真行想了想:“你可以这么说,但不要直接就下这样一个定义,这只是生机的表现形式之一。反正教我的杨老头是这么告诉我的,没搞懂的东西就不要自以己明白,但可以去观察它、感受它。 罗医生,你养过花吗?有的花可以插枝成活,取下两根枝桠插到土里,浇水施肥。有一根枝桠会长成一株新的花,而另一根枝桠却枯萎了,这是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前者保留了生机,面后者的生机消散了。所以它是看得见的,而且随处可见。” 说到这里华真行向周边看了看,伸手指向不远处道:“就比如那株不死玫瑰,只盘成不到一米大小的样子,其实已经生存了上千年。它只有两片叶子,不停地生长,尖端枯萎了,叶片被风撕碎成很多条……” 罗柴德插话道:“不死玫瑰?这不是一朵花而是叶子?我看它已经完全枯死了!” 华真行:“只是看上去像枯死了,但只要雨季一来,绿色的叶子从根部延伸出来,盘旋着就像一朵玫瑰。你可以看到这种植物千年来生机不失。” 说到这里他突然愣住了,因为意识中的“系统”莫名又跳了出来,出现了一个新的“春容丹研制任务”。 这条任务没有一、二、三的标志,直接就出现在尚未完成的任务一之前,位于系统的最上端,后面也有个进度条,但完成度接近于零,只是勉强有一点点显示,后面还有内容。 发现春容丹基础原料之一:不死芯 特性:蕴生发,春药 采制之法:不死玫瑰千年以上植株方可入药。每年大雨季来临之初,取其根茎之芯,约三寸粗细一尺长短,嫩绿微黄色若碧玉。浸乙醚冷萃,待液色皆变,阴干取其结晶备用。或以御物之法直萃其精华,质若嫩绿之砂糖,味辛性燥有微毒,若想全其灵效,荐用此法。 炼药之法:暂缺 这一瞬间华真行的脑袋就像被开了光,突然回想起梦中的某些内容。在那个梦中他曾翻阅过春容丹的原始丹方,像一部厚厚的大字典。一套完整的春容丹共有三百六十枚,每一枚的成分都不太一样,总共由一百零八味药材加工而成,不死芯就是其中之一。 炼制春容丹时一百零八味药材分成五组:春药、夏药、秋药、冬药、中药,而不死芯属于春药。 此春药非彼春药,并非催情之意,而是用在春季服用的丹药中;此中药亦非彼中药,意为中和之药。 华真行一下子就“想起”了这些,就像忘记的东西突然在回忆中找到,应该就是在丹方中看到的内容。可是无论他再怎么想,暂时也只能想起这么多了。 看来这个“春容丹研制任务”能完成多少,既取决于他在现实中能否见到这些药材,恐怕也取决于他目前的理解能力,比如不死芯的炼制之法此刻根本就没有显示……华真行愣住了,一时陷入了沉思。 在远处的夜色中,有两个老头正坐在草堆里聊闲篇。墨尚同说道:“你吓着孩子了,突然又给他发个任务,你看他都傻了。” 杨特红:“没关系,小华调整能力很强的,先前给他弄了个系统又发了两个任务,你看他不是挺镇定嘛!他既然梦见了春容丹那种东西,那就想办法琢磨呗,先不着急,一点一点慢慢来。” 墨尚同:“你为什么让他用千岁兰?据我所知,没有哪个东国药方里有千岁兰,就连九转紫金丹的丹方里也没有千岁兰。” 019、欲望 不死玫瑰又名千岁兰、沙漠章鱼,是沙漠中的一种植物,气候干旱的草原以及戈壁上也能见到,不起眼的一丛往往已生长千年。它的根系非常发达,根茎深入地下可深达两米,展开的根须直径范围可达七、八米,而露出地面的部分只有一个木质化的根盘,上面只长了两片叶子。 这两片叶子很宽,围绕着根盘生长,随着叶片的延伸,盘卷在一起就像一朵硕大的花,乍一看形状类似玫瑰,干枯时会被风撕碎成很多条,又有点像章鱼。 每到干旱的季节,不死玫瑰的叶片就会呈现枯萎脱水状就像已经枯死。但是每当雨季来临,叶片会从根盘上继续生长。就这两片叶子,不断焦枯不断生长,能绵延数千年。 杨特红晃这脑袋道:“古往今来从未有过春容丹这种东西。华要弄的是春容丹,不是九转紫金丹,你琢磨一下他那个梦,春容丹是要大规模工业化量产的!” 墨尚同:“你这也没办法工业化量产啊,上哪儿找那么多生长了千年以上的千岁兰?就算取其灵效,用还魂草不行吗?” 千岁兰入药春容丹,需要千年以上的植株,以取其生机沛足,仅这一条几乎就堵死了大规模工业化培植供应原材料的路。因为从理论上看,就算现在能种植千岁兰,也要到一千年后才能取制,这谁能等得起啊?只能寻找自然环境中的野生植株。 杨特红眯着眼睛道:“还魂草不行,其灵效太弱、用量太大,采制起来就得累死人,总不能一颗药丸做得比人头还大,你叫人怎么吃啊? 而且不是特性相类就可以替代,有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灵效太弱就等于无用。否则只取生发之效,为什么不用去了皮的春桂嫩枝呢?因为华要弄的是春容丹,不是柴胡汤。 我思前想后,还是这不死芯最适用。我给你打个比方吧,每年都会有千岁兰生长,今年把一千年的取用了,留下那些九百九十九年的,到了明年,那些九百九十九年的千岁兰也变成一千年了,如此取用则不竭。” 墨尚同:“千年只是大略之虚指,怎么严格分别呢?” 杨特红:“那就是华将来要操心的事情了,怎么保护原产地、确定采取标准、制定可持续发展计划,到时候再说。能不能把春容丹鼓捣出来还两说呢,先尽量帮华试试,就算能成,大规模工业化生产还是没影子的事,不知哪年哪月。” 墨尚同:“照你用不死芯这个思路,还不如直接采炼天地间的菁华气入药呢。” 杨特红瞪了他一眼道:“那是给普通人炼制的丹药吗?有可能实现大规模量产吗?照你这个扯淡法,让大家都飞升成仙好不好?” 墨尚同大概也觉得自己这个建议太扯淡,摆了摆手道:“不死芯就不死芯吧,反正想试验成功还早着呢,不说这些了。你辛辛苦苦整理古往今来各家秘法,创了一门养元术,这么轻松就让华教给那洋鬼子了?” 杨特红:“有什么不能教的?我创出来让华练,就是想看看究竟有没有设想的效果。华最明白我的意思了,你看他那个梦做得真精彩,五百年后已经列入义务教育课程了!将来都在全世界推广了,教谁不是教?再说了,这又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 墨尚同:“那你怎么从来没教过别人?” 杨特红:“我才懒得费那个劲呢,又不是欠他们的。华愿意教,那就让他去忙吧。” 且不提两个老头的闲聊,那边罗柴德见华真行好半天没反应,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华,你怎么了?” 华真行终于回过神来,收拢思绪没有再理会系统任务,笑了笑道:“我刚才在回忆一些东西。” 罗柴德:“我已经有了反应,接下来呢?” 华真行:“接下来就这样啊!这就是养元,就是蕴养生机,生机不足谈何其余?既然已经有反应了,吸气时微微提肛,也是渐渐做到自然而然,意境勿散乱、心神勿紧张。养元术入门第二步比第一步更难,你要学会控制和适应,内摄而不外散。” 罗柴德:“啥叫内摄而不外散?” 华真行:“其实你继续练下去就明白了,但我还是提前告诉你吧。一旦感受到生机渐渐勃发,你会变得很敏感,各种欲望都会越来越强烈,因为你对它们的体会越来越清晰。 所谓内摄就是要尽量去感受它,就像在不断了解自己。不同的人欲望也是不同的,但有很多基本欲望是相通的。 既然是人,有文明智慧的人,或者按你更容易理解的说法,有理性的人,就要学会不能放纵更不能失控,这就叫不外散。反正有人告诉我,在非索港这个地方千万不能乱搞。 欲望越来越强烈,情绪也会变得越来越容易躁动,很容易做各种出格的事情。当感性被放大的时候,用理性去审视与节制,依然能做到心平气和。这并不代表你没有感性,而是能将它体会与理解得更清晰……” 最后这几句,其实既不是杨老头也不是华真行自己说的,而是引用柯夫子的话。罗柴德又追问道:“再接下来呢,我怎么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第二步?” 华真行:“如果完成了你自然会知道。接下来在练习时你会感觉很舒服,甚至很有快感。这种快感并非是冲动式的,就是这么自然感受到,它也不是短暂的,而是绵绵若存。我没有办法具体形容,只能每个人自己感受。” 罗柴德:“你的描述好神奇,控制和适应了欲望,同样也能得到快感?” 华真行:“你可以这么理解吧,但不要自以为找到了原理。那么接下来的养元术入门的第三步,要勿迷勿惧。可以体会到这种状态,但无论你体不体会,它就是存在的。不能因此影响到你的意识活动,因为心神一散乱,就会浮想联翩。 具体会有什么样的浮想,我想你也清楚。举个例子吧,你的英茎会随着呼吸起伏,你会想到什么,然后想去做什么?不论你想做什么,不要在这个时候想!顺便再提醒你一句,练功时衣服穿宽松些,尤其是裤子。 假如你能做到,那么再接下来可能就不是享受了。生机沛足,人不仅会对自身的欲望敏感,也会对外界刺激敏感,感官将会变得很敏锐。 假如没有相应的方法去引导,就算你内心不再躁动,也会被外界的刺激扰动,所以你要学会主动去控制,养元术入门第三步完成的标志是通耳窍。” 罗柴德:“通耳窍,就是锻炼听觉吗?” 华真行:“是适应听觉,不是锻炼听觉。知觉变得越来越敏感,是这一阶段自然会发生的事情。你在练习时会听到各种细微的嘈杂声,都是以前被意识忽略的刺激,甚至会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通耳窍,要保持刚才讲的所有状态,在感受到各种细微的声音之后,意识保持平静不要受其干扰,但也不要主动去听。这时你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心跳和呼吸自不必说。” 罗柴德:“我有点明白了!一般人的感受性与耐受性相反,对声音越敏感,对噪音就越难忍受。而你说的这种锻炼,是不是既能提高感受性,也能提高耐受性?” 华真行:“你挺专业嘛,确实有这个作用,但更重要的是你能不受杂扰,准确捕捉到想听的声音。比如我们在这儿面对面的谈话,假如你想听我的心跳便能听见,甚至能听出正不正常。能做到这一步就算耳窍初通了。” 罗柴德:“通耳窍之后呢?” 华真行:“一窍通则七窍通,七窍通则诸官通,但现在和你说这些还太早,我还没有达到诸官通这一步呢。” 罗柴德:“那你达到哪一步了?” 华真行:“七窍通。从通耳窍入手,逐渐去体会其他的感知能力的变化。我今天用手指测温度和风速,以鼻子去感受空气湿度,就是这么回事。” 罗柴德:“原来如此!但我还是很好奇,一般的气温你能感应得很准确,但是很高的温度呢?比如接近两千度的钢水,你总不能用手摸出来吧?” 华真行:“谁会用手摸那玩意,不是找死吗?但是动动脑筋,也不是不可以通过训练学会测量。比如站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外去感受不同的热辐射强度,再想办法测量出感受物体的温度,就会有经验。” 罗柴德一脸憧憬之色:“嗯,这的确也是个办法。” 华真行:“你先别想这么远,从第一步开始做吧,静坐中的凝神抱元是根基,你已经有反应了,那就开始蕴养生机。我刚才教你的都是静功,这是基础,因为所有的步骤都是在静功中先完成的。除此之外还有一套动功,是辅助和运用之法,也要坚持练习。” 动功的作用主要有两方面。一是在你因欲望勃发导致情绪躁动的时候,运化生机重归平静,或者说是一种安全的发泄方式,同时也能强身健体。你说我的体力好,很大程度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动功的另一个作用,就是让你学会动中凝神,最终能随时凝神。” 罗柴德:“动中凝神?我没听太懂,你方才不是说静曰凝神吗?” 华真行:“那是体会动中之静。我问你一个问题,假如你想听一个人的心跳,还需要摆开架势端坐半天吗?我前天察觉那辆武装吉普从远处追来,也没有下车打坐啊。静功是基础,让你达到状态,动功是辅助,让你体会动中凝神。” 罗柴德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那你现在就教我动功吧。” 华真行:“太晚了,不要耽误休息,明天中午再说。你正好趁守夜的时间再试试,看看能不能找到刚才的状态,只有瞬间的体会是不够的。” 华真行进帐篷休息了,留下罗柴德再度中正端坐。许是因为刚才找到了感觉太过兴奋,接下来很长时间罗柴德又找不着感觉了,过了快一个时才渐渐将身心调整到位,然后又止不住的浮想联翩……这当然又不符合要求。 远处的两老头倒是一直在观察,越看越感兴趣。墨尚同用搓着下巴道:“你这套养元术,让华这么一讲,听起来好简单啊,感觉连傻子都能学得会。” 020、人就应该有理想 杨老头面带得色道:“你这么说就夸张了,傻子可学不会。但我追求的就是简单易懂,否则怎能纳入中学义务教育课程?” 墨尚同:“这话说的,好像小华的梦已经变成现实了。” 杨特红:“人就应该有理想嘛!你是我见过的最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怎么反倒说起我来了?” 墨尚同:“那是小华的理想,他的推演之境中呈现的世界。” 杨特红:“一样,反正养元术是我教他的。” 墨尚同:“我观其入门之法,固本培元而一阳生,分明取自丹诀。” 杨老头:“是又怎么样?你看小华教罗医生的时候,可曾讲过一句丹诀?假如他真讲什么金丹大道秘要,恐怕那洋鬼子一句都听不懂!平凡无奇、去神秘、易推行、好入门,这才是养元术的高明之处。” 墨尚同:“若修到高深处,不懂却是不行。” 杨老头:“那就到高深处再说,幼儿园用不着懂微积分,但读到博士了还不懂就不像话了,什么时候操什么时候的心。” 墨尚同:“这么说倒不错。你教的那套动功,应该取自上古导引之术,动静相宜,足以让普通人练一辈子了。若是没有进境尚好,假如能一层层练上去,丹诀是容易出差错的。” 杨老头:“所以我也没让小华那么教啊,只讲怎么调整身心,每一步都给一个可以印证的标准,也并非尽是丹诀。” 墨尚同微微皱眉道:“无论如何修炼身心,蕴生机皆是根本,只是各家说法不同。这一步之后便有诸多变化,讲究采药通督、至黄庭合神气是丹诀;发浊火、炼宝瓶是密法;摄五蕴、生喜乐又是禅法……你倒好,只讲动情触。” 杨老头:“这方面的研究你就不如我了,无论这法那法,一阳生后必是动情触,那么就去体会动情触,由身到心、由心到行、由行入品。这一关必须得过去,就看怎么过了,那些恒竺国搞苦行的终生都在这一关里不出去,只是个行尸走肉。” 墨尚同:“你没听那洋鬼子怎么问小华吗,这是不是提高性能力的锻炼?你就不怕推广出去有人练了,根本就不理会动情触的讲究,很容易变成演蝶儿法之类的淫邪之术?” 杨老头笑道:“都什么年代了,你这是什么思想?只要不乱来,怎么就邪术了?在自己家享受生命的情趣就不成吗?总是神神秘秘的才容易被那些心术不正的人用来乱搞,简简单单的都说清楚反倒没什么,因为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 墨尚同:“除了这套动功与静功之外,你有没有教小华房中之法?” 杨特红讪讪道:“还没到教的时候呢,等他将来自己去琢磨吧,我对那方面也没太多研究。” 墨尚同:“你太谦虚了,那不是你最擅长的吗,老流氓本色。” 杨特红怒道:“你才是老流氓!不仅是老流氓,还是老神棍、老黑社会、老会道门、老梆子、老活力组织头子!” 墨尚同居然没生气,也不想和他继续拌嘴,扯回话头道:“养元术入门,一阳生、动情触、生喜乐、发灵觉,下一步居然是通耳窍,你这又回到丹道的路子上来了。但是修声闻、观音之道,怎么听怎么像佛家的路子,而且在此之前不得先讲炼精化气以通督吗?” 杨特红:“什么声闻、观音?一概不提。什么炼精、化气?这里也半句不说。你看小华刚才提到过一阳生、动情触、生喜乐这些词吗?取诸法之精髓而不拘泥,若能通耳窍,就说明炼精化气已通督,何必再说?不说人人能听懂,说了反而不好懂。” 墨尚同:“就算炼到了这一步,也可以用不同的功夫,为什么非得是通耳窍呢?” 杨特红:“到这一步不是非得通耳窍,道路千万条,我只是选了其中这一条。因为通耳窍有个好处,就是好判别,炼成了自己会知道,别人也能验证。” 墨尚同:“你所谓的验证标准,就是在一片嘈杂中听对面之人的心跳?通耳窍不止于此吧,能‘闭眼听形’才是功夫初成。” 杨特红:“这个嘛,总得有个标准。至于合不合适、还能不能换个更好的标准,将来就让小华自己去操心吧。我认为练到通耳窍这一步,按小华梦到的情况,就可以发个一级证书了。” 墨尚同:“通耳窍、通七窍之后继续修炼,到了凝神之间诸官相通的地步,不就是‘元神现’吗?小华自己还没练成,所以中间很多步骤都没跟罗医生细说。假如能做到诸官通、元神现,就不仅是二级证书水平了。” 杨特红:“干嘛要说元神现呢,你又没法向人解释清楚什么是元神……老墨呀,你真是个技术流,刚才这些话应该当着小华的面一句句问我的,他听了之后就会知道我的厉害。” 墨尚同:“不用当着他的面问你,他应该早就明白你的厉害。你这些年也没少在他面前显摆吧,还用我来递话捧场?” 杨特红不说话了,只是嘿嘿直乐。 次日天光刚亮,华真行与罗柴德简单吃完早饭又出发了。这是长途步行的第三天,照说也应该很疲乏了,可是罗柴德却显得很兴奋,许是因为昨夜的养元术炼出了感觉,又或是目的地就在前方。 两人的脚程并不比昨天慢,到了接近正午的时候,华真行突然开口道:“罗医生,我们已经越过边境了,前面就是特玛国。” 罗柴德看了看两边:“怎么连个标志都没有?” 华真行:“有界桩的,但离得挺远才有一个,反正就是一条直线。这么多年雨打草长、风吹沙埋,不少界桩就算从旁边走过去也不容易发现。” 几里国和特玛国的边境就是一条直线,与地形、水系、山脉以及土著部族聚居地分布毫无关系,是一百多年前的殖民者瓜分地盘时直接在地图上画出来的。 罗柴德:“想越境也太容易了,别说没人巡逻,就连个铁丝网都没有。” 华真行:“这条边境线有三百公里,大部分地方荒无人烟,就算拉一个铁丝网,不论对几里国还是特玛国都是难以承受的大工程,没谁愿意出这笔钱。 再说了,不少海外基金会也明确表示不允许他们拉铁丝网,说是那样会妨碍野生动物迁徙、威胁野生动物生存……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躲躲日头吃个午饭。” 罗柴德:“你昨天答应的,该教我养元术的动功了。” 华真行:“那就先教完再吃饭。” 华真行用了半个多小时教了罗柴德那套动功,不能说教会了,只是让他记住了,并将各种动作要领以及达标规范都告诉了他。它感觉就像一套广播体操,全套动作做下来大约十五分钟,初时很轻松但坚持到最后还是比较累人的,全身都会出一层细汗。 动功要求每天早晚各练一次,每次至少完成一套动作,更严格的标准是连续做三套动作,每套动作看似相同其实各有讲究。罗柴德并没有找到华真行说的感觉,这也很正常,而因为动功是在养元术静功入门之后的辅助锻炼,他现在还不算已经入门。 许是因为华真行的讲解方式很简单,许是因为罗柴德的理解能力很好,总之他都听懂了,并没有什么交流障碍。华真行告诉他,练习到后来身体里自然有一股力量运转,就好似能让人自动完成这套动作,罗柴德也表示完全能理解。 为了防止遗忘,罗柴德还把手机拿出来打开,全程录下了华真行的讲解以及示范过程。华真行见他的手机电量已经不多,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充电宝递了过去。 罗柴德有些意外道:“你前天就让我关机了,说是为了省电,怎么没早告诉我还带着这东西?” 华真行:“原计划是开车,在车里可以充电,幸亏我还带了充电宝。三天的时间,我们两个人,一个充电宝也不够用啊!你先充会儿电吧,我们吃饭。” 到了吃饭的时候罗柴德又问道:“华,假如你教我的我都练成了,还想继续学怎么办?” 华真行:“你有我的联系方式啊,可以打电话也可以网上聊。” 罗柴德露出笑容道:“能继续教就好!说不定我们还能见面呢,实在不行我就到非索港来找你,到时候可就不怕什么金大头了。” 到时候就不怕金大头了?罗柴德这句话透露了别样的信息。就在此时,华真行又微微一怔,他感应到“欢想国任务系统”刚刚又发生了变化,立刻凝神召唤。 在“春容丹研制任务”下方,又出现了一个“养元术教研任务”,而且是带数字进度标志的,目前显示的完成进度为(1/9)。 系统显示出的任务的具体内容,很细致地总结了华真行从昨夜到刚才教授罗柴德的练习方法,并给出了一级养元师的考核标准,就是通耳窍。最后还有一句注解:能做到传承与推广,才真正是你想要的养元术。 虽然养元术该怎么练、怎么教,华真行已经清楚,但新的任务仍然透露了更多的信息。首先系统默认养元术分九级,而华真行恰好教完了第一级的内容。这也意味着华真行的教学是合格的,能不能练成就看罗柴德自己了。 有意思的是,这是个教研任务而不是个练习任务,华真行不仅要自己练会,还要知道怎么教别人才算完成相应进度。 更有意思的是,华真行也不知道自己眼下的养元术水平算几级,可能三级未到、二级差不多吧。在那个梦里,他已经拿到三级养元术证书,但很多细节内容是模糊的,梦只是梦,他并不知道各级养元术的考核标准。 新任务虽然出现了,而且已完成九分之一,却没有显示任何奖励信息,可能解锁某种成就、告知这些信息本身就是奖励吧。看来这个任务系统,就是要一步步指引他如何将梦想化为现实,而他的梦想可是够远大的! 华真行发怔只是短短一瞬,正在兴奋中的罗柴德并未察觉异状,他又笑着拍了拍华真行的肩膀道:“我们快点出发吧,等到了机场,我还有礼物要送给你。” 021、蝎子或叶子 进入特玛国境内,地貌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仍是广袤的大草原,放眼还是起伏的小丘与成片的树林,各种野生动物出没其间。到了下午的时候,偶尔也能见到当地人活动的痕迹,比如裸露的沙土地上的车轮印。每当可能有人接近时,华真行都及早察觉并避开了。 走过一棵大树下,两人不约而同都放慢脚步走了过去,只见树冠上挂着一只带着血污的绳套,地上也是一片暗色的血污,散碎分布着动物的内脏、蹄子、小块的皮毛等残骸,吸引了很多蝇虫聚集。 罗柴德:“这是什么动物?” 华真行皱着眉头道:“是长颈鹿。在几里国南部的山林里,有不少人偷猎长颈鹿,只是把脑袋砍走。因为这里的人认为长颈鹿的脑髓可以治艾滋病,一个鹿头可以卖出高价。但这只长颈鹿被切割得很干净,皮毛、鹿肉甚至骨头都运走了,应该是拿回去吃或者到市场上卖的。” 他在非索港的集市上看见过有人卖长颈鹿的肉,价格很便宜,差不多只相当于牛肉的三分之到四分之一,有时候还能看见鹿肉干。但长颈鹿最值钱的部分是脑袋,一个完整的鹿头比全身其他部分加起来都要贵得多,当地只有黑市中交易。 罗柴德屏住呼吸低头仔细看了看:“我也听过这种传闻,有的制药集团还特意做过试验,结果并不是很清楚,反正到目前为止并没有肯定的结论。但是这伙偷猎者不仅仅是为了鹿头和鹿肉,其他内脏都还在,只有肝脏却被拿走了,目的应该是用来制毒。” 华真行诧异道:“制毒?” 罗柴德叹了口气道:“是的,长颈鹿的肝脏含有某种迷幻类化合物的成分,可以被当成毒品使用。这里的土著大多数都不知道加工提取方法,通常只是肝脏晾干之后磨成粉,卷到烟里去抽。” 这倒是华真行并不了解的冷知识,他目瞪口呆道:“竟然还有这种事情!” 罗柴德看了他一眼:“你还小,并不了解这个世界,甚至不了解你从小长大的地方。不仅有人拿长颈鹿的肝脏当毒品,还有很多人抽蝎子呢。” 华真行:“蝎子怎么抽?” 罗柴德:“把蝎子尾巴的最后一节取下来,就是带毒钩和毒腺的那一节,最简单的办法也是晾干之后磨成粉,卷到烟里去抽,或者干脆弄一张干树叶撒上去,卷起来当烟抽。还有人瘾更大,直接用活的毒蝎蜇自己。 你知道正常人被毒蝎子蜇的感觉吗?毒性强弱且不谈,剧烈的疼痛感都可能导致人当场休克,就像把钉子钉进骨髓里。可是据那些人说,当疼痛感过去之后或者已经习惯了,会有好长时间都如痴如梦。 蝎子的品种很多,个体之间的毒性也有差别,一不小心就容易送命,每年都有不少人因此而死。我在医院工作,有时候会碰到做手术时麻醉不起效的情况,那些人不是抽蝎子的就是抽长颈鹿肝的,甚至还有其他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你想都想不到!” 华真行:“我知道非索港有很多人都抽叶子、嚼恰草,有钱了搞点白粉过瘾,黑帮几乎都在地盘里做这种生意,还真没听说过你讲的那些东西。” 罗柴德摇了摇头道:“假如从世界别处来,会感觉非索港已经是最混乱最落后的地方。但在这片荒原上的土著人看来,非索港就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大都市。 那些村落里的土著,兜里一分钱都没有,平时靠采集为生,偶尔弄点东西出去交换日用品或者接受点国际捐助。他们上哪儿买叶子和恰草,只能搞这些东西过瘾。 华真行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好好活着不行吗,非得抽蝎子弄死自己?” 罗柴德又看了华真行一眼,带着无限感慨道:“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生活中最好的享受了。他们不是不想好好活着,但是根本就看不见希望,甚至不知道什么叫希望,日复一日的生活只是最简单的重复。 假如有特别聪明的人,自己领悟到什么是理想,或者接触到了真正的文明世界,他只会感到痛苦甚至是绝望。他们没有接受教育的机会,没机会从事任何现代工作,他们就算想改变处境,也没有改变的条件。 在这个世界上,有智慧、有资本、有机会,勤劳才有意义。不要告诉我每天多挖一个木薯,就可以让处境发生质变。就算把原野上的木薯都挖光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能让接下来日子连木薯都没得挖。 用长颈鹿的肝脏制作麻醉品,最早是部落里的巫医用来治病的,现在成了很多人麻醉自己的方式,或者就是他们仅有的享乐。极少数很聪明、有勇气、有抱负的人,会离开村落去寻找希望,那他们能去哪里呢,就是非索港那样的地方。 但是到了非索港,他们又能做什么呢?或偷或抢或乞讨,或者去打零工,做社会最底层的劳动力。还有很多人加入了黑帮,学会了抽叶子、嚼恰草,偶尔还可以搞点白粉过瘾,你前两天还杀了好几个这样的人。 假如他们来自荒原,其实已经是村落里的精英。很好笑、很荒诞吧,但这就是现实!假如能够成为金大头那样的人物,已经是他们对这个世界的终极梦想。 世界的格局如此,无论是几里国还是特玛国,都已经看不到希望。而在几里国或特玛国之内,荒野上的那些村落更看不到希望。 华,其实你很幸运,非常幸运,我听说过你的故事,你还有机会去努力,能不断改善自己。而很多人自从一出生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世界也不会给他们这种机会。 你是东国人,假如你真的出生在东国,哪怕最普通的东国家庭,你也有机会得到非常好的基础教育,至少有能力去认识这个世界、学习新的事物,便有机会融入这个现代世界。假如你足够努力,你还有机会改善处境,不仅是自己的处境,也包括后代的处境。 有人以为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于自己的努力,其实也是他们足够幸运。看看这里的人们吧,他们能选择的只有蝎子或者叶子。” 华真行插话道:“罗医生,你去过东国?” 罗柴德:“去过两次,都是医学交流研讨的场合。我很惊讶,好多些年纪和我差不多的东国同行,很多都出生于非常普通的家庭,甚至来自偏远的村落。 这两年我来到几里国,又见到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情况。我曾经参加过国际机构组织的慈善活动,给偏远的村落送药品、衣服、和净水片,。 后来有一次因为别的事情,我又路过其中某个村落,被村民拦住了问我索要东西。我告诉他们这次不是参加慈善活动,没有带那些物资,你猜结果怎么样?” 华真行:“结果你被打了?” 罗柴德的神情有点痛苦:“是的,他们不信,然后就动手抢我随身的东西。那是我第一次被当地人袭击,还好车队中有护卫人员,开枪击退了那些村民。” 华真行语气真诚道:“罗医生,真的很感谢你,告诉了我这么多。” 罗柴德:“不用谢我,应该我谢你,这次是你救了我。我也有过无论怎么挣扎都看不到希望的经历,所以能理解那些人为什么会抽蝎子,只是他们自己也许意识不到。 你知道他们和一个正常的米国人或者东国人相比,最大的差别是什么吗?不是每个月的收入差那么几百几千米金,而是他们错失了几百几千年,这就是我来到这里的感觉。 文明社会中那些最简单的道理,是千百年来的人们不断摸索才得到的共识,并不是每个人生来就有的常识。没有这些积累,人们就没有那些常识,就算你告诉他们,他们也不会认可。” 华真行:“比如不应该揍你一顿。” 罗柴德点了点头:“你懂这个道理,可是他们不会像你这么想,这就是区别。所以我说你很幸运,而我更幸运。” 尾随在后面的两个老头对视一眼,墨尚同微微点头道:“小华没有白走这一趟,他教了罗医生养元术,而罗医生也给他上了一课。” 杨特红:“罗医生这一课,往后内容还多着呢,有的是让小华慢慢见识的。” 墨尚同:“至少在非索港,罗医生是个好人。” 杨特红:“所以你才会让小华去救他,救了一命还不算,还要护送他脱离险境。这是他的福报,假如换成金大头那种人,那就想都别想了。” 墨尚同:“刚才他对小华讲的那番话,还是很有见识的,很多米国人说不出来。” 杨特红叹息道:“他也算是精英了,而且经历过很多,现在他又找回了优越感,在这种时候谁都难免有悲天悯人的感觉。真正的精英其实没有太多傻子,不是看不见事实,关键是他们想要怎样的事实,他们最底层的价值观是什么? 你和我还有柯夫子,当年吵架吵了多久?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们好像变了,变得能在一个桌上坐着边喝酒边吵架,然后一起教训小华了。这是为什么,尽管我们当年有再多的分歧,可是各自所学最底层的价值观是一致的,都是为了天下融融、民皆安乐。 我们当年都认为自己的想法是对的,认为只要那样去做就可以达到目的。实际上我们都是有对有错,可我们最底层的价值观一直都有相通的地方。所以后来人可以同时学我们,并不影响他们最根本的认知。 小华可以看着我们吵架,并不因此在他的内心中产生挣扎,因为他清楚我们吵架的目的是什么,会有自己的看法。还记得那次我们争辩‘杀盗非杀人’吗?尽管吵得不可开交,但没有人认为‘盗’是对的。 至于罗柴德这个洋鬼子,他的未来就难说了,可能返回自己那个社会爬到高层,甚至成为一个大慈善家,但无法真正改变什么。罗医生刚才讲村落里的精英会去非索港,那么非索港的精英呢? 非索港的精英想离开这个世界,到罗医生将要回去的世界。而眼前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动物园兼养殖场,最好永远供那个世界的人休闲娱乐,有价值的时候还可以一次次收割。 罗医生也参加过慈善组织的活动,可那些组织这些年在宣扬什么呢,要保护这里原生态的传统!这不是在给他们希望,而是阻止他们改变现状。其实这里的人不仅需要真正的教化,更需要有人做出真正的示范。” 墨尚同:“老杨,你今天的话有点多呀!” 已经离开那棵大树下,正在赶路的华真行也同时说道:“罗医生,你刚才很激动啊!” 罗柴德笑了笑:“在告别之前有许多回忆,刚才是有感而发。” 华真行“看”了一眼“系统”发布的任务一“查清金大头要杀罗柴德的内情”,此刻还停留在百分之九十多的完成进度,忍不住又追问道:“罗医生,你打算怎么处理收集到的那些资料?” 罗柴德:“其实我也很矛盾,假如把这些材料全部公开出去,国际医院会受到很大冲击,那些借着捐助名义搞的研究项目曝光,很多捐助恐怕也就没有了。无论如何,很多药物都是有副作用的,重点是看它能不能治病。 假如没有了非索港国际医院、没有那些捐助项目,很多人就会得不到救治,哪怕是以身试药,也比根本无药可医更强……具体应该怎么做,我还要花点时间去好好考虑,好在资料有不少,不同的资料想不同的办法去处理吧。” 远处的墨尚同叹息道:“非索港国际医院有问题,但思前想后,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只是没想到这个罗医生能挖出来这么多确凿证据,有点触目惊心啊,他确实很不简单。” 杨特红突然来了一句:“这个罗医生要发财了。” 墨尚同:“你已经知道他会怎么做了吗?” 杨特红淡淡道:“这么多年了,去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人和事,我用脚后跟都能看出来。” 墨尚同:“他随身带的资料我们也都看过了,你想不想也赚一笔?” 杨特红:“我没兴趣,难道你想借机发一笔横财?” 墨尚同摇头道:“我不是想自己发财,这一笔就是给小华的本钱。假如不是小华参与了这件事,我们也不知道罗医生竟然在干这活,更不会看到那些资料。” 022、超出预期的奖励 罗柴德收集的资料有很多,不少应该是便于保存与传输的电子版,他随身携带的都是其中最重要的原件与样品。这一路上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保管着背包,里面有什么东西连华真行都没让看,不料两个老头居然神不知、鬼不觉之间已经看过了。 杨特红又问道:“给小华完成‘任务’的本钱吗,你这次打算弄多少?” 墨尚同:“几十亿米金吧,以百亿为限。” 杨特红:“心太大了吧!你咋不直接把几里国买下来呢?” 墨尚同:“哪怕能买下来又有何用?小华想要的又不是现在这个几里国,他更不是想当国王。小华那个梦若想成真,不知要投入多少人力物力,消耗的时间、金钱与智慧难以估量。区区百亿米金连个水花都翻不起,顶多是眼下这几年的启动资金。” 杨特红:“我不是说小华心大,是说你!这一笔真能赚这么多?” 墨尚同:“你不会不了解现在的国际形势吧?一场疫情世界流行,最严重的地方就是米坚国。米坚国已经推出了无限量化宽松政策,全力注入流动性。 有意思不?现在全球资本市场敏感得很,而且最受人关注的就是医药类资产,一有风吹草动,市场就会像鲨鱼闻见了血腥。米国这些年所谓的金融创新,不论做空做多,那些衍生品种早就不知把杠杆放大了多少倍。 西方世界最大的十几家医药集团,总市值加起来就有几万亿米金,而且这次涉及到的不仅是医药集团,还有好几个大型投资基金。罗柴德可以利用那些资料做什么,我很清楚。米坚国现在放水要割全世界的韭菜,我只不过顺便在他们割韭菜的手指上划一个小口。” 杨特红摆手道:“行了,你不用说了,趁那些废纸还有用,赶紧拿来做点真正有用的事吧……只是老墨啊,你能玩得过那些人精吗?” 墨尚同笑着反问道:“这套把戏才玩了一百多年的那些人精吗?” 杨特红也笑了,拍了拍墨尚同的肩膀道:“别太大了,见好就收。” 墨尚同:“我还有点事想找你帮忙。” 杨特红:“找我干嘛?” 墨尚同:“你知道我这个人虽然会赚钱但不擅蓄财,所以仓促之间还缺点本钱,而你又是个会攒钱的,借点吧。” 杨特红瞪眼道:“为什么找我借,你知道我这个人向来……” 墨尚同:“一毛不拔,是吧?这可不是我跟你借钱,而是你给小华搞了个任务系统,我们要给小华弄笔启动资金。否则五百年后的欢想国,你怎么能舒舒服服地开小卖铺呢?所以说嘛,这也是你自己的事!” 杨特红嘟囔道:“鬼知道能不能干成,没影子的事呢。” 墨尚同:“那就先从有影子的事干起。” 可怜华真行只知道金大头因为三万米金的好处要做掉罗医生,所以他才辛苦这么一趟护送罗医生离开,却不知身后还跟着这两个老头子因此正谈着百亿米金的买卖。 当行走在草原上能听见飞机掠过的声音,华真行停下脚步找了个地方,挖坑把大背包以及里面的很多东西都埋了起来。他只挎了一个像是手工缝制的布兜子,很干净看上去却很破旧,身上还藏了那支小手枪以及匕首、指虎等常备之物。 罗柴德纳闷道:“这是干什么,你又不用过安检,带着这些东西没人管。” 华真行解释道:“怕的就是没人管!我把你送到机场后还得再回去,像我这样一个小孩背着那么大一个包又是独自一人,不是在引诱别人来抢劫吗?” 罗柴德:“你考虑得可真周到!我这把枪也是带不走的,也留这里吧。反正有你送我一直到安检口,我带着枪也没用。” 华真行:“你背包好像有一些液体样本,能带上飞机吗?” 罗柴德:“假如在米国恐怕不容易,但在特玛国没问题。” 把该藏的东西都埋好,并将挖坑的痕迹抹去,两人才继续出发,机场离这里只有几公里远了。美里是特玛国的首都,机场当然不在市中心,从机场再向西几公里就是草原。罗柴德回头看了一眼道:“你能记住这个地方吗,别回头找不着了。” 华真行:“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华真行出发前在脸上抹的油彩已经花了,又重新将脸、脖子、双手等露在衣服外的部分均匀地抹成黑黝黝的颜色。前走不远,脚下出现了一条铺着碎石的泥土路,这是从机场方向通往草原深处的,来往的车辆很少也几乎看不到行人。 有一辆脏兮兮的越野车迎面驶来,到了近处开始减速,华真行很果断地掏出了手枪比划了个姿势,就像是在打招呼。车没有停,又加速而过,华真行这才将枪收起。 抬头已能看见远处的机场建筑以及耸立的塔台,还有用高高的铁丝网圈住的跑道区域。碎石路的尽头是一条通往机场航站楼水泥公路,车辆明显多了起来,走了三天终于见到人气了,路边居然还有警察在执勤。 