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之子》 第一章 醒来 “铛……铛…” 修道院的钟声骤然响起,在寂静的夜空中留下一阵沉闷的回音。 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索尔下意识地翻了个身,忽然从一夜乱梦里醒了过来。 四周很安静,空气里隐约有一股潮湿的霉味,他试着侧耳细听,可周围的黑暗并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睡意消退,索尔这才恍惚想起自己此刻正置身于一口荒废的枯井里,而刚才似远似近的钟声其实只是自己的幻觉。 实际上修道院的钟声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响起过了,那个敲钟的杂役也许早就死了,也可能正缩在某个墙角里瑟瑟发抖,谁知道呢。 没来得及有更多的思索,索尔便感觉到深深的饥饿感迫不及待地占据了自己的意识,然后由于长期深陷饥饿所带来的眩晕和虚弱无力等各种后遗症也相继在身体里复苏。 艰难地咽了口唾液,索尔只能勉力保持着一个仰躺的姿势默默忍受。 不知道此刻自己黑暗里的目光是否依然明亮坚定,还是早已像死去的萤火虫一样丢失了光明。 但是显然,这该死的生活还要继续下去…… 昨晚快要入夜的时候,索尔找到了一个蘑菇。 就在修道院后面的墓地里,这片自己早已无比熟悉的区域,一个蘑菇神奇而突兀地出现在了某个墓碑旁的灌木丛中,仿佛它一直在那里一样。 而在此之前,索尔已经三天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 这是一次及时的幸运?诸神的怜悯?还是什么狗屁的命运指引呢? 当索尔伸手穿过倒刺龇长的灌木,忍受着皮肤的割裂把这个蘑菇连根拔起捧在手心里仔细端详后,发现的喜悦很快就被失落掩埋。 整个蘑菇通体死灰色,比手掌略小,菇柄细瘦,菇帽表面散布着不规则鲜绿色斑块。 这种诡异而毫无美感的色调搭配实在很难让人把它和食物联想在一起。 索尔很确定他从来没有在灰幕镇上的任何杂货店里见过这种蘑菇,而仅凭自己短暂的药剂学徒经历显然也无从判断手里这个东西是否带有毒性。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算死于一个毒蘑菇不怎么体面,至少也是一种结局。 于是索尔做好了不再醒来的准备,把这个丑蘑菇整个塞进了嘴里。 就像吞下某种肥胖的虫子。 那糟糕的口感并没比想象中好多少,寡淡无味,却粘腻多·汁。 不停打着冷颤,索尔甚至不敢用力咀嚼,只能皱紧眉头任由它滑进自己早已干瘪的胃,然后钻进一堆破布里拥着恶心感沉沉睡去。 索尔并不是一个厌世者,或者说以他十二岁的年纪和那点少得可怜的人生阅历也远远到不了那种心灰意冷的境界,但他的确已经很累了,很想就此永远长眠。 半年前,灰幕镇突然暴发了一场瘟疫。 大部分倒霉鬼都及时地死掉了。 他们死得各具特色,在路上,在梦里,在酒桌边,突然毫无预兆的倒下。 脑袋像被敲碎的地瓜一样慢慢裂开,流出粘稠腥臭的黑色血液,身体由内向外飞快地腐烂,成为许多兴奋虫子的乐巢。 可怕的疫病和恐慌的情绪不停感染着周围的人,那段时间几乎在灰幕镇的每个地方都能闻到那种焚烧尸体所带来的独特烤肉香味。 最初有人猜测这场瘟疫的散播来自异教徒的反抗与复仇,也有少数学者认为这种未知疫病根本不是瘟疫,而是灰幕镇肆意买卖尸体的行为终于触怒了主神从而降下的某种惩罚。 后来随着更多的人追随死神而去,各种质疑也渐渐没了声音。 瘟疫前,索尔一直生活在菲尼斯修道院里。 作为众多孤儿中毫不起眼的一个,他瘦弱、孤僻、无依无靠,常常是其他半大孩子们欺负取乐的对象。 灾难降临后,孤儿们全部被限制了自由,严禁外出。 修道院的圣职者们一致认为只有待在修道院这个神圣的庇护所里才是正确的,只要不断向神虔诚祈祷,众人终将获得拯救。 或许事实的确是这样,至少在这场灾难里,整个修道院竟然奇迹般的没有任何人死于疫病或者传染。 当小镇上的混乱开始萌芽,圣职者们对外封锁了修道院安然无恙的消息,又果断封闭了后院,及时把修道院后院的生活区域和外界隔离开来。 外面很危险,并不是每一个死去的人都死于瘟疫,趁乱而起的谋杀和掠夺总在发生。 对外修道院只保留开放了正厅,一间稍大的神圣礼堂。定期会有圣职者在这里举行一些看似很神秘的仪式,藉此安抚惶恐不安的镇民们。 在那个肥胖的挂名主教的示意下,修女和执事们驳回了所有申请入住修道院获得庇护的请求,然后悄悄从外面捡回来几具早已被焚烧得面目全非的骸骨。 之后,修道院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用裹尸布把这些无名骸骨依次打包,然后在众目睽睽下举行一场又一场庄严沉痛的葬礼,这样在外人看来就会觉得修道院也被这场灾难所殃及。 这些遮遮掩掩的小把戏最终的确收到了一些效果,不论外面如何疯狂,整个修道院暗地里却一片风平浪静。 当小镇上的人口数锐减到了过半的时候,瘟疫终于划上了句号。 不过侥幸活下来的人们又进入了新一轮的灾难,饥荒。 在这场疫病里倒毙的除了人类外还有大量的牲畜,劳动力的严重缺失造成了农田的荒芜。小镇上大部分存粮在最初几个月就已经消耗得所剩无几,食物成了比金子还珍贵的存在。 吃人,最初发生于贫民区,然后迅速在人群里蔓延。 这并不值得奇怪,即使在瘟疫前,灰幕镇就一直是一个没什么道德底线的地方。 小镇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不时有消息通过信鸦断断续续从远方传来。 据说萨维恩领主从领地里派出了拥军,后来拥军在穿过黑暗荒野的时候遭遇了敌袭,在付出了一定数量的死伤后,他们不得不带着救援的物资撤回。 灰幕镇的人们并不关心领主拥军在黑暗荒野里究竟遇见了什么该死的怪物,毕竟这类事大家早就习以为常。 真正击垮众人心防的是救援回撤的消息,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日子里因为物资短缺和黑暗荒野的阻隔,整个灰幕镇将陷入自生自灭的困局。 局势终于彻底崩溃。 胆小和心怀侥幸的人选择了留守小镇,继续在厄运里挣扎。 少部分自认为勇敢的人则决定把性命交给运气,他们自发组成了一支支冒险者小队,离开小镇踏入黑暗荒野寻找出路。 不论是生是死,这些赢面很小的赌徒们都再也没有回来。 灰幕镇,位于整片大陆的最南端。作为萨尔维尼亚大陆很小的一个组成部分,这个荒僻的边陲小镇从未被世人所关注。 自从进入黑暗历之后的数百年来,这片大陆终日被浓重的黑暗所淹没,人们日复一日生活在这片光明不及的土地上,白天成了夜晚的延续。 大量植物相继死去,又有更多奇怪的植物冒出来,顽强的生命总会自己寻找出路。但对于人类而言,这个黑暗笼罩的世界早已不再友好。 艰难的生存环境导致了人口不断流失,资源匮乏,聚集地缩减,人类也由此日益走向没落。 在这片永夜的大陆上,城镇周围的黑暗荒野一直是所有人的噩梦。 据说那些荒野里栖息着数不清的魔兽和怪物,食尸鬼和树精在漫无目的的徘徊,沼泽和湖泊里的宿主也在时刻期待着误入者的血肉。 踏入黑暗荒野无疑需要很大的勇气,除了一些甘为利益铤而走险的冒险者和商人,灰幕镇的居民几乎很少离开小镇。 即便如此,小镇上的人口仍然从不稳定,有新生命的诞生,也总在发生许多悄然离奇的死亡。 很多人来来去去,说不准某一天谁突然就“嗖”的一声消失了,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 饥饿仍然在威胁着留守灰幕镇的每一个人,修道院终于也不再神圣。 不时总有一些暴民翻墙入室血红着饥饿的眼睛到处翻寻,当两个修女和三个孤儿死于混乱后,修道院的圣职者们终于意识到世人对神的敬畏已经有了动摇。 在生存的逼迫面前,信仰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神也许会偶尔发出点神光亮瞎谁的眼睛,但谁也没见过他发放食物。 为了食物孤儿们不得不开始结伴外出。 男孩们在小镇上到处乞讨寻找,或者去偷去抢。女孩们则在几个修女的带领下走上街道,靠出卖身体赖以维持。 黑暗笼罩下的小镇如今到处充满了危险。 很多男孩离开修道院后就不见了踪影,而出卖身体也不再是女人们的优势,她们大部分的结局是被玩弄后再分切成块然后塞进谁的锅里。 修道院里的人数越来越少。 到了这个时候,瘦弱的索尔已经离开了修道院。 就像一只小老鼠消失在麦田里,索尔的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毕竟对于他这种可有可无的存在,谁也懒得去浪费自己的目光。 索尔知道自己的离开并非出于什么高明和远见,切确地说,这更像是一种无奈地逃离。他很清楚继续暴露在别人的视野里将是件多么危险的事,甚至远比饥饿本身更可怕。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从此不得不开始独自直面生存,然而食物、住所、安危……,太多要面临的问题足以将他淹没。 索尔最初的计划是看看能否找到机会跟随某支冒险者队伍去黑暗荒野里碰碰运气,不论以什么身份,杂役、仆从、甚至是奴隶也无所谓。 但最终他不得不放弃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去荒野里亡命的资本。 除了年龄得不到重视外,自己瘦弱的小身板甚至比不上一只野狗强壮。不难预见,一个毫无用武之地的拖累除了在半路成为别人的食物外几乎不会有更好的结局了。 至于另一个原因,其实在索尔心底也未必看好那些仓促间组建的冒险者队伍。 虽然索尔一直生活在小镇上从未踏足过镇外的荒野,但他曾经阅读过一本书籍。 那本书的书名叫《黑暗里到底有什么?》,作者是一个署名骗子霍恩的人。 整本书充斥着戏谑和讽刺的语气,用大量篇幅描述了冒险者们在黑暗荒野里的各种遭遇以及面对怪物时诸多离奇古怪的死亡方式。 最初索尔只是带着消遣的心情去阅读,甚至还多次因为书中作者那天马行空的想象而嗤之以鼻。但随着反复阅读和理解的深入,他突然意识到这本书的内容很可能是真实的。 因为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有可能写下这些巨细靡遗地描写。 索尔没有兴趣去揣测那个署名骗子霍恩的作者是怎样的一个人,是否在无数次的冒险里依靠运气和畏缩不前逃脱了一次次死亡。 真正令索尔心怀悸怖的是,书里的内容只要有一半是真的,那么足以想象进入黑暗历后的数百年来,外面的黑暗荒野已经危险到了什么地步。 第二章 黑暗里 据说在那些被灰尘掩埋的古老文献里曾经有过记载,萨尔维尼亚大陆的意思是‘光明与富饶之地’。 讽刺的是,进入黑暗历之后的数百年来,光明再也没有在这片大陆上降临过。 至于富饶,蜥蜴人学者安图伦?缅因在用其大半生时间游历了这片大陆的许多地方后,他在自己的游记中写道: “对于萨尔维尼亚大陆上的大部分穷苦生灵而言,任何形式的光明都是一种奢侈。因为在这片光明不及的土地上,一支火把,半根蜡烛,或者一个低级火球魔法卷轴都有着其并不低廉的价格。” 由此不难想象,在这片终日黑暗的大陆上,生存向来是个艰难的话题。 如今饥荒下的灰幕镇到处充满了危险,死神早已无处不在。 崩溃恶化的局势并没有留给索尔太多深思熟虑的机会,既然不能逃离小镇,他只能先暂时远离人群,返回修道院后院的墓地里躲藏了起来。 修道院后院用锈迹斑驳的箭顶铁栏圈出了不小的场地。 当中连通着修道院偏厅和耳室的那部分被划分为生活区域,用于安置圣职者和孤儿们。生活区后面原本是连成片的荒芜麦田,多年前被修道院修葺成了墓园,以彰显神对世人的护佑。 在索尔幼年的记忆里,后院这片墓地一直是个寂寞的地方,荆棘乱绕杂草丛生,萧瑟,寂静,死气沉沉。 据说以前只有小镇上一些稍微有身份的人死后才有资格长眠在这里,他们认为这在满足了自己体面的同时还能离神更近,享有永远的安宁。 索尔对此不以为然。 他挖开墓地角落一座旧墓,用一块发霉的破烂桌布把里面的骸骨胡乱包起来塞到了别的地方,然后霸占了那个墓穴。 在这个寂寞的角落里,索尔开始了自己野狗一样的生活。 每天,他会从坟墓里悄悄爬出来,像幽灵一样到处徘徊搜寻。偶尔也会钻过墓地边缘腐锈铁栏下一个狗洞大小的缺口冒险去到小镇上,在一些巷道里偷偷摸摸。 感觉累了,就躺回坟墓里睡觉。 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索尔无意间发现了一口废弃的枯井,他才终于有了搬家的机会。 枯井的位置很隐蔽,井口藏在墓地尽头那辆失去了车轮的马车残骸下面,如果不趴在地面钻进马车底下几乎很难发现。 从索尔会记事起,那堆马车残骸就一直像个被遗忘的老故事一样瘫在那里无人问津。 马车残骸周围堆满了腐败经年的垃圾,生长着乱七八糟的灌木,还有几个破裂解体的酒桶在半人高的荒草里若隐若现,一切都掩饰得自然而恰到好处。 井底的空间比修道院的一间祷告室略大,地面和墙面被暗黄色的死苔所覆盖,靠里的墙角有一处水源似乎连通着地下暗河,周围爬满青苔。 索尔猜想多年前人们在这里竖直打井时,挖到一定深度仍然一无所获,于是开始向侧面扩挖寻找水源,这才留下了如今整口枯井仿佛一只长筒靴子般的古怪格局。 至于这口井最终为什么会涸竭…… 也许这个世界一切都是有寿命的。 除了一些碎石块和小型野兽的骸骨掩埋在灰尘里,井底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东西,但对于索尔而言,能有这个发现已经算是这段糟糕的日子里唯一的慰藉了。 至少他终于不用再时刻警惕着黑暗里那些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也不用再担心那个借以容身的墓穴某夜突然坍塌把自己活埋在睡梦里。 虽然有了新的落脚地,但索尔提醒自己不要高兴得太久,毕竟这只解决了自己所面临的诸多困境里的一部分。 接下来,仍然是一段无比艰难的时光。 尽管索尔认为自己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这个终日黑暗的世界还是过早地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展露了狰狞。 明明只过去了几个月,索尔却觉得自己快要记不清食物的样子了。 饥饿从来没有一刻放弃过对他的纠缠,吃饱早就成了梦里的事。 最难熬的时刻索尔曾经品尝过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如果不是担心死于腹泻和中毒,索尔毫不怀疑自己会像一只疯狂的蝗虫一样啃光整个墓园里的荆棘和杂草。 除了身体的疲倦和折磨外,更煎熬的其实是内心的孤独和恐惧。 最初索尔还不时能听到修道院或者小镇某个方向突然传来的尖叫和呐喊,后来随着时间流逝,整个小镇变得越来越安静。 其间索尔曾经悄悄回去过修道院两次,可他没有遇到任何人。空荡荡的修道院里似乎除了古老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像是荒废了很久一样。 对于众人的去向索尔没有去找什么答案,他只是默默回到枯井里,继续延长着自己洞穴矮人般的生活。 在后来长期对抗饥饿的日子里,索尔曾因为虚弱而多次陷入过昏迷,就算醒着也总是终日昏昏沉沉,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其实是一个骷髅,早就死了,只不过自以为还活着而已。 就在这种浑浑噩噩里,靠着一些草根和难嚼的灌木、奇怪的虫子和偶尔捡到的死老鼠,想不到自己竟然支撑了下来,直到今天。 今天大概是黑暗历七一四年深秋的某一天,距离瘟疫和饥荒已经过去了几个月。 原本索尔每天都会用一把从某具尸体上搜来的匕首在井壁上刻一道划痕,用以记录时间的流逝。 他觉得就算自己最终要在这口不为人知的枯井里默默腐烂,至少应该记住自己是死于哪一天。可惜在经历了多次的昏迷后,索尔早已算不清自己的时间究竟被偷走了多少。 如果不是昨夜墓地里那个丑陋的蘑菇及时出现,索尔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否还有机会再次醒来。 幸运有时就是这样,偶尔也会突然拉你一把,好让你继续活在莫名其妙的希望里。 对于新一天的到来,索尔早已没有丝毫感慨和触动。他很清楚就算自己侥幸熬过了这个秋天,还有一个可怕的寒冬像个无解之局一样等在后面。 仿佛一只虚弱的蠕虫般,索尔慢慢挣扎着从残留自己体温的破布堆里拱出来。 感觉到饥饿略微有所缓解,他走到角落的水坑边洗了把脸,然后开始在井底一边活动一边感受着体力的恢复情况。 除了意识有些眩晕手脚时而抽搐外,身体状况似乎还算不错,至少还能走动。 最近出门已经很难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日渐衰弱的身体也在不断缩减着自己所能搜寻的范围,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得出去。 想要活下去,寻找食物始终是不变的主题。 索尔并不确定自己还能在这种糟糕的处境里支撑多久,所以他决定今天冒险去小镇的北区碰碰运气。 下定决心后,他找出了一件深黑色的连帽斗篷。 这件唯一像样的衣服是索尔从某具成年人尸体上扒下来的,破边抽丝的下摆已被烧毁了大半部分,虽然穿起来有些宽松,却刚好符合他一个孩子的身高。 把自己藏进斗篷里,再把仅有的匕首和一个破旧的皮质小水袋挂在腰间,索尔向连通井口的角落走去。 那里的井壁表面被他凿出了一些参差错位的凹坑,每个入墙有半个脚掌那么深,踩踏着攀爬而上,就能通过井口回到地面。 顶开马车残骸下面遮掩井口的朽木板,索尔像只警觉的老鼠一样探出半个脑袋。 地面上各种声音瞬间扑面而来。 悉索的虫鸣,荆棘丛里未知的穿行声,再加上微风撕扯杂草的呼啸,听起来就像一些若有若无的低语。 昨夜似乎刚下过一场雨。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泥土的芬芳和墓地所特有的腐朽味道。 无边的黑暗依然是这个世界一成不变的背景,墓地里倒是有几株倔强奇特的植物像零星点缀一样或远或近地散发着微光,并不耀眼,却让人无法忽视它们的存在。 每一个萨尔维尼亚大陆的住民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会拥有一个灰暗底色的视野,这使得人们即使身处毫无光亮的黑暗中,也能勉强看清视野里物体的大致轮廓。 不过这个黑暗视野的范围并不宽广,一般只有五步左右的距离,有人也许会稍远一点,因人而异。 老成的佣兵和猎人通常把这个能力称为“冥视”,但在索尔看来,不论名称怎样故弄玄虚,这个与生俱来的小把戏其实并没有为生存带来多少保障。 因为你永远也猜不到那五步视野之外的黑暗里会有什么该死的东西突然跳出来,也许等你从惊吓和错愕中反应过来准备做点什么的时候,你的脑袋已经不见了。 索尔曾经做过测试,将一把干草叉插入泥土直立在地面,然后面向干草叉开始倒退。 随着距离拉远,当干草叉的轮廓模糊不清即将消失在自己视野边缘的时候,这个距离就是自己视野的极限。 大约六步,这是自己黑暗视野的范围,但索尔丝毫不觉得高兴,因为随着自己长大进入成年后,这个步幅将会有所缩减。 从马车残骸下爬出来,其实只是相当于从一小片黑暗进入到更广阔的黑暗中,但能再次活着回到地面还是让索尔日益沉重的心情有所缓解。 站在墓地里,眼前他有两个选择。 可以从修道院正门出去沿着主街道行走,或者像往常一样钻过墓地边缘铁栏下的缺口,穿过一些巷道后再回到主街道上。 索尔习惯性地选择了第二种。 没什么特别原因,他知道哪一种其实都谈不上安全,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而言,每一次出门都可能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冒险。 横穿墓地的时候,前方黑暗里隐约传来骨节碰撞的声音。 即使看不见,索尔也知道那是墓地里游荡的骷髅。 几乎所有坟墓密集的地方,在黎明即将来临的时候都会有少量骷髅从墓穴·里爬出来。 它们通常只会在自己的墓穴周围漫无目的的游荡,如果无人理会它们,它们将会一直游荡下去。 最初学者们把这些死而不眠的东西归为‘不死族’,但后来又觉得这种说法并不确切。 因为它们早已脱离了生命的范畴,既没有智慧也没有攻击性,更无法繁衍生息,并不具备任何种族特性,所以后来人们更形象地把它们称为“游荡者”。 这些特殊存在通常并不会引起人们的重视,因为即便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也能用一定力度的撞击让它们暂时散成一堆。 但如果想要真正的消灭它们,只能使用净化魔法,不然不论怎样重新深度掩埋,第二天黎明到来的时候仍然会有几个执着的家伙破土而出。 久而久之,人们早已习惯了这种奇怪的共存。 前方的骷髅突然停止了走动。 直到索尔从它身边走过,它始终保持着一个微微低头的僵硬站姿,两个深黑空洞的眼窝定定地注视着地面。 也许地面上某滩垃圾引起了它的兴趣,也可能它只是陷入了某段不为人知的思索,谁知道呢。 索尔没有去打扰它,每次外出搜寻任何浪费体力的行为都是没有意义的。 另外索尔其实也很愿意留下几具骷髅在自己的家门口走来走去,这样就算某个冒失鬼无意间闯入这个区域,也会理所当然地觉得这片墓地早就已经没有什么活人了。 第三章 如今的小镇 凭借着往日的记忆,索尔谨慎地穿行在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巷道中。 他微低着头,宽大的兜帽下只露出半个鼻子和微微抿紧的嘴角,藏在斗篷下的双手紧握着腰袢的匕首,以确保遭遇突发情况时自己可以第一时间亮出武器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让索尔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神秘,既像一个高深莫测的魔法师,又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正走向神的指引。 巷道并不是单一的直线,时宽时窄时而蜿蜒,偶尔也有交叉的路口。 以前除了杀人和抢夺这类常见的小事,关于这些巷道总是流传着各种奇怪传闻。 有的说某滩垃圾下面埋藏着成堆的金币,也有的说巷道深处时常会传来女人和孩子的哭泣,但那似乎并不是人类发出来的声音。 在索尔有限的印象里,这些巷道中总是蜷缩着一些衣衫褴褛的穷人,不时还能看见某个粗犷的男人把谈拢了价格的女人顶在墙上。 偶尔也会有某人躲在黑暗中,趁仇人路过时突然跳出来用早已准备好的破口袋套住对方的头,然后从容地用铁匠锤把对方的脑袋敲打成自己满意的形状。 饥荒后的今天,这些人都消失了。 巷道里的空气污秽不堪,飘散着粪便和腐烂的气味。 随着脚步迁移,不停有东西进入索尔的视野。 墙角的破烂瓦罐,开裂的浆洗盆,成滩的积水和垃圾,或者某具蝇虫乱飞的倒毙尸体。 在灰暗底色的视野里这些东西并不清晰,起初看起来只是一团团模糊的黑影,往往需要靠近到三四步左右的距离才能看清大致轮廓。 索尔没有集中精力去分辨看到的每一样东西,而是更专注于竖起耳朵捕捉各种声音。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这种环境下听觉也许比视野更为可靠。 黑暗里时而会传来各种细碎的声响,幻听般忽远忽近,似乎是啃噬声,又像是什么东西在地面上拖曳的摩擦。仔细去听,却只剩令人压抑的安静。 外出搜寻最累的其实不是路程,而是精神压力的承受。 每次独行在黑暗中,心脏总会不由自主地陷入一种躁动状态,仿佛随时想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又或者找不到出路般在胸膛里乱窜。 当周围的寂静像海潮一样将自己淹没,索尔总感觉在自己经过之后,身后的黑暗里会亮起无数双猩红的眼睛,有什么东西正随时准备扑上来,用最新的方法犯下最古老的罪。 无法遏制的幻觉和自我暗示让精神始终像紧绷的弓弦一样,随时可能断裂。 “!” 一道模糊的黑影突然从索尔视野里飞速掠过,无声无息,转瞬即逝。 索尔整个人猛然颤抖了一下,惊惧的同时飞快亮出匕首斜在身前,慌乱中还把心爱的斗篷割出了一道缺口。 这突如其来的一瞬让他感觉自己刚才还在乱跳的心脏仿佛骤然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捕获、攥紧、差点捏爆。 “……该死的家伙!” 一段令人窒息的原地等待后,索尔在心底狠狠咒骂了一声,慢慢从雕塑般的僵硬里松懈下来。 狗总是喜欢通过吠叫来表达自己的情绪,这让它们在饥荒来临后就像没穿衣服的美女一样引人注目。 如今灰幕镇大部分的狗都进了别人的肚子,但毫无疑问,肯定还有一些低调的猫活了下来。 刚才显然就是一只猫,而且从它依然矫健的身姿看来那家伙似乎过得不错。 就在索尔擦了擦冷汗准备继续前行的时候,他突然惊骇地瞪大眼睛,猛然一把捂住了自己下意识张开的嘴,整个人有些颤栗。 前方地面上,一滩黑影正以不快不慢的速度横穿过索尔的视野,片刻后没入了巷道一侧的墙壁之中。 那黑影看起来就像是地面上一滩肮脏的积水,表面不时泛起波浪,无声无息耸动着前进,最终穿透墙壁消失不见。 ……!?那是什么鬼东西?能像幽灵一样穿越墙壁?荒野里的怪物跑到镇上来了?它在追赶那只猫?它发现我了没有? 瞬间有无数问题在意识里蹦跳,但索尔贫乏的阅历注定无可解答这诡异的一幕,甚至连想找出一种贴合自己认知的说法都无能为力。 饥荒以来每次出门时索尔的大部分精力都用在防备同类上,他一直认为如今最大的危险来自于同类。 此刻站在黑暗里索尔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也许今天不是个好日子,自己容身的那口枯井仿佛在身后发出了温暖的呼唤,让他有种想马上扭头逃回去的冲动。 可惜索尔知道自己早已经没有了退缩的资本,如果今天再找不到食物……,不论前方黑暗里有什么,结局其实是一样的,无非是死亡方式不同而已。 悲哀地笑了笑,他扯紧兜帽再次迈开了脚步。 一路有惊无险走走停停,终于穿透巷道的尽头,踏上了主街道。 这时身后某个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那声音听起来很遥远,撕裂般的音调似乎是女人,也或者是男人,但更像一只怪鸟突然被捏住屁股后受惊所发出的嘶鸣,在寂静的小镇上空拉扯出一连串空洞的回音。 索尔默然往来路回了回头。 身后的黑暗依然无边无际,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明天。 人们像蚂蚁一样在黑暗里盲目行走,谁遇到谁,只是运气。 —————— 一面锈蚀的告示牌孤零零地竖在主街道岔路口,黑暗里看去仿佛一块寂寞的墓碑。 这里曾经很热闹,各色人等围绕在此。 安定时期,护民官会在告示牌上发布一些灰幕镇的重要事项,各公会则会在此张贴招募事宜,偶尔也会出现一些各势力自己内部解决不了但却报酬丰厚的风险委托。 索尔像个幽灵一样默默从告示牌下飘过。 顺着主街道继续向前,就能进入灰幕镇北区。 所谓的主街道其实只是一条常见的泥泞土路,不论雨天还是干燥的季节,坑洼的路面上终日淤积着一滩滩肮脏的积水。菜叶和垃圾在积水里浸泡腐败后,会发出下水道一样的气味。 即便如此,这条街道仍然是灰幕镇最为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除了较为宽敞外,它几乎贯穿了整个小镇,街道两端一直延伸到南北尽头。 灰幕镇大致划分为南北两片区域。 富人和商铺大多集中于北区,南面则是贫民的苦窑。 饥荒来临后,北区街道两边的店铺成了掠夺者们最先光顾的地方。 在那些靠实力说话的场合,索尔连围观的资格都没有,所以他一直只敢在南边的贫民区游荡,直到几个月后的今天才敢悄悄来北区碰碰运气。 和预想中差不多,如今整条主街道空旷而冷清,沿途的一些店铺早已被砸开。 搜索了两家店铺一无所获,索尔并没有太过沮丧。实际上他自己也不抱太多期待,如今大部分食物早已腐坏或者彻底变质无法食用,一切都是运气。 真正的坏消息是索尔开始感到自己意识里的眩晕有所加重,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的小幅度抽搐摇晃,心跳的律动声在脑海里被成倍放大,耳边像有人拿着战鼓在敲。 从长久抵抗饥饿的斗争经验来看,索尔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吃点什么,随时都可能会晕过去,然后也许就没有然后了。 在一座门户洞开的民宅里,索尔终于找到了两片爬满蚂蚁的地瓜干。 这种经过风干处理的劣质粗粮可以存放很久,也便于佐餐,很受穷人欢迎。 它们就安静地躺在一张小圆桌旁边的地板上,也许正是这种出人意料的张扬让它们在黑暗里逃过了一次次搜寻。如果不是凑近观察小圆桌上几盘变质的剩菜时无意中踩了一脚,索尔也不会发现它们。 面对近在咫尺的食物,饥饿仿佛一只随时想要破体而出的猛兽。 索尔飞快拂去表面的灰尘和虫子然后迫不及待地狠狠撕咬了一口,但食物入口后,他又尽量放慢了咀嚼速度,以免被早已丧失水分的食物噎到,或者因为太过猛烈的吞咽损伤到自己的胃。 消灭完这点可怜的杂粮,体内更剧烈的饥饿被引燃。 索尔神情有些狰狞,极力压制着心底那种想要吞噬一切的冲动,拔掉水袋的塞子猛灌了几口水后,稍作休息的他重新回到了街道上。 隔着空旷的街面远远看去,可以看见北区的黑暗里浮动着数点灯火。 其实索尔一直都知道,只要走到那片透着光亮的区域,就能找到活人。 当中有一处肯定是镇长埃尔顿的宅邸。 从瘟疫一开始,这个精明的老恶棍就聚集了大批恶毒的佣兵盘踞在自己的居所四周,用于对付任何敢于靠近或者心怀觊觎的穷人。 还有一处肯定是“金蔷薇”酒馆。 那里聚集着一些真正的狠人,强壮的流浪汉,随时准备拧下别人脑袋的疯子。 当然,还有善于逢迎的妖艳妓?女,似乎任何时期,她们都能活得很好。 除了这些明面上的势力,索尔知道那片光亮里还隐藏着一些别的存在。 比如佣兵公会、剑士公会、一些小镇上颇具实力的家族、或者在黑暗里如鱼得水的盗贼团体之类。 任何时期,武力总是能让他们占有更多的资源,支撑得更久。而剑盾在手,他们也从不畏惧任何武装势力。 对于索尔那边是另一个世界,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虽然饥饿和死亡往往更眷顾穷人,可惜他连穷人都算不上。 索尔知道自己还没有幸运到遇见好人的地步,也没有丝毫把握在那些满满的恶意里周旋,所以他宁愿用自己的方式挣扎着死去,也不会把性命交到那些疯子手里。 甩了甩脑袋,感觉又能支撑着再走一段,索尔心底突然冒出一个有些大胆的念头。 他伫立在黑暗中向那片光亮区域远远凝视了片刻,然后开始沿途一边搜索一边向着那片区域小心翼翼地靠近。 在主街道尾段的一间店铺门口,索尔停了下来,此处离那片亮着灯火的区域已经不远。 这很像冒险跑到巨龙的巢穴·门口采药草,要么你吃掉药草,要么巨龙吃掉你。 眼前这间店铺的大门早已不知去向,黑漆漆的门洞像一张饥饿裂开的嘴。 略微仰起头,可以看见门楣边粗糙的砂岩墙壁上伸出了半截铁棍,上面挂着一个画有药剂瓶子的锈迹铁牌,就像一面破烂的旗帜,不时在风的拱动下发出些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显然,这里曾是一家药剂店。 每一年,修道院都会把年龄稍大的孤儿们赶到镇上,为各家店铺打下手。 名义上是为了孤儿们能学到一些离开修道院后安身立命的手艺,实际上孤儿们的报酬全都进了圣职者的腰包。 瘟疫前,索尔是这家药剂店的学徒。说是学徒,其实和杂役差不多。 店主是一个名为巴迪摩尔的老头,一脸深深的皱纹写满了狡诈和冷漠。 他总是安静地坐在柜台后面冷眼注视着每一个走进店铺的人,直到对方提出一个大致令他满意的价格,那苍老难看的嘴角才会弯起一道阴郁无声地冷笑。 以前灰幕镇这种偏僻的乡下地方并没有真正的药剂师。 冒险者们如果受了过重的伤,要么躺在荒野里慢慢等死,要么挣扎着回到小镇上被一些自称治疗者的骗子哄骗着吃下一些杂草。 老巴迪摩尔来到小镇以后,这种状况才逐渐得以改观。 这导致了药剂店的生意总是人来人往,而轻易也不会有人招惹巴迪摩尔这个小镇上唯一的药剂师,哪怕他看起来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老混蛋。 老家伙很少说话,除了支使索尔从事各种劳作外,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索尔。 就算有,也只是在看一条等待剩饭的狗。 以往每次配制药剂时,巴迪摩尔都会及时把索尔赶出门去做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每当这时,索尔只能极力回忆起店里现有的各种药草和成品药剂的存货量,再把稍后药草材料的消耗量和货架上新出现的药剂结合比对,然后把结果默默在心底分析牢记。 当然药剂学肯定不是凭借一点小聪明就能掌握的,就算大致猜到了调配某种药剂所需的药草种类,在药草的提炼和汁液配比方面也还需要无数次的尝试摸索。 一切都还需要时间。 对于索尔而言,如果能够涉足药剂学领域,哪怕只是学会点皮毛,对于自己今后在这苦难的世道里活下去肯定会多出一些把握。 可惜后来突然暴发的瘟疫打乱了索尔的计划,他才不得不回到了修道院。 第四章 意外 如今再次踏入药剂店,这里比起自己几个月前离开时并没有太大改变。 空气里弥漫着那种长期熬煮药草后所特有的淡淡腐臭味,墙角传来老鼠们的窃窃私语。索尔转动视野在店内大致环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人。 店铺内部格局是一个纵深的长方形,摆设简单。 中间留有足够的过道,左手边是一个落满灰尘的老旧柜台,台面上孤零零的剩着个小巧的铁质烛台。柜台后竖着个用于陈列药剂的置物架,时至今日货架上那些颜色不一的药剂早已不见了踪影。 右手边一个古旧的书架贴墙而立,书架前有一张矮桌,一个低靠的小圆凳。 矮桌上倒着些提炼工具,几本药剂学相关的书籍散落在地面,显然掠夺者们曾经不止一次光顾过这里。 较为显眼的是书架侧面空旷处的地面上支着一口圆鼓鼓的用于熬煮草药的黑色大铁锅,让整个空间多了些充实感。 索尔径直绕到柜台后面,半蹲着身体伸直手臂向柜台里看不见的某处摸去。 片刻后,他从柜台中空的夹层里摸出一小个暗灰色蜡封的沙棉纸包,纸包的纸质因为浸泡过血芙兰花液略微有些泛黄,但当中的东西仍然保存得很好。 索尔用手掂了掂,然后神色复杂地将纸包收入怀中。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明明如今已经自身难保到了这个地步,可在自己日渐荒芜的心里却仍然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 不过如果说一定要在这场苦难里找点什么精神支撑。 复仇,无疑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至于复仇的对象,索尔希望也相信她还活着。 在柜台底面的台板上,索尔搜集到了小半捧混在灰尘里的盐,又在台板角落里找到一个干瘪的布口袋,其中竟然还剩有大半捧尖叶萝的种子。 连同柜台上的小烛台和那几本散落在地的书籍,索尔将所有能搜集到的东西一股脑塞进自己身后斗篷的兜帽里。 站在房间中央,扔了几颗尖叶萝种子在嘴里细致地咀嚼,感受着那略含水分和腥涩像吃沙豆般的口感,索尔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这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皱眉思索了片刻,索尔轻轻一拳砸在掌心。 对了,是老鼠,从刚才起他就一直听见那些小家伙们聚在某个墙角里交头接耳。 那些频繁出没于下水道和废墟堆里的小东西狡猾而迅速,总是比人类更擅长找到食物。 索尔反手从兜帽里抽出烛台握住支架,烛台的底座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形铁质托盘,他很有把握用托盘砸扁几个小家伙,这样自己也许还能有一顿晚餐。 随着距离拉近,黑暗视野慢慢向墙角覆盖过去,索尔惊喜地发现那些小东西并没有惊慌奔逃。 它们正以奇怪而滑稽的姿势仰着尖脑袋蹲坐在地面上,看起来就像一排正在等待哺乳的猪仔。 在大概三步的距离上,索尔终于渐渐看清,它们正仰头啃噬着一具横躺在地面的人类尸体。 确切地说,那具尸体已经被啃噬得只剩下了骨架,上面爬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虫子。 大部分血肉和内脏早已不知所踪,只剩零星的碎肉粘连在骨架上。暴凸的肋骨张开,向着四面空中凌乱的龇展,看上去就像荒野里随处绽放的荆棘。 虽然心里已经隐约有了某种预感,但索尔还是没忍住偏了偏视线。 果然在离那具骨架不远的地方,他又看见了一个孤零零的脑袋。 从那残留着牙印仅剩的小半张脸皮和半秃的白发上,索尔几乎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小镇上唯一的药剂师老巴迪摩尔。 一只脏毛老鼠已经啃掉了他的眼睛,正从头颅的半边眼窝里探出大半个毛茸茸的身体,似乎在向地面上的同伴们叽喳地炫耀着自己又有了新的发现。 整个头颅并没有随意地滚落一边,而是像刚从地面上长出来一样,诡异又恰好地平放着,似乎正在用那两个深黑空洞的眼窝注视着自己。 沉默着和那个头颅对视了片刻,索尔不由自主地猛然颤栗起来,然后狼狈地冲出店铺钻进旁边一条巷道里。 以往索尔曾多次参与过修道院埋葬尸体的劳作,饥荒后在巷道里游荡时也经常能遇见一些残破的尸骸和骨头堆,可以说一般的场景其实已经很难动摇他的意志。 不过,当你看见一个还算熟悉的人被别人分食后像堆垃圾一样遗弃在墙角时,恐惧显然又会到达新的高度。 现在支配索尔的是另一种情绪,他觉得自己这一生也许都不会再有吃老鼠的勇气了。扶着巷道墙壁,索尔把嘴捂在斗篷袖子里不停地干呕。 看来在老巴迪摩尔被人分食后,蚂蚁和老鼠又成了第二批光顾的客人,而自己只是无意中闯入了它们的盛宴。 至于自己一开始进入药剂店闻到的臭味,那其实是尸体腐烂的气味,就算以往熬煮药草的味道有些古怪,几个月过去也早就该消散了。 各种被忽略的细节和联想在脑海里放大,强硬地盘旋,让索尔开始奢侈地呕吐,倒出了胃里本来就少得可怜的存货,而且似乎还不准备停止。 这种感觉糟透了,明明腹中已经空空如也,可你却还想把整个胃给吐出来。 过了好一会,索尔才虚弱地擦了擦嘴。 就在他扶着墙壁向巷道口疲倦地移动时,主街道上的黑暗里突然传来了谁的脚步声。 最初隐约地,然后渐渐清晰。 索尔像是瞬间被冻结一样凝固在原地,脸上的虚弱也因为骤然的紧绷而消失不见。然后他以背抵墙,双手自身体两侧按住墙面,整个人无声而快速的顺势下滑瘫坐在地面上。 黑暗中想要‘看见’某个人并不容易,在没有照明的情况下,整个世界只有黑暗的背景和‘冥视’的灰暗视野两种颜色。如果对方静止不动,你只能先依靠对方的轮廓作出大致判断,然后要贴近到很近的距离才能验证自己的猜测。 索尔不确定对方是否发现了自己,毕竟他刚才从药剂店里慌乱地冲出来那一刻完全忘记了戒备。 但此时双方相隔的距离肯定超过了彼此的黑暗视野,这意味着那脚步声如果想要靠近自己,肯定会从主街道转进巷道里来。 以索尔自己总结的生存经验来看,在黑暗里遇到突发情况时,盲目奔逃或者贸然接近某个未知目标都是极不明智的。 所以此刻瘫坐在地面的他瞬间变成了一个饿死的小流浪汉,那失去生命力的脑袋向一边耷拉着,自然而恰好的面向主街道方向。 只是可惜这个仓促的伪装仍然有着不小的破绽,因为周围没有飞舞的蝇虫围绕自己。 无边的黑暗里,整个世界压抑而沉重。 索尔低垂的目光从微微留缝的眼睛里刺出,紧紧地钉在自己的黑暗视野边缘,身侧看似自然垂落的右手微微颤抖着,手指骨节已经因为用力握紧匕首而变得苍白。 如今还敢在街面上游荡的肯定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索尔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在等待对方靠近的那个时刻。 也许一个孩子的攻击对于对方而言只是个笑话,但那是自己唯一先手的机会。 那脚步声并不重,时走时慢,偶尔稍显迟疑,听起来像是在戒备着什么,当然也可能对方只是刚吃了自己的朋友出来散散步而已。 自始至终,索尔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看见了谁,视线因为短时间里过度集中精力反而有些模糊。不过对方应该没发现自己,那脚步声听起来向着主街道有光亮的那个方向离开了。 很久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感觉到同类的动静了,有些亲切,又有些疏离。 直到周围的黑暗重归于安静,索尔仍然一动不动地靠坐在那里。 像他这样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只靠幸运是活不到今天的。 没有任何人可以相信依靠,没有野狗强壮,没有成年人残忍,除了忍受着孤独小心翼翼地收集点可怜的剩饭,他能做的并不多。 在这个年纪学会生存既是幸运也是不幸。 幸运是因为可以靠自己活下去,而不会像那些毫无准备的毛头小子一样死得不明不白。不幸的是太早直面死亡,他会被迫长大。耐心、谨慎、阴险、疯狂…,太多正面或负面的情绪也会非自愿性的快速成长起来。 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了风,夹杂着稀疏的雨点,天空里回荡起闷雷翻滚的声音,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索尔慢慢站起身,任风撕扯着斗篷的衣摆和自己那很久没有打理过略长的头发。 他一直不太喜欢南方这边的天气,不过眼前也不算太糟糕,有了这场暴雨的掩护,自己的归途也会相对安全一些。 过了一会,风势越来越迅猛开始在巷道里横冲直撞,裹挟着渐渐密集的雨点像小石头一样砸在脸上,让人呼吸都有些困难。 整个世界突然喧闹了起来,小镇终于也不再沉默。 建筑发出不堪重负的摇晃声,被阻挡的风在挤过缝隙后会发出一些怨魂般的嚎叫。 该回家了。 索尔深深吸了口气,一头扑进了风雨里。 他一边裹紧身上的衣物一边快速的奔跑,不再战战兢兢,不再吝惜体力。背后兜帽里若有若无的重量在提醒着他,只要跑回墓地,今天又是奇迹的一天。 一路上索尔曾经无数次的回头,可他没有看见任何人。 这样虚张声势或许没什么意义,但如果某个雷鸣的时候恰好回头,他就能看见黑暗天空里裂过的闪电。 借着闪电那片刻苍白的光芒,他可以清晰地看见主街道周边一些破烂建筑的样子,整个世界也有了浅淡的颜色。 虽然时间很短,而且隔着雨幕看起来有些费力,但这是整场暴雨里索尔最喜欢的部分。 那一刻大地一片光明,一切都不再躲躲藏藏。那种视线可以自由延伸穿透很远的感觉,让索尔确信自己还活着,而这个世界也没有死去。 直接穿过修道院正门回到墓地,索尔在一块宽大的墓碑后面躲藏了片刻,没有发现尾随者,他才下到枯井之中。 刚脱下湿透的斗篷晾在空旷处,井底黑暗的角落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啪…啪啪…” 似乎有谁站在那里拍手,在寂静空旷的井底听起来无比清晰。 意外之所以称为意外,往往是因为它总是于突兀的时间发生于某个难以预料的地方,比如现在。 看来世事终究还是为自己准备了足够多的凶险。 一小段有些难熬的沉默过后,索尔猛然疾速奔跑,紧握匕首向那个角落全力刺了出去,没有太多的犹豫和慌乱,也不再谨慎和盘算。 谁在那里都不重要了,索尔很清楚自己除了生命外其实并没有太多可以失去的。 如果连最后这处遮风挡雨的容身之地都无法保住,那么就算自己此刻能够侥幸逃脱,回到之前那种睡墓穴的流浪生活,在不久后即将到来的寒冬里,自己也只会是路边的一具尸体。 结局,其实并没有多少区别。 匕首结实地刺在了粗糙的井壁上,在黑暗里蹭出几点火星。 视野覆盖过去的瞬间,索尔并没有在空荡荡的角落里看见任何敌人,但他顾不上墙壁反作用力带给手腕的痛楚,仍然固执地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再次挥出武器。 匕首毫无阻碍的在逼仄的角落里划出一个半圆,显然,也没有什么高明的刺客或者盗贼用隐形术躲在这里。 就在索尔脸上浮起巨大的疑惑时。 “啪……” 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次似乎就在眼前。 第五章 生机与威胁 索尔觅着声音来源飞快低头看向脚边。 那竟然是…… 一条鱼!? 就在自己脚边那个爬满青苔的水坑旁,一条鱼正在挣扎,不时弯起尾巴拍打着地面发出啪啪的声音。 索尔愣了片刻,然后飞身一屁股坐在了水坑上。 用屁股堵住归路确保这个家伙再也没有游来游去的机会以后,他才从容地脱下自己的破洞皮靴把鱼砸晕。 从发现这口枯井开始,井底角落里的这处水源一直在支撑着索尔的日常用水。 确切地说这只能算是一个小水坑,黑乎乎的深不见底,坑面大概有一面小圆盾大小,坑里的水无论怎么使用水位始终不会下降。 从淡水的水质来看,索尔也曾猜测过这个水坑也许连通着某条地下暗河。 不过所有的猜想也只能到这里,因为在他入住井底的这半年来,这个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小水坑安静地待在角落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连只青蛙也没出现过。 在饥饿难熬的时刻索尔也曾尝试着把水坑边那些陈年青苔当做食物,但入口后却有种让人想冲进荒野里脱下裤子尽情舞蹈的焦躁感,只试了一次他就放弃了那种深刻的味道。 此刻这条鱼的出现无异于一个奇迹,虽然迟了点,但还来得及。 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否真的有神存在。 也许大部分人在长久的绝望里突然看见生机,会顺其自然的联想到神,或者尝试着赞美点什么来表达内心的狂喜,但索尔不会。 虽然以前许多个早晨黄昏或者祷告日,他也曾经无数次和其他孤儿们站在一起,心不在焉地跟着读经台后面那个捧着神谕的老执事念诵一些意义莫名的音节。 但自从普蕾西娅修女死后,索尔心底再也没有祈祷过。 这是一条黢鱼,身体表面布满尖锥细密的鳞片,一把匕首的长度,体型略宽,肉质鲜美,鱼胆苦涩。如果把鱼的胆汁挤出来,即使不用加工也是上好的墨水,可以用羽毛笔在沙棉纸或羊皮纸上流畅的书写。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要的是通过这条鱼的出现,让索尔联想到了某些可能。 如果自己能制作出鱼钩和钓竿,是否有可能获得稳定的食物来源,而不用再每天耗时耗力地去面对外面的风险? 有了节省下来的多余时间自己就可以在井底的泥土里开垦出小半块田地,把今天带回来的尖叶萝种子种下。 这种不分季节适合在黑暗里疯长的粗粮似乎是三个月一熟,收获按时间推算应该是在冬天的最后一个月了,可是那时候自己还活着吗? 意识里许多突然迸发的念头来回碰撞,杂草一样凌乱滋长,心底跃跃欲试的狂热在燃烧。 这种忽然间一切皆有可能的感觉很难形容,就像沙漠里突然看见了绿洲,黑暗里裂开了一道漏光的门缝,让人莫名萌生出对抗全世界的勇气。 把鱼捧在手里,索尔终于露出了笑容。 虽然那笑容中掺杂了些不符合这个年龄的苦涩,但一路艰难而来,独自一人的他已经太久没有笑过了。 可惜这笑容只是在他瘦削的脸庞上稍作停留,很快就消失无踪。 因为在井底连通地面的出口那边,突然响起了一个真正的满含戏谑地说话声。 “啧……啧!索尔?德雷克,这就是你的新家吗?” 乍然响起的说话声让索尔的心脏骤然停跳,不过很快他慌乱的表情就重归于平静。 也许是因为经历了这一天的波折,索尔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余力再去震惊,也或者是因为他分辨出了那是盗贼修格斯的声音。 从索尔会记事起,他就一直叫做索尔?德雷克。 在一切懵懂的幼年,索尔自己也没怎么关心过这个姓名的由来。 直到后来,有孤儿在后院打扫墓地的时候在某个墓碑上发现了和索尔相同的名字,不过那时候修道院里老一批的修女和执事早已换届,许多事情已经无可追溯。 孤儿是没有姓氏的,所以这个捡来的名字让索尔和其他孤儿有了些不同。在为他增添了一个‘死人索尔’绰号的同时,这个名字也为他带来了一些无妄之灾。 偏见原本就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从那以后,索尔的童年就陷入了来自其他孤儿没完没了的欺凌和羞辱。 这个世界从来不乏精力旺盛的家伙,既然不能在黑暗的旷野里自由奔跑,他们只能发泄在其他孤儿身上。 此刻修格斯直呼自己的全名显然和礼貌无关,无非是嘲笑和讽刺而已。 修格斯也是修道院孤儿中的一员,和索尔差不多的年纪。 两人虽然在修道院里共同生活过几年,但彼此之间从没说过半句话,更谈不上丝毫的交情。 大体来说,两人很像同一类人,都不太合群,也都同时被孤儿这个群体所孤立。 不同的是,索尔幼年时其实很希望交到一些同龄的朋友,能够彼此说说话或者偶尔一起做点危险的事情,但不知不觉间他却被孤儿们推到了对立面。 面对三五成群的孤儿,势单力薄的索尔只能默默煎熬着自己的灰色童年。 至于修格斯,则有些特立独行。 他经常独自溜出修道院混迹在街头,而且据说很善于讨好那些卑鄙的成年人。后来不知从何时起,人们在提到修格斯这个名字时开始加上盗贼这个前缀。 从那以后,孤儿们基本不会主动招惹修格斯,而修道院的圣职者们也大多对修格斯的一些作为保持着缄默。 虽然他们不在意修格斯的孤儿身份,但却很顾忌修格斯背后的盗贼公会。 那些躲在阴暗里的疯子,随时都可能为了一些无聊的小事悄悄要了你的命。 索尔并不清楚修格斯在盗贼公会里混得怎么样,但可以肯定此刻修格斯出现在井底,他所带来的威胁绝不会比一个成年人少。 想象着此刻修格斯站在另一边黑暗里满脸戒备的样子,索尔努力堆起一个笑容,让自己因为长久没有与人交谈而有些嘶哑的语气尽量显得友善些。 “呃……我的朋友,你的来访真是令人欣喜。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什么活人了,都快要忘记怎么说话了!” 索尔一边说着话一边慢慢走到离修格斯三步远的地方站住,把对方纳入自己的黑暗视野。在这个距离上他可以大致看清对方的表情,从而做出一些判断。 修格斯没有接话,只是哼出一声嗤之以鼻的冷笑,似乎对朋友这个词很是不屑。 两个人中间只隔着一个枯死的树桩,之前索尔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它搬运到井底充当桌子,算是这个破败环境里唯一的家具。 修格斯仍然是修道院记忆中的那个样子,年轻尖瘦的脸上转动着狡黠的目光,玩世不恭的嘴角微微撅起。 他穿着亚麻质地的外套,外面罩着件手工的粗皮半身甲,腰袢两侧挂着的两把匕首在黑暗里隐约现出不怀好意的轮廓。 从修格斯轻松的神色和得体的穿着来看,他应该没在这场灾难里经历多少苦难。 微眯起眼把索尔上下审视了一番,修格斯才意味深长地开口。 “你似乎过得不错!居然能独自活到现在!” 此刻的索尔脱去斗篷后身上只穿着一件破烂开线的旧外套,看起来就像是随便找了些碎布条挂在身上,仔细看还能从衣服的裂口里看见满是污迹的里衬。 这简直比最邋遢的流浪汉还要不堪,哪里有半点不错的样子。 显然修格斯的后半句话才是重点,能活到现在,必然要有食物作为支撑,而食物在当前这个时期远比金子更有价值,这才是修格斯真正关心的。 说话的时候修格斯口中微微呼着热气,未干的雨水不时从他微卷的短发上滴落下来。 这个家伙煞费苦心冒着暴雨一路尾随自己而来,或许是想要敲诈自己一笔?索尔在心底默默作着判断,不过对方并没留给他太多时间。 修格斯看似随意地扭头在井底大致扫视了一圈,然后竟然就这么转身向井底的出口那边走去,像是准备要就此离开一样,边走边头也不回地嘀咕着。 “我该走了,为什么我非得在这种该死的天气里出来完成公会的任务……” 这番像是自言自语的抱怨立刻引起了索尔的重视,虽然对方未必会回答,但索尔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试探着问道: “什么……任务?” 修格斯似乎并没打算把任务内容当做秘密,他停住脚步耸了耸肩。 “公会让我们在镇上四处看看还有没有活人,顺便为那些处境艰难的人提供一些帮助。” 提供帮助? 索尔丝毫不相信那些吃什么都不吐骨头的盗贼会助人为乐这种鬼话。 但如果放任修格斯就此离去,自己的藏身处就会暴露,也许还会有更大的麻烦到来,这才是索尔最担心的。 第六章 对峙 在听完修格斯回答的瞬间,索尔的手指猛然颤动了一下,向自己腰袢的匕首偏移了一些距离,但最终还是极力克制下来。 此刻修格斯虽然背对着自己,但以盗贼们一贯的狡诈,索尔知道那绝不是什么轻敌的破绽。 对方看似悠闲的双手环抱在胸前,只要自己稍有动作,修格斯那刻意下垂的手腕马上就能拔出腰袢的武器进入战斗。 就战斗层面而言,索尔知道自己的赢面很小,甚至可以说没有。 虽然彼此体型相差不大,都是偏瘦弱的类型,但自己毫无实战经验,更没有掌握任何战斗技巧。而修格斯既然敢独自游荡在黑暗的街面上,肯定有着他足够的底气。 更关键的是就算自己放手一搏,甚至最后侥幸干掉了修格斯,索尔无法判断的是对方是否还有接应的同伙等在外面,因为修格斯在刚才的任务内容里提到了‘我们’这个词。 如果因此惊动了盗贼公会,处境只会更麻烦。 也许眼前除了干掉修格斯之外,自己还能用一些好处来交换暂时的安宁,可索尔很清楚自己一无所有的窘迫。而如果交出刚才得到的黢鱼,鱼的来源必然会暴露,毫无疑问自己之前刚萌生的一系列预想肯定也完蛋了,最终一切都会被夺走。 短暂之间,索尔在脑海里飞快地思索着对策。 就在修格斯准备再次迈步的时候,索尔突然抬头喊了一声。 “等一等!” 听见索尔的声音,背对着索尔的修格斯嘴角掠过一抹得意地微笑。 其实不论索尔做出何种反应都在他的预料里,因为修格斯曾经在不同的场合对不止一个人说起过这些所谓的公会任务内容。 饥荒以来,修格斯一直在黑暗里寻找那些落单的普通人,这些家伙往往没有任何势力可以依靠。 发现对方后,修格斯会像个猎人一样默默跟踪观察。 剔除其中饿红了眼的狠人和亡命徒,对于那些胆小软弱之辈,修格斯会适时地亮出盗贼公会的旗号,威胁对方交出部分食物或利益来换取安宁。 对于索尔,修格斯根本不屑做太多复杂的准备。 当看到这个蠢货冒着暴雨招摇地从自己视野里跑过时,隐匿在某个屋檐下避雨的修格斯觉得今天运气不错,所以他果断跟了上来。 不论战斗搏杀还是心智手段,修格斯都远没有把索尔这种小角色放在眼里。 他很清楚索尔在修道院里是个怎样的货色,而且他很自信修道院里的任何一个孤儿都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修格斯很享受这种掌控人心的感觉,甚至都不必付诸武力,仅用语言来敲打暗示别人,发掘出别人心中的不安,再把它放大。 让别人自觉地献出利益,这才是真正的敲诈艺术。 噢,艺术这个词是修格斯在公会里学到的。 老练的盗贼通常用它来形容某次漂亮利落地出手,可惜以修格斯目前的地位暂时还没有资格接触到那些高端的战斗技巧,所以他只能从别的方面来体现这种优雅的境界。 盗贼公会原本并不允许修格斯这种借势的个人行为,以免为公会招惹到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修格斯很会把握各方面的分寸,平常的收获除了留下小部分维持自己生存外,其它全部进献给了公会,最终换来了高层的默许。 修格斯相信只要熬过这场灾难,凭着贡献自己在盗贼公会里的地位将会有所提升,到时必然能脱下见习的帽子,迈入正式盗贼的行列。 听见索尔的阻拦,修格斯再次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一脸玩味地看着索尔,等待着索尔的挑战或者妥协。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树桩相互凝视着,井底的气氛逐渐变得沉重。 这看起来似乎只是两个十岁出头的孩子之间的对峙,但他们彼此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孩子。 艰难的世道早已让他们学会在和成年人抢夺利益的时候斗智斗勇,而在欣赏异性方面,他们也早已有了各自独特的眼光。 也许大陆上许多富有家庭这个年纪的孩子们还在父辈的庇护下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童年,但孤儿不一样。 如果不能自我适应快速成长,只要有利益或者有必要,谁也不会等到你长大后再来收割你的脑袋。 “实际上我刚刚弄到一条鱼,所以我想邀请你共进晚餐,这样我们还能好好聊一聊,这段日子以来我实在受够这该死的安静了。” 最终索尔似乎选择了妥协,语气里隐隐透出讨好的味道。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摸出半根蜡烛立在树桩上,用燧石点亮。 摇曳的烛光驱散了井底的黑暗,在墙壁上留下两个人张牙舞爪的影子。 井底的空间看起来还算宽敞,几个破边缺口的矮陶罐立在墙边,角落里堆放着一些难以分辨垃圾般的杂物,一堆充当床铺的破布和旧衣服凌乱的铺在地面。 这些破烂丝毫没有引起修格斯的兴趣。 不过当看到索尔从身后捧出一尾鲜鱼时,修格斯的眼角不由得跳了跳。虽然他料定索尔或多或少会有些存货,没想到居然还真有点好东西。 即使在安定时期的灰幕镇,鲜鱼也并不常见,只在富有家族和某些强大势力的餐桌上才会偶尔出现。 就算是修格斯,也从没有过一饱口福的机会。 原因很简单,要捕到鱼,意味着必须穿过黑暗荒野去到镇外的湖泊或者南面的无尽海域。 进入黑暗荒野本身就无比危险,而即使到达了那些地方,除了能钓到鱼外,也有可能钓到别的东西。 假如一个人具备在黑暗荒野里来去自如的实力,那么想要发财其实还有很多更稳靠的途径。比如野兽的皮肉,比铁还昂贵的木材,或者一些珍稀的药草矿石之类。 修格斯并不清楚鱼的来源,此刻突然出现的这条鱼让他有些困惑。 以索尔的能耐连在镇上游荡都是个问题,更不要说跑到荒野里去捕鱼。难道索尔认识了什么自己招惹不起的大人物?但眼前对方的妥协看起来又不像。 一时间修格斯也陷入了猜测里,不过他并不担心,因为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和手段来弄清想要知道的一切。 “烤鱼味道更好,但我担心浓郁的香味会引来什么不速之客,所以我准备简单煮一煮。” 