警察看见步行而来的两人感觉也很诧异,瞄了罗柴德好几眼却没有说什么,而华真行则是被他完全忽略了。 美里?国际机场航站楼是一排长条形建筑,只有一层,风格极具民族特色,看起来很漂亮,而且环境在这一带已经算非常干净整洁了,走进去莫名就给人一种舒适感,大概是开着空调的缘故吧。他们赶到的时间正好,一个小时后就有一班飞往罗巴洲城市布鲁塞的飞机。 美里国际机场没有直飞米坚国的航班,罗柴德也没有打算直接回米坚国,就买了去布鲁塞的机票。在这里登机其实很简单,用不了别处那么长时间,没有廊桥也没有摆渡车,过了安检口穿过休息厅,直接从停机坪上走过去就行。 罗柴德买好机票后对华真行道:“还有点时间,我请你吃点东西吧。” 华真行摇头道:“不用了,我不太想吃这里的东西。假如你想吃什么,我就陪你再坐一会儿,直到把你送进安检。” 华真行现在的心情不仅是松一口气,还很好奇且有点着急。好奇的是眼看就要将罗柴德送走了,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完成了“任务一”,系统将怎样给他奖励。着急的是到现在为止“任务二”好像还没有彻底完成,虽然完成进度已有百分之九十多,但总感觉还不算完美。 罗柴德看看你周围道:“那就喝杯咖啡吧。” 机场外有不少小商贩,围绕在停车场和道路两边摆摊,出售很多当地的特产、工艺品以及小吃等。其实小摊上的很多工艺品都是东国产的,只是加工成这里的土著风。机场候机厅里面则有一家咖啡厅,也售卖一些简餐。 在咖啡厅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罗柴德点了两杯咖啡,自己又要了个三明治,几口就吃完了,再抿一口咖啡,露出很舒服很享受的神色,仿佛已志得意满。华真行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罗柴德终于开口道:“华,我说过有礼物要送你,现在到了兑现的时刻。” 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打开后开始在几份文件上签了字,然后推到华真行面前道:“非索港的南部海岸有一座庄园,包括前面一段私家海滩和后面漂亮的花园,现在是你的了。转让文件我都已经签好了,留下的都是你该签字的地方。 可以找个律师帮你办手续,非索港也是有律师的……算了,你还是不要自己去办,让杂货铺的杨老板帮你办吧,他能教出你这样的孩子,一定是很有本事的人物。” 华真行恍惚间好像听到了系统提示音,再凝神内观,系统果然显示“任务一”已完成。他有点发懵,接过文件查看了一番,是茵文版的,还配了地图和照片。这座庄园的规模不小啊,有点超出华真行的想象。 其中心区域是一栋三层的建筑,多外观看装饰的很典雅,大门不是朝向东边的海岸,而是朝南的,正面有立柱式的门廊,东侧还有小型停车场和一个直升机停机坪,另有一排格局为二层小楼的附属建筑。庄园西面是一片花园,有不少高大的树木和人工水池,就像个私家植物园。 庄园的前院与后面花园被高高的防暴栅栏环绕,栅栏上方还有可以通电的铁丝网。其正门外是海滩,这一段私家海滩有几百米宽,并没有全封闭,两侧立着“私人领地”的标志牌。在海滩上方的空地以及花园里,还散落分布着一些单层的独立建筑。 仔细看文件里的地契其实有三份,分别是庄园、海滩与花园的区域,看来是其主人将这三片相邻的地皮都给买下来了。 在系统给的“任务一”备注中,其完成奖励是“非索港南部海岸别墅一套”。然而罗柴德送给华真行的产业却是这样一座庄园,远远超出了一套别墅的概念。 难道这就是系统给的奖励?究竟是系统出错了,还是自己的任务完成得太出色了?这也不对啊,它是罗医生给的,难道系统早就知道罗医生会这么做,然后将这种预测的结果算成完成任务的奖励,结果还预测得不准? 见华真行在那儿发愣,罗柴德提醒道:“你可以先收起来,等回去之后再处理。” 华真行将文件都整理好,抬头不解地问道:“罗医生,你怎么会有这样一座庄园?” 按罗柴德自述的经历,来到非索港之前他已经是在街头等死的流浪汉,而来到非索港之后却拥有这样奢华的物业?这根本解释不通啊! 023、他还是个孩子啊 罗柴德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了,又笑道:“我对你讲的那些经历,都是真的。但我来到非索港其实也是受人雇佣,当初是带着任务来的。” 华真行有些错愕道:“你不仅是医生,还是一位调查记者?” 罗柴德摇头道:“不,我不是调查记者,是另一种身份。我父亲年轻时服过兵役,在交趾战场上认识了一位军医,还救过那位军医的命,从此成为了朋友。我父亲送我去戒毒,然后又找老朋友帮忙,找的就是他。 他当时已经是一家医药集团的高层,主管了集团不少机密研究项目,是他给我介绍的这份工作、派我到来到非索港。我是他能找到的、最合适的人选了。这家医药集团的规模虽然不,但在国际上并不算大,非索港这里的事情此前没有插上手。 他们也知道同行以及竞争对手在非索港做什么,但没有确切的线索和第一手资料,派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了解情况。我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好,其实半年前就已经超额完成了计划,得到的报酬也很丰厚。但他们还想让我了解更多,同时我自己也想做更多的调查。 至于这座庄园,曾经属于非索港的一位富商,他为我的调查提供过很多方便。其祖父曾经是一个大部族的首领,也是殖民时期的一位外交官,其父亲是非索港的上任市长。这个人在半年前已经举家移民米坚国了,并不打算再回来。 他们的移民手续以及到米国之后的生活安置,就是雇佣我的医药集团帮忙办的。他在移民之前,就将这座庄园以很低的价格处置给了我,几乎等于白送。庄园看着很大很漂亮,其实远没有想象的那么贵。” 远没有想象的那么贵?应该是指一个米坚国人的想象吧?同样的产业,在非索港确实比在米坚国要便宜多了!非索港的地皮不值钱、风景也不值钱,这样一座庄园几万米金也就搞定了,就是其内部装修布置和日常打理维护费用在当地普通人看来非常奢侈。 华真行已在脑海中勾勒出事情的始末。米坚国一家新兴的医药集团,规模已经不,但还没有进入传统的行业巨头之列,迫切希望打破原有的行业格局,介入此前尚未插手的潜规则领域。 派罗柴德来到非索港国际医院,应该只是他们采取的诸多步骤之一。罗柴德的身份其实是一位商业间谍,相信该集团在其他地方类似的动作也不少。 罗柴德这样的“人才”确实太难得了,上哪儿找一位土生土长的米国精英、名校毕业的医学博士、有十年临床经验的主治医师来趟这样的浑水,还能不引人怀疑? 罗柴德自称在半年前就超额完成了计划任务,说明他早就给幕后的老板带来了超额利益,得到的报酬很丰厚,同时也冒了极大的风险。 在罗柴德的话中,华真行还听出了另外一种意味,就是这半年来罗柴德不仅继续为雇佣他的医药集团工作,同时也在干私活。他收集的材料证据,其中至少有一部分不是为那家医药集团准备的。 当然了,这些都是华真行的推断或猜测……就在这时,他又微微一怔,恍惚间又听到了“系统”提示音,凝神内视果然“系统”提示“任务二”已完成百分之百。看来罗柴德隐藏的商业间谍身份,就是最后的真相。 “任务一”完成的同时,罗柴德送了他一座滨海庄园,那么“任务二”的奖励呢?系统备注是三万米金,它难道也是罗柴德的“礼物”,又或者会从天上掉下来?华真行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了天花板。 罗柴德见华真行仍在发呆,轻轻用搅拌咖啡的匙敲了敲托碟道:“华,办手续需要一些费用,假如你住进那座庄园里,也需要日常支出。这里有几万米金,你先拿去。 你可别像当地人那样随手就花光了,自己用一部分,另一部分可以拿去投资。我现在就推荐一支米国的医药股票……至于更复杂的金融操作,现在还不适合你。” 罗柴德说着话打开背包,背包里有两摞钱,每摞又分成三叠,总共应该是六万米金。其中一叠已经抽出来好几张用掉了。罗柴德先拿出一摞,想了想,又从另一摞里抽出完整的两叠,用一个文件袋包好从桌上给了华真行。 五万米金?又超过了系统提示的奖励标准,也不知是系统不靠谱还是太靠谱了?华真行已回过神来,收起这两样东西道:“罗医生,谢谢你!” 罗柴德站起身道:“不客气!这是你应该得的。有人为了杀我还给了金大头三万米金呢,而我的身价他们现在恐怕已经想象不到。我的朋友,再见了,假如一切顺利,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航站楼外,正蹲在摊贩间品尝吃的杨特红嘀咕道:“老墨,你的推演也不靠谱啊,明明说三万,结果人家给了五万,别把孩子给整懵了。” 墨尚同:“我知道他随身带了不少现金,特意分成两部分,其中一部分已经抽出来几张用了,剩下的那部分正好是三万米金。有人给金大头的悬赏就是三万米金,这么强烈的心理暗示,结果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其实问题出在那座庄园上,不论是办理售让手续还是住进去,都是要花钱的,在他眼里华哪能花得起?所以他又多给了两万米金。你没看他的动作吗,先拿了三万那一摞,又从另一摞里抽出了两叠,分明是临时起意,原先要给的应该就是三万。” 杨特红:“其实我也弄岔劈了,在任务里面说的奖励是海滨别墅一套。我知道罗柴德有一套海滨别墅,很可能会送给华,反正他也带不走,就算他不送,我也会想办法给华弄过来,结果是那么一座庄园。” 墨尚同:“你给华下任务的时候,还没看到罗医生包里的文件吧?罗医生确实住过一套南部海岸的别墅,但那是别人借给他的。你又听说他在那一带有物业,所以就被误导了。” 杨特红:“看来就算是你我,推演结果与实际也有偏差,因为我们不可能尽知一切。” 墨尚同:“就算尽知已有的一切,推演结果也不可能完全确定。” 杨特红:“你在说量子力学试验吗,世事怎可尽知?” 两个老头说话间,华真行已经送走了罗柴德。他看着罗柴德通过安检,转身向他挥手告别,他的任务结束了,斜挎的布兜子里多了五万米金和受让一座海滨庄园的全部文件。 华真行还是有点发懵,他基本已经确认,系统所说的奖励就是罗柴德送他的“礼物”,可情况却有很大的出入,这是怎么回事呢?他的心情已恢复平静,但仍难免有点走神。 前方突然传来一声低喝,华真行抬眼发现自己被三个半大子堵住了,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已经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开车来的,走出机场并没有往人多的停车场方向去,而是贴边走到了航站楼的尽头,边走边想事情,下意识地拐进了旁边的绿化带中。梅里国际机场的环境很不错,航站楼两端还各有了一片绿化带,里面有条可供步行的方砖路。 华真行从外面的人行道上拐进来,后面的来路被两个人挡上了,前面还站了一个。当地土著不容易从体格上判断年龄,有很多人发育很早,还有一些人营养不良,但这三个子神情稚气未脱,看上去也就是十几岁的样子。 堵在前面的那个是个子最高的,差不多和华真行一样的体格,说话的人也是他:“你,衣服和鞋,给我,快!” 他说的是茵语,发音有些怪异和生硬,也不必在意语法了。看华真行好像没什么反应,后面有个个子又用当地的土语复述了一遍。在非索港华真行学会了三种当地土语,这子说的也是其中之一,发音稍有区别,但还是能听懂。 原来自己是碰上打劫的了,这几个子胆子真大呀。旁边就是机场航站楼尽头的落地窗,只隔了一排灌木,而且停车场以及附近执勤的警察都不远,仅仅是视线被挡住了。 华真行暗暗感叹,自己还是大意了啊,在这个地方怎么可以走神呢?而且还身怀巨款!本以为他们是盯上了那五万米金,华真行还在纳闷呢,应该没人看清罗柴德给钱的场景啊?原来这几个子是看上他的衣服和鞋了。 华真行的衣服和鞋都是出发前墨大爷给准备的,当然是好东西,而且是那几个子根本就想象不到的好东西!他其实已经很谨慎了,来之前还将登山包连同随身带的东西都挖坑埋了起来,只挎了一个看上去很破旧的布兜子,结果还是没躲过去,不禁露出了苦笑。 看样子今天是没法认怂了,他理解当地抢劫者普遍的脑回路。假如对方就是想抢点零花钱,掏出钱包打开也许就没事了,但千万不要企图商量或央求什么,更不能磨磨唧唧。 这帮家伙都是没耐心的,思考能力又不怎么样,一交流就容易着急,一着急就容易冲动,一冲动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他们脑海里通常缺少权衡、取舍的概念,凡是看上的就想要,而且全都要。 想让他们放过自己,除非是赤着脚光股离开。既然衣服都剥了,兜子能不翻吗,刚到手的五万米金肯定也是保不住的……华真行当然不能光着股打赤脚回去,也知道毫无必要啰嗦什么,所以他根本就没搭话。 对面那子果然来情绪了,面部表情极其夸张,白眼珠子都瞪出来了,掏出一支手枪喝道:“笑什么?快脱……”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发出一声怪叫,紧接着又传来一声脆裂的巨响。 他刚掏出手枪还没有来得及打开保险,华真行就突然一闪身到了他的侧后方,抬脚就将他给踹飞了。假如他不掏枪,华真行可能还会考虑将其制伏或者打晕,但枪口一指过来,华真行就没别的选择了。 那家伙飞过灌木丛,撞碎了落地玻璃砸进了航站楼里,巨大的响声惊动了很多人。华真行已经有大半年没有真正揍过人了,在他平常的活动区域内,大家都已经知道他很能打且枪法又好,而华真行自己当然也不会去故意招惹谁。 这大半年来除了前两天开过枪,并没有真正跟人动过拳脚,但他的功夫一直在练啊,所以也不清楚最近的身手到了什么程度。这一脚用了全力的后果太夸张了,也有点出乎华真行自己的预料。 另外两子齐声发出鬼叫,手舞足蹈地……居然就这么扭头跑了,把华真行都看愣了。路边执勤的警察听见动静,朝突然窜出来的那两子追了过去。华真行趁着尚无人注意到自己,借助绿化带的掩护迅速闪人离开。 杨特红叹息道:“他还是个孩子啊!” 墨尚同:“谁,被踹飞的还是被吓跑的?” 杨特红:“我是说华!” 024、新任务 华真行回到挖坑的地方,将埋好的东西都取了出来。有一架飞机从头顶上空掠过,盘旋飞向远方,算算时间罗医生应该就在上面。看一眼西边的落日,华真行莫名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任务已经完成了,一时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 按照常理,他应该很兴奋才对,毕竟刚刚得到了五万米金还有一座庄园,感觉也是很不错的,只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兴奋。 下一步当然是赶回非索港,找杨老头和墨大爷说清楚情况,然后再考虑怎么处置那座庄园。茫然只是那么一瞬,或许是头顶上空的飞机与远处的夕阳给了他某种感触,毕竟远大的梦想与脚下的现实差距太远了。 恰在此时,系统居然又有了动静,凝神内视,多了两个新任务—— 任务三:两天之内原路步行返回,沿途坚持修炼养元术。 奖励:你会对养元术有更深的体会,或许就是突破下一层境界的契机,或另有秘境一处。 任务四:铲除金大头,控制与改造大头帮。 奖励:你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安全,或许未来的想法更容易实现,或另有一亿米金。 华真行手拄木棍站稳,长出了一口气,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相当强了,但系统仿佛总能出乎预料。 任务三应该是一种考验。华真行穿行荒野已有多次,但独自一人还是首次。以前不是有杨老头带着就是有墨大爷领着,前两天好歹还有个罗医生,而此刻真的就剩他一个人了。 至于其奖励应该也是一种提示,告诉他养元术水平更进一步的契机在此。有时候一种积极行为的产生的良性结果,就是对行为本身的奖励,比如说有一副好身体就是对坚持锻炼的奖励,秋收就是对春耕的奖励……可“另有秘境一处”又是什么鬼? 秘境的概念应该就是人所不知的隐秘之地,诸如传说中的方外世界、洞天福地、异次元空间、藏宝洞穴等等,华真行能想象出来很多种。既然“系统”都出现了,照说再来个“秘境”也不算稀奇,但是他想不明白这和完成任务有什么关系? 根据既有的经验,系统所谓的奖励应来自任务自身,最后他有了一种猜测,可能这个“秘境”就在历练的路上,但只有养元术水平更进一步,他才有可能发现。 任务四更像是一种提醒,华真行现在回非索港会很不安全。虽然他带走罗柴德时做了伪装,但出城的路上很多人都看见了,未必不能把他认出来,就算认不出来也未必不会怀疑他。大头帮做事可不会讲究太多证据,更何况有人知道内情,比如夏尔。 这一次华真行和金大头可谓结下了死仇,结果系统发布新任务干脆就让他铲除金大头。其实以金大头的所作所为,不管按哪国法律都够处决多少回了,就算在那些号称已取消死刑的国家,至少也得判个几百年的监禁吧。 华真行确实有点本事,至少身手好枪法也不错,想暗中下手弄死金大头或许能办到,可是控制和改造大头帮,对他这个十五岁的孩子而言并没有什么头绪。 看到这个任务,华真行的脑袋里就冒出一堆信息,主要并不是当地的黑帮争斗史,也没人特意记录这样的事,而是古今的各种历史与社会知识。想了半天似乎有不少思路,但也没有哪一条是清晰可行的,算了,还是先回去请教几位老人精吧。 还有那一亿米金的奖励,多少有点把华真行吓着了。刚刚拿到的五万米金,在华真行看来就是一笔巨款,至于一亿米金,好像就是一个纯数字的概念了,因为太夸张了。 既然系统不会直接变出任何东西给他,所谓的奖励都是完成任务本身的结果,那么这笔钱会从哪儿来?难道是干掉金大头的同时,在大头帮的秘密金库里找到的?华真行随即又意识到,假如金大头能有一亿米金,那还在非索港当什么黑帮头子啊! 还是先试着完成任务,到时候再看结果吧,天快黑了,他需要找宿营的地方,今天已经没有人能轮流守夜,先得保证安全。 华真行找了一颗树,主干很直树冠很高,像花豹一类的猛兽不可能直接跳上去。他用匕首在树干上均匀地切出了很多楔口,将削尖的短木棍一根根牢牢地楔了进去,就像在一人多高的位置长出了一圈尖刺,然后又在短木棍的根部抹了一圈气味很难闻的油膏。 他就在树上过得夜,树冠很大,能找到还算宽敞的地方,取出绳子将最宽的横枝周围的细枝拢扎一番,就像一个小帐篷,钻进去睡觉还能防止不小心掉下来。 以华真行的体力与精力,其实一两天不睡觉也能挺得住,但那不是正常的状态,长途跋涉首先要注意休息好,如果身体或精神出现问题则很危险。他照例在树冠上端坐先修炼养元术,然后钻进枝条“帐篷”里好好睡了一觉。 当朝阳初升时,华真行下了树,先做了套他教给罗柴德的动功,然后慢条斯理地吃了早饭,这才背上包提着木棍出发了。 “任务三”让他在两天时间内原路返回,说得却不够具体,假如按实际步行的距离,他与罗柴德走了九十公里左右,但假如将先前开皮卡车的那段路也算上,那就将近一百五十公里了。任务究竟该怎么算,华真行并不清楚,那就尽量按最出色的方式去完成吧。 一百五十公里,两天时间,每天就是七十五公里,这相当于强度很大的急行军了,但对华真行而言倒也不算太难。 华真行背着包、提着一根三米多长的木棍,迈步向南行走。假如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步幅很稳定,几乎身体每个部位都保持着稳定的运动节奏,尽管一直目视前方,但好像对周围的动静都能清晰得感知,神态与脚步都没有半点迟疑。 他曾告诉罗柴德,完整的养元术动功练习,每次应做三套动作,但今天早晨他自己只做了一套。这并不是偷懒,因为此刻的行走也是在练功,这是他还没有教罗柴德的内容,在行走中入境,有意无意之间保持着敏锐而清晰的感知。 华真行告诉罗柴德,他已通耳窍,这当然是实话,比如他此刻就能“听见”周围。 通过的适当训练,可以用意识转化感知,比如学过机械制图的人看见三相平面投影,就可以在意识中自动加工出三维立体实物,虽然没有真的看见,但脑海里就如同看见一般。而华真行现在的脑海中,自然就能浮现出周围的地形地貌以及各种情况。 所谓“闭目听形”,大致指的就是这种状态吧。华真行的状态并不仅止于此,他还能感受到风速、温度、湿度、亮度以及各种气息的变化,形成综合的感应以察知身处的环境,但行走中他主要感知的是自身。 假如有人生了病,可能会觉得哪里不舒服,但这种信息是模糊的,需要去医院做详细的检查才能确定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就算没有生病的人,有时候状态也可能不对,但往往搞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比如累了这种感觉,可能是血氧浓度偏低、肌肉中乳酸堆积过多、神经细胞疲劳……而对于华真行来说,或许知道也或许不知道这些概念,但他能察知自身处于何种状态。 健康往往并不等于强壮。常常可以看到成绩很好的竞技运动员,退役后带着满身伤病,又或者全身肌肉特别漂亮发达的健身爱好者,其实身体有很大的隐患。健康是一个整体的概念,就是身体是否处于运转正常的状态,包括每一个局部。 华真行此刻能够感受到每一块肌肉的收缩与放松、每一处腑脏的运转、全身的气血运行……既像听见、看见又不是听见、看见,而类似于综合了所有感官。他要追求的就是经络运行的通畅与正常,不在任何一处有凝滞或浮滑。 按照杨老头的讲解,这就是在“内视”基础上的“周天炼形”。但杨老头不建议华真行这么教别人,因为听上去太玄乎,很多人恐怕也听不懂。 养元术所谓的元就是生机,由凝神抱元入门后会感受到生机勃发,伴随着各种欲望变得强烈,又会导致各种情绪被放大,若能善加导引,感知也会变得异常敏锐而清晰。 但人的感知依附于身体,甚至有些隐患也会暴露出来。善养生机而不放纵,就是为了消除这些隐患,使身体进入正常运转的状态,才可以继续修炼下一境界的养元术。 假如制作一个脑洞式的动画短片来反应华真行此刻的修炼,可以形象的表达为随着对自身清晰的感应,生机沿经络运行,洗刷着体内的“污秽”,仿佛一股股黑气就这么被刷出去了……实际情况当然并非如此,这只是一种想象而已。 远远跟随的两老头密切关注着华真行的状态,墨尚同微微点了点头道:“嗯,不错!并非刻意求强,而是自然之常。” 杨特红:“那是当然,我从小教得好!” 墨尚同:“再看看吧。” 华真行并没有一味走到天黑,差不多五个小时之后便停下来吃午饭,休息了一个半小时然后接着出发,又走了五个小时才找了个地方宿营。这一天他差不多正好走了七十五公里,几乎是匀速的。 夜幕降临之后,华真行又上树了,杨特红赞道:“老墨,你发现没有,小华走的路线与来时几乎完全吻合。” 任务要求是“原路返回”,华真行走的便是“原路”,简直是完美地执行。他来时是按照方位指向走的,应该没有刻意记下所有的路径,也没有那个必要。此刻却能准确找回来时的路径,不论是怎样做到的,哪怕是依靠直觉,也说明他这个考验对他并不难。 墨尚同微微皱眉道:“要不然给他增加点难度,搞点意外出来?” 杨特红:“别玩大了。” 墨尚同:“没事,有我俩托底呢。让这小子受点挫折也好,假如他真的对付不了,你不正好可以跳出来教训一番吗?” 杨特红:“那就试试吧。” :。: 025、这小子作弊 第二天华真行再发出时,无论是身体状态还是精神状态都感觉和昨天并没什么两样,甚至眼神变得更明亮也更平和了。他觉得像这样行走很舒服,只要不超出某种极限就行,但走了大约两个多小时这种状态就不得不打破了,因为他被一群鬣狗盯上了。 鬣狗动作敏捷习性凶残,体重可达一百五、六十斤,成群活动有时连狮子的猎物都敢抢夺,不仅吃新鲜的猎物还能吃腐肉。华真行其实远远地就发现这群鬣狗了,不算幼崽,体型较大的成年鬣狗共有二十一只。 他特意绕开了这一段路,没想自找麻烦,但有三只鬣狗还是从右前方包抄过来。华真行特意将手中的长棍上挑并且轻轻的晃动,这样在鬣狗的视野中他的体型会显得特别高大,往往就不会主动发起攻击,结果还是有一只鬣狗冲了上来。 华真行手中的木棍当长枪使,使了个巧劲将这只鬣狗挑得斜飞出去,并在其腹部留下了一道伤口。这根木棍是大前天加工的,特意将一端削尖烤硬。 挑飞一只鬣狗后华真行快速向左前方移动,棍尖始终对着另一只跃跃欲试的鬣狗,对付这种擅长群体狩猎的动物,切忌被它们包围。方才第一只鬣狗冲上来是试探攻击,另外两只已经准备包抄了,但被华真行冲出了包围圈。 结果另一只鬣狗仍然迎棍冲来,华真行的手一抖,棍尖刺中了其前肢腋下。鬣狗发出一声哀号,缩起一条腿滚地爬起,已然跑不动了。 照说华真行应该已摆脱鬣狗的纠缠,可是随即又听见一片怪叫声,那群鬣狗居然从远处蜂拥朝他冲了过来。在草原上跟一群鬣狗比短跑绝对不是明智的选择,华真行飞快地跑了几步,转身扔出一件东西,然后迅速趴倒在一个小土包后面。 这是一枚战术手雷,墨大爷给准备的。他来不及解下背包,但背包的侧后位置有拉链,手伸到腰间就可以拉开,他跑这几步就是争取时间掏出手雷拔掉保险销。 手雷扔出了四十多米远,时间计算得刚刚好,正落在追来的鬣狗群中间,离得最近的几只鬣狗吓了一跳,随即就听见轰然一声巨响。鬣狗群被放倒了一片,惨叫连连,只有离得最远的几只蹦跳着逃走了,看样子多少也带着伤。 华真行从地上爬了起来,左手拿着棍子,右手已掏出了小手枪。但已经没有鬣狗再攻击他了。华真行揣好枪叹了一口气,拍拍衣服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周围,转身继续赶路。 这群鬣狗的行为有些反常,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非要袭击他,在前面两只试探失败之后,居然还一窝蜂地扎堆冲过来。华真行的小手枪里只有七发子弹,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来不及换弹夹,除非是打中要害部位,否则一枪也放不倒一只鬣狗,所以他没有先掏枪。 手里的棍子有鸡蛋粗细,但华真行担心它不够结实,毕竟是就地选材临时加工的。他当初亲眼看见杨老头用一根长棍挑翻了一群狮子,但自忖还没有那个本事,更不想勉强冒险,有手雷干嘛不用呢。 远处的杨特红神情有些发僵,似是很不满地哼道:“这小子作弊!” 墨尚同却开心地笑了:“这才是正常选择,明明有手雷,难道还非得来一出枪挑群狗吗?那才是白瞎了文明发展这么多年!” 杨特红:“我当初就是当着他的面,用一根棍子挑翻了一群狮子。他崇拜得都不行了,缠着我非得学,还答应我一定会下苦功去练,我这才勉为其难的教了他几手。可是你看看,今天他是怎么干的,居然虚晃两枪扔颗手雷就完事了!” 墨尚同扭头看着杨特红道:“可是他过关了,对不对?按照你那套养元术,就是二级教程考核通过。” 杨特红愣了片刻,这才有些泄气地点头道:“是的,就是不知第三级什么时候能入门。” 墨尚同:“既然过了这一关,那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在这两老头看来,华真行想过这一关,要么就像杨特红当初那样一根棍子挑翻群狗,不仅自己毫发无伤,还能把那群鬣狗收拾得服服帖帖;要么就像现在这样,不勉强不逞能,该跑就跑、该扔手雷就扔手雷,然后平安脱身。 总之一句话: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重点在于“拂衣去”这三个字,表现出一种火候正好的从容劲。至于功与名,态度上则不必太刻意,所谓深藏又不是没有。 人但凡有点本事就容易憋不住,或许是出于好奇心理,遇事便想试试自己的能耐有多大,或许是出于炫耀心理,就是想露两手得瑟得瑟。假如从丹道修炼的角度,这就是用意过重,心不定而神动、神不定而气浮,失去了自然之真意,很可能会出问题。 就像开炉炼丹,火过大或火过小都不行,既不能懈怠也不能急躁。火候不对,也会导致行为偏差。华真行的二级养元术已经修炼到家了,无论是感知能力还是身体状况,都达到了对正常人而言非常完美的状态,在这种时候要考验的就是日常行为。 以华真行的本事,挑翻个七、八只鬣狗没有问题,通常情况下足以让那群鬣狗不敢再攻击了。假如他的移动再巧妙一点,使自己每时每刻都不陷入重重包围,凭手中长棍挑翻这一群鬣狗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华真行根本没冒这个险,他觉得这群鬣狗不太正常,而自己的本事显然还不能和杨老头相提并论,很果断地扔出一枚手雷解决问题。 正如墨尚同所说,虽然华真行的能力超常,但这才是一个正常人明智的行为。华真行既充分展示了自己的能力,也没有一味逞强,甚至都没有多做纠缠。鬣狗的牙是很脏很毒的,假如在这荒野中被其咬伤,哪怕是轻伤也很危险。 他又不是原始人,是从现代社会走来的,木棍是工具,手雷也是工具。 华真行保持稳定节奏的行走,只被这个小插曲打断了很短的时间,然后继续迈步前行,不久后远远地望见了两辆废弃的车。那是一辆翻倒的皮卡和一辆被炸毁的武装吉普,就是他带着罗柴德逃亡时留下的战斗遗迹。 显然已经有人来过了,现场已没有太多有用的东西,但仍有森森残骨散落。那几位追击的歹徒当时在车里被枪榴弹炸了,遗落的残躯后来又吸引了草原上的食腐动物,被啃啄得就剩骨头了。 华真行提高了警惕,但并没有发现什么人在这一带继续埋伏蹲守,估计大头帮的人找不到罗柴德便已经离去,说不定还在别的地方继续搜索。特玛国美里机场的登机信息又不和几里国非索港的大头帮联网共享,金大头应该还不知道罗柴德已飞离了黑荒大陆。 吃过午饭休息之后再往前走,离非索港已经不远了,渐渐可以看到村落以及人们放牧的牲畜。其实非索港郊外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村落,与东国所谓“农村”的概念完全不一样,就是生活在郊野上的人们搭一些棚屋,利用天然草场放养一些牲畜。 这些人有的是从别处迁来的,有的是在城里找不到生计自己跑到郊区来的,仿佛生活在这个世界的边缘地带。根据某些国际机构估算,畜牧业以及半畜牧业是几里国的支柱产业,比重占其国内生产总值百分之三十到四十,与其人口中的爱滋病毒感染率差不多。 为什么是国外机构的估算,因为几里国内也缺乏准确的统计数字,当地政府掌握的数据恐怕还不如墨尚同知道的更多。 当地饲养的牲畜有山羊、绵羊、牛、骆驼等,不仅加工自用还对外出口,可以说大部分牲畜是出口的,包括整只活体以及粗加工后的皮毛等物,只有少量肉类在当地市场上出售。如此贫困的地方,放养的牲畜竟然大部分都出口了,原因也很简单,很多当地人消费不起。 墨尚同曾给华真行做过简单的测算,一平方公里的草原用以牧养牲畜,差不多能养活五到十个人,牲畜再多的话恐怕就会引起草原的退化。必须有现代的大规模种植业提供饲料,才能进一步保护环境并提高产量,而现代规模种植业又需要工业基础支撑。 非索港周围的草原已有部分退化的迹象,但还不是很明显。原因主要有三方面,一是地广人稀,所以饲养密度不算大,牲畜多了就可以多放一片地方;二是当地人的放养习惯基本上不管,旱季食物少的时候会饿死一些牲畜,无所谓,正好拣老弱病残自己吃了,雨季水草丰盛的时候再繁殖。 第三个原因跟气候有关,从事牲畜业的是定居者并非游牧者,客观条件也不允许他们游牧,那么饲养牲畜就得有水源。而这里每年一个大雨季加一个小雨季,其他的时间是旱季,又缺乏水利工程,自然条件就限制了放养规模。 非索港的居民已有五十万左右,在环绕城市的郊原上从事畜牧业的有两万多人。在水源丰富、土地肥沃的地方,也有一些大型的农场和种植园,可以给畜牧业提供饲料,而小规模的个体业主还会从事一些简单的农业种植,总计大约饲养了近百万头牲畜。 畜牧业虽是当地重要的经济支柱,但从业者的收入并不高,利润的大头都被农场主、种植园主以及中间环节的加工商、进出口商拿走了。 华真行看见这些牛羊和骆驼,不禁想起了墨大爷带他“逛郊野”时分析的种种情况,远处已经能看到片片炊烟,快到晚饭的时间了。脚下出现了可以辨认的道路,非索港不远了,就在这时,华真行突然听见远处传来打骂与求饶的声音。 应该是有人在教训谁,这在当地是很常见的事情,华真行原本不太爱管闲事。可是他听到了一句“你也配穿草鞋!”不禁眉头一皱,提着长棍转身就走了过去。 026、杀人容易教人难 一片半枯死的灌木丛边,两个穿草鞋黑大汉正在揍另一个伙子。草鞋又称麻鞋、芒鞋,可用多种材料编织,打法也有很多种,但当地人只会打一种,就是墨尚同教的,如今已经成为草鞋帮的标志。 挨揍的伙子倒在地上,抱头捂脸蜷缩成一团,口中还在含糊不清地叫道:“我再也不敢了,你们放过我吧!”他光着脚,但是脚还算干净,应该也是穿鞋来的。 他的鞋已经被扒下来了,有个黑大汉正拿着鞋抽他的脑袋。另一个黑大汉则用脚踢他的后背,边踢边骂道:“就凭你也敢冒充草鞋帮的人?你配穿嘛!” 华真行居然认识这双草鞋,甚至知道是哪家作坊生产的,因为它和当地人自己编的草鞋不太一样,扎得更致密也更结实,而且在鞋面上缝了一层隔水透气的无纺布。 当地有各种寄生虫,特别是沙虱主要就感染脚部,穿草鞋可以防止感染,有了这层无纺布效果就更好了,穿起来也更舒适。别看就这么的改进,当地人自己在家里就不会弄。非索港只有一家作坊生产这种草鞋,是半机器化的,这家作坊也是草鞋帮的成员开的。 华真行已大概搞清楚事情的始末,挨揍的伙子并非草鞋帮的成员,却买了一双这样的草鞋,结果被这两个黑大汉看见了。 这两个黑大汉是草鞋帮的成员,他们认识这个伙子,知道他不是草鞋帮的成员,所以很生气,就抢了草鞋正在揍他呢。 两个黑大汉也许是揍得太投入了,并没有察觉华真行已走来。拿鞋抽的那人刚把手举起,冷不丁斜刺里有一根长棍扫来,啪的一声打在手腕上,鞋被挑飞了,一股暗劲带动了他的身体转了半个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另一名黑大汉也吓了一跳,急转身喝道:“谁?”紧接着又惊呼道,“华?” 两名黑大汉都认出华真行了,但华真行却不认识他们。走到有人烟的地方时,华真行已经将脸上、手上的油膏都洗干净了,衣服也换了一个面反过来穿,他这张典型的东方人面孔在当地挺有辨识度。 在非索港尤其是杂货铺周边一带,杨老头的杂货铺以及店里的伙计也算是有名气。华真行虽然不是草鞋帮的成员,但墨尚同经常出入杂货铺,他对华真行的关照几乎是人尽皆知。 所以在外人看来,杂货铺就是草鞋帮重点罩的场子,华真行甚至可能是墨尚同的私生子,他的身份甚至就相当于草鞋帮的少帮主以及未来的继承人啊。 华真行沉着脸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坐地上那位拍拍屁股站起来道:“我叫阿勒卡。” 另一位答道:“我叫几格鲁。” 地上挨揍的那位松开抱头的双手,也弱弱地答了一句:“我叫姆内斯。” 华真行:“姓什么?” 阿勒卡抢答道:“我们都姓古鲁。” 问当地人姓什么,等于是问他们是哪个部族的,古鲁在当地土语中的含义是水源,很多人都用这个姓。他们的名字纯粹听音节很怪,但在土语中都有含义,比如跑得快、长得壮、树杈子、大石头、公犀牛、一朵花之类,而且重名率相当高。 华真行:“你们两个为什么打他?” 几格鲁:“他不是草鞋帮的,居然也敢穿草鞋!” 华真行皱眉道:“你们知道草鞋帮正式的名称叫什么吗?叫大爱者!墨大爷教大家打草鞋、穿草鞋,是为了保护身体、养成好习惯,什么时候禁止过别人穿草鞋了?他是希望学会穿鞋也穿得起鞋的人越来越多,而你们在干什么?” 几格鲁讷讷不能答,阿勒卡却有些不服气的说道:“他穿草鞋故意冒充草鞋帮的,占我们草鞋帮的便宜!” 草鞋帮的宗旨就是团结互助,以对抗当地各种势力的非法欺压。姆内斯也穿上一双草鞋,就是为了让人不敢欺负自己。其实这种做法华真行完全能够理解,它也代表了对草鞋帮的一种认同,结果却被两个熟识的草鞋帮成员给揍了,这上哪儿说理去? 姆内斯也站了起来,很着急地插话道:“我没有冒充草鞋帮的人,我就是穿了一双草鞋,是我自己买的!他们想抢我的鞋,还打我。” 几格鲁怒斥道:“闭嘴!就凭你也配?” 华真行也怒道:“你闭嘴!没有人不配穿草鞋,草鞋帮从来不禁止别人穿草鞋,也没资格禁止任何人穿草鞋。他只是穿了双草鞋而已,又没有冒充草鞋帮的身份做什么坏事,反倒是你们两个,自以为是草鞋帮的成员就可以随意欺压别人了吗?” 两个打人的家伙反应居然是有些发愣,那神情仿佛是在反问——难道不可以吗? 他们之所以不说话,既是不太敢反驳华真行,也因为确实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但在潜意识中,还真就是这么想的。加入草鞋帮抱团互助,当草鞋帮的势力足够大的时候,就没人敢招惹了,那么不就可以去欺负别人了吗? 以前为什么会受别的帮派成员欺负,不就是因为那些人的势力足够强吗?如今自己人的势力已经更强了,去欺压那些惹不起自己的人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假如不那么做,岂不是傻子吗? 