索尔一边闲聊着一边用碎石块围着枯枝在地面上搭了个简易火堆,然后找来一把木勺和两个敞口的陶罐,往其中一个蓄了半罐清水后架在火堆上。 用匕首把鱼肚剖开,去鳞,清理完斩成两段后扔到陶罐里。 接着索尔又变戏法一样摸出一小把盐吹了吹灰尘放进去,然后一边关注着火候一边用勺子仔细地滤去鱼汤表面的泡沫。 修格斯默默注视着索尔的一举一动,他突然觉得眼前的索尔似乎和自己印象里那个修道院中孤僻无能的废物有了些不同。不过这并不重要,对方终将是自己的猎物。 材料有限,烹饪的过程简单沉闷。 过了一会,鱼汤翻滚,诱人的清香开始在井底弥漫。修格斯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喉咙却在下意识地蠕动。 鱼本身并不大,还被分成了两份。索尔把稍小的鱼尾部分留给自己,又匀了一些汤到另一个空罐里,然后大方地把勺子和鱼头部分向修格斯那边一推。 迫不及待地端起自己那份,饿了几天的索尔很不体面地盘腿坐在地上,一边吹着凉气一边用手捞着鱼肉,时而低头猛吸几口热汤。 看到树桩对面索尔整张脸都被陶罐的底面遮住,那糟糕的吃相像是要把整个罐子都塞进肚子里似的,修格斯这才放心地坐下端起自己面前的鱼,他吞咽的速度并不比索尔慢多少。 “呼~~!努力活到今天真是值得!” 索尔双手拄在身后仰坐在地上发出感慨,一副美餐后心满意足的样子。 修格斯咬着一根鱼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等待着索尔接下来的表演,同时盘算着怎样套问出鱼的来路以及如何继续扩大自己在今天这件事里的收益。 无意间一偏头,修格斯注意到树桩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摊开的沙棉纸,纸上有一小堆暗金色的粉末,看起来像是某种调味料。 “那是什么?” 修格斯神色悠闲地向那堆东西甩了甩下巴。 “腐败之光。” 索尔依然是那副慵懒的样子,打着嗝的语气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听到答案片刻后,修格斯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突然炸毛跳了起来。 跳起来的瞬间两把匕首已经握在手里,一把斜在身前一把偏在身侧,那是盗贼准备攻击的起手姿势。 但他并没有马上发动攻击,而是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把手指塞进了嘴里。 索尔偏头用看白痴一样的眼光瞪着他。 “你认为如果吃了混有腐败之光的食物你还会有抠喉咙的机会?恐怕早就变成一堆冒烟的臭肉了。” 这番话让修格斯松了口气,但没等他完全松懈下来,索尔又慢悠悠地接着说道: “你吃下的只是一些我随手配制的小零食,入口的片刻已经渗透在你的身体里了。” 第七章 胁迫 听完索尔的话修格斯再也无法冷静,怒瞪着眼睛向索尔咆哮起来。 “该死的废物,你在找死!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和索尔诸多类似‘妓?女的私生子’之类的绰号比起来,修格斯此刻的谩骂实在是不疼不痒。 默默看着对方像只猴子一样在那里上蹿下跳了半天,索尔才耸了耸肩。 “灼烧后的死藤灰烬和嗜睡蝙蝠的粪便混合,再添加一定比例的暗语花汁液后得到的新玩意。噢,确切地说,这东西还没有名字,我准备把它命名为‘女神的遗憾’。不过听起来似乎太张扬,或许我该换一个?” 索尔低着头在那里自言自语,像是遗忘了修格斯的存在,陷入了关于取名的思索。 修格斯微张着嘴,脸上的表情惊疑不定,他隐约觉得索尔是在吓唬自己。 老练的刺客的确可以做到用毒于无形,但索尔这种废物怎么会具备那种高明的手段?这根本不可能,修格斯心底在呐喊。 再次回想之前的烹饪过程修格斯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环节,而且鱼汤也是索尔先入口的,但此刻看着对方煞有其事的模样他又有些不敢确定,毕竟这关系到自己的性命。 怒火在脸上燃烧又熄灭了几次,修格斯才试探着问道: “你说的那种东西……有什么效用?” 像是自己的某种古怪趣味终于得到了别人的关注,被打断思考的索尔猛然抬起头来,语气里充斥着兴奋。 “接下来的三天你会连续腹泻,当然,这只是小小的预热。” “三天过后,你会感到眩晕、虚弱、体力逐渐衰竭。接着你会听见自己心跳加速,视野涣散出现重影。最后你会看见自己毫无疼痛的融化在黑暗里,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确切地说这种小玩意需要三天以上的时间才会真正发作,这意味着你还有机会。” “只要你每三天内按时来我这里服用延缓药剂,并且反复重复这个过程,数月后你身体里的毒性就会被中和消散,也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到时你仍然可以继续你盗贼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 索尔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目光闪耀而狂热,最后甚至还对着修格斯感叹道: “你不觉得这正是这种毒药最奇妙最伟大的地方吗?它既能和时间周旋,又能让生命游离在生死两可之间!” 看着索尔那副被他自己语气所感染的兴奋嘴脸,修格斯飞快地在心底把他杀死了几百次。 对于一些毒药修格斯是有所涉猎的。 虽然用毒严格说来是刺客的领域,但高端的盗贼同样擅长使用淬毒的匕首,而对于大部分常见毒药的辨识和使用方法在盗贼这个职业里也只能算是基础学科。 能控制发作时间的毒药? 原本修格斯并不相信索尔的鬼话,因为他从没听说过这种荒谬的东西。可是想到黑暗荒野里那么多怪物在到处乱跑,生命像杂草一样毫无价值,谁又敢保证这个该死的世界还会发生些什么。 更关键的是此刻索尔叙述时的样子让修格斯觉得他整个人已经有些不正常,看起来就像在某些领域过于偏执的疯子正在阐述自己的新发明。 一段沉默过去,修格斯重新回到树桩边坐下。 用匕首的尖端从那堆暗金色粉末里挑出一小簇小心地凑到眼前仔细观察后,他突然抬头看着索尔笑了起来。 “不错,这的确是腐败之光,你的表演也很精彩,甚至差点就骗到我了。” “可惜我敢肯定作为灰幕镇上唯一的药剂师,巴迪摩尔那个奸诈吝啬的老混蛋就算有人去亲吻他的屁股他也不会教授别人丝毫的知识。” “所以你其实根本不会什么药剂学,我说得对吗?” 说话的同时,修格斯死死盯住索尔的表情,希望能从对方脸上找出任何细微的破绽。 面对修格斯的质疑,索尔不屑地笑着向空中随意摆了摆手。 “可怜的孩子,你什么也肯定不了。药剂学那种小把戏?相信我,光是我忘记的都比大部分人知道的多。” 索尔这种难辨真伪的态度让修格斯的试探毫无收效,摇晃的烛光里,他的脸色重新又变得阴晴不定。 其实修格斯的猜测是正确的,对于药剂学索尔连入门都不算。 有一次索尔无意间发现药剂师老巴迪摩尔把这包腐败之光藏到了柜台的夹层里,也不知要送谁去见祖先。 之所以今天在北区寻找食物时顺便把它带回来,只是索尔为了自己今后有可能到来的复仇所做的准备而已,倒霉的修格斯只是刚好撞上。 对于今天修格斯的意外到来,干掉对方或者放任他离开都有可能引来麻烦,何况自己也未必具备那份实力。 所以索尔临时编造了这样一个故事,既能解决麻烦同时还能控制住修格斯这样一个能够在镇上自由来去的人,通过他来知晓外界的消息。 从索尔选择煮鱼而不是烤鱼的时候,他的计划就开始了。 刚才分鱼时推给修格斯的那个陶罐,不久前曾被索尔用来盛放墓地里某种带刺荆棘研磨成的汁液,饥饿时期索尔曾经亲自用生命证实过那是一种堪比强力泻药的存在,相信接下来的几天修格斯也不会例外。 这是整个计划得以延续的前提,也是编造故事最为关键的环节,所幸修格斯的自大让他忽视了这些细节。 至于索尔那番逐渐从虚弱走向死亡的描述,其实只是深度饥饿的后遗症,从不为饥饿所困扰的修格斯显然没有经历过。 有了以上前提,再加上这包货真价实的腐败之光,这也从侧面提醒着对方自己之前的确是有机会干掉他的。有这些铺垫在,修格斯最终只能选择相信。 索尔曾在某本书上看到过一句话,真正的英雄从来不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修格斯自然算不上什么英雄,但他肯定怕死,毕竟这个年纪是没有多少勇气拿来挥霍的。 所以这场骗局的最终走向索尔毫不担心,当修格斯端起鱼汤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输了,因为他赌不起。 愤怒、惊疑、慌乱,一时间有太多情绪充斥在修格斯心底,但都没有生命受到威胁来得尖锐。 抬手在脸上狠狠抹了几把,修格斯努力拼凑出一副凶狠的表情说道: “我需要一次性的解药,马上交出来,我以黑暗主神的名义立下誓言,可以放过你。” 索尔的脸慢慢冰冷,像从没笑过一样。 “你不请自来闯入我的家,毫无礼貌可言,即便如此我仍然慷慨地招待了你一顿美餐,最后你却像个蠢货一样对我咆哮?” “放过我?看来你还没搞清楚状况。” 说话的同时索尔已经慢慢站起身,手里锈迹斑驳的匕首指向修格斯,显然是宣战的前奏。 修格斯很清楚索尔此刻突然敢于掀桌子绝不是因为什么勇敢,要换成以往他早就扑上去把对方脖子扭断几次了,可惜现在彼此的优势已经倾斜,他只能默默忍受着索尔的挑衅。 “说吧,你想怎么样?” 憋屈了半天,修格斯才咬着牙迸出这句话。 一想到自己的性命攥在一个平常不入眼的小角色手里,还有这种从猎人转眼变成猎物的落差,让他感觉就像吞了一群食腐蝇一样恶心。 索尔随手把自己手里的锈铁片扔到墙角,走上前夺过修格斯的一把匕首占为己有,然后一脚踩踏在树桩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颓然瘫坐的修格斯。 “第一,我这样的小人物不想惊动任何人,所以记住,你从来没有见过我。” “第二,今后你的敲诈游戏我会加入,你负责寻找目标,行动计划由我制订,最后获得的利益由我分配!” “第三,我需要一定数量的蜡烛、盐,还有能长期放置的食物。” 索尔话音刚落,修格斯马上反驳道: “那不可能,我们公会对于食物有着严密的看管。” 索尔脸上浮起玩味的笑容,匕首挽了个刀花,在手中轻巧地抛接着,仿佛此刻的他才是一个真正的盗贼。 “死神已经在你左右,如果你仍不相信,大可以抱着无畏的态度等待命运的轮盘转动。” “看在曾是修道院同伴的份上,我承诺会为你预留一个宽敞的墓穴并亲手为你绑一个十字。相信我,整个萨维恩领主治下的领地里除了我没人能救得了你。” “三天后的晚上,我会在这里等你的结果。” 说到最后,索尔拍了拍修格斯的肩膀,然后凑近对方耳边轻声低语道: “生命永远是无价的,重点在于你愿意付出什么来延续它。” —————— 回到墓地,地面上的暴雨已经停歇,空气里弥漫着深秋的凉意。 一具游荡的骷髅漫无目的的从修格斯身边默默走过,他突然暴起一脚把对方踹成了满地的碎骨头。 黑暗依然无边无际,像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 修格斯郁闷地吐了口气,消失在其中。 第八章 凛冬将至 萨维恩领主治下的领地里共有六个小镇。 其中猎犬镇、圆木镇、新镇、蝙蝠山麓、枯叶岭五镇之间彼此相距不远,新镇位置居中,其余四个小镇分散环绕周围正好从四个方向上对新镇形成拱卫。 蝙蝠山麓和枯叶岭是多年前在废墟上重建的,保留了原本的地名。 新镇近几年才迁移兴建起来,原本定名为余晖镇,但因为领主的宅邸坐落于此再加上繁荣胜于周边,所以人们更喜欢将之称为‘新镇’。 相比起新镇的耀眼,灰幕镇孤零零的位于整片领地南面的一个半山坳里,已经接近大陆的边缘。 往南再出去就是大陆外的无尽海域,向西有延绵不绝的格拉姆斯山脉,东边是茂密无际的沉睡森林,不知连通哪里。 黑暗里行路向来艰难,从灰幕镇北门出发到达最近的圆木镇,就算不在荒野里遭遇什么意外至少也需要将近三四天的路程。 位置的偏远再加上贸易的风险,导致了灰幕镇一直像个不被疼爱的孩子一样缺少关注。 不过就规模而言,灰幕镇却是整个领地里除了新镇外第二大的小镇, 多年前这里原本只是三个分散的村落,在对抗黑暗的岁月里,人们为了抵御荒野的怪物和猛兽而聚到一起,这才有了灰幕镇的由来。 和这片黑暗大陆上大部分人类聚集地一样,灰幕镇的整体格局大致呈圆形,外围竖有一圈护墙。 墙体由坚硬的实心砂岩打磨堆砌,用粘土夯实,逐年加固,高度比一个成年男子还要高出一半,墙体的厚度可供人在上面行走警戒。 经年的墙面上爬满了杂乱的藤蔓,算不上美观可靠,但多少还是为小镇的居民带来了一些安全感。 修道院后院墓地的尽头就有一段古老的护墙经过。 索尔趴在茂密的荒草里,嘴里咬着一根草茎,视线正从护墙上某道岁月留下的缝隙里钻出去,墙的背后就是广阔的黑暗荒野。 据说荒野里偶尔会有一些特别的魔兽出没。 人们可以在很远的黑暗里看见它们,因为它们的出场总是高调而张扬,周身环绕着绚丽闪亮的魔法波动,不时还伴有一些轻微的魔法爆炸声。 此刻索尔什么也没看见,每次从这里看出去,外面都只有一成不变的黑暗,偶尔会有来自荒野的风从墙缝里挤进来撞在脸上。 索尔对于黑暗荒野的了解大多来自于书籍或者坊间的传闻。 那些道听途说往往并不具体,让他即畏惧于荒野的未知和神秘,又常常被自己想象里那些充满危险和不确定性的冒险旅途鼓舞得热血沸腾。 “刺啦!” 身后不远处隐约响起枯叶被压碎的声音,显然有什么东西正从上面经过。 那是索尔专门为来访者准备的。 他在马车残骸周围铺了一层枯叶,不论有谁走过,那些失去生命力的叶片依然会发出示警的破裂声。 对方听起来只有一个人。 索尔从荒草里爬起身抖了抖尘土,又在墓地里警惕地巡视一圈后,才返身钻进马车下面。 枯井下面一片明亮,修格斯已经点起一颗蜡烛,正抱着手抖着腿满脸烦躁地坐在树桩上,旁边扔着一个扎紧封口的布口袋。 接连腹泻三天的他显然没有什么好心情。 看到索尔,修格斯连基本的客套都懒得敷衍,屁股一偏让出树桩上的空旷,解开布袋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倾倒出来。 索尔掩藏着眼底的炽热走上前,顺手从墙边抓起一个破陶罐递给修格斯。 “这就是你说的……延缓解药?每三天服用一次?” 修格斯皱着眉头接过来,看着手中破陶罐底部这层颜色诡异略带粘稠状的墨绿色液体,他产生了某些不好的想象。 索尔没有回应,他正把树桩上杂乱的货物逐一清点分类。 两小捆蜡烛,一小布袋盐,还有一些肉干和沙豆之类的杂食,这些才是真正的好东西。安定时期的盐和蜡烛可不是便宜的消耗品,不过对于盗贼公会来说显然都是小问题。 尝试着抿了一小口手中的液体,修格斯骤然绷紧的眉头差点把自己的眉毛扭断。 “噢……!该死的,这是马粪汤吗?我要吐了!” 偏头看看无动于衷的索尔,修格斯咬了咬牙猛然一口气全部灌了下去。然后他突然哀嚎了一声,整个人一边浑身颤抖着一边发出些意义不明的怪音。 这是索尔用水坑边的青苔和墓地里某种植物研磨成汁后的混合产物,在饥饿时期这两样东西都曾给索尔留下过难忘的印象,他觉得很有必要和修格斯分享一下这些深刻的味道。 其实在索尔原本的计划里,今天本该是修格斯的死期。 孤儿身上有很多特质,多疑、狡诈、敌视光明下的一切,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同时再用最大的恶意去算计别人,总之他们很难真正相信任何人。 那天修格斯离开后,索尔曾默坐在黑暗里举棋不定。他觉得相比起利用对方打探消息之类的小事,或许只有死人才不会节外生枝。 所以索尔准备今天在所谓的解药里掺入真正的毒药。 作为骗局的延伸,修格斯必然只能喝下去,还是那个原因,他没得选。 等修格斯无声无息地死掉之后,一切有可能脱离自己掌控的事态自然也就不复存在。那样自己就可以继续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虽然仍旧孤独,但至少安心。 之所以最终改变了计划,一方面是因为索尔暂时还不想跨越杀人这条底线。 虽然他很清楚自己的双手日后终究会沾满血腥,但至少不应该是现在,对象也不该是修格斯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另一方面,就矛盾层面而言,他和修格斯之间也还没到非要你死我活的地步。 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修格斯将会无数次重复这个喝解药的过程,而自己随时都有机会再次修正计划。 既然手里握有主动,那就索性再看看。 所以才有了眼前这场孩子间玩笑般的闹剧。 修格斯并不知道自己无形中逃过了一劫,灌下可疑液体的他体会到了这个世界深深地恶意,好半天才重新活过来。 看到树桩边索尔那因为强忍笑意而震动不止的背影,修格斯悲愤地冲上前扯住索尔的衣襟,一副准备拼命的样子。 “冷静点,我的朋友。这种药水的味道的确不怎么样,但你要学会习惯,或者下次你可以试着把它混在鲜鱼汤里,说不定最终你还会喜欢上那种新风味。” 索尔假装严肃地格开修格斯的手,然后从墙边的水罐里捞出一尾鲜鱼。 和上次一样的场景,一样的烹饪过程,两个人隔着树桩相对而坐,吃了顿沉默的美餐。 餐后修格斯在井底四处走了走,很快他就注意到了角落里的水坑和钓竿。 “看来这就是你的秘密吧?”修格斯一脸有所发现的转头向索尔问道。 “盐不够,我还需要更多的盐。”索尔没有再提及食物,眼前已经暂时够他支撑一段时间,没必要把修格斯逼得太紧。 “盐?见鬼,你要用来当零食吗?” 修格斯满脸疑惑,在他看来索尔的所有要求里,只有食物才是最关键的。至于盐,除了调味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作用。 “我想尝试着把多余的鱼全部腌制起来,为即将到来的冬天做准备。”索尔凝视着地面上一根被蚂蚁们缓慢拖行的鱼刺说道。 听索尔骤然提到冬天,修格斯原本悠闲的表情也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对于灰幕镇的人们而言,除了黑暗荒野带来的恐惧,寒冬也是并驾齐驱的噩梦。 每年冬天灰幕镇都会冻死一些人,因为取暖一直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人们总是没有足够的木柴来熬过冬季。 灰幕镇几乎大部分房屋都是由粗糙的黑砂岩或毛石所搭建,在大部分需要木料的场合人们总是尽可能的使用铁之类的金属来代替,这也是小镇上木头比铁还昂贵的原因。 当然,如果你有足够的实力,也可以像镇长老埃尔顿那样拥有一座优质的原木宅邸,或者像各大公会一样,摆上散发着木料香的优雅桌椅。 每年冬天灰幕镇都会突然冒出大量的业余盗贼。 他们活跃而疯狂,左顾右盼地寻找着机会,随时准备趁你不注意时偷走你的门,你的桌子,或者你睡觉的床甚至衣服布料,总之一切能用于燃烧取暖的东西。 往年临近冬天的时候都会有逐利的商队从圆木镇运来一定数量的木柴。 除此外镇长埃尔顿还会从灰幕镇西边亚尔矿坑的收入里挪出一笔不菲的报酬,用以招募人手组建所谓的伐木队到小镇东面的沉睡森林里伐木,以此来缓解小镇过冬的压力。 伐木队里往往成员混杂,其中不乏一些对自己实力有信心的莽汉,老成的佣兵,铤而走险的投机者。 虽然每次报酬都很丰厚,沉睡森林的广袤无边也足以支撑常年的肆意砍伐,但越来越远的出行路程和黑暗荒野里逐年增加的死伤率还是让大部分人望而却步。 今年肯定不会再有什么伐木队了,圆木镇的商队也不会再来,所以还留守在灰幕镇上的人只能自己面对噩梦。 第九章 初寒 讨论沉重的冬天毫无意义,只能提前做好准备。 “梅莉莎还活着吗?”火堆边的索尔适时岔开了话题。 “不久前我曾在北区的酒馆附近见到过她,为什么你会突然提起那头恶心的母猪?”修格斯一脸难受地反问。 如果不是灰幕镇突然暴发灾难,索尔原本有着许多计划,比如药剂学的学习,比如复仇。 梅莉莎是菲尼斯修道院的修女长,凶悍泼辣的恶劣性格再加上暴熊一样的粗胖体型让她比起许多壮汉更加坚韧不拔,颠覆着人们对于女性这种美丽生灵的一切美好幻想。 索尔曾经在心底为她设计了许多种死法,但最终索尔认为只有腐败之光才能匹配她的疯狂与残忍。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来顺口问一问,毕竟她是那么与众不同。” 索尔并不准备向修格斯透露自己的复仇计划,虽然两人大致友好的完成了第一次交易,但远远谈不上信任。 “你的关注点还真是……独特,不要再提她了,一想到那头连瘟疫都无法带走的母猪,就让我觉得已经提前置身于寒冬里了。” 修格斯离开以后,索尔又陷入了自己的忙碌。 实际上从上次毒药事件后的第二天,索尔手里的事情就突然多了起来。 他利用铁质小烛台四个弯曲的尖端部分敲砸打磨出了四个鱼钩,然后通过一些材料的组合尝试着制作了四根钓竿。 钓竿的耐用度还有待验证,但和索尔的预想有所偏离的是,工具并不是最大的问题,鱼饵才是。 墓地里的蚯蚓、各种虫子、甚至尖叶萝的种子和尸体上的腐肉,索尔做了各种尝试。可惜他并没有任何渔猎的经验,第一天只能在一无所获里度过。 有一次垂钓的过程里钓竿猛然下坠,似乎拉住了什么大家伙。 虽然理论上那东西无法通过窄小的水坑来到地面,但一番角力后索尔还是有些紧张的用匕首割断鱼线,果断放弃了一个鱼钩。 直到第二天索尔才终于确定,墓地里某种不知名的草茎很受黢鱼欢迎。 除去自己的消耗和刚才的晚餐,现在陶罐里还养着两条黢鱼,这是索尔三天来的收获。虽然在食物处理方面毫无经验,但他相信只要经过几次摸索后自己就能实现腌制的过程。 暂时不用为食物发愁,索尔准备明天就在井底开垦出一小块四方形的田地,尖叶萝的种植要赶紧开始着手了。 钓鱼除了运气和一定的技巧外,最耗费的其实是耐心。 不过索尔有着很好的排解方式,他从修道院的地下藏书室里弄回来一些书籍,这样他就能在烛光下一边看书一边钓鱼。 以前为了避开孤儿们的拳打脚踢,索尔时常会躲在修道院的地下藏书室里。 相对于整个修道院而言,那间地下藏书室虽然算不上什么重要的地方,但也不是一个孤儿有资格留连的。 孤儿间偶尔会因为犯了错而被惩罚性地安排去打扫那个被遗忘的角落。 于是有一段时间为了借着打扫的机会去尽兴阅读,索尔开始故意而频繁的犯错,以期获得惩罚。可惜有时被派去了厨房,有时被派去了茅厕。 多次冒着风险偷偷溜下来以后,索尔渐渐学会了准确拿捏时间。 于是这个堆满宗教遗物和古老书籍的狭小空间成了他真正的乐土,在这里,索尔独自完成了认识世界的过程。 藏书室里的书籍种类繁杂,内容涉及也很广泛。 有关于炼金和药剂学等各种学科的理论心得,有长剑和盾牌之类的使用技巧,也有历史故事和英雄们的传纪。 在灰幕镇这种小地方,没多少人关心识字这种无聊的小事,更不要说去阅读。 也许在大部分人眼里那些虫蛀发霉的书籍只有烤火取暖的价值,但对于索尔而言那些知识才是最大的财富。 曾经有一段时间,从书籍的摆放位置和表面灰尘的新旧痕迹上索尔偶然间发现自己并不是藏书室里唯一的客人,这让他很不安。 因为整日担心某个无知的蠢货把书籍偷走,索尔最终在自己最喜欢的一本荒野冒险里留下了一张警告的字条。 “如果你敢偷走我的书,我就让你永远沉睡在黑暗里。” 后来索尔发现自己留在书里的字条不见了,但他却始终没有找出那个人。 有人说这是一个连神都无法涉及的古老年代,光明与黑暗在这里你死我活的消亡。也有人说其实诸神早已离去,抛弃了他的子民。 不论别人怎么说,冬天还是来了。 时间一直在走,无声无息,永不回头。 转眼,索尔迎来了自己十三岁的生日,小镇也落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而且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停下的趋势。 孤儿其实是没有生日的,他们大多不知道自己生于哪一天,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生。但他们仍然会在一年里选定一个自己喜欢的日子,以此来纪念成长。 索尔把自己的生日定在了每年入冬的第一天,因为记忆里冬天总是很难熬过,他觉得如果自己恰好死在了某年冬天,至少也算死在了整岁上。 莹白的雪花从黑暗的天空里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把地面的一切悄然覆盖,然后又默默成为黑暗的一部分。 肃杀的严寒游荡在空气里,四处寻找着鲜活的生命。 日子也像是被冻结了一样,突然放慢了节奏。 唯一的好消息是井底的小水坑并没有像索尔担心的那样结冰,他的钓鱼计划仍然在继续。除此之外,偶尔为田里的种子松松土除除草,似乎就没有多少事可以做了。 修格斯仍然会来井底喝所谓的解药,从最初的三天一次到后来越来越频繁几乎每天都会来报到。 也许是蹭饭的次数太多,即使索尔不再主动提起,修格斯也会自觉地带来一些包括食物在内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并不是经常都有鱼吃,大部分时候两人只能围着树桩啃一些难咽的粗粮。索尔把多余的鱼留作了储备,腌制的手艺已经大有长进。 有时候修格斯也会鼻青脸肿的过来,不过他自己不愿提,索尔也不会问。 对于小镇上的盗贼公会索尔已经有了大致了解。 十多个人的规模,真正有实力能做决定的高层也就两三人,其他只是些擅长逞凶斗狠的无所事事之辈,类似修格斯这样年纪的外围成员在公会里显然不会有太好的地位。 入冬后,修格斯把铺盖扔了下来,似乎准备在井底留宿。 对此索尔也没做任何表态,两人隔着田地和树桩,索尔睡在略为宽敞的里面,修格斯睡在靠近出口的另一边。 有一天夜里,索尔警觉地发现修格斯正站在自己的铺盖前。 “出口那边太冷了,我老是感觉有风漏下来,或许我们可以挤一挤?”修格斯抱着自己的铺盖试探着提出建议,冷意从他颤抖的话音里渗透出来。 “希望你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情。”索尔一边警告着一边向自己身侧还有余裕的空间甩了甩下巴。 “见鬼,你在担心什么?我喜欢女人!” 两个人背靠背挤在了一起。 不知从何时起两人的关系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改善,毕竟原本就是差不多的年纪,彼此又都是孤儿,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不过相互之间从来没有提到过朋友之类,那个词太耀眼。 两人结伴去过几次镇上,也许是活到最后的人都变聪明了,再加上严寒的肆虐,他们的敲诈游戏一直没有找到什么像样的猎物。 大部分时间两人都是在搜寻,食物、木柴、干草、衣物,总之一切和生存相关的东西都是他们的目标。就像黑暗里两只贪婪的老鼠,把所有有用的东西拖回洞里。 其间索尔叫上修格斯回了趟药剂店,除了把那口大铁锅和一些药草提炼工具弄回来之外,他们还去了药剂师巴迪摩尔的家。 在那里索尔找到了一些风干的药草材料,另外还在书架上发现了老巴迪摩尔的日记。 日记上的记载开始于二十多年前,其中用平淡的文字叙述了一些逝去的光阴,一些荒诞或者深刻的经历。 值得一提的是日记里夹着一张早已发硬干裂的羊皮纸,上面工整而详细的记录着几种常见药剂所需要的材料、配比,以及提炼混合方法。 最后索尔把巴迪摩尔的尸骨也打包带了回来,在修道院的墓地里为老家伙起了座坟墓。 坟墓上只是简单绑了一个粗糙的十字,没有墓碑,因为索尔也不知道该怎样在墓碑上总结老家伙的一生。 这和善良没什么关系,既然最终偷到了老头的药剂手艺,顺手给他个归宿也不值一提。 第十章 发现 天气越来越冷了,仿佛连说出的话都会结冰。 最近修格斯已经很少出门,大部分时候他都和索尔待在井底,要么帮着做一些杂务要么和索尔替换着钓钓鱼,或者相互之间聊一些没边的话题。 寒冬第二个月里的某一天,索尔正裹着臃肿的衣服缩在角落里,就着烛光一边钓鱼一边阅读一篇关于刺客该如何面对重甲剑士的战术论文。 修格斯突然回到井底,整个脑袋凑上来。 “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索尔偏过头,看见修格斯一脸的兴奋,像只流浪到老鼠洞附近的猫。 “食物?” 修格斯摇了摇头。 索尔不再继续猜,在他看来当前时期只有食物最重要。 也许修格斯在某户翻找到了一些钱币,不过索尔对此兴致不大,钱币至少要在冬天以后才会重新恢复交易能力。 修格斯迫不及待地说出了自己兴奋的原因。 “我发现了乔伊斯家的姐妹。” 听完答案的索尔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一副那又怎么样的表情。 对于乔伊斯这个姓索尔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只隐约知道似乎是镇上的皮匠家。如今的灰幕镇或多或少还有一些人躲在黑暗里,发现两个活人算不上什么特别的事情。 “她们过得……呃,似乎不太好。总之我已经和姐姐谈妥了,只要付出几条咸鱼和少量食物,你可以在姐妹俩当中优先挑一个,然后我们将度过整个寒冬里最温暖的一个夜晚。” 索尔有些无语地再次偏过头,但修格斯的样子看起来显然不是在开玩笑,最终索尔只能果断地拒绝。 “那不可能,也没有意义。目前的粮食储备能否安然度过冬天还是个问题,每一点食物份额都必须严格控制。” 索尔并不排斥异性,更没有什么道德洁癖,只不过在他眼里想在灰幕镇找个女人过夜根本就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以目前的年纪对于那种事根本不必那么迫切,何况还是在眼前食物无比珍贵的艰难时期。 “没有意义?” 修格斯反问的语气里带着莫名地愠怒,仿佛索尔践踏了他的信仰一样。 片刻后,他弯起一支手臂,在空中握成拳头用力晃了晃,开始对着索尔宣扬自己的某些想法。 “听着,女孩们通过我们变成女人,反过来我们同样可以从她们身上变成男人。比起让修道院那些穿着长袍的蠢货往头上淋几滴馊水的狗屁成人礼,难道你不觉得男女之间才是一场神圣的仪式吗?” 修格斯的话引起了索尔的嗤笑,想不到这家伙居然能把找女人过夜和成人礼扯在一起。 先不论这种观点是否荒谬,但索尔知道这其中的原因肯定不会是因为什么狗屁的神圣仪式。也许修格斯只是单纯的想与女孩们发生点什么,只不过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说出来才编了这么一套蹩脚的歪论。 当领地里的孩子年满十四岁的时候,会在菲尼斯修道院里接受成人礼,在那之后他们才会被真正的当做一个成年人对待。 至于孤儿,修道院肯定不会为了某个孤儿单独举行仪式,而是在不同时间段凑齐一批年龄相近的孤儿共同受洗。 虽然索尔也觉得那所谓的成人礼过程实在不怎么样,但他入冬时才刚度过自己的十三岁生日,而成人礼至少是一年后的事情,还很遥远。 被修格斯烈焰熊熊的目光注视着,索尔再次摇了摇头。 “总之我不会参与,你也不要想打我鱼的主意。” 面对索尔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修格斯眼珠转了转。 “我为你从公会里偷来食物,你知道我承担着怎样的风险吗?事到临头你就这么一副该死的守财奴嘴脸?” 索尔回答得毫无负担。 “可是我和你分享了其中大部分,而且如果你仔细计算过,就会发现你所消耗的食物几乎大于你创造的。另外,不要忘了你的性命还在我手里,解药的配方我并没有记熟,很可能因为一些意外而突然忘记。” 索尔抬着钓竿漫不经心地威胁着,说完忽然发现身边没了动静。 回过头,索尔看见身后修格斯已经整个人横躺在地面上,手脚张开肚皮朝天,像只沙地里被晒死的壁虎,正一脸毅然赴死的表情瞪着自己。 “总之我已经和别人达成了约定,要么你和我一起去,要么你现在就毒死我!” “……” —————— 某处黑暗的房间里,一个纤细的身影在床上辗转反侧,有些难以入眠。 要在这样的寒冬入睡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壁炉已经很久没有发出过温暖的火光了,满是潮气的被子和衣服也不再可靠,黑暗里她只能抱紧肩膀,蜷缩起身体默默忍受着寒冷和饥饿的煎熬。 窗外偶尔掠过冷风的呼啸,更多的时候只剩雪花落在地面上粉身碎骨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黑影轻手轻脚地进入了房间。 将拂去积雪的旧外套挂好后,黑影在床边轻轻坐了下来。 外面的寒冷显然让人很不好受,黑影不停朝自己合拢的双手呵着热气,整个人还有些忍不住地颤抖。 “有收获吗?姐姐。”床上的少女伸出纤细的手轻轻抚摸着黑影顺滑的长发。 床边被称为姐姐的人疲倦地摇了摇头。 如今已是深冬,街面上虽然相对安全了不少,但出行也越来越艰难。 为了躲避北区那些疯狂的活人,每次出行都要绕更多的远路。 那些紧闭的门户是不敢靠近的,也许正有某个人躲在门背后等待着猎物上门,而那些大门敞开的,早已经被掠夺者们搜刮得很彻底。 一路谨慎、戒备、不惜体力,最后却往往得到一个空手而归的结果,这实在是件很令人沮丧的事情。 “快进毯子里来暖和下,接下来就交给我吧。昨天我发现了几处空屋,可惜当时我实在没有力气进行细致搜索了,今天我准备直接过去。” “不用担心,姐姐,你知道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妹妹一边说着一边从床上坐起身,给了姐姐一个打气的拥抱。 姐姐也抬手回应了妹妹,黑暗里两道拥抱的身影陷入了沉默。 实际上姐妹俩都很清楚,幸运已经远离她们很久了。 饥荒来临后,父母把大部分食物留给姐妹俩,然后和相熟的猎人组建了一支冒险者小队,离开小镇进入黑暗荒野寻找出路。 父母离开后,姐妹俩开始轮番外出搜寻食物,吃得也很节省,但无论怎么克扣,终究还是到了最艰难的时刻,几天前两人已经吃完了最后一粒面包屑。 把头轻轻抵在妹妹额头上,姐姐微微叹了口气,开始讲述自己一无所获的一天。 唯一和往常不同的是,姐姐提到今天她遇到了一个孤儿,并且和对方达成了某种无奈地约定。 听着姐姐语气里那几乎快要压抑不住的沉重,妹妹的情绪却出奇的平静。 实际上勉强撑到今天,对各种结局都有了预料和接受的准备。 用身体换取食物这种事并不是各种结果里最糟的,甚至就当前时期而言,还有得换简直就是一种幸运。 这该死的世道早就让尊严低到了尘埃里,姐妹俩的坚持终于也到了碎裂的时刻。 “我向他索取了一定量的食物,等他和他的同伴到来的时候,你就找个地方躲起来,让我来应付他们。” 姐姐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显得轻松一些,仿佛要来临的只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不,姐姐,我会和你一起面对任何事情。既然父亲和母亲把更多的机会留给了我们,我们一定要靠自己活下来。” “我们一定会活下来的。” 黑暗里,妹妹紧拥着姐姐在对方耳边坚定地说道。 第十一章 某夜 “你是准备把我的存货搬空吗?还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和她们搭伙过日子?”索尔抱手靠着墙,一脸揶揄地看着正在忙碌的修格斯。 处理这些食物花费了索尔不少精力。 鱼已经全部腌制过,肉干之类为了便于入口和咀嚼已经仔细分切成条状,就连硌牙的沙豆也被索尔细心地研磨成粉,加水略微搅拌后即可食用。 此刻修格斯像只勤劳的土拨鼠一样,正撅着屁股不停地把各种食物扒拉进一个敞开的布口袋里,大有寸草不留的趋势。 听见索尔的讥讽,他才一脸不情愿地停下手里的动作,讪讪地挠了挠头。 “我觉得初次见面时出手应该阔绰一些,这样能为我们博得对方更多的好感。至于食物方面……放心,我会尽量想办法再弄些回来。” 看着修格斯那股为了异性不惜倾家荡产的气势,索尔气得笑了起来。 “等你饿到啃杂草的时候,希望你还能维持这份体面。” 这是寒冬第二个月尾,在修格斯不死不休的反复纠缠下,索尔最终还是被他那种无赖般的坚决打败了。 既然寒冬那么漫长,那就出去走走。 修格斯反复强调这将是一次体面的约会,索尔不得不陪他到修道院的柴房里烧了些热水,两人在寒气里上蹿下跳的洗了个澡,然后从头到脚换了身新衣服。 如今整个小镇已经埋在了大雪里,连蚂蚁都躲了起来。 两人呼着热气,顶着风雪缓慢前行,最后在一座积雪半掩看起来有两层楼的房屋前停住了脚步。 皮匠在镇上也算得上是热门的中产职业,不过眼前这座房屋的位置只是刚好坐落在富人区边缘,索尔并没在门楣上看见什么显示地位的门徽。 把装有食物的布袋抛给索尔,修格斯搓着快要冻僵的双手独自走上前,弯起指节在斑驳的门板上轻轻敲出约定好的节奏。 过了一会,门控制着摩擦声悄悄裂开一道勉强能通过的空间,黑暗中也看不清门里有什么人。 修格斯头也不回地向身后勾了勾手,示意索尔跟上。 进门是一个宽敞的客厅。 客厅四周摆设普通,中央铺着一小圈碎花边的粗麻地毯,地毯后有一条向里纵深的短过道,过道两边各有一间房间。在靠近客厅右侧墙边处有一道木质楼梯,连通向二楼。 屋里并没有点起蜡烛,这里不像井底,如果有光亮漏出去必然会引来麻烦。 修格斯和索尔对面,两个穿着纳鲁塞斯长裙的纤细身影安静地站在黑暗里。 看起来她们显然为今夜下了某些决心,不然在这要命的天气里穿着裙装简直是种折磨。 “这是姐姐蔻维尔?乔伊斯,还有妹妹艾琳?乔伊斯,这是索尔?德雷克,我的兄弟。” 修格斯故作大方地为双方介绍着,在异性面前,索尔的地位直接越过了朋友到达了兄弟这样的高度。 “你们好。”姐姐蔻维尔的声音平淡柔软,听不出热情或反感。 打过招呼,修格斯适时递上食物并礼貌地示意姐妹俩最好先饱餐一顿,因为她们看起来已经有些虚弱。 为对方留下进餐空间后,修格斯趁机把索尔拽到门口,脑袋凑过来,目光闪烁。 “怎么样?姐姐十四,妹妹十三。既然你放弃了优先选择,那就照之前说好的,姐姐归我?” “姐妹都跟你走我也没意见,给我留个过夜的地方就行。” 索尔兴致寡然地回应马上遭到了修格斯一脸鄙夷地斜视。 “该死的家伙!你的良心不会流血吗?说实话近距离观察后,你难道没有发觉妹妹的身材看起来似乎比姐姐还要好一些?真是世事难料,我都有点后悔了。” 看着修格斯一脸你赚到了的表情,索尔很是无语。 实际上他从未和修格斯说好任何事情,更不可能去做出什么选择,毕竟那姐妹俩对于他而言只不过是两个陌生人而已。 过了一会,四人重新聚在一起。 黑暗里修格斯似乎对姐姐低声说了什么,蔻维尔点了点头。 然后修格斯回头向索尔挑了挑眉毛,转身跟着蔻维尔走进一楼的一间房间,片刻后传来轻微的关门声。 索尔和妹妹艾琳沉默着,继续站在黑暗里。 “父亲组建了一支冒险者小队,母亲也在队伍里,他们把我和姐姐留在镇上,认为这样活下去的机会会多一些。” 雕像般的妹妹突然开了口,声音并不像想象中稚嫩,听起来还有些婉转和悦耳。 “很明智,以你们的年纪的确无力面对荒野里的危险。” 索尔随意打量着四周,漫不经心地应对着对方临时挑起的话题。 她们的父母也许有不得不走的理由,就算留下来,一家人的食物需求将是一个沉重的数字。 穿过黑暗荒野和留守小镇,很难说哪种生存概率更大,毕竟运气是个不可控的因素。 “我的房间……在楼上。”艾琳一边说着话一边微提着裙摆向墙边的木质楼梯走去,随后响起一连串轻微的踩踏声。 默默注视她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外,索尔在黑暗里伫立片刻,然后慢慢跟了上去。 楼梯上方是二楼的横向过道,过道外侧竖着一排木质扶手,可以扶着俯视门厅。 过道里侧墙面上有三间房间,倒也符合富裕人家的格局,不过此刻有两间房门紧闭,只有过道尽头那间微微敞开着。 像大多数女孩的房间一样,索尔一进入其中便嗅到空气里淡淡的清香,即使是在如今这种艰难时期,房间里的一切仍然整洁有序不见杂乱。 房间里没见到任何人,索尔有些疑惑,仔细看才发现床上的毛毯里侧有个人形的凸起,显然艾琳已经躲进去了。 在黑暗里静默了一会,索尔慢慢坐到床边弯腰脱下自己的半筒皮靴摆放整齐,然后也钻进了毛毯里。 床不大,两个人略显拥挤,但很柔软。比起井底那种随便铺块破布睡地面的糟糕环境,舒适得让索尔有种想尽情打滚的愿望。 毛毯下只能看见艾琳蜷缩的背影,过了一会,她才转过身来微微凝视着索尔。 对于男女之间,她并非不知人事。 实际上镇上的孩子虽不像孤儿们那样磨难重重,但生活在灰幕镇这种民风糜堕的边陲之地,再加上过早地参与家里的各种劳作让她们远比其他富裕城镇的孩子们要早熟得多。 “你看起来似乎不太在意,是因为,……我身为一个女性的魅力不够吗?” 艾琳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其实内心艰难而苦涩。 既然今夜是以‘交易’为前提,到了这一步再去哀求或者博取同情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心底残留的尊严也不允许她对眼前这个即将占有自己的陌生男孩流露出脆弱。 只是今夜从见到索尔开始,对方一直表现得有些漫不经心,这让艾琳心里很是气愤。她认为对方的态度里显然有看轻自己的成分,这让她觉得屈辱。 如果不是世道艰难如此,谁又愿意这样轻贱自己。 面对艾琳的问题,索尔有些恍然。 不太在意?是问我对今夜的期待程度吗?有没有呢?索尔心里想。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参与今夜这场不理智的胡闹究竟是源于什么样的心情。 也许是因为食物的匮乏,也许是严寒的肆虐,又或者是黑暗里的别人? 死神从未走远,看不见希望和明天,太多的困境宛如刀剑加身,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与其困守在井底那片狭小的空间,日复一日看着生活慢慢腐烂,不如去经历一些新鲜的事情,来撕裂这死气沉沉的冬天。 来的路上索尔一直以为这是自己的理由,可直到眼前的陌生女孩问起,他又有些茫然不确定,看来用苦中作乐来转移心底的沉重显然作用不大。 第十二章 猜心游戏 收起眼里的慵懒和散漫,索尔直视着艾琳笑了起来。 “你想多了,说实话,你的清纯丽质让人印象深刻,已经远远超过我的预期,这足以证明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是值得的。” “言不由衷。”突然扑面而来的赞美让艾琳有些措手不及,虽然听起来有些敷衍,但还是让她略微有些脸红,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索尔并没有觉得自己说谎,实际上这个年纪的少女们只要不是五官长得像迷宫一样,基本上都是美丽的。 近距离观察,可以看见艾琳圆润的脸型略尖,过肩的栗色长发,发梢微卷。纤细秀丽的眉毛下流淌着清澈的眼神,再加上有几颗雀斑的小巧鼻梁和嘴,搭配出一种这个年龄少有的柔美。 在索尔无声地注视里,她脸上强撑的平静慢慢瓦解,渐渐变成了紧张和局促。 一番羞涩的闪躲后,艾琳似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紧抿着嘴,闭上双眼,在毛毯下有些颤抖地握住索尔的一只手,慢慢地,拉向自己尚未发育完全还不算饱满的胸口。 在对方的手触及自己身体的瞬间,她脸上骤然绽放出动人的红晕,整个人浑身猛烈颤抖了一下,像是突然被巨龙踩了一脚。 索尔有些好笑,看来这种事终究和想象里不一样。 至少目前,他心里并没有萌生出偷窥修女们洗澡时那种血脉贲张的冲动。 那些成熟妖娆的曲线总是很容易就能点燃心底的邪恶,可眼前的女孩,看起来就像朵脆弱的小花。 把手轻轻抽离,索尔顺手将她额头的几缕头发别到耳后,没想到这个轻微的动作再次引起了艾琳的颤抖。 索尔似乎发现了一件好玩的事情,不时用指尖轻戳艾琳的脸,每次有所碰触都会引发艾琳过激的反应。 正当索尔乐在其中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艾琳正睁着大眼睛一脸幽怨地看着自己。 这个距离,彼此已经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艾琳微微抬头,看见眼前这个男孩有着一头凌乱的深褐色短发,这种发色在南方这边并不少见。 发梢上并不整齐的切口预示着他之前自己用匕首打理过,只是手艺实在不怎么样,再加上偏硬的发质,让那头本该流顺的短发此刻看起来宛如一根根错乱的尖刺。 棱骨分明的尖瘦脸庞,不知是因为经历过饥饿,还是他原本就是那副锋利的样子。 引人注意的是他的眼睛,灰色的眼瞳里包裹着淡淡的浅蓝,目光清澈深远,却透出超过这个年纪的漠然。 艾琳不由自主地有些羞涩,实际上她从来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这么仔细地凝视过任何异性。 如果换个时间,换个场合遇见,也许……。 也许也没什么用。 在她往日的印象里修道院的孤儿和镇上的孩子从来没有玩在一起过。 他们的心里似乎总是结满了坚冰,难以接近,要么像一只只暴躁的刺猬,对周围的一切充满敌意。 注视着眼前这张坚毅俊朗的脸庞,艾琳觉得自己是恨他的,虽然这恨意有些没有来由。毕竟彼此只是第一次见面,而换取食物的建议也是由姐妹俩这边主动提出。 可是一想到要付出自己人生里最重要的东西去换取一点可怜的食物,她的心就忍不住颤抖。 也许可恨的是这该死的世道,但现实无力改变,所以她只能恨眼前的陌生人。 安静的对视里,索尔看着艾琳清秀的神色慢慢变得冷漠而疏远,让人忽然想起寒冬的冰河水,显然这才是这个女孩今夜的真实心情。 “有一件事我希望你明白,今夜之后,你我仍然是陌生人,不再有任何关系。今夜发生的一切也请你忘记,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以免让你自己陷入某些麻烦里。” 黑暗中,艾琳一脸郑重地凝视着索尔,声音有些沙哑,像萧瑟里即将落幕的秋天。 听着这没什么慑服力的威胁,索尔微笑着问。 “什么样的麻烦?” 艾琳皱起小鼻子努力装出一副恶狠狠地表情,很不熟练地加重着语气,似乎想以此来强调自己的决心。 “如果你敢对别人提起只言片语,我发誓会杀了你。相信我,就算我杀不了你,我也会……我会雇佣专干这种脏活的佣兵来招待你,你最好……唔!” 威胁还没来得及说完,索尔突然伸手扣住她的腰猛力一拽,那蛮横的力道让她觉得自己像被狂风扯飞的野草,瞬间迎上了索尔俯下的头。 贴近的瞬间艾琳恍惚看到他眼睛里燃烧着狂野而危险的光芒,让她本能地想远离对方,却被对方强硬的力道所束缚,无可躲避。 虽然仓促间被艾琳咬了一口,不过索尔并没有就此停止自己的侵略,直到蛮横地撬开对方的贝齿捕捉到另一条小舌头后,他品味到了一种香甜温滑的口感。 分不清艾琳逐渐放弃的捶打和挣扎是出于反抗还是紧张引起的连带反应,不过索尔大致能从此刻艾琳紧抓自己手臂的力度感觉出她整个人已经紧绷到了极致。 想不到如此纤细的身体,居然能绷起这么一个惊心动魄的美妙弧度。 勉强算是一个绵长的吻。 过了一会两个脑袋分开,各自呼吸都有些起伏,又在彼此的视线里安静下来。 浑身无力的艾琳喘息有些艰难,索尔自己也没好到哪去,他对此同样没什么经验。奇妙的感觉渐退,意识里残留着一阵阵窒息后的轻微眩晕感。 “这是对你威胁的回应,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撕掉你的衣服。” 索尔的声音重归于平静,像结冰的湖面,可艾琳总觉得似乎有什么怪兽正藏在那湖面下随时准备要破冰而出。 她不甘地蠕动着嘴角似乎还想找些语言来反击,但直到憋红了脸也终究没敢发出半个音节,显然索尔的威胁更具备实际威力。 看着艾琳那紧蹙眉头一脸憋闷的可爱模样,索尔慢慢抬起了手。 终于要来了吗? 看见不断靠近自己的那只手仿佛一片越来越大的阴影,似乎要遮蔽整个世界,艾琳吓得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艾琳感受到了他手掌的温度,时而是手背,时而是略微粗糙的手掌。 奇怪的是那只手并没有顺势下滑到自己的脖颈,也没有趁机钻进自己长裙的滚边领口,只是来回轻轻抚过自己的脸庞,让她有些发痒。 紧咬着嘴唇,睫毛轻颤,微微缩着脖子的艾琳看上去像一只正在接受安抚的忐忑猫咪。似乎意识到这样下去自己会有心神失守的危险,她赶忙警觉地睁开了眼睛,然后有些诧异。 艾琳发现索尔那锋利脸庞上原本坚硬的线条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柔软。 此刻他虽然注视着自己,可是那直视前方的眼神看起来涣散而空洞,却又那么眷恋,那么哀伤,像是穿越了时空,面对着某个让他念念不忘的人。 艾琳瞬间意识到这份温柔显然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因为她并没在索尔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他似乎把我当成了另一个人,艾琳有些莫名沮丧地想。 也许他在这场灾难里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人,可他不是孤儿吗?或许是修道院里某个他喜欢的女孩子吧,一定是这样的,艾琳在心底暗暗揣测着。 第十三章 细微的温暖 思维陷落,是一种奇怪的状态。 不同于走神,也不同于一心二用,而是当你面对某个人的时候,你会微笑,甚至会回应,可实际上你的意识却早已远离不知飘荡到了什么地方。 自从普蕾西娅离开以后,索尔总是会因为一些联想或者记忆碎片不自觉地跌入到这种状态里,只不过大部分时候他都是独自一个人,这种怪癖并未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过了好一会,索尔才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看见艾琳正一脸纠结地注视着自己,索尔也无意解释,抬手将她整个人扳得背对自己,然后手臂环住艾琳的肩膀把她搂进怀里。 “等你再长大一些,我就把你变成女人。” 嗅着她发隙间从未闻过却令人迷恋的少女馨香,索尔对怀里的女孩这样说,但他知道应该不会有那一天。 孤儿和镇上的孩子本来就是两种人,等到灰幕镇恢复秩序以后,他和她就会回到各自的轨迹里,最终只会渐行渐远。 背对着索尔,艾琳暗自有些庆幸,似乎这个男人……呃,男孩,出于某种善意放过了自己?不过仔细想想,这其实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寒冬并没有过去,困境也并未远离。 四周悄然无声,寂静的黑暗里只有时间在流淌。 犹豫了一会,艾琳在索尔怀里扭过好看的侧脸,语气试探地问道: “你们……还有食物吗?或者,能不能收留……” 泪水突然不受控制的滑落,艾琳有些狼狈地用手背掩住嘴,以至于哽咽着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能好好地说完。 原本想倔强着不哭的,但一些预料之外的情绪突然汹涌而来,让她紧绷了一整夜的情绪突然支离破碎。 她的人生里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时刻。 父母的关爱和中等的家境给了她还算稳定的生活,至少她从没有乞求过任何人。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要对一个同龄的陌生异性开口是多么艰难。 在今夜所谓的‘交易’里,当她在自己的床上把自己的身体和贞洁展现在对方面前,附带上一切你都可以拿走的卑微,她知道自己接下来已经再也没有东西可以交换。 可是想到和姐姐一起活下去的约定,即使对方已经放过了自己,她仍然还要强迫自己得寸进尺,去厚着脸皮提出更多的乞求。 这让她觉得很是羞耻,无异于光明下的赤?裸。 蒙尘的倔强,撕裂的尊严,委屈、忐忑……,太多复杂的情绪充斥在艾琳的视线里,让她蓄满泪水的目光在黑暗里很是明亮。 被艾琳那满含期盼的双眼所注视,索尔几乎忍不住想偏开头去,但最终他只是迎着艾琳的视线有些生硬地说: “很遗憾,我们没有余力……顾及别人。” 从今夜寥寥数语的简短交谈里可以看出艾琳也许有着成熟的一面,不过在那些并不高明的伪装背后,她终归只是个孩子。好吧,自己似乎比她还小,才刚满十三岁。 这个世道对女人并不宽容。 看着她在自己面前丢盔弃甲脆弱无助,索尔心里也并不好受,但他很清楚这种同情其实毫无意义,毕竟现实一贯如此沉重。 索尔没有说谎,虽然他一贯的孤儿信条是先保全自己,再看其它,但面对艾琳的问话,他还是在心底默默作了计算。 寒冬至少还有一个多月才会过去,刨去今天的花费剩下的食物勉强够他和修格斯支撑一周,再多加两张嘴的话,将会缩短到三四天。 那一小亩尖叶萝大概还要三周后才能收获,这意味着四个人如果抱团,中间的搜寻只要连续几天出现空白,最终的结局只会一起死掉。 而且索尔一直都很清楚真正的困境并不仅仅只是熬过眼前,熬过寒冬而已,如果来年春天饥荒仍不结束,留守小镇的所有人最终要么互相吞噬,要么全部被赶进黑暗荒野。 弱势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趁还有力气的时候选择一种死法。 原本索尔想囤积尽可能多的食物熬到冬天以后,但冷酷的现实早已无数次强硬地修正了他的计划,变成了尽可能地熬过一段时间。 曾经经历过深度饥饿的索尔很清楚,当饥饿来临,当那些疯狂和暴躁的情绪撕咬你的理智,心底那种想吞噬一切的欲?望会怎样的折磨一个人。 吃人算什么,牙口好一点连神明都能啃得陨落。 四个人待在一起无疑很危险,到了最后那种神志不清的时刻,连血缘都能轻易斩断,更何况一些临时的温情。 得到索尔郑重地回答,艾琳眼里的光芒逐渐黯淡,她默然不语地转回头去,那落寞的背影看起来越发瘦小了。 原本想适时收回还扶在对方腰间的手,但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女孩的温度,索尔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今天的食物暂时应该够你们支撑两三天,而在那之后,也许我可以为你们姐妹俩提供一份支付食物的工作,比如缝补或者……呃,浆洗之类?” 索尔挠着头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才拼凑出这么两份完全没有必要的工作。 当生存受到威胁,谁还会去在乎穿着是邋遢还是整洁,搜寻和坚持才是生活的重心。 不难预见,今晚的接触过后修格斯肯定会软磨硬泡地提出照顾姐妹俩,哪怕自己反对,修格斯那个执拗的怪胎也会悄悄地将食物向姐妹俩这边倾斜。 反正食物是远远不够的,那自己索性还不如光棍一点,陪着修格斯一起在自暴自弃不管不顾的道路上狂奔下去。 这世上很多事情理智其实没什么用。 就像时间,不论你怎么规划,局面如何崩坏,它依然在那里流淌,不急不缓。 就像死亡,不论什么年纪,不论你怎么不甘、抗拒、逃亡,你终究在离它越来越近。 就像食物,不论怎么节省,精打细算,却总是吃不饱,最后你还发现那些食物都不见了。 “谢谢。” 艾琳轻声说着,情绪似乎得到了缓解,整个人也骤然放松下来。 她转身深深看了索尔一眼,然后主动仰头吻了他一下,下一刻却把头埋在他怀里哭得更凶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可是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这份突然爆发的感激让索尔一时有些无所适从,过了片刻,他才很不熟练地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低泣渐渐止息,周围再次安静了下来。 那之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过话,只剩各自的心跳。 外面的风雪依然在呼啸,但这间小小的房间,暂时隔绝了整个世界的寒冷。 修格斯至少说对了一件事,这的确是一个温暖的夜晚,索尔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优质的睡眠了。 安静的环境里,楼下的隔音效果显然不是太好,黑暗里不时传来可怜的修格斯不得要领地抱怨声……。 第十四章 新坟旧墓 井底,火堆边。 噼啪燃烧的木柴带来了足够的热量,一条被树棍穿住的鱼,在不时地翻转中逐渐变得金黄,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索尔和修格斯隔着火堆相对而坐,时而共同举杯。 杯中的劣质麦酒是修格斯某次外出搜寻带回来的收获,有些呛喉,口感甚至还比不上在贫民中极受欢迎的廉价果子酒。 索尔其实并不喜欢喝酒,他不喜欢酒后的昏沉,更对酒鬼们借这种饮品逃避现实的行为嗤之以鼻。 不论疼痛还是绝望,索尔认为都应该清醒着去承受。要么经受不住压力自我崩溃,要么在苦难中撕裂蜕变,挣扎着奋起。 只有亲眼认清这个世界的冰冷和残酷,才有资格谈论活着,以及活得更好。 不过在这种糟糕的天气里,个人喜恶显然无关紧要,喝酒御寒才是首选。 和索尔预料的一样,一回到井底,修格斯便迫不及待地展开了游说。话题中心无非是劝说索尔一起对姐妹俩施予援手,谈话风格秉持着他惯有的那套歪论。 索尔不时翻转烤鱼,默默听着修格斯在那里手脚并用地胡说八道。 修格斯强调每一个孤儿都有着各自的处事之道,但每一个孤儿更应该有自己的坚持,既然他答应了蔻维尔要施予援手,那么他就应该履行约定。 只不过说到后面,即使厚颜如修格斯他自己也编不下去了,讪讪地陷入了沉默。 毕竟他和索尔心里都很清楚,随时随地毫无负担地背叛任何人,是每个独活在世上冷暖自知的孤儿在自己苦难的人生里必须学会的第一课,所谓遵守约定终究只是个笑话罢了。 沉默的间隙,看着火堆对面索尔那一成不变石头样的臭脸,修格斯有些怅然,他觉得说服索尔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 回忆起漫天风雪里蔻维尔看向自己的那双疲惫的眼睛,修格斯最后往火堆里扔了一根枯枝,为这场不尽人意的谈话划上了句号,他的语气里透着一种另类的坚定。 “我这样的年纪,内心炽烈的感情就像蠢蠢欲动的火山一样,随时做好了喷发的准备。要我默默看着那些鲜活的美丽黯然凋零,那绝不可能。总之,就是这样。” 火山?喷发? 索尔紧咬牙关,脸色铁青浑身颤抖,用了极大的毅力才憋住笑没把口中的麦酒喷到正低头拨弄火堆的修格斯头上,假装的严肃也差点功亏一篑。 帮助蔻维尔姐妹俩这件事,在昨夜索尔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定论。 只不过他很想听听修格斯会怎样用他那套歪论来模糊事情的本质,毕竟这也算是整个寒冬里不可多得的乐趣。 没想到这家伙似乎还有成为诗人的潜质,这让索尔很是震动。 抬手向身侧摊开,索尔对着堆在角落里已经为数不多的食物偏了偏下巴。 “所有的存货都在这里了,如你所愿吧。” “你同意了?”修格斯猛然抬头的目光里迸射出欣喜。 “遇到你这种执拗的怪胎,我同不同意有区别吗?”索尔故作鄙夷地斜视修格斯,嘴角挂着戏谑地笑容。 “你这家伙,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野兽。”修格斯抬手越过火堆在索尔手臂上锤了一下。 “……”野兽?索尔无语地翻着白眼。 像是头顶的阴霾突然被掀开,刚才还萎靡不振的修格斯瞬间充满了活力,迫切地将自己心里早就想好的计划一股脑地倾泻·出来。 修格斯准备把姐妹俩接到井底来一起生活,然后把守着水坑钓鱼的重任交给她们,他则和索尔继续外出搜寻食物,加大搜索的范围和力度。 他还说男人理应去面对更多的风险,承担更大的责任,并断言四个人一起生活将会如何如何美好……。 凝视着喋喋不休的修格斯,索尔突然有些羡慕。 能在这看不见光的黑暗里认定某件事并为之狂热,也算是一种幸福。 把索尔手里的烤鱼叼走一半以后,修格斯拍着手兴奋地站起身,显然准备第一时间去姐妹俩那里传达好消息。 当修格斯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出口那边的角落时,索尔的声音再次传来。 “盗贼公会那边,不要再下手了,神的手不会永远放在你肩上,再大的困难我们一起想办法吧。” 修格斯身影顿了顿,心底泛起早已被遗忘的温暖,但最终他只是头也没回地向空中摆了摆手,留给索尔一个自认为潇洒的背影。 有的人很胆小,习惯躲在秘密和幽默背后,害怕别人一眼看穿他们。 这世上的面具有各种各样。 玩世不恭,是修格斯的面具。 至于自己是何时戴上这个面具的,修格斯已经忘了。 回到地面,修格斯脸上轻快的表情瞬间变成了凝重。 他内心和索尔一样清楚,食物短缺的局面几乎快要无解了,只不过索尔在用理智和坚持对抗困境,而他自己则习惯性地把一切都藏在了自己的面具后面。 在当前这个困难时期还要分出食物去照顾姐妹俩,这和拖着索尔一起去死没什么区别,可想不到那家伙竟然会答应自己任性的要求,这让修格斯心底充满了愧疚。 值得欣慰的是,索尔终究是个不错的家伙。 两人从最初的敌人,到后面相互抱着试探和利用的目的,再到现在颇有些相依为命的意思,修格斯把索尔划为了自己人。 要在孤儿这个敏感和对一切抱有敌意的特殊群体里找到一个自己人,这很不容易。 也许两人关系能有所改善的最大原因是,他和索尔彼此都是真正孤独的。 索尔的孤独,是一直一个人。而修格斯的孤独,是越在人群里,就越孤独。 不能再事事拖累索尔了,我必须做点什么,修格斯这样对自己说。 昨夜拥着蔻维尔入睡时修格斯曾经辗转反侧,他暗下决心只要今天说服了索尔帮助姐妹俩,他就干一票大的。 所以即便索尔已经郑重嘱咐他收手,这份决心也未曾改变。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固执地想要帮助姐妹俩,为什么会对蔻维尔那么在意,修格斯自己也说不清原因。 或者,并不是说不清。 只不过孤儿别扭的性格让他们永远不会主动去承认那些正面的情绪,比如朋友、感情、或者助人为乐的善良之类。 因为那些和他们的孤儿信条相悖,必须远离,否则会让他们变得脆弱,让他们本就阴暗的人生更加不自在。 而如果抛开这些,这个问题自然也就没有了答案。 墓地里依然有骷髅在游荡。 一个浑身坠着积雪的骷髅刚好走到修格斯身边站住,它微低着头,两个空洞的眼窝凝视着地面上某块墓碑陷入了沉思,似乎连寒冬也无法阻挡它展开对于人生的思索。 修格斯偏头看了它一眼,视线下意识跟随它向着地面上的墓碑看去。 那是一座竖起不久的新坟,墓碑上面有一行简单的小字。 “珍妮,杰克的妻子,死于瘟疫,但其实杰克早已带走了我的心。” 修格斯认识一些字,并不是因为他对文字本身抱有多大兴趣,只不过他认为既然立志要做一个出色的盗贼,必须在各个领域和公会里那些冒着傻气的乡下盗贼拉开距离。 凝视着墓碑上的小字,修格斯心里隐约泛起一丝疑惑。 他皱着眉头走了几步,终于在墓地角落里找到了另一座被积雪埋没大半的旧墓。 碑面因为承受不住岁月的脚步早已爬满龟裂,一些腐叶和干枯的藤蔓卡在缝隙里,上面同样有一行小字。 “这里睡着杰克,死于热寒。另外,谢绝鲜花,除非是我老婆珍妮送的。” 修格斯无声地笑了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是又想起了蔻维尔那双风雪里的眼睛。 其实修格斯之前曾经不止一次遇到过蔻维尔,起初他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只是作为黑暗里一个合格的猎人,远远缀在对方身后。 默默看着她在黑暗里小心翼翼地搜寻摸索,看着她在积雪里滑倒,看着她盘起的长发因为攀爬而散落下来,在及腰处晃动。 有时候,修格斯也会悄然接近,隔着一块门板感受她的气息。 修格斯自己也说不清,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原本遍布整个小镇的搜索范围开始莫名地缩小,老是不由自主的在富人区边缘这片打转。 每次修格斯遇到她,她的搜寻或多或少总会有所收获,然后她会因为那些小发现而在黑暗里挥舞着拳头,发出些孩子般压低声音的欢呼,只不过她永远不会知道那些零散食物其实是修格斯提前放置好的。 她似乎还很精明,总是在回程的路上走走停停,利用一些拐弯和加速去甩掉她假想中的敌人。 虽然修格斯知道她的落脚地,却并不是经常能见到她。有时三五天,有时一周也难遇到一次,有时则是另一个女孩,也许是她的姐妹。 她出门的时间、路线、概率总是难以把握,后来修格斯终于下定决心,制造了一次偶遇,从而知道了她的名字。 为了接近蔻维尔,用食物交换身体这种卑鄙借口显然上不了台面,修格斯为此很是鄙夷自己。 但他实在不想再纠结下去了,自己的盗贼之名快要因为这种优柔寡断而哭泣了。 于是修格斯决定回到自己一贯的风格里,交换就交换,先把她变成我的女人,再把命给她,就这样吧。 不知道她最后会不会恨我。 修格斯笨拙而执拗地为自己定下了一个目标,也在敏感的心里埋下了希冀。 这件事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起过,包括索尔,在他眼里索尔那种石头怪对感情肯定也是一窍不通。 第十五章 盗贼之路 行走在黑暗的巷道里,食物…感情…明天…,凌乱纷杂的念头在修格斯脑海里交替徘徊,抓不住中心。 修格斯一时有些恍惚,突然想不起脚下这条向前延伸而去的道路通向哪里,只是莫名想起一句不知在何处听过还是看过的话。 “每一条路都是有尽头的。” 前方黑暗里隐约传来一些细碎的声音,强制将修格斯从泥泞般的思绪里抽离出来。 他陡然惊觉自己离那个声音已经很接近,并且第一时间听出了那似乎是啃噬声。 在黑暗里相遇就是这样,每个人的黑暗视野范围其实都差不多,当你看见了我,其实我也就看见了你。 两个原本趴伏在地面的黑影带着粗重的喘息同时站了起来,一高一矮。他们脚边有一滩模糊的黑影,从扑面而来的风雪气息里修格斯嗅到了血腥的气味。 他们正在吃人,只是瞬间修格斯心里就有了定论。 这不是凭空臆想,因为地面那滩黑影的体积显然不会是一条狗或者老鼠,那高矮两个黑影也不可能冒着深冬的严寒跑到这黑暗危险的巷道里来打扫卫生。 就在修格斯考虑是强行通过还是回头重新选择一条巷道的时候,身后也响起了某人的脚步声。 迅速回头扫了一眼,修格斯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被包围了。 这一路神思恍惚,疏于戒备了。 修格斯侧身背靠着墙壁,一边观察巷道两面的情形一边在心底默默反省着。 新到来的脚步声从身高判断也许是一个成年男性,不知道他周围是否还有其他帮手隐藏在暗处。 此刻两个黑影在前,一个黑影在后,分两边堵住了巷道前后的通路,同时和自己保持着一个视野的距离,这种合围的趋势里危险的味道已经不言而喻。 活着还是死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对于吃人这种事修格斯无意去斥责什么,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甘愿成为别人的加餐。 双手交叉沉向腰袢的皮质刀鞘向上一提。 “咝灵!” 匕首出鞘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巷道里清晰可闻,但似乎并没有震慑到眼前这些人。 看来自己因为一个孩子的身高而被对方小看了,三个黑影丝毫没有让开通路的迹象,修格斯心底多了几分凝重。 这些显然已经不是那些战战兢兢的普通人,或许他们曾经是,但现在极度的饥饿已经让他们邪恶加身,背离了人性。 通常修格斯不愿主动去招惹亡命徒和实力派,而这些饿红了眼的普通人也被修格斯划入了危险的行列,因为他们没什么油水,却有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双方没有任何交流或询问,话多的人通常都活不了太久。 修格斯率先破局,他没有去管身后,而是选择了前方高矮两个身影作为突破口。没什么具体原因,也许只是因为当中有个身影看起来似乎比自己还矮小。 在他行动的同时,前方两个黑影也同时摆出了戒备和阻拦的姿势。 修格斯没有向着目标笔直冲刺,那样地面上的积雪会让脚步打滑,速度也起不来。 他的盗贼步伐起步姿势有些滑稽,看起来就像个摇晃的醉汉,却落脚极快,短短五步的视野距离硬是被修格斯走出了一种闪烁迂回的感觉。 在适当的距离,调整好平衡的修格斯双手反握匕首护在手腕外侧,像一只拉开翼展的鸟儿一样陡然爆发速度朝着那个矮小身影窜了上去。 前方两个黑影中那高个身影也凭借着判断离开了自己的站位,瞬间突进到矮个身影前主动迎上了修格斯。 “嗵!” 一丝钝重的劲风过后,黑暗里响起木棍砸在墙壁上的声音。 修格斯嘴角浮起不屑地冷笑。 灵巧的横移或突然间变向斜插才是盗贼步伐的精髓所在。 在高个黑影逼近的瞬间,修格斯从容地抬脚在左侧墙面上轻轻一蹬,像只灵活的跳蚤,凭借着反弹借力一个大幅跃步向高个黑影让出的右方空隙斜窜了过去。 完成突围的同时,修格斯左手的匕首还顺手划过了黑影的肩膀。既然对方轻视自己,那么自己有义务为他留下点纪念。 “唔!”兜帽下传来一声嘶哑的闷哼。 女人?让修格斯略微有些意外的并不是对方的性别或者之前不知藏在哪里的木棍,而是这个女人在这短瞬里所爆发出来的凌厉攻击性。 这时那个矮小的黑影突然动了。 不知道之前他是被吓呆了还是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过他切入战斗的时机刚好赶上修格斯划伤高个黑影还未落地的短暂滞空期。 这个小矮子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整个人像只猫一样飞身向修格斯猛扑而去。 他向前伸直到极致的双臂竟然在那极短的短瞬里准确地抓住了修格斯的手肘,然后狠狠一嘴咬在了修格斯手臂上。 手臂骤然挂上的重量以及对方扑击的惯性将还未落地的修格斯拉坠得瞬间失去平衡,同时和矮个身影滚倒在雪地里,滑出了一段距离。 冬天的厚衣服挡住了矮个黑影的攻击,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那恐怖的咬合力还是让修格斯有些心悸。 脸上骤然浮起狠厉,修格斯瞬间右手手腕反转,横抬起匕首就向还死咬着自己左手不放的矮子刺去。 因为缺少角度割喉已经难以施展,但刺中脖颈或者额头侧面同样可以送这个矮子去见祖先。 只是修格斯的匕首在即将刺中对方时僵硬地停在了空中,没有滑入预定的轨迹。 一个小女孩? 虽然修格斯自己也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少年,但他的确可以把眼前这个矮小黑影称为一个孩子。 她最多七八岁的年纪,衣衫褴褛,稚嫩的脸庞上早已不剩一丝柔软或纯真,鼻梁以下的半张嘴脸因为糊满了未知血迹而看起来有些狰狞。 她用决绝的目光瞪视着修格斯,整个人浑身散发着不死不休的疯狂气质。 让修格斯下意识停住攻击的正是因为她的眼睛,虽然那暴躁的目光里早已只剩阴冷和混浊,却在那瞬间似乎和蔻维尔的眼睛有了某种莫名地重叠。 迅速挣扎着起身,死不松口的小女孩仍然像具吊死的尸体一样挂在自己的手臂上随风摆动。 修格斯心底咒骂了一声,弯起膝盖撞在小女孩柔软的腹部。 感觉手肘上凶狠的咬合力陡然一松,修格斯迅速向前方一个翻滚,再借着惯性猛窜出一段距离。 从修格斯发动攻击到脱离战场这一系列过程其实也就几个瞬间,等修格斯再回头去看时,他和那三个黑影已经再次拉开一个视野的距离。 中间那名女性捂着自己受伤的手臂,高矮不一的三个身影相互搀扶着,像是送行一样无声无息地站成一排,过了一会才渐渐退走,淡出了修格斯的黑暗视野。 修格斯并不担心他们会追来,在黑暗里奔跑追逐,危险程度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而且就算没有自己,他们地上那滩盛宴也还没有结束。 原本以为是一群结伙的暴民,但一个女人,一个孩子,加上最后出场的疑似男人的黑影,这似乎是一家三口的狩猎?修格斯大致作出猜想。 顺手挖起一捧积雪,修格斯一边擦拟着匕首上的血迹一边在心底默默总结着这次战斗的得失。 严格说来,这场突然的遭遇甚至算不上一次战斗,但修格斯仍然觉得有所收获。 他开始比以往更加深刻地明白伊泽尔说过的话。 伊泽尔是一个中年盗贼,有着瘦削、低调、沉稳的外表,但每个熟悉他的人都在心底默默认为那是一把藏在鞘里的利刃。 他并不是灰幕镇的原住民,而是一个把流浪这种状态诠释到极致的男人。 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居无定所,却又似乎无处不在。 伊泽尔符合修格斯对于盗贼这个职业的所有幻想,也一直是自己追逐的榜样。 他是修格斯进入灰幕镇盗贼公会的领路人,但修格斯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对方眼里只是在小镇歇脚时偶遇的某个倒霉孩子而已,他的旅途里不会有自己这种小废物的位置。 所以修格斯一直在观察,认真而深刻地观察,或者说学习着伊泽尔的一举一动和处世之道。 收获肯定是有的,修格斯唯一说不清的是为什么伊泽尔的沉稳低调最后自己却学成了玩世不恭。不过对此修格斯觉得问题不大,于是在不伦不类里坚定了自己日后的新风格。 伊泽尔教过修格斯一些道理和战斗技巧。 其中有一条,他说任何职业者真正意义上要过的第一关不是竖立什么远近目标,也不是努力锤炼战斗技巧,而是杀人。 这片大陆上那么多冒险者,真正杀过人而且习惯杀人的其实是少数。如果不能在真正的战斗来临前越过杀人这一关,有极大的可能到头来你会变成被杀的那一个。 当时修格斯听了心里有些不以为然。 他信心满满地认为,只要事态发展有必要,而同时自己又握有先机,杀人这种小事,自己终究会信手拈来。 直到此刻回想起刚才的遭遇,自己刺向那个小女孩的匕首下意识地停顿在空中,修格斯才终于意识到,残忍是学不会的。 也许环境的逼迫能让人暂时跨越心里的障碍,但如果想把这种残忍变成自己性格的一部分,那需要阅历的堆积,还要用时间打磨掉心底的善良和温情,才能让内心坚硬如铁。 自己,似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至于该不该走往那个方向,修格斯还不是太确定。 平复了心里这次短暂遭遇带来的波动,修格斯继续顺着主街道向北区前进。 北区那片灯火闪烁的区域在前方黑暗里依然醒目,却没有让人感觉到丝毫温暖。修格斯知道自己今天还有一件更大的事情要做,那里,才是自己的战场。 第十六章 公会 脚下被积雪埋没的主街道终于走到了尽头,从泥泞土路进入了由不规则小石块打磨铺接而成的碎石路面。 从这里开始,才是灰幕镇真正意义上的北区,富人们聚集于此,各个公会也在此盘踞。 他们煞费苦心的从各个方面和穷人划清着界线,财富、实力、谈吐、穿着、或者修葺过更为整洁的路面。 但在某些真正见过世面的人眼里,这些用武力和财富堆积起来的光鲜背后其实并没有多少底蕴,这些势力终究只是乡下的势力,富人也只是乡下的富人。 饥荒后的北区相对冷清,街面上行人寥寥,气氛紧张,不时有一些把面容藏在兜帽里故作神秘的家伙脚步匆匆地穿街过巷。 大部分人都聚集在了酒馆周围,那里灯火通明,依然喧闹可闻。 三四个看上去稍显强壮的流浪汉正坐靠在酒馆门口等待着剩饭,矮檐下的光亮处,几个佣兵装束的魁梧男人正和拉客的妓?女们调笑着。 她们散发着廉价香水味的妆容依然妖艳,让人想起和谐的旧时光。 穷人是不会贸然接近北区的,因为他们知道踏入这里命运就不在自己手里了,而躲在贫民区还有机会和别的穷人打生打死。 如果没有必要,北区也没人会跑到贫民区去乱逛。至于黑暗里那些正在发生的残酷和丑恶,只要我还沐浴在光明下,那重要吗? 当修格斯瘦小的身影出现在北区街道上时,整条街道上的人们目光几乎同时有了一个侧重,不是直接观察,而是以眼角的余光微不可觉地悄然扫视过来。 看清修格斯的面容后,那些暗含戒备的视线又继续回到了游离状态。 如今跻身于北区的人大多相互认识,这种认识不是指彼此之间有什么交情,而是我隐约见过你,大概知道你的身份以及背后有些什么势力。 盗贼公会的无形庇护仍然有用,所以即便修格斯只是公会外围的一条小杂鱼,也没人会去刻意刁难他。 引起了盗贼公会的误会,或者说给了对方某些出手的借口,得不偿失。 街道两边格局不一的建筑里时而有昏黄的灯火透出来,将整条街面上的黑暗切割得凌乱破碎。 修格斯默默走过一道道光与影的交界,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 他走得很慢,实际上这一路他一直在思考。 修格斯并不喜欢这种非自愿性的深沉,他其实更希望自己的世界可以简单一点,但是没办法,因为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很危险。某个步骤的错漏或者考虑不到位,可能就没有明天了。 拐过几条巷道和岔路后,修格斯在一座低矮的房屋前停下了脚步。 这座房屋没有门徽旗帜或者任何显眼的地方,寒酸的外观看上去更像是某个富户的谷仓或者柴房,但这里的确是灰幕镇盗贼公会的驻地。 眼前斑驳厚重的圆顶木门紧闭无声,透露着对于来访者的态度。 抖了抖身上的雪花,修格斯靠上前,在门上敲出三长两短一轻的节奏。 过了一会,门吱呀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张怒气冲冲爬满络腮胡的粗犷脸庞,俯视般低头扫了修格斯一眼,又消失在了门后。 修格斯抬手将门缝推大,随后整个人也钻进了屋里。 用后背将门板慢慢抵合,修格斯已经大致对屋内的环境扫视了一圈。 空旷的屋子里一切还是一如既往的破败,乍眼看去会让人怀疑来到了马厩之类的地方。 沿墙堆着一些引火的干草和木柴,角落里有一张小圆桌和两个矮凳,除此再无其他。 此刻屋子中央燃着火堆,两个矮凳已经被搬到了火堆边,上面分别坐着萨姆和怀特。 萨姆是刚才为修格斯开门的络腮胡壮汉,没人知道这个已近中年拥有着黑熊般体格的暴躁男人为什么会选择盗贼这样一个对身体灵活性要求极高的职业。 他似乎一辈子都在怒气冲冲,至于愤怒的来源,也许他曾有过一段糟糕的童年,也可能他的女人曾送过他一顶帽子,谁知道呢。 另一边坐着和壮汉萨姆形成鲜明反差的怀特。 他整个人瘦削得仿佛一根牙签,病态的苍白肤色像是吃多了烂菜叶的厌食者,发隙间过于阴冷的目光总是让人想起藏在草丛里等待什么的毒蛇。 怀特正值青年,只不过油腻邋遢的披肩发和凌乱的胡茬很好地掩盖了他的实际年龄。 显然今天由这两个人在此值守正门。 他们在瘟疫之前刚加入盗贼公会不久,和修格斯一样属于外围见习成员,从资历上来说修格斯甚至比他们还要更老一些。 整个盗贼公会共设有三个日常岗位。 其中一处属于常规性轮值,在每一周末尾会由轮到的某个公会成员负责打扫公会卫生。 剩余两个岗位相对重要,时刻需要有人值守。 堆放公会物资的储物室门口通常由一名正式盗贼看守,而正门这里则由一名正式盗贼带领一名见习盗贼负责。 不过这么冷的天,正式盗贼们肯定都跑去喝酒取乐去了,所以此刻正门这里只剩萨姆和怀特两个见习新人坐在火堆边发呆。 今年这个冬天,每日的值守人选不再是硬性指派。 鉴于当前灰幕镇食物短缺的紧张局面,在这个冬天任何一名见习成员都可以通过自愿报名的形式参与到每日的值守当中,事毕后能混到当天相应的口粮。 正式盗贼每天都有定额的食物发放,所以公会这个举措主要还是为了安抚见习成员的人心。 无奈岗位有限,最近见习成员之间经常因此陷入争抢差事的境地。 修格斯不时也会加入争抢行列。 虽然有索尔那边食物上的支援让他其实可以不必为了点剩饭那么卑微,但修格斯从没打算暴露那条后路,所以平常在公会里他仍然默默扮演着自己原本的角色。 其实就算没有食物紧缺这个诱因,想晋升成为正式盗贼的人也总会抓住一切机会。 毕竟平常除了一些明面上看得见的个人贡献,公会对于见习成员的考核观察无非就渗透在日常的琐事里。 至于教你做人,从来不是公会的义务。 反正最后能用的人就吸纳,不能用的就滚蛋。 目前盗贼公会的成员结构从上往下依次为会长、副会长、执事,然后是五名正式盗贼,五名见习。 新成员的吸纳以及公会一些重大决策由会长定夺,副会长协助补充并同时管理着见习成员的晋升,执事主要负责公会外交、指令的传达以及外界各种委托任务的接取等相关事宜。 原本公会里正式盗贼和见习盗贼的人数都是七人,但在不久前完成一份灰色委托时,公会派出的任务小队从黑暗荒野里铩羽而归,正式和见习成员各自折损了两人。 一般情况下正式成员如果死于任务或者势力间的争斗,公会会为你收尸,还会替你索要殓葬费,虽然那钱已经和你没什么关系。 在外面惹了麻烦,只要有利可图,众盗贼也会暂时团结起来对你施予援手,让你的敌人知道一群盗贼是怎样的存在。 总之成为了正式盗贼,意味着更好的待遇,意味着参与公会任务以及学习高端战斗技巧的资格,同时也意味着你真正纳入了组织的庇护。 不过盗贼公会正式成员的人数一直额定在五至八人之间浮动,即使不久前刚死了人,但据以往的编制来看,现有的包括修格斯在内的五名见习成员也不可能全部成为正式盗贼。 于是五个见习成员之间的竞争演变在日常生活中就成了彼此间莫名的敌意。 这种勾心斗角的竞争里修格斯并不占什么优势,相反还有些艰难。 年龄得不到重视是主要原因,谈资历更是没用,公会肯定不会在一群见习的渣宰间讲究什么排资论辈。 成年人的世界远比修格斯想象中恶心和复杂,而且负责见习成员晋阶的副会长锁链还对修格斯一直抱有着很深的成见。 就算日后最终成功脱掉了见习的帽子,正式盗贼之间的相处必然也不会一团和气,不过那又是另一个层面的斗争了。 第十七章 颅鼠 最近修格斯都和索尔混在一起,已经好几天没来公会报到了。 “嘿!伙计们,外面糟糕的天气真是冷透了,这几天有什么新鲜事吗?” 修格斯很快进入了自己的角色,脸上洋溢起热情的笑容,向火堆边的萨姆和怀特打着招呼。 火堆边的两人没有做出任何回应,连头都没抬。 萨姆双手拢在火堆上,宽厚的屁股完全遮蔽了可怜的矮凳,像个半蹲在空中的滑稽雕像,怀特正低着头用一块陈旧的皮料擦拟他那把成色普通的匕首。 这种无人搭理的局面,修格斯早就习以为常。 反正修格斯也不喜欢这两个人,这种不喜欢并非是因为见习成员间的竞争所带来的敌意。应该说他从来不喜欢盗贼公会的任何人,更不喜欢这个肮脏的地方。 在修格斯心里只有伊泽尔才是唯一背得起盗贼这个名号的人,可惜自从不久前那次任务之后,伊泽尔再也没有回来。 当领地里某个镇子的各势力之间出现本镇势力无法解决的争端,他们通常会从别镇雇佣一些有实力的新面孔,用血腥而直接的手段来打破僵局。 那些灰色委托报酬通常都很丰厚,也很危险。 对于接受了委托的势力而言,能否出色地完成任务同时也代表着公会在外面的名声和脸面。 大约半年前那次任务由新晋的副会长锁链带队,公会派出了伊泽尔和另外一个叫做弯钩的正式盗贼,还有两个见习盗贼跟队负责打探消息或者跑腿之类的杂活。 虽然整支队伍的职业组成相对单一,但严格说来小队里包括副会长在内的三个老牌盗贼都是硬手,这股力量即便放在整个领地里也不容小觑,可见公会对那次任务的重视。 意外的是最后只有副会长锁链浑身是血的跑了回来,他说众人根本没有到达发来委托的蝙蝠山麓,半路就在黑暗荒野里出事了。 据锁链描述队伍被一群有镰翼的飞行怪物冲散,它们快速而猛烈的攻击方式在黑暗里诡异难敌,成员依次殒命,只有他侥幸拼着受伤逃了回来。 锁链的说辞背后其实有许多值得推敲的地方,但那是会长该费心的事情。修格斯人微言轻,关注了一段时间没有结果后,也就失去了兴趣。 公会里的人都说伊泽尔死在了荒野里,修格斯自然对于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看到有人比自己更有能力活得更好,自己又无力超越或者取代对方,那就在心里咒他去死好了,人心不外乎如此。 修格斯坚信那个谜一样的男人只是就此踏上了新的旅途。 伊泽尔不见了以后,修格斯对盗贼公会本就脆弱的归属感更是消耗殆尽。 不过一番权衡后最终他还是坚持留了下来,毕竟盗贼公会的庇护让他在镇上做事时有所便利,更重要的是许多尚未接触到的盗贼技巧仍然对他有着很大的吸引力。 偶尔修格斯也会怀疑继续这样的人生是否有意义,但他自己也不知道改变哪天会来。 嘴角挂着不以为然地笑容,修格斯不再理会火堆边的两人,转身向屋子角落里走去。 那里的地面上有一块用横竖木条加固钉制的方形厚木板,斑驳陈旧。 修格斯抬起一只脚蹬在墙面,双手下沉抓紧木板边缘染满锈迹的铁环用力向上一提,令人牙酸的木料摩擦声后,木板下的空间豁然开朗。 盗贼公会的总部就在下面,这种进入地下的方式很像索尔的那口枯井,但盗贼公会的地下远比井底宽阔得多。 这里多年前也许只是个用于堆放谷物干菜果酒之类的地窖,但经过数代盗贼的盘踞和扩挖后,如今下面的空间快要赶得上修道院正厅的神圣礼堂了。 每次拉开公会这扇地窖门顺着绳梯攀爬而下,修格斯心里都会泛起浓浓的厌恶。 他很怀疑盗贼这个职业是不是除了阴影中,只有躲在地下才能更自在,看来人们把盗贼称为‘老鼠’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地下总部的空间整体呈长方形,中间仅有一条过道,过道上铺着早已分不清材质和本色的污黑地毯,仿佛预示着多年前的盗贼公会也曾经风光过。 这条唯一的过道并不长,中段和尾段悬挂在墙面的油灯光源覆盖了大部分区域,让整条过道一片明亮,任何人只要站在地毯的一端就可以大致将整个公会的格局尽收眼底。 总共十三个房间,过道两侧各整齐分列六个小单间。 过道尽头打横的那间面积最大,是公会以前的杂物室,不过使用率并不高。毕竟盗贼们擅长把别人的东西变成自己的,却不擅长自我积攒。 过道尽头左侧那个单间为会长室,绳梯处右侧这间似乎是因为当年挖穿漏了水,成了堆放垃圾的地方。 剩下的十间为正式成员的居所,算是公会福利的一部分。当然,如果你有能力也可以住在外面享受更好的生活。 会长室里的格局类似书房,据说其中有一条不知连通向何处的暗道,作为总部被人从外面攻破包围时的退路。 不过这些年盗贼公会一直没有遭遇过什么辣手的麻烦,这个说法也就从未得到过证实。 灰幕镇局势恶化后,最大的那间杂物室被正式划为了物资储藏室,公会现存的食物就堆在那里。 修格斯今天的目标就是储物室里的食物。 今天值守在储物室门口的是正式盗贼提尔。 他身材精瘦却有着‘酒桶’的外号,来自他酗酒如命的恶习,通红的酒糟鼻和半秃的脑门让这个刚步入中年的男人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要苍老得多。 此刻提尔正无聊地用匕首修理着自己的指甲,当修格斯跳下绳梯落在过道上时,他只是略微抬头扫了一眼,又低头回到了自己的专注里。 伊泽尔还在公会的时候从来不屑于背后说人长短,但介于修格斯的年纪和阅历,他曾经侧面提点过修格斯,不要和提尔走得太近。 虽然提尔在众盗贼之间一直以老好人性格著称,颇得人缘,但暗地里他才是整个公会最奸诈的人。标准的骑墙派,利益至上者,转个身随时能把任何人出卖得干干净净。 修格斯从未忘记过伊泽尔的告诫,不过今天提尔的老好人性格刚好有利于自己计划的展开,于是修格斯脸上堆起亲和的笑容顺着过道向提尔走去。 一路上修格斯看似目不斜视,实际上无数的细节正飞快掠过他眼角的余光。 比如垃圾房里的垃圾经过近一周的积攒已经快堆成个小山包了,还有此刻过道两边的房间全部处于房门紧闭的状态。 其中大多数也许人不在或者在休息,少数几间房间里倒是隐约有女人的娇笑和喧闹声传出来。 之所以紧闭房门肯定不会是因为盗贼们的羞涩,只不过关起门来可以玩得更放浪一些,不会吵到别人。 这些该死的家伙又把妓?女带进公会里来了,不过这也正好切合修格斯的心意,因为这些迹象表明会长此时应该不在公会里。 忍受着提尔身上散发出的难闻酒气,修格斯靠上前。 “嗨,提尔,我的朋友,他们听起来很热闹,你不去喝两杯找点乐子吗?”修格斯边说边向那些传出喧闹的房间扬了扬下巴。 没等提尔回应,修格斯又以商量的语气继续说道: “帮个忙,让我来替你站会儿,入夜后用餐时分我两片面包就可以了。这一整天我都没吃过什么东西,快要撑不住了。” 修格斯没有直呼对方外号,话语里也隐隐透着客气和请求。 他相信这个提议对嗜酒如命的提尔有着很大的吸引力,毕竟提尔已经是正式盗贼,每天都有固定食物发放,此刻值守在这里纯粹只是义务站岗。 现在自己甘愿主动帮对方减轻负担,提尔没有理由不动心。 抬起指甲吹了吹,提尔偏头斜视着修格斯,片刻后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老好人笑容。 “那就用心点!颅鼠。” 说完提尔迈步离开,修格斯一直目送他进入某间传出喧闹的房间,直到关门声传来。 主动顶岗这种类似助人为乐的事情如果放在以前肯定会让人觉得你别有用心,但现在食物短缺,岗位有限而且争抢激烈,一切也就顺理成章。 颅鼠,是修格斯的绰号,公会上下都这么叫他,原因是在一次赌博游戏里耍小聪明赢了一手之后的玩笑。 绰号本身并没有多少侮辱性,久而久之修格斯也就习惯了。 在冒险者们的认知里,颅鼠是黑暗荒野里一种奇怪而危险的鼠类。 单独遇到一两只你可以很轻松的干掉它们,但一旦数量超过三只以上,据说它们会因为同类数量的叠加而带来智慧的递增,颅鼠群甚至能掌握魔法,并且极具攻击性。 没人愿意面对大规模颅鼠群,因为那和面对一个高阶法师没什么区别。 第十八章 猎人们 空旷的过道上此刻只剩下修格斯一个人。 过道两侧房间里的那些喧闹依然在继续,但在修格斯的感知里,整个世界却仿佛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自己的心跳。 他的计划并不复杂,趁着顶岗的机会开锁潜入储物室。 偷出食物打包后埋在公会的垃圾堆里,趁入夜的用餐时间值守正门的两人下来换岗的间隙,假装出去方便将食物偷偷运出公会藏在巷道某个隐蔽的角落里,再若无其事地回来。 在公会里待到自己可以自然离开的时间,一切也就尘埃落定。 这个看似粗陋的计划肯定存在着破绽,但修格斯认为无论怎么改变布局,这件事的难度依然大同小异。 毕竟要从一群专业盗贼聚集的公会里偷出东西来,就像冒死在巨龙的巢穴·里偷蛋一样,要么你吃掉蛋,要么巨龙吃掉你。 之前靠着这个方法他曾经屡次得手,有时候是一小袋豆子,有时是几片肉干面包之类,一直安全至今。 不过修格斯很清楚,掘墓太多终究会遇到鬼,所以这一票应该是自己最后的杰作了。就算事后公会最终并没有发觉失窃,自己接下来也将默默蛰伏很长一段时间。 之所以要顶岗而不在自己的岗位上做这件事,只是因为修格斯想顺便把水搅浑。 比如现在,老好人提尔已经分走了这件事一半的嫌疑。 如果运气好一点食物失窃的事态能够过两天再爆发,那时已经换岗好几批人了,整个公会上下大部分人都将被划入嫌疑。 总之嫌疑的范围越大,自己相对也就越安全。 从腰带夹层里摸出开锁工具,感觉到自己的手略微有些颤抖,修格斯无声地吐出一口长气,强行压下心底的紧张和躁动。 这种铤而走险和与穷人拼命不一样,面对普通人自己或许还能占着些技巧全身而退,但这件事情要是败露,自己必死无疑。 将双手背到身后,修格斯凭借着感觉将工具插入锁眼。 从表面上看他此刻像是在尽责地值岗,只不过那背着双手的站姿和直视前方的表情过于严谨僵硬了。 意识到这一点,凝神开锁的同时修格斯张嘴活动了下面部肌肉,让自己的表情更柔软一些。 “咔嗒。” 过了一会,随着一声细微的金属撞击声后,修格斯感觉到了锁具的松动,储物室的门打开了。 最后扫了一眼过道两边那些大门紧闭的房间,修格斯整个人倒退着,仿佛一个摇曳的鬼影般瞬间闪身消失在了储物室门内,然后门板悄无声息的再次闭合。 从打开储物室大门的这一刻起,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此刻外面任何人都可能无意间打开房门来到过道上,无人值守的情况将一目了然,计划自然也就败露了。 整个偷窃过程虽然耗时不长,但接下来的一切都是随机事件,没有具体的规律或者时间差可以把握,算是整个计划里最不稳定的危险部分。 而且最后还有一个难点,偷窃得手后自己还要提着打包好的食物横穿过道冲进垃圾房里,挖开垃圾将食物掩埋,那个过程一旦被任何人撞见…… 黑暗里,修格斯果断甩了甩头,强行驱散脑海中各种下意识的糟糕臆想。 现在唯一重要的是,不论自己想怎么做,速度必须要快。 古老的木质地板不知经历了多少年月,稍微下脚过重都有可能带起腐朽的炸裂声。修格斯谨慎地注意着每一个细节,凭着记忆在黑暗里摸索。 虽然视野有限,但储物室的格局早已在他心里。 这间临时储物室大概有修道院两间祷告室那么大,相对空旷。 两边靠墙处堆放着一些杂物和陈旧的桌椅,食物应该就随意地堆放在旧壁炉前面房间中央空旷的地板上,旁边还有一些品种繁杂的酒水之类。 很快,几个或歪倒或直立的布口袋进入了修格斯的黑暗视野。 他迅速从衣襟里扯出自己事先准备好的空布袋无声地抖开,准备动手。 修格斯自然不可能把这里的食物全部搬走,所以他只能在诸多杂食里各挑拣一部分,然后把自己的空布袋装满。 整整一袋的分量相比起食物总量并不算太显眼,但也已经是以往修格斯悄悄拿走的很多倍了。 至于这件事的最终影响,如果公会发现失窃肯定会有某个甚至某几个倒霉鬼被牵连,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在修格斯心里,自己人的生存胜过一切。 别起两个手指在布袋表面弹了弹,从触感判断这应该是一袋沙豆,修格斯迅速将目标转向下一个布袋,很快,凭借着摸索他找到了自己最在意的肉干。 就在他伸手拉扯布袋口的绳索时,储物室的黑暗角落里突然传来了说话声。 “看来你开锁的技巧还有待磨炼,太慢了。” 黑暗中,正在解布袋的修格斯全身猛然一僵,巨大的恐惧瞬间笼罩了他。 那是盗贼公会会长毒牙的声音。 连公会正式成员都算不上的修格斯自然和对方不是一个层面的人,以往也从未得到过和会长交谈的殊荣。 不过修格斯曾多次参与过公会例会,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会长训话,公会成员聆听,要记住毒牙会长那略带沙哑的浑厚嗓音并不难。 冷汗顺着脸颊滴落,修格斯开始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就像被迎头浇下满满一桶冰河水,这颤抖从开始就再也没有停下过。 既然会长此刻出现在这里,修格斯知道自己的路终于走到了尽头。 在一定的利益面前,人们总是会忽视那些可能到来的厄运,用侥幸来麻痹鼓舞自己。 整个偷窃计划展开前修格斯曾做过一些准备,主要是心理上的,对于失败的结局自然也有过预想。 但他觉得既然下定了决心,那么不管等在前面的是苦酒还是毒药,喝就是了。 真正的男人不一直都是那样活着吗? 此刻真到了生死他才发现,之前那些假想的决心是多么可笑,而且自己也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硬气,能够微笑着跨过死亡边界。 嘴里弥漫起苦涩的味道,修格斯不想死,死在这个年纪,死在这种并不名誉的小事上。 何况不久前才刚刚摆脱孤独,对于生活他还有着太多的期待和幻想。 这一瞬修格斯很想转身夺门而逃,但是他不敢。残存的理智在警告他,会长毒牙绝不是那种和你打个招呼再目送你安然离开的人。 “咻~” 厚实织密的毡布被掀开,一盏原本就未熄灭只是暂时被遮掩的铜质油灯重新暴露在黑暗里。 骤然的光亮让修格斯眯起眼,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 等视线逐渐适应,修格斯才发现整个房间里包括自己在内居然有四个人。这让他无比庆幸,如果自己刚才稍有妄动,此刻无疑已经死透了。 就像修格斯预料的那样,掘墓太多终究会遇到鬼,而现在,鬼来了。 会长毒牙位于房间里侧的右边角落。 这个临近中年的男人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极附亲和力的笑容,精干整齐的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一套修身得体的皮质猎装让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近似优雅的气质。 此刻他正抱着手,双腿交叉横搭在面前的桌子上,屁股下的椅子两个椅脚撑地,翘起的部分正保持着平衡在空中悠闲地晃动着。 左边角落是盗贼公会的执事弗雷尔,他坐在一张旧桌子上,一条腿横在桌面,另一条腿无处安放似的随意耷拉着垂下,那仰头半靠着墙的样子看上去更像个忧郁的游吟诗人。 修格斯印象里他在公会中一直是个话不多的人,似乎大部分时间都在忙于公会事务,偶尔与公会成员有所交流也是寡言少语,但其实他对外的形象却极善言辞。 最后一个,位于修格斯身后靠近储物室大门的角落,同时也是修格斯在整个公会最为厌恶的人,副会长锁链。 这个满脸横肉的男人被冠以‘锁链’的绰号不是没有原因的。 据说他在加入盗贼公会前还是一名闲散佣兵的时候,曾经热衷于争斗,而且对杀人这种事似乎颇有心得。 当自己的敌人失去抵抗能力后,他喜欢用锁链缠绕住目标的脖颈,然后从后面用膝盖顶住对方的背,双臂拉紧锁链的同时向两边用力,最终勒死对方。 锁链很是沉溺于这种杀人手法,因为这能很大限度地剥夺对方最后的体面。 死者大多狼狈不堪,面色青紫肿胀,口鼻溢血,长长的舌头伸出,严重的还会失禁。 残忍变态的恶趣味并不是修格斯厌恶他的最大理由,而是因为锁链为人尤其阴狠善妒,周围所有比他有能力的人都是他的潜在敌人。 也正因此为人低调却实力过硬的伊泽尔天然就和锁链站在了对立面,表面上锁链搂着伊泽尔的肩膀把酒言欢,暗地里却黑手不断。 自从伊泽尔不见了以后,对于修格斯这个伊泽尔的小狗腿,锁链很是找了一些由头把修格斯好几次修理得鼻青脸肿。 此刻锁链的表情隐隐有些失望,原本以为这场狩猎等来的会是镇上其他势力的硬手,想不到却只是公会里的一只小老鼠。 不过看到踩线的是修格斯,他的表情随即又兴奋起来。 掌心拍打着一束粗实的麻绳,锁链微笑着走上前来。 握住绳索两端向中间一挤,绳索中段自然地屈起一个交叉状的圆环。 轻轻将圆环套在仍在不由自主颤抖着的修格斯脖颈上,锁链的神色看上去很温柔,就像给微冷的情人披上外套。 他很期待当绳索扯紧的那一刻修格斯会有些什么表现,会不会像一只被蛛丝吊死的小虫子那样凌空抽搐呢? 这种另类杀戮带来的想象和快感是再尤物的女人也无法带给他的。 第十九章 摇晃的人生 感受着脖颈间的绳索带来的粗糙刺扎感,修格斯逐渐冷静了下来。原本深入骨髓的恐惧,反而因为即将来临的死亡而莫名得到压制。 最紧张的时刻其实已经过去了,既然现在事态已经爆发,惶恐毫无意义。 他知道在锁链动手前还有一个环节,会长毒牙的最终审判还未落地。 于是修格斯的意识开始飞快转动,妄想在这无解之局中找到一丝自救的可能。 这辈子活到现在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机智过,但最终他只能颓然地发现在当前这个四面坚牢的封闭环境里,自己已经丝毫没有逃脱的机会了。 心里并没有太多后悔的情绪,修格斯只是有些难过,不知道索尔和蔻维尔姐妹俩能不能安然熬过这个冬天。不过没有了自己,他们的负担想必也能轻松一些。 偷窃计划的方向和可行性是没有问题的,可惜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入冬后,公会物资里的食物份额每天由会长毒牙亲自进行分配,再交由手下发放下去。 修格斯一直是谨慎而聪明的,每次伸手也从不贪婪。 他本能地认为到了会长这个层面,在分配食物这种琐碎小事上不可能花费太多的精力,更不会每天都去清点繁杂的食物总量。 事实证明修格斯的大胆猜测没什么问题,这也是之前他能一直凭着细水长流的小把戏屡次得手的原因。但此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被眼界限制了判断力,严重低估了会长对于那些食物的重视。 事实也的确如此,少了几颗豆子毒牙肯定发现不了,但如果时不时少了一捧,终究还是惊动了细心的毒牙会长。 实际上毒牙对于那些食物的重视远超过公会里每个人的想象。 因为那早已不仅仅是生存的必须,同时还意味着公会十多号手下的平衡和安定,意味着自己权势的稳固。 更重要的是如果熬到开春饥荒的局面仍然得不到缓解,在抛弃了众人后,他还得带上足够的食物去荒野里赌运气,那些食物又成了最后的退路。 发现食物失窃后,毒牙并没有声张。 他从不相信任何人,所以公会上下每个人都有嫌疑。 经过一番细致地观察和筛选后,执事和副会长的嫌疑首先被排除。 公会的三巨头聚在一起,讨论的最终结果认为这次失窃事件大致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公会里的某人或某几人因为利益驱使从而搞出的一幕监守自盗的小把戏。 另一种则要严重得多,也许公会内部有人和外界的人有所勾结,企图通过这件事来动摇盗贼公会的根基。 毕竟在争权夺势抢地盘这些老故事里,盗贼公会从来不缺少敌人,如果别的势力想趁混乱的局势做点什么,当前无疑是下手的好时机。 三个高层由此展开了一系列布局,他们瞒住了所有公会成员,只是暗中指派酒桶提尔那个墙头草作为外应。 三人在公会中的位置和立场决定了他们必须同时参与到计划里,对这场狩猎抱以足够的重视,以确保就算事态失控也不会演变成一场颠覆公会的暴动。 相应的后手安排完毕,整个狩猎计划的内容反而很简单,就是等。 三巨头同时出手这种盛大的欢迎仪式自然不是针对修格斯这种小角色准备的,他的实力也远远不配。 实际上在真正的猎物撞线以前,毒牙他们也不知道等来的会是谁,有几个人来,以怎样的方式来。 这场狩猎距今为止已经持续了三天,每天上午或下午的某个时间段酒桶提尔都会不定时地值守在储物室门口。 如果修格斯这几天到过公会,他也许能从这种不正常的人选重复里察觉出细微的端倪。可惜这几天他都和索尔待在井底,现在已然没有机会了。 “噼啪。” 浸油的灯芯发出燃烧的爆裂声,爬满铜锈的栅格灯架上镌刻着古老而怪异的纹路,底座是一个被压弯了腰作出背负状的袖珍骷髅。 会长毒牙的视线慢慢从油灯上移开,最后停留在修格斯脸上。 “虽然你我之间从没有过具体的交流,但寥寥几面,我记得你在公会的见习成员当中一直很活跃。” “不可否认你在饥荒初期的奔走的确为公会带来过一些贡献,这是你的功劳。” 略微停顿后,毒牙的声音再次响起,为这件事定下了最后的基调。 “所以你不会死,但要留下双手。” 听到毒牙话音落地的那一刻,修格斯表面上露出一副像是因为可以活命而松了口气的表情,其实心情已然走下深渊。 会长的最终判决一旦作出,几乎很难再有改变的可能。 修格斯仿佛看见自己的人生正走向绝望的方向,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对于一个盗贼或者一个普通人而言,失去双手其实也能活下去。但从此人生的风景已经注定悲凉,只能承受着别人鄙夷或者厌弃的目光,终日行走在泥泞的黑暗里。 那是真正的黑暗,从此生命再无曙光的那种。 这绝不是自己所能承受的结局,以其变成一个生活不能自理拖累周围的废人,还不如眼前痛快地死去。 更何况修格斯很清楚自己就算失去双手也未必能活着离开公会。 他们肯定会先斩断自己的一只手,然后在逐步加压地折磨中展开审讯。 一旦自己的答案不能甩脱勾结外人的嫌疑,打消他们的疑虑,自己就算没了双手最后仍然是死路一条。 将挂在修格斯脖颈上的绳索取下,副会长锁链暗自撇了撇嘴,显然会长的这个判决并不符合他心中原本的期待。 顺手扯过一张旧桌子,锁链用绳索将修格斯的手腕在桌子一侧固定,再绕回来按住修格斯的肩膀强行让他的右手在桌面上呈拉直状。 然后锁链从自己腿侧扣带里拔出一把平常用于投掷的精致手斧,在手里掂了掂。 这种手斧窄刃、短柄、以轻巧便于携带为特点,用来砍手稍显勉强,但也足够了。 修格斯像个断了线的木偶般,一动不动任人摆布。 反抗?不存在的。 他很清楚公会里任何一个正牌盗贼都有足够的实力像碾死蚂蚁一样随意揉捏自己,何况还是眼前的三巨头。 手斧的锋刃距离自己很近,冷意逼人。 那金属锻面的流光里倒映着自己的脸庞,可惜模糊不堪,像极了自己即将崩散坠落的人生。 半趴在桌面上,修格斯有些艰难地扬起头直视着毒牙。 “我有一个母亲,她是个妓?女,曾经和数不清的不同男人来往,至今我仍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现在她重病缠身,饱受饥寒,眼看就要饿死了。” “但我不能让她死,相反我还要帮她活下去,我要让她生不如死地活着,好继续享受她余生里无尽的苦难。” 修格斯述说的语气从平静逐渐转变为癫狂嘶哑的嚎叫,话语里充斥着恶毒和愤怒,脸上爬满扭曲和疯狂。他双眼怒瞪,嘴角挂着笑,同时却又泪流满面。 装疯卖傻肯定没什么用,但修格斯哭得很真实,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破绽。 没有说什么求饶之类的蠢话,最后关头,修格斯突然说这番话的目的有三个。 第一个目的自然是放大自己的弱小和悲哀以博取同情。 不过修格斯对此并不抱多少期待,高高在上的会长对于自己这种小角色肯定不会有任何恻隐之心,这张同情牌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年幼带来多少说服力。 在利益的世界里,年龄或者什么悲惨身世从来都无关紧要。 第二个目的在于修格斯需要隐晦的点明,自己的偷窃纯粹是为了利益,为了救助自己快饿死的母亲。 这只是个人行为,而不是一批人,更不是一场蓄谋已久准备颠覆公会的阴谋。 这是会长他们必然要问清的事情,但他们问,和自己主动说,不同的态度也许能稍微影响到会长的决断。 而且想要取信于眼前三个高层,怎么开口也有着一定的艺术性。 不能直言,最好的方式就是像现在这样从侧面编一个故事,让毒牙他们觉得是他们自己从中听出了答案。 第三个目的,公会如果想要验证自己所说是否属实,只能派人跟着自己去见见自己所谓的母亲,这正是修格斯迫切希望的。 只有离开眼前这个四面封闭的环境,去到外面他才有拼命的机会。 当然极大的可能是最终逃不掉,不过修格斯已经无所谓了。 如果死了,自然万事皆休。 如果侥幸逃脱,那么今后是换个地方过着藏头露尾的逃亡生活,还是站在公会的对立面遭受无尽的追杀,那又有什么关系,能活着就不错了。 修格斯的故事并没让毒牙的表情产生任何波动。 这听起来很正常,每个人都有母亲,就算是孤儿也不可能从石头里蹦出来。 将头仰靠在椅背上,毒牙闭着眼陷入了沉吟,过了一会才有声音再次传来。 “右手。” 这无疑已是会长最后的宽容。 修格斯并不知道这短瞬里是什么触动了毒牙,但骤然减半的处罚结果让他觉得自己摇晃的人生或许还有着拯救的机会。 于是修格斯挣扎着再次仰起头,以更加急促的语气说道:“我……” “嘭~” 刚一开口修格斯便被锁链一记重拳砸在脸侧,脑袋扭朝一边,嘴角飞溅出血迹。 眼看这只喋喋不休的小老鼠就要挣脱捕兽夹,这绝不是锁链想要的结果。 用拳头打断修格斯之后,他一脸狰狞地扬起了手斧。 一只右手也不错,只要斧子落下,修格斯的人生差不多也就落幕了。 第二十章 会长的态度 就在锁链高高举起的手斧即将落下时。 “我有一个朋友,他能在荒野里来去自如。” 用自己最快的语速喊出这句话后,修格斯额头紧抵着桌面默然闭上了眼睛。 可惧的不是疼痛,而是人生的凋零。 储物室里一片寂静,什么也没有发生。 慢慢睁开眼,修格斯试着动了动手指,感觉到汗水顺着指尖滴落,他松了口气,自己的手还在。 锁链的字典里肯定没有仁慈这两个字,之所以及时收住手斧下落的力道,不可否认修格斯的话及时引起了他的兴趣。 就在场盗贼公会三个高层的个人实力而言,彼此都有着丰富的冒险经验,也从来不认为进入黑暗荒野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但要说‘来去自如’四个字,他们是配不上的。 毕竟荒野里那么多怪物和魔兽在到处乱跑,谁也说不清死亡和运气哪个先到。 在锁链看来,修格斯此刻垂死挣扎之际突然提到他有一个貌似很有实力的朋友,是虚构的谎言也好,虚张声势也罢,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相反,从修格斯喊出的这句话里隐隐透着一种震慑和威胁的味道,哪怕那并非修格斯的本意,最终也只会让这只小老鼠死得更惨,因为这句话无异于是在挑衅会长的耐心和底线。 果然,锁链一偏头看见会长毒牙的脸色已经逐渐阴沉,他反而不急了,抱着看好戏的心情退到一边,等待着修格斯的新判决。 毒牙的视线再次回到修格斯脸上,那锋利目光中有如实质的气势压得修格斯几乎喘不过气来。 艰难地咽了口唾液,修格斯只能顶着会长的视线继续开口。 “我那位朋友是个有能力的人,实际上他每天都能从荒野里带回来几尾鲜鱼,虽然数量不多,但这段时间我时常会得到他的接济。” “现在,我愿意放弃一切尊严去乞求他。” “每天,我保证今后每天为公会进献一条鲜鱼,以赎我眼前的罪。直到饥荒过去,您仍将看见我对公会始终未变的忠诚。” 说话的时候修格斯鼻子微微有些发酸,虽然目光直视着会长,但恍惚里他看到的却是索尔抬着钓竿孤独地坐在烛火下的背影。 听完修格斯的话,毒牙再次陷入了沉默,眼里的锋芒慢慢敛去,却多了些修格斯看不懂的复杂。 看着修格斯的挣扎,锁链的表情暗自有些好笑。 修格斯所说的话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以他对毒牙的了解,那可不是什么好人,一只蚂蚁般的存在有什么资格和脸面与会长谈条件。 虽然灰幕镇向来是个混乱无序之地,但修格斯的偷窃行为挑战的是整个公会的尊严,到了现在这个局面远不是付出区区一点利益就能轻易抹平的。 更何况目前公会的食物还有富余,远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 一条狗屁的鲜鱼在抛开因为食物短缺所带来的特殊属性之后,顶多算是为公会增加一种口味罢了,根本不值一提。 储物室里重新陷入了安静,众人都在等待会长最后的决定。 能说的话已经说完,修格斯内心沉重无比。 这的确是他最后一张底牌,甚至根本算不上底牌,因为筹码太轻了。 过了一会,会长毒牙凝视着修格斯吐出了两个字。 “两条。” 听见毒牙的声音,修格斯一时间几乎有些不敢置信。 下一刻,他颤栗的内心瞬间被狂喜所占据,自己竟然……过关了!?而且似乎还能全身而退!? “如您所愿,尊敬的会长阁下。”修格斯适时低下了自己卑微的视线。 “滚吧。”毒牙的视线终于离开。 直到此时修格斯才真正松了口气,虽然心里充满疑惑,但接下来只要熬过最后一个环节,自己的双手就算保住了。 对于这个预料之外的处置结果同样想不通的还有锁链,以他对会长的了解,这种重拿轻放绝对不是毒牙的风格。 脸上横肉抖动,锁链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一转头看见毒牙一脸不耐,抱着手肘的几个手指像驱赶苍蝇似的弹了弹,似乎对修格斯这只贪生怕死的小老鼠或者这件事本身已经有些厌烦了。 锁链肯定不会为了一只蚂蚁的死活去当面质疑会长的决定,那不理智,再怎么看修格斯不顺眼,那终究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私怨。 一脸阴戾的转身,锁链粗暴地扯掉修格斯手腕上的绳索,像提一只鸡仔一样提着修格斯的后襟把他扔到空旷的角落里,然后空气里响起拳脚到肉的声音。 修格斯紧紧抱着自己的头部,全身躬成一团,只能通过一些翻滚和蜷缩来护住自己的要害。 无奈空间有限,大部分伤害终究无可避免。 感觉到自己手臂的骨头好像断了,修格斯仍然咬着牙一声不吭。 一顿毒打而已,比起自己差点毁掉的人生,已经挣大了。 肉体被击打的闷响持续了好一会,直到会长毒牙用脚跟磕了磕桌面,锁链才活动着自己用力过猛的手臂往地面上啐了一口,不再理会一滩烂泥似的修格斯。 修格斯很想就这么躺在地上睡一会,但咬了咬牙他最终还是挣扎着爬起身,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一瘸一拐地拉开储物室大门走了出去。 怨恨?肯定是有的。 但在拥有足够的力量以前,要先学会把隐忍当作苦酒来喝。 好在自己还活着,还有时间,一切都还有机会。 站在过道尽头,修格斯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储物室的方向,转身消失在了绳梯上。 “我们就这么放过那个奸诈的小杂种?” 锁链语气有些暴躁的来回走动几步,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他本能地觉得打动会长的原因绝对不是区区两条鲜鱼,却又抓不住重点。 毒牙没有理会他,闭眼靠着椅背,一副静默养神的样子, “我去派个人盯着他。” 看见会长不作回应,锁链仍不死心地转身走向储物室大门。 在他看来修格斯今天的表演漏洞太多,只要派个人盯紧他,搜集或者编造几个把柄,想要钉死这只小老鼠手段多得是。 就在锁链伸出的手即将搭上门把的时候,整个过程里自始至终一言未发,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执事弗雷尔突然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那个男人终究还是回来了。” 片刻后,像是回应执事弗雷尔一样,会长毒牙也适时接了一句。 “……不知道今后还有没有一起喝酒的机会。” 男人? 像是突然被闪电劈中,锁链伸出的手猛然颤抖了一下,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个暗夜里的鬼影突然闪过了他的脑海,伊泽尔! 锁链虽然长得莽撞了点,但并不笨,更不是无能之辈。 经过执事弗雷尔这么侧面一提点,一些隐晦的线索瞬间得到串联,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 如果这件事是伊泽尔站在修格斯背后,那么会长表现出一定的宽容和退让并不奇怪。毕竟伊泽尔对于整个公会终究是有些特殊的,而且严格说来他至今仍然是盗贼公会的一员。 修格斯向公会伸手应该不是出自伊泽尔的授意,因为那个男人从来不屑于这种下作的手段。但不论是不是,修格斯终究是整个公会里和伊泽尔走得最近的人。 想到这里,锁链瞬间熄灭了继续派人去跟踪修格斯的念头。对上伊泽尔那个怪物,就算他自己亲自出手最后也只有落荒而逃的下场。 更何况,此刻的锁链心里只剩下恐慌,因为他认定伊泽尔已经死了。 毕竟自从半年前那次任务后,那个男人再也没有出现过,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锁链从来不敢和伊泽尔正面撕破脸,双方实力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但暗中背后插一刀的机会他从来不会错过。 半年前锁链带队的那次任务里,参与者共五人,锁链、伊泽尔、和一个叫做弯钩的正式盗贼,另外还有两名负责跑腿打探消息的见习成员跟队。 在荒野里遭遇强敌是真的。 只不过在队伍被冲散后各自为战的混乱里,当实力卓绝的伊泽尔吸引了大部分敌人的注意之后,锁链不仅没有及时召集众人抱团给予支援,反而果断带领其他三人撤离,或者说逃跑,将最大的危险留给了伊泽尔。 三个跟随锁链的人都很清楚这种抛弃意味着什么,但人心就是这样,我的命永远比其他人金贵,有能力的人就应该牺牲。 在生死面前,什么道德和仁义都见鬼去吧。 可惜伊泽尔虽然承担了大部分危险,但那些不计其数的飞行怪物显然也没有放过其他人的打算。 慌不择路地跑到最后,只有锁链和一个较为走运的见习成员活了下来。 锁链自然没有勇气回头去确认伊泽尔的死活,但他心里认定应该悬念不大了。 顺手送那个跟随自己的新人去见祖先以后,锁链独自回到了公会。 他很清楚该怎样讲好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毕竟相关的说辞半路上就已经烂熟于心。 第二十一章 往后余生 对于锁链和伊泽尔之间的龃龉,会长毒牙和执事弗雷尔两人心知肚明,也大致能猜到整件事情背后的猫腻,但两人都默契的没有追究,同时保持了缄默。 不可否认伊泽尔是一个令人顾忌的男人,因为他出色的实力,也因为他随和而无可指摘的为人,虽然在公会里他一直很低调从未表现过对于权利的觊觎。 他就像匹追逐自由的独狼,游离在盗贼公会的体制之外,却又总能无形中牵引众人的视线,这是那个男人独有的特质。 要说在黑暗荒野里来去自如,那个男人是绝对能够做到的。 毕竟伊泽尔某一天突然就出现在了这个边陲小镇,孤身一人,没有跟随商队,也没有跻身任何冒险者队伍。 可以看出他是从很远的地方流浪而来,很难想象他的旅途经历过怎样的风景,但这种出场方式对于灰幕镇这种小地方的人而言似乎天然就带着一种与众不同的光环。 对于伊泽尔,毒牙谈不上畏惧,但也不愿彼此站在对立面。 和锁链的嫉妒不同,会长毒牙和执事弗雷尔对于伊泽尔更多的是欣赏。 可惜伊泽尔并不是本地人,且难以掌控,这意味着他很难真正地成为自己人。对于灰幕镇这种小地方的盗贼组织而言,这种排外一直存在,至少短期不会消除。 此刻锁链已经丝毫不再关心修格斯这只小老鼠的死活,而是要担心伊泽尔那个怪物会不会回来找自己的麻烦了。 但转过头,他的脸色瞬间又阴沉起来。 刚才会长毒牙和执事弗雷尔的一唱一和让他很不舒服。 公会风平浪静的时候,执事弗雷尔精于外交,会长毒牙主控大局,而锁链一直致力于改变自己人前莽撞的形象。 但是每次一遇到具体的大事,锁链觉得在三人这个小团体里,毒牙和弗雷尔往往是默契而同步的,自己却总是落后或者被边缘的那一个。 心底泛起怨毒,锁链在心里把毒牙和弗雷尔的名字添在了自己的敌人名单上。 不,应该说这两人的名字其实一直都在,只是今天又添上了浓重的一笔。 锁链就是这种人,仿佛一只好战的疯狗,紧盯着每一个挡在他面前却又比他有能力的人,随时准备扑上去撕咬一番。 就算一时咬不死,他也会记在心里,等待着下次落嘴的机会。 —————— 走在黑暗历七一四年的深冬里,修格斯感觉有些恍惚而不真实。 微微仰头,寂静的天空里仍然有雪花在不急不缓地飘落。 修格斯并不觉得冷,只是有些累,意识里全是劫后余生的虚弱。 他在公会里最后那番说辞其实没什么深意,当时的危急情况也不可能给他什么深思熟虑的机会,只能仓促间以索尔为原型捏造了一个‘有能力的朋友’,然后用谎言拔高了索尔的神秘和实力。 修格斯并不知道自己那番似是而非的话成功误导了三个高层,也不知道伊泽尔的余辉再次间接地救了自己一命。 在他心里伊泽尔虽然没死,但终究是离开了。 有的人就是这样,当他出现,即使再低调也难掩光芒。而当他离开,周围所有人的命运轨迹却在不知不觉间似乎因为他而有了一些偏移。 在一个分岔路口,转过街角的修格斯扶着自己耷拉的左手,强忍着全身伤痛陡然加速。 一段隐匿脚步声的疾行后,他靠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成为了墙壁的一部分。 实力层面他无法和正牌盗贼相抗衡,但在追踪和反追踪领域修格斯还是稍微有点信心的,毕竟一整个冬天他都在黑暗里学着当一个猎人。 一段静默的等待过去,差点因为精神上的昏沉而睡着,最后修格斯终于确认没有扎手的盗贼跟踪自己。 这似乎不是公会的作风。 心中疑惑堆叠,但他已无力再揣测,此刻只想随便找个地方休息一会。 下意识走到贫民区的一座旧房子前时,修格斯默然停下了脚步。 要编织一个可信的谎言最好真假掺半,所以刚才修格斯在公会里说起的第一个故事其实有一半是真实的。 他的确有一个母亲,也的确是个妓?女,就生活在这里。 有一段时间修格斯曾经不止一次来到此地,对于眼前这座破房子他总是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不规则石块和粘土随意垒砌的墙体,粗糙的墙面遍布烟熏火燎的黑色,偶尔有零星的杂草从墙缝间顽强地窜出头来。这种简陋的破房子在贫民区这边随处可见,也许某夜一场风雨过后就成了一堆沉默的废墟。 岁月总是会在老旧的墙体上留下些缝隙,有时候会有微弱的烛光从屋里透出来,更多的时候则是漆黑一片。 她有着……远超年龄的憔悴,也许曾经美丽过,但岁月过早地收走了对她的眷顾。 她过的显然不好,衣服打满补丁,偶尔在吃东西也是孤儿们深恶痛绝的黑面包。 修格斯总是躲在屋外隔着墙缝默默看着她,或者说窥视。他在试图为那个女人将自己遗弃在孤儿院找到更多的理由,可惜那个女人没给他机会。 她在那年冬雪弥漫的时候突然病了,然后以匪夷所思的速度飞快地离开了人世。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每次修格斯熟练地摸到墙缝边时,看到的只是空荡荡的房屋和黑暗里一成不变的破旧床铺。 直到有一次,一个也许是她姐妹的老女人走到修格斯身边告诉他。 “她走了,埋在镇外的墓地里。” 顿了顿,老女人又说道: “她知道你时常会来看她,但我认为你不该来,日益沉重的愧疚加重了她的病情。她没有什么可以留给你的,现在,这座破房子是你的了。” 陡然得到噩耗让修格斯有些恍惚,他下意识蠕动着嘴角。 “我什么也不要,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待在修道院里。” “那么现在你可以一个人待在这座破房子里了。”老女人语气不善地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妈的!这算什么? 无名的暴怒充斥内心,却找不到愤怒的来源,修格斯很想追上去把那个老女人割喉挖眼,再用锤子把她的脑袋砸扁。 但冲出几步后他又颓然地退回到墙缝边,像往常一样默默窥视着空空如也的房屋。 修格斯曾经无数次的纠结过,他很想当面问问她究竟为什么把自己遗弃在孤儿院。 贫穷?心性冷酷?还是不知孩子的父亲是谁而为了保持尊严之类的什么狗屎理由? 但他一直没想好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她,甚至连该不该面对她都不知道。 现在好了,终于不必再为那些该死的问题牵肠挂肚了。 往后余生,自己终于成为了一个名符其实的孤儿,从此一个人了。 在那个记忆里最冷的冬天,修格斯清楚地记得自己并没有落泪。 他认为自己不该落泪。 我是愤怒的,我是坚强的,就算只剩我一个人,我一样会活得很好,后来的修格斯一直这样鼓舞自己。 直到刚才面对会长毒牙编造那个半真半假的故事,然后突然不受控制地泪流满面时,修格斯才陡然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悲伤了。 就算自己在心里努力躲避了几年的时光,这悲伤其实从未释然过。 修格斯觉得自己很可笑,想想那些刻意假装地疏远,自以为得心应手地悄然窥视,其实在生离死别面前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至少应该和她说说话的,哪怕内容和真相不尽人意,修格斯无比后悔地想。 那个女人把所有的一切留给了自己,可自己却再也没有为了她回来过这里,直到现在。 推开破旧的木门,修格斯第一次进入这间屋子内部。 安静、破败、却又似乎有种莫名的温馨。 床铺打理得很平整,时隔多日早已落满灰尘。 修格斯平静地躺下去,尝试着感受些什么,可惜她的气息早已消散。 不知道雨天会不会有雨水漏下来,他看着破旧的屋顶有些没来由地想。 第二十二章 值得 一个老旧的低脚矮柜竖在床边,是整个屋子里除了床之外唯一的摆设。 原本柜体上该有个抽屉,可现在抽屉的位置却只剩一个空洞。也许有小偷光顾过这里,也或者这个柜子只是不知道是从哪里捡来的,从捡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残缺的样子。 柜子上放着一个做工粗陋的小型手工布偶,一个锈迹斑驳的铁盒子,里面躺着几块碎布头,一些针线,几颗纹路普通的纽扣。 修格斯抬手仔细地摩挲过每一样东西,然后站起身,关门,转身离开。 走出几步想了想,他又转回头去把布偶塞进铁盒里一起带走。 回到井底,将铁盒放在自己的枕畔边,修格斯转身面对着索尔的背影有些无言以对。 “怎么了?” 索尔抬着钓竿并没有回头,但显然感觉到了修格斯的沉默。 角落里摇曳的烛光将索尔的身影在地面上拉得很长,低头注视着那道晃动的影子,修格斯紧握着拳头,声音里透出失落和愧疚。 “对不起,我搞砸了,还拖累了你!” 话语出口的瞬间修格斯的眼眶有些发红,并不是因为低头认错这种事,而是临别时索尔明明嘱咐过自己收手的。 自己一意孤行也就算了,到头来却还要用索尔的鱼去换自己的命。 修格斯觉得自己很可能要失去和索尔的这段情谊了。 这世界太多看似值得信赖的关系,在利益的冲击下往往不值一提,更何况关乎生存。 “拖累?关于什么?” 索尔微微转过半张侧脸,背着烛光,那脸上的表情有些看不清。 深呼了一口气,修格斯将自己今天的经历大致叙述了一遍,只是没有提及自己的母亲。 说完,陷入了沉默的等待。 在修格斯的预想里,不论索尔谩骂、暴跳、或者怒斥,他都愿意承受。就算最终索尔袖手旁观不管他的死活,甚至让他滚,他也不会作任何辩解,只会黯然离开。 修格斯的内心终究是骄傲的,虽然这骄傲从来没有什么资本。 这种心情大抵就像一个男人不论如何落魄,再怎么不堪,终究会留下点莫名其妙的尊严。 听完修格斯的话,索尔默默转回头去。 井底寂然无声。 过了一会,索尔放下钓竿起身走到另一个角落的杂物堆里,低头翻找起来。 “几条鱼换一只右手,这对于我们无疑是笔很划算的交易。”忙碌间的索尔突然说了一句。 修格斯猛然抬头,看见索尔走向他,递过来一瓶药剂。 “喝掉吧,也许对你的伤势有点效果。” 没有任何迟疑,修格斯接过来仰头灌了下去,略微有点甘甜,身体里渐渐有些温暖的热气在渗透。 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似乎无从说起,修格斯低头不语的表情有些消沉,索尔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没有沮丧的时间了,既然事态走向了更糟的方向,我们只能重新作出一些规划。” 一边说着话索尔蹲下去将现有的食物进行了划分,然后站起身重新面向修格斯。 “今后可能没什么吃鱼的机会了,现在我们手里总共还有七条活鱼,还够你应付公会三四天。” “反正食物本来就是远远不够的,把这三四天当作我们最后的机会吧,做好不眠不休的准备,我们争取将镇上所有能涉足的角落仔细搜索一遍。” 或许是因为温度或者别的什么原因,钓鱼越来越不稳定了。有时候一天下来一无所获,即便最幸运的那天也没超过两条,已经不足以支撑生存。 索尔准备将这件事暂时放下,重新把所有精力投入到外出的搜寻当中,那样至少还可以通过身体的疲劳来麻痹内心的沉重。 指着地上被分成两份的食物,索尔最后说道: “我们自己留一半,另一半给她们送过去吧。虽然不多,而且很可能是最后的支援了,但既然你答应了要照顾别人,半路撒手我会看不起你的。” 听着索尔轻描淡写的安排,修格斯深深看了他一眼,又赶忙把头偏向一边,以免让索尔看见自己泪水打转的眼眶。 修格斯很不适应这种感觉,仿佛自己一辈子的脆弱都赶在今天爆发了。 看着默然不语的修格斯,索尔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自己心里竟然没有多少愤怒的情绪。 可能还是那个理由,既然已经下雪了,下得再大点又有什么关系。也或者是因为不知何时他心里对修格斯也多了份认同,在这个寂寞的冬天多了一个朋友和兄弟。 一个孤儿加另一个孤儿也许就不是孤儿了,有时候索尔也会想。 彼此沉默了一会,修格斯上前一步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给了索尔一个有力的拥抱,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在索尔后背上用力锤了锤。 短暂的安静后,索尔扶住修格斯的双肩把他推开,一脸嫌弃地说道: “该死的家伙,离我远一点,我喜欢女人,从入冬后你说要和我挤在一起睡的那夜开始我就觉得你可疑了。” “噗……”猝不及防的修格斯一时没承受住,鼻涕眼泪喷了索尔一身。 —————— 安静的黑暗里,姐妹俩并排躺在一起。 奔忙的日子终于得到片刻喘息,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轻松的氛围了。 “他只是……吻了我一下。”艾琳隐藏了昨夜一些让人脸红的细节,简单回答了姐姐问起的关于索尔的话题。 蔻维尔脸上挂着溺爱又调笑的表情,侧身为妹妹拉了拉毛毯。 “那你可要小心了,这也许是一种勾引的手段,或者欲擒故纵的小把戏之类,你准备怎么办?” “不怎么办,但我想他应该不会再来了。” “那你希望他再来吗?” “我不知道,也许突然的困境总是能快速缩短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我说不清具体的感觉,但这种感觉似乎能让人安心。你呢?姐姐。” 私密的问题被姐姐不停追问,艾琳羞涩无比,最好的转移就是同样的反问。 果然,被艾琳的视线所笼罩,蔻维尔慌乱地眨了眨眼睛,假装躺下以躲避妹妹的目光。 过了一会,黑暗里才响起姐姐满含羞涩越说越小的声音。 “修格斯那个不要脸的家伙……整夜像只野狗一样在我全身舔来舔去,讨厌死了。” “噗……讨厌吗?怎么听起来像是在炫耀呢?”能感受到一贯稍显强势的姐姐青涩的一面,艾琳红着脸捂住嘴咕咕笑了起来。 “呀!”蔻维尔伸出爪子向妹妹扑去。 姐妹俩在黑暗里笑闹成一团,陷入了少女们的悄悄话里。 “嗵…嗵嗵…嗵。” 突兀的敲门声响起,黑暗里的姐妹俩骤然无声。 片刻后,敲门声又重复了一次。 “是他们。” 蔻维尔率先坐起,轻手轻脚地下床,打开自己一楼的房门,艾琳也起身跟上。 虽然从敲门的节奏判断很可能此刻站在门外的是修格斯他们,但姐妹俩还是像往常一样谨慎地做好了准备,分散于门两侧最有利的位置。 艾琳双手握紧一根绑有钉刺尖端的硬木棍,蔻维尔提着父亲留下的短柄猎刀。 门先是裂开一道缝隙,然后被蔻维尔陡然拉大。 “你受伤了?” 一身风雪的修格斯从门外钻了进来,额头上的伤口隐约可见刚凝结不久的血迹,面对蔻维尔的询问他只是从容摆了摆手。 “不必担心,比起我在荒野里独自面对魔角狼的事迹,这点小伤根本不值一提。刚才过来的路上我发现两个不怀好意的流浪汉在附近打转,然后我赶跑了他们,仅此而已。” 故事编完,修格斯掩藏好眼底的凝重,微笑着提起手里的布袋晃了晃。 “最近你们最好不要再出门了,至少在食物耗尽以前。如今镇上越来越危险,你们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食物的问题……嗯,交给我和索尔来处理,等我们的消息。” 蔻维尔默默点着头,美丽的大眼睛里关切的神色一览无余,她举着手帕走上前,为修格斯仔细擦拟额头和脖颈间的血迹。 趁着她凑近观察自己伤势的机会,修格斯眼里悄然掠过一抹温柔,然后猥琐的把脸侧向暗处,贪婪地嗅着她发丝间的少女馨香。 对于修格斯而言,这也许是一无所获甚至无比惨痛的一天。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转身关门隔断身后的风雪时,修格斯在心里坚定地对自己说。 第二十三章 将死之人 这是位于灰幕镇边缘地带的一条小巷,已经接近贫民区最外沿的护墙。 歪斜的房屋沿着巷道两边凌乱的延伸,破败的窗体和墙面上横斜不一的钉满加固的藤条,让这些坠满积雪的建筑在黑暗里隐隐透着一种破烂的风格。 安定时期的灰幕镇,许多走投无路的穷人曾经聚集于此,只有这里不会嫌弃他们的落魄。饥荒后的今天,这些地方已经杳无人迹。 天空里依然飘着雪,虽然无风,但这种无声的冻结更考验人的意志。 黑暗里,索尔和修格斯踩着没及膝盖的积雪慢慢走来。 即使是在这种要命的天气,他们也从未停止过搜寻。 一路上索尔很少说话,延续着他少说多做的作风。修格斯表面上看似平静,但沉重的内心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激昂和热情。 两人都很清楚到了现如今这个时间点想要在外面找到食物几乎没多少可能了,但谁也没有提,只是各自默默闷着头不停搜索。 时间每逝去一瞬,似乎都能听见死神渐近的脚步声。 所剩无几的食物,生存的逼迫,来自盗贼公会的压力,放眼四周全是绝望的风景,可他们却只能挣扎其间眼睁睁看着噩梦慢慢变成现实。 三天来两人几乎没怎么休息过,将所有能下手的地方都大致搜索了一遍。 如果一堆用作柴火的朽木板也算收获的话,至少这三天来他们也不是一无所获。 这些偏僻的巷道里除了拥挤破烂的贫民建筑外,还有许多废弃的谷仓。 这片大陆自光明历进入黑暗历以后,也许是因为气候或者土壤的变异,各镇粮食产量一直处于下滑且极不稳定的状态,谷仓这种地方早就只剩下了堆放农具和养老鼠的作用。 说到搜寻食物,这些肮脏破旧的建筑本不应该是首选。 但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没有地图的冒险,你很难说清什么事情才是真正正确的。 就在昨天,第三天的末尾,他们在类似的某个谷仓里发现了两羊皮袋麦酒和整整两大袋受潮的黑麦,另外还有一大块风干的熏肉挂在那里摇晃。 这简直无异于一笔巨大的宝藏,也许是某个农夫留下的后路,也可能是某个酒鬼的小收藏。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发现了它,这意味着死神的枷锁又有了松动。 凝视着眼前的食物,两人陷入了长久地沉默,然后修格斯突然指着索尔笑了起来,接着索尔也抬起了手。 两人就这么互相指着对方陷入了嘶哑压抑地狂笑,那难听的笑声仿佛两个突然被塞住脖子拼命呼吸的病人一样。 索尔笑得扶住了墙,修格斯更是亢奋,满地打着滚,甚至笑出了眼泪。 就像两个突然疯癫了的傻子,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世事的奇妙就在于此,即使你平凡的像只虫子,奇迹其实离所有人并不远。 后来,两人回到井底,在火堆边频繁的举杯,陷入了廉价的狂欢。 最后又一起咒骂着神明,一起醉得不省人事。 虽然没有像别的孤儿那样做出过跳进许愿池里偷钱,或者对着神龛撒尿之类的极端渎神行为,但修格斯肯定算不上一个合格的信徒,索尔更不是。 神谕里有引导世人向善的诫言,声称多行善事可以引来神的注视,从而获得神明的护佑,信徒们对此坚信不疑。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过一些美好像雨夜里的火星一样湮灭,索尔差点就信了。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坏人活得很好,也有太多好人死得很早,但在索尔看来那和神或者所谓的善行根本没有半点关系。 当然,通过一些善行来修正自己的道德观,获得成就感和内心的充实,也算是一种积极正面的生活方式,或许有着提倡的价值。 陡然充沛的物资鼓起了两人整个冬天最大的热情,于是索尔和修格斯今天再次来到这些巷道里,准备把昨天剩下的区域彻底扫荡干净。 在一间破败的谷仓门口,两人停下了脚步。 推开房门,震落了门头的几缕灰尘,黑暗里响起老鼠的逃窜声,空气里潮湿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 “咳……咳咳…” 屋子角落里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似乎在向进入者宣示着这里已经有人了。 索尔和修格斯同时摆出迎敌的架势,不过眼前的情况算不上多么紧张,因为那声音听起来似乎已经很年迈。 “嘿!两个小鬼,你们在担心什么?咳……咳,过来,靠近点。”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伴有不停地咳嗽,听上去很是虚弱。 索尔和修格斯彼此交换视线后,保持着戒备向黑暗的角落慢慢靠近。 这间谷仓很空旷,只有角落里堆放着少量干草,此刻干草堆上正斜躺着一个人。 一个老人。 披散的头发和眉须都是银白的雪色,脸上深深的皱纹宛如老树的年轮,两腮的皮肉已经因为失去活力而略微下垂,目光涣散浑浊正在丢失着生命的鲜活。 让索尔和修格斯真正放松戒备的并不是他这幅苍老的样子,而是因为这个老头残破的身躯上已经只剩下一只右手和一条左腿。 从伤口看来,他应该很早以前就失去了左手,而在不久前似乎又丢掉了右腿。 如今腿部断口附近的皮肉已经溃烂,血液凝固变色,隐隐散发着腐败坏死的臭味,而老头此刻似乎也因为伤口的恶化失去了行动能力。 “你们有食物吗?” 老头的眼神里闪烁着期待,微微偏头看向眼前两个少年。显然饥饿和虚弱已经折磨了他一段时间,连做出偏头这种简单动作都有些艰难。 仿佛老头说了什么笑话一样,修格斯浮起一脸嗤笑,根本不屑回答。 “有,你用什么来换?” 索尔的回答简短而直接,当前时期食物说是无价的也不为过,但索尔并不介意用语言试探下老头有什么底牌。 “如你们所见,我一无所有,但我可以引导你们走上战士的道路。”老头回答。 听到这里修格斯已经笑得浑身发抖,他弯起手肘搭上索尔的肩膀。 “嘿!我们真的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听这个老家伙胡说八道吗?” 见索尔默然不语,修格斯暗自撇了撇嘴,转身率先离开。 今天的搜索到目前为止仍然一无所获,事情还有很多。 修格斯曾经见过饥民们为了食物各种令人发指的手段和毫无底线的暴行,相对的,编造几个打动人心的故事来博取同情反倒算得上其中比较温和高明的一种。 索尔转动目光将整个角落仔细扫视了一遍。 老头的周围散落着一些食物残骸,草堆旁靠着一根充当拐杖的树棍。 这两天雪不大,谷仓外的积雪里并没有最近留下的脚印,看来老头应该已经在这个屋子里待了一段时间。 也许老头在抢夺食物的时候吃了亏,受了重伤,当然也有可能因为他招惹到了某些势力,只能缩在这里躲躲藏藏地等死。 像大部分在饥饿里挣扎的贫民一样,老头穿着粗布质地的旧衣服,外面套着件由小块兽皮随意拼凑缝补而成的旧外套。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连把武器都没有。 他已经很老了,已经到了连落叶都要小心的年纪。 即便他真的曾经是一个久经风霜的冒险者,但冒险这个词应该已经远离他的人生很久了。 毕竟到了这种年纪,想平稳的挥舞魔杖或者长剑已经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 最终索尔选择了默然离开。 同情和怜悯之类的词语是不会出现在孤儿的字典里的,至少在面对一个成年人的时候不会,哪怕他已经很老了。 跨出屋外的瞬间,索尔骤然停住了脚步。 他突然一脸震惊地呆立在原地,意识里像是有道闪电掠过。 整个谷仓的内部空间是一个长方形,房门和那个老头所在的角落正好处于对角位置,彼此之间相距至少有九步左右的直线距离。 那么,这个老头是怎样在黑暗里看见我们的呢?索尔想。 第二天,带着食物和水的索尔再次来到了这个谷仓。 “为什么你能在这个距离的黑暗里看清我们的人数和年纪?”索尔指着门口直接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老头正用仅剩的那只手迫切地往嘴里塞着食物,听到索尔的问题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答,满脸的皱纹汇聚成一个意味深长地笑容。 虽然不确定老头是否是骗子,但对方这种卖弄的神色让索尔有些恼怒。 “这点食物来之不易,你吃了就意味着别人要少吃。老家伙,我耗费耐心来这里听你的胡言乱语,希望你最终让我觉得物有所值,不然我不介意提前送你一程。” 老头看向索尔,饶有兴致的反问。 “有意思,听起来你是他们的首领?” 索尔漠然摇头。 “没有什么首领,只有几个抱团取暖的可怜人,必要的时候也会择人而噬。” 老头不再说话,但显然也没把索尔的威胁放在心上,食物下肚后,他才在干草上从容地擦了擦手说道: “就常识而言,任何战斗职业都可以安全晋升一阶。而如果你有幸步入二阶,你的“冥视”能力会成长为“洞察”,在黑暗里的视野范围将会成倍拓宽。” “不过在灰幕镇这种小地方我没有见到任何一个二阶职业者,似乎只有几个一阶的小家伙撑起的小势力。” “我是一个战士,曾经是,从坎普特一路流浪而来。灰幕镇陷入混乱后,我加入了一支临时的冒险者队伍,我们向着最近的圆木镇出发。” “很不幸,在一片树海里过夜时我们陷入了枯萎魔蛇的围攻。我的队友全死了,而我自己也身中剧毒,砍掉一条腿后才拼着运气逃回镇上。”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能在我最后的生命里遇见我,是你的运气。所以小鬼,你最好礼貌点。” 第二十四章 战士之路 老者的话语镇定流畅,虽然有吹嘘的嫌疑,但至少听起来不像临时编造的故事。 索尔没有提出任何质疑,也没有对老者临危断腿的狠辣表示钦佩,他其实已经一脸震惊地呆住了。 老者话语里包含的内容太多,索尔并不知道坎普特在哪里,更不知道所谓的晋阶是怎么回事,但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令他震撼的是“冥视”这个与生俱来的能力竟然可以成长!如果自己的黑暗视野能拓宽到十步以外的距离……,这对于生存而言意义实在太过重大。 这种感觉就像想象之外的某个地方突然打开了一道门,而门后是自己从未涉足过的神秘和未知。 老者很满意索尔一脸呆愣的反应,他看向索尔,萎靡的眼神渐渐变得犀利。 “那么你准备好了吗?踏上战士这条伟大的道路,从此后你将进入一个充满冒险的广阔世界,那里有你不曾梦想过的奇人异事。” 索尔几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心底丝毫不在意老者的蛊惑,在他看来踏上什么道路根本无关紧要,只要更有利于生存。 对于一个乡下的孤儿而言,任何看似不起眼的机会都有着必须抓住的理由。 “很好,在你表现你一文不值的决心以前,我会先告诉你战士是怎样的存在。” “不论在队伍中还是在荒野里,哪里最危险,哪里就是战士该待的地方。” “和那些只敢躲在队伍后面扔几个火球射几支弓箭的懦弱废物们不同,战士往往是队伍里死伤率最高的职业,因为不管来的是什么,战士永远是挡在最前面的人。” “他们是坚盾,是顽铁,是热血的化身,不屈的传奇。” “不论身处逆境还是危途,你可以流血,可以失去生命,但任何时刻你都要有直面生死的勇气,这些你能做到吗?” 面对老者咄咄逼人的凌厉目光,索尔偏头避开对方飞溅的口水低喃道: “可你自己不是从荒野里逃回来了吗……?” 老者被索尔突然的话语噎得翻了翻白眼,随即咆哮道: “……蠢货!那是战术撤离!撤离!懂吗?” 接下来,老者开始了他的第一堂课。 他说战士是一个复杂的职业,在队伍里战士既要充当队伍的剑,必要时还要成为队伍的盾。在黑暗历以前的古王国和光明历时期,战士甚至可以是队伍里弓剑俱佳的角色。 不过自从进入黑暗历以后,大陆被黑暗覆盖,弓箭手失去了视野,骑士也不能再纵马冲锋。随着这些特色职业相继没落,世人对于战士的定位也渐渐趋于模糊。 人们也许会判断用剑的是剑士,用魔杖的是魔法师,但却很难对一个战士作出判断。 理论上不论是匕首长剑流星锤,还是战斧短矛骑士枪,真正的战士必须要做到可以熟练地使用任何武器来达到伤害和破坏的目的。 不过在众多选择里,出于个体之间力量的差异以及自身平衡性的考虑,大部分战士往往会选择长剑作为专精的武器,人们也因此常常把剑士和战士混为一谈。 老者指出,战士和剑士的最大区别在于信仰。 大部分剑士往往会将自己手中的剑奉为信仰,他们认为剑即是正义,是真理。 凭着手中一把长剑他们可以穿林打叶游历四方,而在必要时,他们还可以通过手中的利刃让更多的人听见自己的声音。 战士的信仰来源则因人而异,或者说每个人都可以成为战士。 为国王,为救世,为所爱之人睡前能听到一个美好的故事。总之你为什么而战,什么就是你的信仰。 说完了战士存在的意义,又讲了一些基本战术理论,一天的课程结束,老者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有一天你被三个强敌围攻,他们的实力远超你几个层面,并且封死了你所有逃跑的可能,到那时你会怎么做?” 索尔听得莫名其妙,既然一切前提已经固定,实力不及又逃无可逃,这就是个必死之局,那么除了等死还能做什么。 这个问题看似没有意义,但索尔觉得老者应该不至于用这种问题来消遣自己。 “这只是个简单考核,如果你通过了,明天我会继续指导你一些实战练习。” “如果通不过,那你也不用再送食物来,所谓的学习也到此为止,一顿饭的交情就值这些。” “你可以好好想一想,明天告诉我你的答案。”老者最后说道。 —————— “我的答案是,我会选择一种死法,尽量保留最后的尊严。” “但我认为问题的重点不在于这个结果,而在于这个局面形成以前。” “如果在那之前我足够谨慎,或许就能通过一些渠道提前察觉到敌人的恶意。只要握有先机,我就可以在暗处布局把他们逐一消灭。即便发现来者不可敌,我也能在自己还有余力的时候趁机远遁。” “总之,当三人围杀这种无解之局形成以后,我已经没有改错的机会。我错在没有在那之前重视敌人,最终把自己置身于危险。” “那么到了最后,我就该死。” 对于老人昨天留下的奇怪问题索尔也不知道该给出什么答案,只能零零碎碎说了一些,尽量把自己的想法表述清楚。 老人脸上看不见赞赏或者驳斥的表情,默默听完索尔的回答后他才接过话题。 “很好,至少你有了自己的想法。” “从这个问题背后所延伸出来的,也是我真正想告诉你的。” “即便你一生有幸运眷顾,自身不会遭遇太大的波折,但你的旅途里总有许多机会看到别人的无解之局。” “让你去看,不是为了让你去感慨什么世事无常,而是希望你能从中学习并且养成一种设身处地换位思考的习惯,假如是你身在局中该怎么破局。” “从别人的败局里总结经验为自己所用,这对于你今后的冒险生涯以及你一个孤儿以微弱之躯在人世间挣扎应该会有所助益。” “总之记住,当你决定做某件没有把握的事情之前,宁愿事先繁琐的谋划,远好过事后的断尾求生。而即便局势有利,你也要谨慎细致地观察,珍惜每一次先手的机会,永远做一个藏在黑暗里的猎人。” 说完,老人结束了这个话题,开始了新一天的课程。 虽然老人说的听上去只是些空泛的道理,但索尔心里还是很感激,他不由想起自己曾经在某本书里看过的一句话: “真正的大师往往旅行于乡野之间,他们中的大多数也许有着卓绝的本领,却未必良师。因为他们只会教授你你想知道的一却,却永远不会教你他所知道的一切。” 如果以这个标准来看,眼前的老人或许是一位可靠的导师。 昨天说完了战士存在的意义和一些战术理论,今天进入实战练习阶段。 从基本的握剑姿势,挥剑的力度和方向,到由此延伸出的劈、斩、撩、刺、格挡等简单动作。再到擦身斩、撩击、突刺、错步斩、过肩斩等一系列实用的基本剑术技巧。 老人的讲述很繁杂也很详细,只不过他无法亲身示范,只能由索尔自己提着根树枝在那里付诸于动作,然后老人通过语言加以指导和纠正。 一些从未掌握过的技巧开始在索尔的脑海里慢慢鲜明起来。 整整三天,除了睡觉,索尔都和这个老人待在一起。 三天来,索尔贪婪而专注地体会着老人所说的每一句字,就算一时理解不了,也会尽力记在心里。 老人并没有开玩笑,他的时间的确不多了,往往讲上几句就会停下咳嗽,偶尔还会呕血。他的身体表面出现了一些不正常的溃烂,创口因为体内的毒性而不时流出紫黑色的脓血。 这是一种看得见的由内而外的衰竭,索尔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时间正在一点一滴偷取这个老人最后的活力。 可惜自己贫乏的见识无法分辨老人中了什么毒,索尔只能力所能及地为老人把创口表面的腐肉挖去,然后在伤口上敷了些草药,做了些简单处理。 第二天,除了食物外索尔还带来了自己反复尝试后配制出的解毒剂和治疗药剂。 他并不确定自己蹩脚的药剂学徒手艺是否可靠,但他知道即便这些药剂真的有效,老人的身体状况也已经无可挽回。 到了第三天,老人情况越来越糟,意识逐渐模糊,连话语都变得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我已经带你上路,可惜我没有时间教你更多了。” “战士修行大部分时候是沉闷而孤独的,我不知道你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 “但你要记住,不论你重复挥剑多少次,你要做的不仅仅是用脑袋去记住这些动作,更要用身体去记住它们。让它们深入骨髓,成为你身体的本能。” “这些单一的剑术技巧本身并不具备多少威力,你必须在临敌的时候利用周围环境,用你自己的理解把它们组合起来并加以运用。” “还有,不论你今后为何而战,面对怎样的强敌,切记保持冷静。当有朝一日你手中的武器成为你意志的延伸,到那个时候,你才真正称得上是一个战士。” 强忍着伤痛留下这番嘱咐后,老人最后说道: “今天,我会教授你‘凝聚’,作为我最后的馈赠。” 第二十五章 曾经握剑 凝聚?听起来似乎是某种技巧? 为了不耗费老人的精力索尔并没有提出任何疑问,只是郑重点了点头,听随着老人的指示。 老人摸出一小截奇怪的浅蓝色蜡烛交给索尔,让索尔在地面上点燃。 那截蜡烛头很短,看起来已经不剩多少使用时限,而且点燃后也不同于其它普通的蜡烛,竟然没有任何燃烧的气味。 “找个让你自己觉得放松的姿势,坐或躺都可以。” “然后清空你的思想,抛开多余的杂念。” “这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技巧,类似于法师们的冥想。” “前期对你的修行也许作用不大,但随着你实力的提升,如果某一天你有幸站上一定的高度,你就会知道你自己才是你最大的敌人。” 索尔依言随意靠坐在墙边,自然地放松身体,一腿平伸一腿弯曲,手腕搭在膝盖上。 “闭上眼,然后开始回想。” “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你得在你自己的记忆里找一找。” “你需要一些情绪做为辅助,愤怒、绝望、或者生死一线的恐惧。总之,越激烈的情绪越好。” 索尔闭上双眼,开始让自己的意识流动起来。 世事的逼迫,周围的冷眼和拳头,似乎都可以成为愤怒的理由。还有那些孤独挣扎的日子,偶尔跳跃在心底那种毅然赴死的疯狂,似乎也可以成为绝望的源头。 “还不够,再激烈一些。” 老人的暴喝突然炸响在耳畔,然后断断续续地引导着索尔。 索尔只能更加皱紧眉头,在自己短暂的人生里来回翻寻,虽然他并不确定要找什么。 很突兀的,一个美丽的身影突然在脑海深处若隐若现地走过。 而随着那个身影消逝,就像烈焰燎过枯草,索尔感觉自己的意识瞬间就被点燃。 那是仇恨的味道,浓烈而深刻。 老人断断续续的话语依然响在耳边,但声音已经越来越轻,越来越远。 等索尔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奇怪的广阔空间里。 四周空旷无物,脚下像是踩在湖面上一样,宝石般纯粹的蓝色向着周围广阔的延伸出去,看不到边际。 天空和远方依然是模糊的黑暗,不过湖面上似乎散发着某种微光,让人足够看清周围。 突然变幻的场景让索尔很是震惊,但他很快意识到这应该是那一小截奇怪的蜡烛头发挥了什么幻觉之类的效果,还有自身的情绪也在其中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 没来得及有更多的思索,索尔突然注意到自己面前几步远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形暗影。 那个黑影很奇特,浑身像是由飘渺的黑雾所组成,没有实体。 那是……我自己?! 这个臆想毫无依据,因为那黑影并没有具体容貌,只有身高和隐约的轮廓与自己相仿,但索尔的直觉里仍然第一时间冒出了这个奇怪的念头。 在索尔观察对方的时候,黑影骤然发起了进攻,索尔注意到他使用的也是一把匕首。 战斗发生得很突然,索尔只能拔出随身的匕首应对,仓促间有些狼狈。 交手后索尔发现对方也和自己一样缺乏战斗技巧,动作僵硬,只是那黑影的攻击看起来虽然毫无章法可言,却有着一种不死不休的疯狂。 这种毫无经验的战斗并不精彩,更像两只莽撞的困兽在以命相搏。 一阵激烈的对撞交锋后,索尔的手臂和肩膀上出现了两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在黑影扬起匕首的某个间隙,索尔终于抓住机会把自己的匕首捅进了对方的身体。然后一脸狠厉地拔出来,又快速在对方身上不同位置造成了两次贯穿。 接下来索尔看到黑影的身体里流出了血液般的黑色烟雾,顺着自己手中的匕首翻滚坠落,但战斗却并未就此结束。 黑影的动作只是稍微停滞,然后那扬起的匕首依然固执地滑入了原本的轨迹。 这么近的距离,索尔愕然之间有些笨拙,然后他突然感到一股避无可避的冰冷划过了自己的咽喉。 这是一种无比诡异的感觉。 咽喉间短暂的冰凉后,伴随着难以克服的剧痛,索尔甚至看见了从自己脖颈间的切口喷向空中的血液。 本能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咽喉,索尔感到呼吸开始艰难,再后来血液溢满了伤口已经彻底无法呼吸,整个人终于扶着地面重重跪了下去。 短瞬间,他看见无数零碎不具体的画面在意识里乱闪,视野开始摇晃,周围整个世界像崩裂的水晶一样支离破碎,然后是让人疲倦的黑暗席卷而来……。 “呼……呼…” 转眼,索尔满头大汗地跪在谷仓的地面上,一手撑住地面一手还捂着脖颈剧烈喘息着,就像一个侥幸爬回岸边的溺水者。 “那是你的意识空间,那里的一切都源于你的幻觉。你面对的敌人由你最激烈的情绪幻化而成,不论胜利或失败你都不会死去,而他也将是你今后一生的敌人。” “重复的挥剑练习或实战训练会增强身体强度,而‘凝聚’则是一种通过对抗自身来找出自身弱点的特殊精神技巧。” 说到最后,老人目光复杂地看了索尔一眼,又补充道: “我不知道你心里的仇恨从何而来,已经堆积到了什么程度,但我希望你不要把剩余的人生浪费在那上面。” 索尔一时间根本无力回应老者的话,只能勉强点着头。 这种精神训练很不容易,只是一次就让他感觉到了类似深度饥饿般的强烈眩晕。 好半天索尔才从剧烈地喘息里平静下来,刚才在意识空间的最后时刻自己似乎被自己的黑影干掉了,那无比真实的死亡幻觉让他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休息的间隙,索尔坐靠在墙边注视着干草堆上的老人。 “您为了什么而战?” 在索尔想来每个人都有各自战斗的理由,有人为了守护生命里重要的人而挥剑,有人梦想着把自己的名字刻在族徽上,也有人在黑暗里和邪恶纠缠你死我活。 “我不知道!” 老人说出了一个出乎索尔意料的回答。 动了动自己仅剩的右手,老人垂下的目光看向自己弯指虚握的手掌,仿佛那里正握着一把光耀锋利的剑。 “我一生都在致力于我的剑术,可到头来我却悲哀地发现那并不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 老人的神色有些怅然,思绪仿佛飘到了很远的回忆里。 “在我十七岁的时候我曾经梦想成为村子里第一个消灭巨龙的人。” “我在森林里穿行几个月,在荒野里追寻巨龙的足迹,后来我终于在某个山谷里找到了那个大家伙。” “遗憾的是当我面对它的时候,虽然我觉得自己无所畏惧,可惜我错误的低估了彼此的实力,最终失去了我的左手。” “当我回到村落后,许多人问我还会不会向它复仇,我傲然回答,不死不休。” “可实际上,我再也没有关心过那条龙。” 说到最后,老人凝视着自己曾经握剑的手,声音逐渐黯淡。 “似乎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做过任何事情。” 索尔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人即将走到生命的最后阶段,这样的时刻任何安慰已然没有了意义。 人的一生,漫长也好,短暂也罢,真的有心肯定不会无话可说,但老人却只是简单提到了他人生中的某个片段,而且那还是一件早已沉没在岁月河流里的往事。 显然老人对自己的人生是不满意的。 也许在老人十七岁那年面对巨龙的时候,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只手,还有他的剑,勇气之剑。 而那把剑,在他今后的人生里再也没有找回来。 剧烈地咳嗽打破了周围的安静。 过了一会,老人把今天的食物原封不动地向索尔一推,然后笑容和蔼地对着索尔摆了摆手。 “带走吧,已经没有意义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即将越过死亡边界。” “感谢你这几天的馈赠和陪伴,你我言尽于此。” “人生的最后时刻,请允许我独自怀念。” 索尔飞快地穿过一条条巷道,奔跑在黑暗里。 他突然记起井底还剩下两羊皮袋麦酒,老人会需要的,索尔想。 能做的事已经不多了。 等他带着酒水跑回谷仓的时候,老人已经不在了,干草堆上只留下一个人形的凹陷,证明有谁曾经在这里停留过。 索尔这才想起自己这三天一直闷头专注于高密度的学习中,自始至终都忘了问老人的姓名,而老人也没问起过他。 就像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偶尔遇见,三言两语,又各自踏上各自的旅途。 索尔想起他曾经提出想为老人准备一处墓地,可老人当时只是平淡地摇摇头。 “我不需要埋骨之地,到了最后的时刻,我会去找一个敌人,战士应该死在战斗里。” 积雪里树棍和单足的脚印一路向着镇外延伸,但索尔并没有跟上去。 也许此刻老人已经去找枯萎魔蛇复仇去了,也可能他正在独自面对一头巨龙,继续着年轻时的梦想。 又或者,他其实只是想默默地离开这个世界而已。 谁知道呢? 站在阴冷黑暗的巷道里,索尔仿佛看到一个苍老落寞的背影,艰难地推开房门在漫天的雪花里摇晃而去。 从此永不再见。 一些悲伤的情绪在索尔心里翻滚蔓延,让他无所适从。 按住心口,索尔默默向着老人离开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也许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许多人不知道为什么出生,许多人漫不经心地活着,许多人悄无声息地死去。 第二十六章 成长的脚印 “咔~” 索尔扬起匕首成功格挡住迎面而来的攻击,却错过了反击的机会。 修格斯一触即退,神色专注地围绕着索尔继续游走。 这种快节奏的战斗让索尔有些被动,只能不断转动视野捕捉对方身影。 某个短瞬,索尔急智之下故意暴露出一个留手的破绽,看准机会的修格斯果然再次欺身贴近,索尔也陡然爆发力量,试图以更快的出手反制。 两个身影在短距离上快速对冲后交错而过。 最终索尔还是输了,虽然电光火石那一瞬他的匕首反手划过了修格斯的皮甲,但修格斯的匕首也分两次结实地捅在了他的身上。 如果这是场真实战斗,从伤害方面来说,索尔至多只能带给别人一道伤口,而修格斯则实在地刺穿了他的身体。 对抗练习结束,两人坐回火堆边休息。 把玩着手里木头削制成的匕首,修格斯脸上挂着少见的认真表情,挑拣着对索尔说起一些自己在对抗中感受到的要点。 “你的成长速度很快,已经能和我对峙多个回合,不过这也很正常。” “所有战斗职业的新手在初期培养各自的战斗意识时,从无到有这个过程都是最快的,因为那是最容易塑形的阶段。” “等你形成自己习惯的战斗风格后,再想在现有基础上有所提升,那时进步的速度就会逐渐放缓甚至停滞,总之越往后实力的提升越艰难。” “你的反应和速度还行,但仍然存在很多问题,其中最主要的是动作太僵硬,而且毫无步伐可言。” “你得学会更加灵活的战斗,而不是一味站在原地被动防御,还有不要被我的速度所压制,你得想办法或者利用自身优势来破除这种影响。” “比如我身为一个盗贼,如果不能利用自身敏捷牵制你,把你拖进我的战斗节奏,那么当战斗陷入力量的比拼阶段后,我的优势也就不明显了。” “我不知道那个老头教了你多少,但如今匕首显然已经不适合你,等镇上形势有所好转后我会找机会帮你弄把长剑回来。” 索尔若有所思地体会着修格斯的话,抬手摸了摸自己皮甲上的刺痕。 这件皮甲是修格斯帮他从盗贼公会淘换来的旧货,尺寸大了些,勉强还能凑合。 修格斯的个人实力的确比自己这个初学者强出很多,他的步伐灵活多变,出手速度也更为迅速,这让索尔觉得修格斯常常自吹在修道院里没有敌手的话也许是真的。 当然,修道院里其实也没几个真正能打的孤儿,他们更擅长的是用从成年人那里学来的肮脏手段算计其他人,或者通过表情和拳头吓唬一下比自己弱小的存在。 一番总结后,修格斯又继续说起一些盗贼心得。 “要害攻击,同时被盗贼和刺客两个职业列为基础技巧,足可见其重要性。说是基础,其实这个技巧即使到后期仍然实用,可以说贯穿着我的整个职业生涯。” 迎着索尔的视线,修格斯抬手在自己身体的几处位置点了点。 “额头侧面、咽喉、心脏、手脚关节处,这些都是要害攻击主要针对的地方。” “咽喉和心脏这几个位置最为重要,务求一击毙命。 “但很多时候因为缺少攻击角度或者发力方向不顺手,我们往往只能选择手脚关节处之类的次要目标,以求限制对方的行动,打破对方身体平衡。” “要在快速的战斗中准确命中这些点并不容易,需要长期针对性练习。而且今后你如果改用长剑,多以劈斩为主,这些匕首领域的要点也许对你用处不大了。” 索尔默默点着头吸收着这些知识。 几天来,他差不多已经掏光了修格斯肚子里的存货,两人时常会在井底进行一些攻防互换的对抗以此磨练各自的战斗技巧。 作为盗贼公会一名外围成员,修格斯所掌握的各类技巧里真正涉及战斗的其实并不多。 其中大部分都是些盗贼职业里关于化妆、追踪、伪装、隐匿之类经过细化后的辅助技巧,而这些实用的生存手段也恰好是索尔最在意的部分。 “你想加入盗贼公会?”修格斯双手拢在火堆上,向对面的索尔投去询问的目光。 索尔注视着火堆摇了摇头。 “像我们这样的人到头来终究要面临苦难,多一技傍身总不是坏事。” 听到这个答案,修格斯深以为然地默默点了点头。 前天索尔突然提出想学习一些盗贼技巧,修格斯倒没什么私藏的想法,他只是以为索尔对盗贼公会有了兴趣。 修格斯内心其实很希望索尔能加入盗贼公会,多一个可靠的同伴,自己在公会里的处境也就不会再那么孤立无援。 不过因为不久前的盗窃失手,修格斯现在在公会里正处于不受待见的阶段,缺乏推荐的资格和底气,索尔此时要加入的话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加入盗贼公会需要些什么条件?”索尔顺口问了一句。 “很简单,在一场战斗里战胜负责考核的老手盗贼,或者去荒野里随便找点什么杀一杀,总之只要能证明你的能力就可以了。” 看着修格斯一脸嚣张的样子,索尔提了个问题。 “你真正的杀掉过谁吗?” “呃……这倒没有。当然,还有另一种方法,如果有熟人引荐,缴纳一些费用后也能加入公会。” 修格斯尴尬地翻着白眼,显然这才是他能成为一名盗贼的真正原因。 正准备说两句撑场面的话,一抬头修格斯看见索尔已经再次站起身开始活动身体,他脸色骤变,慌忙也跟着站起来。 “我出去转一圈。” 扔下这句话后,修格斯头也不回地向着出口那边飞奔而逃。 索尔站在原地一脸愕然,片刻他后向着修格斯逃离的方向喊道: “该死的,你跑什么?你准备捂着一身臭汗去见你心仪的女孩?你的优雅和体面呢?” 听见索尔的话修格斯跑得更快了,像只害怕被猫追的老鼠,转眼便蹿上了地面。 从资源的重要程度来说,排在食物后面的就是木柴。 为了节约柴火,热水总是不够用的。 所以为了解决每天训练结束后一身臭汗的问题,索尔毅然踏上了冷水洗澡的不归路,还多次邀请修格斯一起。 修格斯曾经围观过索尔洗澡的场面。 站在雪地里,先用积雪把身体表面搓得通红,然后用后院井里打来的冰水迎头浇下,接下来就看见索尔面容扭曲的打着哆嗦,整个人还不停冒出白烟般的热气。 其中的滋味光是想象就能让修格斯瑟瑟发抖,更不要说去亲身尝试了。 不过这并不是修格斯逃走的主要原因,而是他知道自己再不走就会被索尔拖着进入下一轮对抗训练。 索尔这家伙自从和那个窝在谷仓里的老骗子待了三天后,回来后整个人更加不正常了。 除了偶尔休息时抬着鱼竿钓钓鱼,这几天只要还有力气,他就会拖着修格斯不停地进行对抗训练,把修格斯折磨得够惨。 而且修格斯很清楚就算自己不在,索尔那家伙也从未停止过自我折磨。 钓鱼、训练、钓鱼、训练,索尔仿佛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偏执,枯燥的重复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生活。 修格斯能理解索尔的心情,毕竟他自己也有过那样的阶段,就像一个毫无安全感的弱小眼前突然出现一条通往强大的道路。 对于力量的追寻,其实大部分人理由都差不多。 为了挡在想守护的人前面,为了家族的荣耀不在我这一辈蒙尘,又或者当危险来临时自己可以不那么狼狈。 归根结底,想要活得更好更有保障,拥有一定武力必然是无法绕开的环节。 修格斯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懈怠的人,对于这个艰难世道的认知也不比索尔少,但面对索尔那种疯狂训练的劲头仍然令他觉得头疼。 为了不把一整天都用在枯燥的训练上,修格斯只能果断逃走。 井底重新归于安静。 独自训练了一会,索尔把手中的匕首抛到一边。 也许自己是该换把长剑了,毕竟那个老人教授的技巧全部是以长剑为主,用匕首强行施展的确感觉很别扭。 用沙子盖住火堆,索尔默默爬上地面。 站在墓地里,抬头仰望天空,又是大雪纷飞的一天。 索尔一直不太喜欢南方这边的气候。 灰幕镇的四季,总体来说只有春天相对温和宜人。夏天极端炙热,让人感觉地面的一切都在燃烧。冬天极其酷寒,连人的灵魂都能冻结。至于秋天,人们会冒着接连的阴雨天收获作物,然后端着烈酒在炉火边烘干自己湿透的心情。 顶着风雪咬牙冲了个澡,索尔回到井底点起蜡烛,然后随手抽了本书抱着鱼竿继续缩在角落的小圆凳上。 那短短三天的学习后,索尔再也没见过那位无名老者。 内心终究是遗憾的,三天实在太短了,还全部被自己用来闷头学习技巧,甚至都来不及像一名真正的学徒一样对老人表达自己的感激。 索尔在墓地里为老人起了座坟墓,又从别的墓上弄来一块质地尚可的墓碑。 “我的导师长眠于此。” “这是一位勇敢的战士,一位真正的冒险者。” “他曾和巨龙交锋,用鲜血证明自己的意志,也曾经四处流浪,将自己一次次置身于危险。他走过光明下盛开的血芙兰,走过黑暗里绽放的荆棘,最终安息在这片无光之地。” 虽然坟墓里什么也没有,但索尔还是在墓碑上刻下了这段文字。 如今已是寒冬最后一个月,之前种下的尖叶萝已结出青涩的果实,再过几天就能收获。钓鱼仍然很不稳定,好在当前剩余的食物储备并未危及到生存。 对于目前的处境索尔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能活着已是幸运。 “嘭!” 出口那边传来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索尔警觉地回头,借着烛光隐约看见艾琳正捂着摔疼的屁股慌乱地站起身来。 第二十七章 访客 一路穿过风雪,她的脸色冻得有些发红,此刻正捧着双手一边呵气一边满脸探究地转动着小脑袋四处打量,似乎对井底这个神秘的地下空间充满了好奇。 虽然裹着厚实的冬装,纤细的艾琳看起来也只是稍显丰满而已。 偏头扫了一眼那条以塑身为主的纳鲁萨斯长裙,索尔不得不怀疑是否在寒冬里女人们的意志要远比男人坚定。 “我说我想来看看你,修格斯就送我过来了。”艾琳边说着话边走向索尔。 角落的烛光,索尔转过的半个侧脸,静默的氛围,构成了一幅让艾琳莫名觉得安静温暖的画面。 当然,如果眼前这家伙石头样的臭脸上表情再柔和一些就更好了。 看看我? 索尔有些好笑地注视着艾琳。 对视了片刻,艾琳终于败下阵来,很不自在地皱了皱小鼻子。 “好吧,其实是修格斯说想和姐姐单独聊聊,然后就强行把我送过来。” 单独聊聊?索尔撇嘴,对修格斯蹩脚的借口表示了深深地鄙夷。显然那家伙仍然还在成为男人的道路上奋力狂奔着,估计都快迷路了。 虽然嘴上说是被修格斯强行送过来,但艾琳心底其实也的确想来看一看,虽然她也说不清自己想看什么。 和那夜黑暗里的模糊视野不同,此刻烛光下彼此的表情清晰可见。 被索尔的目光所笼罩,艾琳心里涌起些莫名地羞涩和期待,虽然两人只是几天不见而已。 但很快她就发现,索尔那深沉如夜色的目光中那种拒人于外的冷漠,似乎并未因为自己的到来有任何变化。 也许他并不欢迎我来打扰他的安静,艾琳有些黯然地想。 “伸手。”索尔说。 正在胡思乱想的艾琳下意识伸出手,索尔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套在她的手上。 艾琳低头一看噗的笑出了声。 以她出身于裁缝之家的眼光来看,这副做工粗糙的蹩脚作品显然出自索尔之手,用一些碎布料和小片皮革胡乱拼凑而成,针脚缝得乱七八糟。 但是,好温暖。 她有些感动,刚要开口道谢,被索尔一把拉扯得横坐在他腿面上。 把鱼竿塞到艾琳手里,索尔开始交待一些钓鱼的基本技巧。 这种层层交叠的尴尬姿势让艾琳一脸愕然,正当她思索这算是我抱着他还是他抱着我的问题时,索尔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问她记住没有。 艾琳不满地按住自己的头顶龇了龇牙。 “唔……,我得睡一会,让我享受一下你的柔软和香味。”索尔枕着双肘趴在艾琳腿面上拱了拱,很快找到了一个舒适的睡姿。 低头看着自说自话沉睡过去的索尔,艾琳示威似地在他的脑袋上方扬了扬自己的小拳头。 这个可恶的家伙那夜夺走了自己的初吻,明明比自己还要小几个月,却总是用看小孩子一样的目光看自己,还嚣张地擅自摸别人的头顶。 不忿地转头,艾琳看见旁边索尔随手放下的一本书,只读了一半。 原来他识字。 她一手抓着鱼竿,用另一只手随意翻了翻。 书里某页有一幅简画的插图,是一个冒险者立在某个山头向山下眺望,山下广阔的黑暗里有着隐约的光亮,也不知是远方的村落还是森林里的奇怪植物。 书上的许多文字她只认识极少数,虽然她很向往那些扭曲的字符在述说什么,但过于繁重的家务并没有给她机会。 悠闲的晃着腿,艾琳很享受此时的氛围,静谧而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索尔突然被怀里一阵激烈的动作惊醒,抬起头看见艾琳正一脸紧张地拖曳着钓竿。 片刻后,一条倒霉的黢鱼被拉离水坑,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艾琳的表情很是兴奋,看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像是创造了什么奇迹一样。 索尔伸了个懒腰。 “干得不错!饿了没有?” 艾琳摇摇头,犹豫了片刻又脸色微红地点了点头。 索尔起身将余温未散的火堆重新架起,顺便挑拣了一些木柴抱到出口那边角落里,片刻后黑暗里传来乒乒乓乓的敲打声。 “你在干什么?”艾琳疑惑地盯着那片黑暗。 “我在井壁上加钉了两排支架,这样你下次攀爬的时候会更安全。”索尔拍着手重新回到烛光里。 井壁上原本只留了一些用于踩踏的凹坑,虽然并不需要多高的攀爬技巧,但至少四肢要具备一定的力量。女孩子肯定不擅长,所以他把一些硬实的木柴钉入井壁用作攀爬。 想不到这家伙还挺细心的。 “你就那么确定我还会来?”艾琳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容。 “好吧,我留着自己爬。”索尔很不配合地耸了耸肩,转过头去看见艾琳正一脸俏皮轻快地笑着,很耀眼,仿佛驱散了严寒。 噼啪燃烧的木柴重新带来了温暖。 顺了顺裙摆,艾琳斜并着腿坐在火堆边,默默看着索尔翻转烤鱼。 凝视着眼前的男孩,她忽然有种恍惚的错觉。 好像自己对他既了解,又一无所知。 在艾琳以往的认知里,修道院的孤儿大多心里结满了坚冰难以接近,但索尔似乎和别的孤儿又有些不同。 他并不拒绝和人交流,却显得笨拙而坚硬,丝毫不懂收敛自己的冷漠。有时就算笑着,那笑容里却似乎总是掺杂着某种沉重。有时又让人觉得他……有点神秘和危险。 艾琳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些莫名的感觉,明明彼此总共只见过两次面。 就像现在,这家伙明明知道自己此刻正在看他,却无动于衷,似乎只专注于手里的事情。 这安静让艾琳有些无所适从,她很想说点什么却又找不到话题。 用纠结的手指把自己裙面上一朵小花揉皱又展平了几次后,艾琳才轻轻抬手扶住索尔的手臂,语气诚恳地说道: “不论何时,神都不会让我们孤单一人的。” 索尔愕然偏头,然后微微笑了笑。 “嗯,谢谢你这个没来由地安慰。” 虽然不知道艾琳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句话,但索尔自己清楚,自从普蕾西娅修女死后,他心里已经没有神了。 如果真如艾琳所言,那自己今后的人生估计要寂寞死了。 艾琳无奈地皱了皱眉,她本来是想随便说点什么然后借此展开话题,可索尔这家伙只是随便敷衍了一句又闷头回到了自己的专注里。 过了一会,金黄的烤鱼开始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嘭。” 出口那边似乎又有什么铺盖之类的东西被扔下来。 “嘿!你们两个背着我们偷偷摸摸的在干什么?” 刚一落地,修格斯便圆睁着眼睛指着索尔和艾琳手里的烤鱼一副我也要吃的模样吼道,不过他的悲愤还没来得及完全表达出来就被来自头顶的一团黑影打断了。 “唔……这是什么?屁股?见鬼!蔻维尔,你坐在我脸上了!就不能淑女一点吗?” 蔻维尔从容地从修格斯头上跳下来,提着裙摆一脸好奇的在井底四处乱看。 当目光掠过一堆小山般的衣物后,她微眯起眼,回头一脸揶揄地盯着修格斯。 “你们的脏衣服堆得都快长蘑菇了。” “呃,不要在意这种小事……。嘿!注意你的脚,不要踩到索尔的田,他会杀了我的!” 修格斯面不改色地承受了蔻维尔的鄙视,然后试图用叫嚷来强行转移话题。 两人的到来让井底突然喧闹了起来。 当天晚上,四个人睡在了一起,姐妹俩睡中间,索尔和修格斯睡两边。 对此索尔和修格斯并没有什么不适应,往年修道院里的孤儿们本来就是这样挤在一起熬过寒冬的。 奇怪的是姐妹俩也能对此表现得毫不介意,她们愿意放弃宽敞的大房子挤在井底这种艰苦脏乱的环境里,或许是因为隐蔽的场所更容易带来安全感吧。 艾琳下意识地紧抱着索尔的一只手臂,眉头舒展,睡得很安详。 看着眼前奇怪的组合,这种类似抱团取暖的举动,索尔并没有太多想法。 这样的场景今后也许不会再出现了,不知道明年的今天四个人会在哪里,在做什么,如果还有明年的话。 在修道院里度过自己扭曲的童年,索尔过早地学会了分辨谎言,学会了察言观色,从那些本该单纯的眼神背后看出奸诈和残忍,从某些细节里嗅到危险的味道,必要的时候还要忍辱负重,只为了一些更长远的利益。 不管经历了什么,总有些痕迹会沉淀下来。 唯独怎么和别人相处,索尔一直不太擅长,甚至可以说很生硬,所以终日给周围众人一种板着脸的冷漠印象。 毕竟从出生到现在,他一直是一个人。 修道院那种地方是没有什么温情的,想要和别的孤儿相处就要做好彼此算计的准备,一丁点利益,或者成年人眼中不值一提的小便宜,都会成为孤儿间反目的缘由。 如果没有遇见修格斯和姐妹俩,自己的人生或许会一直阴冷下去也说不定,索尔有些感慨地想。 第二十八章 那年冬天 井底的空间因为新成员的加入而显得拥挤了一些,食物也可能会再次面临紧缺,不过目前来说问题不大。 冬天能做的事情本来就不多,索尔依然是钓鱼、看书、偶尔和修格斯切磋一场或者结伴外出搜索,枯燥而重复。 姐妹俩把所有能洗的东西洗了一遍,然后把一些能用的布收集起来缝补成了一整张,这样修格斯就不会因为索尔半夜扯了他的被子而整天叫嚣着要决斗了。 大家都有空闲时,索尔会教艾琳姐妹俩识字,每当这时修格斯总会厚着脸皮凑上来卖弄他那半吊子的识字基础。 相对来说孤儿的识字率似乎比镇上的孩子还要高一点,毕竟他们整日生活在修道院里,只要有心,总能找到机会偷听到只言片语,慢慢积累起来。 最冷的那几天,索尔不得不烧掉了井底的那个树桩,牺牲了自己唯一的桌子,还和修格斯跑出去偷回来某户人家的大门。 休息的闲暇,三人最喜欢安静地围坐在火堆边听索尔讲故事。 索尔讲的故事大多来自于他曾经阅读过的各种书籍,有的遥远而古老,有的仿佛发生在身边。 在索尔的诸多讲述里,众人对其中一个故事印象深刻。 那个故事并不复杂。 一群冒险者组成了一支队伍,去征讨某片沼泽里的宿主。 因为错误低估了敌人的实力,冒险者们最终溃败而逃。队伍里的女法师受了重伤,逃亡中掉了队,昏倒在树林中。 一只食尸鬼发现了她,并把她拖到一个山洞里。 很快女法师苏醒了过来,但她的情况很糟,只能暂时留在山洞里养伤。 无意间女法师发现一只食尸鬼正躲在远处一片草丛里向山洞这边偷偷摸摸地窥视,她的眼神里透出冰冷的杀意。 第二天,食尸鬼悄悄在山洞门口留下了一些清水和几具小动物的尸体。 隔天,他发现清水不见了,但那些尸体还在。 第三天,食尸鬼依然留下了清水,并且把腐肉换成了一些无毒的浆果。 然后他惊喜地发现水和浆果都不见了。 许多天后,女法师走了。 当女法师再次出现在这片沼泽时,她已经跻身于一支更强大的冒险者队伍,他们毫不费力的成功干掉了宿主。 正当队伍准备离开的时候,剑士首领发现有一只食尸鬼正躲在远处的草丛里偷偷摸摸地观望,他随即抬手摸向了腰袢的长剑。 这时队伍里的女法师走上前来轻轻按住他的手臂。 “我们已经胜利了,何必再因为一只低等生物脏污了你的剑呢。” 离开的时候,女法师走在队伍最后,她默然回头,视线在那片草丛停留了一会。 