几格鲁与阿勒卡刚刚加入草鞋帮不久,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并不是来自于草鞋帮,就是自幼生活中所接受的一切,很朴素。 远处一路跟随窥伺的杨特红,此刻似笑非笑地看着墨尚同道:“这就是你花了十五年时间搞出来的草鞋帮,怎么总是不见长进呢?” 墨尚同的脸色很不好看,眯起眼睛道:“树大有枯枝,这是自然规律。不是我没有长进,而是我们又来到这样一个地方,面对了这样一群人。” 杨特红:“不是柯夫子说你,我也得说说你。你当年搞的那一套想法是很好的,兼相爱交互利,口号好像永远不会过时,就像后来也有别人喊过‘人人为我、我为人人’,但是做法呢? 就说现在的草鞋帮吧,你真能保证它的纯粹性吗?你可以保证自己,但保证不了所有人。只要团体规模足够大就必然会有分化,必然就有人想从中得利更多,理想不敌天性。所以你这种人最终要么消失,要么被贴在墙上或挂在架子上,当成瑞祥和神祗。 事到如今,我们都已经看得都很清楚,要想在天下建立一套秩序,你首先得拥有天下。但我不觉得你拥有天下之后是一件好事,你没有解决根本,也不能保证所有人都是你。” 墨尚同:“那总比柯夫子强!当初一天到晚只想着游说庙堂,假手与人而治天下,谁掌权去找谁,劝人家听他的,结果呢?” 杨特红摆手道:“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就别说柯夫子了,在我看来人家也有比你强的地方,至少他讲的‘亲亲而及人’很现实,总比直接跳出来喊大爱无疆更合适。让我对待其他孩子都像对华一样,我就做不到!” 墨尚同:“这就是你啊!” 杨特红:“这就是人,最普通的人。我这样毫不稀奇,但你呢,你对待华也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样吧?” 墨尚同:“我没把他当做别人家的孩子,我将其视为传人。” 杨特红一拍桌子道:“他又不是草鞋帮的!我说你怎么大老远跑到这个地方来,原来是想和我抢徒弟?” 墨尚同瞪眼道:“你拣回来的就是你的啊?他属于自己,他想学什么可以自己选,柯夫子不是照样在教他吗?” 杨老头:“他毕竟是我养大的!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柯夫子为什么也要来这里?” “不是你们让我来的吗?”身后突然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两老头齐转身道:“柯,你总算赶上了!” 来者正是柯孟朝,他的身形有点消瘦,但人显得极精神,印堂宽广,两道眉毛细而密稍稍向上斜挑,一双单凤眼,相貌很清秀,乍一看年纪五旬左右,再仔细看就很难判断了。 柯孟朝不解道:“我赶上什么了?不是你们给我留言还发了移动定位,干嘛还要问我什么来?” 墨尚同摆手道:“老杨刚刚说的是另一回事,我们给你留言是让你来看看华。” 柯孟朝:“华怎么了?我刚才也看见了,你们草鞋帮的两个家伙实在不像话,连华这孩子都看不下去了。” 杨老头:“你来得正好,正事待会儿再细说,先看看眼前的节目。” 那边华真行看见几格鲁与阿勒卡的反应,莫名就觉得头疼,身为在当地长大的孩子,他太理解这些人的脑回路了,这就是柯夫子所谓的杀人容易教人难啊,而教人就是救人。他用长棍点了点地面道:“都坐下来吧,听我好好解释一下……这里有点吃的,边吃边听。” 027、大头帮的头 快到晚饭时间了,也不能让人挨饿“听课”,华真行包里还剩最后一点干粮,都掏出来给了对面三人。他从墨大爷为什么要创立草鞋帮开始讲起,解释了一番为什么要有那样的宗旨……这些都是墨大爷早年就告诉他的。 草鞋帮宣扬所有人都应该互爱互助、互惠互利,加入这个组织的人首先就要遵守这些。他们非常团结,一个成员受欺压,所有成员都会帮助他,所以才会越发展越壮大。既然是目的是为了助人爱人,使大家不受欺压,那就不能再去欺压别人。 华真行费了半天劲,又向面前这三人解释什么是“欺压”,讲着讲着,就从墨大爷的观点跑偏到柯夫子早年教的那一套理论上了,讲了一番“不欲勿施”与“所求以事”的道理。对面三人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反正在那里连连点头,好像是明白了什么。 远处的柯夫子捻须道:“孺子可教矣!” 杨老头:“你是说那三个姓古鲁的家伙吗?” 柯夫子:“我说的当然是小华!老墨,你好好看看,教化你们草鞋帮的人,最终还是要用我讲的道理。” 墨尚同白了他一眼:“还不就是你讲的那一套大道理!亲亲而及人,所以他们只帮草鞋帮的自己人,然后抱团去欺负不是草鞋帮的人。” 柯夫子撇嘴道:“那不是我错了,而是你搞错了。亲亲有何不对,我讲的是亲亲而及人,没讲亲亲而欺人。反倒是你,讲什么兼爱无别,那干嘛还要搞什么草鞋帮啊,直接搞一个世界帮不就完了?” 墨尚同:“草鞋帮可不是这么教他们的,小华都比你弄得明白!” 杨特红摆手道:“你们还要吵到什么时候?先看小华那边。” 此时太阳已落山,该讲的道理小华差不多已经讲完了,姆内斯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弯着腰一脸羡慕道:“华先生,您讲的太好了!从今天开始,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你!请问我可不可以加入草鞋帮?” 华真行:“我并不是草鞋帮的人,但据我所知,草鞋帮欢迎新成员加入,只要能通过品行考察,但是加入之后要严格遵守规定,绝不能像他俩那样做,否则会被开除。” 姆内斯有些惊讶华真行居然不是草鞋帮的人,他又追问道:“那我怎么才能加入草鞋帮呢?” 几格鲁嘀咕道:“你要是早答应给我们那些好处,我就介绍你去加入草鞋帮了!” 华真行闻言又觉得有点牙疼。草鞋帮从来不拒绝新成员加入,也不会收取任何好处,前提是要对加入者的品行进行考察。“品”指道德修养,这个东西很难说,但“行”却是直接暴露出来的,至少要求这个人没有过大奸大恶的行为。 华真行又问道:“你那双草鞋是从哪里买的?” 姆内斯:“从一家东国人开的商店里买的,店主姓李,叫李小阳。” 华真行点了点头,暗道他能记住这个名字还真不容易。东国人听当地人的名字感觉很怪,而当地人听东国人的名字何尝不是如此?他们往往只能记住一个姓,比如华真行就叫华,很难记住全名这种在他们听来很奇怪的音节串。 华真行:“那你就去找这个叫李小阳的人,告诉他你想加入草鞋帮。他会考察你的,如果考核通过你就能加入,但加入之后你必须遵守草鞋帮的规矩。现在把鞋拣回来穿好,你先走吧。” 姆内斯将自己的那双草鞋拣回来穿好,又向华真行躹了个躬,一溜烟跑了。剩下的两人则哀求道:“华先生,我们已经知道错了,能不能别把这事告诉其他人,也让姆内斯别说出去?” 华真行:“当你们决定加入草鞋帮的时候,就应该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事。至于草鞋帮会怎么处理你们,则是他们的事。” 说完话华真行起身走了,背手倒提长棍不紧不慢。几格鲁和阿勒卡站起身来,对视一眼皆是一脸惊慌之色,手不由自主伸向了腰间。他们都在担心,假如华真行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那么两人几乎肯定会被草鞋帮开除,而一旦被开除,恐怕就不好混了。 怎么办?假如杀了华真行灭口,再追上已跑掉的姆内斯把他也干掉,那就没人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了……几格鲁与阿勒卡的可能也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但不论他们是怎么想的,终究没有拔出凶器,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华真行消失在视线之外。 华真行虽然没有回头,但也知道背后两人的动作,他往前走的时候注意力高度集中,但身心却很放松。这种感觉不像是脑袋后面长了眼睛,而是所有的感官都达到非常敏锐的状态之后,似乎能主动延伸到周围去感应事物。 华真行也知道他们身上带着凶器,就是两柄普通的匕首,可能是想拔出来,但终究没有真动手。走远之后,华真行手中的长棍打了个旋不再倒提,轻轻发出一声长叹,暗自道:“幸亏他们没有枪!” 非索港一带虽然枪支泛滥,但枪毕竟是硬通货,不是人人都能用得起的。假如刚才那两家伙兜里有枪,可能形势就不一样了,他们的胆子或许会更大、杀心可能会更足、顾忌也可能会更少。华真行倒不是担心自己,而是对方一旦把枪拔出来,他恐怕就不得不动手了。 本来就是一双草鞋的事情,讲清楚道理也就得了,犯不着再赔上两条人命,华真行不好杀人。 远处的杨老头直摇头道:“那两人真是差一点就要行凶了!小华这孩子,自以为有点本事就小看别人,却不知这样反而是置身险地,不是什么好习惯。我从小就告诉他,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墨尚同打断他道:“那不是柯夫子说的吗?” 杨特红:“在这一点上,我和柯夫子的看法是一致的。你看看小华,管闲事也就算了,但应该先把人稳住。直接那样说,等于告诉他们肯定会被草鞋帮开除的,假如碰上穷凶极恶的家伙,真会当场翻脸动手。” 柯孟朝:“我是说过‘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但可不完全是你这个意思,我还讲过舍生取义呢!我可不认为小华今天是管闲事,该出手时就出手,没什么不好。 但有一点要注意,答应帮人家求个情又怎么了?用不着那么决然,该怎么决定还是草鞋帮的事。我看还是你平时言传身教有问题,就是不愿主动帮人。” 杨特红没说什么,墨尚同却反驳道:“小华怎么不愿意主动帮人了?今天出手,不就是帮那个无辜挨揍的人吗?给他们讲清楚道理,也是在帮另外两个人。至于不帮他们求情,是因为他知道草鞋帮的规矩。什么事能帮忙,什么事不该帮忙,他分得很清楚。” 柯孟朝:“我没说小华分的不清楚,我刚才说老杨呢!小华当然和老杨不一样,他也是我教出来的。” 杨特红:“所以他刚才明知会有危险还是那样说话,也是你教的?学你那套不叫方正,是迂腐、是不智,小华还个是孩子!” 柯孟朝:“我看他是想钓鱼,就想看看那两人会不会动手?这可不是我教的,平日爱卖弄机巧的人也不是我。” 杨特红:“对!这才是让我最生气的,明明一句话就能稳住那两个人,他偏不!自以为有点本事就膨胀了,可他毕竟也是血肉之躯,回头得好好教育他!” 柯孟朝:“话也别说太狠,还夸奖的还是要夸奖,这事本身他做得没错,这一点一定要先讲清楚……老墨,事涉草鞋帮,你打算怎么处理?” 墨尚同面无表情道:“我已经把整个过程都录下来了,该受教育是全体草鞋帮的成员,让他们好好看看今天发生的事情,听听小华是怎么说的。” 柯孟朝追问道:“这两个人呢?” 墨尚同:“当然要驱逐出去。” 柯孟朝:“小华对他们讲了这么多道理,他们也坐下来耐心地听了,假如能意识到自己错在何处并痛改前非,你把他们驱逐出去,是否辜负了小华的一番好意呢?” 墨尚同:“我没有你那么多弯弯绕绕,既然定了规矩就应该遵守,假如违反了规矩却不受惩罚,那么草鞋帮就不再是草鞋帮。你以为小华那一番道理只是讲给他们两个人听的吗?是讲给所有人听的! 假如那两个人真的听进去了,也是他们的收获,这与他们应不应该被开除无关。还算他们有一丝良心未泯,没有当场拔刀找死。” 柯孟朝居然笑了:“小华教训他们的过程,让全体草鞋帮成员学习,那么小华讲的那些话里,也有很多我教他的道理啊!” 墨尚同:“我没有你那么狭隘,重点是这件事本身。难道小华今天没遇到他们,性质就不同了吗?” 柯孟朝:“我就是问问而已,想怎么处理都是你的事。这里的热闹看完了,该告诉我正事了吧,你们两个老家伙为什么跑出来暗中跟着小华,还特意留言要我也过来?” 华真行不知身后跟的两老头已变成了三老头,他继续前行,时而可见的牲畜群与村落,前方已能看到城市的轮廓,脚下是一条半干涸的河流。 非索港究竟有几条河,谁也说不清,这一带都属于非索河流域。非索河发源于非索港西部的高原群山中,山脉延伸向大海,将几里国地形划成南北两片,北部是广漠的荒原,而南部则是很多小片的平原分布在起伏的丘陵间。 非索河有一条常年不断的主流,非索港沿河流的北岸而建,这样一个大型城市当然需要有固定的水源。但是到了雨季,尤其是每年初夏的大雨季,非索河下游就会出现呈扇面形撒开的很多条支流。 有一条最大的支流也称为北索河,而现今非索河的主流在过去则称南索河,非索港的城区基本就夹在这南北两条河道之间。北索河在几十年前也是常年不断流的,但如今已成为一条季节性河流,到了旱季末在地表只留下一个个断续的狭长形水泊。 华真行方才见到的那些牲畜群,都是依靠这些水泊度过旱季。荒原上的水泊中有河马、鳄鱼等各类野生动物栖息,但是在人烟长期定居的地方,它们基本上都被清理干净了。华真行步行穿过北索河的时候,电话突然开始震动,这里已经有信号了。 接通之后,就听夏尔着急地喊道:“华,你带着罗医生躲哪儿去了?我这几天都联系不上你,都快急疯了!金大头到处在找你们,也开始怀疑到你头上了,你这几天都没露面,杂货铺里也换了伙计,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华真行:“夏尔,先别着急,好好听我说。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话——你想不想当大头帮的头?” 028、神隐之门 这句话问得太突然了,夏尔愣了好几秒才弱声道:“华,你刚才说什么?” 华真行放慢语速、加重语气、很清晰地复述道:“你想不想当大头帮的头?” 夏尔:“可是大头帮的头是金大头啊!” 他的语气有些惊疑不定,没有回答想或者不想,其实就已经表明了某种态度。华真行接着问道:“假如金大头查明了事情的经过,他会放过你吗?” 夏尔:“除了你,没人知道。” 华真行:“我当然不会出卖你,但未必只有我一个人知情,比如罗医生就看见了。别忘了你是大白天在市区里开的枪,附近也可能有人从窗户后面看见了,只是搞不清楚情况不敢说而已。假如金大头不顾一切地追查,也有可能问出来。” 夏尔的声音有些发颤:“那怎么办?我可是为了帮你,你也得帮我一把!” 华真行:“所以我才问你,想不想当大头帮的头?”这句话他已经问了三次了。 夏尔似是长出一口气,终于正式回应道:“可是我怎么才能当上头呢?我知道你最聪明最有本事了,既然问了,就一定有办法,对不对?” 华真行:“我有一个条件。” 夏尔:“你快说。” 华真行:“你不能再成为金大头。” 夏尔又一次愣住:“那我还怎么当大头帮的头?” 华真行:“我的意思是,假如你成为大头帮的头,不能再像金大头那样做事,大头帮也不能再像以前的大头帮。” 夏尔答应得很干脆:“我明白了,都听你的,但我们先得把金大头干掉才行。” 华真行没有接茬,而是继续说道:“我跟金大头并无私仇,为什么会帮你干掉他?就是希望大头帮不再是大头帮,老板也不再是金大头。假如一切还像以前一样,你也和金大头没有区别,将来恐怕还是一样的下场。” 华真行原本和金大头确实没什么私仇,大头帮也从未找过杂货铺以及他的麻烦,是他听说了罗柴德的事自己主动插手的。 夏尔显然明白华真行想说什么,又在电话那头道:“假如有些生意不做了,那么大头帮怎么维持,草鞋帮会帮我们吗?” 华真行:“等你真正控制了大头帮再说!我现在想问另一件事,仅仅干掉一个金大头,你就能接管大头帮了吗?说实话!” 夏尔又沉默了好几秒钟,似是在斟酌思考,然后才开口道:“只要除掉金大头和他几个铁杆心腹,我完全有把握控制大头帮。我从就在大头帮里混,我舅舅曾经是大头帮的二号人物,愿意跟着我的人很多。 金大头最近的日子不好过,罗医生跑掉了倒是事,重点是他没有摆平。他本来还在军营里有点关系,可是这一次你们干掉了那四个人,还轰掉了一辆武装吉普,他的关系也就断了。军营那边对他也很不满,而我的表舅最近刚升职……” 驾驶武装吉普追击华真行的那四个家伙是金大头的得力手下,还在当地的武装组织中服过役,和军方有各种联系。那辆武装吉普不是大头帮的,而是有人帮金大头从军营里借出来的,结果金大头却搞砸了。 金大头本人的军方资源被严重削弱,夏尔在军方却另有关系。当地土语中“叔叔”和“舅舅”是同一个词,假如不加限定语是分不清的,但华真行却知道夏尔说的就是表舅,此人名叫科努,原先是军营里的一名上尉。 在非索港这个地方,母系亲属往往比父系亲属的联系更紧密。夏尔的舅舅从就带着他混大头帮,而科努则是他舅舅的表弟,虽然亲缘关系有点远但也能搭得上线。科努如今又升职了,那就应该是少校了。 几里国大大的军事组织表面上受中央政府的统一管辖,但很大程度上仍处于地方割据状态。非索港这边的驻军,属于一个名叫“守卫阵线”的军事组织,该组织也是几里国北部最大的一股势力。其军衔体系有点混乱,但毕竟也是有授衔的。 如果说战乱时能拿着枪乱撸的“军人”有多少,这没法统计,但正式脱产、全训服役的在籍军人,非索港的军营里差不多有五百号,相当于东国的一个加强营吧,其最高长官的军衔是中校,少校的职位也不低了。 听见夏尔的这番话,华真行莫名也有些发怔,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或许自己需要重新审视这个从的玩伴,夏尔比他此前以为的要聪明多了,心机也深沉多了,绝不止表面上那么简单。 夏尔今年已经二十岁了,以当地的平均寿命论,他甚至算得上是壮年了。他从就跟着舅舅混大头帮,是帮派中绝对的老资格成员,能活到现在也算是精英骨干。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不在帮派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在外界培养可利用的资源。 原先华真行看待当地土著居民时,内心深处总有一种无形的优越感,不论他自己有没有意识到,潜意识中都有些看不起这些人。这种轻视的心态当然有原因,当地人确实在很多方面都显得愚昧落后,而大个子黑夏尔,在华真行眼中也只是其中不那么愚笨的一位。 夏尔能说会道,性格很好,和华真行很能谈得来,所以两人就成了朋友,华真行还觉得夏尔有点憨。只到此刻他才恍惚意识到,在这样一种环境中,每个人都有其生存法则,都有不简单的地方,反倒是华真行自己有点像个傻白甜了。 华真行莫名回忆起那天晚上在酒吧里的情形,当时气氛很躁动,他居然还喝多了,或许从那个时候起,夏尔就已经有了除掉金大头自己上位的想法,只是还没有具体的计划。但人总是要敢想才能敢干,无论做什么都要从迈出第一步开始。 夏尔知道他会去救罗医生的,夏尔做出了选择,暗中帮他和罗柴德脱身,如此一来,金大头和华真行就结下了死仇。夏尔看中的不仅是华真行的身手和枪法,更看重的站在华真行背后的势力,他也不认为金大头能搞得过草鞋帮。 假如真是这样,那么夏尔算计得很好啊,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设想进行着。华真行自以为对方只是一群傻子当中不那么傻的一个,结果却发现自己好像才是那个真傻子? “华,你在听吗?”夏尔说了半天,华真行却没有动静,他有些不安地问了一句。 华真行收回思绪,定了定心神道:“我一直在听呢!只要除掉金大头和他的几个铁杆心腹,你就有把握控制住大头帮?你先把那几个人的资料发给我,别到时候搞错人了。” 夏尔:“行,等挂断电话我马上就发给你,你先告诉我该怎么做?” 华真行:“你还记得时候跟我讲过的传说吗,我们还跑到很远的地方去玩,天黑了回不来,我被吓得要命,你们几个还无所谓。” 夏尔:“当然记得了,你是说神隐之门吗?” 华真行年纪虽,知道的东西可不少,有些是家里三个老头教的,有些是他自己找资料和教材学的,大部分在当地都用不上。但甭管当时有用没用,杨老头告诉他肯定有用,就看在哪个场合,还时常给他一些指引和建议。 可是神隐之门的传说并不是三个老头告诉他的,在络上以及世界任何一个图书馆里也都查不到相关资料,就是当地土著人口口相传的神话,在外人看来完全就是胡诌八扯。假如谁想深入研究一下,能得出的结论恐怕就是落后部族的意淫以及对美好生活的想象。 米国的文娱工业基地荷里坞就曾拍过一部电影,描述了一个叫瓦坎达的地方,大体也是讲了一个类似的故事,至于其中的逻辑嘛,就不必能深入探讨了。 据说在很久以前(不知道多久,当地也没有历史记录,总之就是很久),非索河的上游有一个神之国度,既繁荣又强大。那里遍地黄金,有享用不完的美酒与美食,美酒就流淌在泉水中,各种美味都是土地中自然生长的,由神的仆人烹饪奉上。 神之国度的人们掌握了强大的魔法,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还可以制造出各种精美的东西,比如华美的宫殿、巧妙的日用器物、威力强大的武器等等,按现在的话说,就是比高科技还要高科技,尽管发挥你的想象力吧,总之是牛逼得不能再牛逼了。 许是因为它太强大、太先进了,超出了世人的理解,也不想被愚昧的世人所打扰,所以隐去了存在的痕迹,让世人都寻找不到。不论你能否找到,但它就存在于这个世上,只有流落在外的神国子民才知道这个传说,其中最出色的人才能找到这个神国。 也不知这个传说是什么年代留下来的,总之那是一个量子态的神之国度,反正外人谁也找不到,想怎么吹逼都可以。这只是当地流传的诸多神话之一,后来随着外来文明的入侵,各种宗教的流行,吹这种传说的人已经不多了,就是当个故事来讲。 神之国度虽然已隐,但还是留下了一点痕迹来指引流落在世间的子民,这便是神隐之门。据说真正的有缘人穿过了神隐之门,就可能进入神之国度。时候夏尔神神秘秘地对华真行讲了这个故事,还告诉他神隐之门就在非索港以西不远的位置。 那一年华真行才十一岁,听了之后很感兴趣,于是就相约一起出去寻找神隐之门。夏尔是那一伙人的头,组织了五、六个伙伴其中就有华真行,他们带着干粮一大早就出发,走了一整天到太阳快落山时才到达目的地。 几里国的西部是高原,有一条山脉延伸向非索港的方向,非索河就发源于山脉中,将几里国分为南北两个部分,北部的荒原大概占整个国土面积的六分之一。他们到达的地点是从山脚往上走了一段距离,正逢旱季,到处是光秃秃裸露的岩石,呈现出各种怪异的形状。 在一处山坡上,两块巨大的岩石相对而立,断面很陡峭,远望过去就像一个天然的门户,这就是所谓的神隐之门。许是因为这种地形特征,才被人附会成了传说,还编了一个那样的故事。 当地还有人放牧骆驼和羊群,平时走的路也是穿过这道门,但谁也没有见过什么神之国度。那就是一片荒凉的山野,再往高处走,附近的山中还有不少岩洞。 夏尔他们穿过了神隐之门,一个个大呼叫,但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后来天黑了,就在山上找了一个岩洞过夜,夜晚的风声很怪异,就像凄厉的鬼叫,有好几个半大子还故意吓唬华真行来着。 干粮带得不太够,第二天他们是饿着肚子回去的,华真行天黑后才到家,还挨了杨老头一顿臭骂,差点被揍一顿。 后来华真行上查阅了很多资料,并没有找到神隐之门的传说,反倒是有考古学家曾在那一带的岩洞中发现了很多原始人类的生活遗迹,至于年代断定却存在很多争议。 听华真行又提到了神隐之门,夏尔在那边点头答道:“是的,我当然记得,你难道把罗医生藏到那里去了?” 华真行:“你先别管罗医生在哪里,但你可以这么告诉金大头。想除掉金大头,你自己也得想办法,把他和铁杆心腹都引到那里去……你记住了,一定要他穿过神隐之门,而且你和你的人不能和他们走在一起,一定得拉开距离。” 029、心中的秘境 挂断电话之后,华真行改变了方向没有返回非索港,而是沿着干涸的北索河向西而行,赶往所谓的神隐之门。那里距非索港有二十多公里,想当初一伙野孩子可够能跑的! 已经猜到夏尔在利用自己,华真行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或者说有些懊恼,许是因为在潜意识中一直认为远不如自己的人这次居然算计了他,难免有点不服气吧。但他对夏尔谈不上厌恶,甚至对这件事也没有太多不好接受的感觉。 从小就混黑帮的夏尔,内心中想当大头帮的头也没什么不正常的,他肯定也培养了自己的势力,只是这些事情原先与华真行并不产生交集。夏尔原先恐怕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但罗柴德的事让他看到了机会,所以决定试一试。 为什么出了罗柴德这回事,夏尔就决定反抗金大头了呢?说到底,夏尔还是不希望罗医生死在金大头的手上。假如一定要死一个人,在金大头和罗柴德之间,夏尔显然已经做出了选择。至少在这件事上,华真行认为夏尔的选择没错。 刚刚收拾了两个欺负人的黑大汉,华真行意识到草鞋帮这样纪律严明的组织也存在变质的问题,需要不断地自我净化。既然如此,那么大头帮也是可以改造的。“系统”给他发布的最新任务之一,就是铲除金大头并控制与改造大头帮。 夏尔是送上门i的,不妨顺势而为。夏尔能利用他,却不知他也在谋算整个大头帮以完成自己的任务……这么一想,华真行心里便舒坦了许多。 华真行甚至有些佩服自己,在接个电话这么短短的时间内,就已经安排好了行动计划。虽然这个计划很简单甚至有点儿戏,但以华真行的经验,对付像金大头这样的人,手段还是直接点最好。至于目标能不能实现,就看夏尔那边能不能完成任务了。 系统发布的另一个新任务是:原路步行返回,沿途坚持修炼养元术。给出的奖励是对养元术有更深的体会,或许就是突破下一层境界的契机,或另有秘境一处。 系统会奖励什么样的“秘境”呢?华真行又想起了那个传说,难道真的存在那样一个地方,它就是系统所暗示的秘境,只是在传说中被附会成了神之国度? 华真行突然间又意识到,自己为何会让夏尔将金大头引去神隐之门?如果想搞伏击,非索港周边一带有很多合适的地形,干嘛非要跑那么远?原i在内心深处,他还一直惦记着系统所说的秘境呢。 华真行在琢磨所谓的秘境时,联想到了很多东西,小时候听的当地传说故事也曾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只是没有太留意而已。等到夏尔打电话i,他想找个地方搞伏击,脑海里冒出i的第一个地方居然就是神隐之门。 看i凡事皆有因啊,难道这一趟真能找到传说中的神之国度,世上居然真的存在这种地方?华真行一边走一边想,思绪莫名就有点飘了……这时电话又震动了,夏尔发i了他要的资料。 除了金大头之外,这份资料中还有另外五个人,他们都是金大头的铁杆心腹。夏尔认为只要除掉了这几个人,他就完全能够接管与掌控大头帮。华真行仔细的辨认了一番,避免到时候搞错了,当地很多土著的长相在外地人看i都差不多。 然后他又打开了另一份资料,这是护送罗柴德从非索港出发前,墨大爷给他的。墨尚同给华真行的可不仅仅是装备,还包括对大头帮的调查情况,这份资料里的信息可要详细多了。华真行也知道大头帮里很多人都不是好东西,但得分清主次,他重点是看那五个人。 不能夏尔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意识到夏尔在耍心眼利用他,华真行就更谨慎了,他要确定自己不会误伤好人。结果发现也没什么好误伤的,这五人手上都不止一条人命,皆属于还不如早死早超生的那种,他叹了一口气收起了手机。 虽然他出门时带着充电宝,路上也一直关机省电,但到现在手机的电量也差不多了,哪怕节约着用,再充最后一次电,估计也最多能挺到明天中午。 华真行又在想是不是可以搞一个太阳能充电器,行走荒野很实用,就是不能太重,能折叠最好,折叠起i的体积也不能太大……回去之后可以找墨大爷琢磨琢磨,墨大爷最擅长做这种小玩意了。 华真行又想起杨老头曾经给他露过一手,那真是一手!就是把手机拿在手里,不外接任何设备徒手充电。华真行当时怀疑杨老头是不是偷偷弄了什么无线充能设备?假如真是握在手里就能充电,那也太神奇了。 他曾问杨老头是怎么做到的,杨老头只是很神秘的嘿嘿一乐,告诉他只要好好练功,将i说不定也能办到,还强调只有自己办到了才会明白那是什么感觉,否则说也说不清。 就是在那之后,他被杨老头哄着练习所谓的健身操,前几天做了那个梦,杨老头又说那就叫养元术吧。华真行的养元术已经练出感觉了,甚至觉得自己达到的境界已经很精深了,可是怎么徒手充电,别说找到头绪,仍是根本无法理解,十有八九是被老头子骗了。 不提华真行怎么琢磨当初修炼养元术的事,那边的夏尔挂断电话之后强忍着才没有哈哈笑出声i,感觉眉眼都在放光。刚才在电话里他尽量压低声音,又让语气显得很急促与惊慌,多少是装给华真行听的。 此刻他很想唱一曲,同时随着歌曲扭起i跳一段,可惜屋里的空间太小了,不够尽情施展的。在夏尔看i,自己肯定比华真行聪明,同时也够义气。当然了,华真行也不算笨,只是缺乏这个残酷的社会真正的历练,从小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人的确很好,就是太单纯了。 假如华真行知道自己在夏尔眼中竟然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不知会做何感想?但夏尔的确就是这么认为的,在他看i华真行的命真好,从小就被杨老头拣回去,当亲孙子或者亲儿子那样抚养。 华真行从小衣食无忧,在混乱的非索港受到很好的保护,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没病没灾,连汗毛都不曾少一根,从i就不缺钱花,不为生存与生活担忧,不仅能品尝天下美味,想学什么就能学到什么,有满肚子的知识和一身的本事。 夏尔也承认华真行的身手好枪法也好。他比华真大五岁,是从小混黑帮的,打架斗殴当然是一把好手,身高超过一米九、满身的腱子肉,在大头帮里无论是械斗还是徒手不怕任何人,可是两年前他就打不过华真行了。 这只能说明华真行的老师教得好,家里有几位深藏不露的长辈都是高手。人总是难免去假设另一种人生,俗称意淫。夏尔也时常会想,假如有自己这么好的出身、这么幸运的经历,那肯定比华真行的本事更大,说不定早已干出一番大事业。 夏尔眼中的自己,是从社会最底层出生入死历经磨难,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了今天,这是华真行那种人根本体会不到的甚至想都不敢想的人生历练。 夏尔虽然很羡慕甚至妒忌华真行,但他更佩服自己,而且他并不讨厌华真行,很愿意和华真行交朋友。毕竟华真行这种人不仅有本事,而且脾气禀性都非常好,不像周围街区里那些野小子只会喊打喊杀瞎胡混。 和华真行交朋友感觉很轻松,夏尔也知道在华真行眼中,自己就是一个憨笨中带点小聪明的当地土著,华真行甚至在很多方面都很同情他。这种同情并不令夏尔反感,聪明如他,甚至会利用这种印象博取更多的好处。 夏尔对金大头的仇视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当年他的舅舅表面上死于帮派之间的火拼,实际上却是金大头借敌人之手除掉了身边的战友,因为舅舅那时在大头帮中的地位已渐渐威胁到金大头。 金大头做得很巧妙,在枪战中装做不敌后撤,结果让侧翼舅舅带的另一伙人陷入对手的包围中。舅舅断后掩护同伴,最后身中乱枪而亡。这事不可能查出任何证据,表面也绝非金大头陷害同伙,那时夏尔还很小,对此一无所知。 可是孩子总会长大的,夏尔在大头帮混了这么多年,也暗中打探了当年的事情,了解越多就越认为是金大头害死了亲舅舅。但他将这份恨意掩饰得很好,从i没有露出i任何端倪,如今他也成为了大头帮的“高层”,暗中培养了自己的嫡系势力。 这些内情,华真行不可能了解。当金大头下令要杀罗柴德,事件很偶然,但聪明人就擅于抓住这种不是机会的机会。 如今非索港各帮派都知道草鞋帮不好惹,而杨老头的杂货铺则是草鞋帮重点罩的场子。可是夏尔却知道更多,杂货铺里那个杨老头才是更不好惹的人。 030、夏尔之心 墨尚同是十五年前来到非索港的,而杨老头在这里开杂货铺已有三十多年,具体是多久则谁也说不清。反正夏尔听大姨妈说,在她小的时候杂货铺就已经有了。 不是没有人打过杂货铺的主意,但那些人无一例外下场都很惨,死伤得莫名其妙,而且表面上大多和杂货铺毫无关系。比如二十年前曾有个愣头青端着枪要打劫杂货铺,正好有一辆汽车从门前驶过,轮胎崩起来一颗石子弹到那人的后脑勺,就这么当场崩死了! 这种事情只是偶尔发生,可是这么多年下来总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也使得杂货铺既无人敢惹也无人能惹了。大姨妈在当地生活的时间够久,人也比较细心,还亲眼目睹过车轮崩石子事件,所以才会注意到这个情况,并暗中提醒了夏尔。 后来因为草鞋帮的出现,反倒没人意识到杂货铺本身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非索港绝大多数的居民都非常年轻,几乎没人记得多年前的事情。但是夏尔知道华真行非常厉害,其最厉害之处不在于本人,而是背后不仅站着草鞋帮,甚至另有神秘力量。 夏尔本人也不想杀罗柴德,因为罗柴德救过他的家人,而且他知道华真行更不希望罗医生有事,所以才会在那天晚上去找华真行喝酒,然后又打了那样一个电话。在他看来,只要华真行想救罗柴德,就一定能把人救走,而事实果然如此。 华真行救走了罗柴德,那么一定会跟金大头起冲突。按照姨妈当年讲的那些故事中的经验,金大头很可能会死得不明不白。其实这几天夏尔一直在等待,想看看金大头会不会莫名其妙地挂掉,结果金大头却仍然活蹦乱跳。 罗柴德不知去向,大头帮损失惨重,金大头暴跳如雷,华真行始终联系不上,搞得夏尔心里也没有了底,总不能把希望寄托于虚如缥缈的幻想。他这几天一直都在试图联系华真行,今天终于把电话打通了,然后华真行安排了一个行动计划,打算明天就除掉金大头。 此时的夏尔对自己那是无比的佩服,从那天晚上喝酒开始,后续事件发展的每一个环节仿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夏尔也很感激华真行,这个朋友交得太值了,既有本事又讲义气,就算为人单纯一点也不是毛病。 夏尔此刻已在畅想将来,掌控大头帮之后,和华真行这位小老弟联手再做一番大事业。至于什么是大事业,他脑海中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而已,并没有什么清晰的轮廓,总之要成为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志得意满的夏尔推开门从屋中走出来,心情又变得有些紧张了,因为有些事需要他亲自去做,他摆手道:“你们几个把家伙都准备好,我现在去找金大头,已经发现罗柴德的藏身处了!” 这里是一间临街的店铺,前面有一张柜台,沿墙角摆放的架子上是各种酒,有的装在玻璃瓶里贴着简陋的标签,有的则装在大桶的矿泉水瓶里。店铺是夏尔的舅舅留下来的,位于非索港一片档次还算不错的街区内,至少通水通电有下水道,屋里可以装修现代的卫浴系统。 这家卖酒的铺子也是舅舅留给夏尔的资产。非索港这个地方穷啊,黑帮的日子也拮据,除了日常的敲诈勒索业务之外,还得想办法搞点别的收入。 谁都不事生产当然不行,否则敲诈谁去?聪明人知道自己也得拥有产业,所以夏尔不仅卖酒,手下还有一批人专门去种香蕉、割香蕉、酿酒,拥有完整的产、供、销一条龙体系。 所以不能小看了这样一间酒铺,这间铺面以及它背后的一条产业链能够养活不少人呢,更能给夏尔带来不少收入。当初若没有这个资源打底,夏尔也难以培养在大头帮中的嫡系势力。 比如有谁想投靠夏尔,总得给人家一份稳定的营生,夏尔则可大手一挥道:“先给我打理香蕉去吧,干得好再安排别的重要任务!” 酒在非索港是很受欢迎的商品,但是高档的酒类都要从海外进口,当地普通人消费不起。夏尔这里生产的土法酿造香蕉酒口感很一般,度数偏低,而且每一批的品质很不稳定。 舅舅当年想了个办法,就是用高浓度的酒去勾兑,这是从电影中看人家调鸡尾酒得来的灵感,最早用的是威士忌、伏特加一类,每一批里面只要兑一点就可以。等酒铺到了夏尔手里,工艺又进行了改良,用东国产的高浓度二锅头去勾兑。 这个环节是由夏尔亲自掌握的,追求的目标就是兑出差不多的口感,后来华真行给了他一个简易的酒精度检测计,过程就大大简化了。再后来也是华真行告诉他不能只兑醇度,也要注意甜度,然后夏尔又往酒里兑少量的白砂糖。 这样兑出来的酒,酒精度和甜度几乎是一致的,虽然还谈不上严格的品控,但在非索港这个地方也绝对算得上是优质产品了,至少质量有保障,行销当地各大土著酒吧。 夏尔那天请华真行到酒吧去喝酒,喝的也是他自己铺子里出产的香蕉酒,酒精度在十八度到二十度之间,含糖量在百分之五左右。跟真正的调酒师相比,夏尔远远谈不上会兑酒,但在手下那些小弟的眼中,夏尔已经是天才般的调酒大师了! 酒铺位于大头帮控制的地盘内,夏尔在大头帮中也算高层,这使他免了不少麻烦,至少不用交保护费,平常也没有人上门骚扰。店铺就是夏尔最重要的据点,平常铺子里总是坐着几个伙计,既卖东西又看场子,都是夏尔的心腹手下。 酒铺的二楼是夏尔平常居住和鬼混的地方,一楼的店面的后边则是仓房,在仓房内还有一个小隔间,那是夏尔为自己打造的“密室”,他刚才就是在那里给华真行打的电话。 