众人离开以后,食尸鬼向着那支队伍离开的方向张望了很久,然后回到沼泽里吃掉了宿主强大的尸体,成为了那片沼泽里新的主宰。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姐妹俩固执地认为这是一个跨越种族关于爱情的故事,其中充斥着某种无可言说的哀伤。 而修格斯则坚定地认为这只食尸鬼只是完成了一次成功的投资,他才是整个故事里最大的受益者。 两种意见争执不下,三人一同看向索尔。 撇开故事的真实性不谈,最初索尔读到这个简短的故事时,他也曾产生过各种猜想。不过从不同方向解读后,索尔最终保留了自己的判断。 他认为,选择相信什么,什么就是真相。 面对眼前三人询问的目光,索尔耸了耸肩。 “问我意见的话,我肯定支持她们姐妹俩。” “为什么?”修格斯一脸不服气。 “很简单,我支持她们,就是三票对你一票,我们赢。而如果我支持你,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和她们平局而已。所以,我只能抱歉了。” 听完索尔的话,修格斯一脸被抛弃的忧伤大叫着索尔是叛徒,姐妹俩则认为索尔支持的原因不够诚恳,四个人又在井底笑闹成一团。 最终三人一致决定索尔必须露一手厨艺,才能平息三人心中的不忿。 所谓的厨艺自然只是个玩笑,无非是在鲜鱼汤里放些盐,还有索尔在墓地里找到的偶尔冒头的少量野菜,不过大家仍然吃得很开怀。 每天除了把固定数目的鱼交给修格斯应付盗贼公会外,索尔把偶尔多出来的鱼埋在了冰雪里,这样不时还能喝到鲜鱼汤换换口味,同时也算是一条小小的后路。 这件事对其他三人并不是什么秘密,于是怎样耗费心机地把索尔的存货骗来吃掉就成了她们这个冬天里最大的乐趣。 也许是因为人多了,冬天似乎也不那么寒冷了。 冬末,修道院里似乎有人偷柴火,他们拆掉了修道院的大门,还留下了一些搜寻的痕迹和动静。 期间蔻维尔姐妹俩还曾好奇地问起墓地里游荡的骷髅,对于那些死而不眠的怪异存在,她们以前在镇上略有听说,但亲眼所见还是有些惊讶。 修格斯原本准备出手将它们清除,但索尔却嘱咐他不要去打扰那些骷髅。 因为彻底清除没有意义,每到黎明它们仍然会爬出来,只要控制在一定数量就行,留在家门口还能当作一定的伪装。 在尖叶萝即将收获的那几天,姐妹俩为井底那块小小的田地扎了一个稻草人。 对此谁也没有提出反对,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没什么用,并不会有乌鸦或者什么怪鸟飞到井底来糟蹋作物。 寒冬的最后几天,修格斯带来了新的消息。 如今的灰幕镇真正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据说仍然有许多疯狂的饥民在顽强地徘徊,不过几乎所有还活着的人都已经聚集到了北区。 各个势力手里的食物已经所剩无几,彼此间的关系也已经剑拔弩张,微妙的平衡摇摇欲坠。 “听说领主拥军将在初春的时候送来救援物资,只是不知道消息是否可靠。”修格斯呼着热气,说起消息里唯一和众人有关的一条。 火堆的光芒映红了四人的脸,火堆边的众人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感到安心。 消息的真实性无可确定,而即便消息是真的,曾经受挫的领主拥军是否愿意冒着危险再次穿过荒野也是个问题。 就算他们敢于冒险,救援会在什么时候到达灰幕镇,能不能撑到那一天又是个问题。 四人心里都很清楚,如果萨维恩领主再不有所动作,灰幕镇的死局最后要么人吃人,要么所有人都被驱赶进黑暗荒野。 “消息应该是可靠的。”索尔打破了沉默。 三人一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转过头来看着他。 把拢在火堆上的手掌翻了个面,索尔平静地说起自己的看法。 “虽然因为地处偏远和荒野的阻隔,萨维恩领主对于灰幕镇的治理一直较为松懈。” “但这里有整个领地里唯一的修道院,小镇西面的亚尔矿坑也是整个领地的支柱产业,再加上灾难后侥幸存活下来的人口,领主没有理由也不应该放弃灰幕镇。” 虽然不知道索尔这番分析是否正确,但火堆边的三人无形中心底都松了口气。 “是否我们的父母……会跟随队伍一起回来?”姐妹俩下意识地问。 “会的,安心等待吧。” 这其实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但索尔还是用一句简短安慰回应了姐妹俩的期盼,不过他心里并不乐观。 灾难初期那些仓促间组建的冒险者队伍,毫无经验地扑入了黑暗荒野。 他们的方向无疑是向着北面最近的圆木镇进发,毕竟那是距离灰幕镇最近的人类聚集地。 四天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果敢于加快脚程或许两三天就够了。但在黑暗里匆忙赶路是不明智的,所以为了确保安全他们只能步步为营缓慢前行。 运气是个很重要的因素,有的人哪怕在荒野里生活几周仍然安然无恙,有的人只是在离镇子很近的地方稍微游荡就失去了性命,而且这样的事总是在重复发生。 据说在黑暗荒野里最危险的其实是过夜。 除了惯走商路的商队护卫和少数实力过硬的佣兵或猎人,真正有经验的人并不多,而即便是这些老练的家伙,也随时可能埋骨在某次旅途里。 在半路突然遭遇危险时,那些队伍很可能因为在黑暗里盲目奔逃而迷路,或因队员间彼此意见不统一而分裂。 再加上食物的短缺,荒野里各种怪物的威胁,来自同伴的别有用心,就算真有几支队伍能活到最后,估计也只是一个让人心寒的概率。 而就算他们最终活了下来,不论他们接近领地那边任何一个小镇,在确定他们当中没有瘟疫的感染者以前,领主是不会放任他们进入领地里到处乱跑的。 更多的可能是那些队伍只会暂时获得在镇子外围建立临时营地的许可。 不能进入小镇,他们就无法获得镇内武装势力的有效庇护,所以他们接下来仍将面临寒冬的考验和来自黑暗荒野的威胁。 不难想象,如果他们的幸运不再继续,这很可能将是他们生命里最后一个冬天。 第二十九章 解冻的时间 坐落于灰幕镇的菲尼斯修道院,是萨维恩领主治下整个领地里唯一的修道院,历史久远无可追寻。 因为灰幕镇地处偏远,领主也曾有过在新镇上新建一座修道院的念头,但领民当中并没有多少支持的声音,也许人们觉得越是古老的存在更能获得神眷和护佑。 对于这类牵涉到神和信仰的事情,领主也不好一意孤行,于是菲尼斯修道院的唯一性才得以延续下来。 修道院里的人员结构并不复杂,孤儿和杂役没什么地位,修女和执事们主持着日常祭祀和杂务,同时管理着唱诗班和读经台。 往上还有祭司长,不过祭司长很少露面,大部分时候他会躲在忏悔室里自得其乐,或者和略有姿色的修女们在祷告室里玩玩小游戏。 至于修道院里地位最高的主教,下面的人几乎很少见到那个肥胖的家伙。 在光明历甚至更早的古王国时期,主教们曾是这片大陆上真正闪耀的一群人。 他们数量稀少,直属教皇,在信众鼎盛的时代每一位主教手中往往掌控着大片区域,就权势而言甚至不亚于一位国王。 不过到了黑暗历的今天,这片大陆上早已没有了什么教皇,主教二字更是沦落成了个不值一提的普通称谓。 无论乡下还是主城,几乎每一座修道院里都会有一位主教坐镇,他们的权势在神权体制中被大幅削弱,早已不剩多少含金量。 黑暗神殿,才是如今这片大陆上信仰的顶点。 菲尼斯修道院对外除了散播黑暗主神的荣光外,还会收容萨维恩领主治下六个小镇上所有无家可归的孤儿,不过这并不是神的慈悲。 作为廉价的劳动力,啃着黑面包和剩菜的孤儿们从九岁以后到十四岁成人礼之前必须参与到各种繁重的劳作里,每年还要定期到镇上为各家商铺打下手。 孤儿们劳动所得酬金会被修道院全部收没,用于进献所谓‘神的供奉’,以体现各自信仰的虔诚。 如果不能挣到足够的供奉金换取自由,在成人礼后孤儿们将无法获得离开修道院在小镇上独自生活的资格,只能以杂役的身份继续为修道院服务,不走运的还会被发配到小镇西面的亚尔矿坑中添补劳力。 当然,每一批孤儿里偶尔也会冒出几个幸运的家伙。 这种幸运大致分为两个方面。 一种是被修道院高层看中,在成人礼后被修道院吸纳,得以投身圣职者的队伍。 另一种是被六个小镇中的某个家庭所收养,不过其中的概率很小。 而且毫无血缘的跻身于一个陌生家庭,暂时的生存保障是有了,但今后的人生会如何,其实也难说得很。 “一辈子都翻不了身的野种们,手脚都给我利索起来,要是这点活晚餐前还干不完,你们就吃自己的手指吧。” 修道院明亮的神圣礼堂里,修女长梅莉莎正双手叉腰,一脸暴躁地驱使着战战兢兢的孤儿们打扫卫生。 这头人形暴熊果然还活着。 索尔站在墙角后露出半边目光,默默看着那个高大肥壮的身影在礼堂中央的地毯上走来走去。 只是这样远远窥视,索尔便感到自己心底愤恨的火焰正在顺着全身血液蔓延。 他甚至怀疑如果自己此刻闭上眼,说不定会因为心中那暴烈的恨意而不由自主地陷入到‘凝聚’的状态中去。 孤儿中多了一些新面孔,他们原本是镇上普通家庭的孩子,灾难过后全都非自愿性的成为了孤儿,开始在新的苦难里跋涉。 至于一些以前的老面孔,估计今后再也看不见了。 “肮脏的老鼠,鬼鬼祟祟的东西!” 喝骂声里,索尔看见一道黑影向自己飞来,那是一块已经浸湿的抹布。 虽然可以轻松躲开,但索尔只是略显笨拙地微微偏头,挟带着剩余力道的湿布在他的脖颈上甩出一道闷响,然后是一阵火辣的疼痛。 “小畜生,去把祷告室和厨房清理出来,不然晚上就到墓地里去和死人睡吧。” “是的,修女长大人,我会尽快完成您的吩咐。” 索尔唯唯诺诺地弯腰垂下脑袋,在梅莉莎注意到自己的瞬间,他原本盛怒的表情顷刻间变成了一副微低着头的卑微模样。 走在正厅侧面的回廊里,索尔松了口气,看来自己侥幸活过灾难这件事并没有引起梅莉莎的注意,这意味着自己今后仍然可以以一只虫子的身份继续待在修道院里。 虽然索尔很想直接脱离修道院在枯井下独自生活,但过于频繁的进出后院墓地总会被有心人发现,只有回到修道院混迹在孤儿堆里才是常态。 至于逃离修道院更不现实,没有缴纳足够的供奉金而擅离修道院的孤儿会被扣上渎神的罪名,遭到宗教审判所的追捕,一旦落网就算不死也要脱几层皮。 这是黑暗历七一五年春天的第一个月,乍暖还寒。 不论在人们的印象里七一四年的冬天多么寒冷艰难抑或残酷,它终究已经过去,默默回到了时间的轮回里,等待着下次降临人间。 和索尔在火堆边所下的判断一样,初春冰雪消融后领主拥军携带着物资进入了小镇,带来了新的秩序。 这次的队伍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庞大,除了拥军本身,还有一些商队携带着货物同行,此外还有大批看起来似乎是准备入住灰幕镇的平民。 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瘟疫并不陌生,实际上每个镇子在不同时期总会发生些类似的灾难。 经历了人性的考验,该死的人死掉后,疾病和恐惧总会过去,生活还要继续。 据说这次领主为了平衡人口,在其余五个镇子发起了号召。 于是许多陌生面孔出于各种原因涌入了灰幕镇,总有些人在当地生活无以为继或者招惹到强敌走投无路,也有些自认为有眼光的家伙觉得灰幕镇这边有利可图,因为灾难后的重建意味着更多的机会。 可能是因为幸运,或者荒野里的怪物们忙于冬眠没有及时醒来,这次这支庞大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穿过黑暗荒野居然出奇的顺利,路上并没有遭遇到什么危险的战斗。 队伍到达灰幕镇的那一天,小镇上劫后余生的幸存者们纷纷跑到主街道边围观,同时对领主的恩情表达了赞美和拥护。 索尔没有参与到热闹里,只是远远隔着人海站在街角默默看着这盛况空前。 熙攘的人群里新老面孔混杂,索尔突然发现死于这次灾难的人也许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多。 不得不感叹生命是脆弱的,生命也是强大的。 蔻维尔姐妹俩的父母并没有跟随队伍一起回来,据说她们的父亲受了伤,由母亲陪护着在圆木镇那边休养。 不过她们的父亲在枯叶岭有一个兄弟,这次随大部队过来接手了乔伊斯家的产业。 现在姐妹俩和叔叔婶婶还有一个弟弟生活在一起,有了新的家庭。 时隔一年多,几近冻结的时间终于再次流动。 索尔觉得自己曾经的一些计划可以捡起来了。 此时早晨刚过,小镇的许多地方已经亮起灯火,修道院里也早已一片明亮。 久违的光明重新带来了安定,不过在这个终日黑暗的世界里去区分白天和夜晚并没有多少意义。 去后院水井打水的时候,索尔在后院生活区域的空地上看见了许多人。 这是一些和索尔年纪相仿的孩子,大约三十多人,看起来很悠闲,正三五成群的聚在空地上交头接耳。 和孤儿相比他们是不同的,这些孩子每个人家里在小镇上都有着一定的实业。 他们不用参与修道院的任何劳动,除了聆听神谕巩固信仰和参与一些日常祭祀外,修道院对于他们并没有太多约束。 之所以会出现在后院,也许只是因为镇上并没有多少可供娱乐的地方,他们索性和同龄人混在一起。 如果付出一笔不菲的学费,修道院还会为他们开设一些特别的学科,他们能选择性的学习到识字、社交礼仪、宗教历史之类的一系列相关课程。 放眼整个领地,这种所谓的学习对于大部分普通家庭而言意义不大,再加上从别的镇子到达灰幕镇来回麻烦而且一路危险,更让这件事变得可有可无。 有些家庭即便在意,却最终因为需要支出的昂贵学费让人不堪重负而退却。 大部分家庭往往会选择让孩子在经过成人礼后就逐渐参与到家族的生意或者农事里,生活才是最好的导师。 第三十章 战书 后院这片空地是孩子们的世界,虽然这些孩子的年龄都在十四岁以下尚未达到成人礼的年限,但这里依然有着清晰的势力划分。 空地西北方,几个穿着体面的女孩此刻正围绕着当中一个暗红色身影低声交谈着。 她们大多是商人之女,家中或多或少都具备着一定实力。 瘟疫初期,她们的家族是最早撤离灰幕镇的一批,等到灾难过去,又回到镇上继续自己的产业。 当中被簇拥着的女孩名叫瑞安娜?加菲尔德,女孩们隐隐以她为主。 瑞安娜有着秀丽的脸庞,曼妙的身姿,浅栗色长发优雅的盘在脑后露出白皙的脖颈,整个人散发着年轻特有的活力。身上一袭玫瑰色木质系扣的束腰滚边长裙显然质地不菲,裙摆和裙面上蜿蜒着精致的浅黑色手工刺绣纹。 她的家族生意铺展得很广,在领地的六个小镇上都有着店铺,已经超过了传统意义上的商人。商品涵盖兽皮、宝石首饰、武器、木材、矿石,建有私军,商队也配有专门的护卫队。 东南方的一间耳室门口也站着七八个人,全是男孩。 较为显眼的是当中有一个将近二十岁的青年,他一身简约的猎装,腰袢挂着长剑。不过这个青年其实只是一名护卫,正神色恭敬地跟随在一个褐发少年身侧。 褐发少年名为费斯?亚格林顿,身材挺拔,俊朗冷傲的面容给人一种疏远感。 据说他的背景复杂而神秘,曾经不止一次有人见到他和主教并肩谈笑。 其实只要稍微有点见识的人,并不难知道亚格林顿其实是领主的姓氏。而且既然少年拥有护卫,护卫还能在修道院里携带武器,这本身已经暗示了很多问题。 在索尔前进方向的右侧,还站着十多个人,这是经常找索尔麻烦的一股势力。 领头的是洛顿?威尔,铁匠之子。 也许是传承了父辈的粗犷和彪悍,洛顿的身躯看起来远比同龄人高大强壮,一身已经成型的壮实肌肉有着硬朗的线条。 这三股孩子间的势力自瘟疫前就已经存在,如果一定要予以划分,大致可归结为财力、背景和武力三个方面。 他们并不拒绝孤儿的加入,所以修道院里大部分孤儿早已各自站了队,只剩下少数几个类似索尔和修格斯这种独来独往的怪胎。 至于孤儿中新面孔的加入是否会改变旧有的势力格局,索尔不知道,也不关心。 默默抬头扫过一眼,索尔闷着头继续前行,他要去的水井位于空地东北角。 一个比索尔稍矮的瘦小身影突然从洛顿阵营里跳出来挡在了索尔前进的道路上,这是磨坊主之子,瓦勒?鲁伯特,洛顿的忠实跟班。 “嘿!快来看啊,我们的废物居然还好好的活着!” 瓦勒指着索尔故作惊讶的大声呼喊着,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那惊惊乍乍的尖嗓音瞬间引来了众人的目光。 索尔没有任何回应,连头都没抬,默默从瓦勒身旁偏过。 瓦勒显然没有放过他的打算,好不容易熬过灾难才能出来找点乐子,再加上许多新面孔的加入,热衷表现的瓦勒从来不会错过这种证明自己存在的机会。 重新挡在索尔面前,瓦勒狠狠地朝索尔肩膀上推了一把。 “啧!你竟然活下来了!想不到你这只脏毛老鼠的祈祷神也会听到。” 索尔被对方推得退了一步。 在索尔幼年的灰色童年里,这样的场景总是在重复发生。 每次总是洛顿阵营里的几个男孩先挑起事端,不论还手还是沉默,索尔最终都会被围殴在地,脸被鞋底踩进泥土里。 面对皮肉之苦索尔从未妥协过,但他的坚持反而让整件事渐渐成为了众人的一种习惯,娱乐的一部分。 以索尔一个孤儿的背景很难扭转这种局面。 逞凶斗狠是没用的,毕竟孩子间的矛盾终究上升不到你死我活的层面。而且就算不乏杀人的决心和手段,索尔也不可能下手,因为不值得。 双手一旦沾染血腥,不论你干掉了谁,先不说他背后的家庭在本镇的人脉和报复,光是镇上的护民团都能让你生不如死。 一旦你逃离小镇踏上逃亡的旅途,你的恶行马上会被护民团上报至宗教审判所。 接下来你会遭到宗教审判所的通缉和追捕,到那时大陆上整个南境所有领地都将不会再有你的容身之处,逃无可逃,除非你已经做好余生都在黑暗荒野里亡命永不踏入人类领地的准备。 而随着你逃亡的越久,你的罪名将会逐渐升级变得花样繁多而且越来越精彩,或许到头来连你自己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不觉间曾经干下过那么多大事。 一旦某天邪恶化身的你终于被捕,那些看热闹的人,和你有嫌隙的人,想趁机攫取利益的人,马上就会急不可耐地围上来趴在你身上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这就是弱小者的悲哀。 最终你会明白这个黑暗的世界早已为渺小的虫子们准备了足够多的条条框框。 当然,如果你原本在镇上稍有身份薄有家财,那又是另一套游戏规则了。 看到索尔依然像往日一样闷声不响,瓦勒的脸上浮起一个很有把握的冷笑,抬起一支脚狠狠向索尔踹了过来。 从瓦勒抬脚的高度和位置,索尔估计这一脚很可能踢在自己的小腹上,只是看起来速度有些慢。 孩子之间下手是没有什么轻重之分的,应该会很疼吧,索尔想。 他很奇怪为什么瓦勒总能在这种重复老套的弱智游戏里保持着某种狂热的激情。 这半个冬天的对抗训练让索尔有所成长,虽然目前他的武技也许连半桶水都算不上,但对付瓦勒这样一只瘦弱的猴子问题不大。 侧身轻松闪开,索尔一手掐住瓦勒后颈,然后顺势将重心不稳的瓦勒脸朝下按向地面,同时扭住对方的一只手别在身后。 可怜的瓦勒一只手被反扣着,另一只手在空中乱抓,只能一边亲吻大地一边做些徒劳的挣扎。 地面上的投影纷乱起来,不用回头看,索尔也知道洛顿阵营的人正在向自己包围过来。 在心底叹了口气,索尔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然后指着人群后面那个最为魁梧的身影说道: “洛顿,我要和你决斗。” 索尔的声音不大不小,但足够空地上所有人听见。 “哈?!”瓦勒恼羞成怒地挣扎着刚从地面上爬起,索尔的话让他忽然一愣,甚至连还手和咒骂都忘了。 不止是他,空地上每个人的表情突然都很精彩。 决斗,传承于古王国历时期,是贵族之间一种解决矛盾的古老方式。 贵族们通常会将自己的手套或者腰间的贵族佩剑扔在自己和看不顺眼的人之间的地面上,以此向对方发起决斗邀请。 当然,这种决斗并不存在强制性,被邀请的一方有着拒绝的权利,只不过今后你的勇气和性别也许会因此而遭到周围众人的质疑。 不论世界如何变迁,人与人之间的纷争从未止息,所以决斗这种流传了上千年的古老方式至今仍然颇具生命力。 平常镇上的孩子间彼此有了矛盾都是直接动手,打架也算家常便饭,对于他们而言决斗更像是一种成年人的方式。 他们心里也许对所谓的决斗没有具体概念,但至少他们知道决斗和普通斗殴最大的不同在于,动手的双方可以生死不顾。 瘦弱的索尔对上魁梧的洛顿无异于找死,此刻空地上每个人都在这样想。 听着索尔发来的战书,洛顿环抱在胸前那双粗壮手臂上的肌肉鼓了鼓。 距离稍远,人影纷乱,借着微弱的灯火索尔也看不清洛顿脸上的具体表情,不过对方嘴角好像动了动,似乎准备寻找某些语句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索尔突然没来由地想起修格斯那套关于成为男人的荒谬理论,他没给洛顿说话的机会,抬脚跺了跺脚下的地面继续向洛顿挑衅。 “三天后的下午,带上你的武器,就在这片空地。洛顿,你已经不小了,让我们像男人和男人一样来一次交谈,生死自负。” 说完,索尔不再顾及周围的反应,重新变回一个幽灵默默飘过人群。 第三十一章 商机 索尔并不想出什么风头,更不是一时冲动,决斗这件事在他回到修道院以前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如果有得选,索尔也不愿做出发起决斗邀请这种冒着傻气的羞耻行为。 但是没办法,孤儿的束缚太多,挑来想去也只有这种个人仪式感极强的荒诞方法能快速解决自己目前的顾虑。 既然要回到修道院,索尔知道自己终究要陷入这种孩子间没完没了的无聊争斗里。所以他必须一次性解决这种麻烦,因为接下来他还有更疯狂的事情要做。 挑起事端的瓦勒算不上什么重要角色,铁匠之子洛顿才是那个阵营的核心。 索尔相信洛顿既然身为一个势力的首领,心里或多或少肯定有着‘名誉’那种东西,而现在自己挑衅了对方的名誉,他应该会接战的,索尔想。 接下来这件事无非两种结果。 第一种,洛顿接战,决斗也如期举行,那就打一场。 另一种更大的可能是,决斗根本打不起来。索尔故意把决斗地点定在后院空地,并约定双方带上武器,只要众人回过神来仔细想想这显然不可能实现。 后院的生活区域并没有脱离修道院的范围,只要消息一传开,修道院的高层断然不会放任有人在修道院里动用武力。 这正是索尔所希望的结果,他的目的原本就不是争什么胜负,而是借此向那些毛头小子们亮明自己强硬的态度。 就算达不到震慑的效果,只要在接下来这段时间,洛顿出于一个首领的体面约束好自己手下的小狗腿们不要再来骚扰自己,这就够了。 人群中,瑞安娜抬起修长的睫毛,向水井边索尔那算不上强壮的身影扫了一眼。 这场灾难过后他似乎有了些变化,首先是穿着,虽然只是极普通的布料,至少整洁不再破旧。另外他好像长高了一些,瑞安娜觉得。 不单只是索尔,实际上瑞安娜认识修道院里的每一个孩子,不论是孤儿还是镇上的,知道他们的姓名和大致性格。 当然,这种认识只是单方面的,她的身份注定了她不会随意和谁攀谈或拉近彼此的关系。 虽然过早接手家族事务让瑞安娜隐约有了些成熟女性的气质,但在成人礼之前她仍然属于孩子的范畴,正处于对一切感兴趣的年纪。 站在另一群孩子中心的费斯表情没有太大波动,只是嘴角弯起一道淡漠笑容。 “一个无所依靠的孤儿安然活过了瘟疫和饥荒,让我猜猜,可能顺手搭救了某个落难的佣兵,从对方手里学了点皮毛,然后向旧有的孩子王发起挑战……。” “嗯,虽然是个老套的故事,但发生在身边也算是一场排解无聊的好戏。” 费斯身旁腰挂长剑的青年微微低着头,一副聆听的神色。听完费斯的自言自语后,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重新站直身躯回到了一个护卫的本分里。 索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厨房那边,但空地上的孩子们依然在议论纷纷。 许多人都觉得索尔有些不一样了,但其实他们也从没真正了解过索尔,毕竟以往索尔在众人眼里一直是鬼魂般的存在,人们早已习惯把沉默和隐忍同懦弱划等号。 —————— 一天的辛劳结束,此时即将入夜,修道院后院一片安静。 索尔从后院厨房里探出头向周围谨慎地观望了一番,然后用一个布袋提着自己偷出的食物向墓地走去。 刚转过墙角,就看见修格斯正撅着屁股把脸紧贴在柴房的墙壁上。 只扫了一眼,索尔就知道这个很少出没于修道院的家伙正在干什么。 修道院的柴房里很宽敞,墙后是新入职的修女们沐浴的地方。有的修女也会等到众人都休息之后再进行沐浴,好独自享受片刻的宁静。 脚步声惊动了修格斯,他紧张地回头瞟了一眼,看见是索尔后又一脸严肃地回转目光继续自己的偷窥。 “你活得真是一点重量也没有。”索尔揶揄着走上前。 修格斯一脸你懂个屁的表情转过头来瞪着索尔。 “这些寂寞的胸部!这些峰峦叠起杀意盎然的美景!……算了,和你这种石头怪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你怎么可能体会得了这种奥妙的艺术。” 索尔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早已习惯修格斯这个小流浪汉兴奋时刻的口不择言,也懒得去在意修格斯赞叹的言辞里混入了什么奇怪的形容。 走上前,索尔不顾修格斯的挣扎把他拖到转角后另一堵墙边,抬手扯掉墙面上一蓬看似自然生长的杂草后,索尔对着隐约透出光亮的墙缝向修格斯甩了甩下巴。 “……嚯!” 修格斯迟疑着刚把脑袋凑近就发出了一声惊叹。 这边居然是正面,真正的一览无余。 他一脸震惊地回头看了索尔一眼,嘴唇抖动了几下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又飞快转回头去以免浪费了美好时光。 手脚张开的修格斯整个人像只壁虎一样趴在墙面上,脑袋死死顶住墙壁,像是要从墙缝里钻过去似的。 沉醉了半天,他才想起被晾在一边的索尔,很是不舍地回头。 “要不……我让你看一会?” 索尔无语地翻着白眼,内心涌起一股深深地无力感,只能颓然败走。 “记得把草种回去。” 在索尔离开之后,修格斯默然回头,盯着那个提着布袋的背影若有所思。 —————— 深夜,修格斯来到井底。 摇晃的烛光里,索尔正埋头在一堆提炼工具间来回忙碌。 井下的一切并没有多少改变,四个人曾经挤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寒冬,不过那段美好时光如今已经成为了回忆。 修格斯抱手靠在墙上注视着索尔。 “对上洛顿你有多少把握?” “没有。”索尔摇晃着劣质水晶瓶中的液体,以达到混合的目的。 “其实你没必要冒险的,我可以请公会的人出面很轻松就能平息这种小事。” “那么不看好我?” “洛顿并不简单,据说他时常跟随他父亲的佣兵朋友们去荒野里历练,论实战经验他应该远比你我丰富得多。即使是我,对上他也不敢说有多少把握。” 修格斯一改往日的嬉闹,语气里透着担忧。 决斗可不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一旦真刀实剑的上场,最后是要见血的。 索尔偏头,微笑着拍了拍修格斯的肩膀。 “放心吧,我很清楚自己的实力还不够看。或许结果会有些狼狈,但保证自己不死我还是有信心的,实在不敌果断认输又有什么关系。” “另外,既然这么关心我,决斗到来前这几天又要辛苦你了。” 修格斯眼角抽搐了两下,脸上挤出一抹无奈地苦笑。 自己最终还是没能逃脱陪练的命运,而且既然是要为决斗做准备,可以想象训练强度一定是地狱级别的。 抬手递给修格斯一瓶浅绿色的药剂,索尔转移了话题。 “这是我尝试配置的治疗药剂,不过老巴迪摩尔剩下的材料有限,估计最后成品不多,其它还有些御寒药剂解毒剂和驱虫剂之类。” 寒冬的时候索尔和修格斯曾经去过小镇上唯一的药剂师巴迪摩尔的住所,除了带回来一些风干的药草材料外,还在一本旧日记里翻到了各种基础药剂的配方。 之后索尔一直在断断续续的尝试,直到现在灰幕镇恢复秩序后才开始放手配制。 修格斯有些不可置信地接过药剂,一脸郑重地凑近烛火仔细观察,还晃了晃。 “嗯,颜色是很接近,效果怎么样?” “效果还有待验证,不过我有把握还原老巴迪摩尔的水准,甚至效果比原来更好。因为我发现老家伙以前在配制的时候也许为了攫取更多的利益明显有偷工减料的痕迹,而我对此做了些细微的修正。” 治疗药剂这种东西主要还是针对荒野冒险者的消耗品,平常窝在镇上的众人也没有什么受伤的机会。 至于效果方面索尔并不是太担心,因为他是严格按照配方上的步骤和混合比例进行配制的,除非配方本身就是假的。 “另外我打听过了,这次随着领主拥军来到灰幕镇的商人里并没有药剂师。” 听完索尔的话,修格斯皱着眉头在井底来回踱步陷入了思索。 他很清楚如果灰幕镇回到几年前那种没有药剂师的局面,这意味着一个巨大的商机。 第三十二章 被埋葬的昨天 过了好半天修格斯才神色凝重地抬头。 “这当中的利益不小,如果我们贸然插手其中,一旦被任何势力盯上,我们将得不偿失,甚至无力自保。” 对于修格斯的判断,索尔点了点头说道: “所以在我们想出一个相对稳妥的办法来解决销路问题以前,不要轻易尝试涉足。总之我会和你共享其中的利益,以此作为我们早日脱离修道院的供奉金来源。” 修格斯抬头深深看了索尔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他相信以如今彼此的交情,早已不会因为区区几袋钱币而动摇。 至于利益共享,接下来情报的打听,药剂销路的寻找,各方面关系的协调,修格斯相信总有自己出力的机会。 面对药剂背后的利益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但修格斯并没有太过急切。 这是一件需要从长计议的事,不然别说获取财富,稍有不慎赔上性命也有可能。 刚好走到角落,修格斯用脚尖踢了踢地上一个扎紧的布袋,然后转头看着索尔。 “那么说说吧,你偷这些食物做什么?” 饥荒已经过去,这些偷来的食物就这么随意地堆放在墙角里,显然不是要用来吃的样子。 索尔手里的忙碌骤然有了一个停顿。 这家伙果然像灰毛猎狗一样敏锐。 沉默片刻,索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后才重新开口。 “梅莉莎还活着。” 这句答非所问的话让修格斯一脸莫名其妙,他很不习惯这种突兀话题所带来的跳跃性,而且这个话题索尔已经不止一次提起过。 “是啊,冬天的时候我不是就告诉过你了吗,她不仅活着,还活得很好。” “别告诉我你今天没在修道院里见到她,每次一想起那头母猪就会让我觉得荒野里的怪物已经跑到镇上来了,不要再……” 索尔直接打断了修格斯。 “我要杀掉她,在不久之后。” 井底骤然安静了下来。 那一瞬,修格斯感觉索尔的声音有些恍惚而不真实,就像从水面下传来。等他抬眼看去,索尔脸上显然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语气里也只有冰冷和坚定。 修格斯一脸震惊,他突然发现自己对于索尔也许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了解。 不同时期的灰幕镇虽然混乱毫无道德底线,但仍然存在着某种秩序,当然那所谓的秩序只是为了维护富人和那些高高在上者的利益而存在。 灰幕镇大致有两种人不能招惹,一种是盘踞在小镇上的各种势力,比如各大公会。如果你没有足够自保的实力而招惹了他们,你很可能会死于非命。 另一种是和镇长埃尔顿有关系的人。 如果你动了老埃尔顿的利益或者挑战了他的权利,那么你将很难在灰幕镇立足下去。到时就算你干掉镇长也没用,因为埃尔顿所代表的是一个盘根错节的利益集体。 梅莉莎在灰幕镇的地位有些特别。 她既是菲尼斯修道院里一个颇有地位的神职人员,同时也是查德?赫里克的妻子。 而查德?赫里克,不仅仅是灰幕镇北区‘金蔷薇’酒馆的老板,同时也是镇长埃尔顿?赫里克的亲弟弟。 人们或许并不了解这桩婚姻背后隐藏着什么错综复杂的利益纠缠,但对于迎娶梅莉莎这种凶猛的悍妇为妻这件事,每个人都对查德的勇气表示了足够的钦佩。 从这种恶心的结合看来,梅莉莎明显是属于埃尔顿阵营的人。 实际上也的确如此,修道院每个月几乎有一半的收入,都通过梅莉莎流入了镇长埃尔顿的腰包。 理论上拥有婚姻的女人是不能成为修女的,这是无异于渎神的举动,但在灰幕镇这似乎根本不是问题。 在镇长老埃尔顿的手腕下,梅莉莎不仅进入了修道院,还被推上了修女长这样的职位,而且从来没有人对此提出过质疑。 干掉一个神职人员绝对不是一件小事。 就算黑暗神殿因为灰幕镇地处边缘而懒得过问一个神仆的死活,但凭着梅莉莎在本地的人脉和影响,光是镇长埃尔顿那关就过不去。 可以想象梅莉莎一旦身死,将会在灰幕镇掀起多大的风浪。 在修格斯看来,不论下毒还是偷袭,要杀掉梅莉莎其实方法很多,但真正的难点并不在于如何干掉对方,而是怎么在事后全身而退。 所以这件事从危险程度上来说,甚至比倒卖药剂更甚。 “为什么?”短暂沉默后,修格斯问道。 他没有盲目劝阻索尔,而是准备先弄清整件事情的缘由,再从根源处判断。 “你还记得普蕾西娅修女吗?” “当然,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修格斯点着头反问。 实际上只要在修道院里待过的孤儿几乎没谁会忘记得那个温柔美丽的影子,不过在最初饥荒肆虐的时候,修道院曾经有两个修女和三个孤儿死于混乱,普蕾西娅的名字就在其中。 当时修格斯虽然不在修道院,但后来还是隐约听到了消息。 “她的确死了,原本她比我大六岁,现在只大我五岁了。” 索尔的神色逐渐黯淡,声音有些空洞,像一颗小石头滚落深渊。 修格斯的目光快速闪烁了几下,从索尔的话语听来,普蕾西娅已经死了将近一年了,而且她的死似乎和修女长梅莉莎有着某些关联。 “值得吗?我的意思是冒着巨大的风险就为了……维护这点正义。” 挠着头想了半天,修格斯才找出‘正义’这样一个词来表达自己想说的意思,毕竟这个词离孤儿的世界实在太遥远了。 索尔没有回答,只是开始了断断续续地叙述。 那声音里充斥着一种怪异的平静,就像独自一人从记忆的沼泽里拖出一根朽木来。 普蕾西娅也是一个孤儿,只不过成人礼后她没有离开菲尼斯修道院,而是以修女的身份留了下来。 那是一个美丽而温暖的少女,有着温柔的性格,热情而活力四射,让人很难想象她曾经是冷漠孤儿中的一员。 也许是因为自己也曾是孤儿的原因,在普蕾西娅当值的时候,她会确保食物尽可能公平的分发到每一个孤儿手里。 而当某个孤儿经受了欺凌和委屈,对着一切心怀怨恨的时候,她会用温柔的目光和话语抚慰你的心灵。 普蕾西娅对于索尔并没有特别的照顾,只是和其他孤儿一视同仁。 索尔表面上孤僻沉默,看起来很好管教,但其实他心底远比其他孤儿顽固得多。 大部分时候,索尔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冷眼旁观者,偶尔也会注视着那个在孤儿堆里忙碌的美丽身影。 她是那么闪耀,仿佛时刻在向周围散发着温暖和光明。 索尔对此不以为然,他很难想象这种苦难的世道为何会孕育出这种精灵。 她美丽善良得和这个肮脏的世界格格不入,而索尔认为这种纯粹的人有很大概率会以悲剧结尾,因为她只是个孤儿,而她身后没有任何势力和庇护。 后来,以普蕾西娅的聪慧终究还是注意到了索尔这个表里不一的家伙。 于是在普蕾西娅的半是劝诫半是引诱下,索尔开始识字,进而学会了阅读,她为他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普蕾西娅告诉索尔,认识自己所处的世界,是一个人生命初期最重要的事情。 除此之外,她还教会索尔思考存在的意义。梦想、未来、自由、荣耀,一个个与孤儿无关的词语从她好看的唇边被说起。 她甚至提到了太阳、月亮、星辰、国王……,那些古老得早已不存在这个黑暗世界的,深深沉没在人类历史河流里的词语。 这一切,都在颠覆着索尔以往自己在心底构建的封闭的、狭隘的、关于这个世界毫无依据的猜想。 也许是共处的时间长了,一些模糊的情感不知不觉间变得深刻起来。 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候,普蕾西娅随性而自然,在索尔面前她从不掩饰自己的俏皮或者女孩所特有的小抱怨。 当索尔学识有所精进的时候,她会毫不嫌弃地拍拍索尔脏发盘结的脑袋以示鼓励。每天她还会帮索尔打掩护,让索尔至少有两个沙漏的时间可以待在修道院的地下藏书室里。 现在回头去看,那应该是自己灰色童年里唯一的一抹光明了。 第三十三章 心里有魔鬼 直到后来瘟疫暴发,饥荒降临。 那是一个雨夜,索尔被饥饿折磨而转醒,准备到后院喝点井水充饥。 远远的,索尔看见修女长梅莉莎守在挂着油灯的柴房门口,正和身旁一个佣兵模样的人交头接耳,像是在预谋什么事情。 过了一会,那个佣兵转身走进了柴房。 索尔并不清楚梅莉莎这个恶妇为什么会深夜出现在这里,他没有贸然闯入对方视线,而是趴在较远的一处光明覆盖不到的低洼地观察。 那夜雨下得并不大,却是索尔一生里最大的一场雨。 隔着淅沥的雨声,索尔隐约听见了柴房里传来普蕾西娅凄厉的嘶喊,伴随着几个男人淫?荡的笑声。 一瞬间索尔就知道了正在发生什么,除了放风的梅莉莎,柴房里至少还有三四个常年在黑暗荒野里打滚的佣兵。 至于引来这些佣兵的原因,普蕾西娅的美丽、人气、或者随性不逢迎的态度,梅莉莎那个恶毒女人的脑子里肯定堆满了太多的理由。 愤怒、慌乱、暴躁,各种情绪盘旋在脑海里,索尔飞快站起身,想要做点什么。 可他突然悲哀地意识到,如今饥荒下能跑的人都已经跑掉了,修道院里只剩下一群弱势的修女和孤儿,这种人人自危的局面下自己根本不可能叫到任何帮手。 最终索尔独自冲了出去,准备用生命去捍卫某些东西,但冲出几步后他又强行停住了脚步。 这是他人生里第一次无惧生死,但他意识到自己还不能死在这里。 自己能打赢谁? 终究只是一场毫无意义的牺牲。 可惜十岁出头的自己实在太弱了,在这个无能为力的年纪,在一切假想的坚强背后,有的只是脆弱残酷的现实。 他悲凉地笑着,重新回到低洼处趴下。 “我会活着,我要忍耐,等待机会,他们都要死,一个也逃不掉。我会……”血红着眼睛,索尔像个疯子一样默默在心底重复着这些话,流血的手指深深抠进地面。 他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强迫自己把这一幕看在眼中,听在耳边,刻在骨血里。 至始至终,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趴在冰冷的雨水里,安静如一具尸体。 —————— 叙述到这里终于停了下来。 修格斯终于明白为什么从彼此认识开始,索尔整个人一直给他一种不正常心里有魔鬼的错觉,也终于明白了索尔那种近乎自我折磨的疯狂训练到底是为了什么。 虽然没有亲眼目睹那一幕,但修格斯大致能体会索尔当时的心情和选择。 这种选择很艰难,当一个人连死亡都不再畏惧的时候,其实你已经接近无敌了。 可你却不能去拼命、去杀戮、去摧毁,只能把悲伤和愤怒含泪混血地咽下去,然后忍受着内心的折磨,默默等待一个今后可能会有可能不会有的机会。 他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趴在那里的呢?修格斯有些难过地想。 井底的空气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 修格斯下意识扯了扯自己的衣襟,然而这并没有让他轻松多少,反而点燃了心里一股来源不明的愤怒,让他有种想破坏或者杀掉点什么的冲动。 太沉重了,必须说点什么。 “你和普蕾西娅……” 话一出口修格斯很想扇自己一个耳光,自己忙乱间似乎选择了一个该死的话题,此刻更应该说点别的来转移索尔的注意力才对。 似乎被修格斯的声音所惊动,索尔终于从雕像般的僵硬里松懈下来。 到如今时隔一年多,他才重新鼓起勇气回到那个大雨的夜里,而平常,他甚至都不敢仔细去回想。 原来我一直都没有从那夜走出来。 任悲伤在脸上肆无忌惮的蔓延,索尔缓缓开口。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感情,姐姐?异性?朋友?导师?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她在我心里占据着什么地位。” “有一段时间我也曾幻想过等我长大后成为她的盾牌,挡在她身前,再不济也要做她的影子,跟在她身后。” “可实际上当危险来临的时候,我只是一只卑微的蚂蚁,在泥泞里颤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美好被残酷和肮脏埋葬。” “你能想象吗?他们侮辱了她,然后把她塞进了锅里,最后我连她的尸骨都没有找回来。” “呵~~,我猜到了开头也猜到了结尾,却无力去改变过程,我痛恨自己没能及时拥有力量。” “她是那么耀眼的一个人,即使今后她的目光并不属于你,可是不论何时,不论身在何处,哪怕是行走在深渊甚至无尽的绝望里,你只要想起她还活着,活在某个地方,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件足够温暖美好的事情。” “这世界的黑暗已经够多了,为什么连最后这点美好都要湮灭?” “神就是滩狗屎,连自己的信徒都无法庇护。” “这仇恨将由我来背负,贯彻我的余生,直到我不复存在。” “我挣扎着活到今天,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正义。这是一场我等待了很久的血腥祭奠,她在我眼里就是这个黑暗世界里最后的光明,就算女神在人间也不过如此。” “面对这残酷,我无法尖叫,更不能哀嚎,我唯一能做的只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既然神选择袖手旁观,那就由我来收割他们。” 索尔的声音越来越激烈,逐渐变得扭曲失控,那压抑到极致的愤怒让他整个人有些颤抖,看起来就像一个极不稳定的魔法元素,随时都可能发生剧烈爆炸。 他话语里那种咬钉嚼铁的痛恨,那种不死不休的暴烈,让修格斯突然有种寒冬并没有走远的错觉。 而且修格斯还敏锐地注意到了索尔话里提到的是‘他们’,这说明在索尔心里有着一整个复仇名单,而梅莉莎只是个开始。 修格斯默然无言。 到了这个地步,的确只有鲜血才能得以慰藉。 一段沉默过去,索尔终于平静下来,重新变回了修格斯认识的那个人。 “过去已成定局,所以现在我眼前的路并不复杂,要么在悲伤里缅怀过去,要么在愤怒中规划未来。” 修格斯偏头注视着索尔,然后深深吐出一口气。 “说吧,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索尔转头和修格斯对视着。 “你确定要站在我这边?” 修格斯耸耸肩开了个玩笑。 “尽力吧,反正我也只是个孤儿,一个一名不闻的盗贼。既然现在我知道了你的计划,要是不参与其中谁知道你这家伙会不会又配制出什么恶心的东西把我毒死灭口。” 修格斯的回答让索尔既感激又纠结,他其实很希望能获得修格斯的帮助,除了修格斯的个人能力,他背后的盗贼公会也有着很好的人脉和情报来源,但是……。 复仇是条苦涩的道路,一个人走就够了。 “这是件无比危险的事情,我不想拖累别人。如果不是被你发现端倪我原本并不准备告诉你,但现在你知道了似乎也不错,这样如果某天我不见了,至少你知道我去了哪里。” 听完索尔的话,修格斯整个人突然暴躁地蹦跳起来,一把撕扯住索尔衣襟对着他咆哮道: “呵…不想拖累别人?也许在周围众人眼里我们只是两个一起搭伙过日子的混蛋,但至少你自己要清楚,我是你的兄弟!兄弟!而不是什么该死的别人!” 黑暗里,索尔的拳头猛然攥紧。 兄弟,真是个温暖的词,足以灼伤人心。 人们时常把朋友和兄弟之类的词语挂在嘴边,这些称谓似乎成了一种社交礼仪,或者快速拉近彼此关系的手段。 但是当这些词语换个场景出现的时候,却是那么厚重。 这汹涌扑面的温情让索尔很不适应,只能赶忙转移了话题。 “你为什么会想成为一个盗贼?” 虽然两人相处时间已不算短,但这还是索尔第一次问起修格斯的初衷。 面对这个问题,修格斯的神色出现了少有的平静,目光似乎看向了很遥远的地方。 “其实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是盗贼,有人偷了别人的心,有人偷了别人的命,……而我,只是想偷点钱而已。” 注视着修格斯那突然高深起来的样子,索尔微微叹了口气。 “真是遗憾,如果你偷看过普蕾西娅洗澡,你肯定会幸福得昏死过去,而你的人生也将到达新的高度。” 索尔这句猝不及防的话瞬间撕毁了修格斯的从容。 “呃……” 修格斯知道自己要是真敢去偷看没准已经被索尔悄悄干掉了,但此刻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想象了一番。 片刻后,他一脸悲愤地抬起头来,仿佛错过了生命里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目露凶光的样子,仿佛一只挣脱了锁链的恶犬,随时准备扑上来把索尔咬死。 第三十四章 雷耀日 自光明历进入黑暗历以后,萨尔维尼亚大陆每一年大致有三百六十天,每一天时长为二十二个沙漏时。每三十天为一个月,每三个月对应一个季节。 其中每个月共划分为四周,每周包含风鸣日、雷耀日、寒霜日、烈炎日、星坠日、暗曜日、圣光日七天,从风鸣日开始到圣光日结束,循环反复。 今天是雷耀日,很平常的一个日子,也是孤儿索尔?德雷克和铁匠之子洛顿?威尔的决斗之日。 中午刚过,修道院后院空地上已经聚满了许多年龄不一的孩子,他们当中有修道院的孤儿,也有不少镇上的孩子听闻了消息赶来凑热闹。 决斗这件事就算传到镇上,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也不值一提,甚至连个笑话都算不上。不过对于小镇上的孩子们而言,这件事带来的热闹并不亚于艾鲁多蒙庆典。 艾鲁多蒙庆典是一年当中较为重要的一个传统节日。 人们为了感恩丰收和光明,会在每年开春的时候举办庆典。只是今年初春时灰幕镇还陷在饥荒的愁云惨雾里,庆典自然也就没有如期举行。 对于这些赶来看热闹的孩子而言,最后谁获得了胜利谁死在了决斗里也许并不重要,他们只是为了借着这件事把庆典那种热闹欢乐的气氛找补回来。 密密麻麻的人群拥挤在空地上,一片喧哗吵闹的景象。 甚至还有些家境不一的孩子瞄准了商机,向人群兜售着自家的小吃,差一点的有猫肉和酸酪,好一点的有面包鸡腿和果酒。 眼前的事态和索尔的预料有着很大的出入,修女和执事们并没有对这场喧闹横加干涉,修道院竟然对决斗这件事保持了缄默,这正是最让索尔疑惑的地方。 “嘿!看到了没?那就是决斗的一方,孤儿索尔?德雷克。” “你在开玩笑?那瘦猴般的身材没比我好多少吧?你见过洛顿的魁梧吗?” “你懂个屁!这又不是蛮力的比拼,体型的确能带来一些力量优势,但并不代表胜利。决斗更考验综合能力,除了力量还关系到速度、战术、意志力等很多方面。” 当索尔和修格斯出现在场边的时候,引来了许多议论纷纷的目光。 索尔不太习惯这种热闹场合,修格斯看起来倒是很享受这种氛围,他双手凭空抱在脑后昂然迈步,一副大大咧咧的悠闲模样。 约战时间是下午,此刻洛顿还未到场,只有他的跟班瓦勒在带领一众手下忙碌。 空地中央已经预留出了一个圆形战场,观战的人只能围在场外观看。 为了最大限度驱散空地上的黑暗,瓦勒正指挥着几个手下调整周边灯火的位置。他们还把唱诗班的阶梯站台也搬到了空地上,擦拟干净后用以充当座席。 这座席显然不是为一般身份的孩子准备的,此刻瑞安娜和几个女孩占据了坐席的一小部分,正安静地坐在一起彼此低声交谈着。 她们就像一道亮丽的风景,不时吸引着许多男孩热切的目光。 “少爷……” 青年侍卫走在费斯身侧欲言又止,似乎在为刚才费斯和主教交涉时动用领主的面子来支持这种孩子间的胡闹而有些微词。 费斯撇了撇嘴。 “有什么关系?沃伦,你还不到古板的年纪。灰幕镇已经是大陆边缘,本来家族把我扔到这种穷乡僻壤就已经够无聊了,难道我自己找点乐子都不行?” 费斯说着话也不等侍卫沃伦的反应,径自走到座席上在瑞安娜身旁坐下。 原本围在瑞安娜周围的几个少女看见这一幕后都识趣的散开,为两人留出足够的空间。 一个是领主之子,一个是强盛家族之女,两人身后的家族在很多方面都有着合作,据说还有联姻的意向,不过就目前而言两人的年纪并不迫切。 两人平时向来低调,彼此也都很清楚对方的身世背景,虽然目前互相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但也不会拒绝一些平常的礼貌交流。 “想不到瑞安娜小姐也会对这种孩子间的游戏感兴趣!” 孩子吗?在场的包括你我在内只要没经过成人礼的都属于孩子吧?搂了搂裙摆让自己的坐姿更正式一些,瑞安娜眼里的流光掠过费斯的脸庞。 “兴趣谈不上,相反我觉得有些鲁莽。” “鲁莽?你指决斗双方?”费斯饶有兴致地问。 “不,我指这件事本身,这种方式,付诸武力并不是唯一的选择。” 瑞安娜的家族很有实力,到了她家族如今的地位,很多事情早已不再需要付诸武力而仅凭一些手腕就能达到目的,武力已经变成家族诸多手段里相对低端的一种。 在瑞安娜看来,这只是这个年龄段孩子之间的一些插曲而已,更像是少年时期的玩笑,远远到不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所以决斗这种事听起来更像哗众取宠的口号。 不过就算索尔此刻听见瑞安娜的评价也只会不以为然,在面对许多事情的时候孤儿的选择并不多,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慢慢地磨剑了。 费斯思索片刻后抬起头来。 “或许……,你不觉得战斗也是男人的一种处世之道吗?” 没等瑞安娜回应,周围的人群突然喧闹起来,人们的目光聚向了场地另一侧。 昏黄的灯火里,洛顿魁梧的身影出现在场边。 他穿着一身陈旧的金属链甲,看上去像是刚从荒野里赶回来,神色还有些倦怠,整个人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瓦勒等一众跟班马上狂热地围拢上去,洛顿似乎沉声说了些什么,手下们又识趣的散开。 然后洛顿转身消失在一间耳室里,稍后又有跟班把一些东西送了进去。 当洛顿重新走进战场面对索尔的时候,他已经更换了一身皮甲。 索尔微微皱了皱眉,他并不清楚洛顿临阵更换护甲这个举动是出于轻视还是为了弥补他自身敏捷不足而做出的针对性选择,索尔很希望是前者。 决斗即将开始,阶梯坐席上已经挤满了人,其他没资格落座的众人也纷纷找到利于自己观战的位置。 瓦勒跳进战场拦在交战双方中间,将洛顿往日一些战绩和在荒野里的冒险事迹向周围众人做了一番吹捧,听起来很像那么回事。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索尔,似乎准备连索尔也一并介绍。 如今在手头上瓦勒已经占不到什么便宜,所以他肯定不会放过这种用语言踩索尔脸的机会,可惜瓦勒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打断了。 “咣…咣…咣……” 修格斯不知何时站上了阶梯坐席的最高处,手里拿着半截木柴,正敲响一个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铜盆。 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后,修格斯才一脸亢奋地发言。 “这不是新旧势力的交替,也不是正义与邪恶的分野,这只是一个孤儿面对着命运的不公,像个男人一样浴血奋战的故事。” “今天,就让我们共同来见证,索尔?德雷克,这个行走在黑暗里的孤儿,一个平凡里诞生的伟大战士,光明女神贞洁的守护者,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修格斯的脸上染满了红晕,显然把这几句话大声喊出来费了他不小的力气。 索尔对此毫不感激,他此刻甚至连回头去看修格斯的勇气都没有。 伟大战士?女神贞洁的守护者?成为真正的男人? 该死的,实在太羞耻了!从修格斯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语听来,索尔觉得仿佛自己以前一直是在以女人的身份活着一样。 昨天修格斯提出有必要做一番战前鼓舞的时候,索尔并没放在心上,实际上他也根本不知道修格斯准备干什么。 所以现在索尔只能在心底一边咒骂一边默默抓狂,强忍着回头扑上去把修格斯这只聒噪的苍蝇掐死的冲动。 有些人一旦越过了朋友的界限就会变得危险起来,他们很擅长将自己的朋友置于各种众目睽睽之下的尴尬里,好以此来表达他们对待朋友的特殊情谊。 修格斯显然就是这种人。 第三十五章 风起 看着索尔那不敢回头的憋屈背影,修格斯满意地笑了。 两人最初相遇时的毒药事件已经结束,原因是有一次两个人都忘了,超过了所谓三天内服用延缓解药的时限,当然最后修格斯也没有毒发身亡。 等修格斯恐惧万分地想起来并质疑索尔的时候,那家伙却一脸镇定地解释毒药的毒性已经自然消散了,这种全凭一张嘴的骗局终于被修格斯看穿。 想想自己被索尔哄骗着喝了大半个冬天的马粪汤,那销魂的滋味真是刻骨铭心,成了修格斯记忆最深处的梦魇。 作为一个有前途的孤儿,仇肯定是要报的,可惜索尔那苦修者般的苍白生活几乎毫无漏洞可言。就在修格斯以为自己要抱憾终生的时候,终于等来了今天这个不错的机会。 脸上浮起意味深长地坏笑,修格斯又敲了两下手里的破铜盆,对着看过来的众人大喊道: “更重要的是,我们勇敢的战士,索尔?德雷克,立志将为美丽的瑞安娜?加菲尔德小姐赢得今天这场决斗的胜利。” 修格斯此话一出,满场皆惊。 不是生死相搏吗?怎么转眼变成示爱了? 座席上的瑞安娜一脸茫然,其他人表情也各自精彩。 有觉得索尔出风头的,有因为索尔不自量力敢打瑞安娜的主意而愤愤不平的,甚至有几个女孩掩住嘴居然觉得索尔不乏浪漫。 伫立在战场中的索尔遭受的震动最大,手里的盾牌差点没抓稳滚到地上。 他一脸黑气地回头狠狠瞪视着修格斯,威胁对方玩笑要适可而止。 谁知修格斯不仅毫不退缩,反而还牵引着众人的目光指向索尔。 “看!大家快看!索尔看过来了!” “啧、啧!注意他这道灰飞烟灭的眼神!这让我想起了我曾经在黑暗荒野里遇到的一只魔角狼,在那次九死一生的冒险里,那头恶狼当时的眼神就是这样。” 众人全都下意识睁大眼睛紧盯着索尔,仿佛一不注意他就会突然变得危险起来。 “……” 面对这些灼热视线,索尔只能一脸忧伤地默默转回头去,强迫自己专注于战场。 可恶的修格斯,这个一辈子都窝在镇上的小流浪汉,他才没有去过荒野见过什么该死的魔角狼。 “决斗即将开始,接下来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对胜负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到我这里下注,当然也欢迎美丽的姑娘们参与进来,就算输了也不必担心零花钱,只要献上几个热吻就可以。” 身心俱爽的修格斯终于放过了索尔,至于斗志什么的修格斯毫不担心,索尔那家伙只要真正进入战斗就会变成一块疯狂的硬骨头,就像他的石头脸一样硬。 众人看索尔本人并没做出什么明确地回应,起哄了一番后声音也就小了下去,等待着接下来的正戏。 被修格斯这么一胡闹,索尔觉得自己居然诡异地镇定了不少。 他原本的确有些紧张,毕竟这场战斗对于自己有着很大的局限性。 理论上在决斗中双方都可以痛下杀手,但即便真有机会,索尔也不可能肆无忌惮地干掉对方,不然洛顿那脾气火爆的铁匠父亲肯定会满镇的追杀自己。 反过来,在决斗里抹杀一个孤儿,洛顿却不会有任何顾虑。 深深吐了口气,索尔的神色逐渐变得专注,再次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他抬头迎向了洛顿的目光。 此时索尔左手举着一面木质铁边的小圆盾,右手握着一把短剑,这两样东西从体积上看虽然有玩具的嫌疑,但至少也算标准的战士配备。 因为自己用剑的经验还不熟练,所以索尔刻意选择了短剑。 这种介于匕首和长剑之间的武器虽然没有匕首灵活,但在攻击范围和格挡之际会比匕首可靠,同时又不像长剑那样厚重要求臂力,很适合目前的自己。 洛顿的武器则是一把沉重的暗色钉头锤,方形锤头,尖锥锤尾,金属质的光泽在灯火映照下散发着钝重的力量感。 那坚硬的锤面虽然和锋利无关,但想要敲碎几根骨头肯定轻而易举。 除此外洛顿脚边不远处还睡倒着一面较为宽大的纯铁质圆盾,不过看起来洛顿并没有使用的打算。 凝视着索尔,对面的洛顿突然开口。 “此刻的你看起来就像一个退伍的老雇佣兵,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你这身古董,我突然有些怀念我祖父的旧外套。” 索尔此时身上仍然穿着修格斯帮他淘换来的那件旧皮甲,听见洛顿提及,他笑着抬手在自己胸口捶了捶。 “是老了点,不过很耐用。” 这是两个人几年来彼此之间的第一次交谈。 索尔心里暗自有些疑惑,洛顿的声音就像他的目光一样平淡,语气里也听不出什么嘲讽和轻视,更像是闲聊间的玩笑。 对于洛顿,索尔谈不上了解。 虽然以往在自己幼年所遇到的麻烦里洛顿从来没有亲自下场动过手,但在索尔看来默许也是一种态度。 印象里洛顿也是个话不多的家伙,从来不出什么风头,不过他那强壮的个头本身就是一种威慑。 也许对方生性如此?也或者对方只是想假装成一个冷酷的硬汉? 不论如何都不重要,既然现在彼此站在了对立面,那就战斗吧。 在决斗双方简单的交流后,瓦勒这个小狗腿郑重地退到场边,摸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枚银币屈指向着空中一弹。 “叮……” 翻滚的银币带起一道微弱的光亮,到达最高点后开始向着地面坠落。 战斗开始了。 在银币落地将要弹起的瞬间,索尔作为决斗发起者率先发动了冲锋。 他和洛顿相距十步左右,彼此都没有什么远程攻击手段,只有快速贴身把对方纳入自己的攻击范围后,战斗才算真正打响。 疾速的奔跑里索尔微微斜侧起身体,右手握剑,左手弯起将小圆盾覆盖住自己的左肩,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碰撞增加一些防护。 洛顿神情专注,一手扣着锤柄一手抬着锤身,安静地注视着索尔的逼近。 在某个预判的距离上,洛顿目光一凝,神色陡然凶戾,握锤的双手猛然同时偏向身体一侧,然后迎着索尔甩出了一记撕裂风声的横扫。 观战的众人同时发出了惊呼。 洛顿那粗壮手臂上的爆发力光是想象都能令人胆战心惊,而在他们的视线里,索尔看起来就像是一往无前地冲进了洛顿的锤影之中。 对于冲锋后会遭遇到的各种拦截,索尔早已在无数次和修格斯的对抗训练中烂熟于心。相较于洛顿这种蓄力单一的阻挠攻击,修格斯那种短瞬里爆发的不规则连刺更难应付。 当然,这毕竟只是双方之间的首次试探,洛顿肯定也没有倾注太多心力。 原本索尔可以凭借盗贼步伐来扭曲自己的直线冲锋轨迹,靠着微小时间差来轻松躲过这记横扫,但奔袭中强行横移或者猛然停步很容易因为前冲的巨大惯性而扭伤脚踝。 所以索尔果断放弃了掌握得还不算熟练的盗贼步伐,选择了另一种更稳妥但稍显笨拙的方法。 在洛顿横扫到来的瞬间,原本就处于重心前倾狂奔状态中的索尔猛然一个前扑,然后顺势一个急速翻滚,刚好钻过铁锤与地面的空间从洛顿脚边滚了过去。 经过洛顿脚边的瞬间,翻滚中的索尔右手的短剑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反手握剑的姿势。 把短剑用成匕首,这显然是盗贼的伎俩。 利用自身残留的惯性,再加上手里并不明显的小动作,如果洛顿稍显迟疑,很可能被索尔在脚踝附近留下一道伤口。 可惜洛顿应对得很及时,猛然抬起右脚躲开了索尔这一击。 彼此无伤,一个稍显平和的开局。 第三十六章 剑与锤 首回交锋转瞬即过。 接下来洛顿没有马上转身面对索尔。 他背对着索尔站定,用魁梧的身体悄悄遮挡住仍在紧绷蓄力的双手,然后半偏着头用猎人般的目光越过肩膀向身后扫寻目标。 只要索尔有任何靠近的企图,洛顿将反手再甩出一记横扫,而这一击由于携带着身体的旋转将比上一击恐怖得多。 令洛顿疑惑的是,索尔的身影并没有出现在他以为的地方,而是……不见了。 嗯? 居然是跳斩! 一道带着弧线的模糊身影挤进洛顿眼角的余光,正快速从半空中压下来。 翻滚到洛顿侧后方快速起身后,索尔直接没有回头确认,整个人毫无间歇凭着感觉返身跳起就是一记跳斩。 轻瘦的体型让索尔跳起了不错的高度,他一脸凶悍,半空中剑刃下压,落点指向洛顿头颅与肩膀之间的脖颈。 面对视野里快速下坠放大的身影,短瞬的迟疑让洛顿丧失了最好的反击时机,他只能果断转身用双手将铁锤横抬在空中,准备架住索尔这一击。 双方兵刃互抵后,洛顿先是疑惑,然后脸色突然一变。因为索尔这记看似借助整个身体下压的斩击并没有想象中的重量,甚至轻飘飘的不值一提。 索尔在空中下压的右手的确没用什么力,只是勉强保持着一个下落斩的虚假姿势,真正的后招在左手。 看到洛顿双手抬锤招架,索尔原本紧绷的神色骤然狠厉,然后在空中将整个身体的重量贯注于左手,用盾牌内侧向着洛顿的脑袋狠狠拍下。 仓促间,洛顿只能撤下一只抬锤的手竖在耳边,用手腕上的铁质护腕硬扛了这一击。 “嗵!” 这记出其不意的沉重盾砸让洛顿应对得有些狼狈,壮硕的身躯被逼退了两步。 “嚯……!” 周围的人群对索尔这次双手并用的攻击发出了惊叹和喝彩,不过索尔脸上看不见丝毫波动,他很清楚这一击其实并没有给洛顿带来什么实质性伤害。 略微值得欣慰的是,这个盾牌使用的小技巧是自己临时构想的,不仅成功施展了出来,还收到了一点效果。 一落地索尔马上飞速弹开,脱离危险范围后,他开始围绕着洛顿快速游走,寻找下一个机会。 修格斯立在场边默默撕扯着手里的鸡腿,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其实心底捏了把汗。 战场上的双方看起来打得有来有往,但洛顿始终是在荒野里历练过的人。 不论自己和索尔私下训练得多刻苦,比起那种用两把木头匕首互相捅来捅去的所谓对抗训练,洛顿的实战经验肯定要丰富老辣得多。 对于洛顿,修格斯和索尔曾在战前展开过一些针对性的讨论。 不过因为对方的实力和战斗风格未知,两人也没有太好的战术,最终只得出利用敏捷和速度来牵制对手的简单结论。至于战斗技巧方面,只能靠索尔自己临场发挥。 场上的战斗逐渐陷入了胶着状态。 索尔一直在占据着主动,不停围绕着洛顿缠斗,不给对方放开手脚的机会。 洛顿虽然防守得很严密,偶尔还会就势冲撞几步,但从步伐和身体移动方面来看远没有索尔敏捷灵活。 每一次兵刃互抵后,索尔从不和洛顿正面进行力量的僵持比拼,只是疾速弹开。弹开之后稍微变换角度,毫无间歇的,再一次短距离冲袭。 毫无意外的,再一次被格挡,然后再弹开,再冲袭。 这种疯狗般单一无聊的重复进攻渐渐激怒了洛顿,他不再拘束于被压制的错觉,也开始像索尔一样不停把铁锤甩起钝重的风声。 这一幕看起来有些滑稽,就像一只愤怒的狗熊遭到了一只疯狂的蜜蜂不停地俯冲。虽然那只熊不时也会扬起熊掌挥舞几下,但面对那只灵敏的蜜蜂却也无可奈何。 看着乒乒乓乓打得灰飞风掠的战场,外围观战人群的气氛也纷纷被点燃。 男孩们全都在亢奋地叫喊,恨不得场上的是自己,用鲜血和伤痕来证明自己的意志。 对于他们而言,黑暗荒野向来是禁忌,他们中大部分人对于战斗的理解还停留在你砸我一拳我踹你两脚那种街头斗殴的阶段。 而眼前的决斗双方已经进入了高强度碰撞,某一方只要稍不留神就会血肉飞溅。 女孩们相对则要含蓄得多,但不时响起的低声惊叫还是暴露了她们心底的激动和欣赏。 战场上兵刃交击的声音又持续了数个回合,然后渐渐稀落,戛然而止。 在索尔疯狂密集的攻击下,洛顿身上终究还是因为疏漏出现了两道细小伤口。 不知是因为收起了轻视之心还是洛顿认为有必要使用盾牌来承担一些攻击,他快速甩了甩头让自己保持专注,然后突然抬脚向着身旁的地面猛然一跺。 被踩住盾边的凸型铁盾顺势直立而起,正好靠在洛顿小腿部位。 肩膀一沉,宽大的圆铁盾已经举在了手里。 整个过程里洛顿冷峻的目光一直在锁定着索尔,连头都不曾低下过。即使索尔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这个沉稳流畅的动作里透着远超同龄人的老练和自信。 又是数个回合过去,场上两人已经呼吸粗重,汗流满面,但彼此间似乎仍然没有什么太好的破局手段。 索尔的神色越来越凝重,他的体力消耗远比洛顿严重得多,而且现在战况也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估。 至少对于自己这种才上路的新手而言,洛顿很强。 原本以为对方会是一个冲动鲁莽的人,但现在却恰恰相反,洛顿谨慎、镇定、在防守上坚如铁壁。 即便在盾牌使用方面洛顿也很老练,沉重的圆铁盾举在手里轻若无物,总是能灵活地挡在自己攻击的落点处,让索尔颇有种无处下手的感觉。 索尔很清楚自己的攻击虽然看起来强势凌厉,但这其实只是在强行用体力提升速度来压制对方。如果不能打破洛顿的防守,随着战局的延伸,自己必然会率先因为体力不支而被拖入败局。 总体战术是没错的,就算倒退回去重头布局,索尔也只能想到两种对策。 一种就像眼前,用速度压制对方,收获微小的战果。另一种无非放慢战斗节奏,以减缓体力消耗为主,慢慢和对方游斗,比拼耐心。 不过就算选第二种心理层面的博弈,就洛顿目前表现出的沉稳,结局仍不乐观。 坐席上,一直关注着战场的费斯突然向瑞安娜问道: “你希望谁胜出?” 如果费斯在一开始这样问,瑞安娜也许会说希望索尔赢。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当鸡蛋面对石头的时候,人们更愿意看到以弱胜强的一幕,毕竟一个意料之外的结局总是能带来些期待和新鲜感。 可是因为刚才修格斯在战前那番代替索尔示爱般的戏言,瑞安娜此时的立场变得有些尴尬,她的目光在战场中的两道身影上掠过。 “这是你们男孩之间自己的方式,对此我并不擅长判断,只希望他们两人都能安然无恙。” 对于瑞安娜不偏不倚地回答费斯微微笑了笑,然后转向身侧。 “你觉得呢?沃伦。” 听到问话,一旁的侍卫沃伦若有所思地总结道: “一个力量见长,一个速度占优,除此外两人的战斗风格较为凌乱,彼此的技巧也都很粗糙。只要双方不露出太大的破绽,战局还会平衡一段时间。” “不过如果索尔能认清形势,他应该尽快和洛顿一决胜负,因为再往后拖延,他的体力就会陷入劣势。” 听完沃伦的点评,众人的目光又重新投向了战场。 第三十七章 尾声 此时战场上交战的双方已经再次分开,相对而立。 索尔用握剑的手背在自己满是汗水的脸庞上抹了一把,钝重火辣的呼吸不断提醒着他战局正在越来越恶化。 看着对面洛顿大半个身体躲在宽大的圆铁盾后面,只露出半边目光,戒备的姿势给人一种坚不可破的稳固感,索尔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新的战术构想。 这个构想很危险,一旦施行,自己将站上生死难料的分野。 犹豫和恐惧肯定是有的。 但一退再退的人生索尔已经有些厌倦了。 既然今后终究要踏上双手沾满血腥的道路,那就从此刻开始流血吧。 别人的,或者自己的。 从来没有人教过索尔要如何在战斗中激发自己的战意或者说斗志,但如果让索尔自己总结的话,他认为愤怒悲伤绝望这些激烈的情绪都可以成为力量来源。 将自己因为疲惫而有些涣散的意识强行集中。 索尔感觉周围喧闹的人群消失了,连对面洛顿的身影都变得模糊不再具体。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夜里,趴在冰冷的雨水中远远看着普蕾西娅越走越远的背影。 内心充斥着那种伸出手再也够不到的遗憾和悲伤,以及想毁灭一切的愤怒,随着这些纠缠扭曲的情绪在心里爆炸,索尔悍然发起了冲锋。 前所未有的凝重和认真填满了洛顿的目光,他竟然从索尔扑面而来的气势里感觉到了澎湃暴烈的杀意。难道他杀过人?还杀过不止一个? 看着索尔那骤然提升到极致的速度,场边的修格斯猛然攥紧了拳头,整颗心也悬了起来。 “该死的家伙,……你明明说过战况不利会果断认输的。” 场边观战的众人倒是没有太多具体的感觉,他们只是觉得索尔整个人的气质突然有些不一样了,眼神也更加锋利凶狠,让人莫名有些畏惧。 每个人都预感到索尔可能要使出什么绝招了,如果有那种东西的话。 然而接下来的战况却有些出乎众人意料。 在索尔的冲锋踏出第二步的时候洛顿也弯起了蓄力的手臂,似乎准备在合适的距离再次打断索尔的冲势。 这个平常的举动并没有引起众人的重视,但是冲锋踏出第三步后连狂奔中的索尔都皱起了眉头,因为对面洛顿的铁锤已经砸下。 观战的众人也是一脸莫名其妙,此时狂奔中的索尔距离洛顿还有四五步的距离,并不在洛顿的攻击范围内,洛顿看起来就像是用武器完成了一次空挥。 下一瞬,众人看见当洛顿那落锤的手臂绷直的瞬间,沉重的铁锤突然脱手而出,紧贴地面向着索尔的双脚扫去。 武器投掷? 在战斗里扔出武器算不上多么高明的手段,虽然会有些出其不意的效果,但如果不能一击见效,丢失武器的一方很可能陷入被动和危险。 索尔一眼就看出飞来的铁锤上并没有携带多少力量,这似乎是个陷阱,但他自身携带的速度却加剧了铁锤的来势。 打着旋的铁锤像倒地的风车一样席卷而来,瞬间即至。 别无选择,索尔几乎是凭着本能在疾奔中立刻起跳才勉强避开了铁锤的波及,只是由于自身强大的惯性并未消失,让他看起来就像是迎面跳向了洛顿。 双脚刚离开地面,索尔的心就沉了下去。 刚才的瞬间他的注意力全被飞来的铁锤所吸引,此刻才看清洛顿那刻着双斧狼头的盾面已经顶着风压突进到了眼前。 索尔只能在半空中勉强偏过自己的小圆盾硬扛了这冲撞而来的一击。 “嗵……” 像被疯牛顶飞的小动物,索尔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好在防御得及时,这记盾牌对撞除了带来一些疼痛和震动后的短暂眩晕外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难以承受。 撞击得手后洛顿冲势未停,继续追着倒飞中的索尔加速狂奔,似乎准备一次性顺势将索尔拿下。 周围的人群再次掀起声浪,将气氛推向了新的高?潮。 这一幕如果用眼睛来看其实很短暂。 众人的视线里,洛顿在丢出铁锤的同时猛然起步狂奔,索尔刚一跳起他正好迎盾而上。半空中将索尔撞飞后洛顿冲势未止,继续追着索尔的落点而去,半路还顺手将并未滑出太远的铁锤捞在手里。 这是看似笨重的洛顿隐忍半场后唯一的一次主动攻击,这一整套一气呵成的流畅动作,很好的向人们诠释了一个多次在荒野里直面生死的男人到底有着怎样的能耐。 索尔的攻势被强行打断,所谓的战术构想自然也就没有了施展的机会。 视野里洛顿提着铁锤追袭而来的魁梧身影不断放大,给人一种巨熊抱着大树卷尘而来的错觉,倒飞中的索尔目光重新沉静下来。 最后的时刻到了。 没顾得上后背着地的狼狈,索尔就势向后一个翻滚,快速调整身形以一腿弯曲一腿半跪的姿势双脚蹬地蓄力,然后手掌撑住地面猛力一按。 索尔整个人像离弦的箭矢一样迎着狂奔而来的洛顿弹了出去,去势已是全力。 即将交锋的短瞬,索尔隐约看见洛顿的嘴角浮起一丝意味不明地笑容,那握锤的手臂在肩后蓄力弯曲到极致,青筋暴起。 胜负就要来了。 每个人都有所预感,睁大眼睛生怕错过了某个细节。 很多人下意识地站起身,对身后被挡住视线的叫骂声充耳不闻,最终连带着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嘭!” 令人牙颤的沉闷巨响后,满场寂静。 极短的短瞬里,人们只能勉强看清两道身影似乎狠狠对撞在了一起,短暂停滞后又各自分开。 然后两道身影同时转身面向对方,暂时还无人倒下,彼此也没有什么追击之类的后续动作,显然两人都认为刚才那个回合足以决出胜负。 就像被攻城锤从侧面撞了一下,这一击索尔应对得很艰难。 事实证明,即使只用单手抡动铁锤,洛顿那可怕的破坏力仍然可以开岩断树。 虽然索尔手里的小圆盾关键时刻及时挡住了铁锤的落点,但此刻木质盾面上已经满是裂纹,只是因为包着铁边才暂时没有碎裂崩解。 索尔的视线悄然扫过自己的左手,虎口已经崩裂渗血,手腕处呈现青紫的淤肿,不知腕骨内部是否已骨裂,整个左肩至腰际还有承受重击后带来的钝痛和火辣麻木感。 强忍剧痛让索尔脸色有些苍白,垂在身侧的手腕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着,连带着整个盾面都有些摇晃。 洛顿从大铁盾后探出脑袋观察了片刻,然后才打开盾牌单手拄着铁锤说道: “你受伤了。” 随手将坏掉的小圆盾扔在一边,索尔双手握紧短剑来扼制手腕的抽搐,以证明自己还有再战的能力,然后他看着洛顿豪迈地笑了起来。 “你也流血了。” 本来索尔是奔着洛顿的脖颈侧面去的,但就像修格斯所言,要在快速行动中精确命中某个点太难了,再加上洛顿出色的防守,最终只能在对方手臂上留下一道伤口。 不过那道伤口应该不浅,索尔当时分明有一种武器抵达对方骨头的触感。 此刻血液正从那伤口里涌出顺着洛顿的手臂流向地面,但洛顿对此毫不在意,甚至都没有偏头去察看。 看见索尔双手握剑依旧战意盎然,洛顿眼神里流动着欣赏的目光,他随手甩掉手臂上的血液,然后竖起手掌做了个前推的动作,这是暂停的意思。 “你的战斗打得很精彩,就到这里吧。” “以前我并不了解你,之所以对瓦勒他们的所作所为漠不关心,是因为我本身也从不在意软弱无能的人。” “既然今天你证明了自己的勇气和能力,我想今后我会重新认识你。” 说完,洛顿扬起铁锤向着索尔隔空举了举,索尔也下意识举了举手中的短剑回应,然后洛顿在一群跟班的簇拥下就这么转身离开了战场。 第三十八章 散场 看着洛顿那道粗犷的背影,索尔心底终于松了口气。 战斗结束了,这已是最好的结果,如果再继续下去,索尔自己也不知道最终会走向什么结局。 收获肯定是有的,至少从洛顿最后离场时的态度看来,今后那些小狗腿们反复纠缠自己的场景应该不会再发生了,索尔此刻的心情不错。 而且经过今天这一场打斗,索尔对洛顿的为人和性格也有了全新的认识,并且毫无意外地转向了欣赏的方向。 以前自己总是直观的认为洛顿支撑着那个阵营,并尝试从阵营结构去判断洛顿的为人,现在看来终究还是太片面了。这需要反省,索尔一边迈步一边暗自思索着。 空地上少部分人正在陆陆续续离场,但更多的人似乎想拽住热闹的尾巴,仍然留在空地上三五成群的热烈交流着。 今天这场决斗持续的时间连半个沙漏时都不到,周围的人群显然还有些意犹未尽。 无奈战场的主角已经离开,男孩们也只能回到各自的讨论里。虽然这场战斗在真正的行家眼里或许并没有多少看点,但也足够他们吹嘘好久了。 如果非要比较的话,索尔受的伤其实并不轻,只是伤势并不明显,而洛顿血流不止的伤口看起来则要直观醒目得多。 修格斯就是紧紧咬住这一点,很无耻地将一场勉强算是平局的战斗硬说成是索尔获胜,最终骗走了许多人的零花钱。 远远看了看正和几个少女谈笑风生的修格斯,索尔只好转身独自默默退场,准备回井底处理伤势。 路过人群的时候,索尔看见蔻维尔姐妹俩正站在人群里向自己招手。 艾琳一脸紧张地跑过来,低头捧着索尔受伤的手腕查看。 “来了多久了?” 索尔心底始终认为决斗是种逞凶斗狠的幼稚行为,所以他并没有邀请姐妹俩来观战,但也许镇上的消息传得太广,还是被她们收到了风声。 艾琳没有回答,只是撇着嘴一脸生气的样子。 注视着她白皙漂亮的脖颈,索尔用另一只手挠了挠头。 “我只是觉得,邀请你来看我打架这种事不太好开口。” “所以你就背着我偷偷地打架?” 艾琳语气故作严厉地抬起头来,但明亮的目光里只有关切。 片刻后,艾琳突然望向某个方向,索尔也下意识扭头跟着看过去,正好看见瑞安娜在女伴们的簇拥下慢慢离场,最后还意味深长地回头向这边看了一眼。 在艾琳即将收回目光的瞬间,索尔飞快把自己的视线转向人群,假装在寻找什么。 奇怪,我为什么要躲开? 该死的修格斯! —————— “你不会真的动心了吧?”身边一个女伴向收回目光的瑞安娜问道。 瑞安娜微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在那种人多的场合被迫成为焦点,但瑞安娜心底其实还是隐隐有些愉悦,毕竟她也有一些女孩们所惯有的小虚荣。 要真能有个人愿意为自己挺身而战,或许也挺不错的。 随着自己逐渐长大,少女时代即将远去,今后的人生里也许再也不会出现这样一幕了,瑞安娜有些怅然地想。 在她心里并不轻视索尔的孤儿身份,但也从不觉得索尔有什么特别。 不论修格斯战前那番戏言是否代表了索尔他本人的意愿,瑞安娜更愿意把这件事理解为男孩们为了烘托气氛的一个善意玩笑。 就算不是玩笑,瑞安娜也不会放在心上,家族更不可能接纳一个孤儿。 一想到自己的家族,想到和亚格林顿家族的联姻,瑞安娜心里又有些烦躁起来。 倒不是过于挑剔,只是因为那并不是出于自己的选择。 费斯无疑是一个沉稳出色的少年,在修道院完成三年的修学后,他将回到家族接管领地,成为这片领土的实际掌权者。 从大局来看,这种强强联手的发展方针的确切合自己家族今后的利益,可一想到要葬送自我来达成家族的主张,瑞安娜心底还是有些消沉。 —————— 贫民区这半段主街道远没有北区那边热闹,街道两边只有零星灯火在黑暗里无力的闪烁,行人也很稀落。 走出修道院正门的费斯沿着街道缓缓踱步,侍卫沃伦默默跟随在他身侧。 “你应该多出去走走,沃伦,不必时刻待在我身边。”费斯突然开口说道。 沃伦脚步一顿,落后了两步。 凭借着出众的武技,沃伦从亚格林顿家族大量护卫中的普通一员成为了费斯的贴身侍卫,他很珍惜这个脱离平凡的机会。 不出意外的话,眼前这个自己所追随的少年不久之后将成为这片领地的新主人。 平时除了照顾费斯的安全和起居外沃伦时刻谨守着一个侍卫的本分,只不过两人之间的主从关系一直有些刻板,并不像表面上那样融洽。 而且终日跟随在一个还没有经过成人礼的少年身后,沃伦内心深处对于这种如影随形的护卫工作终究还是有些厌烦。 难道少爷看穿了我的心情,开始对我疏远了?沃伦心里有些黯然。 没有听见沃伦跟上来的脚步,费斯回头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利用时间多去接触一些人,或者在镇上到处走一走看一看,哪怕是看看像索尔这些孤儿之流平常都在黑暗里做些什么,谁在他周围。” 听完费斯的话,沃伦心底皱了皱眉。 就算索尔因为某些际遇表现出了和其他孤儿的不同,沃伦也并不认为这样一个小人物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价值。 他更希望费斯能够多和一些有实力的家族接触,在巩固自己将来权势的同时多学一些实用的管理手腕,好早日承担起一个领主的义务。 “少爷,这种琐事实在不值得耗费您的精力,属下觉得您应该多把视线放在管理领地的学习上,相信那也是领主大人对您的期望。” 沃伦握拳于胸口微微低头说出了自己的劝诫,他话音刚落,费斯冰冷的目光利刃一样直射过来,有如实质。 “我只需要你的忠诚,而不是你的指教。” 沃伦知道自己刚才的话的确有些逾越,但他并没有躲避费斯的目光,仍然保持着自己衷恳的神色。 就这样彼此对视了片刻,费斯微微叹了口气。 “看来我们之间过于缺乏交流了。” “今年秋末我即将十四岁,这是我到灰幕镇的第二年,第一年因为瘟疫和饥荒浪费了太多时间,我不得不回到新镇投入到管理领地的学习中。” “那的确是我应该做的,却不是我想做的,我真正的愿望是成为一名魔法师。” 费斯的话让沃伦不由地偏了偏目光。 魔法师公会在整个大陆南境设有许多分部,最近的分部位于相邻的另一个领地里,而费斯已经通过其中的魔法学徒试炼并证明了自己具备元素亲和的资质。 这也是费斯在家族里能以次子身份获得领主继承权其中的一个有力原因。 不过魔法师虽然是个令人仰望的职业,但在沃伦看来少爷成为魔法师后不论是躲在阁楼里研究那些古老深奥的符文,还是跑到荒野里去对着怪物扔火球,都是对管理领地毫无助益的。 “这片领地对于整个大陆而言终究只是偏安一隅的乡下,不要只把目光停留在这里,难道你就不想去奥德伦萨看一看?” 费斯这番突然的话语让沃伦的心跳骤然加剧。 他忍不住再次偏过头去仔细凝视着身边这个比自己还矮一个头的少年,这位亚格林顿家族的继承人,不到十四岁的少主人。 正是一个容易让人轻视的年纪。 当自己还在默守成规浑噩度日的时候,想不到他的目光已经看得那么远了。 第三十九章 直面深渊的勇士 奥德伦萨,黑暗神殿所在地,萨尔维尼亚大陆南境最大的主城,由黑暗议会和魔法师公会共同·执政。 放眼大陆整个南境,那无疑是最大的舞台。 沃伦虽然已介青年,但心底的野望从未熄灭,甚至可以说正处于最炽烈的阶段。 如果命运无力改变,就在这片领地里默然终老,沃伦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但如果有可能,谁不想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观察了沃伦的神色后,费斯重新将视线投向光影纷乱的街面。 “我的哥哥和弟弟们锋芒太盛,在权力的交接上有些过于迫不及待了,老家伙迫于压力不得不把我推出来,这种家族内部的平衡一向让人恶心。” “现在老家伙五十岁不到,他表面上愿意放开手里的权利,其实只是想树立一个听话的傀儡挡在前排,好让他自己有更多的精力去沉溺于奢华和享乐。” “就算今后老家伙真的让出了领主的位置,你认为我那些兄弟们私下就没有蠢蠢欲动的心?等我两年后回去,领地里的大多数人肯定早已站好了队不堪任用。” “我之所以让你去关注一个孤儿,你要明白,意义并不在于这个人或者这件事本身,因为这只是一件可做可不做的小事。” “切确地说,这只是一种尝试。而我希望今后你能慢慢熟悉这种方式,多接触一些人,多看,多想,然后对哪些人今后能够为我们所用作出大致准确地判断。” “比如一个孤儿如果能从苦难里成长起来,会比别人更具备韧性和毅力,同时孤儿的年龄意味着忠诚相对容易培养。” “就算接下来你发现对方只是一个暂时走运的无能蠢货,那又有什么关系,还有无数个索尔等待着你去发掘。” “我并不在乎对方的身份和过往,我只在意他是否能为我所用,是否对我将要做的事有所助益。” “人才的储备光靠招募和推荐是远远不够的,不论我们要走多远,要做什么,我们手里必须掌握一批各种类型的人才。”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说完,费斯转头和身侧的侍卫沃伦对视着。 对于沃伦而言,今天这场交心的谈话收获无疑是巨大的。 因为费斯反复提到了‘我们’这个词,还让他一个侍卫接触到了领主家族内部的秘辛,显然已经没把他当外人。 而费斯话语里那些不确定的未来,也让沃伦感觉自己本就未冷的热血更加沸腾。 “少爷远见,今后属下必将竭力为您奔走,誓死效命。” 一贯漠然的费斯微笑不语,轻轻拍了拍沃伦的手臂,高矮两道身影渐行渐远。 —————— “蔻维尔,你在吗?” 修格斯跳下井底,一脸迫切地四处张望。 刚才决斗结束后索尔告诉他说蔻维尔在井底等他,还说镇上新开了一家小店有售美味的奶油蘑菇汤,姐妹俩提议四人的晚饭可以去美餐一顿。 但此刻井底黑乎乎一片,连个蜡烛都没点,并不像有人的样子。 修格斯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被骗了,他突然想起索尔根本就没有邀请姐妹俩来观看决斗。 黑暗中,靠在井壁上的索尔睁开眼睛,短剑悄无声息地贴了上来。 “暗杀不适合你,那不是你的风格。” 修格斯从容地竖起一个手指把架在脖颈间的短剑顶开,转身面向索尔。他知道索尔这家伙肯定还在为决斗前遭到的那番戏弄耿耿于怀,现在显然是来讨要说法的。 “在当时那种热闹的场合我总要说点什么来为你造势,虽然把你推到人前的确有些不负责任,但你要看得长远一点。” “既然我们决定插手药剂生意,如果能趁机勾搭上瑞安娜身后的家族,你不觉得我们可以少掉很多风险和麻烦吗?” 修格斯这番话乍听起来好像有那么点道理,但索尔知道这根本是在胡扯。 瑞安娜的家族在原始积累的初期必然有过血腥残酷的过往。 虽然时至今日他们已经收起刀剑用优雅的谈笑来攫取利益,但两个孤儿贸然跳出来和一个强大家族谈合作,在交易双方实力不对等的情况下,最后只会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用胡说八道的歪论来模糊事情本质向来是修格斯的强项,索尔肯定不会被他三言两语敷衍过去,短剑在手中晃了一圈,再次贴了上去。 修格斯偏头躲避着短剑上的冰凉,眼珠转了转。 “真是令人伤心,想不到你竟然体会不到我的苦心,其实我真正的目的是要打破你这种苦修者一样的悲惨生活,帮你找回人生的自信。” “我很希望你能主动尝试着了解女性这种奇妙的生命,而想要深刻了解她们,你首先必须学会同时应付几个女孩,比如艾琳和瑞安娜。” “打破我的悲惨生活?”索尔脸颊抽搐着,因为修格斯这些蹩脚的烂借口而忍不住嗤笑起来。 “我看你在那些女孩之间如鱼得水,我觉得似乎你才是今天这场决斗里最大的受益者吧,你就不怕蔻维尔找你的麻烦?” 这并不是凭空臆测,因为索尔曾不止一次见到过蔻维尔把修格斯这样一个狡猾灵活的盗贼追打得上蹿下跳。 修格斯眼角跳了跳,然后脖子一梗强硬道: “蔻维尔?那又怎么样?” “就算她当时在场听见了也看见了,可是那又~怎么样?” “不要在意这些小事,也不要被女人们的想法束缚住脚步。你要勇敢起来,在成为男人的道路上总会有成片的鲜花,你得学会在两个甚至几个女孩之间周旋。” 说到兴奋处,修格斯憋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咳嗽,开始手舞足蹈起来。 “就像你上次说过的,你那种恶心的解药可以让生命游离在生死两可之间,可惜我觉得‘游离’这个词还不够精妙,所以我决定采用‘周旋’。” “周旋!知道吗?这是一种奇妙的境界,一种精神层面的高端技巧,也是你目前最为缺乏的。它可以让你在几个女孩之间游刃有余,最终寻找到完美的平衡。” 听到修格斯恬不知耻的把自己对多个异性的狂热合理化,再加上这个字都不识几个的小流浪汉居然和自己一本正经地讨论用词问题,索尔已经笑得浑身发抖。 显然修格斯已经在成为男人的道路上……迷路了。 索尔倒不担心修格斯会是那种乱来的人,这家伙只是一贯喜欢出风头,特别是在异性面前,好彰显他那并不存在的魅力。 而且他还很擅长把朋友置于各种尴尬的处境里,以此来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面对这种怪胎索尔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既然如此,那就……互相伤害吧。 看着这个总是能把一堆歪论说成真理的家伙,索尔很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吧,我可怜的兄弟,希望你能继续保持你的平衡,祝你好运!活着回来!” 正意气风发的修格斯一脸茫然。 “什么意思?什么活着回来?我哪里也不去啊。” 索尔也不理他,顾自在空中打了个响指。 “走吧,看来今天的晚餐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像是响应召唤一样,艾琳轻快地从角落里窜出来挽住索尔的手,还不忘回头狠狠瞪了修格斯一眼,片刻后又变成幸灾乐祸的笑容。 “……!” 修格斯独自站在黑暗的井底,很没来由的突然有冷汗留下来。 他有些艰难地扭过头面向另一个寂静无声的角落,仿佛自己正在面对着传说中可怕的无尽深渊。 过了片刻,修格斯向着那片深渊轻轻地问道: “……蔻维尔,你在那里吗?” 第四十章 混乱之夜 “铛……铛…” 随着修道院的钟声响起,密密麻麻的人影开始向神圣礼堂汇聚。 今天是圣光日,每周的最后一天,也是例行的祷告日。 早晨至下午的时间镇民们会在神圣礼堂里聆听神谕,下午至入夜这段时间则是修道院内部自己的祈祷环节。 神圣礼堂内部空间宽阔,穹顶高远,四壁经年,连墙缝里都流淌着古老的底蕴。 墙壁由坚硬的黑砂岩打磨堆砌,两侧墙面在成年人的高度以上开有成排整齐的拱窗,水晶窗面绘有流纹和彩绘,外壁那些穿过岁月的古老藤蔓不时也会从窗面上探出好奇的脑袋。 窗下抵墙而立的圣火架上一排排烛火正在欢快摇曳,墙面醒目位置挂有前几任主教的画像和一些宗教诫言,让整个空间多了些庄严和肃穆。 礼堂中央的过道铺着刺绣纹滚边的红毯,过道两侧各设有数排条椅。 此刻右侧条椅上坐满了孤儿和前来修道院修学的孩子们,左侧条椅坐着修女和执事,杂役们占据着后排。 一脸肃然的祭司长扶着一根半人多高顶端嵌有红宝石的金色权杖立在读经台侧面,这是个已过中年的男人,除了稍显皱纹外,面容和发色间并没有多少苍老的痕迹。 他所站立的位置光照较为明亮,再加上他额前横着的镂金头饰和那一身银纹金边的刺绣长袍,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隐隐散发着金光,神圣得一塌糊涂。 瑞安娜手捧着神谕站在古老的读经台后面,秀丽的脸庞上神情有些纠结。 台下的人群里一部分男孩子正憋着笑,等待着这场祷告里他们最喜欢的部分。 经过历代圣职者们的译注和传唱后,古老的神谕早已不再是一篇篇意义难明的拗口音节。其中甚至详细划分出了许多细小的祷告章节,有专属男性和女性的,也有老人和孩子的。 祭司长举杖示意后,众人有序从座位上站起,双手交叉搭住双肩,微微低头,标准的祷告姿势。 瑞安娜适时缓缓开口带头诵读起来。 “黑暗之主时刻注视着我们,无论孤苦无依的穷人,还是徘徊无助的迷途者,终将得到指引和庇佑,重新振奋前行……” 跟随着瑞安娜婉转悦耳的声音,台下祷告的众人也纷纷出声,那并不整齐的杂乱音调就像一群嗡嗡的苍蝇被困在了帐篷里。 例行的祷告仪式结束,祭司长再次举杖示意,台下祷告的众人才相继落座。 视线扫过台下的人群后,瑞安娜咬了咬弧度优美的唇角,神色不耐地继续念起一段专属女性的个人祷言。 “我蜷缩在黑暗的死荫里,衣不覆体,万念俱灰。” “直到神路过,将我拯救,指引我走向新生。” “为此,我甘愿脱离繁华虚幻,在此虔诚的祈祷,祈愿自己芳容尽褪,年华早逝,以早日投身主神的怀抱。” “噗~!” 瑞安娜话音刚落,人群里那几个男孩一脸终于来了的表情忍不住嗤笑出声。 年龄稍大的他们对于神这种存在早已没有多少敬畏,所以在他们看来瑞安娜这段咒自己早死的祷言,在这个庄严的场合有着很好的刺激效果。 站在人群里的洛顿和费斯表情还算正常,没什么波动。 祭司长愠怒的目光扫视过来,骚动的人群又马上安静了下去。 即使是向来随性的修格斯,此刻也只敢悄悄隔着几个身影对着索尔挤眉弄眼。 在这种神圣的场合嬉闹,一旦被扣上渎神的罪名,是要送到新镇的宗教审判所享受酷刑的。 对于神,灰幕镇的人们信仰一直很混沌。 有人深信不疑,也有人不以为然,但至少在表面上,每个人都是黑暗之主的信徒,毕竟这是如今大陆上唯一的信仰。 在索尔看来,所有关于神的信仰来源都是一个因为相信而存在,还是因为存在而相信的问题。 其实每个孤儿从最初开始记事的时候,都是这个世界最虔诚的信徒。 因为他们孤苦无依的内心迫切需要温暖和依靠,而对神的信仰就成了他们伸出手唯一可以够得到的精神支柱。 可惜这个世界太冷漠,一路艰难而来,美好被撕裂,信仰被埋葬,最虔诚的孤儿最后却成了最大的渎神者。 如今成为无信之人的索尔,自然不会再为那些语句之间所谓的神圣所感染,这才有机会从文学的角度静心体会这古老的神谕。 实际上他曾在一些年代久远的书籍里看过许多这种类似的神谕,只要稍作修改换个对象和名称,这些祷词就能称颂另一个神,并在今后数年的传颂里逐渐深植人心。 就像刚开始众人一起诵读的那篇祷词,索尔很清楚在光明历时期其实是用来称颂光明主神的。 埋头站在人群里,索尔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倒不是因为瑞安娜的祷言,而是他突然想起一种说法。 据说一些高阶的女性信徒们总是信奉赤身裸?体更能体现自己信仰的纯粹,更接近神,所以她们在长袍下经常什么也不穿。 这种说法是否可靠不得而知,索尔倒是很希望神突然现世,然后直接告诉他的女性信徒们,脱去身上一切丑恶的衣服才更能体现虔诚。 那样的话,不知道上街会不会成为修格斯唯一的爱好。 今天是决斗过去后的第五天,索尔手腕上的伤势基本已经恢复。 亲自验证了自己亲手所调配的治疗药剂后,索尔对药剂效果大致满意。 之所以说大致满意,是因为索尔根据手上得到的配方和自己粗浅的药剂学,已经做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好。 如果再想对目前的初阶药剂加以改进,已经超过了自己的学识和能力。 面对药剂学的广袤和浩瀚,索尔很庆幸自己已经掀起了微末的一角,从生存层面得到了一份有力保障。 至于治疗效果和恢复时间更短的中阶药剂或者传闻中立竿见影的高阶药剂,离现在的自己还很遥远,暂时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铛…铛…铛…铛…” 钟声再次响起,依然悠远苍凉,但似乎有些急促。 礼堂里的众人下意识抬头,神情都有些疑惑。 今天的例行祷告是一周之中相对隆重的一次仪式,所以人员到得很齐,几乎不存在缺席的情况,可为什么召唤众人集合的钟声还会再次敲响? 片刻后,每个人脸上陡然出现了惊骇的表情。 这不是修道院的钟声,而是镇上那口用以示警的老旧铜钟。 在这片终日黑暗的大陆上,大部分人类聚集地从来都不安宁,你永远也猜不到黑暗里会冲出些什么疯子来。 漫长的岁月里,灰幕镇也曾无数次面对来自黑暗荒野的威胁,不过一般都到不了示警的程度。 来犯的大多只是一些莽撞发狂的野兽之流,偶尔也会出现各种外形奇特的怪物,相反那些强力的魔兽也许是因为具备了一定程度的智慧,很少会主动进攻人类领地。 小镇自身的武力足以应付平日里大多数普通危机,一旦镇上那口旧钟敲响,基本上意味着两种可能。 要么来犯的敌人已经强大到能够威胁小镇的存亡,要么敌人的数量已经达到了无法忽视的规模。 几乎是在辨明钟声意义的同时,费斯没有和任何人交流,带着侍卫沃伦两个人直接从正门跑了出去。他显然是去召集人手了,虽然还不是正式领主,但肯定不可能对领地里的危机视而不见。 瑞安娜和几个家族有实力的孩子也相继匆匆离开,出门和她们的护卫汇合。 能带贴身侍卫随行的在整个修道院里只有费斯一个特例,其他各家族的护卫之流只能在修道院大门外等候。 读经台上,祭司长的脸庞闪过片刻慌乱和惊惧,很快掩饰无踪。 他走到读经台后重新捧起神谕,优雅地摊开双手安抚众人后,他开始满脸虔诚的带头念诵起神谕的某个章节。 祭司长一手权杖一手神谕的形象的确为众人带来了短暂的镇定,不过诵经声很快就被外面的混乱打断了。 索尔回头从修道院的正门看出去。 外面黑暗的天幕下已经人声喧闹火光映天,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感觉整个小镇就像忽然之间来到了艾鲁多蒙庆典的狂欢之夜。 第四十一章 未知的敌人 在索尔短暂的人生记忆里,镇上那口示警的旧钟只响起过两次。 第一次已经记不太清晰,当时年幼的自己并不清楚钟声的意义,后来懂事后才听闻那次来犯的敌人是一群常年游荡在荒野里的强盗。 据说那群强盗的成分很复杂,有异教徒和恶贯满盈的佣兵,有罪民和流寇,甚至还有黑暗矮人和半身人之类的异族混杂其间。 他们并不是这片领地的原住民,似乎是从更远的地方流浪而来,在新镇那边被领主的军队打残了声势,不得已才向灰幕镇这边败逃。 路过灰幕镇的时候他们准备顺手劫掠一番,和灰幕镇的护民团以及镇上各武装势力在小镇的北门外发生了激战。 据说那场战斗死了很多人,不过最终还是打跑了那群强盗,逼得他们退入东面的沉睡森林消失了踪迹。 第二次钟声,索尔八岁,有幸见证了那种举镇御敌的盛况。 粗犷的佣兵和壮汉们站在灰幕镇那圈古老的护墙上,不停向外扔出火把落石和投矛一切能用以制敌的东西,也有自信者跳下护墙和敌人进行埋身战。 那次的战况其实算不上太激烈,大部分人除了忙乱奔走外几乎帮不上什么忙。 当时索尔被看热闹的人群裹挟着,有幸抓住机会透过墙缝向护墙后那战火四燃的战场上瞄了几眼。 敌人貌似是一群狗头人,或者说是一群浑身长毛顶着个狗头到处乱跑的人形野兽。 自从光明历进入黑暗历以后,这个落后的种族从久居的地底来到地面,开始了新的流浪旅途。 在人类世界的各种传闻里,这些翻山越岭的恶棍从来没有什么好名声。 他们身无长物,文明匮乏生产能力低下,除了混乱的部落形态外一无所有。 锈锅、碎布、漏陶罐,任何关乎生存的破烂他们从不放过,沿途一路抢掠才是他们的最爱。 那是索尔第一次亲眼看见异族,也让他确信了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人类在繁衍生息。 此刻从修道院外面的混乱听来敌袭似乎来自于小镇西边,不知道这次来的是些什么敌人。 一直生活在小镇上的索尔从未踏足过镇外的荒野,对于西边唯一的认知,只知道格拉姆斯群山脚下有一个亚尔矿坑是灰幕镇的主要经济来源。 修道院坐落于小镇东南方位的贫民区,就地理位置而言目前暂时应该是安全的。不过短时间里镇上的混乱已经扩散到了这边,修道院正门外的街面上也开始喧闹起来。 礼堂里的众人已经顾不上什么秩序了,祭司长和几个执事还有梅莉莎等人在读经台上围成一圈不知在商量什么,下面的人也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神色慌乱地交头接耳。 正准备离开的洛顿看见索尔和修格斯站在一起,于是走上前来。 “你们要一起吗?” 这个邀请显然是善意的,不论来的是什么敌人,洛顿肯定不会独自奋战,也许会跟随他的铁匠父亲混在一群佣兵里。 如果索尔和修格斯愿意加入其中,安全也会有所提升。 和修格斯交换视线后,索尔开口说道: “先拿到各自的武器吧,那样不论自保还是帮忙都留有余地。” 听见索尔的话,紧跟着洛顿过来的瓦勒很是紧张地追问。 “你们准备加入镇上的战斗?” 平时一些打打闹闹还行,但现在要主动介入会流血丧命的战斗层面,瓦勒的眼神里已经心萌退志。 理论上眼前每个人都有义务出一份力,毕竟小镇一旦被攻破谁也活不了。 不过在这种混乱的守卫战里,几个孩子的加入并不会对战局带来多少影响。而且真到了生死,仅凭着勇气去挑战远超出自己能力的敌人是愚蠢的。 在索尔看来小镇的整体情况并不乐观,虽然看上去可战兵力不少,但当中有部分只是闲散的佣兵和猎人,这些各自为战的家伙往往没什么秩序和荣誉可言。 各大公会和小镇的护民团以及各家族护卫才是抗敌的中坚力量,可惜团结这种古老实用的智慧早已被人们遗弃在荒野。 索尔很清楚一旦战况不利,各武装势力就会果断地杀出缺口逃走,把弱者留给敌人和死亡。 许多村镇一夜之间消失在地图上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所以索尔的计划简单而直接,先观望敌人的强度后再决定是否参战,如果事不可为就趁着混乱找到蔻维尔姐妹俩,大家一起逃进荒野。 视线转了一圈,索尔借着回答先声明了自己的立场。 “我自认不是一个热忱的人,如果有机会,我愿意贡献一份微弱的力量。但如果敌人强大势不可挡,我会在局势崩溃前找机会翻过后院的护墙进入东面荒野。” 说话的时候索尔一直注视着洛顿,他觉得按照洛顿的性格也许会对某些事情抱有责任感,甚至会固执地死战到底也说不定。 感受到索尔目光里的含义,一贯冷峻的洛顿难得地开了个玩笑。 “我还有亲人在镇上,不过放心吧,我肯定也不会死战。我可不想连成人礼都没过就被人用破旧的裹尸布打包,来年有人到我的墓碑前絮絮叨叨。” 索尔点了点头最后建议道: “那么拿到各自的武器后,我们在北区酒馆附近汇合。那里距离西面的护墙并不远,此刻西边防线应该是整个小镇的最前线,路上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作出具体的决定。” 洛顿点头同意,修格斯什么也没说,反正不管要打要逃他都会和索尔同进退。瓦勒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又本能地觉得和众人在一起会更安全,最终也只能附和。 就在众人准备分散开各自行动的时候。 “啊~!” 礼堂侧面的过道里突然传来一声突兀的尖叫。 整个礼堂瞬间寂静无声,众人惊恐的视线全部汇聚过去。 神圣礼堂两侧各有一条转折型可容四人并行的过道,沿路连通着一些偏厅和几间耳室。 就格局而言,右边这条过道还通往后院的生活区域,不久前还有许多人陆陆续续通过其中来到礼堂参与祈祷。 此刻借着过道墙壁的灯火,可以看见过道尽头一个孤儿正满脸惊惧地跌坐在地。 他也许是自以为聪明想趁混乱先找一处安全的地方悄悄躲藏起来,只是在过道尽头的转角处突然遇到什么东西而遭到了惊吓。 那个孤儿此刻已经吓得连站起身都忘了,只会坐在地面上飞快地蹬动双腿,整个人惊恐倒退,像是想要拼命远离什么,直到后背抵在过道的墙壁上。 远远看着那个孤儿的挣扎,救援显然已经来不及,每个人心里突然有所预感,有什么东西要从过道尽头的转角后面走出来了。 敌人?会是什么?为什么敌人会出现在修道院?难道小镇已经被攻破了!? 诸多疑问和即将来临的未知危险让索尔和洛顿等人脸上也不由地浮现出一抹沉重,大部分人更是早已睁大眼睛紧盯着过道尽头凝住了呼吸。 第四十二章 亡者归来 很快,两个提着长剑的骷髅从过道尽头转角后走出,回应了众人的期待,然后陆陆续续又有一具腐尸和两具骷髅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它们走得碰碰撞撞僵硬死板,全身的骨骼在过道灯火里反映着惨白的光泽。 围住过道里那个吓呆的孤儿后,它们用骨节嶙峋的双手倒举起手中的武器,插下,拔出,再落下,麻木而重复,其中那具腐尸则是直接扑上去撕咬。 利刃穿透肉体的微弱声音在每个人心中被放大,甚至盖过了那个孤儿的惨嚎。 这一幕深深颠覆了众人惯有的认知,也将众人心底原本就摇摆不定的惊惧推向了新的高度。 仿佛一个听过了无数遍早已可以倒背的老故事,却突然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内容。 以往即便是修道院的女孩子们对于骷髅这种东西其实都不算陌生,因为修道院后院的墓地在每天黎明到来前都会有骷髅从坟墓里爬出来。 它们从不离开自己的墓穴太远,只会在小范围里漫无目的地来回游荡,所以民间学者把它们称为‘游荡者’。 修道院每天都会有轮值,轮到打扫墓地的孤儿会用一定力度的撞击让它们散成一堆,然后将残骸扫拢重新掩埋,简单而轻松,众人将这种行为称之为‘打扫’。 从索尔会记事起,这些存在感薄弱的骷髅就早已经被人们所习惯和接受,成为了众人生活的一部分。 有时候索尔也会猜想它们会不会还活着,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出不来。 “~~啊!” 看到过道里那个孤儿的下场,身后人群里乍然响起几个女孩后知后觉地尖叫,凄厉尖锐的音调让礼堂里的众人像是突然从石化中得到解除一样,整个场面更加混乱。 如果是大城镇的修道院遭遇这种敌袭也许早就魔法乱飞圣光照耀了,可惜灰幕镇这种边陲乡下只有一群成天满嘴胡言的神棍在打着神的旗号招摇撞骗。 几乎在嗅到危险味道的第一时间,以祭司长为首的一众圣职者果断扔下了神谕,已经退到另一侧过道里找到安全的房间躲了起来。 至于孤儿的死活,那是神才关心的事情。 礼堂里只剩下一些吓得面无血色的孩子茫然失措地抱在一起,也有率先回过神来的修女和执事开始从修道院的正门溜走。 在场的只有索尔等人要镇定一些,短暂的震撼后,洛顿率先向那些骷髅冲了过去,索尔几人也相继跟上。 其实在看到敌人的一瞬间,索尔反而在心底略微松了口气。 与其面对其他未知敌人,索尔更愿意和这些还算熟悉的骷髅打交道,毕竟他曾经无数次参与过后院墓地的‘打扫’,饥荒时期自己还曾和这些骷髅做过一段时间的邻居。 今夜的敌人明显已经和以往那些墓地里的‘游荡者’有了很大的不同。 首先这些骷髅不再局限于黎明,而开始在夜晚出现。更明显的是,它们有了武器,它们结伙而来,它们开始主动攻击人类。 即使如此,在索尔看来,它们的骨骼仍然僵硬,缓慢的行动和迟钝的反应意味着它们无法划入强敌的行列。 如果这些骷髅和腐尸就是今夜小镇的危机,也许情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 洛顿的冲锋很好地证明了索尔的推测,虽然赤手空拳,但洛顿魁梧的身躯就像狂熊过境一样直接把过道里那四个迟钝的骷髅冲撞成了满地的骨头碎片。 顺手捞起一把骷髅遗留下的长剑后,洛顿回转身很轻松的一记斩击把那具腐尸从腰际斩成了两半。 “叭嗒。” 当掉落的半截尸体传来潮湿重物坠地的难听声音时,洛顿已经转身消失在了过道尽头的转角后面。 过道里那个孤儿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他一支手腕被锤子砸碎,腿部被撕咬得血肉模糊,瘦弱的胸前留下数道深深的创口,血液浸透了周围地面,最后一刻的恐惧无助凝固在脸上。 他好像是饥荒后才加入修道院的,索尔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生命的逝去总是令人遗憾,如果他能再勇敢冷静一些,也许结局会有所不同。 这世界就是这样,当危险和意外来临,你的选择和应对也决定了你是否有资格继续活下去。 默默捡起骷髅们散架后留下的一把锈迹斑驳的单手锤在手里掂了掂,索尔隐隐觉得这种打击面宽大的钝器也许会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更有用。 修格斯捡了一把长剑,将仅有的短剑留给瓦勒。 嗯? 正准备去支援洛顿的时候,脚边的骸骨突然动了起来,三人赶忙警戒地跳开。 仿佛鼓面上的小石头受到震动一样,那些碎骨在地面上诡异的弹跳,幅度越来越大,最后像是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般在空中再次组合。 然后在众人视线里,除了那具腐尸外,四具骷髅竟然重新完好无损地站了起来。 复活!? 也许用这个词来形容这诡异的一幕并不贴切,毕竟这些死而不眠的特殊存在早就已经脱离了生命的范畴,但它们的确再次站了起来。 面对眼前这远超认知的场景,瓦勒退缩到墙角里瑟瑟发抖不知所措,索尔和修格斯心里虽然同样震惊,但对于危机的应对他们远比同龄人成熟得多。 两人快速冷静地抬腿,几记不太费力的踢踹后,骷髅们又重新散成一堆。 感受着脚上传来的碰撞感,索尔彻底放下了心,这些骷髅虽然具备了攻击性,但它们的体质依然脆弱如昔。 照这种强度判断,今夜小镇示警的钟声之所以会敲响应该是因为数量。 至于那具腐尸……,索尔注意到它似乎只是个新埋葬不久的人类,已经看不出本来面貌,只不过腐烂得并不彻底,身体上除了少量烂肉外大部分地方已经露出了白骨。 一些关于黑暗荒野的记载中把僵尸划入了真正的怪物行列。 据说真正的僵尸全身血肉相对完整,表皮枯萎干燥,而且每一个僵尸都是力气很大的家伙,其中少部分个体甚至还具备着一定程度的智慧。 鉴于此,索尔更倾向于把这具腐尸划入骷髅而并非僵尸的行列。 看来今夜较为麻烦的是骷髅们死而复生的这种特性,如果这些骷髅能无限制的复活下去,这意味着想要真正消灭它们只能依靠净化魔法。 可惜灰幕镇这样的小地方并没有什么魔法师,对于普通人而言,魔法师一直是个让人仰望的闪耀职业。 听说新镇原本倒是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魔法师带着两个年轻的魔法学徒在那边养老,不过患了健忘症的年迈法师在某次出门后再也没有回来。 至于那两个魔法学徒,除了洗衣做饭的本领有所精进外他们什么也没有学到。 没有魔法师加入战局,战况又变得不明朗起来,索尔也猜不到今夜会以怎样的方式落幕。 “如果死后要变成这种恶心的东西,我宁愿从来没有活过。”修格斯朝地面啐了一口,一脸厌恶地把一个骷髅头踢飞。 索尔转头看了看不知何时跟进过道的另外两个男孩,用鼓励的语气对他们说道: “这些骷髅除了复活的特性有点麻烦,并不比往日墓地里的游荡者强多少,你们只要像平常打扫时那样做就行,不要让它们有站起来的机会。” “守住这条过道,证明你们的勇气。如果情况恶化就带领礼堂里的其他人从修道院正门逃离,或者另找安全的地方躲藏。” 这两个男孩是洛顿阵营的人,索尔和他们算不上熟悉。 也许是几天前的决斗刷新了索尔在他们心里的印象,像是承接某种使命一样,两个男孩用力点了点头。 索尔条理清晰地嘱咐让他们眼神里的恐惧有所消减,还隐隐闪烁起莫名地兴奋。 人类本来就是一种不断自我成长的智慧生命,有时候危险和苦难也可以成为一种财富。 在人生这场没有地图的冒险里,每个人都要学会面对。 这些骷髅明显来自于后院的墓地,原因暂时不得而知,也许后院空地里现在已经站满了这种怪物。 通往后院的过道里只有零星几具骷髅,被洛顿清理过一遍后现在又重新站了起来,让这个本该神圣的地方蔓延着浓郁的邪恶气息。 索尔和修格斯趁着路过把它们重新拆散,尽量为身后礼堂里的人争取一点时间。 冲出过道进入后院,整个小镇上空的喧闹声扑面而来,让人感觉仿佛冲进了某个混乱的战场。 第四十三章 旧日恐惧 和预想中差不多,借着后院的灯火可以看清空地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骷髅,少量腐尸混杂其间。 它们当中有一部分分流进入了过道和其它地方,更多的则聚集在空地上呈包围状。 洛顿的身影已经被骷髅们淹没了,从包围圈里传来的打斗声说明他正在奋战。 索尔三人彼此示意后,开始向着洛顿所在的方向推进。 这些骷髅的数量虽然让人震撼,但身体强度实在不够看,而且它们在挥动武器的时候还有一个较为迟缓的蓄力动作,只要保持足够的冷静,不论闪避还是招架都不困难。 经过最初的慌乱后,即使是瓦勒现在也能平稳地挥动武器发挥出一定战力。 三个人手脚并用,很快便将骷髅的包圈撕开一道缺口。 洛顿站在满地的碎骨里,周围空了一片,也不知躺下了多少具骸骨。 稍显急促的呼吸说明他战斗得并不轻松,毕竟他那横冲直撞的狂野力量对于这些无法彻底消灭的敌人成了毫无意义的体力消耗。 四个人背靠背站在一起,呈十字状面向四个方向。 缺口很快被重新填补,骷髅和腐尸们像合围的海潮一样再次围拢过来。 众人都刻意的有些不想面对腐尸,倒不是因为恐惧,主要是看着它们烂头烂脑远远背离美好的狰狞模样,总是能在一瞬间就勾起人内心深处的各种负面情绪。 而且随便砍倒一个必然腐肉四溅蛆虫乱飞,再加上混着恶臭的怪味,实在是太恶心了。 索尔想起自己饥荒时期曾经霸占过一个墓穴,把里面某人的骸骨包起来塞到了别的地方,也不知道那个家伙现在有没有站在这些骷髅里。 照顾好各自的方向后,战斗很快变得轻松起来。 “想不到并肩作战的机会来得那么快。”洛顿偏头看了索尔一眼。 索尔笑着点了点头,瓦勒则一脸忿忿地抱怨道: “这些该死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死族?”修格斯不确定的语气既像回答又像是提问。 骤然听到‘不死族’这个称呼,索尔眼角不由得跳了跳。 据说以前学者们曾经对墓地里游荡的骷髅展开过长期的针对性研究,甚至还因为是否该将它们定义为‘不死族’而爆发过激烈的争执与讨论,不过一切都只在小范围里流传。 其中较为可靠的一种说法是,墓地周围的骷髅没有生命体征,毫无智慧,也不会结伙行动,更不具备任何种族特性,所以最终它们只是多了个游荡者的称号。 修格斯也许是从某处听到了只言片语的传闻,此刻才会贸然吐出不死族这个词。 视线扫过眼前密集的敌人,索尔开口说道: “据我所知,僵尸、枭首魔、噬心者、吸血鬼、巫妖之类才是真正的不死族。” “那些被遗忘的恐怖才是真正可怕的存在,他们拥有着不亚于人类的智慧,有些甚至比人类更善于思考。” “他们徘徊在无尽的时光长河里,因为脱离了生命的界限而不会自然死亡,就算面对战斗,没有特殊的手段也很难将他们真正杀死。” “眼前这些骷髅和腐尸看起来并不具备自我意识,更像是暂时被赋予了战斗本能,所以它们顶多只能算是傀儡,战斗的工具,或者说某些意志的载体。” 听完索尔的话另外三人同时偏过头异口同声地问。 “某些意志?你指什么?” 显然索尔的话让三人第一时间联想到了邪神之类的东西。 “死灵法师。” “据我所知,那是魔法师当中一个比较邪恶的分类,也是整个大陆的公敌。” “他们能驱使生灵骸骨为他们作战,还能召唤邪恶的死灵,甚至可以杀死活人变为自己的战斗傀儡,历史上每一次有死灵法师出现都会掀起整个大陆的血雨腥风。” “你的意思是现在有一个什么死灵法师躲在周围?” 瓦勒语气惊疑地向四周乱看,连带着洛顿和修格斯也下意识地转头,仿佛有谁正躲在远处灯火不及的黑暗里窥视着这边,可是他们什么也没看见。 “这只是我的一种猜测,驱使骷髅也并非死灵法师专有的手段,而且据说他们在光明历初期就已经彻底灭绝了,进入黑暗历后也几乎再没有过记载。” 用锤面将一个贴上来的骷髅敲散后,索尔又继续说道: “古王国末期,亡灵之主萨克雷恩·诺加多尔君临大地,率麾下不死族来袭,连诸神都黯淡无光。 “虽然那时太阳和月亮还在天空里照耀,但人们将却那个时代称为‘悲惨的时代’。” “在那场连亡者都没能幸免的旷世灾难里,不死族阵营到得很齐,还有许多只存在于传说里的家伙也相继亮相,仿佛所有古老的邪恶都在同一时间卷土重来。” “他们召唤鹰魂和龙骸遮蔽天空,驱使满地的生灵骸骨前仆后继。” “萨尔维尼亚大陆由此被拖入了全民皆战的局面,人类和异族也不得不抛弃彼此间的成见并肩作战,达到了全所未有的紧密团结。” “后世将那股庞大的势力称为‘神圣同盟’。” “可惜面对无尽的敌人,再沸腾的热血也有流干的时候。” “战争从来都不缺乏英雄,但更多的其实是死人。” “当倒下的亲人和战友再次站起,加入不死族阵营无情地倒戈相向,即使人们擦着泪流着血奋战不休,战势仍然滑向了惨败。” “最后光明主神和亡灵之主同归于尽,剩余诸神才合力将邪恶封印在了某个秘境里。” “为了纪念光明主神的陨落,大陆由王国历从此进入了光明历。” “各种族舔砥伤口,蓬勃发展,最终迎来了新的盛世,人们将光明历初期称为‘卓越的时代’。” “光明历末期,继光明主神加弗列尔陨落后,黑暗之神巴莱克因为觊觎主神之位发动了诸神之战,最终强势冠冕主神之位。” “大陆由此进入了黑暗历,也就是我们现在,人们称为‘艰难的时代’。” 索尔所讲述的是萨尔维尼亚大陆过往的历史,来源于地下藏书室宗教遗物堆里某本不知被埋没了多少年的古老书籍。 只是他并不知道如果他敢在南境的大城市里提起这段历史,一定会被打上异教徒的标签。 自从黑暗议会执政南境后,光明神殿的信徒遭到了一系列血腥冷酷的清洗。 为了确保神权的稳固,这段被尘封的历史也成了黑暗议会刻意回避的禁忌,相关时期的大量文献被销毁,所有质疑的言论被扼杀。 就算有学者把这段历史加以推敲,他们也不敢把自己的一些猜测或结论公诸于众,不然随便一个异教徒的罪名就足够让他们百死无生。 索尔对于那段历史其实有着很深地疑惑。 因为几乎在所有关于诸神的信仰里,神都是永生而且无所不能的存在,但是在那场圣战中,据说除了光明主神外还相继陨落了好几位神祇。 另一方面,既然亡灵之主能力抗诸神,那是否意味着他的强大还要在神之上,那么神之上的存在又是什么呢? 一些毫无依据地猜想曾经困扰过索尔一段时期,最后他只能从别的方面勉强找了个答案。 历史的书写者也许会因为各人的喜好或愿望而美化或者丑化一些东西,也有可能根据当时各王国间的政治氛围而隐藏一些细节,甚至歪曲历史。 当然,衷正不偏的执笔者肯定也有,只不过他们如实的记载混在那些真真假假各个版本的历史里,谁又知道哪一个版本才是真实的呢。 这就不是自己一个孤儿该关心的,最终索尔不得不远远抛开这些该死的问题,并默认一个结论。 历史永远没有真相,因为那是人写的。 听着索尔的讲述,包括索尔自己在内,四人心里突然萌生出一种时间和空间的错位感。 面对周围仍然在不停围拢过来的密密麻麻的骷髅,仿佛他们正站在多年前那个古战场的中心,而四周是不死族大军。 那是人类最接近灭亡的一次。 虽然四人并不是那场古老噩梦的参与者,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用自己的想象力穿透厚重的岁月,去遥想那种尸横遍野的绝望。 第四十四章 燃烧的目光 “太阳和月亮……是什么?”瓦勒疑惑地甩了甩脑袋,将脑海里因为索尔所讲述的那段沉重历史所带来的各种压抑幻想驱散。 索尔没有回答,此刻站在骷髅的包围圈里,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又想起了普蕾西娅。 如果没有她为自己打开书籍的大门,自己就不会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广阔,生命有多少可能,也许会浑噩无知地过完一生也说不定。 “闲聊该结束了,或者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喝一杯再来回顾这些陈旧的老故事,我可不想在这里白白耗费一晚上力气最后却什么也没有杀掉。” 最近修格斯除了和异性不断周旋外又有了新的爱好,他认为喝酒是成为男人的道路上除女人之外的另一门必修课。 洛顿向周围扫视了一圈,然后果断挥手。 “那就撤吧,既然没有结果,先退回礼堂,我来断后。” 之所以冲到后院来,是因为众人都直觉地认为后院墓地是邪恶的源头。 虽然今夜的战斗强度不值一提,但面对着骷髅们不断复苏的特性,就如修格斯所言,这大半个晚上除了少量腐尸外他们其实什么也没有杀掉。 继续战斗下去已经没有意义,眼前的局面远远超过了他们所能解决的范围。 把身后交给洛顿,索尔三人重新站成一排像来时一样开始向着过道方向推进。 意外总是突如其来。 “唔!” 推进了一段距离后,背后突然传来洛顿一声低哑的闷哼。 索尔三人同时回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洛顿竟然受伤了! 他一手拄着长剑,一手捂着腰袢,整个人正无力地缓缓跪倒下去。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瓦勒,他飞奔上前想扶稳洛顿,却被洛顿侧倒的沉重身躯连带着跌坐在地。 索尔和修格斯对视了一眼,彼此目光中掠过震惊和疑惑。 面对骷髅这种强度的敌人,以洛顿的身手可以说毫无压力,要说是因为大意,以洛顿谨慎稳重的性格应该不至于。 然而最让人震惊的并不只是洛顿受伤这件事。 也就仅仅过去几个呼吸的时间,洛顿此刻的状态看上去已经有些不对,整个人萎靡不振,灰败失色的脸庞上冷汗直冒。 以洛顿强壮的体质和伤害承受能力这实在不正常,到底发生了什么? “嘶~!”来自身体的剧痛让洛顿倒吸了一口冷气,仿佛连说话的力量都没有了,只能勉强抬起手指了指某个方向。 索尔三人惊疑地转头看去,然而除了密集的骷髅外他们什么也没有看见。 “用鲜……血……魔咒。” 咬紧牙关最后迸出这几个字,洛顿扯开衣襟似乎还想掏出什么东西,但下一刻他的双手却无力地滑落,脑袋也随即往侧面一耷拉,彻底失去了声音。 “洛顿!”瓦勒抱着洛顿的脖颈一脸揪心地哭喊摇晃着。 正在分心护卫周围的索尔和修格斯同时心里一紧,他们和洛顿也许算不上过命的交情,但心底对于洛顿那豪迈耿直的性格终究还是很欣赏的。 索尔冲过来蹲下,快速查看后发现还好洛顿只是暂时昏厥了。 要让一个人在短瞬里昏厥有很多方法,极度惊吓、剧痛、或者大力钝击之类,但洛顿似乎并不在这些状况里。 