让手下都做好准备之后,夏尔独自一人去见金大头,穿过一片看上去较为破败混乱的街区,前方有一座较为醒目的三层楼,这里也被视为大头帮的总部所在。这栋楼只有中间部分是三层,两侧的楼裙则是一层的平房,房顶上还有带着枪的帮众来回溜达以示巡逻。 这里其实是个集市,那些一层的平房都是店铺与作坊,有好几家作坊都是草鞋帮的人开的,就在大头帮的眼皮子底下平时却不受大头帮的管束,但大头帮也只能装作看不见的样子,尽量不去招惹,好歹也相安无事没什么冲突。 大头帮有一百来号帮众,势力已经算不小了,但在这个穷地方,谁能养得起一百多号脱产帮众?就算在大头帮内部有很多人平时也不是全脱产的,要么有自己的小营生,要么帮助打理帮中的某些产业,比如夏尔的酒铺中的那些手下。 而草鞋帮的成员有一万多人,的确不好招惹。 看门的帮众很热情的跟夏尔打了声招呼,仔细的扫视一番,就能看出他身上没有带武器,并没有像平常那样搜身,直接将他放了进去。夏尔来到二楼进了金大头的办公室,看见金大头正在打牌,他走过去笑着问好。 金大头正巧赢了一把牌,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抬头道:“夏尔,酒铺的生意很好吧?” 夏尔陪笑道:“最近不是很景气,养得伙计又多,生意不好做啊。” 金大头:“我早就跟你说过,只要酒好卖就行,卖得越多赚得越多。谁要是眼馋想找麻烦,自有我罩着。你可以多开几家铺子,人手不够的话,让组织派人帮着一起打理。” 也不知金大头从哪里学到了“组织”这个词,于是就经常挂在嘴上,夹杂于古鲁族的土语中,谁都能明白就是指大头帮。夏尔点头道:“老板说的不错,要看合适的机会,还得有投资,主要是生产能力的问题,不是多开几家店铺就能解决的。” 金大头:“这些可以慢慢弄,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夏尔走过去耳语道:“打听到罗柴德的下落了。” 金大头眼中凶光闪过,摆手道:“无关的人都出去吧。” 金大头的派头很大,和手下打个牌还需要不少人侍候,有专门倒酒的、点雪茄的、递烟灰缸的。他坐在正对大门的位置,屁股下面是一张带扶手的靠背椅,和桌边其他三张椅子都不一样,光着头穿着花衬衫,前襟敞开着露出黑黝黝的胸膛,戴着一根手指粗的金链子。 桌上其他三个人都抽卷烟,金大头则抽雪茄,打一个手势就会有专人把雪茄接过去,再打一个手势雪茄又会递过来。金大头这个人平常也很好学习,主要是学习怎么当黑帮老大。 他学习的教材就是世界各地的黑帮电影,尤其是米国荷里坞和东国红港的影片,现在这副做派就明显带着红港警匪片里的老大风格,不过那应该是二十年前的警匪片了。 闲杂人等都走了,大门也关上了,屋里就剩下正在打牌的四个人和夏尔。金大头扭头问道:“罗柴德在哪里?” 金大头的头很大,脖子很粗,身材比夏尔矮了大约十公分,但是很壮,体重至少有二百斤。他说话时坐在那里身子不动,只把头扭过来,很吓人也很有气势。 夏尔:“老板,您听说过神隐之门吗?” 031、温室里的花朵 金大头一愣:“什么神隐之门?”神隐之门的传说在当地知道的人也不多,甚至不是这些部族自己的神话,也不知是从哪里、从什么时候流传下i的。 牌桌对面的手下道:“我知道!这是一个传说,在非索港的西边,有一个神之国度……”他邀功似的介绍了一番,讲得眉飞色舞。 金大头听明白了,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有那么一个地方,但还是第一次听说那地方叫什么神隐之门。从那里再往上走,山里面有不少岩洞,可以藏人也可以住人,罗柴德就躲在那里?” 夏尔:“老板高明!他就躲在那里。您知道的,他在这里救过不少人,有个叫海兔的小子帮他逃走的,这小子好像还是海神帮的。他们的车坏了跑不远,您在各个码头和路口搜得也紧,就暂时先躲起i了,打算等风头过去再联系人接应他逃走。” 金大头:“消息确切吗?” 夏尔:“消息确切!那天我看见海兔了,他还给了我一枪。这几天我一直在派人找他,昨天我的人发现他鬼鬼祟祟回i买东西,估计是补充生活物资,就悄悄盯上他了,一直跟到了神隐之门那边,还发现了罗柴德。 他今天跑回i向我汇报,我又把他派回去了,就在那边继续盯着,防止罗柴德转移,然后赶快就i找您汇报。老板,我听说罗柴德随身带了一大笔钱,估计就是用i买通那小子的,弄不好还会买通其他人帮他逃走……” 另一个手下抢话道:“这事我知道,是这几天打听到的。罗柴德取了一大笔现金,肯定是随身带着呢,六万米金呢,比老板干掉他的赏金还多一倍!” 金大头一推桌子站起身道:“这次不能让他再跑了!把铁头和铅头叫i,准备好家伙明天一早就出发。铜头,你留下i看家!” 铜头就是对面那马仔,看上去最机灵最活泛的那个,他也站起身道:“老板,上次我们的人中了埋伏,这次一定要小心!” 金大头又瞅着夏尔问道:“发现埋伏了吗?” 夏尔:“这我不敢肯定,但上次他们知道我们要追杀,所以逃到半路设埋伏,但这次他们应该不知道我们已经找上门了,是我们埋伏他们!那边只有两个人,就是罗柴德和海兔,身上也肯定有武器。” 金大头:“你的伤好了吗?” 夏尔摸了摸肋下道:“已经不碍事了,动手没问题。” 夏尔那天在华真行开车逃走后,给自己擦着左肋下i了一枪,当时很紧张手有点抖,结果子弹擦得深了点,留下了一道几厘米长皮开肉绽的伤口,虽然不算什么大事,但看着也很吓人,向内再偏个十厘米那可就打中心脏了呀! 不提金大头等人如何行动,华真行已向西又走到了非索港的郊外,路上还顺手猎了一只雄跳羚。他这几天都没有打猎,因为没有那个必要,但今天干粮已经都吃完了,不论明天金大头好不好对付,他都要保持良好的状态。 华真行从小跟杨老头学了的一个习惯,就是不要浪费东西,而对食物最大的尊重,就是要把它们做得尽量好吃。取水之后他远离了水源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跳羚已洗剥完毕,垒起土灶开始加工。 想红烧、清炖这里也没有条件,所以只能烤。他很细致地处理跳羚肉,将整块的肉竖切成薄片,注意尽量肥瘦均匀。将洗干净的石头烧热再拿出i,将肉一片片贴上去烤,注意温度控制,既要烤得熟透,有足够长的加热时间又不能烤焦了。 干粮虽然吃完了,但随身带的盐和调味料还有,此刻正好派上了用场。烤肉特别要注意的火候就是脂肪滋出的那一刻,也是抹调料翻面最好的时机,石头要保持适中的温度。跳羚和一只小羊差不多大,洗剥之后的净肉有十几斤,全部烤熟了大约有七、八斤。 华真行用了三个多小时才全部处理完,没有丝毫的不耐烦,然后自己吃了三斤多,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剩下还有四、五斤的烤肉片先收起i,跳羚的皮子经过简单处理也卷好暂时塞进背包里,回去还得重新硝一遍,既可以卖也可以做成日用之物。 那一对羚角很漂亮,尤其是那些东国i的援建工人很喜欢收藏这种东西,也收起i带回去当个礼物。吃完之后华真行灭了火,并没有在这里宿营,起身又找了一个离得比较远的地方。刚才烤肉散发的气息可能会吸引一些野生动物,他也不想再惹麻烦。 杨老头说跳羚肉的口感很像麂子肉,而麂子肉也是一种美味。东国古语素有獐、麂、鹿、兔之说,麂子肉最好是用小锅子炖,加辛辣的口感……也许是在野外啃干粮的时间久了,他觉得今天的跳羚肉也是无比的美味。 远处的杨特红吸了吸鼻子,嘀咕道:“我们辛辛苦苦跟在后面给他托底,他倒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弄好吃的!” 墨尚同:“他又不知道我们一路在跟着,你是不是馋了?自己做就是了。” 杨特红:“带了好多东西,偏偏忘了带调料。” 柯夫子捻须微笑道:“或许我们可以考验一下小华,看他够不够警惕?” 另外两老头也听明白意思了,同声点头道:“我看可以!” 第二天日出时分,华真行起身晨练,然后背着包迈步出发,行走中依然在练功……可是走出没多远他就突然站住了,一脸疑惑地将背包卸下,取出了昨天收藏的肉干。他出发时没吃东西,只是喝了点水,打算快点赶到神隐之门再休息进食,反正路也不远了。 昨天收起i的烤肉干应该还剩四斤半,此刻拿出i掂一掂,也就两斤左右了。远处的杨老头皱眉道:“这个笨小子,我们昨天夜里就吃了,他直到今天早上才发现!” 墨尚同:“他哪能发现你这个小偷?昨天夜里卸下i的背包,今早再上肩,能察觉到份量不同就已经很警觉了,还想要孩子怎么样?” 杨特红:“他出发前没有检查背包。” 墨尚同:“那是因为背包一直就在手边。” 杨特红:“上战场之前难道就不检查一下装备吗?” 柯夫子插话道:“他应该打算先赶到地方,观察地形选择伏击地点,在金大头他们i之前再检查装备……咦,这孩子继续出发了,好像是猜到了什么,回头看了好几眼。” 墨尚同:“应该是猜到老杨在跟他开玩笑……我们这也算是给他提个醒吧,别太大意了!” 早上把包背起i,份量比昨天晚上卸下i时轻了两斤半,已经过去了一夜时间,一般人很难注意到,可华真行却察觉了。难道是被野兽叼走了?这不可能啊!昨天背包就放在手边,而且东西都收拾得整整齐齐,连肉的包装都是完整的。 难道是闹鬼了?华真行有一瞬间都冒出了冷汗,再转念一想,什么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他两斤多跳羚肉?这么大本事却用i干这种事情,他第一个就想到了杨老头,感觉又松了一口气。难道是杨老头在跟踪自己?一路上想看他怎么应对,这非常有可能! 无论如何,华真行告诉自己要提高警惕,得想办法甩开暗中的跟踪者,不论那人是不是杨老头。穿过一片开阔地时他突然拔腿就跑,跑到开阔地的尽头还回头看了好几眼,假如有人跟踪的话此时就应该暴露出i,就算不暴露也跟不上了。 他跑到了开阔地的另一侧,在一片灌木丛中潜行,观察无遮无挡的i路,并没有发现谁跟上i,天上也没有无人机之类的东西,连只鸟都没有。他继续潜行兜了个大圈子,才站起身i继续迈步行走,前方地势渐高已i到山脚,离神隐之门不远了。 假如真是杨老头在后面跟着,华真行也知道自己没办法发现,他只能尽量做到最谨慎。 跟在后面三老头一路像看耍猴一样看着华真行的各种动作,墨尚同道:“你们把孩子吓着了!” 柯孟朝:“就是提个醒而已!你们说他现在有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夏尔给利用了?” 墨尚同:“当然已经意识到了,这小子虽然单纯点,但也不是笨蛋。” 柯孟朝:“我们几个教出i的,怎么可能是笨蛋呢?他就是让老杨保护得太好,现在有个词叫温室里的花朵,说的就是他吧?经过这件事,希望他不要小看人,也不要把什么事情都看得简单了。” 墨尚同:“罗柴德这件事不简单,夏尔这个人也挺有心眼,这不都是在锻炼小华吗?这次我们可没插手,都看他自己怎么搞定。” 华真行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被形容成温室里的花朵。他可是在非索港长大的,这种地方怎能算温室,哪怕是“风刀霜剑严相逼”之类的形容也显得太温和,能徒步穿行蛮荒大草原的人,怎么可能弱不禁风呢? 但是很显然三个老头有不同的看法,他们也不认为华真行弱不禁风,只是认为他还没有真正经历很多事情。杨特红又说道:“这又有什么不好呢,难道人间非得遍地疾苦吗?柯夫子,你的愿望不就是天下大同吗?哪怕像如今的东国也好,至少不能像非索港这样!” 柯孟朝若有所思道:“你们趁我不在的时候做了这些事,尤其是老杨还给他弄了一个那样的系统、发布了那么多任务。我想你们有可能做错了。” 杨特红:“怎么做错了?” 柯孟朝:“老杨刚说了我当年的愿望,但你们问过小华的愿望吗?控制和改造大头帮,再拿一亿美金奖励,还有找到那处天地秘境,真的就是小华的愿望吗,而不是你们用所谓的任务在一步步诱导他?我们不是在培养一个东国人到黑荒大陆i称王称霸,这也不是他做的那个梦!” 墨尚同:“他梦见的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但总得一步步做起。” 柯孟朝:“那你们这一步步要把他带到什么地方,他是否会沉迷于系统发布的任务,渐渐忘了自己的愿意是什么?再给他发布什么任务,应该先想到这一点!等这件事结束了,我得找他好好聊聊,问他几个很重要的问题。” 杨特红:“那你就找他聊吧,我和老墨做的事就是在给他创造条件,还要看他自己怎么选。” 柯孟朝:“小丁老师已经去找他了吧?按照你们俩的安排,收拾了金大头,小丁老师就会带他去秘境。到时候也可以看看这孩子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别让你们给教坏了。” 华真行此刻还不知道,除了家里的三个老头之外,另有一个陌生人也盯上他了。此人受杨老头和墨大爷的委托,将带他去一个地方、做一种选择。他已经赶到了神隐之门,仔细观察了周围的地形,检查了随身带的装备,选择好了撤退路线,在最合适的伏击地点隐藏起i。 032、背后有人 背包藏在了撤退的地点,随身只带了需要用到的武器。华真行的衣服正反两面都可以穿,带着模糊的数码彩,据说还有一定的防弹与防红外探测的效果,正面是浅绿与淡褐,反面是淡褐与土黄,此刻穿的是反面。 华真行慢条斯理地将剩下的跳羚肉都吃了,补充了少许水分,简单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靠在岩石的凹陷处端坐,把帽兜也拉上,脸上再摸点油彩,哪怕在近处也很难被发现。他在静静等待金大头的到来,身处的位置就在构成神隐之门其中一块巨大岩石的背面。 这个位置在半空中,他躲在了岩缝里,外面根本看不见,一般人也很难爬得上来。从这里看不到神隐之门中间的道路,就算绕过去都不可能,更别提发起伏击了。但只要华真行从这里轻轻跃下,就可以借助乱石的掩护很快撤离。 华真行为什么要埋伏在一个看似不可能发起伏击的位置呢?因为别人虽然发现不了他,他却能发现别人。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感知仿佛能延伸到石隙之外,绕过这块巨大的岩石,能察知神隐之门那条通道中的动静。 人的感官几乎都是被动的,光线要照到眼睛里才能看见、声波要传到耳朵里才能听见,但此刻华真行却觉得感官成了主动的,可以延伸出去感知事物。这种感知与通常的听见、看见不同,竟类似于一种脑海中的想象,但它并非想象,就是真切地感应了周围的事物。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能够伸出去,在无形中触摸并感知万事万物。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就是杨老头所说的诸感相通? 是什么时候突破这个境界的呢,他却有点想不起来,至少在教授罗柴德养元术的时候他还做不到,很可能就在从梅里机场返回非索港的路上。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达到这种境界,是在教育了那两个欺负人的黑大汉之后。 当时他看似背手而行并没有回头,可是注意力一直在后面那两人身上,很清晰地察知了那两人的动作和反应,包括握住刀柄却没有拔出来这种细节,既不能说是听见也不能说是看见,就是这么感应到了! 怎么会有这样主动的、无形的感应呢?华真行猜想,是不是自己释放出了某种未知的波或者说气场,然后得到了反射和反馈?他也只是这样想想而已,并没有按这种方式去解释,也不想勉强去解释。 杨老头很早就告诉过他“六合之外,存疑不论”。比如当年在荒野中看闪电,杨老头就说过古人不知闪电的原理,于是就设想出是天神在发怒。怎么样的设想都是可以的,但不能就这样去解释,因为你并没有看见雷公电母在忙乎。 所以面对一种未知的现象,首先要做的就是研究这种现象,掌握这种现象的规律,没有必要认为自己一定能解释得了或者能搞明白,也有可能永远都搞不明白,但并不妨碍你运用这些规律,比如古人并不知道燃烧的原理,但一样学会了使用火。 华真行此刻就在运用这种感知,他发现延伸得越远、企图感知的细节越多就越吃力,不是身体上的吃力,而是精神上的消耗。发现了这一点,他就没有再继续尝试,因为还要保持良好的状态对付金大头,于是便将神识内敛静静地等待。 对,杨老头曾经提过“神识”这个词,却没有解释是怎么回事,现在华真行就将这种感官现象命名为神识,好像很贴切。 到了这个时候,华真行已然明白自己的养元术第二层已修炼圆满,假如按照那个梦中的标准,他就可以申请获发二级养元术证书了。 那么二级养元术怎么考核呢?可以把一个人的脑袋蒙起来,让另一个在他背后的墙上写字,假如他能说出是什么字,便能通过考核。假如是用不沾墨的毛笔在纸上写字……也可以通过感应那人的动作判断他写的是什么字。 咦?在梦里,好像二级养元术就是这么考核的!华真行的那个梦很奇特,实质是一种展望,感觉却像是一场回忆,渐渐地竟能“回忆”起越来越多的细节,通过他自己不断地脑补。 虽然收回了神识,他的感官依然异常敏锐,时间过了不久就察觉远处传来的动静。他悄悄起身从石隙间望过去,山脚下来了两辆越野车。它们和罗柴德那辆车差不多是同一个型号,应该都是从海外运来的二手车,非索港有人专做这种生意。 车走到山脚下就没法往上开了,一共九人下车步行,华真行看见了最前面领路的夏尔,有三名同伙和他走在一起。金大头则落在后面,身边跟着四名手下,这四人都在夏尔给的名单中。 夏尔想干掉金大头以及他的五名铁杆心腹,今天只来了四个,这样也可以了。假如金大头和这四个铁杆都死了,夏尔还搞不定剩下那一个,就别谈控制大头帮了。 夏尔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看似很从容实则紧张得要命,他不知道会有什么人从什么地方发起伏击。华真行告诉他一定要带着金大头穿过神隐之门,而且在穿过神隐之门的时候必须离金大头远一点、拉开足够的距离。 夏尔猜想,华真行是不是找了杨老头或者草鞋帮的人来帮忙,就埋伏在神隐之门那边,等金大头一出现就一阵乱枪把他干掉,很可能机关枪都架好了。他也怕被误伤啊,更担心对方会认错人,所以走在路上连枪都没敢掏出来。 金大头很谨慎,让夏尔领着他的人在前面探路,自己则带着心腹手下拉开距离持枪警戒,以警惕的眼神随时打量着周围,只要稍有不对就会卧倒找掩护并射击。这样的安排,正好符合了华真行的计划。 从这里上山,无论怎么走都要穿过神隐之门,两块巨大山岩间的缝隙有四米多宽、十米多长,金大头放慢脚步,几名手下也将他围在中间。夏尔带着人先过去了,接下来的路向左拐,向前望去什么动静都没有,根本不像有埋伏的样子。 夏尔有点失望,同时手心都出汗了,大声喊道:“老板,这边安全!”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难道华真行放弃了?假如华真行今天不动手,夏尔可是没法收场的,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罗柴德藏在哪里……就在这时,突听轰然一声巨响,震得耳膜都发疼,夏尔立刻扑倒在地滚到一旁,身边的手下都随即卧倒。 一声巨响之后,远处山间隐约又传来回音,接着就再无动静。过了足足有两分钟,一名手下才抬起头道:“老大,到底怎么回事?” 夏尔爬了起来,做了个深呼吸道:“回去看看,爆炸是后面传来的。” 他们探头探脑地绕过岩石,只见神隐之门那狭长的通道中趴着五具尸体,正中间的就是金大头,不过此刻金大头已经变成金没头,是死得不能再死了。自始至终,夏尔根本就没有看见华真行,他甚至不知道是什么人用什么方式动的手。 夏尔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检查情况,手下喊道:“老大,小心!” 夏尔摆了摆手道:“金大头已经死了,他是得罪了草鞋帮被干掉的。” 手下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夏尔:“不用怕,还有我呢!我认识草鞋帮的人,可以和他们讲和。”此时他的心情很复杂,既有大局已定的惊喜,同时也对华真行的手段感到惊疑。他掏出手机想联系华真行,才意识到这里根本没有信号,等了半天也不见华真行露面。 华真行早就离开了,他也没打算露面,这一手也许是跟杨老头学的,算不上装神弄鬼,总之要保留一点神秘感,让夏尔搞不清楚底细。以后夏尔再想利用和算计他,回想起今天这一幕,恐怕也不敢乱打主意了。 虽然等待和准备了很久,真正动手也就一瞬间的事情,墨大爷给他准备了两颗战术手雷,其中一颗送给了草原上的那群鬣狗,另一颗留给了金大头。 当金大头带着四名手下走进神隐之门,华真行也走出了藏身地向上攀爬两步扔出了一枚手雷。虽然看不见,但华真行能清晰地感应到所有人的位置,夏尔等四人已经走出了神隐之门并拐了弯,被岩石阻挡不受爆炸的波及。 手雷在空中画了一条弧线,绕过岩石顶端落进通道内,由于引信延时有限,未等落下在离地三米多高的位置就爆炸了,恰好就在金大头的正上方。这个距离的空爆,就算金大头带着钢盔穿着防弹衣也很难活下来,更何况他们根本没有任何防护。 别看这伙人都拿着枪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其实战斗素养恐怕约等于零,除了瞎撸就是瞎撸,有可能个别人枪法会好一点。华真行有把握找个位置开枪对射把这些人全部放倒,但用手雷轰一下更简单。 虽然干掉金大头并不难,但狮子搏兔亦尽全力,华真行还是做足了准备。当爆炸声响起的那一刻,他已经跃下了岩石,借助乱石的掩护快速的离去,夏尔所在的位置也根本看不见他。在隐蔽的地方取回了背包,远望着夏尔等人又驱车离去,华真行这才长叹一声。 这时他忽有所感,仿佛是脑海中传来某种提示音,凝神召唤“系统”果然又有了新的提示。任务三“两天之内原路步行返回,沿途坚持修炼养元术。”则显示已完成。 在系统任务最上方特列的两条“春容丹研制任务”和“养元术教研任务”中,“养元术教研任务”后面显示的完成进度已变成了(2/9)。这说明了一件事,就是华真行已将二级养元术的内容、方法以及最终的考核标准完全掌握。 参照他曾做的那个梦,他本人已经可以申请获得二级养元术证书,并开始学习三级养元术了。打个比方,假如一级对应小学、二级对应中学,那么而他现在的水平就相当于中学毕业,并可以去报考大学了。 华真行对此并不意外,已经修炼什么程度,他自己当然清楚。可是“任务三”的奖励还包含“或另有秘境一处”,如今系统提示该任务已完成,那么秘境在哪里呢? “你这孩子,发什么愣呢?” 背后忽然有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把华真行吓得汗毛倒竖,像受惊的兔子般往前扑倒,就地一滚已经侧身藏到了一块石头后面,顺势把手枪给拔了出来。 “反应还挺快嘛,身手不错!” 还是同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华真行急转身,枪口也转了过去,却什么都没看见,这是见鬼了吗?他喘了口气道:“什么人!” “先把枪收起来吧,怪吓人的。你没见过我,但我听风先生提起过你,一直有点好奇,所以今天才来看看,杨特红与墨尚同两位老前辈还顺便托我办点事。” 033、秘境的线索 华真行收起了枪,放松身体缓缓站直,转过身来终于看见了说话者。此人很年轻,二十多岁的样子,典型的东国华族人相貌,穿着一身米色的衣服,立领上衣有三个兜。令人惊讶的是,他在这种环境中居然连头发丝都干干净净,没有沾上一点灰尘。 须知这一带是旱季末的荒原,在半山腰的乱石间稍微有点风便会卷得尘土飞扬。再看华真行脸上抹着油彩,身上满是砂土,这几天都没有洗澡更别提洗衣服了,这副样子倒是利于潜藏。 来者拿着一根长棍,棍子一端是削尖的并有烤硬的痕迹。这根棍子就是华真行不久前丢掉的,因为带着它潜行伏击实在很不方便,不料却被此人拣了回来,看来这位陌生人就一直跟在他后面。 华真行:“你是谁?” 陌生人微笑着答道:“我姓丁,叫丁奇,从东国来。很多人都叫我丁老师,因为我曾经在东国的一所大学里当过老师。” 华真行根本就没上过学,更别提大学了,而整个非索港连一所正经的大学都没有。在其内心深处,对那些从就可以很多同龄人一起上学的孩子很是羡慕。在那个梦中,五百年后的世界,他莫名就成了一位大学毕业生,多少也反应了这种心态。 但是另一方面,华真行自认也不比那些同龄人差,他们该学的他也学了,他们没学的他更是学了很多,他应该更强才是。在他看来,那些人才是温室里的花朵,而自己嘛,说是欺霜傲雪的寒梅都不恰当,应该更像是是荒漠中恣意的千岁兰。 这种心态既矛盾却又很自然,但无论如何,听说对方是一位东国来的大学老师,华真行潜意识中不自觉地就很尊重。看对方的样子再结合刚才的经历,这位丁老师恐怕也是身怀绝技,令华真行是不得不佩服。 华真行很乖巧地点头行礼道:“丁老师好!杨总和墨大爷托您来办什么事?” 杨老头从就教育他要识进退、有礼貌,华真行自知不是这位丁奇老师的对手,而且也意识到对方并没有敌意,反而能够感受到很亲切的善意。丁奇的目光仿佛带着一种很奇异的力量,这种力量并不是压迫感,而是融化感,莫名就让人感觉情绪变得舒缓。 丁奇:“我来考察一处传说中的秘境,他们托我顺便带你去见识一番。” 华真行:“什么秘境,在哪里?”系统发布的任务奖励包括“或有秘境一处”,华真行刚才正在琢磨是怎么回事,没想到线索会以这种方式出现了! 丁奇答道:“就是此地传说中的神之国度,它的入口便是所谓的神隐之门,你方才伏击杀人的地方。” 华真行:“不对啊!那个地方就是两块山岩,哪有什么神之国度?我又不是没走过!” 丁奇又笑了:“普通人在那里走一辈子,恐怕也发现不了真正的神隐之门,所以才要我带你去。有疑问且放心中,随我来便是。”说完话提着长棍转身便走。 华真行带着一肚子疑问跟在后面,路上忍不住又声问了一句:“您是风先生的朋友,风先生是什么时候提到我的?” 丁齐:“他去年跑到这里来采风,在非索港遇到了三个很有意思的老家伙,既古老又年轻的老家伙……当然了,这是风先生的原话,我应该称他们前辈。他还说也遇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家伙,说的就是你。 风先生在非索港听见了神之国度和神隐之门的传说,回去之后告诉我,这里可能有一个被遗忘的秘境,所以这次我特意过来考察……对了,你和风先生是怎么认识的,当时是什么情形?” 怎么认识风先生的?华真行的记忆一直非常清晰—— 华真行只认识一位风先生,那人半年前来过非索港,只在杂货铺吃了一顿午饭和一顿晚饭,又坐着闲聊了一下午,留给华真行的印象却非常深。不知他叫什么名字,反正杨老头、墨大爷、柯夫子都叫他风先生。 风先生看形容比那三个老头都要年轻得多,却满头银丝,带着一副变色镜,和华真行说话时总是笑眯眯的。 他和杨老头等人是旧识,自称路过非索港顺道来看看,本只打算吃一顿午饭,许是因为华真行的菜做得太好了,又或者杨老头收藏的酒不错,吃完午饭便赖着不走,闲扯了一下午等到晚饭开席,吃喝得心满意足,连连夸奖华真行的手艺。 那天下午的时候,还有一个插曲。当时几个老头陪着风先生在后面院子里聊天,华真行在前面看店。梅斯爵士来了,声称要买铺子里收藏的最好的红酒。梅斯是克蒂娅公主的随从,其身份相当于管家,而克蒂娅公主可是无数少年的梦中情人。 克蒂娅是别利国国王的女儿。别利国位于西罗洲,国土面积很,人口将将超过一千万,正式成立的时间还不到两百年,但经济发达、社会繁荣,在历史上也曾是几里国的宗主国。 现代的几里国是六十年前才独立的,再往前追溯一百多年,这里先后曾是兰西国、别利国、茵国的殖民地。这些宗主国之间各有利益纷争,往往就把某块海外殖民地的归属权划来划去,就像在案板上分猪肉一样。 几里国如今虽已不是别利国的殖民地,但受别利国的影响仍然很深。别利国是其最重要的贸易伙伴之一,每年从这里进口很多物资与原材料,同时也销售大量的工业产品,还给几里国提供多种形式的援助。 非索港虽是一个城市,却好像划分为不同的世界。最优美安宁的地方,当然是非索河以南的海滨地带,罗柴德送给华真行那座庄园就在那里。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如此落后混乱的非索港,竟是不少西罗洲旧贵族的旅游度假地,也吸引了不少向往贵族范的新时代权贵与富豪。 这其实也不难理解,反正那些人也不会去夏尔生活的街区,在他们的世界中完全可以享受优雅奢华的生活,并有充分的安全保障。不少人来度假时,都是以搞贸易援助、慈善捐助、动物或人文以及环境保护等名义。 尤其是那些老牌西方国家的王室贵族,如今已无太多实权,却仍拥有很大的影响力,受到很多权贵与富豪的追捧,平日有钱又有闲,每年季节合适的时候经常来到这里,主要做的事情就是游览与狩猎。 近距离参观那些草原与丛林中野生动物,好像是一件很时髦也很有逼格的事情,据说能洗涤心灵、激发对大自然的热爱、对人类文明。生命价值会有更深入的反思……至少很多人的络推文上都是这么写的。 那么狩猎又是怎么回事呢?偏远的土著部族狩猎是为了食物,其实他们的食物更多来源于采集,总之绝不是为了娱乐。几里国有很大的国家公园,主要分布在南部地区的丛林与草原交错地带,水草丰足其实是最适合农业发展的地方,按规定那里是禁止狩猎的。 国家公园主要供海外游客参观,有专门的交通工具和安保队伍。在国家公园之外的地域情况就比较复杂了,理论上只在两种情况下可以狩猎。第一种就是那些“偏远”地区受文化遗产项目保护的土著村落,仍然可以保留狩猎的习俗,只是不能再猎杀某些珍稀动物。 这种规定其实漏洞很大,几里国的执法力量恐怕也管不了太多,所以偷猎者屡禁不绝,很多人还跑到国家公园里去偷猎,各种猎物在市场中都有公开出售。 再说了,如今哪还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原始土著村落啊。像这样的村落大多都是当地搞的“文化项目”,让一些本地土著居民穿上臆想中的服装,来段歌舞供游客欣赏。 第二种情况是针对海外游客的,主要就是针对各类贵族与富豪,形式是发放狩猎证。狩猎证的价格非常昂贵,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也是当地政府的一种创收手段,持证就可以到国家公园范围外的丛林或草原上猎杀野生动物。 假如要找一个名义的话,适当削减种群数量、防止某一种群的泛滥对环境造成破坏,这也是一种保护。 克蒂娅公主芳龄二十三岁,长相甜美迷人,气质优雅高贵,是联合国妇女权益亲善大使、儿童福利关爱大使,也是多家国际慈善组织的代言人。别利国给几里国提供贸易援助贷款,非索港一带还有很多国际慈善援助项目,所以克蒂娅也经常来这里度假,住在南部海岸的庄园里。 既然是度假,当然也不能总忙于公务,公主殿下偶尔也会出去狩猎,据说是为了培养传统贵族的高尚品质,象征着面对挑战的勇气与坚韧不拔的精神。华真行曾经有点想不通,坐着吉普车扛着枪,带着一大票保镖出去狩猎,能培养什么挑战精神? 请教了杨老头之后,华真行学会了一个“姑妄言之,姑妄听之”的东国成语。 去年秋末雨季过后,克蒂娅公主又来度假了。就在风先生来做客的那天下午,她的管家梅斯爵士居然跑到杂货铺里来买红酒,据说是为了公主殿下明天在庄园里举行一个型晚宴准备的。 公主殿下召开晚宴待客用的酒,听说都是侍从们从海外带过来的,既有档次又有格调,怎么会跑到外面来买呢?许是因为带的不够,在这里待的时间又有点长,庄园里自备的酒都用完了。 公主殿下当然不能用外面超市里的那些大众货色来待客,而在非索港听说只有杨老头的杂货铺里能买到真正的好酒,可谓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所以梅斯爵士找到这里,昂着头很有风度地说明了来意。 还没等华真行搭茬,后面院里的杨老头已经听见了,拿了一瓶酒走出来放在柜台上说:“二零零六年份的罗曼克蒂,现在饮用口感正佳。既然是公主殿下要待客,我也不好意思卖得太便宜了,就算五万米金一瓶吧。” 梅斯有点被惊着了,但这位绅士也不能倒了架子失了身份,皱着眉头拿起酒道:“你这酒从哪里来的?” 杨老头:“你买酒就买酒,还管我的进货渠道吗?” 梅斯放下酒道:“你们这些东国人,恐怕不太了解真正的贵族推崇的传统名酒,我也不敢让公主殿下喝这种来历不明产品,还有没有别的酒?” 华真行听出来了,梅斯不仅是怀疑酒的真假,更是因为买不起。梅斯刚才开口就说要三箱最好的红酒,那就是十八支,按杨老头开的价,总计就得九十万米金。就算克蒂娅公主要在这里搞个晚宴,也不可能给他这么多预算啊。 但他又不能说自己买不起,所以就硬找了这样的借口。杨老头倒也没计较,笑呵呵地又从货架上拿出一瓶已经打开了的红酒道:“可以看看这个,二零零八年东国产,来历绝对明明白白,我特意进了一批货,你先尝尝再说。” 华真行摸出来一支大高脚杯,接过瓶子倒了浅浅的一个底。梅斯拿过去晃半天,又皱着眉头慢慢抿了好几口,也没说好或者不好,抬头直接问道:“多少钱?” 杨老头:“二百五十米金一瓶,不还价,不行您就再去别处找找吧。” 梅斯似是沉吟了几秒钟,然后点头道:“那就给我拿十八支吧。” 杨老头一摆手:“华,去搬酒!” 华真行起身到后面去搬酒,恰好碰见风先生端着一缸子茶从后面走了进来,白色的搪瓷缸上有一幅伟人头像,还有八个东国字“广阔天地,大有作为”。风先生在华真行耳边悄声道:“别着急,手脚慢点,多走几趟,一瓶一瓶给他拿。” 034、遗迹与墓葬 好奇怪的建议,但华真行脑筋一转也想到了什么,于是就照做了。杂货铺所在的小院不仅有地窖,甚至还有三条地道通往不同方向。地窖里收藏了各种东西,其中就包括不少酒。 华真行没有一次性把三箱都搬上去,而是一瓶一瓶地双手捧着送到梅斯身前,显得非常小心的样子,仿佛这些酒都是从几排大酒架中的不同位置刚找到抽出i似的。 梅斯许是等得比较无聊,看着柜台边上那瓶他没买的酒,拿腔拿调地闲扯道:“真正的罗曼克蒂,产自兰西国颇根地区,年产量只有几千瓶。每一瓶都有独特的编号,最好年份的酒,最高的拍卖单价已经超过了五十万米金。 它是由百分百的黑诺皮葡萄酿制,这是全世界最难种植的葡萄品种,被喻为葡萄中的公主。价格的昂贵并不代表什么,最重要的是它独特的高贵品位,带着神秘的东方香料气息,仿佛能让人的灵魂得到安宁。 它的气息有很多层次,如沉香、桂皮还有迷人的烘烤香草,伴随着玫瑰花香;口感更是如此,有樱桃、李子、乌梅、松露的味道,入口细腻丝滑。这些丰富的口感美妙的融合,仿佛是上帝赐予人间的滋味。 真正的贵族,在品鉴它的时候,只能带着对上帝的敬意柔声地谈论……” 正在i回拿酒的华真行听了一耳朵,忍不住嘀咕道:“沉香、桂皮,加烘烤香草,红焖肥肠是不是也可以用这些调料?” 杨老头:“好好搬你的红酒,晚饭再做红焖肥肠!” 风先生指着柜台边上那瓶孤伶伶的酒道:“老杨,你是从哪儿弄i的?” 杨老头:“我自己去酒庄打的呀。” 风先生:“打酒?你以为是哪个村子里谁家自酿的小烧啊?” 杨老头笑了:“可不就是村里的小烧嘛!我曾经在一个地方住过很多年,方圆百里之内,各个村子里谁家酿的小烧,我都能喝出口感的区别,包括年份的不同,闻一下就能分辨出i……假如按如今的套路,也能写出各种花样推文呢。” 他们说的是东国华语,梅斯也听不懂,还以为是在惊叹呢。等梅斯讲得差不多了,风先生晃着茶缸子笑眯眯地说道:“看i这位先生很讲究啊,喝出境界了!我是东国人,平时喝的红酒不多,也不是很了解,倒是喜欢喝茶,您知道这一杯茶的讲究吗……” 他讲的仍是东国华语,但是杨老头很自觉地配合,将这些话都翻译成流利的兰西语。华真行正在慢慢地i回搬酒,当时只是断断续续地听了一些片断。比如有一次进i的时候听见风先生正在说茶杯,什么“秘釉空杯如盛露,注茶七分化碧渊”。 又有几次他进i的时候听见风先生在说茶盘,分别讲了砚盘与木盘,讲砚盘时提到了什么“润茶散墨迹,滚汤落流珠”。木盘听得详细点,有点太玄了,不同的茶种配不同的茶盘,什么黑、紫、黄、绿、白,皆大有讲究的名贵之木。 不就是一个放茶壶茶杯、防止水洒溅的托盘吗?风先生还讲到了浇壶,用滚水浇红砂,水溢在木盘上,特别的材质竟然还有不同的香气,根据这样的清香气息需要在茶盘上雕刻出不同的花纹,才能衬托佳茗雅意…… 某次他又听见风先生在讲某个茶种,说什么“举世唯此一坪地,神树更在古境中”,冬日落雪时这一片雪色尽呈浅翠,其原株古树已可追溯古马罗时代,藏于深山难得一见,历年采摘唯有节气中固定的一日,还须恰逢特定的天气。 神奇之处更在于,假如你能找到古茶原株,每年这一天都恰好就是这般天气!其嫩芽只产六两,冲泡之时茶毫如碧雪纷飞,于杯壶中回旋久久不歇……饮一口灵透神魂,尽抚胸臆悠情,遍体舒宁,若披飞羽御清风。 华真行都听得入神了,特意躲在门后站了好半天,心中暗自嘀咕:“这是什么茶呀?感觉喝了就能成仙了!” 华真行尚且如此,梅斯更是被侃懵了。这位爵士站在柜台前双脚都没挪地方,甚至没有注意到十八瓶酒早就码齐放好。直到华真行提醒他:“先生,您的酒已经准备好了,您先点验一下,我再帮您装箱。” 梅斯这才回过神i,向风先生欠身点首道:“下一定也是贵族出身吧,我的意思不是指今天的东国,而是您的家族在历史上……” 风先生很潇洒的一甩袖:“泱泱东国,如今凡有姓氏者,其祖皆列贵爵,可上溯秦汉乃至三代,更勿论炎黄之时。” 