在洛顿腰侧有一道连同外套一起被割开的伤口,可惜这里光线昏暗看不清伤口深浅,但索尔注意到伤口流出的血液隐隐泛着黑色,还隐约有一股腥臭味。 索尔认为他可能中毒了。 打开洛顿的衣襟,索尔快速从外套内侧的暗兜里搜出了一个小巧的卷轴,一张折叠的羊皮纸,以及包裹在羊皮纸中的小瓶浅绿色药剂。 “你们架住他,跟紧我。” 索尔向修格斯和瓦勒两人喊了一声,开始调头向枯井那边移动。 洛顿现在的情况很不妙,伤口也透着诡异,最好的措施是马上送到新镇那边接受最好的救治,但这显然不现实,也来不及。 索尔不停加大手上的攻击密度开辟着道路,现在不是节省体力的时候。 原本以为会是一个轻松的夜晚,想不到形势却在最后这短瞬里急转直下。 洛顿那抬起的手臂到底是想要暗示什么?强大的敌人?还是别的? 整件事突然间又蒙上了危险和神秘的气息。 很快众人穿过墓地来到马车残骸附近,索尔向修格斯嘱咐道: “把他送下井底,先喂他喝下治疗药剂和解毒剂,解毒剂是浅紫色,你知道的。” “你要做什么?”修格斯一把扯住转身准备离开的索尔。 “我必须把周围这些敌人引开,放心,我很快回来。” 说完,索尔返身向着骷髅们再次迎了上去。 今夜的战斗里索尔已经确定这些骷髅存在着某种微弱的感知,会本能地向活人靠近,而当有活物进入它们的攻击范围后,它们就会马上发动进攻。 索尔没有独自冲进骷髅们的包围里,而是贴着骷髅大军的外沿且打且退,将大部分敌人往墓地里吸引。 墓地里空间宽阔,如果战况顺利,他可以找机会绕回井底。即使战况恶化,他也能钻过墓地边缘铁栏下的缺口逃进巷道里,将安全留给修格斯他们。 此刻真正让索尔心神不宁的是,似乎有某个特殊的敌人混在这些骷髅里,而且不知道他是否具有智慧。 从洛顿的中毒判断,索尔第一时间联想到的是蛇类敌人。 毕竟骷髅群里如果混进了一条善于隐匿的毒蛇想要偷袭洛顿并不难,但索尔马上否定了这个猜想,因为他想起洛顿腰间的伤口明显是武器的割裂伤。 不论敌人是什么,必须要把他找出来,不然众人谈不上安全。 密集的骷髅仍然在互相推挤着涌上来,空气里死亡和腐朽的味道似乎更浓重了。 无论它们生前是谁,此刻看起来样子都差不多,有的头盖骨上残存着几缕枯萎的毛发,稍微体面点的嘴里还剩着几颗牙齿。 较为统一的是它们的表情,那失去血肉的脸骨上满是裂纹,眼窝深黑,倒三角的鼻洞,时而咬合的上下颚顺着两边嘴角大幅度咧开,定格成一个永远不会再改变的诡异笑容。 突然,索尔表情惊骇地愣了一瞬,转动中的脖颈猛然弹回某个方向。 在他骤停的视线里,有一个特殊的骷髅正混在骷髅群中。 它比其它骷髅略为高大,枯枝般的双手偏在一侧身后倒拖着一把双手大剑,枯裂的头颅上扣着一个古老生锈的半罩尖顶头盔,眉心处下延能遮住鼻翼两侧能遮住耳朵那种。 从外观来看这个骷髅战士算不上多么特别,索尔之所以注意到它是因为它那两个漆黑空洞的眼窝里跳动着两小簇鲜绿色的火焰,时明时灭,看起来仿佛在呼吸一样。 正是这两小点火焰让这个高大骸骨仿佛有了表情,整个活了过来,散发着极度危险的气息。 唯一让人松口气的是,它的行动和其它普通骷髅没什么区别,既不激进也不隐藏,看上去并不像具备智慧的样子。 虽然不敢完全确定它就是让洛顿受伤的元凶,但索尔觉得可能性很大。 第四十五章 交锋 重复斩杀了一整晚的骷髅,足以让人潜意识里形成某种暂时的习惯,在骷髅的海洋里也不可能时刻去分辨每一个骷髅的样子。 所以洛顿的受伤应该不是因为大意,而是因为思维惯性。 有了结论后,索尔以这个骷髅战士为圆心,在对方四周清理出了一个圆形范围,让这个骷髅战士从骷髅群里凸显出来。 然后索尔退出几步来到墓地中央,掏出了从洛顿那里搜来的三样东西。 一个卷轴、一张古旧的羊皮纸和一瓶浅绿色药剂。 对于魔法物品索尔所知不多,但至少他听说过卷轴类只要撕开就会有效果,至于魔咒,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手里这三样东西索尔直觉地认为洛顿所说的鲜血魔咒应该是其中那张羊皮纸,而那个卷轴也许是火球术之类的攻击魔法,至于小瓶浅绿色药剂从颜色判断应该是治疗药剂。 墓地中央有一棵粗壮的老树,树干上终日挂有一盏不灭的安息灯。 此刻索尔正靠在树下借着灯火查看羊皮纸上的内容。 这张羊皮纸并不陈旧,在手中摊开呈正方形,面积比手掌略大,依然柔软的纸质显然尚未经过岁月洗礼。 纸面中央绘有一颗精致等边的六芒星,星体中描刻着一圈未知的文字,外围一个精美的圆刚好经过星体的六个尖角,除此外羊皮纸的四角各有着一个奇怪的银色符文。 中央这个六芒星魔法阵主体框架虽然是由单一线条构成,却有一些繁复精致藤蔓般的纹路纠缠其上,也许是因为绘图颜料的原因,这些纹路上似乎偶尔还会有微光掠过。 索尔看不懂这个魔法阵所代表的意义,对四个符文也一无所知,但并不影响他感受到羊皮纸上的神秘气息。 心底隐隐有些兴奋,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使用魔法物品,但很快索尔就意识到一个问题,卷轴他知道使用方法,可是魔咒怎么使用? 扔出去?用火焰灼烧?索尔脑海里瞬间掠过数种并不可靠的猜想。 看着越来越近的骷髅战士,他果断用腰间的匕首在手指骨节处划出了一道伤口。 既然叫鲜血魔咒,也许意思是要用鲜血来发动。 然而当索尔面对骷髅战士,用自己的鲜血将纸面上的魔法阵以及四角的符文依次涂抹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下一刻索尔心一横用匕首在羊皮纸边缘割出一道缺口,然后双手抓住纸面沿缺口向两边用力撕开,他觉得也许这种魔咒和卷轴类魔法物品有着共性,都是撕开就可以使用。 清晰的撕裂声后,周围仍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现象。 迅速转身将树干上的栅格灯罩掀起,索尔将已经撕裂成两半的羊皮纸凑近灯芯点燃,直到灼烧过后手里只残留下两角破纸头。 索尔默然,看来自己搞砸了。 再次退出几步远离骷髅战士,索尔摸出小瓶浅绿色药剂。 拔掉瓶子上的木塞凑近鼻子嗅了嗅,稍显迟疑后他将整瓶药剂向着骷髅战士砸了过去。 药剂瓶子在骷髅战士脸上碎裂,当中的液体顺着对方满是裂纹的脸庞滴落,并没有什么索尔意料之外的腐蚀效果发生。 掂了掂手里最后一个卷轴,索尔果断面向两步外的骷髅战士撕开。 在卷轴撕裂的瞬间,面前突然凭空升起一个苍白色光球,宛如一个小型的太阳。 光球瞬间在空中无声炸裂,虽然那短瞬里索尔已经下意识闭眼,但仍然被那刺目的强光闪了一下,视野里瞬间一片苍白,陷入短暂失明。 “该死!” 心里咒骂了一声,索尔紧闭双眼脚下快速倒退,慌乱中差点被一个墓碑绊倒,他已经意识到那个魔法卷轴其实是一个区域照明术。 退出两三步后,索尔意识到自己已经到达了墓地边缘,后背传来箭顶铁栏的碰撞声,腿部也感觉到了荆棘丛的粗糙刺扎感。 索尔绷直手臂将单手锤抬平,左右来回扫动试探,脚下也摸索着绕开荆棘丛尝试向侧面移动。他记得铁栏下那个逃生的缺口离自己不远,应该就在右手边。 “咔。” “咻!” 感觉并没有过去多久,几乎在索尔扫动试探的锤子最前端碰触到某种硬物的同时,一道突兀暴烈的破空声也紧跟着传来,凛冽的危机感让索尔全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他拼命睁开眼,可惜尚未恢复的视线里一片模糊,即便看不见,但索尔还是凭借着瞬间的想象构建出了眼前的场景。 骷髅战士枯枝般的双手同时抡动身后大剑,翻过肩膀由后至前的半圆形轨迹,由上至下的剑势正挟带着劲风向着自己迎头压下。 嘴里泛起一抹苦涩,如果有可能他其实是不愿意和这个骷髅战士正面交锋的,因为他很确定这是一个远超普通骷髅的强敌。 几乎是凭着本能,索尔果断把锤身横举过头顶,准备架住这一击,就像当时决斗里洛顿应对他的下落斩一样。 左手紧握锤柄,右手扶着锤头的钝面,左手略高于右手,让整个锤身形成一个微微的倾斜面。 这样的握锤姿势可以确保即便对方武器落点和自己的判断稍有误差,偏弹的锋刃也不会削飞自己的手指,最终会刚好卡在锤身和锤头的连接处。 索尔的导师,之前那位无名老者曾经告诉过索尔,格挡是一个需要强大反应能力的技巧,奥秘就在于双方武器碰触后,那个卸力缓冲的瞬间。 如果绷直手臂去和对方硬碰,自己的手臂也许会因为承受不住敌人的力量而瞬间折断,所以此刻索尔抬锤的双手保持着手肘微微弯曲的姿势。 “锵~”骷髅战士的斩击如期而至。 武器碰撞的爆音过后,随即而来的是一股沉猛向下的力道,这极短的短瞬里如果反应不过来,索尔的半边肩膀会被对方的大剑直接斩开。 所幸屏息凝神的索尔精确地抓住了这个瞬间,在自己的手肘快要压弯到极致的时候,索尔猛然爆发全身的力量,准备从上方将对方的攻击顶开。 然而下一瞬他脸上却惊骇变色,因为他发现根本顶不动。 无法想象那枯枝般的双手劈下来的这记野蛮斩击为什么会携带着如此恐怖的力量,一瞬间索尔甚至有种承受了巨龙爪击的错觉,他甚至以为自己会被直接按进地里去。 “好重!” 双方武器相抵刚进入力量比拼的阶段,仅仅只是一个呼吸的短暂停顿后,索尔已经整个人单膝跪了下去。 勉强抵消了对方这记过肩斩上所附带的力量,索尔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原本位于头顶的武器碰撞点被压低到了脖颈侧面的肩膀附近,手肘也被压弯到了极致,此刻单膝跪地的索尔觉得自己就像背负着一座山峰,无可动弹。 彼此的武器仿佛黏在了一起,骷髅战士如果稍微具备智慧,此刻只需将大剑横着一抹,就能削飞索尔的脑袋。 可它仿佛患了偏执症一样,只会固执地将自身全部力量贯注于武器之上,似乎准备用武器将索尔直接压死在地面上。 “喀兹~喀兹……” 金属角力的摩擦声令人牙颤。 大剑的锋刃离自己的脸庞很近,甚至能闻到那上面金属锈迹所散发出的甜腥味。 连苦笑的余力都没有,索尔觉得自己可能撑不住了。 在这命悬一线的瞬间,他的思维陷落又不合时宜的发作了。 用复明的视线低头看着自己因为勉力支撑而颤抖不已的膝盖,索尔莫名觉得这一幕似乎有些熟悉。 在哪里见过呢? 很快他就在记忆里找到了答案,《无名氏的哀歌》。 那是一本以悲剧结尾的书,事实上并不只是结尾,该书主人公一生都活在坎坷里,痛失所爱,众叛亲离,终日只能靠杀戮麻痹自己。 神关上了他的门,也顺手关上了他的窗。 很难想象一个人要有多坚强才能在那样的绝望里跋涉,余生只为复仇而活。 故事本身或许并不可信,毕竟大部分书籍内容都是来源于作者的臆想。但众生百态,从概率上来说,索尔相信这个世界一定有人曾经那样活过。 在那本书的最后有一副简画的插图。 图画里的书籍主人公也和此刻的自己一样,单膝跪地,横剑招架,而在他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武器正压在他肩上。 那当然不是什么古王国时期的骑士授勋仪式,而是最后一场较量,在他面前那个高大身影则是他追寻了一生的仇人和宿敌。 索尔清楚地记得书籍结尾这样写道: “即使污秽早已侵染了他的灵魂,但他拔出利剑,勇挫强敌,最终用自己的生命将仇敌带下深渊。” 仿佛岩石下的杂草般,索尔在某个瞬间突然有了一种力量弥漫全身的错觉。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脖颈上青筋鼓起,口中爆出一声无声的呐喊,猛然抬高左手放低右手让锤身的斜面更大,竟然硬生生的将骷髅战士的大剑从侧面顶开了。 有时索尔自己也很奇怪,自己似乎总是能从那些思维的分岔里寻找到某种莫名的力量。 只是这力量,究竟是来源于身体?还是自己的意识呢? 第四十六章 魔魂 在骷髅战士的锋刃偏斜滑落的瞬间,索尔连扑带滚狼狈地逃离了对方的攻击范围。 揉捏着自己肌肉酸痛的手臂,索尔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个因为失去攻击目标而重新回到游荡状态的高大骷髅。 索尔怀疑它是在今夜战斗后期才从墓地某处爬出来加入战场的,因为如果它从一开始就在战场上,自己和洛顿等人从概率上来说肯定已经和它遭遇过了。 对方那种远超认知的可怕力量,可以想象四人一旦面对它,就算不至于被打爆狗头,想必也会是一场苦战。 因为自己的存在,那些感知微弱的骷髅渐渐又有了向这边围拢的趋势,索尔最后向整个战场扫了一眼,果断转身向铁栏的缺口处走去。 该退出今夜这场战斗了。 理论上这些游荡的骷髅不太可能发现马车残骸下的井口,但概率始终是存在的。 对此索尔也没有办法,这个骷髅战士的力量根本不是自己所能抗衡的,就算索尔有信心从速度优势上寻找到新的战术,但对方不断复活的特性剥夺了战斗的意义。 就算自己侥幸能敲散它,它终究还会再次站起来。 所以索尔现在只能选择离开。 ……骷髅、复活、消灭。 凌乱的念头在意识里流淌,走出几步后索尔骤然停住了脚步。 他突然想起在某本书上看过的一个笑话。 确切地说那只是一个简短的冒险故事,大致内容是说一个冒险者接下了小镇上某个酒馆发布的任务委托,委托要求是带回一个骷髅法师的颅骨,用于炼金术的材料。 当那个冒险者接下委托准备踏上征途的时候,酒馆老板和他开了个玩笑。 “如果你获得了颅骨,并且半路发现它正在深情脉脉地注视着你,请猛击它直到不再发亮为止。”酒馆老板如是说。 想到这里,索尔蓦然转身,看向不远处那个眼里燃烧着绿火的高大骷髅。 会发光的骷髅头? 索尔一直以为那只是个故事而已。 ……但是,试试又有什么关系呢? 重新回到战场,索尔提着单手锤再次向骷髅战士靠近。 在对方周围清理出一个圆形范围后,索尔没有贸然出手,而是开始利用速度围绕着骷髅战士转圈,拿捏距离的同时不断地在对方的攻击范围边界试探观察。 很快,索尔笑了起来,他发现原来这个骷髅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无可战胜。 当人类发现身后有敌人向自己贴近时,往往会凭着自己的直觉利用手中武器向身后反扫,或者以脚跟保持身体重心,迅速转身面向对方。 这个骷髅战士也一样,只不过他的转身有些滑稽。 先是头颅,然后是胸腔,再然后才是下半身,仿佛一个锈涩不连贯的机械。 整个转身过程虽然迟钝得并不明显,但对于索尔来说已经足够了。 第三次绕到骷髅战士后方,确定对方的反应是真的迟钝而并非诱敌的假象后,索尔猛然爆发速度,快速贴近后突然跳起。 “嘭!” 时机把握得很好,骷髅战士的脑袋几乎才刚开始转动,索尔双手全力抡动的锤面已经狠狠砸在了它的后脑部位,还差点因为用力过猛而导致自己的手臂脱臼。 这一击很实在,骷髅战士的头颅应声砸落在地,滚出了一段距离,全身的骨架也随着‘咔拉’一声之后散成了一堆。 索尔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一击得手。 不过他脸上没什么高兴的表情,只是冷静的拄着锤子站到一边观望。 直到地面上的碎骨重新组合,那个骷髅头慢悠悠地滚回来,回到身体上原本的位置。 它果然再次站了起来。 验证了骷髅战士的首次复活后,索尔故技重施,再一次砸飞了对方的脑袋。 不过这一次骷髅头刚一落地滚动,索尔已经起步狂奔追了上去,一脚把骷髅头踢出更远的距离后,索尔将手里的锤子甩起了风声。 头颅的骨质很硬,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因为风化腐蚀而变得腐朽不堪。 经过索尔一通毫无章法的野蛮敲打后,地面上灰尘四起,原本扣在骷髅头上的半罩头盔也早已变形面目全非。 盘算着对方的复活时间,索尔甚至都没有仔细去查看自己造成的效果,果断用脚将骷髅头扒拉进旁边一个敞开的墓穴?里,然后迅速用周围的泥土将整个头颅掩埋了起来。 索尔想看看这个骷髅头会不会顶开泥土从地面上冒出来。 他甚至决定如果这个骷髅战士再次复活,自己就再次把它敲散,然后用手抠住眼眶把它的头颅甩到护墙后面的荒野里去,看看它还会不会翻墙回来…… 就在索尔思绪飞扬的时候,某一瞬,像是时间突然停止流动一样,那些原本还在推推挤挤向这边靠近的普通骷髅们突然同一时间陷入了静止。 下一刻,所有的骷髅突然同时全部崩散成了一地的灰尘,仿佛被强风摧毁的沙塑。 看着那诡异的一幕,索尔甚至都没来得及去震惊,就被自己脚边的奇异景象吸引了注意力。 就在自己眼前,刚才埋下那个骷髅战士头颅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朵灰色的火焰。 这朵火焰很小,在地面上散发着微弱的光照,似乎连风也无法改变它的摇曳。 凝视着眼前的景象,索尔整个人因为兴奋而有些颤栗,深吸了一口气,他像做贼般视线飞快向四周扫了一圈。 周围什么人也没有,空荡荡的墓地里一片安静,除了小镇上空远远传来的呐喊声。 这是一朵魔魂! 虽然索尔只是听说而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但此刻第一眼看到它索尔就有了直觉。 那位无名老者在短短三天里曾经教授过索尔一些战斗知识,甚至在一开始他就提到过晋阶这回事。 回到井底和修格斯交流时,修格斯也表示他其实很早就知道,之所以从未提起,是因为晋阶这件事和两个孤儿没什么关系,至少目前没有。 实际上晋阶这件事在冒险者之间并不是什么秘密。 据说黑暗荒野里的魔兽和某些独特怪物被猎杀后会出现魔魂,而任何一个普通人都可以通过吸收魔魂,逐渐累积,从而最终突破身体界限实现晋阶的过程。 索尔和修格斯一直不太上心的原因,是因为想获得魔魂必须要到荒野里去搏命。 这意味着他们必须具备足够的实力,必须要成为一名冒险者,同时还要加入某支强大的冒险队伍。 就算他们有幸跻身于某支队伍,据说会产生魔魂的怪物和魔兽通常都很独特或者强大。 而即便他们能在九死一生的战斗中侥幸存活下来,按照冒险者小队论贡献分配战利品的优先排序,也远远不可能轮到两个孤儿。 现在,一朵魔魂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第四十七章 异闻 索尔半跪在地面,有些紧张地伸出一只手掌,慢慢向那朵魔魂覆盖过去。 随着距离的不断接近,没有灼烧感传来,也没有炽烈的温度或者任何异样的感觉。 最后索尔合拢手指做出了一个抓握的动作,可惜手上的感觉空空如也,就像抓住了一把空气。 接下来他看见那朵火焰般的魔魂像是刺透了自己的手掌一样,在自己紧握的手背上冒出了头。奇怪的是没有穿透感,没有鲜血,更没有丝毫痛楚。 松开手,索尔觉得很神奇。 这朵魔魂仿佛没有实体一样,除了视野能够捕捉到它,你甚至都无法证明它存在于这个世界。 该怎么吸收呢?总不至于趴下把嘴凑上去吧,索尔皱眉陷入了思索。 最终当他再次伸出手掌悬停在魔魂上空的时候,这朵稳定的火焰终于有了改变的迹象。 它仿佛在用顶端的火舌舔砥着索尔的掌心,又像是受到了某种莫名的拉扯,摇曳的幅度越来越大。 这本该是声势激烈的一幕,却诡异地寂静无声。 直到这朵魔魂在摇晃撕扯的过程中逐渐缩小,光亮逐渐暗淡,最后悄然消失。地面又重新归于黑暗,像是什么也没有出现过一样。 索尔站起身,握紧拳头试着舞动了几下自己的手臂。 并没有什么力量充盈身体的感觉,战后的疲倦似乎也没有丝毫消减。 他没觉得失望,幸运的首次接触到了魔魂,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开始。至于今后,或许该把关注的重心转向‘积累’两个字了。 总而言之,今夜的收获并不少。 浪费了洛顿的底牌,也面对了预料之外的敌人。吃到了苦头,也得到了一份宝贵的实战参考。最后还幸运地吸收了魔魂,推开了新的大门。 小镇上空的喧闹和呐喊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安静,今夜的战斗似乎真正落幕了。 —————— 回到井底,受伤昏厥的洛顿仍未苏醒。 瓦勒垂头丧气地守在一旁,沾满灰尘的脸上隐约可见干涸的泪痕。 索尔暗自有些奇怪,似乎瓦勒对于洛顿的感情已经超过了一个普通跟班的忠诚。不过别人不愿意提,他也不会去问。 走上前掀开洛顿的伤口看了看,伤口上敷着一层研磨碾碎的风鸣草,这应该是修格斯的手笔。 风鸣草是治疗药剂的主要成分,单独拿出来研磨后对于外伤也有着很好的止血效果。 经常和与草药打交道的索尔混在一起,修格斯或多或少也学到了一些。 只是这包扎的手法实在拙劣了一些,一块肮脏的破布就这么随意地覆盖住伤口,一根打结加长的布条在洛顿腰际绕了两圈,将破布固定在了伤口位置。 索尔伸出一个手指,将伤口表面的碎草叶扒开一部分后仔细观察起来。 此刻借着明亮的烛光,这道伤口看起来很是惊悚。 除了内部的血肉是正常的鲜红色外,伤口外沿的血肉已经有发硬干裂的迹象,深紫色的坏死皮肉隐隐有向黑色转变的趋势。 最诡异的是,这道伤口看上去就像还活着一样。 就暴露在空气中这短短的时间里,伤口上隐约有微弱的白烟升起,却闻不到丝毫灼烧的气味。创口周围不时泛起一些细微气泡,似乎正在慢慢地向新鲜血肉部分腐蚀渗透。 “这……,刚才还不是这样的!”面对这怪异的一幕,瓦勒惊慌失措地舞动了一下双手,却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此刻的惊讶。 索尔没有回答,他的心情有些沉重。 大致可以确定洛顿的确中毒了,普通的解毒剂显然对此毫无效果,而且不知道毒素是只聚集在伤口附近,还是早已渗透到了更深的血肉里。 皱眉思索了片刻,索尔架起火堆,又找来几块大小合适的布料,让瓦勒在陶罐里煮一遍,他自己则握着一把匕首在烛火上来回反复灼烧。 对于外伤处理索尔其实没多少经验,不过他曾在一本《瘟疫医生传记》里看到过类似的处理方法,据说保持创口清洁可以有效防止伤口的感染和坏死。 用灼烧过的匕首仔细地割去伤口周围变异的血肉,昏迷中的洛顿眉头紧皱成一团,似乎感觉到了痛楚。 索尔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专注的表情很是严峻。 瓦勒瞪着眼睛站在一边,目光有些惊恐。 清理结束后,重新弄来一份风鸣草敷在伤口上,最后把烘干的干净布料覆盖住伤口重新包扎。索尔站起身,自己能做的已经做了,接下来只剩等待了。 “每隔大概半个沙漏的时间,可以揭开伤口看一看伤势有没有恶化。”索尔对身旁的瓦勒嘱咐道。 瓦勒什么也没说,只是一脸郑重地不停点着头。 隐约感觉好像少了些什么,索尔转动目光在井底扫视了一圈,看见修格斯正安静地趴在一边,像只垂死的爬行动物。 “你怎么了?”索尔走上前疑惑地问。 修格斯也不回答,将脸扭朝里侧面向墙壁,只留给索儿一个后脑勺。 看着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索尔突然想起之前自己把那个枯树桩弄到井底来充当桌子可是花费了不小的力气,再想想洛顿那狗熊一样的体格…… 索尔笑了起来,显然修格斯累惨了。 “我去镇上打听下情况。” 踢了踢修格斯的屁股,对方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 穿过后院的过道,索尔重新回到明亮的神圣礼堂。 原本以为礼堂里的人估计跑光了,当索尔踏入礼堂才发现人都在。 之前跟随索尔三人进入过道的那两个洛顿阵营的男孩被孤儿们围在当中交谈着,场面似乎很是热烈。 看到索尔,那两人远远地隔着人群招手,脸上洋溢着挑战未知事物后的兴奋笑容。 索尔微笑着对他们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修道院正门。 既然他们守住了过道,展现了自己的勇气保护了其他人,此刻的赞誉和荣耀都是他们该得的。 现在大概到了午夜时分,小镇虽然回复了往日的宁静,但街面上暂时没有什么行人。 走到主街到中段,索尔开始向着西边的护墙靠近,那边是今夜的前线。 参战的人们还没有散去,正三五成群站在光亮处交谈。 虽然击退了敌人,但看起来他们脸上并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只有深深地疲倦。 这并不奇怪,就算面对一只魔兽,血肉交锋后,对方会疼,会心怀畏惧,甚至会调头逃窜,但骷髅不会,严格说来那本来就是一群死物。 悄悄靠近几个正往嘴里猛灌麦酒的佣兵,索尔竖起耳朵聆听着他们的议论。 最先发现敌袭的是在护墙上来回巡逻的护民团成员,大批的敌人来自西边,全是骷髅,它们呈半圆型包围了整个小镇的西面。 和索尔预料的一样,镇上的各股守卫力量汇集在一起后,双方隔着护墙开始了守卫战。越过最初敌人数量带来的震撼后,人们很快发现那些骷髅战力实在太粗糙。 之后的战斗并没有引起人们太大的重视,不过后来战局却出现了一些意外,因为骷髅当中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个体。 “嘿!小老鼠,滚远一点。”索尔鬼祟的聆听引起了某个佣兵的注意,他朝索尔所在方向啐了一口呵斥着。 索尔假装走开,绕到一堆木柴后面再次躲了起来。 佣兵们的议论依然在断断续续传来。 “那些绿眼睛的骨头应该就是首领了,我们这边有三拨,发生了激战。不得不承认它们很难缠,如果不是护墙足够结实,谁知道最后会是什么结果,我们才是整个镇子的英雄。” 这个说话声刚落,马上响起另一个嗤之以鼻的声音。 “那些算什么狗屁首领,顶多就是骷髅弓箭手和法师有些麻烦罢了,真正的首领在我们这边,那是我这一生里遇过的最大的强敌。” “可惜了,独耳、狼头、瘸子怀恩他们全栽了,那几个可是真正的硬手。” 索尔缩在柴堆后面突然全身绷紧,震惊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不是因为佣兵口中那个敌人的强大,而是接下来这个佣兵话语里对那个所谓骸骨首领的描述。 “那具骷髅比普通杂鱼稍微高大些,它的眼里燃烧着紫色的火焰,剑术超绝。不过最奇怪的是它只有一只右手和一条左腿,以剑做腿依然灵活矫健,悍勇无敌。” “如果它骨骼健全,我敢打赌只凭它一个就能毁了我们所有的防守。” “该死的!好几次我甚至觉得我们是在围攻一个剑术大师!” 第四十八章 合伙 回到墓地,正好遇到上来地面透气的修格斯。 索尔将自己在镇上收集到的消息说了一遍。 实际上今夜小镇的守卫战并没有迎来最终胜利。 一开始小镇的守备力量可以说战斗得很轻松,不过在战局的后半段随着骷髅法师和弓箭手的出现,战况渐渐变得艰难起来。 直到那个眼里燃烧着紫色火焰的骷髅首领登场,战况转眼就到达了惨烈的地步。 人类阵营这边逐渐出现了不小的死伤,只不过看着胜利的天平向着敌人倾斜,大部分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众人这才勉强支撑到了最后。 后来到了某个时间敌方的首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突然带头离开了战场,随即那些普通的骷髅也相继撤离,它们撤离的方向仍然是来时的西边。 可是灰幕镇的西边有什么呢? 人们唯一能联想到的就是格拉姆斯群山脚下的亚尔矿坑,那边倒是驻扎着两个小型佣兵团在维持着矿坑秩序,不过矿坑和灰幕镇之间隔着大片的平原地形。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敌人从哪里来?又撤离到了什么地方?回坟墓里睡觉吗? 一切似乎陷入了谜团,隐匿在黑暗深处。 看着敌人从容退场,没有人敢去追击,哪怕是以冒险者小队的形式,甚至连远远缀在对方身后都不敢。 顶着黑暗深入荒野作战本来就是件无比危险的事情,更何况那个骷髅首领灵活强力的身手,宛如人类智慧般的强烈自我意识,都给小镇参与防卫的众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可怕印象。 最终众人也只能通过咒骂和酒水宣泄着自己内心的情绪,悻悻地打扫战场。 可以说和索尔等人的战果差不多,除了少量恶心的腐尸,这一整夜他们什么也没有杀掉。 “你说那个骷髅首领……是那个窝在谷仓里的老骗……噢,也就是寒冬里我们遇到的那个老人?你的导师?你确定?” 修格斯用他一贯的敏锐准确地抓住了索尔的话题重点,满脸不可思议地开口发问。 索尔默然点了点头。 “一只右手,一条左腿,用剑。三个巧合的重叠,可能性至少在八成以上。” 听完索尔的回答,修格斯低着头陷入了思维发散。 索尔倒是在老者那边学习过三天,但修格斯自己除了最初的遇见外,和那个老者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后来修格斯听索尔提起过老者的身体状况,也知道老者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离开了小镇选择埋骨荒野。 一个人的尸体在荒野里腐烂需要多长时间? 哦,也许他甚至根本都不会有腐烂的机会恐怕就已经被各种野兽虫鸟分食殆尽了。 很快修格斯震惊地抬起头来。 他突然细思极恐地意识到问题的重点根本不是尸体多久会腐烂这种小事,而是人死后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了行走的怪物,而且对方勉强还算自己的半个熟人。 似乎无形中有一股浓郁的邪恶气息扑面而来。 “那你准备怎么办?”过了好半天,修格斯才抛开混乱的思绪,从一系列精神冲击里回过神来。 “不怎么办,或许等我某天具备了足够的实力,我会亲自深入荒野,然后找到他,干掉他,……让他安息。” 索尔目光有些深邃,视线仿佛越过护墙穿透了广阔的黑暗,去到了荒野深处。 —————— 之后的几天,镇上渐渐有一些奇怪的言论在流传。 有人说这片土地生病了,大地正在渐渐腐烂。 有人说太多死者对这个世界眷恋太深,不愿意彻底地死去。 也有人旧事重提,对灰幕镇放任自由买卖尸体的商业行为而再次提出质疑。 一时间众说纷纭,不安定的氛围里,开始有小部分胆小的人相继逃离了灰幕镇这个厄运之地。 最终还是镇长老埃尔顿果断出手,悄悄派出佣兵拧下了几颗话多的脑袋,才将秩序重新拉回正轨,各种传言也渐渐止息。 每到黎明来临前,修道院的墓地里仍然会有执着的骷髅爬出地面,只是看着它们呆头呆脑只会围着自己坟墓转圈的样子,很难让人把它们和那夜来袭的强大敌人联系在一起。 还是那句话,只要世界还没毁灭,生活总要继续下去。 继那夜洛顿负伤之后,索尔打发瓦勒去给洛顿家里送了个消息,经过一天的休养后洛顿终于苏醒了过来。 除了行动稍显不便外,洛顿恢复得不错,这几天不时也会下来井底坐一坐。每次瓦勒跟着过来都显得有些莫名的兴奋,似乎把这口枯井当成了什么秘密基地之类的存在。 这口枯井虽然位置较为隐蔽,但井底的一切都很普通,并没有什么真正能称得上秘密的东西,……除了,角落里堆放的药剂提炼工具和那口圆鼓鼓的大铁锅。 这也是索尔今天邀请洛顿和瓦勒前来的原因。 原本索尔准备悄悄和修格斯两人在适当的时机出手一批药剂,但那夜洛顿突然受伤,一场慌乱的救援后,索尔掌握着药剂学这件事被放到了明面上。 知道的人多了两个,意味着贩卖药剂这件事会变得复杂,无形中也增加了一些不稳定因素。 所以这两天索尔想了一个办法,这才有了眼前四人聚在一起这一幕。 瓦勒将带来的烤鸡和肉排在地面上摊开,众人纷纷入席。 “谢谢你救我一命。”洛顿首先对着索尔举起酒杯。 “是你命不该绝。”索尔笑着摆了摆手,举杯和洛顿碰了一下。 席间的气氛还算热烈。 几番推杯换盏举杯之后,索尔开口提到了正题。 “去年我曾经在巴迪摩尔的药剂店里做过学徒,最后还幸运的学会了初阶药剂的配制。” “就目前灰幕镇的商业环境而言,药剂这一块短期内暂时处于空白,这是个不错的商机。” “所以我准备配制一批药剂从中挣一笔快钱,为我和修格斯脱离修道院的供奉金来源提前做好准备。如果你们感兴趣的话,我觉得你们可以加入进来一起做这件事。” 话音落下,索尔向着洛顿举起酒杯,同时用视线悄然扫过二人的表情。 瓦勒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洛顿的神情很平静,和索尔碰杯后马上就接着说道: “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洛顿话语里说到的是‘我们’,仿佛他个一人的决定就能代表两个人的意志,不过以瓦勒这个跟班的忠诚程度而言,这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你们什么也不用做,我和修格斯负责批量药剂的生产以及解决销路问题,你们只需要每人投入二十银币,用于初期药剂材料的收集,以加大生产规模从而扩充后期利润。” “我这边没有问题。”洛顿笑了笑,以他和瓦勒背后的家庭条件,二十银币并不算多大一笔钱。 看见洛顿表态,瓦勒愣神片刻后也紧跟着飞快点了点头。 “那么,在利润分配方面,我和修格斯各拿三成,你和瓦勒……” 索尔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瓦勒打断了,瓦勒站起身指着修格斯说道: “我们提供资金没有问题,你作为发起者和生产源头拿三成也没有问题,但是修格斯他凭什么要比我们多拿一成?” 第四十九章 尘埃落定 面对瓦勒突然的质疑,修格斯一瞬间有些愤怒,手腕下意识的移向腰间的匕首。但下一刻他又及时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只是站在一边默然不语,等待索尔的安排。 洛顿回头瞪了瓦勒一眼,才转回头来对索尔二人说道: “利润这一块不用再讨论了,就按照你说的方法,我觉得这样的分配很合理,没有任何问题。” 索尔偏头看去,洛顿的表情已经回复了往日的平淡,看不清他的真实想法。 也许洛顿心里觉得这只是几个毛头小子一时兴起,他本身也不太在意这笔金额。也可能是因为自己曾经在危急时刻拉了他一把,洛顿心怀感激,才会有了眼下如此这般的态度。 但这些恰恰是索尔最不愿意看到的,因为他现在谈的是生意和合作,而他不希望把利益和人情裹在一堆。 其实索尔和修格斯手上是有一笔钱的,那是冬天搜寻食物时顺带的收获,零零散散有银有铜,总值大概在将近二十枚银币的样子。 握有启动资金,再加上从巴迪摩尔那里带回来的一批草药材料,其实仅凭索尔和修格斯两人就足以运作贩卖药剂这件事,无非只是场面小一些。 那夜骷髅大军来袭后,知情者又多了洛顿和瓦勒两个人,为了将其中的不稳定因素消弭于无形,这才有了索尔今天的合作邀请。 既然他们同意合作,为了给洛顿和瓦勒两人一定的参与感,索尔因此提出了让他们以资金形式加入进来,同时自己和修格斯的资金也能抽离,留作后路。 浅白地说,洛顿二人只需投入资金,然后坐等利润翻倍就好。而自己和修格斯将承担包括生产在内所有的过程和风险,就算不慎失手,按自己和修格斯的性格也不会攀咬任何人。 所以对于之前的利润分配方案,索尔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问心无愧。 但现在瓦勒提出了质疑,不论他说的有没有道理,这都必须正视。 彼此心里有了抱怨和想法,团体有了裂痕,如果不及时拿出来放在桌面上说清楚,显然是不利于接下来彼此间的合作和相处的。 看着眼前的氛围隐隐有向不愉快方向发展的趋势,索尔笑着摆了摆手。 “抱歉,是我一时疏忽了,我应该先说风险再谈利润的。” “灰幕镇虽然只是一个边陲小镇,但镇上同样有各股势力盘根错节,一旦我们决定踏入成年人的世界里抢夺利益,自然要承担相应而来的风险。” “毕竟药剂这一块目前处于空白期,利益就在那里,而觊觎的人很多。” “也许你们会觉得这只是区区几十银币一场无关痛痒的生意,但其他势力不会这样看。因为他们在意的不是几个孩子能从这场玩笑般的生意里挣到多少钱,而是药剂学本身。” “相比起那些势力,我们几个的体量实在太小了。药剂学放在我们手中和放在那些势力手中,所创造的利润是两个数字,我们的太小,他们的很大。” “一旦他们获得了药剂的配制方法,在有足够实力护航的条件下,只需加大生产强度,这份产业就会在他们手中变成一个越来越大的雪球,为他们带来源源不断的利润。” “我之所以说要在短期内挣一笔快钱,是因为我和修格斯的初衷只是要获得一个供奉金的来源保障就足够了,这件事无法长期经营,别的势力也不可能给我们细水长流的机会。” “说得切确一些,如果我们入场,别的势力有一定概率盯上我们。但如果我们想长期占有这笔利益,这概率就会变成必然,而其中的风险显然不是我们几个连成人礼都没过的毛头小子所能承受的。” “以上这些你们肯定也想到了,毕竟你们两人家里都有着各自的产业,在布局方面肯定会比我想得更深远。总之针对风险说了那么多,其实我是希望你们再重新认真考虑一下。” “你说得很好。”索尔话音刚落,洛顿便直视着索尔的眼睛诚恳地说道。 接下来洛顿马上又补充了一句。 “不用考虑了,我相信这会是一次成功的投资。” 索尔再次摆了摆手。 “现在我们回到利润这块。” “你们投入资金,而我和修格斯将承担生产和相关商业过程以及随之而来的一系列风险。 “切确地说,修格斯身上所背负的风险和责任,是我们四个人中最沉重的,也是这场生意里最主要的部分。” “所以他拿三成,是因为他值那个价。” 说话的时候索尔一直在注视着瓦勒,希望能用自己亲和的语气以理服人。 瓦勒的情绪早已平复,他和索尔对视着,倾听的神情很专注。 “另外,在利润掌控这块,我们也不是毫无办法。” “就像我之前说的,只要能够保证草药材料的供应速度,我们同样可以根据市场消耗情况来适时加大生产强度。相信只要这场生意顺利,你们投入的资金最终至少能翻两到三倍。” 听完索尔的话,瓦勒目光里隐隐透着兴奋。二十银币也许无关痛痒,但翻几倍后可就不是一笔小钱了。 索尔视线扫过面前三人的脸庞。 “最后,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或许能为修格斯减轻一些风险,增加更多的周旋空间。” 话音刚一落地,包括修格斯在内,洛顿三人同时向索尔看了过来。 毕竟风险这一块刚才已经分析得很透彻,众人都很清楚,一旦踏入成年人的世界,陷入残酷的利益争夺,稍有不慎就会升级到武力纷争的局面。 而如果对峙双方都态度强硬不愿退步,最后往往会演变成不死不休的地步。 现在听见有方法能够削减风险,三人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和好奇。 索尔起身走到角落里翻出一本破旧的书籍,然后回来将书籍面向众人打开。 指着书页上的某处,索尔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在萨尔维尼亚大陆的历史上曾经出现过很多名耀一时的势力,共助会、同济会、共进会、兄弟会、姐妹会……太多了。” “在不同的时代这些势力曾经崭露头角,踏足过最大的舞台。但在经历了数度兴衰后,时至今日他们早已销声匿迹,沉没在了时光的长河里,只留下数不尽的传说。” “所以我想或许我们可以自己创造一个势力,然后从历史中选择一个势力名称划为己用,从而来达到借势的目的。” 听完索尔的话,修格斯抱着手沉吟不语,洛顿也摩挲着下巴陷入了思索,似乎都在判断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创造?你的意思是我们几人合力共同组建一个势力?”瓦勒似乎有什么想法,眼里的兴奋和野望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索尔摇了摇头。 “不是组建,是虚构。” “经营一个势力没有那么简单,我们也未必具备那个能力。就算我们勉强为之,那也只会是一场胡闹,不具备任何风险抗性不说,还会让贩卖药剂这件事变得更复杂,没有必要。” “但虚构就简单得多了,我们只需要造势、借势,从无到有的在小镇上树立起一个虚构势力为我们遮风挡雨。就算日后别的势力盯上了我们,在动手前他们也要掂量权衡一番。” “好吧。”虽然和自己的想象有些出入,瓦勒也没觉得太失望,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打了个响指,修格斯伸手一指索尔。 “不用选了,兄弟会,就是那个名称,也只能是那个名称,因为我喜欢。” 修格斯的话意外地得到了瓦勒的赞同。 看见三人都在等待自己的态度,洛顿抬头笑了起来。 “我也喜欢。” 接下来讨论的气氛突然热烈了很多,众人细心地将整个计划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 针对草药材料收集方面,目前索尔手里的材料有限,洛顿提出可以去酒馆或者佣兵公会发布委托,毕竟小镇上药草的主要来源一直是那些常年游荡在荒野里的冒险者。 而且不能以单人的名义发布委托,最好四人分散开,在不同时间段以各自的名义悄悄扫货,力求将各方面的关注降到最小。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大致细节敲定以后,这场讨论也到了尾声。 就在洛顿告辞准备离开的时候,索尔叫住了他。 “还有一件事,或许要麻烦你的铁匠父亲为我们打造一批铁质徽记,费用的话最后从总利润里扣吧。” “数量暂定二十枚,圆形,掌心大小,徽记图案我们可以稍后再讨论,我觉得在造势的过程中应该会用得到。” 洛顿笑着摇了摇手。 “身为铁匠之子,这种小事实在不算什么,我个人就能完成,模具也有现成的。费用什么的不要再提,一点铁料而已值什么钱。” “那如果可以的话徽记表面能不能稍微处理下,我的意思是尽量让它看起来古老一些,就像历经岁月的那种感觉。”索尔又补充了一句。 “你是说做旧吧?那更简单,放心,大概后天我就能送过来。” 第五十章 复仇的开端 自从进入黑暗历以后,这片大陆一直都不太平。 而对于坐落在大陆边陲的灰幕镇而言,近两年更是尤其动荡的两年。 瘟疫、饥荒、怪物夜袭。 有人来了,有人死去,有人仓惶逃离。 好在灾难终究已经过去,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最近,修道院有了新的麻烦。 事情不大,一起盗窃事件而已。 实际上从初春后灰幕镇恢复秩序开始,这件事一直在断断续续的发生。 每隔几天,不定时的修道院后院厨房总会发生失窃,盗窃者每次都会不多不少的偷走一布袋的食物。 最初这件事并没有引起众人的重视,因为被盗走的只是孤儿和杂役的少部分口粮,不值什么钱,那些劣质粗粮就算扔到修道院外的街面上也只有实在过不下去的人才会捡起果腹。 针对这起盗窃事件,修道院上下几乎所有有资格发出声音的人都参与过相关讨论。 众人一致认为付出一笔不菲的费用请外面的人来捉贼是不值得的,毕竟这个窃贼也不是天天来,有时四五天,有时七八天,毫无规律可言。 讨论的最终结果隐隐将目标指向了底层的孤儿和杂役们。 随即一番鸡飞狗跳的内部清查和风纪整顿过去,但那个狡猾的盗贼仍然没有被揪出来。 修道院的伙食供给严格说来属于修女长梅丽莎的管理范围,而现在,有人挑战了她的权威,影响了修道院内部的秩序稳定。 这使得修女长梅丽莎很长一段时间内处于一种极度暴躁的状态,可惜不论她如何撒泼打滚、恶毒咒骂,全都毫无意义,因为没有对手。 后来,厨房的大门上多了一把锁。 据说由小镇上某某工匠打造,质量过硬,即能防人,也可防猫防狗。 这让一众修女和执事的心情很是轻松了几天。 但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锁被打开了,成了摆设,而偷窃仍然在继续。 说到开锁,整个修道院上下的视线不可避免的聚集在了某个唯一和盗贼公会有关联的人身上。 沐浴着众人热情监视的目光,修 格斯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嘴角挂着大大咧咧的笑容,昂然迈步,招摇过市。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半死不活的拖了下来,成了修道院的未解之谜,直到今天。 入夜后不久,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梅丽莎的房间外。 此刻距离入睡时间尚早,再加上逐渐回暖的天气,体型肥胖的人耐热性一向都很差。 修女长梅丽莎正像只瘟猪一样整个人瘫在宽大柔软的椅子里,一只胖手不停扇着风,有些呆滞的眼神也不知道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也许是为了保持透气,此时房间门正处于虚掩的状态。 “咚…咚…。” 门外的来访者没有直接进入房间,而是礼貌地发出了叩门声。 听见声音,梅丽莎支起肥硕的脑袋透过半开的房门看了一眼,随即脸上浮现怒色。 “恶心的老鼠,滚远一点!” 修格斯脸上挂着亲和的笑容,整个人挤进房间,抱手靠在了旧壁炉旁边的墙壁上。 “尊敬的修女长大人,实际上我是来送一个消息的。” 梅丽莎眼里多出一丝疑惑,但并没有开口,只是一脸鄙夷地瞪着修格斯,等待他的下文。 “是关于修道院食物失窃这件事,我知道是谁干的。” 修格斯一边说着话一边适时地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掂了掂,仿佛那里正捧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如果消息不可靠,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你。”梅丽莎偏头朝地面狠狠啐了一口,扬起胖手从自己钱袋里捏出几枚铜币,就那么随手一抛,砸在面前的矮桌上。 修格斯也不在意,走上前将桌面的钱币扫进手里,又仔细把地面上的捡干净,才抬头看着梅丽莎说道: “是索尔,索尔?德雷克。” “那种废物怎么可能有那么的大狗胆……”梅丽莎和修格斯对视着,眼里不太相信的颜色正在逐渐加深。 “越是外表软弱的人,心里往往藏着魔鬼。” 修格斯回以梅丽莎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又继续补充道: “其实这只是个意外,就在刚才,我顺手在后院墓地边撒了泡尿,然后恰好看见索尔 鬼祟地蹲在墓园里。出于好奇我悄悄向他接近了一段距离,然后发现他正在吃东西。” “当然,我并不保证消息的可靠性,我只是看见了,猜测了,然后来说一声,仅此而已。也许他吃的只是他自己节省下来的小零食也说不定……” 梅丽莎的眼珠快速转动了两圈。 “吱呀。” 下可怜的椅子发出痛苦的呻吟,梅丽莎那肥硕的身体终于离开,像是野猪出洞般一路蹂躏着地板狂奔而去,空气中隐约传来越来越远的说话声。 “小畜生,我会让他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一路冲进墓地,梅丽莎只大致扫过一眼就锁定了索尔那鬼鬼祟祟的背影。 也许是感觉到身后快速接近的沉重脚步声,索尔一脸惊恐地回头看了一眼,又飞快转回头去把什么东西?藏进了灌木丛里。 然后索尔整个人迅速站起,战战兢兢地迎向梅丽莎,似乎想阻挡住眼前高大肥壮的身影。 “梅丽莎女士,哦不,修女长大人,你……您怎么来了?” “啪!” 梅丽莎扬起手,势大力沉的一巴掌直接将索尔掼倒在地面上。 “狡猾的小杂种,让我来看看你到底隐藏了什么小秘密。” 冲到索尔刚才蹲下的位置,梅丽莎伸出肥厚的脚掌把灌木丛向侧面压倒,露出了里面的一只盒子。 盒子看上去似乎是木质的,并不精致,但方方正正的外形很规整。 顺应着自己的好奇心,梅丽莎有些费力地半蹲下去,将盒子捧起,然后把盒盖掀开。 “嚯!”梅丽莎很快发出了一声惊叹。 借着老树上不灭的安息灯,可以清楚地看见盒子里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几层分切好的鱼块,那经过煎炸烹制的金黄色鱼肉正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浓郁香味。 不是什么具备实际价值的贵重物品,但眼前的鱼肉在食物的类别里足以称得上‘高级’二字。 最上层边沿地带的鱼块少了七八块的样子,显然已经进了索尔的狗肚子。 梅丽莎有些心疼地咬了咬牙,然后迅速伸手从盒子里捻起几块喷香的鱼肉抛进了嘴里。 (本章完) 第五十一章 旧债 连带着鱼刺一通大嚼特嚼后,梅丽莎嘴角浮现出满足的笑容,她一脸得意地回头瞪了索尔一眼,然后整个人突然就定住了。 不论索尔痛苦、惊恐,还是慌乱,可以说都在梅丽莎的预料里,可是,此刻他在笑。 墓地老树上那盏不灭的安息灯不知照耀了多少个年头,昏黄的光晕呈圆形一圈圈向着周围扩散出去,越远越淡,越淡越远。 索尔就那么安静地站在光照边缘处,微微咧着嘴,那看似专注又看似呆滞的目光让梅丽莎觉得他似乎在看着自己,又似乎在看着什么自己看不见的东西。 一股巨大莫名的恐惧瞬间冻结了她,让她情不自禁地猛然颤抖了一下,手中的鱼块也掉落在地。 有一瞬,梅丽莎意识里甚至升起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如果魔鬼在人间,或许就是这个样子吧。” 下意识甩了甩脑袋,半蹲的梅丽莎似乎想用膝盖发力支撑自己站起身来,下一刻却突然意外地向前摔倒,手中紧攥的盒子也翻滚出去,鱼肉撒了一地。 她趴在地面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向身后,自己的腿还在,可是为什么…… 在地面上一番费力地蠕动后,梅丽莎终于成功站了起来,可还没等她站稳,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就在这个念头掠过脑海的瞬间,她终于精确地捕捉到了身体里某种不知何时出现的,此刻才被自己正视的怪异感觉。 “咕…呵…咳。” 她想尖叫,想狂吼,却只能发出一些干涸的音节。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撕裂,被糅合,最后又被错乱分割。 她感觉有岩浆在自己身体里乱窜,却没有丝毫痛苦,只有某种凌驾于痛苦之上的暴烈。 她猛然抬起手,时而捂住脖颈,时而捂住肚子,时而向索尔伸出手,也不知要表达什么。 其实这些都只是梅丽莎自己的幻觉而已,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她只是身体表面出现了一些不规则,仿佛由内而外灼烧后留下的空洞。而且不单只是身体,连体表的衣服也没能幸免。 那些空洞大小不一,有的比鸡蛋还大,有的宛如一颗豆子,不规则地散布在梅丽莎身体表面。透过那些漆黑的空洞可以看得很清楚,里面空空如也,不知道谁把内脏和骨头藏了起来。 终于,梅丽莎再次向前重重摔倒,扑起了一地灰尘。 索尔就那么安静地站着,安静地笑着,安静地看着。 直到梅丽莎在地面上翻滚、抽搐、最后奄奄一息,索尔这才慢慢走上前去,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的脑袋提起一定高度。 梅丽莎因为头发被拉扯而微微仰着头,墨绿色的血液从她鲶鱼般的嘴角溢出,瞳孔里血丝缠绕,拼命上翻的眼仁似乎想努力看清索尔的表情。 只是她的目光过于复杂了,索尔只能勉强看懂一部分, 那目光里恐惧和愤怒肯定是有的,但其中最大的成分居然是疑惑,似乎在询问索尔究竟为了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注定得不到什么回答,毕竟死不瞑目是件多么有意义的事情。 将梅丽莎的脑袋再次往上提了提,索尔蹲下身,俯下自己的头,让彼此的脑袋处于同一高度。 “我不会给你老死的机会的!”索尔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下一刻,一把泛着微光的锋利匕首轻松地划过了梅丽莎的脖颈,就像破开某种厚皮动物身体上最柔软的部分一样。 索尔站起身,默默看着墨绿色血液顺着梅丽莎脖颈间的切口向着地面喷洒,转眼便汇聚成一滩,发出润湿土壤的气泡声。 似乎有微风吹过。 索尔偏头,看见普蕾西娅越走越远的背影慢慢融入黑暗里。 一直在不远处警戒的修格斯弯起手指搓了搓自己有些冒汗的手心,他心里又冒出了那个偶尔会被想起的念头,索尔那家伙有的时候……很不正常。 比如现在,他就安静地站在梅丽莎尸体旁边,手里握着滴血的匕首,头却诡异地扭朝一边。 对于索尔先于自己越过杀人界线这件事,修格斯丝毫都不觉得奇怪,毕竟早在数天前索尔就已经说过他的复仇宣言。 只是此刻的索尔整个人似乎过于镇定了,这显然不是首次杀人后该有的表现。 不过现在不是纠缠这些小事的时候。 最后往空无一人的后院方向扫了一眼,修格斯快速靠近索尔,接过对方手里的匕首后又一脸嫌弃地把那把匕首扔进了灌木丛里。 想想梅丽莎身上那些可怕的黑洞,腐败之光的剧烈毒性果然触目惊心。 “你在……看什么?”修格斯有些不确定地问,他顺着索尔偏头所面对的方向看过去,除了深邃的黑暗什么也没有。 索尔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摇了摇头。 “其实你没要动用匕首的……” 扫了眼地上那滩颜色怪异的血迹,修格斯又说了一句。 只凭腐败之光的剧烈毒性,就算十个梅丽莎也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了,可索尔也许是出于情绪,最后又补了一刀。 这意味着处理完尸体后,还要回头来把血迹掩埋,而且稍有不慎,这滩血迹很可能会留下手尾,成为日后一个极不稳定的因素或者说破绽。 虽然结尾添了些麻烦,不过修格斯也只是顺口说点什么来缓解此刻的气氛罢了,他能理解索尔的心情。 可以预见随着梅丽莎失踪的消息在小镇上扩散开,和其存在关联的相关势力肯定会派人前来调查。 至于来的是什么人……,想想那些围着堆粪便都能又闻又舔的怪胎,修格斯恶寒着打了几个哆嗦。 蹲下身去,修格斯有些费力地把梅丽莎的尸体翻朝正面,然后半弯下腰垂手搂住她肥硕的双腿,微微抬离地面。 “动手吧。”修格斯侧头看着索尔说道。 一直注视着尸体处于沉思状态的索尔摇了摇头。 “计划要改变了。” “……怎么改?”修格斯皱着眉头直起身,目光里透出疑惑,稍后很快又变成了惊恐。 到了最后再来改变计划,这意味着难以预计的变数将会扑面而来。 他们原本的计划并不复杂。 盗窃食物那件小事是索尔开春以来就在断断续续进行的布局,目的只是为了吸引住梅丽莎的注意力,然后在需要的时间点把她骗到某个地方。 纵观整个灰幕镇,镇外是去不了的,而镇内似乎也没有什么适合动手的地方。 于是两人一合计,最后把动手的地点圈定在了修道院后院墓地,这里除了索尔和修格斯几个怪胎外平常几乎不会有什么人来,说句死寂之地也不为过。 整个计划里,修格斯除了要在适当的时间点抛出假消息吸引梅丽莎外,还要确保梅丽莎从房间冲到墓地的这个过程里不会遇见什么人。 如果半路遇到目击者,尾随而来的修格斯会及时跳出来和梅丽莎一起声讨索尔,那么说明计划有变,自然又是另一番应对了。 梅丽莎踏入墓地后,修格斯负责警戒周围,以确保不会有某个蠢货突然跑到墓地里来撒尿,或者拉着某个修女来钻裙子之类的事情发生。 等梅丽莎中毒倒下,修格斯抬腿索尔抬手,一拖一抬把尸体挪到墓地里一个早已挖好的墓坑边,将尸体向里一滚掩埋掉就完事了。 这样做是为了造成一种梅丽莎突然失踪的假象。 至于前来介入调查的人能不能根据痕迹发现些什么,那是日后的事了,也超过了索尔和修格斯两人所能掌控的范围,反正处理完尸体后他们还会回头把动手的痕迹仔细清理一遍。 整个计划算不上多么精密,不过还好顺利进行到了最后。 可此刻临到结尾了索尔却突然提出要改变计划,修格斯怀疑他是不是疯了。 第五十二章 余波 面对修格斯的疑惑索尔也不解释,只是走上前将梅丽莎的双手摆放整齐,又将修格斯扔进灌木丛的匕首捡回来放进梅丽莎的手里。 此刻握着匕首的梅丽莎,看起来就像自己割开喉管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一般,但合握在腹部的双手又让她看上去死得很安详,可是再看看她身体上那些不规则的黑洞和脸部扭曲的笑容…… 整个画面突然有了一种诡异地惊悚感。 情不自禁地颤栗了一下,最后修格斯看见索尔拿出一枚圆形徽记放在了她的胸前。 修格斯很清楚那是‘兄弟会’的徽记,洛顿前天才打造完成送过来,徽记上的图案还是自己和瓦勒绞尽脑汁后的杰作。 整个徽记乍眼看去很是古老,仿佛在时光里浸泡了很久,边角和缝隙处有斑驳的锈迹和污渍在蔓延。 镌刻在徽面上的图案微微凸出,图案纹路光滑而明亮,仿佛这枚徽记曾被谁捏在手里日日摩挲,追忆往昔的荣耀。 铁质徽记两面均有图案,只是构图稍显粗糙,只能勉强看清大概。 正面是两只紧握在一起的强壮臂膀,看起来就像在扳手腕一样,代表了力量和团结。 背面的图案是平原上的三只狼,一只趴卧,一只游走,一只偏头看着远方的地平线,狼群暗示着兄弟会的行事风格。 甩了甩脑袋,修格斯大致想到了索尔放下徽记的用意,只是一时间还没理清思路。 索尔走过来搂住他的肩膀。 “剩下的就是你的戏份了,我相信你能讲好一个故事,流言的散布你自己把握。也许你应该先化个妆,再找几个小孩或者流浪汉之类的扔几枚铜币出去,然后大声告诉整个灰幕镇,兄弟会来了。” “噢,说到化妆,或者你也可以找蔻维尔借条裙子,我想看看你不为人知的一面。” “至于现在,……走吧,先把墓地里我们挖好的坑随便填一下,然后我陪你去井底喝两杯。” 修格斯一脸恶寒地走在索尔身边,走出几步后他猛然停步偏头看向索尔。 “等等,该死的!陪我喝两杯?此刻需要安慰的恐怕是你吧?你……第一次杀人有什么感觉?” “如果我说我什么感觉也没有你相信吗?”索尔如是回答。 不停翻动的白眼说明,修格斯自然是不信的。 索尔并没有说谎,实际上他自己也很奇怪,这场血腥祭奠自己期待了那么久,而现在仪式终于开始了。 索尔本以为自己会像只猛兽一样撕碎对方,但在亲手送走梅丽莎之后,他突然发现此刻的自己无喜无怒,也不想呕吐,更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是因为自己已经在幻想里用无数种方法把梅丽莎杀死了无数次,所以习惯了吗?还是就如修格斯所言,自己……已经有些不正常了。 真是很奇怪啊,心里既没有复仇的快感,也没有抹杀生命的慌张 。 ……只有死水一般的寂静。 —————— 修道院后院空地周围有一圈古老陈旧的建筑,连通着过道的那一片属于生活区域,靠近墓地的这边则单独划出了几间用作祷告室。 这几间祷告室的私秘性很好,只是据说有时候一两年也难得使用一次,而且往往每次使用所接待的都是很有身份的人。 许多心怀秘密的大人物来到这里,会在这些静室里燃香净手,默默寻找内心的平静。 当然,要是兴致到了,也可以和某个修女在神的眼皮下玩一些不为人知的小游戏。 如果站在最边上这间静室里打开房门向墓地里张望,只要借着墓地中央那盏长明灯,其实是可以将光照范围内的景色尽收眼底的。 而索尔和修格斯所不知道的是,今夜靠近墓地的这间静室里,门似乎被什么人打开了,一直处于微微敞开的虚掩状态。 不过这里原本就处于光线的死角,如果屋内不起油灯,就算是平常在修道院里生活的人们也很少会有人注意到这个寂寞的角落。 在索尔和修格斯勾肩搭背地离开以后,这间漆黑静室的房门悄然闭合,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 修道院的飓风来得突然而猛烈。 不,应该说随着梅丽莎的尸体在修道院墓地里被人发现,一场突然的飓风几乎掀翻了整个小镇,而修道院则成为了风暴中心。 灰幕镇街面上一时间流言四起,暗流涌动。 剑士,盗贼,刺客,护民团。 佣兵,猎人,盗墓贼,宗教审判所。 各股势力像是突然间浮出了水面,修道院也突然间多了许多奇怪的家伙。 看着眼前宛如魔兽攻城前誓师大会般的场面,索尔和修格斯相视苦笑。 