华真行很有些佩服杨老头,竟将这番话尽量准确地都翻成了兰西语。梅斯闻言有些愕然,又点首道:“我有点明白了,为什么东国人都有祖先崇拜。” 他明白啥了,或者自以为明白啥了?华真行也有些懵,悄声问道:“风先生,那姓华有什么讲究?” 风先生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华胥乃风羲之祖,大家同根同源。” 这时候又有一个黑大个突然冒了出i,原i是夏尔恰好跑i找华真行,看见梅斯在清点柜台上的酒,问清情况插了一句:“需要贴签吗?啪菟丝酒庄的瓶签。可以告诉客人这是专供别利国王室的版本,市场上根本买不到,别处也见不到。” 难得他这几句茵语讲得还算标准,梅斯听懂了,只见夏尔真的掏出i一摞酒瓶签共有二十i张。华真行不太清楚这是什么东西,他知道夏尔经营酒铺,随身带着这种东西也算正常,所以也没太在意。 梅斯明显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把这些瓶签接过去了,看了半天之后说道:“帮我贴上!” 华真行和夏尔帮着将十八个瓶签都贴好,又将酒都搬到了梅斯的车上。梅斯特意给了夏尔二十米金的小费,叮嘱他此事不要再说。这其实是多虑了,就算夏尔说了,别人也不会信的。 梅斯走后,风先生将搪瓷缸往柜台上一顿,扭头冲杨特红道:“你这里没好茶了吗,就给我泡这些老茶根?” 杨特红:“中午喝酒吃肉,晚上还要吃肉喝酒,泡点老茶根正好去酒气消食……你刚才端着这缸子茶,倒是挺能侃啊!” 风先生嘿嘿笑了两声道:“贵族范,跟谁装呢?两千多年前就玩剩下的东西,当年的柯夫子搞这些算祖宗了,而今天的柯夫子都不好意思再提了!”梅斯刚才说的话,后院中柯孟朝与墨尚同应该都能听见。柯孟朝当时撇着嘴角笑而不语,墨尚同则板着脸似充耳不闻。 杨特红:“人家说的是酒,你却扯到了茶。” 风先生:“我不正好端着茶吗?有什么就扯什么。假如侃喝酒,那就太欺负人了,先秦三代的酒我虽然没喝过,但酒具我可见过,那讲究太丰富了!小华,你知道先秦酒器有多少种,哪些属于常器、哪些属于礼器,各有什么章程…… 不知道啊?假如你不是搞这个专业的,这太正常了。假如有人能够都搞明白了,相关专业就可以拿个学位了。我不讲喝酒也是不想为难老杨,尊、卮、皿、鉴、斛、觥、瓮、瓿、彝、斝、觚、卣、罍、盉、觯、角、爵、舟,你叫他怎么翻译啊?” 这时柯夫子也从后面走进i道:“你说的这些酒器,如今都是遗迹和墓葬里的东西了。” 风先生收起笑容端起茶缸道:“是啊,早就是墓葬里的东西了,但今天还有人在捧着那一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两千多年前就有人说过了也干过了,偏偏还有人听不见也看不见。” 当天晚上的主菜就是红焖肥肠,那瓶没被买走的红酒打开喝了,华真行也分到了一杯,感觉还是不错的,就是有点不过瘾。喝完了这瓶,桌上又换了茅台。 至于卖出去的那十八瓶酒,克蒂娅公主第二天的晚宴用了,就按夏尔的建议做的介绍,众宾客皆赞不绝口。晚宴结束之后,梅斯先生把所有的瓶子都销毁了,不留任何证据……这些情况华真行都是听杨老头说的,也不知道杨老头的消息怎会那么灵通。 这就是华真行半年前认识风先生的经过,他一边走一讲述,听得丁奇呵呵直乐。故事讲完了,两人又重新回到了神隐之门。 血迹和爆炸的痕迹仍在,但夏尔好歹没让大头帮的同伴曝尸荒野,遗体和能收拾起i的东西都带走了。风吹尘扬,估计过不了多久现场痕迹就会彻底消失,再路过的人并不会意识到这里曾发生了什么。 丁奇说道:“他们走后并没有人i过,这里平常也很少有人i吧?” 华真行:“几乎没有人i,在这个季节,就连放牧的都不会到这边i。”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有些吞吞吐吐地问道,“丁老师,那什么……我背包里的烤肉,是您拿的吗?” 丁奇愣住了,扭头看着他道:“什么烤肉?我倒是看见你躲在石头缝里吃东西,但我干嘛拿你的烤肉?”说到这里又突然笑了,“哦,我明白了。这事不是我干的,应该是你家的长辈在开玩笑。” 华真行赶紧解释道:“我当然不是认为丁老师您会做这种事,只是刚才被您吓了一跳,以为一路跟着我的人只有您,看i还另有其人,您发现了吗?” 丁奇:“我倒是没有发现,看i那几位前辈比我更高明。我一路都在观察你,你很警觉,并不好靠近,只是刺杀得手之后才有些放松了。有人跟着你其实并不意外啊,要不然杨老前辈怎么通知我i这里找你?你恰好也要赶往神隐之门,所以我是顺路。” 华真行确认了两件事。其一就是干掉了金大头之后自己还是大意了,以至于在凝神查看“系统”时放松了警惕。其二嘛,偷他烤肉的人果然就是杨老头,其他人也不会这么顽皮。这时又听丁奇道:“站到我身边i!” 两人已经i到巨大岩石间的通道尽头,丁奇停下脚步左手似乎握住了什么东西,右手将长棍插在地上,伸手向面前一指,还做了一个划圆的动作,同时笑着解释道:“其实不用这么比划的,但我习惯了,也是受风先生的影响。” 随着他的指尖滑过空气,面前就像开了一扇硕大的门,门框就是两侧的巨岩。假如不知此地原先的景观,又有人事先“开”好了这扇门,站在这里几乎不会发现什么破绽,甚至会以为对面就是这样的风景。 “门”内的地形地貌竟和门外差不多,但有很多人工的痕迹。放眼远方是一片山坡,层叠错落分布着不少建筑,但给人感觉却似一片破败的遗迹。 近处只觉金光晃眼,两侧呈手臂张开状的岩壁上有大幅的金色壁画,再仔细看,那就是用黄金镶嵌成的图案。 从门中走进去是一个似祭坛状的高台,依着一片山壁的凹陷处而建。就在高台上面对着门外的位置竟匍匐着一具骸骨,离两人也只有几步远。 这具骸骨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头骨已经滚落一旁,地上还有一顶镶嵌着各色宝石的金冠。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朽坏,只剩下一些纤维织物的碎片,布料材质看上去很一般,应该就是用加工后的植物纤维编织成的,但依稀可辨的工艺很精细,且用金丝织嵌了大量的纹饰。 遗骸还佩戴了不少饰物,他的右手原先应该握着一根尽许长的短杖,雕刻得异常精美,似是某种动物的角制成。 丁奇居然开启了传说中的神隐之门,门内就是所谓的神之国度吗?里面竟是这样一幅情景,放眼看不到一个人影,面前却跪伏着一具遗骸。 035、默寂黄金 尽管有点思想准备,华真行仍被惊骇得说不出话来。丁奇拍了他一下:“所谓开启门户,其实只在出入那一瞬,旁人并不得见。像这样为你开启门户展示,是我刻意为之,我们还是快点进去吧。” 华真行傻傻地跟着丁奇迈步走入秘境,下意识地回头,那条巨岩间的通道已经消失,所见就是一面岩壁,而本该有“门”的位置,又是一幅黄金镶嵌的壁画。 这一带的山壁都被削平了,正中间有一个十来米宽的平面,两侧斜着延伸出去。正中间这幅壁画的内容就是两块巨大的岩石,正是秘境外的神隐之门的图案。 华真行定了定心神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丁奇望着远方道:“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神之国度吧,我也是第一次来。” 华真行:“跪在这里的又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死在这里,其他人都哪去了?” 丁奇叹了口气道:“此人大致死于五十年前,其他人还没看见。先不要问我,一起看看再说。这里很大,逛一圈恐怕要很久。” 远处观望的杨老头皱眉道:“我完全感应不到小华了,你们呢?” 柯孟朝答非所问道:“这位小丁老师真是第一次来?这么轻松就进去了,就像到自己家一样,还把小华也带进去了。他不是此处秘境的传人,更不是秘境的主人,这手本事相当了得啊!” 墨尚同:“世事演进,后人总有前人所不能之处,且术业有专攻,时代越是进步便越是如此。至少在这一方面,那位小丁老师比我们三个老家伙都强,这就是人家的专业,而且是以前没有的专业。不像有些人啊,言必称遵先王之法。” 杨特红:“何必某些人,你直接说小孟不就得了。” 柯孟朝:“这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你逮着个屁就嚼不烂了?” 墨尚同反问道:“如此说来,你自己也承认当年是在放屁了?” 杨特红抚掌笑道:“这话问得有意思,典型的墨辩风格!” 柯孟朝侧过身来道:“后人能前人所不能,然也!后人必能前人所不能,不然也!只拿一句‘遵先王之法’来抓我的痛脚,那你怎么不说别的呢?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作新民。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这些你都闻不着吗? 小至一家一族,大至一邦一国,就你我所见,盛极而衰乃至未盛即衰,早已消亡不见者如过江之鲫,更何况一人乎?所以不能断言后人必胜前人,而要多思后人怎能更胜前人。 若谈事实,实例就在眼前,便是这所谓神之国度,请问其中今人在何处?就算我当年放了个屁,也是有所特指!而你呢,逮着个屁就嚼不烂了,难道只会闻屁?” 杨特红插话道:“老墨,你按到小孟的开关了,他开启了杠精模式……站这儿吵什么架啊,我们是为啥来的?” 柯孟朝:“我哪是什么杠精?实在是理不辩不明!我们是为小华来的,就说小华那个梦,若梦见而不真行,无非幻梦一场。” 墨尚同被怼了半天也不生气,仍然不咸不淡地说道:“这就对了,不能搞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那一套,只会打嘴炮不算真本事,事在身体力行。” 柯孟朝:“若不见前人教训,错路则行偏更远。” 杨特红以领导做总结的语气道:“所以就不要在这里纠结什么前人、后人了,我看都要法自然之道。背道而驰,则遗身殃。” 三个老头这般吵架,是华真行从小见惯了的场面。不提他们在外面如何拌嘴,华真行跟随丁奇已进入了秘境。这处秘境或者说神之国度确实不小,总体呈橄榄形,由东至西长越四十多公里,由南至北宽度接近三十公里,总面积大致在一千平方公里左右。 与外面的部族传说截然不同,别扯什么瓦坎达了,这里简直就是一个死寂的世界。所谓死寂并非完全没有声音,而是一种感觉。这里的空气很新鲜,旷野上有微风吹过,看植被也没有外面那么荒凉,但一个人都见不到,走在其中莫名心里直发毛。 门户的位置靠近秘境的最东端,他们走下祭坛状的高台,穿过高台前的广场与谷地,首先到达了那片有建筑群分布的山坡。 这片山坡上的建筑大多都是用石块垒砌的,而外面的土著居民几乎不会用石块造房子。这些石砌房屋有方有圆,而且将屋顶砌出了坡度。至于屋顶基本是在木梁和木板上铺设了草帘,如今基本都已朽坏,但还能看出痕迹。 关于木制构件的耐用性有一句俗语:干千年,湿万年,不干不湿没几年。假如木材完全泡在水里其实很难腐朽,甚至会渐渐变成水沉木,干燥的木材假如不受虫蛀也能保存久。木材最怕的就是反复受潮再加上虫蛀苔蚀,那样很快便会糟朽不堪。 这里显然也有降雨,屋顶没有瓦片隔水,草木结构早已塌落下来。这些建筑当中没有人也没有尸骸,却遗留了很多日常生活陈设以及器皿。华真行没有在建筑材料中发现烧制的砖,却在遗落的器皿中发现了陶器,很多还是彩陶。 这里的器物有木质、石质、骨质、角质、陶质,居然还有大量的黄金器皿,打造得都很精美。传说中的神之国度遍地黄金,这一点倒是能对上。但华真行并没有发现铁器,连青铜器都没找到。 在建筑群中转了一圈,华真行嘀咕道:“这是什么时候的遗迹,石器时代吗?” 建筑群下方的缓坡上有一些码放得还算整齐的碎石堆,半掩于荒草间,丁奇停下脚步道:“更确切地说,是陶器与黄金时代。这片建筑并不算太古老,大体可追溯到几百年前。我考考你,都看出什么来了?” 丁奇不愧是老师出身,居然现场出了一道考题。华真行回望这片破败的废弃建筑,挠了挠后脑勺道:“这片建筑群不小,感觉在最鼎盛的时期住了不少人。有的屋子很宽敞,看上去比较舒适,里面的器物也精美,但旁边的小房子就简陋得多。 这里曾经很可能住着一些贵族,还有侍候他们的仆从。可是后来这个地方衰败了,居民越来越少,直至灭绝。这样的房屋尤其是屋顶是需要维护的,保存的完好程度区别非常大,说明有的房子早就没人住了,有一些房屋则是最后才废弃的。” 丁奇面露笑意:“你的观察力还可以,那么这里的人到哪儿去了呢?” 华真行:“应该都不在了吧,人口越来越少,直至灭绝……”说到这里他莫名打了个寒颤,觉得吹过的微风中带着一股森然之意。 丁奇:“前人或已不在,或者连墓葬都可能找不到,但是最后离世的这批人呢,他们在哪里呀?” 华真行突然一惊,指着那些荒草间的碎石堆道:“他们,他们就在这里!” 丁奇点了点头道:“对,此地最后一批人就安葬在此处,但总有最后一人无人安葬,他又在哪里?” 华真行:“就是跪在秘境出口前的那个人!这里到最后就剩他一个人,他想出去却出不去!” 丁奇望着山坡道:“走吧,再去别处看看。” 翻过这处山坡,前方又是相对地势较高的谷地平原,看土地平整的形状,有些地方似是农田的遗迹,还有几处已废弃的村庄。方才那些石头房子在华真行眼中已经很原始了,但和这些村庄建筑一比简直就算豪宅。 废弃的村庄建筑就是最简单的土墙草顶,土墙上留个出入的洞就算是门,连门板都没有,不是朽坏了,而就是原先没有。村庄中遗留的器物以石质较多,陶器很少,还有很多木器,令人惊讶的是,这里居然也散落了不少金器。 金是真金,只是没有方才所见那么精致,看上去纯度也不是太高。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就连最底层的居民平日都以黄金为器吗? 两人又翻过了一座小山,视线穿过山脚下的原野,看见了远方一座城市的轮廓。不能以现代城市的概念形容,硬要类比那就像一个较大的村镇,看规模可以容纳上万人。而两人刚进来时见到的那片石质建筑群,则最多可容纳几百人居住。 穿过原野向城市走去,在这个死寂的世界里没有发现大型动物,天空也没有鸟类飞翔,地上只有一些昆虫、蝎子、田鼠以及蜥蜴,半尺长的蜥蜴好像已是此地体型最大的物种了。 这些动物都是不长角的,也不知此地那些角质器物是从何而来,或者曾经有过长着角的大型哺乳动物,但后来也灭绝了……华真行一边走一边这样猜想。 城市外围的建筑已经毁弃得非常厉害,和那些村庄里的建筑差不多,越往中心走,房屋便修得越精致,保存得也相对越完好,很多还有石质的地基,里面遗留的各种日用器物也更精美…… 他们终于来到城市的中央,这里有石块垒砌的围墙环绕着一片建筑,而在围墙外还有一圈高大茂盛的树木。 丁奇开口道:“小华,你有没有注意到?我们一路走来就没有见到大树,据我观察,至少没有见到五十年树龄以上的乔木,应该是当年为了取木材将那些大树都给砍伐完了。可是这围墙外的树却没人砍,说明这个地方很特殊,也许就是当年王宫一类的区域。” 华真行拉了他一把:“丁老师,您别忘跟前凑,这些树有毒!” 这些树长得很高大,目测树冠最高处有十五、六米,拖到地面的垂枝以及低处生长的横枝相邻交错,密密麻麻根本就找不到空子钻。枝条上都带着尖刺,橄榄形的叶子上还长着淡淡的白毛,挂着形状似海棠的青色果子,仿佛形成了院墙外另一道天然的屏障。 再看树下枯枝落叶成堆,还有不少腐烂或者半腐烂的落果,散发着一股类似果酒的发酵气息。丁奇微皱眉头道:“气息不对,似有毒灼之效,这究竟是什么树?” 华真行:“外面的当地人都叫它刺喉木,哪怕被叶片上的白毛刮在皮肤上,都会灼痛难忍,就像被烫伤了,被枝条上的尖刺扎中则毒伤更严重,所以千万不能被它的汁液沾上,假如误服果实更是会死人的。还好只是生物毒素,能自然分解不会污染环境,离远点就没事了。” 丁奇哦了一声道:“种在这里应该有守卫作用。” 用块石垒砌的围墙很容易爬过去,而看当地的其他建筑,并没有任何防盗与安保设施,好像连这个概念都没有。假如围墙内就是“王宫”的话,至少要显示出与别处的不同,所以这一圈刺喉木就相当于“皇家护卫”了。 就在这时,华真行突然微微一怔,仿佛又听到了脑海中的“系统”提示音。 036、无楼 华真行凝神召唤系统,“春容丹研制任务”又有了新内容—— “发现春容丹基础原料之一:蟹爪槲 特性:去热毒,养颜色,夏药 采制之法:观其于刺喉木上生长至不再生长时,约在初夏之后,顶端初结花苞若米粒大,采其当年生全株去根须。早采则效不足,晚采则效已散。长约一指形似蟹爪,有三节。 采制当日晾晒至软不可过曝,控温炒制略使生香而勿使其焦,室内摊晾至常温后随即捻揉,卷而不碎。上述制法须一日内完成,而后待其干燥收存。 炼药之法:可以纸草之物存装,于阴凉通风处静置,保存温度常在摄氏十五至二十五度之间,相对湿度百分之四十至六十之间。三年后可用,五至七年效用最佳,以滚水煮两时,待汤液冷却后,取其凝膏入药。” 所谓“系统”是杨特红与墨尚同捣的鬼,但此刻两老头不在秘境中也感应不到这里的情况,系统怎么也会有反应呢?这就显出他们的手段高明了,这个系统任务就像提前设定好的程序,符合条件就会触发某些变化。 当然了,他们也不可能提前设定好所有的变化条件,有很多事情还没想好呢,需要慢慢补充完善。就比如春容丹的原始丹方,杨特红如今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只想到了几十种可以用的药物,暂时先“设定”在系统中,其中就包括蟹爪槲。 华真行却不知道这些,他只知自己又发现了一味新药材。这蟹爪槲是一种寄生植物,而寄生在刺喉木上的则可入药春容丹。他还发现自己早就见过这种东西,自家的库房里就有收存,还是加工好的。 从到大杨老头给他喝的那种防蚊虫饮料,里面就有这种东西,华真行是亲眼看见杨老头把它加进去煮的,后来他自己还帮忙煮来着…… 丁奇见他忽然沉默不语,又说道:“我们就别在这儿发愣了,从大门进去吧。” 围墙的正面有个缺口,这里没有被刺喉木封堵,就是大门了。围墙内的区域呈长方形,南北宽约百米,东西长约一百五十米,相当于两个标准足球场大。两侧各有一排“厢房”式的建筑,中央有一个广场,正面有一座大屋则相当于“主殿”。 这些建筑都是用块石砌的,和他们刚进来时见到的那片石屋差不多,但工艺上要更加考究。丁老师仰头叹道:“不容易呀,终于有楼房了!” 视线穿过“主殿”已坍塌的屋顶,可以看见后面的一栋建筑至少有好几楼层高,也是用石头砌的,屋顶也坍塌了。其实刚进入城市时,两人就注意到城市中央的这栋高楼,视线穿过那些刺喉木的树冠,正好能看到其最高层。 这一路所见,不论是什么建筑都是单层平房,连最简单的二层楼都没有发现,它也许是整个秘境里唯一的楼房了,显得很是突兀。 两人巡视了一番前院的“厢房”与“主殿”,又发现了各种陈设器皿,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各种角骨、彩陶、金器。这些器物的品质,是迄今为止在这个秘境中所见最好的,这也能证明此地应该就相当于“王宫”。 然后两人绕过正殿,丁奇突然苦笑道:“原来不是楼,只是台。” 东国语中亭、台、楼、阁各有不同的讲究,所谓楼就是多层建筑,至少也得有两层。所谓台是指在平地上垒砌起一个高台,然后在高台上修建建筑。看着很高,实际建筑本身并没那么多层。 本以为“主殿”后面有座高楼呢,结果是在空地中央垒起了一个占地很大的高台,应该是用夯土堆就、外面砌上了石块,正中间有台阶,而高台之上仍是平房。可以想象,当年所谓的神国“国主”应该经常在这高台上眺望他的国度吧。 华真行也摇头道:“为什么就不会盖一栋楼呢?也不是多复杂的事情。” 丁奇饶有兴致地问道:“几位老前辈就没有教过你其中的道理吗?” 华真行仍然在叹气:“当然教过,我只是感到惋惜而已。就像我曾经问过,为什么不打一口井呢?也不是多复杂的事情!但没人打井就是没人打井,不仅是不会,而是连这种意识都没有。” 丁奇:“你说的对!很多我们习以为常的,认为理所当然的,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东西,其实在它没有出现之前是一点都不简单。这里绝大部分人还是筑土为墙,甚至就以木板草帘为墙,能住石头房子就是贵族了,意识中就没有出现过楼房这个概念。” 华真行:“我突然觉得这里很没意思,而且挺瘆人的。” 丁奇:“我看你的胆子没这么啊,今天一挥手就杀了几个挺凶的家伙。” 华真行:“我不怕坏人,但这个世界给人的感觉充满绝望,连威胁在哪里都看不到。” 丁奇:“别着急,路才走了一半,我们再看看。” 他们的脚程其实非常快,从门户到这座城市差不多有二十公里,道路高低起伏,沿途还要查看各种遗留的痕迹,结果不到两个时就到达了城市中央的高台位置。丁奇看似不紧不慢地走,华真行也就很自然地跟上,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明显超过了正常人的步速。 查看那些遗弃的建筑以及器物,都不需要钻进去翻找,华真行运用刚刚掌握的神识,略一扫过基本就知道有什么东西了。经过长期锻炼终于掌握的能力,无意间运用起来感觉已十分自然,或者说自如。 假如按照普通人的节奏,两人一路走到这里并沿途翻找辨认各种器物,恐怕好几天都过去了。 离开城市继续向西,所见原野景物与先前相比并无太大差异。这里有大气循环、山丘河流,花草树木,还有各种型动物,构成了一个还算完整的生态链。 蜥蜴适应了环境,居然也开始捕食田鼠,好似站在了生态链的最顶端。而大型的田鼠也会成群地攻击幼年的蜥蜴,维持着某种平衡。 尽管见到了这么多仍在活动的事物,可是这个世界给人的感觉仍是一片死寂,仿佛在多年前就已被定格。天黑之前两人到达了秘境的最西端附近,那种凝滞而绝望的感觉变得格外强烈。 丁奇停下脚步指着这一片荒野道:“华,你看这是什么地方?” 不用丁奇再点拨,华真行已经看出来了,神情凝重地答道:“这是坟地,此地居民历代安葬之地。” 丁奇点头道:“是的,层层叠叠,有的人安葬得很潦草,也有人的墓葬很精美。这里能印证我先前的判断,此地居民大约从五百年前开始定居,二百年前达到最高峰,可是在大约一百年前突然出现大面积死亡,到五十年前基本就灭绝了。” 华真行:“您怎么能看得这么清楚?” 丁奇:“你的神识尚弱,还查探不了太大的范围。” 华真行:“我的意思不是指这个,您是怎么判断出年代的?” 丁奇反问道:“你是怎么用手指尖读出准确气温的?” 华真行瞪大眼睛道:“您怎么知道这些?这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您不是说今天才找到我的吗?” 丁奇:“来之前我和杨老前辈联系上了,他告诉了我你这几天的经历。” 华真行长出一口气道:“果然!” 果然什么?他这趟出门,杨老头果然在后面跟着,说不定还捎上了墨大爷。他们可能是想看热闹,或者是监督,或者是不放心。华真行有种好气又好笑的感觉,同时心中也有一股暖意,家里有这么几个老头子,既让人感觉不省心,同时又很放心。 丁奇却没理会他内心活动,又接着说道:“以足够的见知为参照,又有能力得到足够详细的信息,你就能做出更精准的判断。我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不同年代的遗迹,熟悉不同年代留下的物性气息,现在你明白了吗?” 华真行赶紧点头道:“我大概明白了!如此说来,我努力努力也可以做到……别处也有这样的秘境吗?” 丁奇背手不知远望着什么:“在东国,我曾特意去过武陵源,寻找古代文人描述的桃花源,还真找到了那样一个地方。” 华真行惊讶道:“我读过那篇古文,课本里就有,你真找到了桃花源?” 丁奇面露憾色:“我也不知道那里是不是,因为已经没有人能告诉我。一片古树桃林,半掩废弃荒村,早已不见一人。与此地差不多,但也有所区别,据我判断,那里的人并没有困守桃花源,而是都迁走了,再也没有回去。” 说话间天色已晚,丁奇决定就在原地休息。这个地方很吓人啊,到了晚间则格外阴森。可是在丁奇面前,华真行也不能显出自己害怕了。 他跑前跑后,采集干草和灌木枯枝燃起了一堆篝火,又采集了一批嫩茎和野果,弄干净之后递过去道:“丁老师,这些都是能吃的,虽然不能当饭,但暂时顶饿也没问题。” 丁奇笑了:“看来你还是个荒野生存的专家啊!怎么全是素的?” 华真行解释道:“这里不太好打猎,有些活物也不敢乱给您吃。假如加工得不好,可能会有寄生虫、病毒啥的。” 丁奇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炉子,就像变魔术似的,接着又拿出锅、碗、筷子、一碟碟切好的肉、各式新鲜菜肴、蘸料……他笑着说道:“祛阴森之气,没有什么比一顿火锅更合适,你在非索港见过这种火锅吗?” 华真行已经看傻了,下意识地点头道:“见过,还吃过呢,在东国援建项目的工地上……丁老师,您还是个魔术师吗?” 丁奇:“我不是变戏法的,除了当过大学老师,还当过心理医生。不必这么看着我,你家杨老前辈自然也有这等本事,只是你想学会的话,恐怕还差得很远。” 他们在秘境中吃火锅,秘境之外神隐之门附近的乱石堆间,三个老头也在嘀咕着什么。柯孟朝问道:“我们现在什么情况都不清楚,你们两个就不担心吗?” 杨特红:“有丁老师在,就放心吧。” 柯孟朝:“我担心的就是那个丁老师!” 墨尚同:“丁老师有什么好担心的?” 柯孟朝:“我担心华会不会被他拐走了!丁老师显弄本事,华还是个孩子,那还不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 他这么一说,杨特红不禁也露出了担忧之色,但仍嘴硬道:“不会的,华眼皮子没这么浅!” 柯孟朝:“我说你们啊,给华发布的‘系统任务’就有问题,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奖励秘境一座,那不就送上门配合这位丁老师吗?” 杨特红嚷嚷道:“正好丁老师要来考察神之国度,我就顺便给安排上了,也让华长长见识、开开眼界。孟你是多虑了,华是我养大的,我最了解他,哪有那么容易被人拐走?就这么一个破秘境,华才不稀罕呢!” 柯孟朝:“所以我说你的安排有问题嘛,假如总这么干,那么华是为了系统的奖励行事,还是为了自己的愿望努力呢?” 杨老头摆手道:“行行行,算你说得有那么一丁点道理,以后注意就是了。” 墨尚同又开口道:“让华多增长见识也没什么不好,假如能学会丁老师的本事,那也不是坏事。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本事更大不是更方便吗?” 杨老头:“我们的本事他还没学会多少呢,丁老师再高,能有我们高吗?” 柯孟朝:“假如不是比个头的话,那还是我们高吧。” 037、被拒收的奖励 秘境中的两人吃完火锅休息一夜,在这种环境下华真行没有修炼养元术的静功,到了凌晨时分则起身认认真真做了三套完整的动功。丁奇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练功,然后问他在练什么?华真行并未隐瞒,向他详细介绍了一番养元术,甚至还讲了那个梦中的内容。 早上两人继续前行,穿过墓葬地带很快到达了这个世界的尽头。世界本身仿佛没有尽头,远方被朦胧的雾气笼罩看不真切,不论脚下走多远却好像还在原地,再回头一看,真的还在原地!这个秘境有无形的边界,到了这里就走不出去了。。 丁奇故意没有提醒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华真行走了半天觉得不对才回头,然后发现了这个无法解释的现象,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丁奇笑道:“你的适应能力很强啊,居然没吓晕过去?” 华真行:“这就晕掉的话,那我早就晕了不知多少次了!”从小在非索港长大的他适应能力的确很强,而且最近有了“系统”之后,对各种神奇事物的“阙值”已经提高了不少。在他的意识中,这个世界仿佛一切皆有可能,那就先见识了再说。 丁奇缓缓道:“你这种心态很好,好奇但不是懵逼,就算不懂也不理解的东西,也不认为它不可能。从重力、磁场、大气成分和压强来看,此地应该还是这个星球的环境。但我说不清这里是什么地方,尤其是跟你还说不清,所以只能带你来见证一番……” 这天他们还在秘境的最北端附近发现了金矿开采与冶炼的场所,已废弃了至少上百年。当地人曾就地采掘矿石,用最古老的方法提炼黄金。这一带是个范围不小的黄金富矿,丁奇用棍子敲开了几块岩石,便发现了鸽子蛋大小的天然金块,纯度很高。 就秘境中所见,此地居民最珍视的器物应该是角器与骨器,其次是精美的彩陶,然后是普通陶器与黄金器皿,最普通的则是木器与石器。金器加工其实要比陶器困难得多,居然沦落到与普通陶器一样的地位。 大概是因为缺乏高效燃料的以及工艺手段落后,陶器很珍贵,而且陶器易损毁,金器不朽则可以保存很长时间,所以历史上存留量很大,在这个世界中金器后来也就变得和普通陶器差不多了。 下午的时候,两人又回到最初进来的门户前,丁奇指着祭坛后方的岩壁道:“现在我们可以解读这些壁画了,它记载了一个部族的历史,而这个部族并没有文字……” 这里有五面巨幅壁画,都是用黄金镶嵌入山岩拼成图案,当中那幅就是外界神隐之门的景像,而左右各有两幅。左侧的第一幅,是很多人跪拜在神隐之门前方,好像在搞什么祭祀活动。左侧第二幅,则是有人高举着短杖一样的东西,带领一支队伍进入了神隐之门。 右侧第一幅,则是昨日所见那座城市的轮廓,城市中央有一座醒目的高台。右侧第二幅,显示的则是这座祭坛,有人站在祭坛上高举着什么东西,其余人在下方跪拜。 据这两天所见再按图分析,神隐之门应该是古时生活在外界的一支部族所崇拜的天然图腾,而开启秘境的方法应该只有祭司掌握。大约五百年前,不知因为什么,这个部族全部迁入了秘境。 大约三百年前,秘境中的城市已具规模,还修建了“王宫”中的高台。大约二百年前,他们在此地修建祭坛并留下了这五幅壁画。附近山坡上的那片石头建筑,可能就是祭司群体及其仆从的居所。 此时这个部族已发展到巅峰,逐渐开始衰落。到了大约一百年前,此地人口突然大幅锐减,直至五十年前完全灭绝。 听完了丁奇的解读,华真行似自言自语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丁奇:“我也不太清楚。这里有相对独立的环境,也有大气和水循环,可能与外界也存在某种形式的物质交换,能保持相对的平衡。但这些人就是被封闭在这个世界中,虽然不受外界的干扰,可他们内部也会出问题。 可能是内部战争,也可能是一场瘟疫,总之导致了人口锐减,很多知识以及技艺失传,环境也可能恶化了,从原先的平衡走向另一种平衡,使他们不再适应。 人口锐减、文明衰落,生存能力便更弱,基因多样性也缺失,最终灭绝。所以说一个部族、一个国度、一个文明,在历史中未必一定会进步,也可能走向消亡。” 华真行:“那他们就不能离开这里吗,或者后人已经离开了?” 丁奇摇头叹息道:“他们并没有离开,因为已经无法离开。” 华真行:“既然能进来,为什么出不去呢?” 丁奇:“据我推测,两百年前修建这座祭坛的时候,已经没人知道该怎么出去了。此地居民更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只把它当成一种传说。” 说着话他又一指跪伏在祭坛上的那具骸骨道,“他应该就是此地最后一人,手中拿的就是开启门户的钥匙,可惜他已经不会用了。他想出去,只能跪伏在这里祈求神灵……” 华真行:“明明有钥匙,怎么就不会用呢?” 丁奇弯腰把那支角质短杖从骸骨手中的抽了出来,轻轻吹了一口气,浮尘污渍尽去,递给华真行道:“你拿去,看看能不能把门打开!” 华真行接过短杖比划了半天也不得要领,他试着以神识查探又觉得此物深不可测,仿佛包含着无法解读的信息,最终无奈地摇头道:“我也不会用这个东西……咦,不对呀,您进来的时候也没有拿到它。” 丁奇淡淡一笑:“这是我的独门绝技,等于拥有了万能钥匙。当然了,假如拥有了此秘境专属的控界之宝,则出入更加方便、还能掌控这个世界,你想不想学?” 华真行熟悉这种表情,每次杨老头想逗他学什么东西的时候,经常露出这样的笑容。华真行点头道:“想学!你能教我吗?” 丁奇:“想学会这门本事可不容易!但有朝一日待你修行有成,手持此控界之宝,甚至可以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 华真行也笑了:“这个世界有什么好主宰的?我只是对您的本事感兴趣而已,请问有什么讲究、需要修炼多长时间?” 丁奇的语气高深莫测:“这可说不准,既要看你的资质,也要看你是否心无旁骛,有可能一辈子都入不了门,有可能不到十年即可大成……总之要常年居此秘境中、借助控界之宝感悟这方天地。这样吧,这座秘境就送给你了,控界之宝也是你的了!” 华真行赶紧将那角杖递了回去,连连摆手道:“我只是跟进来增长见识,怎能将此地据为己有?” 丁奇又笑道:“我只是来考察的,这地方又带不走。既然今日如此投缘,就算我送给你的礼物吧,你把它视为一种奖励也行。” 原来系统所谓的奖励,最终是以这种方式给他。华真行承认心中也有点小纠结,但还是摇头道:“我不要。” 丁奇有些意外看着他,追问道:“你是不能要,还是不想要,或者是不敢要?” 华真行:“丁老师,你我非亲非故,还是第一次见面,你就把这么一座秘境给我,我确实不能收啊!” 丁奇循循善诱道:“此地已无主,你或许可以成为神国之主。” 华真行:“什么神国,这里只是一座坟墓!” 丁奇:“这样一座秘境,就这么白白的扔在这里,不是很浪费吗?” 华真行:“你没看见外面吗,花几万米金就能买到老大一片无主荒野,还可以好好开发利用……要说浪费,这么多黄金确实有点浪费,假如拿出去还可以做很多事情……” 丁奇打断他道:“你既然不喜欢这里,那我们先出去再说吧。” 华真行指着祭坛上那具骸骨道:“能不能把他也带出去?此人临终前就想离开,把他带到外面安葬,总好过曝尸于此。我们拿了他手里的东西,总得帮他做点事情,对于死者而言莫过于完成他生前的心愿。” 丁奇看着手中的角杖道:“好孩子,你的想法不错,但是不能。” 华真行:“为什么不能?” 丁奇解释道:“这根短杖,不仅是开启门户的钥匙,也是控制这个世界的枢纽,我称之为控界之宝。宝物虽好,假如落到普通人手里,也只是一件普通的工艺品而已。 假如你学了我的独门秘法,又掌握了控界之宝,修炼小成之后,则可开启门户出入,还能把外面的东西带进来。可是想把里面的原有之物带出去,非得有大成境界不可。” 华真行:“什么是小成,什么是大成?” 丁奇思忖着说道:“就拿你修炼的养元术类比吧,突破三级之上,便算是小成;突破六级之上,按你的说法,成为高级养元术大师,则是大成。” 大成之后,你拿着控界之宝就可以掌控这个世界,届时假如你不愿意,连我都进不来。可就算如此,你想把此地原有之物带出去,也须付出代价。” 华真行:“什么代价?” 丁奇:“你听说过次元壁吗?” 华真行微微一怔:“听说过,小说和漫画里看见的。” 丁奇:“你就把这道门户看成一种次元壁吧,打破次元壁哪有那么简单?这里是一个世界,有它自己的意志,就是所有事物的规则。无论你从这里带走什么,都相当于割裂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那么你本人也要承受割裂神魂之伤。 这个人如果还活着,我可以打开门户让他自己走出去。可是他已经死了,就算我有本事把他带出去,也要承受割裂神魂之伤,假如总是这么干,我迟早会变白痴的。我这次只是来考察的,并没有打算对这个世界做什么。” 华真行这才明白,秘境里的东西没有大本事是拿不出去的,就算能拿出去也得付出极大的代价,他叹了口气道:“那些黄金……” 丁奇的笑容似是有些不怀好意,就像在引诱小孩子犯错误:“假如你学会了我的独门秘法,又能将之修炼大成,自然可以把这里的黄金搬出去。无非是受些神魂之伤,假如伤得不重,尚可调养恢复,那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华真行:“花那么大的代价、练成那么大的本事,只为受这罪吗?有这工夫,还不如在外面找个地方开金矿。” 丁奇:“那你不妨反过来想,何必把东西拿出去呢,到时候整个世界都是你的,你甚至能在这里呼风唤雨,岂不快哉?” 华真行:“我没想关起门来称王称霸,何况是在一座坟墓里。” 丁奇:“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我们先出去吧。”明明是华真行不喜欢这里的气氛,不知为何,丁奇此刻却总想催促他出去。 华真行摆了摆手,又指着那具骸骨道:“既然不好把他带出去,就把他安葬在这里吧。” 丁奇倒没有阻止,还主动伸手帮忙,两人将这具骸骨移到了那片山坡下,挖了个坑将其安葬,又用块石垒了一座坟茔,这才转身离开了传说中的神之国度。 再度开启门户时,华真行一直仔细看着丁奇的动作,只见他拿着角杖向前一点,祭坛正中的那面山壁忽然就消失了,面前是一条两块巨岩间的通道,放眼望去就是外面的世界。 走出门户再回头,仍然是现实中的山野,方才的秘境已消失不见。丁奇又笑着问道:“神奇不?” 华真行:“神奇,太神奇了!” 丁奇却眯起了眼睛:“看你的反应,好像还记得刚才的事情?” 华真行纳闷道:“当然记得了,刚才我们一起把那具遗骸安葬了。” 丁奇诧异道:“从昨天晚上吃完火锅,到现在发生的事情,你一直都记得吗?” 华真行:“当然都记得啊,我们今天又在秘境转了一圈。” 丁奇:“那我方才在门户前问你的那些话,你仍然记得很清楚?” 华真行不解道:“丁老师,您怎么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丁奇苦笑道:“有些事情我没有告诉你,打算等你出来之后再说的,不料差点闹了个乌龙。” 038、志不在此 丁奇做了一番解释,华真行才明白刚才闹了什么乌龙。原来这秘境另有讲究,普通人进入秘境再出来,并不会保留记忆。昨天进入秘境后直至晚间吃火锅时,丁奇都以他的独门手段护住了华真行的意识。 也就是说,华真行应该能保留从昨天进入秘境一直到晚上吃火锅时的记忆,但是后来丁奇并没有再这么做。所以从“理论”上讲,今天在秘境里发生的一切,华真行出来后是不会知道的,就像记忆中的时间莫名少了大半天。 可是华真行偏偏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楚,这就让丁奇有点尴尬了。华真行很不解地问道:“普通人记不住在里面发生的事情,那什么样的人才能保留记忆呢?” 丁奇:“元神清明之人。我观你虽神识初成,但昨天轻易就能让我欺近身后却毫无察觉,所以认为你还差点火候,没想到你已有此境界。” 华真行:“我昨天那是刚刚干掉了金大头,自以为麻烦都解决了,有些忘乎所以。您说的元神清明,我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应该就是昨天进入秘境后找到的感觉……” 说到这里华真行突然反应过来,方才离开秘境前丁奇问他的那些话,好像是一种试探。反正华真行也记不住,无论试探出什么结果都只有丁奇自己知道,出门后也免得尴尬。 这些高人,一个个都这么鬼精鬼精的!华真行仔细回想,还好自己的言行并没有什么出格之处,说的都是自己想说也该说的话。 “普通人除了不能保留记忆,出入秘境还有别的讲究吗?”华真行还有些不放心地追问道。 丁奇:“像这样的秘境,与外界隔绝已久,微生物环境也会有所区别。假如贸然出入,说不定会染上莫名之疫病,甚至无药可医,可以将之视为一种很严重的水土不服。当然了,你已不必担心这个。” 华真行心有余悸道:“原来如此!” 丁奇:“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些,而且还记得方才的事情。那么你再想想,假如拜如我的门下,将我的独门秘法修炼大成,此秘境便可是你一人独享之世界,谁也没法跟你争是不是?” 华真行:“一人独享之世界?那还不如蒙上被子睡大觉,梦里什么都有!” 丁奇:“那可不一样,梦是假的,这个世界是真的!” 华真行:“丁老师,我非常愿意叫您老师!我对您的独门秘法很感兴趣,也非常感谢您。您若愿意教我,我也很想学,但秘法不仅是知识,学和练也是两回事。 按照您的说法,假如要花十年时间就在秘境中潜心修炼、最终成为那里的主宰,我看还是算了。至少现在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不可能把时间和精力都用在这里。 我自己还有养元术要修炼呢,不知何时才能成为高级养元术大师,假如到了那一天,我倒真应该好好研究您的独门秘法……但我并不是想要那样一个世界。” 丁奇并无失望之意,反而笑道:“这样的秘境,我称之为方外,我的独门所创、所传便自称方外秘法。而我看你志不在方外、就在这人间……” 说到这里忽然语气一顿,很生硬地转折道,“对了,那里面的黄金不好拿出来,你曾说过费那工夫还不如在外面开个金矿,找到地方了吗?” 华真行:“我只是打个比方,但黑荒大陆上确实有不少金矿。” 丁奇手指远方的山坡道:“你看这外面的地形地势,和秘境中所见是不是有点像啊?” “是有点像!”说到这里华真行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禁脱口而出道,“我们在秘境里发现了一座金矿,那么外面同样的方位……” 丁奇接过话头道:“会不会也有一座金矿呢?是真是假,不妨过去看看。我对这里不熟,你来带路如何,还记不记得方位啊?” 华真行:“我当然记得,用脚量都能量出来,往西北方向走,不到三十公里吧。” 丁奇:“那还等什么?我们出发吧!天黑之前赶到,看看能否有所发现。” 外界的地形和秘境中所见有点像,但也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可以参照,而华真行是按照记忆中的方位行走,基本上是沿着山脉的半腰。这一路走得非常快,华真行的速度几乎毫无保留,反正丁奇也能跟得上。 在太阳将要落山之时,他们到达了目的地。华真行也不敢肯定自己是否找对了地方,秘境中所见是碎石遍地的山丘,而这里则是高耸的山体与大片岩崖。 华真行来回转了几圈道:“我没有发现金矿,不论是岩层中还是这里的碎石,都没有金块,连金沙好像都没有。要不然就是矿脉埋藏的比较深,我根本感应不到。”华真行已学会动用神识,但他以神识感应岩层,深入的距离也不过数寸而已。 丁奇:“神识虽玄妙,但不能凡事皆依赖,总有不可及之处。我们可以用笨办法,凿进去看看,这样最简单也最有效。你且退后!” 丁奇选了一个合适的地方,手持长棍向凿子一样插进了岩石,看得华真行目瞪口呆。这根棍子是他亲手砍的,然后削尖了一头用火烤硬,质地还算坚韧,但绝不可能像插豆腐般插入岩石! 不是棍子厉害,那么厉害地只能是丁老师这个人!棍身带着奇异的震颤,将周围的岩石纷纷震碎,居然硬生生的在山壁上划开了一道“门”。如果说开启秘境门户是神奇的秘法,那么此刻他施展的就是实打实的硬核功夫啊,宛如一台人形挖掘机。 丁老师在山体里硬生生凿出了一条隧道,破开土石激射飞出,人居然就这么缓缓走了进去。华真行躲到了侧面,神识也跟着丁老师的脚步向山体内延伸。 远处的柯孟朝咂嘴道:“这丁老师真卖力气啊!” 墨尚同点头道:“有把子力气!” 杨特红却眯着眼睛:“这里有金矿吗?我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可从来都没有发现!” 墨尚同:“这是非常古老的原始地层,假如矿脉在其深处,不做勘探确实发现不了。” 丁奇在山岩上开凿出了一条隧道,普通的房门大,掘进的速度并不快,但已经相当惊人了,差不多二十分钟过去了,已经凿了两米多深,始终保持着稳定的节奏,碎石不断飞射出来。 眼见已经挖了这么深,可是岩层中并没有发现金矿的痕迹,连最细的碎金粒都没有,丁奇此刻有点骑虎难下的感觉,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开凿。 外面的华真行也在暗自琢磨——这里真有金矿吗?恍然间突然又想起了那个梦,回忆起了梦中更多的内容。与系统无关也与那几个老头动的手脚无关,纯粹就是他自己的脑补。梦中的非索港,其西方确实有一座大型金矿,好像就在这个位置。 梦中这里是一座大规模的现代化金矿,安全、高效、环保,运用了程控爆破技术,还有各种最先进的大型矿山机械,效率可比丁老师此刻拿棍子挖洞高太多了。 不是说丁老师的本事不大,这就是现代工业文明的优势啊!他的本事大得已经超出想象了,可是快半个时了也才打了可容一人通过、三米来深的矿道,相比大规模工业化的生产要求,这又能顶什么事呢? 况且像丁老师这样的高手,在世上如凤毛麟角,这样的本事用来开矿也太浪费了。绝世高手可不是人形挖掘机,这样的事情还是交给爆破技术与矿山机械去做,丁老师只管修身养性、发掘秘境、方外逍遥便好…… “华,你又在这儿发什么愣?”就在华真行浮想联翩之际,丁奇已经停止了掘进,提着长棍走了出来。 华真行心里是怎么想的,口中就下意识说了出来:“丁老师,您这样的人才,这么大的本事,用来挖矿坑实在太浪费了!开采金矿,也不能用这种方式。” 丁奇被他逗乐了,笑道:“你琢磨啥呢?我只是带你来找找这里有没有金矿。” 华真行:“找到了吗?” 丁奇:“我先歇口气。” 华真行:“那您先歇着,我去打个猎,回头给您做晚饭。” 他很快就打猎归来,今天的猎物还是一头雄跳羚。在旱季的末期,这一带的山脚下就是跳羚的栖息地。他在附近的水源将礼物洗剥收拾干净,回来的时候丁奇已结束了休息,又在那里打洞,隧道差不多进入岩层快五米深了。 远处的杨特红嘀咕道:“丁老师累够呛啊,这是自己将了自己一军,假如今天找不到金矿,那就尴尬了……华又开始烤肉了,你说我从教的手艺,为什么就那么好?” 华真行也不干等,点燃篝火烧将干净的石头烧烫,然后在石头上一条条炙烤切薄的肉片,并细致的撒上调料。许是被烤肉的香气吸引,丁奇终于停止了采掘,提棍走出来道:“哟,石板烤肉啊?闻着就有食欲!” 华真行抬头道:“丁老师辛苦了!请问您找着金矿了吗?找不着也没关系,先歇着,吃肉吃肉……” 丁奇暗自调匀神气,仍是一副气定神闲、风轻云淡的样子,但是衣服和头发上已经沾了不少浮灰,左手倒背长棍,右手伸开道:“你看这是什么?” 他的手心里赫然有三粒天然金块,也就是俗称的狗头金,形状很不规则,最大的那块有樱桃那么大,最的和绿豆差不多。华真行一跃而起,蹦过火堆道:“找到了?” 丁奇微微颔首道:“山岩深处确实有一条矿脉,我运气还不错,可能是找到了矿脉延伸的尖端地带,整个矿脉应该埋藏得非常深。” 华真行:“我也去找找……您帮忙看着点肉,别烤焦了。”他从背包里翻出枪管上好刺刀,一只手也戴上了钢制指虎,兴冲冲地跑进了丁奇凿开的那条隧道中,时间不大又兴高采烈地跑了出来,手中多了一枚烟头状的天然金块。 丁奇笑得很开心,吃晚饭时感觉这顿烤肉的滋味格外鲜美,华真行当然更高兴。远处的杨老头却皱眉道:“他们居然真的找到了金矿!假如是一座大型金矿,对华、对这个地方,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柯夫子也面有忧色:“是啊,会把这个地方给毁掉,还不知要填进去多少条人命!” 墨尚同:“眼下绝不是什么好事,但将来并不是坏事。得提醒这孩子一声,也要和丁老师打好招呼。” 柯孟朝:“我们现在就过去吗?” 杨特红:“不着急,看看丁老师还想干什么?” 039、夫子之学 仍是在野外用餐,只是火锅换成了烧烤,但华真行的感觉却比昨夜在秘境中要舒服多了。昨夜那种总是提心吊胆、却不知道在害怕什么的体验,实在太糟心了。华真行今天猎的仍是一头成年公羚,肉足够他们俩吃的,还剩下不少呢。 华真行将剩下的肉也细心烤好,都收进了背包。吃饱喝足之后丁奇却没休息,又拎着长棍起身道:“在我来之前,风先生跟我打了个赌。他说你不会愿意把时间和精力都用在那个方外世界里。” 华真行:“哦,风先生还说什么了?” 丁奇:“你是那三个老家伙的传人,又不是那三个老家伙的传人,所以才是那三个老家伙的传人。” 华真行:“听着有点绕啊,您是在念经吗?” 丁奇又被逗笑了:“这话不是我说的,倒真像是在念佛经。” 华真行:“您学问大,给我解释解释呗。” 丁奇:“就说那位柯孟朝前辈吧,他一直在教你什么道理,你用几句话总结试试。” 华真行沉吟道:“他教我做个好人,还讲了为什么要做个好人、怎样做个好人、好人的标准是什么。” 丁奇感慨道:“夫子之学,任何一个时代都很珍贵、都不过时、都很实用。它是一贴好药,却难治那些绝症。我问你,非索港有那么多帮派势力,黑帮中有好人吗?” 华真行一时没有答上来,丁奇却自问自答道:“或许有吧,有人或许还有良心,也有不错的个人修养,但这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反而会平添内心冲突,使其感到痛苦和焦虑。 真正的解决办法,是建立另一种秩序,一种不需要也不允许黑帮存在的秩序。但是话又说回来,不论在哪一种秩序下,修养与共识同样重要,否则秩序何来?” 华真行:“您说的好有道理,我就是这么想的!” 丁奇:“所以说你既是柯夫子的传人,也不是柯夫子的传人,才是真正的传人。 华真行:“其实柯夫子也知道。” 丁奇:“见证了这么多,柯老前辈当然早已明白……再说说杨老前辈,你就是他养大的,对吧?他可不像你这么爱管闲事,秘境中的那些黄金,假如有稳妥的办法,其实你很想拿出来,是不是?” 华真行:“我这可不是贪财,假如拿出来能做不少事情呢。” 丁奇似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又说道:“风先生还跟我打了个赌。” 华真行:“什么赌?” 丁奇:“他说我拐不走你。” 华真行:“你也没想拐我走啊……”说话时莫名又想起了罗柴德,罗柴德曾经是真的想把他带到米国去,但说‘拐’却有点不合适,人家明显也是出于善意。 丁奇:“既然来了一趟,总得教你点东西,我就教你一套棍法吧。我看你的身手很不错,应该很容易就能学会。” 华真行果然大感兴趣道:“什么棍法?” 丁奇:“这套棍法的名字很霸气,叫‘击天镇地灵犀棍法’,当然也有更简单的称呼,就叫‘五式棍击术’,我给你演示一番。” 华真行的功夫是从小和杨老头学的,而杨老头的棍法那已是出神入化,丁奇此刻还要杨门弄棍?但华真行学得仍然很认真,全神贯注地观看丁奇的演示和讲解。 这套棍法不是套路,就是五式技击法,所以演示起来不止一遍,丁齐反复讲各种发力与运用技巧,看似很简单的五式,足足用了一个多小时才基本讲完。华真行能看出来,这位丁老师肯定不是自幼习武之人,很多动作都没做到位。 假如让他拎根棍子跟丁奇动手,那是万万打不过的,没看丁老师刚才在山岩中凿开了那么长一条隧道吗?但是论棍法本身,丁奇可能真练得没他好。但华真行仍然听得连连点头,这五式棍击术的核心他倒是明白了。 点、拨、崩、砸、扫五式,以“棍击”为名,实际上刀枪剑戟乃至一块板砖都可以信手抄来。等丁奇演示与讲解完毕,华真行赶紧道:“丁老师,您今天是不是累着了?赶紧坐下来歇歇,喝口水!” 丁奇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我的功架不专业,但这五式棍击术的精髓不在于此。它的技巧能用于各种家伙,哪怕一根筷子、一串钥匙、一支牙签,在特定的场合都能解决问题……假如能拍一块板砖,就不必用铁砂掌,你领会其意就好。” 华真行点头道:“我明白,君子善假于物嘛!其实我还是更喜欢用枪,手雷也行,没枪的时候,能抄着什么家伙就用什么家伙。” 丁奇:“你还明白什么了?” 华真行:“开矿还是要靠挖掘机,不能指望您这样的高人在岩层里打洞,你这等本事也不是用来干这个的。” 丁奇:“你这孩子还真逗!这根长棍在我手里拿了这么长时间,此刻也算不凡了,就留给你做个纪念吧。还有这支角杖也留给你了,不要推辞,反正我也没想带走。 开启与掌控那秘境的方法,就在这角杖之中,总有一天你能解读。你小小年纪就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还能做出选择,很不错!但长大之后,或许就全都想要了。” 华真行没有再推辞,接过角杖便收进背包里,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一堆东西道:“丁老师,我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感谢您,这五万米金就算一点心意,请您收下吧!” 华真行虽是杨老头养大的,但他平日接触的人更多还是非索港当地居民,所以并不认为直接给钱是什么失礼的行为,这就是当地最好的、最直接的感谢方式。 他本可以不拿出这么多的,比如给自己留个两、三万,可是以丁奇的本事,当然不用看就知道他的背包里有多少钱,所以就不必那么夹生了,全拿出来才显诚意。丁老师的指点价值应该远远不止五万米金,而华真行只能有多少给多少。 几天前在梅里机场罗柴德送的这笔钱,他转眼就打算一分不剩全部送人。 这回轮到丁奇有点懵了,看了他半天才突然笑出了声,伸手拿起一叠道:“多谢好意,我就收下这一万米金吧,足够我来这一趟的各种费用了。听你刚才说,几万米金在这里就能买下好大一片荒野,剩下的你就留着圈地吧……假如还不够用,这里还有金矿呢!” “此地有金矿的消息,还请丁老师暂时保密,假如泄露出去会有大患,不仅下游一带将原野尽毁、不适人居,还不知有多少人会因此送命。”远处突然传来杨老头的声音,转身望去,杨特红、墨尚同、柯孟朝都从夜色中现身走了过来。 …… 黑荒大陆上有世界上最大的金矿,还有无数小型金矿。几里国境内也有不少地方能够开采到黄金,但矿藏规模大多都很小、资源分散,没有大规模开采的价值。每到雨季,就有不少人在蕴含金矿的河床中淘金。 最简单的工艺就是筛淘沉淀,在冲淘过程中通过重力作用使砂石分层,黄金颗粒会沉到最底,然后收集起来加热熔化去除杂质,就会得到粗炼的金块。采金规模稍微大一点,就不仅要有水了,还要用到大量的水银。 其基本原理是利用密度使金粒沉入汞液中,然后形成金汞化合物,再加热金汞化合物回收汞,得到纯度很高的黄金。生产过程中不仅会产生剧毒的汞蒸汽,假如排放环节稍不注意,还会向周围的环境中排放大量的有毒物质。 这会使那一大片地方的土壤包括植被都含有超剂量的汞,人和动物无论是接触还是食用都会产生汞中毒。汞中毒的后果非常严重,可以导致各种慢性病甚至死亡。汞还会在身体中缓慢的积累,不知不觉便沉疴已深,使人丧失劳动能力、导致婴儿畸形…… 现代化大规模工业炼金也会用到汞,但有严格的环保回收工艺。就算是这样,各种污染事件依然时有发生,更何况是几里国非索港这种地方。当地以水银炼金基本上是开放式的,污染根本没人管也不可能控制住。 那些在淘金工地上的劳力几乎都有慢性汞中毒,每年都会有很多人因此死亡,在被汞污染的地带,还有不少婴儿先天畸形或患慢性疾病。当然了,现代化制金也可以采用无汞工艺,它对生产管理和工艺能力的要求更高,在这个地方就不要想了。 丁奇和华真行发现金矿的地方,在非索港的西北方向山坡半腰,下方就大草原。这个地方没有河流,假如需要大规模用水,只能从更高处的非索河上游引水,或者将矿石运到下方有水源的地方。 开采规模越大,汞的污染量就越大,需要注意这里特殊的地理位置,雨季的时候,水流会把污染物带到下面很远的地方,甚至漫过整个草原、在各个低洼水泊中沉降。假如这个金矿足够大,那么污染的范围也会足够广。 有毒化合物会通过水和土壤进入植物,然后通过食物链再进入动物和人体内缓慢堆积。而且汞污染一旦形成,想清除就非常困难,会把这一大片地方都给毁掉。 麻烦还不止于此,假如真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大型金矿,会引起各方势力的激烈冲突,流血事件将会不断出现。除此之外,恶劣的开采环境也会导致大量伤亡事故,这些都不需要做假设预测,就是现实中的黑荒大陆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 假如这座金矿在一条河流边,那么它污染的可能只是一条河流,但在这个位置,只要规模足够大,不仅会污染整片荒原,还会带来一系列冲突与灾难。在没有能力保证这座金矿被安全有序的开采之前,最好就不要暴露这个秘密。 这些就是三个老头告诉丁奇和华真行的事情,叮嘱他们一定要保密,假如就是想在这里挖点金子当然无所谓,但不能将消息泄露出去。杨老头最后还特意说道:“丁老师,这金矿是你好不容易发现的,假如你想把这片荒山买下来,我们也可以帮忙。” 丁奇赶紧摆手道:“我今天只是来考察秘境的,然后帮小华找找外面有没有金矿,不过是凿开了一条隧道,发现几粒天然黄金而已。谁也不知道这个矿藏的规模有多大,我对此也不感兴趣,就让小华看着办吧。” 040、现在是他的了 当天夜里众人围着篝火吃完了华拿出来的烤肉,又热热闹闹地聊了半宿,丁奇天明时分便告辞离去,并没有和他们一起回到非索港。华真行出了这一趟远门,终于被三个老头带回家了,坐的是杨老头的大吉普,他当司机。 在路上华就有很多事想问,比如杨老头和墨大爷是否一直跟着他、都看到了什么,柯夫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干嘛也要凑这个热闹?可是后排的杨老头板着脸道:“好好开车,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大吉普穿过干涸的北索河床,又一次驶进了非索港。刚刚离开一周而已,这座城市还是那副模样,看不到变化仿佛也看不到希望,但罗柴德已经走了、金大头也被干掉了。这里少了一位救死扶伤的医生、隐藏极深的商业间谍,也消失了一个黑帮头目以及他的铁杆手下。 车还没开到杂货铺,华真行的电话就响了。他的手机本已没电,刚在车里充上,低头一看是夏尔的。夏尔此刻给华真行打电话,用的是他自己的号码。华真行刚想接,副驾驶的墨尚同就伸手将电话拿了过去。 “夏尔?我是墨尚同,华的墨大爷。你明天下午两点整,准时到杂货铺来找我!”说完就挂了,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 夏尔找华真行当然是为了商量大头帮的事,干掉金大头之后他还没跟华真行联系上呢,他应该已经控制了大头帮,但是下一步该怎么办尚无主张,或者不敢自作主张。华真行在旁边听得清楚,夏尔一听接电话的是墨大爷,语气立刻变得唯唯诺诺。 墨大爷给他约了个时间是明天下午两点,这也算是一种考察吧。当地人严重缺乏时间观念,当然了,很多人连块表都没有。外来业主假如雇佣的当地工人,迟到旷工那是家常便饭,有时候简直都能被气死。 假如夏尔能准点守时,则说明这子态度还很端正。如今夏尔已经“贵”为大头帮的头,假如明天还是一个人来的,而没带什么手下耍威风,则说明他还没飘。假如夏尔做不到以上这两点,恐怕墨大爷也就看不上他了。 华真行对此心知肚明,但也没打算提醒夏尔,就看夏尔自己的表现了。回到杂货铺之后,墨尚同对看店的伙计道:“大金,这几天辛苦你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大金姓雷,也是东国人,八年前来到了非索港,听说还曾经是一位级别不低的官员,来到非索港后做外贸生意,后来被人抢了还差点送了命,然后就加入了草鞋帮。他受过高等教育,很有组织能力,但加入草鞋帮之前,这些能力都没有真正派上过用场。 两个老头跟着华真行出门了,但杂货铺却没关,这几天就是雷大金在帮忙看店。待他走后,华真行正想说话,杨老头又摆手道:“快做午饭去,做好了都端到院子里来。” 这一进门,华真行的身份又从独行少侠切换为伙计,干起了每天的日常工作,摆弄那九口丹炉紧着冰箱里的材料做了八菜一汤,都端进了后面的院子里。院中种着两颗枣树还有一棵桔树、一株荔枝。 树荫下摆着石桌石凳,三个老头在石桌旁坐好,看着华真行摆出了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杨老头率先开口道:“说吧!” 华真行:“说什么呀?您不是一路跟着我吗,什么事应该都知道了吧?” 墨尚同:“那就说我们不知道的,我们边吃边听。” 华真行:“和丁老师去秘境的经过,昨天夜里已经说了。但我确实有一件事想请教你们,你们听说过‘系统’吗……” 关于这个神秘的“欢想国任务系统”,华真行很想请教家中的三位老人家、听听他们的看法。他介绍得非常详细,几乎没有任何保留,从自己修炼养元术的体会开始,讲到系统是从什么时间、用何种方式出现的,又如何在脑海中召唤,颁布了哪些任务…… 他说完之后,三个老头都沉吟不语。过了好半天,杨特红才咳嗽一声道:“据我所知,此事古已有之,你并不是第一个有类似经历的人。” 华真行眼睛都瞪圆了:“啊?难道那些说写的都是真的?” 杨特红:“也不能说那些都是真的,文艺创作当然包括想象的成分,而且每一个人遇到的具体情况也不一样。比如你刚认识的丁老师吧,他是个非常出色的心理医生,就能通过心理技术给人留下某种暗示,那也可以看成是一种系统嘛!” 华真行:“您的意思是说,这是丁老师捣的鬼?” 杨特红在这里硬掰扯,却差点掰劈叉了,又赶紧摆手道:“不不不,这跟丁老师没关系!我举这个例子,是指系统完全有可能存在,也有很多来源。至于你这个系统,其实就是你自己的愿望,仔细想想,不是吗?” 华真行:“可是系统的奖励又是怎么回事?它怎么知道罗医生会感谢我,却又搞错了,说是三万米金,实际却变成了五万米金。” 墨尚同插话道:“据我分析,你的这个系统,就是一种对未来的展望和预测。既然是预测嘛,就总有不那么准的时候。就我看来,这个系统发布的任务,就是你在现实中希望去解决的问题。对于你来说,就要看自己有没有能力去解决,或者怎样才有能力去解决。” 华真行刚要张嘴追问,杨特红赶紧附和道:“你墨大爷说得对!我教过你的,你就把它当做观察到的现象,先去研究它的规律,知道怎么去运用,然后再去琢磨其原理。 我说这种事情早已有之,并非空口胡言,假如你能将养元术修炼到七级水平,自己就会明白了,现在对你说也说不清。 比如你想对人解释何谓通感、何谓神识、何谓元神出现,没有体会过的人能真正明白吗?那已经是另一个维度的感官!” 华真行刚想问这系统究竟是怎么回事,杨老头已经提前拿话给堵上了,他下意识地答道:“我在那秘境中确实已经体会到何谓元神,感知事物的方式确实和平常不一样。” 墨尚同:“对对对,感知事物的方式不一样,接触与加工事物的方式也会不一样!” 一直没说话的柯孟朝见另外两老头居然把话题给带偏了,似是很不满地哼了一声,放下酒杯道:“这些以后再说,还是讲讲华的这个系统吧!华,我想问你一句,系统发布的任务都是你的愿望吗?” 华真行想了想:“都是我想做的,或者说有必要去做的事情。” 迄今为止系统一共给他颁布了六个任务,其中两个是不带序号的,分别是“春容丹研制任务”和“养元术教研任务”,都是他梦想中的事物,也是长期的任务。另外系统还给他颁布了四个带序号的任务,就是现实中他需要解决的问题。 柯孟朝:“那么奖励呢?” 华真行:“奖励是我没想到的。” 柯孟朝:“是不是你想要的?” 华真行眨了眨眼睛:“其实没有那些奖励,我同样会去做那些事情。当然了,有奖励更好!” 柯孟朝:“那你为什么没有要那座秘境?” 华真行解释道:“我不是对传说中的秘境不感兴趣,但是那个地方不是我想要的。我也不是对丁老师的方外秘法不感兴趣,但是现在,我不想把时间精力都花在那样一个秘境中。把自己关在一个大坟墓里很多年,就为了成为那里的主宰,不划算。” 柯夫子说话的时候,杨老头和墨大爷都盯着他,目光就跟两把钢丝刷子似的。听到这里,杨特红眉头微微一皱,插话道:“那么这个奖励,对你而言有没有收获?” 华真行又想了想,然后很肯定的点头道:“有,至少让我意识到自己更想做什么。” 杨特红一拍大腿:“这就对了!” 柯孟朝瞪了杨老头一眼,又看着华真行道:“你这么认为,很好!至于这个系统嘛,你可以把它当成了一种提示问题的工具,实现人生愿望的辅助。 但愿望是你自己的,系统也是属于你的,而非你的人生属于这个系统。你不是为了完成系统任务而生活,更不是为了谋求系统奖励而行事,只要记住这些,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另外两老头仿佛是松了一口气,墨尚同起身道:“我们吃好了,华你慢慢吃吧,吃完了收拾好再到厅里来,有东西要给你看。” 华真行拿起脚边的一个大信封和四万米金道:“这些东西怎么处理,还有大头帮的事该怎么办?” 丁奇终究只拿了一万米金的“答谢”,华真行这里还剩四万,包括罗柴德送的那座庄园的过户资料,此刻就带在身边呢。杨特红信手接过去道:“这些交给我处理吧,其他的事待会儿一起说。” 华真行吃饭并收拾碗筷的工夫,三个老头在厅里围着一张方桌开会,不知用什么办法拢住了声音不外传,须知华真行现在的知觉可是很敏锐的。 杨特红捻须道:“我很欣慰,这子很坦诚,那么重要的秘密都说了!” 柯孟朝:“他那是给你们弄的系统整懵了,有点不知所措……当然了,这也是信任我们。就是神念心印而已,让你们玩出这种花样,等将来华搞明白了,你们丢不丢人?” 杨特红嘿嘿一乐:“不丢人!假如将来华自己能整明白,也是好事嘛。” 墨尚同却很突兀地问道:“这子想干什么呢,假如让他去当几里国的总统怎么样?” 柯孟朝又摇头道:“不会愿意的,他又不是夏尔,丁老师已经试出来了。至于他究竟想干什么,待会儿一问便知。如果他的思路还不明确,我们今天就帮他明确一下。” 杨特红:“我们不是只观察不插手吗?早就退休了啊!” 柯孟朝:“老墨什么时候真正退休过,要不然这里哪来的草鞋帮?” 墨尚同:“我那只是十五年前来到这里,碰见了老杨,一时意动而已。今天这件事,我看就数老杨跳得欢!” 杨特红:“我们并没有插手,这只是华的理想,我们指点他而已,虽然退休了也可以当顾问嘛。” 柯孟朝又看着杨老头道:“你说华现在算不算修士,或者说有没有把自己当修士?” 杨特红:“干嘛分得那么清啊?” 墨尚同沉吟道:“孟是怕他不自知,将来滥用能力惹出祸事。” 杨特红:“该注意什么、不能做什么,我们从就反复灌输给他了,为人之道就包含修行之忌,再多说也无趣。就让他自己去明白修行的道理,也享受修士的乐趣吧。假如是别人我还不放心,但是华,他的养元术可是要纳入义务教育向全社会推广的。” 柯孟朝:“不是你的养元术吗?” 杨特红:“现在是他的了!” 041、妥妥高科技 华真行擦干净手从通往厨房的侧门走了进来。这座楼的格局很有意思,整体呈“凹”字形,正面是平的朝北临街,一楼前面当然就是店铺,后面是一个大厅。 大厅东侧有一间卧室和一间库房,而卧室居然开了三扇门。一扇门朝北连通库房,另一扇门朝西通往客厅,第三扇门也朝西,竟开在院子里。 大厅西侧是厨房。厨房很大呈狭长形,不大也不放不下九口丹炉啊。厨房也有三扇门,一扇门朝西通往外面,华真行那天晚上喝多了就是从那里摸进来的。另外两扇门都朝东,一扇通往客厅,另一扇也开在后院里。 整个一楼,没有对外开的窗户。 楼上有一个厅和四间屋子,楼梯当然是通往厅的。平日杨特红和华真行各占两间,一间睡觉,另一间放置各种个人杂物,是书房兼工作室。杨老头在楼上楼下各有一间卧室,平时华真行也不知道他睡哪一间。 更有意思的是,楼上的四间屋的地板都留了一个可以上下的出入口,很隐蔽,平日也用不着。比如华真行的卧室西南角有一片地板可以连着楼下的天花板掀开,露出一个边长八十厘米的正方形口子,可以直接跳进厨房里。 也不知杨老头这是什么趣味,把二层楼和这个院设计成这样,倒是特别适合玩躲猫猫,更别提院底下还有地窖和三条地道了。柯孟朝有时也会住在这里,他来的时候一般睡楼下的卧室。杨老头当然就会住到楼上来,他那间卧室的墙角可通楼下库房。 所以华真行在院子里收拾完东西进厨房,又能从厨房里直接走进大厅。他看见三个老头把一张方桌搬到了屋子中央,上面放了一个和桌面大差不多的方盘,而方盘里竟是一幅三维立体激光全息投影,妥妥的高科技啊,而墨大爷手中还拿了一个巧的遥控器。 墨尚同见他进来了,挥手道:“把门都关上,窗帘都拉好,别开灯!” 光线暗下来之后,那全息立体投影就更清晰了,华真行好奇地凑过去道:“咦,这是什么?” 墨尚同的声音很严肃:“自己看!” 华真行:“这是地图,不对,是立体沙盘……显示的是从非索港往北到梅里国境内这片地方。嗯,这里有数字,三百乘三百公里范围,我上周刚走过一半的路程。” 墨尚同伸手在地图的东南区域划了一条线:“这就是你护送罗柴德走的路线。” 咦?激光全息投影还可以触摸操作吗,随着墨大爷的指尖划过,沙盘上就留下了一条红色的细线。然后墨大爷摁了一下遥控器,那条红线就消失了,他又把手伸到方盘表面做了挪动和向外扩张的动作。 只见影像显示的场景在放大,并逐渐向东南角移动,标示区域变成五十乘五十公里大,正好显示了非索港及其周边以及西部延伸而来的山脉。然后他又摁了一下遥控器,沙盘场景以及局部显示的颜色在不停变化,并以询问的眼光看了华真行一眼。 华真行不等他开口便答道:“这是一年四季的变化场景。” 墨尚同将沙盘变化定格,指着一条蓝色的不规则长带道:“这是什么?” 华真行:“北索河!大雨季之后北索河流量最大的样子,原来有些地方水面这么宽啊,比南边的非索河可宽多了。” 墨尚同:“这只是一个示意!南索河也就是现在的非索河,河道受人工影响已经比较大了。北索河只有天然河道,洪水泛滥的时候就这么漫开,当然很宽了。” 华真行:“您为什么给我看这些?” 墨尚同再一摁遥控器,那立体图景缓缓升高,等于将显示的地形坡度都给放大了,又切换成了旱季完全断流时的场景,在北索港河床坡度最大的区域末段,又出现了三道浅坝,而在上游的山脉谷口处出现了一道大坝。 接着沙盘又开始出现动态变化,还是出一年四季的样子,北索河上游出现了一座水库,汇集的是雨季时从西部山脉高处的来水。而下方河床上的那三道浅坝也看不见了,原野上出现了三片湿地,就像不规则的湖泊群。 在雨季时,湿地的面积扩大形成一大片湖泊,而到了旱季面积会逐渐缩,但北索河始终没有断流,那三道浅坝也没有露出河面。 更有意思的是在大水库下方的主河段北侧,渐渐又出现了两条支流,而支流的源头蜿蜒向西北,已经超出了沙盘的范围。杨特红又摁在方盘表面五指做收拢动作,显示的区域不断扩大,看见那两条支流上方又各自出现了一道坝以及一座型水库。 通过对比可以看出来,新出现的这条北索河就算在水量最的时候,也比那条常年不断流的南索河宽得多。 墨尚同解释道:“这是用超算模拟的场景。” 华真行:“这么神奇?” 墨尚同:“对于超算来说很简单,难的是数据采集和算法模型,有偏差的话预测就不准确。” 柯孟朝:“工程量还可以再大点,不要用浅坝影响航道。” 墨尚同:“你还想留航道呢?” 柯孟朝:“那当然,这条河能连接入海口外的国际码头,航运很重要!” 杨特红摇了摇头:“就几十公里,算了,另一条河流才是需要考虑航道的。” 墨尚同右手摁遥控器,左手在那三道浅坝的位置点了几下:“其实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工程量稍微大了点,只能算将来的备选方案。” 只见那三道浅坝的位置变成了隆起的土地,河流拐了三个弯绕过了坡度很大的陡峭地带,原先三十多公里长的河道变成了五十多公里长。 华真行:“怎么都是向北弯?” 杨特红:“向南就拐到非索港这边来了,很多地方有人居住,不是你的地盘。” 华真行:“我的地盘?” 柯孟朝:“先看,最后再问。” 杨特红再一摁遥控器,未来的改造场景消失了,沙盘又恢复到现实中随着季节变化的动态图景。墨尚同扭头看着华真行道:“你清楚现在的世界形势吗……算了,我就直接告诉你吧,从今年冬季开始,几里国包括非索港将会有饥荒,很可能会发生骚乱。” 柯孟朝补充道:“全球经济都非常不景气,更重要的是,粮食减产、出口限制已成定局,粮价肯定会上涨。而非索港这里,畜牧业出口正在遭受重创,总之就是大家都没钱、会缩减消费,这里的产品卖到海外越来越难……” 杨特红叹了一口气:“其实今年上半年非索港很多店铺和作坊都倒闭了。局势恶化难免出现骚乱,而一旦出现骚乱,受到冲击最大的往往是那些华族人。” 墨尚同:“已经受到冲击了,只是这个地方信息不发达,没有那么新闻刷。哪些人既聪明又肯干活,能攒钱蓄资产,还会开铺子做生意,简直就是大好肥羊啊。” 华真行皱眉道:“那该怎么办?” 柯孟朝:“所以我们在问你啊,你想怎么办,又能做什么?假设你现在有一大笔钱,又能调动一大批人的话。” 华真行:“饥荒?那就赶紧组织人种地啊!” 三老头都笑了,墨尚同问道:“种什么?” 华真行:“木薯,在这个地方一年四季都能生长,而且比较抗干旱,雨季结束前都是好时机。到了雨季就可以收获一批,然后再种一批。” 杨特红:“仅仅有木薯,恐怕营养成分还不够,太单一。” 华真行:“那也要先吃饱肚子再说,还可以种翅豆和热带花生。” 杨特红点首道:“不错,土地十分,七分种木薯、两分种翅豆、一分种花生,可以兼种轮作以养地……哎呀,花生米可以下酒,花生苗、翅豆芽、翅豆藤尖都可以做菜。” “别说啥都想到下酒菜!”柯孟朝瞪了杨特红一眼,又看着华真行道:“方案已经有了,种在哪里呢?” 这显然是一道考题,今天三老头要考他,那么按照这三个老家伙的习惯,提示肯定早就有了,要不然在面前放这么一个高科技沙盘干什么?华真行看着动态的变化的沙盘图景,连连指了好几个地方:“就是这一带?” 墨尚同很满意地赞道:“英雄所见略同!” 接着他一摁遥控器,沿着北索河的两岸出现了一块块用红线圈出来的狭长地带,显然早就标注好了。华真行刚才指出来五片地方,而墨尚同此刻却标出了九片,其中就包括那五片。华真行难免有点得意,墨大爷很少这么夸他,自诩英雄,同时也把他比作英雄了。 这九条地带地势相对较高却很平整,在大雨季不会被淹没也不会形成孤岛,灌溉比较方便,假如事先挖好蓄水的深池,旱季也能有的水源可用。至于更远的荒原中的大片地方,华真行还没有考虑,因为太远了而且此刻的沙盘也没有显示。 杨特红双手扶着桌沿道:“差不多是八万亩,其实都是冲淤沃土,平整土地打好田垄,配窖井沟渠,做好灌溉和排水,哪怕不施肥或者少施肥,以这里的气候和土壤条件,木薯年亩产也可以达到两吨,最理想的耕作状态甚至能达到五吨。” 柯孟朝:“加工得当,配以翅豆和花生,至少可满足十万人的口粮。” 华真行:“可是非索港有五十万人。” 杨特红看着他摇了摇头:“只是补其缺而已,别忘了非索港原先可没有这些粮产,假如多出来这一批便可维持。” 华真行:“八万亩,怎么种啊?这个地方的人干活……” 墨尚同:“平整土地可以上机械,打垄也是。眼下急调农耕机械,可以弄出来二百台,会操作的二百个人也是够的。” 华真行:“一个人负责四千亩?除了平整土地,播种更麻烦。” 杨特红:“花生和翅豆,需要草鞋帮的人去种了,至于木薯可以雇当地人种,让大头帮的人监督。五万多亩木薯,块茎平放埋种,假如能征集五千人,足够了。” 华真行:“需要在雨季间歇时去种,不超过半个月时间种完,确实足够了。” 墨尚同:“五千人,我草鞋帮就能调集。” 杨特红摇头道:“不要征调,就是公开雇佣。草鞋帮的人可以去干,当地人也可以去干,记得把他们混杂开,这是最简单的活了。草鞋帮和大头帮还可以派人监督,验收合格按量拿钱,事先都说好!假如有人敢耍赖起哄,就需要用到大头帮了。” 柯孟朝很满意地拍了拍华真行的肩膀道:“华,你这个计划不错!” 华真行愣住了,三老头说得很热闹,怎么成了他的计划了?这时杨特红又问道:“可是你怎么保护这九片田地呢?” 华真行:“假如全用铁丝围起来就好了,然后派人巡查,既能防人,又能防止水里的河马、陆地上豪猪搞破坏。” 墨尚同:“绞刺铁丝,这个工程可以外包,就交给东国的工程队,也就不到三公里长不是多大的工程,很快就能干完。” 华真行:“三公里长,用不着吧?” 这些田地总计八万亩左右,总面积差不多五十平方公里,虽然分成了狭长的九块,但目测全围起来,差不多一百五十公里长的铁丝也就够了。 杨特红笑了:“这些地,你说种就种、说围就围吗?” 华真行:“那就把它买下来!” 杨特红意味深长道:“怎么买呢?我可提醒你一句,不谋将来者,不足以谋眼前。” 042、轮番夸奖 华真行一听就明白了,联想到刚才全息沙盘展示未来图景,伸出两根手指沿着河流的两岸划出了一条带状区域,又在上游的山谷位置画了一个圈,就是水库出现的地方。 墨尚同这次没有再说英雄所见略同了,很干脆地一摁遥控器,沙盘上又出现了一片红线围绕的区域,在西侧的高处是个不规则的圆形,直径有十几公里;下方是一条带状区域,沿着北索河两岸总体宽度在五公里左右,直至入海口,长度接近三十公里。 华真行:“这是大多面积?” 墨尚同:“有标注,你自己看,三百平方公里左右。” 按照这个规划,仅仅为了八万亩、五十多平方公里的田地,竟然要买下整个流域三百平方公里的土地。但是想想将来,假如要修水库、修河道、形成天然湿地,好像也只适合在自家的地盘上动工,全买下来则免除了很多麻烦。 华真行:“可是刚才还有一个改河道的备选方案,假如真的改河道的话,北索河可就向北绕出这片区域了。” 柯孟朝:“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先把眼前能做的做了,这一切都是围绕着开垦田地制定的第一阶段计划,并为将来做点准备。要知道那条北索河如今还不存在,所以才能买下这一片土地,然后再设法造出那条河流。” 墨尚同:“根据测算,目前总共需要二百六十公里长的铁丝网。山地上的工程麻烦些,可以先干平原上的活。” 沙盘上的铁丝网已经标注好了,将这三百平方公里连成整片的土地全部围上,再将那九片田地单独围上,其中有一部分是重合的,还可以省点工程量。 华真行突然又发现了什么,提醒道:“这样一来,就把南北交通给截断了。” 杨特红反问道:“北边有人定居吗?” 华真行:“还真没有谁定居,旱季会有少数人跑那边放牧,但雨季一来都不会待在那边。” 他们有可能买下那么一大片地方,恰恰因为北索河如今并不存在,旱季中那里就是荒原,既没有人开垦也没有人定居,因为谁都知道雨季一来漫涨的洪水会淹没一切。在当地人眼中,那片地方恐怕白送都没人要。 至于沙盘显示的未来图景,只是超算模拟的结果,需要大量的投入才能改造成功,还无法确定能否成功。 华真行又手指一个位置道:“我还有个问题,在大雨季末期和小雨季初期,这里是那些野生动物的迁徒路线。” 杨特红:“你有什么办法解决呢?” 华真行:“我现在只能想到一个笨办法。当动物迁徒潮到来的时候,把两边的铁丝网打开一个缺口,然后再给封上。一年也就两次而已,不是做不到。” 墨尚同:“笨办法也是办法。” 华真行:“我还有个建议。” 柯孟朝:“别说建议,就说主意,你的主意。” 华真行:“如果饥荒就是眼前的事,那么暂时就不考虑改造北索河之后的情况。我们刚才圈出的八万亩的田地,是在洪水最大的时候也不会被淹没的,也是最适合大规模集中垦植的区域。 但是大雨季之后洪水会退,几乎所有的地方都会露出来,小雨季很多地方也淹不着。这片地域更大,至少也有十几万亩,就按照当地人的习惯,我们直接撒种子得了。按这里的气候,差不多半年就可以收获。” 仅仅为了八万亩田地,他们计划要买下三百平方公里的土地,其实就是为了将来考虑。上游山谷那一大圈地域是规划中的水库,大约有一百五十平方公里,那个地方不适合种东西,所以先不考虑。 但是在大洪水退去之后,还有大片地方是空闲的,小雨季也不会被淹没,而且受历年的洪水冲击堆淤,土壤也很肥沃。所以华真行就建议按照当地人的习惯,撒完种子野种天收。那样虽然远远比不上人工垦殖的亩产量,但也能有很大一批收获。 墨尚同反问道:“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不费劲!像木薯、翅豆之类的作物肯定也能长出来,但你打算怎么收割呢?” 华真行:“雇当地人来收,人工垦殖区域都被铁丝网圈起来了,只要不进入那八万亩田园,野种区域随便他们挖木薯、摘豆子,能收着花生也行……假如真的发生了饥荒,也算是给很多人留了一条活路。” 杨特红:“哦,活路怎么留,谁挖出来的就让谁带走吗?” 华真行摇头道:“当然不能白送,收获的东西是我们的,我们可以按量付钱,或者折算成别的报酬。” 墨尚同微微点了点头:“这个计划很好,你还有什么计划?” 华真行皱眉思索道:“不是计划,只是还有个重要的问题,那些收获的木薯怎么处理?这么大的产量……还需要一个大型加工厂。” 杨特红挑大拇指道:“不错,真不错,你已经学会推演了!” 华真行:“这算什么推演?既然种了这么多木薯,就应该想到的。” 杨特红:“你以为呢?还没有发生的事,能根据见知做出各种假设,又能跟据假设预见不同的结果,这就叫推演!你以为这很正常,可这里很多人就是想不到,不仅没这个能力,而且根本没这种意识,甚至连这样的梦都不会做。” 木薯能在相对贫瘠干旱的土地上生长,假如气候、灌溉、施肥等条件充足,亩产量甚至会达到万斤以上,平常的亩产量也能达到两吨左右。木薯的食用部分主要是根茎,但是它不耐贮藏,以非索港的气候挖出来三天就会坏掉。 这东西还不能直接生吃,因为有毒性。当地人的处理方法首先要把皮削掉,白色的块茎和水磨碎沉淀,晾干或蒸干的木薯粉才是去毒后的粮食。其加工过程很费时费力,在家庭中用手工方式处理,不可得到太多的剩余储备。 比如男人去野地里挖木薯,回家之后主妇来处理,一天操作下来基本只能得到够一家人食用的一、两天木薯粉,挖再多也没用,因为处理不过来就坏了。假如大规模种植,就必须考虑后续的加工与储藏问题。 墨尚同沉吟道:“当然是要开加工厂了,但是你好像对如今的工业水平不是很了解,就这点处理规模,算不上大型加工厂。 收割可以分期分批进行,反正这地方一年四季都能收获。就按目前的最大预估产量计算,年处理能力达到五十万吨足够了,日处理能力暂定保证两千吨。” 华真行:“哪来的机器和工人呢?” 墨尚同笑了:“工人可以培训,在草鞋帮里挑选就行。机器嘛,在这里听着不可思议,可是对工业国来说只是小菜一碟。东国的一个农机所专门研制了一款木薯加工机,还有各种配套的专用食品加工机,我已经在这里搞了小规模试产。 就算现在种木薯,第一批收获也要等到半年后,下订单来得及。这里要准备好的就是厂房及仓储库房,还有安全的生产环境。所以这半年时间,要在非索港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区域,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杨特红一招手,华真行感应到厨房里有一扇柜门开了,里面飞出一样东西。房门也自动打开,此物在空中拐了个弯飞到了杨老头手中,居然是一卷挂面。看包装和东国产的普通挂面没什么两样,一斤装,圆桶状。 杨老头曾在华真行面前炫耀过各种绝活,但隔空取物这一招‘神技’还是首次施展,只是为了从厨房里拿卷挂面,许是受了丁老师的刺激吧。 看华真行在那里发怔,他将挂面递过去道:“你看看,这是什么原材料加工的?” 华真行将包装纸撕开一个小口,吸了吸鼻子,又以神识感应一番道:“主要材料就是木薯粉,还有一些豆粉和其它的添加成分……” 杨老头:“以前咱家没吃过这种面条,这是你墨大爷刚拿来的。木薯不仅可以加工面条,还可以做馒头、面包、汤圆呢。面条是最适合长期保存的,只要不受潮不长虫放两年都行。珍珠奶茶喝过吗,那里面的‘珍珠’就是木薯粉加工的。” 华真行:“珍珠奶茶?听说过,但是没喝过,非索港也没卖的。” 柯孟朝:“这可怜孩子。” 杨特红:“这有什么可怜的?又不好喝,反正我不喜欢喝。小华呀,你可以查一查珍珠奶茶是怎么做的,反正家里既有茶又有奶,自己做呗,记得要可口哦!墨大爷刚拿来一大袋木薯粉,你可以再琢磨琢磨,能用那玩意做出什么更好吃的点心?” 柯孟朝:“说正事!” 杨特红:“那我就说正事吧,以大头帮的名义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区域,再开几家大商店,可以是系列连锁的,名字我都想好了,非索港百货、非索港粮油、非索港供销社、非索港五交化啥的。 至于货源嘛,一方面从东国进口,一方面就是我们自产的东西,比如木薯面条就是非索港粮油的主打产品……木薯粉还是工业原材料,就连木薯叶都可以青贮去毒当饲料。” 华真行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赶紧插话道:“我还有个主意!假如真开了这些商店,我们可以发行带面额的购物券。将来雇佣当地人去野地里收割作物,就可疑用这种购物券当报酬,他们拿到之后能去商店里换需要的东西,比如木薯面条。” 柯孟朝也忍不住伸手拍在他的肩膀上:“不错不错,老杨刚才夸你夸得很对,这就是推演啊,涉及流通和金融领域了。不仅组织生产、销售和分配,还发行代币,你肯定没见过购物券,怎么能想到这一招?” 今天这是怎么了,三个老头轮番夸奖他,华真行都快被夸得不好意思了,微微低着头答道:“没见过,但是听说过。” 墨尚同也饶有兴致地追问:“听说过是另一回事,你是怎么想的?” 华真行:“一来嘛,生意做大了,可能现金周转困难。二来嘛,根据你们刚才的说法,几里国的货币到时候几乎肯定会贬值。 更重要的考虑,假如直接给那些人钱,就怕他们不去买需要的东西,而是扭头就去赌钱、口及毒了。这里很多人都是有点钱就去过瘾,甚至不管明天有没有吃的、家里还缺什么。” 柯孟朝叹息道:“你认为需要的东西,和他们的观念不同。就算你用购物券支付报酬,他们能在商店里换到东西,回头也可能把那些东西卖了,换成钱去赌去抽。” 华真行神情黯淡下来:“我们只能尽量做到这些,自己找死的人,谁都救不了。” 墨尚同问道:“有人为什么会找死呢?” 华真行:“三言两语说不清,你们肯定比我更清楚。我能想到的,就是让那些人通过切身经历培养一种习惯,所以不能直接白给东西,否则不仅我们承受不起,反而会毁掉一批原本还有希望的人。” 043、孩子才会这么想 柯孟朝的语气忽然变得很认真:“再仔细想想,你梦见的非索港,它的位置在哪里?” 杨老头也提示道:“就当你在梦中回忆,回忆那座城市的历史。你在梦里可是大学都毕业了,不可能没学过历史吧?” 华真行眯起眼睛看着沙盘,好像在梦境中回忆,又似在现实中展望,沉吟良久才答道:“在未来那条北索河的北岸。” 墨尚同也眯起了眼睛:“不是现在的这座城市?” 华真行摇了摇头:“那是一座新城,从无到有新建的一座城市。” 柯孟朝:“为什么呢?” 华真行:“白纸上可以作画,涂鸦上怎么作画,而且有白纸又何必用涂鸦?” 墨尚同摁了一下遥控器,沙盘中又呈现出超算模拟的未来场景,有上游的水库、平原上的河道。紧接着上游的大坝突然消失了,水流冲刷而下,漫过下游的河床、平原、田地,形成大片湿地。 他解释道:“假设未来发生战争或者别的灾难性事件,水库大堤突然被毁。下游设计了一些导流防范措施,也有几片湿地用以蓄洪,尽量将危害减少到最低,你看见了建造新城的地方吗?” 华真行已经看见了,因为那里已经被标注线圈出来了,就在未来北索河出海口的北岸,与如今的非索港相距几十公里隔河相望,面积有一百六十平方公里。在梦里,那是对历史的回忆,在这里,看见的是不确定的将来。 柯孟朝:“你再仔细想想,梦中的非索港居民都是什么人?” 华真行想了想:“都是和我一样的人。” 柯孟朝笑了,并没有追问怎么才算和他一样的人,又问道:“为什么不是现在的当地人呢?” 华真行摇了摇头:“那个地方从来就没有居民,万年荒弃之地,凭空新建了一座城市。建造者才是拥有者,可以选择合适的、真正的建造者去共享。至于现在的非索港,还在原来的地方,至于它变成什么样子,要看他们自己。” 柯孟朝再一摁遥控器:“按照你的设想,这里还有金矿所在的那片地域,都是第二批需要买下的地方,但不能着急开发。” 只见沙盘的显示区域扩大了,除了方才圈出的新非索港地界,又多了一个红圈。神隐之门在北索河上游那个水库的边缘,而其的西北方向二十多公里公里外,就是昨日发现金矿的地方也被圈了起来。 华真行:“你们刚才说还有一条河流,在哪里呢?” 杨特红:“老墨啊,你就别卖关子了,全给他看吧。” 墨尚同再一摁遥控器,沙盘显示的区域变到最大程度,荒原的中央出现了一条河流。它发源于西部高原群山中,由多条源头汇集而成,在接近平原处的谷口处是一座大水库。源头的各条支流上还有十几座水库,其中一条支流就从那片金矿区域穿过。 从这条河流的最西端算起,到东部海岸的直线距离有三百公里,主干流在荒原上蜿蜒近五百公里。不是华真行目测得准,而是沙盘上就有数字标注,而且还多出了三个圈,看标注也是适合建造城市的地方。 这条河流的中下游区域也有大大的支流,并有很多片湿地星罗棋布,随着季节变化着面积,中下游很多支流上也出现了大不等的水库。 那三个红圈,第一个出现在上游的大水库与金矿区之间,标注为四号。第二个出现在中游、整个平原的中央区域,标注为一号。第三个出现在这条河流的入海口位置,横跨两岸,标注为三号。那么二号在哪里?二号就是先前已经圈出来的新非索港地域。 沙盘模拟出了一条新河流、一整片新流域、三座新城市地界。墨尚同问道:“这条河叫什么名字?” 华真行一拍脑门:“叫真行河!” 柯孟朝:“与你那个梦吻合吗?” 华真行:“我就是根据那个梦起的名字。” 在他那个梦里,欢想国有遍布全球的二十八片疆域,都是改造与开发了这个星球上的无人荒漠,除了居住、生产区之外还有大片的生态区,最早的疆域就叫真行邦。梦中这样的名称,显然就与他的名字有关。 墨尚同微微一笑:“那我就给你把真行邦画出来。” 沙盘上出现了一个最大的红圈,南部的界域就是刚才标出来的铁丝,东部的界域是海岸,西部的界域则延伸到高原群山之间,最夸张的是北部,往西北方向伸出去一大片,深入了如今的特玛国境内。 这一个大红圈的总面积有十万平方公里,差不多是几里国如今国土面积的六分之一,还占了特玛国的一片地方。华真行摸了摸后脑勺道:“谁能有那么多钱,买下这么大的地方?” 杨老头笑了:“反正是做梦嘛,索性做得痛快点,你就当这是做梦好了。一次性买下来当然不可能,可以分期分批干,根据需求先控制几个重要节点搞建设。” 柯孟朝捻着胡须道:“在荒漠里搞基建,好像就是白扔钱。搞完了给谁用呢,又有谁来维护呢?你可要好好想一想,就当从头开始做梦吧。但我有一个疑惑,假如你真的自己花钱买下了所有的地方,雇人建造了所有的东西,这算什么?” 华真行还没来得及回答,墨尚同说道:“资本意志在理论上的极致形态,唯一的垄断者。在这一片地域,他就是控制了所有资源的财阀、排他性的资本家……华,这就是你的梦想吗?” 华真行又愣住了,眨着眼睛想了半天才说道:“我知道你们是什么意思,东国的政治课本我也看过,还找了不少资料读。可是在我那个梦里,欢想国的创立者风自宾,对,就叫这个名字,他就是这么干的。” 杨特红:“具体怎么干的,说清楚点。” 华真行:“他就是把这片地方全买下来了,招募建设者搞开发,各种配套设施一起上。然后建设者就留了下来,还把家眷都接了过来,成为最早的居民。” 杨特红:“谁花的钱?” 华真行:“就是他花的钱啊,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投资,我也不知道他刚开始哪来那么多钱……至于后来嘛,已经有产出了,比如春容丹产业就有很多收入。” 柯孟朝:“那还不是我刚才说的那种情况,一人建立了一个包罗所有的资本帝国。” 华真行摇头道:“可实际情况却不是您说的那样,他这个人几乎不露面,所有资产与资源都是欢想国政府在管理,就像……就像是您说的那种大同。” 杨特红哑然道:“这个脑洞转折好大!” 柯孟朝也失笑道:“也只有孩子才能想出来。” 墨尚同叹气道:“乌托邦啊乌托邦!” 杨特红收起笑容道:“这是白纸上作画,未尝不可想象啊!从一开始起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朝这条路上走。” 柯孟朝瞟了墨尚同一眼道:“太难了,简直就是做梦,儿戏般的梦!就算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能保证理想一直被贯彻吗,能保证所有跟随者都是同样的理想主义者吗?” 墨尚同微微变了脸色:“本来就是做梦、就是孩子的脑洞,有什么不可以的?达成目标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他本人一直能控制这个过程,直到完成。” 柯孟朝:“怎么才算完成?” 杨特红插话道:“阶段性完成就可以,比如一座新城、比如一个真行邦,以此为模板再推而广之……” 柯孟朝:“投入这么大,就为了做个梦中的实验?” 墨尚同反问道:“不可以吗?” 杨特红击掌道:“可以!钱不就是花的、人不就得做事?” 华真行有些懵,摆手道:“你们先别为这种没影子的事情吵架啊!我们还是谈谈那八万亩农田怎么才能种出来,还有铁丝圈起来的三百平方公里地皮,可没那么多钱买啊!” 华真行刚得了五万米金,送出去一万还剩四万,虽说在荒野上能买好大一片地,但也就是几平方公里,可远远干不了这么大的工程。 三个老头互相瞪了半天,又突然都笑了,墨尚同点头道:“还真是我们三个人一起教出来的,任何一个人单独都教不出这种脑洞来!华,这个沙盘回头就给你了,你有空好好研究研究,当个乐趣也行。” 华真行有些不知所措地皱眉道:“你们只是说说而已?” 杨特红摇首:“当然不是说说而已,这是你的计划,你愿意去做吗?” 华真行:“怎么成了我的计划?” 柯孟朝:“就算刚才不是,难道现在不是吗?进屋之前,你的思路可能尚不清晰,经过这一番讨论,已经有了成型的计划,难道不是你想做的事情吗?” 华真行:“是倒是,可是我只有四万米金,就算把那座庄园卖了也远远不够!” 杨特红捻着胡须道:“前一阵子你逞能,非要单枪匹马护送罗医生,一番辛苦也不是没有收获。后来你查清金大头为何要杀罗医生,我记得罗医生还给你推荐了一支股票。托你的福,我和老墨也看见了他随身带的资料,那份资料可是太值钱了!” 墨尚同很干脆地说道:“罗柴德给了你五万米金加一座庄园,我呢,利用那些资料做了一些事,也得给你一笔信息费。一亿米金,你想怎么花?” 044、我叫风自宾 华真行第一念想的居然不是好多钱,而是系统任务。“任务四”的内容是“铲除金大头,控制与改造大头帮。”奖励是“你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安全,或许未来的想法更容易实现,或另有一亿米金。” 金大头他虽然干掉了,但任务四并不算彻底完成啊,可再仔细想想,大头帮其实命运已定,只是没想到那一亿米金奖励竟会以这种方式出现。 但是“系统”的尿性他如今已渐渐适应了,每每在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所谓奖励从不是凭空变出来的,就是现实中存在的事物。 他掏出手机开始查资料,边看便说道:“一亿米金,按现在的国际粮价,可以买五万吨小麦,这是不含运费和关税的出仓价……嗯?居然查不到几里国的数据。” 墨尚同接过话茬道:“考虑通胀因素,这七、八年来国际粮价总体趋势其实一直在跌,对很多国家的粮食生产冲击很大……粮食也是一种战略武器。” 国际粮价长期下跌,为什么会冲击很多国家的农业?以米洲大陆上几个粮食出口大国及其农业资本集团为例,他们拥有世界上最适合大规模粮食种植的原野、最先进的技术、最雄厚的资本,产量很大、成本可以很低,同时还能享受巨额的补贴。 而像几里国这样的国家原本就缺乏技术与资金,落后的农业在自由贸易的背景下,其货币化的生产成本甚至远远超出国际市场的粮食售价,没有丝毫竞争力。假如以市场化为导向,别说发展现代化大规模农业了,粮食产业只会不断萎缩甚至被摧毁。 说到补贴,其实很多国家对粮食生产都有政策补贴,越是发达的工业国家补贴力度就越大,可是几里国显然没有这个能力。 自由贸易理论上优势分工的特色,成为现实中的占据优势的赢家通吃局面,在经济全球化的大背景下,几里国这样的国家甚至不能决定自己可以生产什么,往往只能出卖资源、或者生产国际大资本需要他们廉价提供的产品。 粮食生产受到冲击,自产不如购买,那么就必然依赖进口。进口需要外汇、外汇来源于出口,在平常情况下尚可维持,可是一旦发生经济衰退就会引发一系列危机,那怕这种衰退不是来源于自身。 比如眼下的背景是全球经济衰退,海外对几里国以畜牧业为主的出口产品需求日益减少、其产品价格也被打压得很低,几里国便没有足够的外汇去进口粮食。 国际收支的恶化还会导致本国货币大幅度贬值,届时就算国际市场不缺粮、以外汇计算的粮价也没有上涨,可是对于使用本国货币的几里国居民来说,仍然会面临粮食短缺、粮价飞涨的局面,更别提因为骚乱等原因导致的口岸运输受阻、根本买不到粮食的情况了。 这种短缺往往是结构性的,可是粮食和别的东西不一样,没了真会要人命的,而且不是短时间内想自产就能生产出来的。 这些知识,自幼“博览群书”的华真行早就学过,不用墨大爷再多说。它们此前只是书本、屏幕页面上的概念,此刻却成了他在现实中即将面对的问题。非索港这样的地方,哪怕几里国的政权更迭影响都不大,可一旦社会秩序崩溃,对所有人都将是一场灾难。 柯孟朝也问道:“就算能买来五万吨小麦,但是之后呢?” 华真行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刚才话还没说完。假如花一亿美金能搞定这个计划,可比直接买粮食划算多了!” 杨特红:“其实换一个角度看,这里的粮食供应出问题,就是搞这个计划的机会。” 华真行抬头道:“真能有这么多钱?” 墨尚同:“当然不能一下子都给你,第一期预算是一千万米金,主要用来买地。” 华真行:“买地用不了这么多吧?” 墨尚同:“应该用不了,多出来的钱可以花在别的地方。但是这么大一片地,怎么买呢?以什么形式、以谁的名义,都要好好琢磨。” 华真行为难道:“我不太懂这些。” 柯孟朝:“不懂就学!你一个人不可能做完所有的事情,需要成立一个集团、分成各个项目组去完成……待会儿董律师要来,手续就交给他办。” 杨特红插话道:“还有个问题,小华的年龄和身份,需要重新包装一下。” 柯孟朝:“所以那座庄园还得留着,就放在小华的名下,小华是在海外大获成功的投资者,这里的民风就喜欢跪舔这种人。” 墨尚同有些不满道:“那样一座庄园,太过奢费了!” 柯孟朝:“这是身份的象征,虽然我也很反感这一套,但这里人就吃这一套。想想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做事情就要用最适合的方式。杂货铺里的小伙计,你觉得谁会信任他呢?恐怕只会惹祸上门!” 杨特红断然道:“庄园当然得留着,不仅是小华的寓所,也是项目总部所在,还可以注册很多家公司,包括一些协会和基金会。需要的时候小华可以在那里出现,平时还可以继续在杂货铺里当小伙计。 身份我都想好了,非索港出生的东国裔华族人,今年二十五岁,持几里国护照。他和东国做生意发了财,又在米国和西罗洲投资发了大财,如今回来得瑟了。他也不常住这里,但是经常在非索港度假,这里有他投资的产业。” 墨尚同:“护照上写什么名字?” 杨特红:“问小华自己。” 三个老头要给华真行办一本化名护照,不是假护照就是真护照。几里国这个地方可没有东国那种户籍管理和人口普查制度,很多人别说护照就连官方的身份证明都没有,只要肯花点钱又懂门路,想办一个很简单。 墨尚同看着小华道:“就他现在,像二十五岁的样子吗?” 杨特红:“个头差不多,至于五官嘛,小孟啊,就得你教他那套易容术了。” 柯孟朝:“相貌可以微调,可气质还是太嫩。” 杨特红:“不能用你的标准来看,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这里一辈子都长不大的人多得是,这都不是事!” 墨尚同:“小华,名字想好了吗?” 华真行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脱口而出道:“就叫风自宾。” 三个老头互相对望,皆微微颔首,柯孟朝招手道:“跟我上楼吧,我教你塑容。” 在梦中,风自宾是欢想国的创立者,现实中并不存在那个欢想国,华真行其实已经明白,不可能躺在家里去幻想一个美好世界自行出现。干脆给自己起个化名就叫风自宾,他越想越觉得有意思,而三个老头谁也没有表示反对。 来到楼上华真行平日的工作间,柯孟朝指着椅子道:“你坐好!老杨方才说易容术那是开玩笑。我要教你的不是小说里的易容,更不是医院里的整容,它叫塑容。” 一听语气,华真行就知道柯夫子要谈正事,每当这种时候,这位夫子总是不苟言笑。虽然内心中充满好奇,但他还是端端正正地坐好,抬头问道:“什么是塑容?” 柯夫子没有回答,顺手将旁边桌上的鼠标垫抄了起来,在空中一抖,软软的垫子就变得又硬又平似一块板,再把这块板翻过来,对着华真行的这一面莫名变得平滑如镜……不对,这就是一面镜子啊! 今天这是怎么了,家里的几个老头纷纷开始炫技,展示了平日深藏不露的各种绝活,杨老头方才来了一手隔空取面条,此刻柯夫子又将鼠标垫抖成了一面镜子。 华真行很镇定,至少表面上很镇定,他是什么人,那可是在传说中的神之国度都走了一个来回的人、是随身带着系统的人!要说变戏法,丁老师变得戏法岂不是更漂亮吗?华真行在内心中这么告诉自己,然后尽量稳住。 柯夫子将那面鼠标垫镜子随手一插,仿佛空中有个无形的架子,镜子就那么定在了半空对着华真行的脸,然后他瞄了华真行一眼,神情很严肃。 华真行莫名心中一凛,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对,柯夫子难得露这一手神技,自己怎么能表现得如此镇定呢,那也太不给面子了。他立刻露出了震惊的表情,用万分崇拜的眼神看着柯夫子。 柯孟朝的神情终于变得柔和,哼了一声道:“别看我,看镜子。” 华真行这才收回眼神看向镜面,却诧异道:“这是谁?有点像我。”镜中那张脸竟不是华真行的,虽然相貌很相似。 柯夫子一弹指,那张脸渐渐变成虚幻的轮廓,而华真行的面孔出现在镜中,这两张面孔呈现出错位重叠的样子。柯夫子又说道:“你的养元术已经练到第三层。” 华真行:“我还没有三级水平。” 这倒不是谦虚,在华真行的梦中,只有完成第三级的修习,并且考核通过获得三级养元术证书,才算真正拥有三级水平的养元师,。 柯夫子摇了摇头道:“你的理解方式不太对,比如你已经进入了大学,但是还没毕业,说你是个大学生是没错的,能听明白吗?” 华真行点头道:“能听明白,我现在已经入门了,正在修炼第三层。夫子,我算不算高手了?” 柯夫子没有答话,只是瞟了一眼那面悬空定住的鼠标垫镜子。华真行随即就领会了他老人家的意思——在我面前说自己是高手,这手功夫你会吗? 华真行当然不会,放低姿态道:“我明白了,您老人家才是真正的绝世高手,我还差得远呢。” 柯夫子微微仰头道:“我从来不在乎什么高手不高手的称呼。” 华真行赶紧改口道:“您是高人,绝世高人!” 柯夫子:“别扯这些了,说正事。有了现在的基础,我才可以教你一种跟随运行气血、感应微调面容的技术,并以神识锁定调整的结果。它像是一种法术,你就把它理解为施法也行,但只能用在自己身上……现在闭上眼睛看着镜子。” 闭上眼睛怎么看镜子?但华真行还是很听话地照做了,其他的景象都消失了,但那面镜子还浮现在眼前。柯夫子什么话都没说,但华真行却明白这就是元神所见之心像,杨老头以前就告诉过他,境界到了自然可知。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元神心像,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能力?既非真又非幻,既似虚又是实。没法用语言表达出来,勉强形容,就仿佛是想象与记忆的具现能力。 你在想一件事物,闭上眼睛然后就真的看见了它,它已经不是模糊的想象,就是实实在在的具体感官呈现。 镜中仍然是他的面孔,与另一张虚影轮廓交错重叠。这时柯夫子的双手放在他的脸上,就像做面部按摩那样开始捏来捏去,一边捏一边传授了一部功法。 045、你不是唯一的幸运儿 塑形之术,需要在内视的基础上运行神气,并以心像自观形容,清晰感应到自己的皮肤、皮下组织、骨骼和肌肉、甚至每一根血管和神经的位置及变化。塑容可以微调面目,但不可能乱调,须在自身情况允许的限度之内,并非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肌体组织轻微的移动,就会构建出不同的面部轮廓,这种位移要贴近自然,仿佛就是在重新生长。柯夫子大约捏了一个半小时,也讲解了这么长时间。 华真行虽然闭着眼睛,但是能看得见,镜中自己的面孔与那个稍显陌生的轮廓渐渐完全重合。当听见柯夫子说:“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他赶紧睁眼,却发现鼠标垫不知何时已放了回去。 华真行摸出手机却发现屏幕打不开,提示面容识别失败,又输入密码才成功。怎么说呢,他此刻的相貌与原先的自己很相似,却变得成熟了不少,就像他本人失散了多年的亲哥哥。柯夫子又问道:“感觉是不是更有正气?我也只能尽量塑容到这个程度了。” 其实华真行的感觉有点别扭,他要时刻内收神识维持这张脸,对体力和精力都有持续的消耗,但这种消耗很微弱,哪怕维持大半天也没问题。可是只要将神识一收,随着气血的自然运行,他的面容又会缓缓变成原来的样子。 华真行由衷赞道:“多谢传授绝技!您老真厉害!” 柯孟朝一摆手:“小术而已!因为今天你是第一次塑容,所以我亲手帮你调整,还用了这么长时间。你要记住我刚才的每一个步骤,以后自己塑容,要做到快速而自然。我方才说的注意事项,你也一定要牢记在心。” 塑容术是有限制的,根据一个人先天的条件做出调整,因此幅度不可能很大。比如华真行可以塑容成此刻的模样,但绝对不可能把脸变成夏尔那样。 塑容术改变的只是外貌,甚至可以骗过面容识别软件,但施术者不可能真正变成另一个人,而且还有声音、体态等其他信息可供识别。 而且它还有一个潜移默化的影响,如果长期使用并维持同一种塑容形象,久而久之习以为常,自我意识中就是这幅面容,那么本来面目也会渐渐长成塑容后的样子。假如不想这样,那就不要去经常使用它,只把它当做一种临时的手段。 塑容的另一个限制,就是必须记清楚调整某个面孔所有的细微步骤,否则下一次再来,可能就会把面容变成另一个样子,急切之间无法调整到位。 华真行点头道:“我都记住了,多谢夫子!这一手本事,能让人的本来面目渐渐长成塑容后的样子,假如用以整容,那就是最高明的手术了。” 柯孟朝却摇头道:“你太想当然了,所谓塑容术并不是我为你施术,其实是你自己在施术!换做一般人,有你现在的本事吗?” 华真行:“好像是没有,得练!” 柯孟朝:“这正是我要告诫你的,接下来的话一定要记清楚。” 华真行:“您说,我听着呢。” 柯孟朝:“你方才体会了元神心像,假如我不说,你自己能体会吗?” 华真行很认真地想了想,这才点头道:“能,我觉得修炼到这个地步自然就能!” 柯孟朝:“这就是养元术第三层功夫自然具备的境界,不论修炼什么秘法,只要修出元神都是类似的身心境界,古时亦称三境。可是方才的塑容术,假如我不教,你自己你能会吗?” 这个问题可得好好琢磨一番。华真行现在已经学会了,但还需要熟练一番才能掌握。塑容术只是个看似很简单的小技巧,他只要知道其中的原理并熟悉每一个步骤即可,柯夫子教他也只花了一个半小时。可是柯夫子不教他的话,他能无师自通吗? 养元术修到第三层便知心像,理论上已经有了掌握塑容术的基础,但塑容术还是需要有人教的。这有点像华真行刚刚见识的那处秘境,秘境中没有楼房,假如当初有人教那里的居民盖楼房,他们也应该能学得会。 而华真行思考得更深入,假如自己没有学过塑容术,有一天突发奇想企图微调面容,然后可以换一个身份行事,能不能成功?他可能需要琢磨很久,逐步尝试才能找到真正有效的办法,而且在这个过程中有很多失误难以避免。 比如把自己的脸给捏坏了、很多注意事项事先不知道、每次捏出的面容都有差别。哪怕所有步骤都成功了,却没人告诉他其中的讲究,本来面目渐渐就变成了塑容后的样子……全凭自己琢磨的话,有太多弯路要走、太多经验要总结。 良久之后华真行才答道:“我或许根本想不到还能这么玩,就算想到了,恐怕也琢磨不出来,就算琢磨出来了,也很难做到这么完美,有很多讲究并不清楚。 有很多事情,不管你怎么尝试,失误了之后才会知道后果,但现实不会给你那么多失误的机会。我们现在知道了正确的结果,是已经有前人付出了代价。” 柯孟朝:“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在你的梦里,将养元术纳入到义务教育向全社会推广,这我不反对。它虽以术为名,其实是一套根本法诀,旨在锻炼身心境界。但是塑容术便是真正的术用了,不能这样传授,更不可轻易传授,必须有所限制。” 华真行点头道:“您老一说我又想起来了,在我的梦里,养元术是义务教育,但是依托于养元术境界的锻炼出的种种特殊能力,则是专门培训的。学习那些能力需要签保密条款、有禁止性规定,还要登记备案接受监督。” 柯孟朝:“嗯,推演得还挺详细!老杨应该告诉过你,大道自宾自化、小术慎之又慎。”他往楼下的方向瞟了一眼,“董律师来了,我先给你拍张证件照。” 拍证件照也简单,拿一张纯蓝色的床单挂在墙上做背景,杨老头用一部数码相机拍了好几张备选。然后华真行才收起神识控制开始揉脸,第一次塑容既不适应也不熟练,先用了一个半小时才把脸弄好,至少还得用十几分钟才能恢复本来面目,否则会伤着脸的。 趁他揉脸的工夫,柯孟朝又叮嘱道:“董律师不知道你就是风自宾,你如果不想让他知道,就不必让他知道。叫他来,是让他去办收购土地的手续,还需要在本地以及海外注册一系列的公司。 这些事务性的东西,你要了解其中的程序,不能被人蒙了,但用不着都自己做,这世上本就有各种专业人士。但你有什么要求和想法,就直接提出来或说出来,专业人士就是要设法满足这些要求的。” 华真行:“我明白了,您老还有什么吩咐?” 柯孟朝:“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算高手了?” 华真行:“在您老面前哪能称高手?” 柯孟朝板起脸道:“别净说捧我高兴的话,假如不在我面前呢?” 华真行有些腼腆道:“那,那也算是高手了吧,小小高手。” 柯孟朝:“你确实已能常人所不能,但有一点必须要牢记,你并非唯一的幸运儿。所以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可掉以轻心,不要以为自己的能力别人就没有。就比如说那位丁老师吧,你以前并不认识他,假如碰到了,也想不到他是那样一位高人。” 华真行:“您的意思是说,在非索港这个地方还有很多奇人异士?” 柯孟朝:“天下很大、人很多,有时候就算碰到了你也不知道,甚至都想不到。” 华真行:“我会注意的,还有呢?” 柯夫子自问自答道:“最后还有一句交待。你觉得自己修成了养元术,有了特异之能,能凭这些解决所有的问题吗?不能!无论什么奇门异术,都取代不了世间正道。 就比如说非索港吧,哪怕你能从一个袋子里取出源源不断的饼和鱼,也改变不了这里的人,更不能让世界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华真行很认真地点头道:“嗯,受教了!” 拍完照取了指模备用,柯孟朝又打开那个装着庄园转让手续的档案袋道:“该签字的地方都签好,签茵文,就用风自宾的东国语拼音吧……用左手,能记住现在用的笔迹吗?” 华真行:“假如不刻意改的话,我左手就是这个笔迹。” 华真行左手会写字,但他不是左撇子,这是杨老头从小就让他练的。左手耍刀、左手开枪也就罢了,华真行搞不明白为什么还要让他学会左手使筷子、左手临贴,如今倒是恰好用上了。 华真行揉着脸和柯夫子一起下楼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只是觉得脸上还有点微微发麻、表情有点不太自然。董律师看见华真行,微笑着点头打了声招呼,而华真行觉得董律师的表情更不自然,在大多数场合就像个工具人。 这里很少看见在这种天气还穿西装的,而董律师就穿着一身深色的西装,显得人很端正很精神,很有职场精英的范。但他没有打领带,浅色衬衫的领口也是敞开的。董律师名叫董泽刚,很早就认识华真行,知道这个孩子颇受几位老人家的器重,对他的态度很好。 华真行对董律师这个人的印象不错,但对非索港的律师却没有什么好印象,这种态度既矛盾又自然。 混乱的非索港仿佛处处都是法外之地,当地居民发生纠纷冲突,几乎很少用法律手段解决。但是另一方面,几里国其实有很完善的现代法律体系,包括司法制度,几乎就是照抄曾经的宗主国兰西国的,这种现象既矛盾又自然。 虽然很多人并不用法律手段解决问题,但法律并非无用,反而非常有用,尤其在那些上得了台面的场合,这种情况既矛盾又自然。 几里国有三种土语,分别是古鲁语、瓦图语和西塔语,它们只是在某些发音特点上有区别,其实使用者互相都能听得懂,有点类似于东国语的三种方言,但这些语言都没有文字。没有文字就意味着无法留下文献,难以传承知识体系,也制定不了契约文书。 几里国有三种法定官方语言,分别是兰西语、汉森语和茵语,所有法律文件都必须以这三种语言之一书写,在法庭上的问讯和审议也必须使用官方语言。早年间官方用兰西语居多,近年来大家都开始用茵语,如今茵语几乎已成了约定俗成的首选官方语言。 当地人伸手要钱的时候几乎都会说几句茵语,听上去还挺溜,他们也能勉强听懂一些日常会话,却根本谈不上掌握这门语言,平日交流只会用当地土语。大部分普通人既不会读更别提写了,假如给他一份文件签字,则基本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 假如连口供记录都看不懂、话都听不明白,还怎么上法庭?所以这些事必须得委托律师代理。在当地做律师首先要熟练掌握茵语,有的大律师自己不懂当地土语,则会聘请既懂土语又懂茵语的当地人做助手。 046、都来露一手 几里国有义务教育制度,非索港也有公立学校,但教室里几乎从来都坐不满。一个班级的教室假如只能坐下五十人,却可以登记五百名学生,表面上完成了官方规定义务教育,但实际上大部分孩子平时根本不来上学。 非索港的法律体系参照兰西国,但教育制度几乎是照搬米国。公立教育基本就是放羊,有很多孩子就算来到学校也不会好好学功课,从就拉帮结派搞得鸡飞狗跳,凌霸盛行。 很多人的新花样恶习,其实不是在街区学会的,而是在学校见识到的,集体就是一个信息交流中心,就看交流的都是什么东西了。 总之公立教育很烂、环境很乱。男孩以“酷”为傲、女孩以“辣”为荣,这就是他们在学校里被传染的价值观,真正品学兼优者往往被嘲笑和鄙视,也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因为大家都这样。 很多人哪怕混到中学毕业,假如没有计算器,还掌握不了两位数以上的加减乘除。虽然学校用茵语教学,但学生们大多也只掌握了一些日常会话,却很难看懂各种文献,更别提自己去写文章了。 其实夏尔也是上过学的,而且算学得很认真的,黑帮的背景使他免受了很多欺负,他表面上却比那些喜欢胡闹的孩子更会胡闹,也经常逃课打架以示炫酷,如今的不少心腹手下都是当年在学校里跟着他一起鬼混的。 非索港这座五十万人的城市,只有十所公立学校,而且中学是在一起的。私立学校只有一所,也是中学一体,名叫非索港牧场学校,或者按读音叫格饶丝学校。 牧场学校规模不大,管理很严格,想把孩子送到这里的读书不仅要花很多钱,父母还要拿到推荐、通过审核,而且审核标准是不透明的。 杨老头肯定不会把华真行送到当地的公立学校,他同样没看上牧场学校。于是华真行从就在家接受三个老头的教导,反倒成了名义上的失学儿童。 董泽刚则不一样,他就是在当地出生的第二代东国裔华族人。上世纪八十年代,是黑荒大陆很多国家包括几里国发展的黄金时代末期,他的父母从东国移民至此,做生意起步,积累财富渐渐成为了成功的商人,然后把送进了牧场学校。 董泽刚本想去海外留学,首选地是米国,可最终还是上了位于几里国首都摩旺市的一所综合大学,读的是法律专业,毕业后成为了一名律师。在五年前受一名委托人牵连,他差点送了命,幸亏墨尚同救了他。 听说是几里国的一位大人物通过这位委托人暗地里干了不少非法勾当,后来事情败露便将其人推出去顶罪,不明内情董泽刚当了他的代理律师。还没等到上庭呢,那位委托人就被干掉了,应该是他手里掌握了不少黑料吧。 幕后人物干掉这个替罪羊还不够,怀疑其代理律师也掌握这些证据,还派人想干掉董泽刚,却被恰好路过的墨尚同撞见。墨尚同的脾气可不怎么好,顺手把那伙刺客以及背后指使的大佬都给灭了。但董泽刚却在摩旺市混不下去了,便跟随墨尚同回到了非索港。 董泽刚在非索港继续当律师,墨尚同特意没有让他加入草鞋帮。这位董律师名义上虽不是草鞋帮的正式成员,却等于是草鞋帮的专属法律顾问,有什么法律业务都会委托他去办,今天又被叫到了这里。 墨尚同正在给董律师展示沙盘,他并没有透露方才与华真行谈的“远大计划”,也没有展示改造流域后的动态场景,只是将沙盘当成地图用,交待他要去买下哪些土地,在沙盘上会看得比较直观。然后他让华真行把沙盘搬到楼上去,又取出一卷地图打开,上面已经做好了标注。 华真行上楼找了个地方将方盘放好,这东西今后就是他的了,该怎么操作还得慢慢研究,墨大爷也没细讲。这玩意还挺费电的,额定功率五百瓦,有接口能与电脑连接,居然还有个a能在手机上查询相关数据,墨大爷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这个全息动态沙盘肯定不是这两天弄的,应该是采集了多年的数据,设计模型并用超算模拟,而非索港可没有超算。 华真行在梦中将荒漠改造成未来的欢想国,多少也是潜移默化间受了墨尚同的影响。墨大爷带着他行走荒野的时候,就经常讲到这方面的事情,比如哪些地方可以怎么改造、应该怎么改造、改造的结果将会如何…… 今天他们商讨了那个关于未来的计划,墨尚同就将这个推演未来的沙盘干脆送给了他。华真行打算回头找木料自己做一张方桌,专门安置这个高科技用品。 华真行再下楼时正听见董律师正在说收购方案,他建议在海外的离岸金融中心如开麦群岛、维景群岛这样的地方至少注册四家公司,然后分别以投资的名义到非索港注册子公司。 还可以再注册一个慈善机构以及受该慈善机构赞助的研究中心,项目则以环境保护、生态研究等名义。在非索港当地也至少注册三家公司,将这片土地分成至少七份收购,假如只由一家公司或个人去买的话太显眼,也容易招人针对。 墨尚同不置可否,只是听着,等到华真行再次下楼时他才问道:“华,你说呢?” 华真行开口道:“我的想法,不论怎么注册,这些公司的最终控制人只能有一个,股权不分散,唯一持有人就是风自宾。” 这么重要的项目,墨尚同居然问一个孩子的意见,而这孩子就大大方方的开口了。董律师纳闷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个项目完全是百分之百个人独资?那么将来呢,假如开发成功之后,也不会引入股权融次、没有其他股东吗?” 华真行指着那张地图道:“是的!只要在画线范围内的所有投资,不论股权关系怎么搭建,都百分之百属于风自宾这个人,不论将来如何发展,都不分散任何股权。如果出了这个范围,比如在非索港其他地方的投资,倒可以考虑合作,不必受这个限制。” 董律师:“这完全没有必要啊,也不符合现代商业原则、市场规律。” 墨尚同摆手道:“不必说这些,就按这个要求办。” 董律师:“为什么?” 墨尚同语焉不详道:“从长远考虑,避免未来的某些麻烦吧。我只问你,这样能不能办到?” 董律师似是还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无可奈何道:“可以的,理论上是可以的。开麦群岛和维景群岛那样的地方都可以设立个人独资公司,然后再到非索港来注册全资子公司就行。 几里国也可以注册个人公司,我同样建议不要用这种公司直接做业务,也是再注册下一级全资子公司,还可以适当交叉持股,注册第三级子公司。” 墨尚同点头道:“好,就这么办!我们现在拟定这些公司的名称……华,最重要的那个核心企业名称叫什么?” 华真行想都没想便答道:“欢想实业!” 原则就这么定了下来,几位大人又商讨了一番细节,华真行就站在一旁好好听着,根据听到的内容还默默的在心中盘算,接下来该去查哪些资料,把他们谈的东西尽量都搞清楚。 最后杨特红取出四万米金交给董泽刚道:“这些是用来打点的,省着点花,一切以能办成事为前提。假如有谁故意刁难,不按几里国现行法律办事,搞得太过分了,你就说一声。” 董泽刚接过钱道:“这么多在这里足够了。请您放心,除了公账之外,其他方面的支出,我也会提供详细情况。” 办各种手续都有正规的流程,当然会涉及到契税等各种费用,还包括给董律师的报酬,这些都有据可查,纳入那一千万米金的预算中。但是想在最短时间内顺利办成可能还需要打点一些关系,那四万米金现钞杨老头就替华真行做主,打算花在这个地方。 四万米金在非索港已经是一大笔巨款,理论上足够了,不就是按合法程序买片地嘛。而且据杨特红所知,非索港当地政府如今非常缺钱,有人肯买那片每年都会被水淹掉的荒地,他们其实求之不得,甚至都想不到谁会花那个冤枉钱。 董律师走的时候,也带走了那个装着庄园转让手续的文件袋,他还在心里直犯嘀咕,这几个老头子未免太庞那个孩子了,做事简直跟儿戏一般。 接下来天色已晚,当然还是华真行做晚饭,等吃完了都收拾好,三个老头已不知上哪儿去了。他也赶紧上楼,想研究一番刚到手的新玩具,推开工作间的门,却发现墨尚同正坐在那里等他,桌上放着一堆散碎的天然金块。 华真行有些意外:“大爷,您是在等我吗?” 墨尚同点点头:“是的,还记得我今天说的话吗?” 华真行:“都记得呀,你指的是哪一句?” 墨尚同:“感知事物的方式不一样,接触与加工事物的方式也会不一样!” 华真行:“您就是特意来提醒我这个吗,干嘛拿来这么多狗头金?” 丁奇硬生生凿出的那条五米多长隧道,他本打算亲自封上,却被墨尚同阻止。墨尚同也钻了进去鼓捣了好半天,继续深入挖掘,采出了不少狗头金,确认那里确实有一条罕见的天然黄金富矿,他们正好挖到了矿脉的尖端。 墨尚同清理了挖掘的痕迹,并和丁奇一起搬来几块巨石把那个洞口给封住了,还说回头再做更稳妥的处理,这些金块应该就是昨天夜里挖出来的,看样子墨大爷的收获不少啊。 墨尚同:“柯夫子今天教了你塑容术,还指点了你元神心像,对吗?” “是的!”华真行答话时突然猜到了什么,杨老头今天露了一手飞天面条的功夫,柯夫子也显示了绝技,难道墨大爷也按捺不住寂寞、不想被那两个老头给比下去,所以也要展示绝活?他赶紧又问道,“您老也想教我什么吗?” 墨尚同不说话,伸手抓起了一把碎金粒,握在手心后便闭上了眼睛。华真行没再吱声,凝神感应他在干什么,却发现神识穿透不了墨大爷的手。一老一、一坐一站,就这么保持沉默,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墨尚同终于睁开眼睛也张开了手心。 华真行发现那一把碎金粒已经被墨大爷捏成了荔枝大的一整块,真是好大的手劲啊!难道柯夫子今天教了捏脸,墨大爷就想教他捏金子吗? 再一看便发现了不对,金块的颜色变了,明显发白,更接近于松脆的岩石质地。此时已能以神识查探,华真行赫然发现,那其实是外面包的一层杂质壳,而其内部已是纯金。 047、真金须炼 墨尚同也没解释什么,用力一捏那层杂质壳便碎成了粉末,手心中只剩下一块光灿灿的纯金,这时才开口道:“你看明白了吗?” 华真行赞道:“您真是太厉害了,能徒手提炼出纯金!”同时在心理嘀咕,昨天丁老师化身为人形挖掘机,今天墨大爷又变成了人体炼金器。 墨尚同淡然道:“这不算什么本事,据我所知,老杨还给你表演过徒手充电呢。徒手充电你现在还学不会,但徒手炼金则可以试试了。养元术练到第三层之后,这也是一种锻炼方式,在安全的前提下,尽量每次将神气耗尽,但不可伤神蚀体。” 说完话他已经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华真行连忙道:“可是我还不会呀!” 墨大爷根本没教他怎么做,他上哪儿会去?墨尚同在门前转身道:“柯夫子教你塑容术之后,是不是问过,假如他不手把手地教,你能否自行琢磨出来?” 华真行:“他问了。” 墨尚同:“我就知道他那一套!这一手本事你就自己去琢磨吧,我会定期亲自给你送来天然碎金,直到你习练纯属为止。至于提炼出来的金子嘛,就当你的零花钱了,该怎么用都随你。” 墨尚同走后,华真行坐在屋里发愣。看来这炼金术和塑容术不太一样,是不需要人教的,只要养元术到第三级水平就可以自行掌握。 柯夫子先教塑容术,说了那样一番话,就算是一种启发和提示,然后墨大爷又来了这么一手,就是鼓励他去尝试探索。以家里三个老头的尿性,这也等于告诉他,现在已经可以做到很多以前做不到的事,可是该怎么做呢? 这时他恍惚听见了意识深处的提示音,凝神召唤系统,又来新任务了—— 任务五:提炼与自身等体纯金,别让墨大爷总是帮你挖金矿,自己想办法搞定矿金来源。 奖励:得到与自身等体的纯金;掌握神识淬炼之法;还可以控制一家从事黄金中介业务的商行。 这个任务有意思,第一项奖励就是完成任务的结果,而神识淬炼之法应该就是提炼黄金的方式。至于从事黄金中介业务的商行,恐怕需要他自己去弄。 几里国就有很多小型金矿,每到雨季便有很多人跑到非索河的河床上淘金。他们淘来的矿金或者说未经提纯的粗金,有专门的商行收购,比如华真行就知道一家做这种生意的商行名字就叫金典行。 金典行是当地规模最大的典当行之一,名义上主营典当业务,其实是很多人的销赃场所。当地喜欢偷东西的人可不少,甚至很多人都没有以此为耻的观念。偷来的东西能自己用的就留着,有些贵重用品则拿去典当行卖掉。 说是典当,其实都不会赎回,就是一种销赃手段,这样既方便且拿钱快。但是金典行最大的利润来源却是收购未经提纯的天然矿金。 简单的测一下纯度、开个价,粗金收购上来之后,金典行自己进行提纯加工成标准金条,然后打上自家的标识。他们加工的标准金条有两种,一种是每块二十盎司的小金条,另一种是每块四百盎司的大金条,四百盎司差不多相当于二十五斤重。 非索港当地有五家银行设立的营业网点,除了几里国银行之外,其余四家银行分别来自米国、茵国、西罗洲与东国,而东国银行的网点是近两年才设立的。这些银行都经营黄金业务,会按各自制定的买入价检验并收购纯金。 金典行出品的标准金条,除了有金融机构收购,当地的很多大人物也喜欢收藏,那是比几里币更好用的硬通货。 可是当地的金融机构并不收未经提炼的零散矿金,而小规模的淘金者又没有提炼纯金的手段,所以只能卖给金典行这样的中间商,收购价被压得很低。这种买卖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干的,金典行背后的势力是那一带最大的帮派,名字就叫黄金帮。 当初金大头为什么叫自己金大头,不仅因为他的头确实很大,他内心中的理想就是有朝一日能拥有黄金帮那样财势。可惜啊,金大头壮志未酬身先死,已经没机会了。 黄金帮的帮众人数并不比大头帮多多少,但是其资本雄厚、装备精良,而且背后另有靠山。看来系统安排这个任务奖励,是暗示他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可以顺便将黄金帮也铲除掉,与上一个任务“改造与控制大头帮”是重合的。 通过系统显示的内容,华真行推导出了这么多信息,不禁露出了笑容,可是想着想着他又笑不出来了,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赶紧拿出手机打开计算器。 系统任务是“提炼与自身等体黄金”,华真行的体重是六十八公斤,人体的密度和水差不多,而黄金的密度则是水的十九点三二倍,换算一下,与自身等体的黄金至少重达一点三吨。 天呐,他要提炼出这么多纯金吗,会不会被累死?就算累不死,何年何月才会完成?方才还在心中暗道墨大爷扮演了一番人体炼金器,不料真正的人体炼金器却成了他自己,果然做人好厚道、不能乱吐槽啊! 当华真行叫苦不迭的时候,楼下的后院中,墨尚同揪着柯孟朝的衣领低喝道:“你想累死小华吗?” 杨特红也揪着他另一侧衣领道:“说我们两个不该自作主张给小华搞这个系统,你怎么也凑进来发布任务了?提炼那么多纯金,你是想让小华掉钱眼里吗?” 三个老头昨天就已经达成协议,今后无论谁以系统的名义给华真行发布任务,都要同步让另外人知晓,刚才那个任务是柯孟朝发布的。 柯孟朝:“别拉拉扯扯的,这是磨砺!磨砺懂吗?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杨特红:“你难道还要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吗?这分明就是虐待儿童!” 柯孟朝:“你太夸张了,我什么时候虐待过小华,再说他也不是儿童啊。” 墨尚同不依不饶道:“别唱高调,任务干嘛搞得这么夸张?” 柯孟朝终于低下头道:“一念之差,我本想让他提炼与自身等重黄金来着,但又觉得锻炼得还不够,于是就改了主意……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楼上的小华伤了半天脑筋,最后一甩脑袋,决定还是不纠结了,就当是锻炼了,反正系统也没有规定任务期限,而且柯夫子今天已经说了,这个系统只是一种辅助与提示,如何行事还要看自己的意愿。 他从桌上拿起了一小块金粒,学着墨大爷的样子将之握在手心,凝神闭上了双眼。虽然看不见,可神识能将这细小的金粒探查得很清楚,元神心像自然浮现,就是这么一块很不规则的天然矿金。 经过柯夫子的点拨,他已经知道元神心像如何运用了,就像曾经在意识中召唤系统,那何尝不也是一种元神心像的雏形?假如他愿意,甚至可以在元神心像中把所谓的系统化为一部具现的任务书,没事就入境翻着看。 元神心像可自如变换,比如小小一粒矿金,理论上可以放大到如山丘、如星球,能见其最细微的内部结构。但实际上却不可能那般夸张,尤其对于华真行而言,其神识尚弱,元神也没有那么强大。 假如非要勉强去那么变换,很可能就会超出虚实之间的界限。此刻的元神心像来源于神识对矿金实物的感知,他的神识能感应得多精微,心像的构成就有多么细微。超出这个程度之外还想去勉强变换心像,那就成了脱离事实的想象,元神中呈现的便是幻象。 此时的华真行尚不清楚,墨大爷让他从提炼纯金开始淬炼元神,其实就是为了让他养成一种习惯,不因元神心像的变换玄妙而陷入幻境却不自知。这是个笨得不能再笨的笨办法,却很有效。 华真行此刻的目的是提炼纯金,并非玩弄心像,心像所见必须结合神识感应到的矿金实物,若被幻象所趁就炼不出真金,久而久之自能参悟到其中微妙的差异。心像呈现之后,华真行发现自己的神识仿佛也带着一种力量,可以改变这心像的构成。 假如他毫不费力地便将心像中的矿金变换成纯金,那则是幻象,而消耗神气将矿金提炼成纯金,并导致心像发生相应的变化,那则真象。 元神中可以清晰地看到,相同特性的纯金向内部汇聚,剩下的杂质形成了一层酥脆的石质外壳。虽然华真行无法对人说清楚这个过程是怎么发生的,但他确实做到了。 大约半个小时后,华真行才睁开眼睛长出了一口气,额头上已经浮现一层细密的汗珠,手中那粒矿金还保持着原来的形状,却变成了灰白色,仿佛就是普通的碎石粒。华真行用力一捏,居然没碎,因为矿金太小了不受力,他再用力一碾,石壳终于碎开。 指尖留下了一枚绿豆大小的黄金,呈完美的球形。甚至不用检测,华真行就知道它的纯度极高,甚至接近于理论上的纯金,比其他任何加工方法提炼出来的黄金都要纯净,毕竟方才以心像观察时几乎已到了神识的极限。 终于掌握了神识淬炼之法,果然是可以自行琢磨掌握,短暂的喜悦之后,华真行却在反思另一个问题:用了半个多小时,才弄出来一个绿豆大小的金珠子,那么提炼一点三吨纯金得干到什么时候?哪怕不考虑系统任务,也得设法提高效率。 华真行意识到方才过于追求完美了,而且第一次做也不够熟练,空耗了很多神气。比如完全没必要把这个小金粒凝成完美的球形,记得墨大爷展示的时候就很随意,最后炼出来的纯金块并不规则。 再比如也没必要追求绝对的纯净,如今的标准金条要求的纯度也就是9999,在此基础上每提高一个数量级,比如99999,消耗的神气将急剧增长。他方才是追求以目前的神识淬炼所能达到的极限,其实没有必要。 总结得失并休息了一会儿,他又拿起一块矿金重新尝试,这回就要利索多了,只用了不到十分钟便凝炼出一粒纯金,仍是绿豆大小,形状不甚规则。 048、生产队开大会 刚刚掌握了一项有趣又神奇的新技能,人们往往都会上瘾,忍不住总想试试。墨大爷走的时候天还没黑呢,华真行一次又一次试手,每次提炼成功后休息片刻便重新开始,快到半夜的时候,已经提炼出了几十粒小金豆,加起来差不多有三两重。 放下今晚提炼的最大的一粒金子,华真行感觉手都快抬不起来了,意识到不能再继续了。他已神气耗尽,想起了墨大爷的告诫,方才差一点就超限了。找了一个盒子将那些提炼出的小金粒装好,他也没回卧室睡觉,就在工作间盘坐涵养形神。 涵养形神不需要修炼别的秘法,养元术即可。所谓第三级养元术,并不是要单独修炼什么,入坐后仍从生机发动开始,很快便进入元神清明状态。 收摄神气蕴化生机,屏绝外缘,身心若独成一方小天地,华真行这一入坐就是两个多小时。当他再度睁开眼睛后突然感觉很饿。 他摸下楼煮了一大碗新品木薯面条,做了肉臊调味,还很奢侈地加了两个鸡蛋。在非索港新鲜鸡蛋可太少见了,当地人几乎不养鸡,这东西也很难从海外运来,冰箱里的存货都是他从东国援建工人那里淘换的。 这碗面特别香!华真行吃面时不禁又想起杨老头今天刚说过,木薯粉和木薯叶都可以做饲料。常见的家禽饲料转化率或者说出肉率,要比牲畜高多了,或许将来可以办几个养鸡场,不仅有鸡吃,更重要的是能下蛋…… 华真行吃了碗里的鸡蛋,憧憬着未来的鸡蛋,回到楼上却罕见的失眠了。他的神气还没有完全恢复,但精神仍然很活跃,想睡也睡不着。今天没有停电,干脆将墨大爷头的那个高科技沙盘搬到桌上摆弄一番。 用了半个多小时,基本上将它的操作都搞明白了。这个高科技沙盘能显示的场景,其实下午墨大爷基本都已经对他展示了一遍,其显示的最大范围是五百乘五百公里,以几里国北部荒原为中心,能够变化到的最小局部范围则是五十乘五十公里。 沙盘内容以未来的水文流域改造为核心,不仅再造一条北索河,还在中心区域造出一条华真行命名的真行河,并指出了哪些地方应修建哪些水利工程、哪些地方最适合建造城市以及其先后顺序,并展示了整个动态的过程。 超算模拟的结果未必准确,比如流域内的蒸发率和渗透率若有误差,或者将来发生了变化,参数一变整个模型都会变。但这个沙盘仍然意义重大,至少指明了改造荒原可行的方式。 华真行反复操作沙盘,突然又意识到,其实对于他而言,今后想看这些信息完全可以不用沙盘,沙盘目前能展示的内容皆可化为元神心像。华真行莫名有点小得意,打算找一个机会和柯夫子或者墨大爷好好聊聊。 三个老头其实也没睡,正在后院的荔枝树下摘果子吃。恰好是荔枝成熟的时候,非索港原本没有荔枝树,这是杨老头自己栽培的。 院子一角还有一口手压式水井,一根管子伸出地面连接一个杠杆和龙头,地面以水泥砌平,还有沟槽和池子。杂货铺所在的街区有水电供应,楼上楼下都有很现代的卫浴间,杨老头是很懂生活享受的。 但是这里经常停水停电,水井可以备用,杂货铺里连备用发电机都有。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新鲜荔枝倒不用洗,没打农药也没长虫子,直接剥开了就可以吃。雪白的果肉如同软玉,口感异常香甜。 墨尚同有些担忧道:“小华这孩子好像对钱财没什么概念。我说给他一亿米金,他居然没有太大的反应,换个人好歹也尖叫两声啊?” 柯孟朝:“这有什么不好的?富贵不淫、举重若轻!难道笑抽过去?那才叫没出息呢!” 墨尚同:“以孩子的脾气,怎么也得欢呼雀跃蹦几下吧?况且给他这么多钱,怎么也得表示感谢吧?” 柯孟朝:“这才是真正的孩子脾气,你给他一个最新的玩具,他可能高兴得不得了,说什么一亿米金却没感觉,要不你找个幼儿园试试?” 墨尚同:“你这就是硬杠了,小华哪有那么不懂事?” 柯孟朝:“你教他神识淬炼术,他有没有感谢你?” 墨尚同:“我没教他,就是演示了一番,让他自己去琢磨。” 柯夫子:“我教他塑容术,他就非常感谢我。虽然碍于我的师道尊严不好乱蹦跶,但我能看出来,他内心中是欢呼雀跃的! 至于你说的问题,和他的经历有关。对于孩子来说,他平时需要花钱买东西吗?但是在这个地方,他真正想要的东西,花钱能买到吗?所以在他的观念中,对钱财就不是很在意。” 墨尚同:“我的重点不是说小华爱不爱财,而是他懂不懂珍惜?钱财来得太容易便没有概念,他还是从小没有贫苦的经历,也没有受过社会的毒打。” 柯孟朝:“言重了!刚从枪林弹雨里闯过来,你还想要孩子怎么样?就算受过贫困的折磨,养成的习惯也是琢磨二十块该怎么花,这跟面对一亿米金是两种概念!” 墨尚同:“老杨,你倒是说话呀,别只顾着吃。” 杨特红吐出一枚荔枝核,慢悠悠地说道:“你们两个说的都不太对,我看小华的反应很正常,因为这孩子很聪明,知道那是干什么的钱。老墨说有一亿米金,真给了吗?一毛钱都没见到,他今天还搭出去四万呢! 你们想想,这笔钱真是给他的吗?那是搞项目投资的,说不定就打水漂了。他知道这笔钱应该怎么用、能干什么,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谁说他对钱财没概念,刚领悟神识淬炼术,就一直炼金子折腾到半夜,他也高兴得很!” 墨尚同笑了:“我说了,炼出来的金子就当他自己的零花钱了,这小子倒是挺积极。” 柯孟朝:“相比那几两金子,更令他兴奋的是掌握了神识淬炼术。” 第二天下午,夏尔一点半就来到了杂货铺所在的街区,带着十名心腹手下。他在街口外远远地就停下了,吩咐手下就在这里等着,不要靠近杂货铺也不许闹事,假如等的时间太长,可以派个人去杂货铺里买点东西,顺便问问情况。 又抽了两根烟缓缓情绪,把枪掏出来交给手下,夏尔才独自一人走向杂货铺。其实他经常来这里,以往找华真行时出入都很随意,但今天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仿佛要接受命运的裁决。夏尔清楚一件事,既然华真行能干掉金大头还能安然无恙,那么也能决定他能否坐稳位置。 今天中午华真行也没闲着,他做了一大桌子菜。除了三老头之外,今天还有十二名客人,其中有八人都是草鞋帮的骨干。 这八人中有七人在墨尚同面前自称门徒,都跟随墨尚同学习了好几年,不仅学手艺、学理念还帮助管理偌大的草鞋帮,其中就有开草鞋作坊的李小阳以及前两天帮着看店的雷大金。另一人叫李敬直,也是草鞋帮的骨干,居然自称是杨特红的学生。 董泽刚律师也在,他并不是草鞋帮的正式成员,另外三人是柯夫子的弟子,都是从东国籍华族人。柯夫子经常不在非索港,据说他在各地都有不少学生。而今天来的这三名弟子华真行都见过,他们曾不止一次跟随柯夫子到过非索港,据说都是专业人才。 加上华真行,中午是十六个人一起吃饭,在后院拼了一张大桌。这么多人在一起吃饭当然也是开会,商量筹建“欢想实业”的具体事宜。客人们并不清楚关于未来的宏伟蓝图,就是讨论眼下的计划,如何买下那三百平方公里的土地、如何开垦八万亩农田、怎样组织生产与销售…… 不论在什么地方注册公司、注册几家公司、是什么隶属关系,总之就是以在座众人为基础班底,将来无非是多挂几块牌子、多设置几个部门以及怎样管理整合。虽然各种手续不可能在今天就办好了,但不妨碍大家先把框架搭好。 欢想实业下设总办、财务、后勤、文宣、项目一部、项目二部、计划、审计、法务、农垦、研发、保卫等十二个一级部门,今天在座的十二名客人就是各部门主管。 项目一部负责的工程位于如今的非索港,比如加工厂以及仓库、配套的商店等;项目二部负责的工程,位于计划买下来的那三百平方公里地域内。 公司有四名副总裁:副总裁雷大金兼任总办主任,分管总办、后勤、文宣;副总裁李小阳兼任项目一部主任,分管项目一部、项目二部、研发;副总裁唐森至兼任财务部主任,分管财务、计划、审计;副总裁李敬直兼任保卫部主任,分管保卫、法务、农垦。 欢想实业总裁就是风自宾,其实今天人都到齐了,虽然风自宾没有“露面”,但是华真行也在座。考虑到总裁本人经常不在总部,他可以委托一名代表,在其缺位的情况下行使职权或转达决策意见。 董事会成员共有五名:风自宾、杨特红、墨尚同、柯孟朝、夏尔。最后这个提名有点突兀,可怜刚刚成为大头帮首领的夏尔,在来的路上还不知自己已经被安排好了。 049、强龙收编地头蛇 吃完饭之后华真行起身就要去洗碗,结果被各业务部门的主管抢着把活干了,于是他又到前面来看店,剩下的人接着开会。华真行虽然待在前面店铺里,但后院的声音却听得清清楚楚,相当于他仍在参会只是没有发言。 杂货铺一如平常,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事情都发生,开着大门,柜台后坐着一个小伙计。远远走来夏尔看见这个场面,稍微松了一口气心情却很奇怪,说不清楚是失望还是别的感觉。 他刚想打招呼,华真行已经起身道:“哎哟,这不是夏董事吗?你终于来了,快请进,大家在后院开会,就等你了!” 夏尔不姓夏,他也姓古鲁,但是华真行开玩笑给他起了个东国名就叫“夏尔”,就像不少东国人也喜欢给自己起个茵文名。 这声“夏董事”把夏尔给喊懵了,当地土语中没有“董事”这个词,华真行说的是东国语,夏和董事他都听懂了,可是放在一起是怎么个意思?有人在开会,就等着他了,看来是在商量大事情,应该就是关于大头帮的,董事可能是指大头帮的头吧。 夏尔在心中自行解释,来不及说话就被华真行请进了后院。院子里有一张石桌、一张方桌、一张长条桌拼成的大方桌,坐了十几号人。墨尚同挥手招呼道:“夏董事,快过来坐下,开会呢!” 墨大爷说的是东国语,夏尔也听懂了,不愧是从小和华真行一起混的。一见这个场面,夏尔的身子莫名就向后仰,被华真行在后面推了一把又稳住了,他感觉晕晕乎乎地就来到了桌子旁,也不记得是怎么坐下来的。 大方桌旁还有十五个人,除了小华家的三位“大巫师”还有几个人他也认识,另有几人觉得眼熟,最后几人则是完全陌生。这些人在开会,说的都是东国语,夏尔连蒙带猜也能听懂大概。但坐在他旁边的董律师很细心,一直为他做同声翻译。 原来这伙人不是在商量大头帮的事,而是要筹建一个大型实业集团,首先在非索港以北的地区买下大片土地搞农垦,以应对今年秋后可能发生的饥荒。不仅如此,他们还要在非索港内投资兴办各种实业,比如食品加工厂、日用品供销社、连锁商店等等。 一位在海外发了财的大人物想回来搞投资,这在夏尔的记忆里几乎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这里的人发了财去了米国或西罗洲,那就是从地域飞升到了天堂,谁还回来干什么?后来夏尔也听明白了,那个叫风自宾的大人物只是偶尔回来度度假,委托座的这些人搞投资项目。 今天在座的都是这个实业集团的高层领导,有十二名一级部门的主管,其中包括四名副总裁。而公司的最高层当然就是五名董事了,今天来了四个,他居然就是其中之一!夏尔却越听越嗨,嘴都快合不拢了。 不得不承认当地土著某方面的心理素质就是过硬,夏尔也继承了这一优良传统,就是脸皮够厚、心够大。碰到什么好事,往往第一念并不是想我有何德何能,而是先占了好处再说,享受一番爽的感觉。 夏尔一着急终于插上了话,用蹩脚的东国语大声问道:“这是真的吗?真的吗?” 墨尚同给了他肯定的回答,并压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接着又命人搬来了一个大方盘,连通电源打开,方盘中显示的竟然是三维立体激光全息景象。夏尔眼睛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哪见过这个,感觉就像魔法一样。 这不是墨尚同昨天送给小华的那个沙盘,但也是同样的高科技产品,只是输入了不同的数据。这个沙盘显示的图象看上去很复杂,其实比昨天那个要简单,就是目前的非索港示意图,有凌乱的街区和密密麻麻的建筑,坐在桌旁就像借助上帝的眼睛在俯瞰这座城市。 文宣部主任崔婉赫惊讶地问:“这是怎么采集的数据?” 研发部主任范达克带着谦虚的微笑答道:“我们先选了一个原点,确定了坐标,墨老召集大家研制了一款可联网传输的立体扫描仪,用了半年时间走遍大街小巷,实地测绘出来的数据,误差不超过零点二米,借助了东国的卫星定位系统。” 接着范达克亲手操作遥控器,放大局部区域的立体景象,指出在哪些地方应该建造哪些设施……夏尔本能地感觉这些应该和自己有关了,因为范主任在非索港东北部地区画了一条弧线,圈出了一块近似扇形的区域,并称它为克林区。 克林区的意思就是“干净的区域”,意味着在这一区域不允许有黑帮的存在,更不允许目前各黑帮操控的非法生意存在。那里要保证安全、干净,所谓干净既是字面的意思也包括引申的含义。 不能再有人揣着枪满大街乱晃、四处打劫敲诈,那么生活在那里的人们就不必石刻担心被枪击、被抢劫,正常的工作、购物、经商、娱乐也不会受到骚扰与威胁。非索港有很多人喜欢抽叶子、口及毒,但在这一区域内不允许,不论是想买还是想卖,都必须去别的地方。 这个克林区北起干涸的北索河,东至海岸线,包围了在建的东国援建项目重油发电厂,延伸到国际码头的北门外。它占据非索港的东南角,面积有十二平方公里,向市中心方向延伸到国际医院,但是并没有把国际医院全部圈进去。 看懂了沙盘之后,夏尔就在心里琢磨,在这个克林区的范围内,最大的帮派势力是黄金帮,还有另外两个较大的帮派就是大头帮和海神帮,另有七、八个小帮派。 看来这个欢想实业要扫荡克林区内所有的帮派势力,墨老坐在这里,就说明草鞋帮也会参与这个计划,夏尔忽然觉得不对劲,这不是连大头帮一起被扫掉了吗?可他忍不住又想到,在这个宏伟蓝图中,大头帮又算什么呢,而自己现在已是如此大规模的海外投资集团董事! 在夏尔的概念中,像这种身份的人,都是穿着贼漂亮的礼服,带着大群的保镖,坐豪车、搂洋妞,住在南部海滨、出入各种高档场所,是上流社会中的精英。曾经的金大头与之相比,就和臭水沟里的耗子差不多,如今他莫名也成了这种人。 虽然喜从天降,夏尔却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啊,打算私下好好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时柯孟朝说话道:“完成这个计划的时间差不多是半年,具体该怎么实施,就由夏董事与保卫部一起来落实。现在散会吧,下周组织大家参观并入驻总部。” 夏尔这才知道建立克林区的任务居然落到了自己头上,他刚想说什么,就听柯夫子朝他用道:“夏董事,今天是我们第一次开会,为了往后工作方便,你要和大家熟悉一下,能叫出在座所有人的名字吗?” 夏尔想了想,居然全都叫了出来,墨尚同对柯孟朝点了点头。柯孟朝又说道:“夏董事,你留下来,还有些事要交待……小华,你也来。”他的声音并不大,但知道华真行肯定能听见。 大会终于散会了,“高层”领导继续开小会,三个老头加一个小孩,还有四名副总,以及还在懵圈的黑大个。柯孟朝和颜悦色道:“夏董事,你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问吧。” 夏尔很忐忑地开口道:“柯先生,您刚才说要在非索港划出一片克林区,那么我们大头帮呢?” 柯孟朝笑了:“原来你在担心这个,想多了!黄金帮、海神帮等等帮派,我们当然是要铲除的,将来整个克林区都是大头帮的地盘。” 夏尔连眼白都快瞪出来了:“我,我们大头帮哪有这么大的势力?” 柯孟朝:“不必担心,从即日起草鞋帮就地解散,全体成员都加入大头帮。”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夏尔已经听傻了,脑筋完全转不过来,本能地以询问的眼神看向墨尚同。墨尚同点头道:“这是真的,草鞋帮全体成员都加入大头帮。但是金大头已经死了,所以大头帮得换个新名字,别搞得还像个黑帮!” 大头帮本来就是黑帮啊,这话夏尔却没有说出口。杨特红又问道:“小华,你看起什么新名字好呢?” 华真行也很吃惊,但他比夏尔镇定得多,已经反应过来柯夫子和墨大爷是什么打算。“系统任务四”就是让他“控制与改造大头帮”,他也为此思考良久,曾经想到过类似的但较为温和的计划,但还没来得及找墨大爷商量呢。 没想到柯夫子的主意比他设想的各种方案都要绝、都要狠、都要干脆!夏尔还来不及说什么呢,这边就把方案给定了。 有一种方法俗称掺沙子,就是往一个组织里逐步渗透,最后主要成员都安排上自己人,从而达到控制与改造的目的。可是眼前的方案不仅是掺沙子,简直就是发洪水直接给淹了!大头帮满打满算才一百来号人,而草鞋帮的成员可有一万多。 华真行的反应很快,当即就答道:“就叫新联盟吧!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嗯,还要在斗争中求团结……你别掐我呀,要掐就掐你自己!” 最后这句话是对夏尔说的。夏尔方才伸手紧紧攥住旁边华真行的胳膊,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应该是想尽量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