显然,局面从一开就失控了,或者说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原本以为只是捅了一个蜂窝,谁知却无意间踢飞了堵堤的磐石。 什么也不必说了,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卑微低调前行吧。 就连一向跳脱的修格斯,也开始兢兢业业地参与各种祷告和打扫,甚至还曾在神圣礼堂里和某个孤儿争论,最后用一句‘主神的荣光终将照耀四方’打败了对手。 众人仿佛看见一位虔诚的伟大传教者即将崛起。 各方势力聚集在修道院,按理说,一镇之长有那么大的脸面吗? 答案是,有的,至少在灰幕镇是这样。 在强大的拜杰斯帝国解体以前,边陲之国曾经是它的一部分。 后来,边陲之国是由很多公爵和男爵统治的小领地所构成的集合体。 时至今日,这片大陆上早已没有了什么国家,自然也就没有了国王和贵族。 皇权被埋进了历史的尘埃,再加上黑暗荒野的阻 隔,区域自治性极强的大小领地像雨后的杂草一样出现,密密麻麻布满了整片大陆。 换句话说,只要你稍微有那么点实力,手下有几个人,腰间插几把剑,上个山头,抢个渡口,你也可以是国王,是贵族,是领主。 当然,关起门来自娱自乐就好。如果你自己玩高兴了,当真了,拿去外面乱说想要震慑谁,很可能最终会被打爆狗头。 如今梅丽莎身死,意味着镇长老埃尔顿搂钱的手臂被斩断了一条。各方势力都在观望,想看看那只苍老的狮子爪牙是否依旧锋利,他的底线在哪里,或者说还有没有底线。 观望的同时,这些势力也不得不相继派出人手来捧老镇长的臭脚。 不是因为他的镇长身份,而是因为镇长埃尔顿是小镇上唯一的一个三阶剑士,也是整个领地里两个三阶剑士中的一个,和领主萨维恩?亚格林顿并列。 他已经在镇长这个位置上连任了十多年,时间有些太久了,久到人们都快忘了他当年是以怎样的冷酷手段坐上镇长这个位置。 对于聪明人而言,野心往往和实力成正比。 要说这片领地上有谁有资格和胆识跳出来争夺领主的位置,那必然是埃尔顿无疑。 但如果他不争,他就是灰幕镇真正的神。 各股势力堵塞在修道院里,带来的结果无疑是毁灭性的。 以墓地为圆心,这些人以搜查的名义开始向周围辐射。 墓园里那些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的荆棘和杂草被铲除,没挖开的墓穴被挖开,陪葬的财富被拿走,骷髅头滚得到处都是。 最后连索尔那口可怜的枯井也没能幸免,被这些人从马车残骸下翻出来,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不过灰尘弥漫的井底什么也没有。 倒是有善于和粪便周旋的痕迹学家指出,这里曾经有人生火,有生活过的痕迹,地面的灰尘显然也是近期人为制造的。 可惜他渺小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连个气泡都没泛起。 随着日历逐渐翻页,调查也渐入尾声,这伙人又重新将目光聚拢回修道院。 于是有修女被扯掉了裙子,有执事遭到了勒索,有杂役被痛殴。 这其实也不能怪他们,毕竟这些势力终究也只是乡下的势力而已。 看见钱财自然要拿走,而对于女人,他们通常只会有两种态度。一种是我给你钱然后你陪我睡觉,另一种是我强行陪你睡觉后再拿走你的钱。 除了肥胖的主教,修道院从上到下全都遭到了讯问。而可怜的孤儿和杂役们更是把恐吓、利诱、逼问、谩骂踢打轮番享受了一遍。 风暴终于过去,各股势力也相继离开。 他们来得匆忙,去得呼啸,留下了一个千疮百孔的修道院。 至于这群人有没有查到什么,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本章完) 第二滴血 北区主街道附近,索尔和修格斯站在矮檐下避光的阴暗里,远远看着街面上那个掀动妓?女裙子引发阵阵尖叫的猥琐身影。 “是他吗?”修格斯咬着一根草茎,语气有些含糊不清。 索尔微微眯起眼,片刻后默然点了点头。 吐掉草茎,修格斯开口说起自己搜集汇总来的情报。 “疯狗佐斯特,啧~啧……,真是个羞耻的名字!贪财,好色,一年前成为剑士公会正式成员,实力中等,正在向一阶迈进。” “偶尔会跟随小型佣兵团进入荒野狩猎,没有固定队伍,因为残暴出位的性格而在北区这边有着一定的名气,对外常常自称是剑士公会的半个脸面。” 普蕾西娅离开的那个雨夜,梅丽莎在柴房门口放风,和一个佣兵模样的人有过一段交谈。当时索尔有足够的时间细致观察,所以记住了眼前这个男人的脸。 至于后来柴房门打开后,梅丽莎把墙壁的油灯光源提到了手里,当时索尔又精神恍惚地忙于躲避,并没有看清后面几人的长相,现在去回想甚至连人数都有些模糊了。 眼下虽然梅丽莎这条线断了,但这个被称为‘疯狗’的男人将成为新的线头,索尔想知道的所有事情将会落在他的身上。 至于那夜最后到底有几个人,索尔并不是太在意,一路饮血而已。 “你确定我们要顶风作案?”修格斯语气随意地问了一句,散漫的视线扫过街面的风景。 北区的主街道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热闹了很多,但在修格斯眼里一眼就能看出如今的街面上多了很多暗手,正处于全面戒备的状态,这应该是梅丽莎的死所带来的余波。 索尔对着熙攘的人群抬了抬下巴。 “既然兄弟会的名头没能吓住我们想吓的人,说明风还不够大,火还不够烈,我们理应精进不休,再添一把柴。” 修格斯耸耸肩。 “那就走吧,如果你不小心死掉了,我会帮你照顾艾琳的。……呃,我的意思是,我会同时照顾好她们姐妹俩,咳……咳。” 两道身影离开矮檐下的黑暗,走进了街面的光明里。 —————— 疯狗佐斯特今天心情不错。 此刻他正要去南区收一笔旧账,随身的佩剑已经磨得很锋利。 钱财到手后,刚才已经和街面上的流莺约好,今晚注定将是一个奋战之夜。 转进某条黑暗的巷道后,佐斯特突然停下了自己轻快的脚步。 这些巷道里平常人并不多,但此刻有一道矮小的身影正挡在自己前方。 就在他眯起眼想看清是哪个不长眼的蠢货时,一记沉猛的重击敲在了他的后脑处,然后疯狗佐斯特就此失去了吠叫的机会,失去意识前的最后念头是。 “谁特么那么用力,棍子都打断了!” 当套在头上的黑布被揭去,佐 斯特下意识晃了晃脑袋,感觉意识有些昏沉。 他试着动了动身体,很快发现自己被紧紧绑在了一张椅子上,粗实的绳索绕过手腕、腰间和脚踝,绑得很实在。 视线掠过面前的破败墙壁,也许自己正位于贫民窟的某座破房子里,佐斯特暗自想到。 “认识我吗?”突然传来的声音有些低沉,有人用匕首拍了拍自己的脸。 金属的冰凉让佐斯特下意识避开,他偏过头,这才注意到自己身边还站着一个少年。 佐斯特仔细地盯着少年,在自己有些滞涩的记忆里翻找了一下,然后茫然摇了摇头。 “那你认识一个叫普蕾西娅的修女吗?”少年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佐斯特微眯起眼想了想,下意识点了点头。 但下一刻随着自己涣散的意识逐渐回复清晰,他的瞳孔猛然收缩,一脸惊诧地偏头看向少年。 因为在他想起普蕾西娅是谁的瞬间,意识里紧接而来的是关于那个女人的两个特点。 一是她很美,至少是他人生里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 第二,她已经死了,虽然不是自己动的手,但他也是参与者之一。 莫非女人的亲友来寻仇了?看着少年不大的年纪,难道是她的弟弟?佐斯特在心里猜测着。 “修女长梅丽莎死了这件事你知道吧?” “知道,这几天镇上早传遍了。”佐斯特漫不经心地回答着,暗自转动的眼珠已经记住了少年的样子,小杂种,希望你的脖子够硬。 “现在有人让我们帮忙打听一件事,关于一笔不知所踪的供奉金去向,许多线索指向了梅丽莎和普蕾西娅两人,而她们都是菲尼斯修道院的修女。” “眼下的局面是,梅丽莎已经死了,而有人说趁着饥荒初期的混乱,普蕾西娅最后死在了你的手上,所以现在我希望你能告诉我那笔供奉金的下落。” 眼前这个少年似乎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供奉金?有人说?死在我的手上?谁说的?数个问题同时塞进了佐斯特的脑海,但只是极短的时间,他心里就有了答案。 毕竟那夜在场的就四个人,梅丽莎已经死了,那么能把自己推出来挡灾的也就只剩赛米尔兄弟了。 “我不知道什么供奉金,和普蕾西娅也只是认识并不熟悉。该死的小鬼,你找错人了,回家找你母亲吃奶去吧,或者我也可以帮你。”佐斯特在椅子上挣扎了两下,一脸凶悍的反驳。 索尔面无表情,手中的匕首狠辣而坚决地深深插入了佐斯特的大腿肌肉里,就像用餐叉对付一只烤鸡一样从容,然后又反手一拳打断了对方张嘴却没来得及爆发出的惨叫。 舔了舔有些松动的牙齿和牙缝间沁出的血迹,佐斯特低着头诡异地笑了。他的目光渐渐弥漫丧失理智的疯狂,再加上两颗略尖长的虎牙,此刻倒是有了点疯狗的样子。 猛 然偏头,佐斯特凶残的目光对上少年。 正准备放几句狠话,他突然发现少年的目光并不凶狠,也没有对生命的漠视,只有……死水一样的平静。 这目光让佐斯特很不舒服。 “听我说,朋友,我知道你们也许从赛米尔兄弟那里得到了一些消息,我也的确和他们一起参与了某件事,但我没有动手……” 索尔平静地打断了佐斯特的话。 “我不认识什么赛米尔兄弟,我只关心那笔钱的下落,毕竟我们有那么多兄弟等着要吃饭,还有太多的困难要去面对。如果答案不能让我满意,今夜你注定会成为死狗一条。” 兄弟?困难?佐斯特听得有些疑惑,再想想梅丽莎的死,某一刻他突然福至心灵般猛然抬头看向少年。 “你们是……兄弟会?” 索尔并不回答,随手摸出一铁质徽记扔进他怀里。 低头看着徽记上的狼群,佐斯特心里升起很不妙的念头,此刻他是真的有些畏惧了。 面对这个连老镇长的虎须都敢去拔的势力,自己又算哪个蘑菇呢? 于是针对普蕾西娅的死,佐斯特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那夜的参与者,前因后果,过程与结局。甚至在叙述过程的时候,也许是为了表达自己的真诚,佐斯特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包括他们对那个美丽善良的女孩做了什么,怎么玩弄她,怎么折磨她,最后又怎么吃了她的肉。 佐斯特自认没有任何遗漏。 只是他看不见的是,就在他身后角落里还站着另一个少年,仿佛墙壁的一部分。 此刻那个少年已经眼眶通红,浑身颤抖,牙齿咬得咯咯响,匕首深深插入墙里。 连修格斯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为什么看着索尔站在那里默然不语,反而却是自己的内心倍受煎熬。 他很想冲上去扯住索尔的衣襟对他咆哮,你的愤怒呢?你的爆烈呢?我宁愿你此刻是疯狂的,也不希望你是平静的。 可索尔一直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听一个遥远的故事,直到佐斯特话音落地,他才平淡地问。 “说完了吗?” “完了。”佐斯特郑重点头。 说清了普蕾西娅的死因,至少把最大的嫌疑转到了赛米尔兄弟头上,毕竟他们的生活要比自己优渥得多,兄弟会只要出手很简单就能查到。 就在佐斯特暗自低头思索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自己肩膀上多了个脑袋。下一刻,他听见少年凑到自己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尝尝她受的苦。” 那声音有些撕裂,有些沙哑,更多的是空洞,就像一颗小石头滚落深渊。 佐斯特瞳孔猛然收缩,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一把匕首已经绕着自己的脖颈划了一圈。在听见少年口中‘她’字的瞬间,他终于一眼看清了真相。 (本章完) 第五十四章 风消云散 灰幕镇,镇长的宅邸。 一名下人把各股势力从修道院带回来的消息汇总整理后,轻轻放在了刻有精致雕花纹路的原木方桌上。直到桌子后面的人轻微摆手,下人才躬身告退。 将羽毛笔插入笔筒,又将墨迹未干的书信晾在一边,镇长埃尔顿这才活动着因为长时间书写而有些僵硬的手指,拿起新到的消息快速浏览起来。 埃尔頓有着一张精神矍铄的四方脸,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年轻时也是一个征战南北的硬汉。脸上皱纹不多,但仔细看还是能发现已经踏入了中年的尾段。 快速将消息看完,顺手向旁边一递,立在一旁的老管家上前一步接到手里,也进入了阅读。 消息内容并不多,或者说有用的很少,最后在末尾处着重分列出了几个疑点。 首先是梅丽莎死时所持有的那把匕首,随处可见的普通制式,盗贼在用,猎人在用,农夫也在用,不过这把匕首似乎并非梅丽莎生前所有物。 其次,在修道院墓地里发现了一个近期挖掘的墓坑,预计原本是为梅丽莎准备的,大小足以容纳她本人。但最后不知何故却没有用上,只是随意匆匆填平。 最后是留在梅丽莎胸前的徽记,此刻那枚徽记已经随着消息一起来到了镇长面前的桌子上。 将徽记拿起仔细翻看两面的图案后,埃尔顿用指肚轻轻摩挲着徽面,感受着铁质徽记的冰凉。 “……呵,假装古老么?”埃尔顿低语了一句。 针对这枚徽记的鉴定结果是,这是近期才打造的产物,而且明显有着做旧的痕迹。 这并不难理解,对于一个组织而言,徽记相当于一种对外的介绍,有时也代表着组织的脸面或者证明身份之用,必要时还能传达组织首肯或警告之类的意志。 做旧,显然是为了获得一种穿越时光的厚重感,从虚假层面来拔高组织的底蕴。 只是这粗糙的手段看在埃尔顿眼里,就像小孩子的胡闹一样可笑。 此时一旁的老管家终于完成了阅读,垂手站回一边,静默地等待着。 这是主仆之间的默契。通常一件需要处理的事情发生,会以镇长埃尔顿的意志为主,老管家从侧面协助补充,查缺补漏,最终为事情定下基调。 不过手里的消息来得晚了些,埃尔顿一时间还真没有什么好说的。 梅丽莎的死讯传来后,各势力纷纷来人,表明要参与缉拿凶手,维护小镇秩序。 埃尔顿好笑地看着,也不阻止,逐一应允。 只是还没等到修道院那边有什么结果,就有一个自称兄弟会的组织主动跳出来承担了这件事情。 兄弟会? 埃尔顿觉得自己似乎隐约有一丝印象,但是却太过遥远,就像童年的某个梦境一样模糊。 其实在梅丽莎死讯到来的第一时间,许多该做的事情就已经在做了。 作为一镇之长,无所作为肯定是不可能的。 埃尔顿手下大量的人手散出去,明暗各路皆有。修道院那边只去了两三个人,更多的主要还是集中在街面上,对整个小镇展开全面戒严。 兄弟会突然跳出来以后,镇长势力的行动方向变成了重点留意小镇上的陌生面孔,对流言的散布者予以抓捕。其他任何敢于自称、借势、反抗、心怀不轨之辈,就地格杀。 大片的网是撒出去了,可惜却什么鱼也没有捞到。 这个兄弟会就像是凭空而起,又遁于无形,毫无踪迹可寻。 不过就目前局势而言,一切仍在埃尔顿的掌控里,和兄弟会的冲突也暂时还未发生。 这意味着如果对方愿意派人出面,不管来意如何,那么事情还有得谈。 一旦下面的人抓捕或者干掉了几个兄弟会成员,那么可能最后就是不死不休的全面战争了。 看着埃尔顿沉吟不语,没有任何要讨论的议题。站在一旁的老管家把手塞进袖子里,将自己整理好的一些信息默默放在了桌面上,也是关于兄弟会的。 埃尔顿偏头有些疑惑地将信息拿起,快速地看完。 “……嘿!还真是个古老的组织,他们不是在古王国末期就已经和那些狂热的护教骑士同归于尽了吗?这都成百上千年了,怎么会现在还在活跃?还跑到灰幕镇这种不毛之地来?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镇长埃尔顿玩笑般地说着,虎目里渐渐有怒意在积蓄。 “那些组织的传承不会轻易断绝,当然,也有可能如今举旗的已经不是最初那批兄弟会成员的后人,时光的长河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老管家适时地补充了一句。 周边各镇或者说各领地对于外来势力一向很忌惮,因为每有新势力的介入,往往意味着动荡的变局。 稍有不慎,很有可能就是一个改旗易帜的老故事。 现在,一个名为兄弟会的组织已经冲进了自己的地盘,斩断了自己一只捞钱的手臂。 要在灰幕镇做事,他们肯定要买通镇上的一些人打听自己的消息,甚至有可能一些人已经加入了他们。 而他们在知道了自己是什么人以后,仍然斩断了自己的一只手臂。 这是针对自己的挑衅?试探?还是兄弟会的行事风格一贯就很强硬?又或者这件事背后还隐藏着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内情? 后来这个兄弟会对外的说法是,清理叛徒梅丽莎,消息来源于一堆查不到源头的流言。 叛徒?一个颇值得玩味的词。 想想兄弟会先是用上腐败之光那种烈性毒药,后面又多此一举的割了个喉,看起来还真有点像是对待叛徒的手段。 对于梅丽莎是否既为自己卖命同时又为别人流汗这件事,说实话埃尔顿心里原本是不太信的。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不轻易下判断早已渗透到了他的骨子里,不然他也不会在镇长这个位置上安稳了十多年。 而且埃尔顿突然想起,梅丽莎还有着一个连自己都快忘了的身份,修道院的修女长。 她手上能调动的资源有什么?无非是一批孤儿而已。 难道她在暗中向主城方向输送孤儿? 实际上早些时候并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有一段时期各地领主曾经频繁向黑暗神殿输送过大批孤儿,神殿方面的说辞是为了感召主神的荣光从而扶持一批孤儿成长。 对于那些狗屎理由背后有什么猫腻,埃尔顿丝毫不感兴趣,神权斗争向来都是他厌恶和想要远离的。 历史上的诸神之战后,据说当年黑暗议会曾经调动大批力量,对光明神殿的信徒进行了血腥冷酷的清洗。 可是凭着光明神殿曾经冠绝大陆的势力,他们可是坚挺了一整个光明历啊!杀得完么?无非是掩人耳目的笑话罢了。 埃尔顿相信肯定还有很多光明神殿的残余势力潜伏在民间,甚至自己身边可能都有。 如果梅丽莎真的……念及此,埃尔顿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狰狞。如果真相是这样,那就狠狠踩到自己的底线了。 自己是什么人?埃尔顿很清楚。 在镇上或者这片领地里自己也许是个名人,但一旦离开了这片土地,能够与人言的也就不多了。要是再放到南境奥德伦萨主城那些地方,三阶剑士?无非是个笑话罢了。 “嗵…嗵。” 敲门声响起,下人又将一份刚刚新到的消息送了进来,埃尔顿的思路也被重新拉回到眼前的事情上来。 快速阅览完毕递给管家,埃尔顿皱紧眉头再次陷入了思索。 兄弟会再次出手了,就在昨天,送一个剑士公会名为疯狗佐斯特的家伙去见了祖先。 这个消息让埃尔顿愤怒的同时又松了口气。 愤怒是因为兄弟会显然没把他这个一镇之长放在眼里,全面戒严又如何,你玩你的,我玩我的。 松了口气则是因为,镇长埃尔顿从这件事里嗅出了些别的味道。 如果兄弟会再次出手动了自己的人,那么不管埃尔顿自己愿不愿意,只能亲自下场硬接下这笔债。 但现在死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是疯狗还是什么狗根本不重要,对小镇秩序也谈不上什么影响。 这让埃尔顿觉得兄弟会似乎不是针对自己而来,他们似乎有着自己明确的目的。 那么眼下最后就只剩一件事了,梅丽莎已经死了,事情也已经发生,现在各股势力都在等待自己对于兄弟会的最终态度。 是偃旗息鼓静观其变,还是像以往一样强硬的继续展现肌肉。 埃尔顿伸出食指悬停在桌面上,然后又有规律地落下,夺夺的敲打声很快在房间里回荡起来,这是他急速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过了一会,埃尔顿终于停止思考,向立在一旁的管家说道: “梅丽莎的事,派人去新镇的宗教审判所报个备,修道院这边,我们重新推一个可靠的人选顶上去。另外,用信鸦给萨维恩那老家伙去个信,把这个什么兄弟会的情况说一声,算了,稍后我亲自来写。” 老管家并没有急于离开,而是默默等待着,他知道刚才那些只是常规流程,重点还没来。 “至于兄弟会,……把我们派出去的人手先撤回来吧,再看看。” 说完,埃尔顿偏头看向发丝已经染上白霜的管家,这个追随自己大半生亦亲亦友的老伙计,一时间表情突然有些唏嘘。 “我们都老了!既然老了就要有老家伙的样子,悠闲地喝喝酒一起回回头吧。” 最终埃尔顿似乎选择了妥协,或者说观望,把原因归结于苍老和时光。 但就算索尔此时在场看见这一幕,也只会一笑而过。 拥有的人总在担心失去,归根结底,也许一无所有的人才是最强大的。 第五十五章 活着的样子 “唰~” 索尔将手里的抹布扔到水桶里,弯下身去拧了一把,然后站起来继续擦拟着神圣礼堂里成排的条椅。 此刻礼堂里有七八个孤儿在忙碌,他们大多三两成群,边干活边交流着什么。只有索尔独据一角,在靠近修道院正门这里一个人不声不响。 似乎从梅丽莎不在了以后,整个修道院都明亮了不少,孤儿们私底下也庆祝了许多次。 宽阔的礼堂里此时很安静,声音的传播没什么阻碍,虽然孤儿们的议论隐隐约约,但索尔还是不经意间听了几嘴。 他们的话题停留在最近新加入修道院的一对姐弟身上,说是姐弟,但从体型上看实在不太像,姐姐很细,弟弟很粗大。 据说他们甚至都不是这片领地的人,而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从更远的地方被送来了灰幕镇。 男孩们的议论主要在姐姐这边,他们认为已经过了成人礼的姐姐稍有几分姿色,而且看起来不像是地方的人。 在索尔看来,姿色什么的倒也不至于,只是没吃过什么苦,暂时没有瘦下来而已。 女孩们的议论则在弟弟身上,不是因为对方有多么英俊潇洒,而是因为他的体型太巨大了。 索尔也曾在过道里遇见过两三次,很呆滞的一个人,据说名叫巴特。身高比洛顿还要高出一个头,体型几乎有洛顿的两个宽,不过并不是肥胖,而是强壮。 显然,洛顿那个修道院‘最强壮身材’的称号已经不保了,不得不感慨世界无奇不有。 让索尔费解的是,就这么一个拥有山岳般体格的男人……呃,男孩,光索尔所见到的,就已经见过他哭泣两次了。 第一次据说是因为有几个好事的孤儿对他扔石头,吐口水。 第二次是因为修道院糟糕的伙食,饿哭的。 后来索尔才在和修格斯的闲聊里听说,不知道什么原因,巴特的智商有些问题,可能会一直停留在低年龄阶段。 还听说巴特在哭了几次以后,终于明白自己已经迎来新的苦难,并接受了新的人生。 但他显然把孤儿们的恶意想简单了,有人嘲笑他母亲肯定是爬上了巨龙的床,才会生下来那么一个怪胎,还有的说他母亲本来就是一头巨龙。 巨怪、傻子、肥龙……各种满带恶意的绰号劈头盖脸的罩了过去,也不知道可怜的巴特是怎么支撑下来的。 索尔把抹布从水桶里捞起,不再关注孤儿们的交谈,而是把视线转向了修道院大门外的街面上。 感觉自己最近好像做了很多事情,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做。 就短短这一会,已经有三四个人从修道院门口走了过去,他们衣着都差不多,借着隐约的光明看去神色也没有多少区别。 他们木然、黯淡、消沉的走进修道院的门框,又沉默着从门框边缘消失。 在灰幕镇这个地方,似乎每个人都被困在了自己的生活里,没有太多精力去应付多余的波折,只是缩在自己的圈子里日复一日地认重复着自己的所思所想,所爱所恨。 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和他们一样,索尔想。 还是已经一样了呢? 到了下午的时候,洛顿过来了修道院一趟。 这段时间因为梅丽莎的死,整个修道院的气氛绷得很紧,这两天才有所缓和,洛顿和瓦勒已经好多天没有到修道院来了。 洛顿今天突然过来,让索尔叫上修格斯,说晚上他要请客喝酒。 请客喝酒,一般就是有事情要说了。 到了晚上索尔和修格斯准时赴约。 本来地点是定在北区的‘金蔷薇’,但是那里人流复杂,环境喧闹,而且费用也不值得。于是索尔和修格斯主动提出换个地方,众人来到了北区边缘的一家餐馆。 这里其实并不是真正的酒馆,不过为了佐餐,也会向客人提供自酿的果酒。 今天这样的场合瓦勒那个狗腿居然没跟过来,索尔和修格斯都很奇怪。 很快,一只烤鸡,一盆蔬菜浓汤,一份莳萝炖牛肉丸陆陆续续堆在了桌子上,最后还有三份面包和一大壶果酒也送了过来。 洛顿首先为索尔和修格斯把酒倒满,索尔两人赶忙笑着客套了几句。 如今大陆上早已普及巧的酒杯,有骨质的金属的各种各样,只有灰幕镇这种地方的酒杯还保留着很久以前的传统。 用箍木桶的方法用木片箍出一个圆柱形的杯身,杯身上还有个把手,说是酒杯,也许叫酒缸更合适。 在打造兄弟会徽记以前,众人一起讨论图案的时候,索尔曾经说过。既然要造势,光靠嘴说难度太大,所以如果有一些突出或者震撼的事情相佐证就很好了。 最后索尔提出,今后不论兄弟会的徽记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不必慌乱,顺应时势就好。 他这话本来主要是说给洛顿和瓦勒听,为他们打一个腹稿,这样万一某条线查到了他们那里,他们也可以从容否认。 杀人复仇的事索尔肯定不会提,没必要连累别人。 碰杯期间洛顿提了一句,说有人去过他家里询问过,最终不了了之,瓦勒那边则是直接无人问津。 索尔和修格斯本来以为这是洛顿今夜请喝酒的主要话题,但洛顿只是简单说了几句就再也不提,席间气氛一时有些安静。 “我曾经有一个弟弟。”某个时间点,洛顿突然说了一句。 曾经有,那就是后来没有了,这应该就是今晚的正题了。 索尔和修格斯停下刀叉,礼貌地倾听着。 “他时常围在父亲的铁砧边比划,说是长大后要打造出大陆上最好的剑,也经常握着根树枝跟着我学习战斗技巧,很努力的一个人。” “后来一场疾病带走了他。”洛顿抬手按着酒缸将把手转了个方向,神情有些萧瑟。 “瓦勒曾经和他是好朋友,他们经常一起玩,……所以,你们知道的,后来也许是习惯了,也就不想改变了。” 索尔和修格斯有些唏嘘地点了点头,显然后来洛顿把瓦勒当成了他弟弟的替代和影子。不,应该说洛顿有了新的弟弟。 “所以,对于瓦勒之前给你造成的纠缠,我很抱歉。”洛顿向着索尔举起酒杯。 “谁的童年没有经历过兵荒马乱,不值一提。”索尔爽朗地笑着,和洛顿撞了一下。 然后洛顿转向修格斯,似乎要提起那天商议合伙时修格斯和瓦勒的短暂矛盾。 修格斯没给他机会,豪迈地笑着直接举起了杯。 “敬怀念!” “敬哀伤!”索尔说。 “敬兄弟会!”洛顿也笑了起来。 三个酒缸挤在了一起。 满饮一杯。 走在回程的路上,索尔看了看街面上变少的人流。 “风好像过去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又可以肆无忌惮了?”修格斯吹了声口哨。 “肆无忌惮?你指什么?”索尔哭笑不得,好像没做过什么事当得起肆无忌惮四个字吧,还加个又。 “我要去找蔻维尔,现在立刻马上,然后飞身把她扑倒。” “……”索尔翻着白眼,他忘了和修格斯聊天是不能认真的。 刚才修格斯的话让索尔脑海里掠过一个惊悚的画面,修格斯把蔻维尔扑倒,然后被打爆了狗头。索尔甚至有点怀疑,上次决斗后修格斯是怎么从井底逃出来的。 察觉到索尔的鄙夷,修格斯脖颈一梗,语气很是张扬。 “她那混杂着鼻息的颤音,真要命,只是听见,随时都能让我有一种想要用身体某个地方捅穿一切的愤怒。” “愤怒?为什么会是愤怒?”索尔很是惊诧。 修格斯挠了挠头。 “呃……其实也没那么怒,只是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那种澎湃的战斗意志,所以用了愤怒这个词,想不到陪一个女人睡觉居然会让我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修格斯很是感慨地摇着头。 “……真有那么好你干脆叫蔻维尔直接叫给你听不就好了,何必去出那么多汗,最后还累得像死狗一样。” “没事怎么叫?”修格斯震惊了,以为来到了新世界的大门前。 “为什么不能?”索尔试着叫了两声。 “~~噢!老天!该死的别叫了!你是饿了几天的秃鹰么?你这哀嚎再让我听下去估计我的余生都不能再战斗了。 修格斯双手抱紧自己的脑袋,预防突然炸掉,然后一脸惊恐地逃离而去。 第五十六章 生意 这片大陆上的货币流通多以铜为基础单位,铜上面是银,银上面还有金,金上面则是龙眼和魔晶。 龙眼并非是指巨龙的眼睛,那只是个比喻。 所谓的龙眼指的是成色差不多的各色宝石,在宝石工匠或者首饰工匠手里经过切割打磨抛光一系列工序后,所形成的规格体量都差不多的产物。 每一颗龙眼都具备着不菲的价值,而其本身就算单独拿出来欣赏,也足以称得上是一件优秀的工艺品。 魔晶是在各种矿脉周围极少出现的一种稀有伴生矿,出现原因不明,无固定产地。 在魔法研究当中,魔晶有着很广泛的用途。本身既是导魔性很好的魔法材料,对于法师们而言同时还具备着加速冥想、补充魔力之类的很多效用。 在魔法工业方面,据说魔晶往往还能起到充当能源的作用。 魔晶和龙眼因为其本身的特殊和稀有性,很少会参与大陆上的货币流通,所以大陆上的各种交易更多的还是以使用金银铜为主。 不过在灰幕镇这种偏僻的地方,连金都很少见,或许各大势力手里会少量持有,集市上则是几乎见不到。 货币兑换方面,一百铜盾可兑换一银狼,十五银狼可兑换一金鹰,三十金鹰可兑换一魔晶,六十金鹰可兑换一宝石或者说龙眼,魔晶和龙眼之间的兑换一般在二比一。 以上兑换比例虽然是大陆通用,但却并不稳定,越靠近相关金属产地波动就越大。 比如在某个金矿镇,兑换比例为十二银狼一金鹰,而到了某个银矿镇,可能比率又会变为十八银狼兑换一金鹰。 可以说只要幸运地开采到金银矿,成为了矿主,那么这一生你几乎就可以说一声衣食无忧了。 在古王国历时期,各地的新旧矿脉属于国家产业,铸币权也稳固地握在皇室和重臣手里。到了光明历,皇权没落,矿脉归属和铸币权也换了个主人,变成了光明教廷或者说光明神殿。 到了黑暗历的今天,因为黑暗地域的极大限制性,大陆各领地间的贸易和货币流通以及管理难度提升了数倍。 黑暗议会或者说黑暗神殿不得不放开手中的铸币权,反过来还要鼓励民间开采私矿,多铸私币,刺激贸易。基于此,民间许多沿着山体依矿而建的村镇也应运而生。 不过黑暗神殿虽然放开了手里的铸币权,但大陆上的大宗贸易仍然以神殿金币为主流。 既因为黑暗神殿冠绝大陆的地位,也因为神殿金币本身的公平公正性,几乎不会出现假币或者在金币里掺杂太多别的金属。 下面各领地大领主在私自铸币时,如果高兴了你甚至可以把自己的头像铸在币面上,但如果你敢仿造神殿金币,一旦黑袍执法队的到来,必然是领地覆灭人头落地的下场。 灰幕镇,北区。 这是一家杂货店,自德利尔从父亲那一辈接手过来,已经在灰幕镇上经营了八年。 街面上平时人来人往,人脉渐渐积累,这家店在镇上也算有名气。 此刻店主德利尔正懒散地站在柜台后面,手里举着块布料,偶尔抬眼扫过街面的行人后,又继续低头擦拟着自己那套心爱的骨质杯具。 这间临街的店面整体空间不,不过后面被隔开了大半段用作生活区域,只留下一道门连通着前面的店面。 店里的陈设很简单,三面墙壁上三个置物柜抵墙而立,正面临街这面一个很长的实木封底柜台横在了门口,只在边缘处留一个抬板用作进出之用。 店内空间最大限度的保持了一种开放的空旷感,只放了一张矮桌和一个高脚椅,街面上来往的客人只需要站在柜台后面大致扫过一眼,就能看清货架上陈列不一的货物。 所谓杂货店,顾名思义,并不仅仅只是销售某种或某几种货品,而是什么都有一点。 食物方面多以保鲜时效长的干货居多,果蔬酒水也有,蘑菇浆果也有。 日用方面长袍里衬亚麻衫手套长短筒靴什么的各有几件,其它油盐针线什么的也种类繁杂,正面矮柜上方砖石结构的墙壁上甚至还有几把手斧匕首长剑挂在那里。 四个身着连帽黑袍的身影出现在街面上,然后停在了杂货店柜台后面。 “咳……咳,有治疗药剂吗?”当中一个身影靠近柜台,发出嘶哑苍老的声音,不时伴有咳嗽。 店主德利尔抬眼一扫,到来的四个人高矮不一,从站位来看似乎以上前问话这个老家伙为主,其他三个也许是护卫之流的蠢货只是低着头在后面散发着神秘感。 再看这个出声的老者,德利尔的心脏瞬间狠狠地抽动了一下,稍后才渐渐回复正常。 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坟墓里爬出来的老怪物。 借着店内明亮的烛光,可以看清老者原本藏在兜帽下的脸。 莹白的毛发枯萎飘拂,苍老毫无活力的皮肉在脸上堆叠下坠,深深的皱纹仿佛沼泽里的沟壑般,只有眼神还闪烁着敏锐。 不过在镇上经营多年,奇怪的客人德利尔也不是没见过。 对于老者的问话他也不回答,只是向侧面货架甩了甩下巴。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可以看见颜色不一的药剂正整齐地竖在型药剂架上,不过数量并不多。 “价格?”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三枚银币,一瓶治疗药剂附送一瓶解毒剂和驱虫剂。”德利尔回答道。 老者暗自一笑,显然这价格有些虚高了,平时三瓶药剂的售价顶多两枚银币。 而且三瓶药剂的成本包含工序在内也只是将近一个银币而已,可见药剂的利润空间向来很可观。 如果按照镇上一个三口之家的正常生活水平来算的话,每月只需六七银币的样子,就能保证餐餐有面包和蔬菜汤,偶尔还能吃顿肉的生活品质。 “咳……咳,我只要治疗药剂。” “不卖,最近货源有些紧张,只能搭配。” “那就照你的价格,我要十份。” “呃……这个,暂时也没有。” 德利尔停下擦拟的动作,抬头扫了老者一眼,不是他不想做这笔生意,而是他手里只剩下四瓶治疗药剂了。 如今的治疗药剂很抢手,几乎处于断货状态。 而且德利尔很清楚,如今整个领地里只有新镇和枯叶岭两个镇上各有一个药剂师坐镇。 灰幕镇本来也有,可惜一场瘟疫过去,巴迪摩尔那老杂毛已经不知所踪。 因为周边药草采集力度的限制,别镇的药剂师也只能勉强维持自己镇子的供货,很少有多余货源用来拓展贸易,何况治疗药剂本来就是一种用量极大的消耗品。 治疗药剂加上解毒剂和驱虫剂,也算是一个冒险者进入黑暗荒野的标配。 但往往用到最后治疗药剂可能已经用掉了四五瓶,解毒剂和驱虫剂也未必有开封的机会。毕竟那些药剂有着各自的使用环境,但平时又不敢不带上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德利尔打算用手上最后几瓶治疗药剂拉一波销路,将解毒剂那些滞留的积货能送走一瓶算一瓶,这才有了要么三瓶一起买要么不卖的说法。 “你没有,但是我们有。” 老者满脸的皱纹堆起一个难看地笑容,伸出鸡爪般的手,长袍宽大的袖子扫过柜台台面,然后三瓶治疗药剂出现在了柜台上。 “你……什么意思?”德利尔眼角抖了抖。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提供你源源不断的货源。” 听清对方的来意,德利尔轻蔑地笑了,后退两步在高脚椅上落座,甚至还翘起了腿。 第五十七章 敲定 “你们有?我可不知道你们是谁,而且我凭什么要和你们做生意?” “不凭什么,利益而已,相信这对你无疑也是笔划算的生意。”老者笑容依旧。 源源不断的货源…… 德利尔眼中掠过一抹精光,翘在空中的脚尖悠闲地晃了晃,对老者说道: “你说得对,生意就是生意。可以,每瓶治疗药剂六十铜盾的进货价,月结,先来一百瓶。放心把货放在我这里,月尾根据出货情况结算。另外我也不会给你什么订金,毕竟药剂效果还不确定。” “年轻人,吃相太差会崩掉牙齿的,你还是继续玩你自己的手指吧。”老者显然连谈价的兴趣都没有,挥手扫走柜台上的药剂,转身离开。 德利尔从来没有见过这群人,但这显然不是本镇势力,什么时候灰幕镇轮到外乡人说话了,所以他原本准备诈一诈这伙外乡人占个大便宜。 成批量的治疗药剂对于他这种体量的杂货店而言,绝对是一笔大生意,谁知对方连谈都不想谈了。 眼看着上门的大生意要告吹,德利尔眼底闪过一抹阴郁。 这时,走出两步的老者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四家杂货店,北区两家南区两家,希望另外三家摆满我们药剂的时候,你还能笑得那么从容。” 德利尔瞬间涨红了脸,从椅子上猛然窜起恼羞成怒地喝骂道: “老家伙!你以为随便弄一身黑袍用个破兜帽蒙着脸,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在灰幕镇这片地界上,你信不信我只要随便喊一声你们几个连这条街都走不出去。” 老者的脚步突然停住,转身慢慢走了回来,虽然隔着柜台,但德利尔还是惊疑不定地下意识退了一步。 “你喊吧。”老者伸出鸡爪般的手拂过柜台,然后抱手看着德利尔说道。 “我喊……我…,哈哈哈!各位尊贵的客人,我只是看见你们一路辛苦,想邀请你们进来坐一坐而已。” “快进来,外面风大。这是昨天新到的黑莓浆果,您们几位先解解渴。哦,椅子不够了,各位客人稍等,我马上去后面拿几把椅子出来。” 索尔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个一头冷汗满地乱窜的男人,刚才他一瞬间完成了从语气到说话内容再到表情的突然转变。 很难想象他是如何用惊讶成圆形的嘴发出哈哈哈的大笑声。 ‘噗~’,后面三个黑袍人中突然发出一声怪声,修格斯也不客气,走上前伸出同样干枯的手爪,将柜台上的半袋浆果捧在怀里又缩了回去。 “咳……你冷静一点,就站在这里谈吧,我们也不可能只在你这里铺货,事情还有很多。”索尔将手指圈起,靠近嘴边咳嗽着。 “是……是。”德利尔低头弯腰,抬手擦着冷汗。 刚才看见兄弟会徽记的一瞬间,德利尔心里突然觉得很忧伤,特么的你是兄弟会你早说啊,非要逼我在这里嚣张半天。 关于这个突然冒出来连镇长都要让路的势力,街面上流传着各种传言。 而德利尔所听到的版本是: “这个兄弟会是一股游走在黑暗里的外来势力,他们冷酷而神秘,而且杀人无序,修女、佣兵、剑士全都一样,从来不会因为你有任何背景而高看你一眼。” 这是索尔第一次在人前亮出兄弟会的身份,他其实也很无奈,如果有可能他并不想用出这张底牌,隐而不发才是最好的。 如今街面上虽然消停了不少,但那到底是镇长的退让还是某种诱敌,谁又看得清呢? 接下来的谈话气氛轻松了很多,索尔并没想用兄弟会去压服谁,而且药剂这块本来就是件双赢的事。他只是想得到一个稳定的商业环境,药剂利润这锅汤里兄弟会只喝头一口就要抽身而退了。 最终谈判结果定为一银币的进货价,为对方留了几十铜盾的利润空间,也没有什么月结周结,货到按量付款。兄弟会不参与贩卖过程,只负责货源和药剂质量。 德利尔又是拍胸脯又是弯腰的终于送走了这批黑袍怪客。 “化着这种恶心的妆,喝着变声药剂,还要顶着炎热缩在这密不透风的长袍里,连瓦勒那子都找到机会趁机放了个屁,到头来我却连句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修格斯一边抱怨着一边将一把浆果塞进嘴里,嚼得汁·水乱冒。 走在一旁的瓦勒突然被呛到,咳嗽了半天才吐掉浆果黑着脸说道: “该死的,谁放屁了?我只是一时没忍住笑了一声好不好。” 事情谈定,走在漆黑的巷道里,四人心情都不错,接下来就是等待收获了。 听到修格斯的抱怨,剩下的三家全部交给了他出面,索尔乐得缩在后面抱着手装神秘。 等镇南北区的四家杂货店都谈拢后,四人分散开来。洛顿三人去佣兵公会那些地方发布药草采集的委托去了,索尔则赶回井底配制药剂。 既然找好了下家,该加大生产数量了。 —————— “你真的确定要和他一起生活吗?”女伴将手里的孩子轻轻放进床里。 艾琳停下手里的针线,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和索尔现在的关系很奇怪,不上不下,根本不是在不在一起生活的问题。 “他一个孤儿,能给你怎样的生活你想过没有?或者说你现在这样想,十年后呢?也许都不用十年,两三年后吧,你确定你不会后悔吗?”女伴拉了拉孩子的毛毯。 艾琳暗自撇了撇嘴,想象了一下和他一起变老的样子,似乎也不错。 至于索尔拥有什么?她其实并不是太在意。人们心里对于幸福都有各自的理解,衡量总是各种各样,但艾琳从来不觉得对方的家世背景什么的是自己唯一的标准。 在女伴家用过晚餐后,艾琳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突然有些焦躁。 是因为比自己大一岁的女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吗? 还是因为最近没有见到他,只能从姐姐和修格斯那里偶尔听到他安好的消息,莫名有些想念呢? 想想他那种被动的性格,那就只能我勇敢了。 勇气……勇气,艾琳在心里念叨着,临到家门口突然偏转了脚步,往修道院方向跑去。 索尔正在井底温习自己的剑术。 各股势力撤走后,他又重新搬回了井底。现在井底虽然已经不是秘密,但洛顿已经放话,这片地盘属于某个新圈子,而这个圈子有四个人。 瓦勒也早已脱离了低级趣味,不再和那些鼻涕虫混在一起。 他整日自诩是兄弟会的一员,干的可都是真正的大事。 不过对外瓦勒是不敢乱说的,毕竟索尔和洛顿都郑重地嘱咐过他,他自己也很珍惜混入组织的机会。 索尔扔下长剑,正弯腰捂着膝盖满头大汗的喘着气,一偏头看见跳下井底的艾琳。 “你怎么来了?”索尔疑惑地直起身,现在入夜已经好一会了。 勇气……勇气,艾琳心底念叨着,抬起双手快速向索尔冲过来。 到了彼此很近的距离,索尔下意识抬手按住她的肩,轻轻挡了一下。 感觉到他的动作和意义,艾琳眼里的光芒瞬间消散,抬起的双手也无处安放似的垂下,默默红着眼有些委屈地低下头去。 “不是,我这一身大汗的,我的意思是等我先洗个澡,再让你来抱我。”索尔挠了挠头。 “谁稀罕抱你!”艾琳流着泪抬头喊了一句。 “……那或者,等我洗完澡后我来抱着你?” “你……坏蛋,无赖,谁要你抱!”艾琳在索尔脚面上狠狠踩了一脚,羞红着脸转过身去,只留给索尔一个纤细秀丽的背影。 第五十八章 静谧时光 看着艾琳的背影,索尔假装微微叹了口气。 “很显然,这些日子我都和修格斯混在一起,被他带坏了。本来多么单纯的一个人,唉~!可惜了。” “扑哧~”艾琳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又因为自己心志不坚定而暗自跺了跺脚,明明自己正在生气的,好像……是在生气吧? 她走到出口那边的黑暗里,搂着裙摆蹲下身拿起了什么,然后走过来低着头递给索尔。 “给你的。” 索尔疑惑地接过来,一个用薄木片粘接成的木盒子,看起来很简陋。 略微有点重量,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索尔用手指顺着盒缝把盖子抠开。 一个喷香的鸡腿躺在里面,尚有余温。 看到鸡腿的那一瞬,说不感动肯定是假的。 有的人,心就像一块冰,风雨再大,敌人再冷,刀刃再利,也未必能让他退缩分毫。但在寒冷里待得久了,有时候突然的一点温暖和关心,瞬间就能把坚冰融化成水。 索尔把鸡腿拿出来,凑到艾琳嘴边。 艾琳抬头看过来,脑袋左右晃了晃。 “我不饿,我吃过了,真的,还吃得很饱。” 索尔撇了撇嘴,语气故作严厉地说道: “这不是你饿不饿的问题,大半夜的你突然跑来找我,谁知道你是不是想用一个鸡腿趁机把我毒死。所以你必须先亲自咬几口,我才能放心。” 这个可恶的家伙,明明是温柔地分享也能说得那么别扭,艾琳微笑着低头张开嘴。 强迫艾琳留下三个牙印以后,索尔才低下头默默撕扯起来。 吃完后,索尔顺手扯过旁边一块破布擦了擦手,然后双手一摊。 “好像没什么问题,噢,对了,味道不错。” 温暖的烛光里,艾琳脸上挂着轻柔的微笑,静静地看着他那假装冷漠坏坏的样子,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心里突然就烙印下了他的模样。 有时拼命去想,只有一堆凌乱的碎片,等不想了,那些碎片又不声不响地在心里拼凑成型,挥之不去。 现在,他就站在自己面前。 艾琳忍不住再次扑了上去,差点把索尔扑倒,不过这次索尔没有闪躲,被紧紧地抱住了。 其实索尔对于感情并不迟钝,相反他还很敏锐。 察言观色几乎是大部分孤儿的基本生存技能。 敏感的他们要在看见对方的第一眼,就要从对方某个细微的眼神、表情或语气,判断出对方对自己的态度,从而决定自己是该还以微笑还是亮出獠牙。 第一次遇见艾琳的时候,索尔其实并没有想太多,毕竟那时候有着饥荒的特殊背景,他以为整件事就像个美丽的误会。 大家相互温暖搀扶着走一段,然后各自回到各自的轨迹里,也挺好的。或许最终心里会有点遗憾,但哪个乱世没有离别。 可是后来灾难过去了,艾琳还是会时不时的在周围出现。 她就像一朵纯洁的白花一样,突然就挤进了索尔荒芜的生活,甚至让自己那挂满蜘蛛的人生都一度变得明亮起来。 索尔突然本能地有了些抗拒,也不知道是在抗拒这份感情本身,还是这个浑噩不知的年纪。 后来索尔终于找到了原因。 他想起自己不能拥有感情,如果和艾琳在一起,艾琳将会成为自己的弱点。 自己需要时刻保持一种强大的姿态,而这种强大来源于,自己一直是一个人。 能活就活,该死就死,了无牵挂本来就是最强大的武器。 长久的寂静后,艾琳终于问道。 “你会……和我在一起吗?”艾琳将脸贴在索尔胸口,紧紧抱着他,能感觉到她隐约地颤栗。 “哈哈……,面对这种问题能给出答案的,通常都是修格斯那样的骗子。”索尔试着逃避。 “我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孤儿,一直一个人独自面对着这个黑暗的世界,我甚至都没有脆弱的资格,只能把所有冰冷的目光变成自己的力量。” “有些错是不能犯的,不然连改错的机会都没有。” “从很早以前我就明白,当一个人所有的依靠都失去时,他才会真正长大。也很清楚当真正的黑暗来临时,连影子都会离开你。” “嗯……抱歉,我对感情其实没什么经验,有些语无伦次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突然感觉有很多话,却又无从说起。” 艾琳一直趴在索尔的胸口安静地听着,直到他的话音结束,在心疼之余,她再次执拗地开口,不再给索尔任何逃避的机会。 “我不在乎你有什么,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所以……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索尔在她头顶的目光一瞬间有些哀伤,面对着怀里这个耀眼的女孩,他感觉自己所有锋利的话语都失去了力量,因为说不出口。 可是索尔很清楚自己双手浸染血腥的样子,你如果见过,会被吓哭的。 还有那些尚未到来未知凶险的敌人,一想到艾琳一旦离自己太近,对她以及她所重视的家庭会带来什么…… 我怎么能够呢? “……我不能,至少暂时不能和你在一起。” 索尔能感觉到自己的话语出口之后,她紧抱自己的手臂有了明显的松动。 “是因为普蕾西娅修女吗?”艾琳突然问道。 索尔愣了愣,突然有些愤怒,修格斯那个蠢货,这种事情怎么能随便乱说。 倒不是因为牵扯了什么感情,而是索尔害怕艾琳被卷进来。 很多时候就是因为不经意间的只言片语被敌人所掌握、剖悉、从而还原出整个事态,最终颠覆了全局,带来无可挽回的悲剧。 没等到索尔的回答,艾琳又再次开口。 “其实我曾经见过的,就在第一次见你的那个夜里,你当时那样的眼神。后来我突然有了些嫉妒,还有些贪婪,想成为你眼睛里唯一的那个人。” “再后来我听到了普蕾西娅的不幸,但我觉得我能代替她,甚至超过她,由我来温暖你。” 索尔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不是因为她,在我眼里她首先是导师、姐姐、朋友,然后才是异性,何况……她已经安息了。”即将安息,索尔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索尔抱紧艾琳,视线越过她的头顶,沉思片刻后重新开口。 “好吧,我现在的真实想法是,在我人生的优先排序里,第一位的是生存,第二是个人实力的提升,第三才是感情。这意味着感情虽然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但永远不会是主要部分。” 索尔没有说谎,最初独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人生排序里连感情都没有。 后来寒冬时遇到修格斯和蔻维尔姐妹俩,他阴冷的人生才渐渐有了变化。 看见了感情的样子,知道了那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索尔觉得他需要一些感情来修正自己的人性,才不会让自己迷失在杀戮和复仇所带来的一系列负面情绪里,所以人生排序里才渐渐有了感情。 “而且现在的我不想太早进入婚姻,那会让我觉得好像自己的人生还没有活清楚,突然就结束了。我甚至能勾勒出我们以后的样子,婚姻、生活、再生几个孩子,幸运点无病无灾的就这样老去。” “那样……不好吗?”艾琳用下巴抵住索尔的胸口,抬头看着他。 “不是不好,是已经看见了。” “不过或许是我有些苛刻了,也许人生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一睁眼一闭眼,一天过去了,再一睁眼一闭眼,一生也就过去了。” 怀里突然传来艾琳的低泣声,索尔有些愕然,这傻姑娘,自己的话都还没说完,显然被她误会了。 “如果,你愿意再等我一段时间……”索尔挠了挠头。 “我们就在一起吗?”艾琳猛然抬头,目光里的激烈情绪几乎要溢出来。 既然心里有了决断,索尔的眼神也决绝起来。 “是的,在那之后,即使时光更迭荆棘几度,甚至世界的末日来临,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任何时刻,我都是你的盾牌。”如果那时候我还活着的话,索尔在心里这样说。 第五十九章 哭泣的巨人 艾琳泪流满面地飞快点着头。 “嗯嗯,我会一直等着你,就算你要走很远,去很久,我也会一直这样保持不变,这样也许某天你回来接我,还能认出我来。” “傻瓜,怎么可能那么久?大概也就几个月吧。”索尔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艾琳突然瘪着嘴,踮起脚尖伸出手掌在索尔头顶比划了两下。 “怎么感觉才几天不见你突然就长高了好多?” 索尔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怎么我长高了是一件让你很忧伤的事吗?” “明明第一次见你你和我一样的,现在突然比我高了一个头。”艾琳沮丧地嘟着嘴。 “……我觉得问题不大,以后你要是想吻我了,记得带个圆凳就行了。” “呸~不要脸,谁想要吻你,我还不如去亲吻我自己做的布狗熊。” “布狗熊?是像我这样的吗?”索尔把双手缩进袖子里,抬起手臂摇晃了两下。 “噗~讨厌,你这个样子蠢死了!” 艾琳踮起脚尖,搂住索尔脖颈,闭眼吻了上来。 索尔也微笑着俯下了头,然而下一刻他的一只眼猛然睁开,凶残的目光看向井底的出口那边。 如果修格斯那只恶犬此刻敢突然出现在井底,那就锤死他, 还好,视线扫过,那边什么也没有。 一个绵长甜蜜的吻。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感觉好幸福……”艾琳像是喝醉了一样,趴在索尔胸口满脸甜蜜地说。 索尔听得有些心疼,他其实并没有为她真正做过什么。 以自己的敏锐明明可以对这个女孩更好的,只是一直的犹豫不决和对感情的生涩让自己忽略了许多东西,好在还有弥补的时间。 “对了,你要答应我,最近我和修格斯正在做一件危险的事情,这段时间你们姐妹俩最好少来见我们。而且你每次来都要钻巷道过来,那些巷道并不安全。” “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索尔温柔地笑了笑,捏住她的鼻子晃了晃她的脑袋。 “多吃多睡,照顾好自己。” “又不是猪。”艾琳撇着嘴把脸歪朝一边。 “我可是见过你的实力的,架子的猪根本吃不过你。”索尔开心地笑着。 上次去喝奶油蘑菇汤,喝到一半艾琳突然又要了一份给索尔,即使索尔表示自己已经饱了。 等汤上桌后艾琳从容地把索尔面前的汤端到自己面前,扬言她负责保持淑女的矜持,而索尔负责遮挡外界的目光。 此时糗事被提起,艾琳羞红着脸伸手掐了索尔一下。 “再过不久就是我十四岁的成人礼了,你会来观礼吗?” “嗯,会的,走吧,现在太晚了,我送你回家。” —————— “事情可能有些辣手了。”修格斯将自己新得到的消息告诉了索尔。 那天从疯狗佐斯特嘴里撬出来的两个名字有了结果,是关于赛米尔兄弟的。 强武的哥哥巴顿?赛米尔,善谋的弟弟伊文?赛米尔,这两个人是索尔复仇计划里的最后两个目标。 据修格斯说这对兄弟里的任何一个都不简单,个人实力都在一阶不说,而且他们手下还各自有着各自的佣兵团,大概在十人左右的规模。 只不过目前兄弟俩并不在附近的镇子,他们并不是这片领地的原住民,只是每年中不定时的会到这片领地来,据说兄弟俩在灰幕镇上都有着各自的一摊生意。 “怕了吗?”索尔低头沉思片刻,然后看着修格斯笑了笑。 修格斯无畏地摆了摆手。 “你可能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我说的辣手不单是指实力层面的差距。他们有着各自的佣兵团,这意味着他们平时将会很少单独行动,几乎没什么落单的机会。” “就算有,我仔细盘算过,不论我们下毒、暗杀、还是偷袭,得手的可能性都不大。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是疯狗那种蠢货可比的。” 索尔的神情有些凝重,也许年轻就是这样,总想凭着一个人的力量翻天覆地。 不过现在想太多也没有意义,有些路既然选择了,跪着也要走完,而且有些事也终究要有结果。 抬起头来,索尔对修格斯说道: “你继续关注着相关的消息,如果方便的话,最好能弄清他们的产业主要经营什么。另外找找有没有什么人对他们有所了解,比如那兄弟俩平时的为人、喜好、性格等等。” “总之,最好能弄清他们什么时间段会到灰幕镇来,我们做好迎接的准备。” “最后你要记住,以暗搏明是我们最大的底牌,当我们握有这张牌,胜算或许会在六七成以上。一旦这张牌无效了,胜算并不会下跌,我们将直接迎来死局。” 修格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 修道院后院,空地。 索尔默默地走到阶梯站台上坐下,这个站台不时会被孤儿们搬到空地中来,如果最近天气晴朗,也不会及时搬回去。 负责唱诗班的修女和执事,会各自带领被分成男孩女孩的两群人,分别上台唱圣诗。 索尔和洛顿等人也经常围坐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听女孩们展现悦耳的歌喉,但如果轮到男孩们上台的话,那就是个悲伤的关于噪音的故事了。 偶尔闲下来,四周无人时,索尔也会在最高一级阶梯上坐下来,就像此刻。 也许是因为距离天空更近了一些,索尔总感觉坐在这里自己的思路会更清晰。 “呜~呜。” 刚坐下不久,一阵低泣传来,打断了索尔的思绪。 偏头看了一眼,似乎有什么人躲在了阶梯站台的侧面,索尔也没有在意。 那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与其说是哭声,不如说更像是某种野兽的哀嚎,很快便让索尔变得心烦起来。 索尔走过去,看到巨人巴特正蹲在地上,弓着腰缩着脑袋,顶着头鸡窝样的乱发整个人缩成一团,大鼻子厚嘴唇的脸上哭泣的表情很是伤心。 索尔闻到了他身上所散发出的浓重的体臭,那是终日过着繁忙疲倦的生活,没有任何余裕的人所散发出的气味。 “你怎么了?”索尔问。 巴特停止哭泣,抬头看着这个自己并不熟悉的人,开始用断续的话语叙述自己的遭遇。也许是因为智力低下的原因,他的话语有一种语句不连贯的怪异感。 事情并不复杂,晚餐的时候孤儿们倒掉了他的汤,还在地上踩扁了他的面包。 索尔想起他好像是有个姐姐的,他本想问你姐姐不帮你吗?但想想孤儿院这种环境,答案似乎没什么意义。 回井底拿来食物,巴特似乎都不懂得道谢,只会将索尔送来的食物往嘴里狂塞。 “你想成为我的跟班,伟大的战士邦德尔顿吗?”某一刻,索尔突然问道。 “是谁?”巴特停下手里的动作,表情有些疑惑。 “他曾是一个伟大的战士,守卫过一个王国,拧下过巨龙的脑袋,也对抗过凶残的半兽人。但后来被战友背叛,痛失所爱,心灰意冷之下流浪到了灰幕镇。” “我可以吗?”巴特的问话有些奇怪,他的关注点似乎不是问一个人为什么可以成为另外一个人,而是问可不可以。 “你可以,但在成为他以前,你必须要证明你有足够的实力和勇气,我要审阅你的资格”索尔严肃地说。 “怎么做要?”巴特问。 “很简单,那些经常来找你麻烦的孤儿,教训他们。但是因为你内心残留着一份对生命的敬畏,你会留下他们的性命。” “我会在暗中时刻观察你的。” 说完,索尔转身离开了。 隔天,索尔听到一群孤儿被巨人巴特追打得上蹿下跳的消息,默默地笑了。 第六十章 魔咒 瓦勒气喘吁吁地穿过修道院后院墓地,直奔井底,然而谁都不在。 看来自己来晚了,瓦勒心底有些怅然。 刚才自家的磨坊突然来了客人上门磨麦子,在瓦勒接待客人的时候,洛顿从他家门前走了过去,看见瓦勒在忙只是简单对他点了点头。 “我马上就来!”瓦勒对着洛顿的背影喊了一声,看方向洛顿应该是去修道院找索尔他们去了。 作为磨坊主之子的瓦勒肯定不敢扔下手上的生意随便跑出去,不然自己那脾气暴躁的父亲事后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教自己重新做人。 送走客人后,瓦勒焦躁地又等了一会,才等来从集市上回来的母亲,终于得以抽身。 一路狂奔到井底,可还是来晚了,其他三人貌似离开了,瓦勒心里升起一股被抛弃的落寞感。 他早就不和那些鼻涕子们混在一起了,而是沉溺于‘兄弟会’这个圈子。 虽然兄弟会也不是真的在干什么大事,但偶尔装个黑袍怪客什么的,总是能给他带来极大的新鲜和刺激感,他从来不会落下兄弟会的任何一场活动。 回到地面,瓦勒准备去修道院和街面上找找其他人。 穿过墓地的时候,他看见修格斯正站在墓地中央的安息灯下向自己招手,瓦勒立刻兴奋地跟了上去。 墓地深处,兄弟会的其他三人都在,只是眼前的场景有些奇怪,三个人只是站在那里,围着一具游荡的骷髅。 说是围着也不恰当,因为此刻四个人聚在一边,那个骷髅单独在另一边。而且在瓦勒看来那个骷髅也很普通,就算只凭自己都可以随便一脚把它踢散,重新掩埋。 “你们在做什么?”瓦勒满脸疑惑地问。” 洛顿在嘴边竖起一个手指示意瓦勒噤声,然后又对三人嘱咐道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惊慌,最好先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然后注意面前的这个骷髅。 很少能看见洛顿这副神秘的样子,索尔和修格斯虽然知道洛顿不至于在修道院里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但两人还是从善如流地抬起一只手捂住了嘴。 看三人都已经准备好,洛顿这才摸出一张四方形羊皮纸在一只手掌上摊开,隐约可见羊皮纸四角的银色符文在黑暗里泛着微光。 然后洛顿用另一只手,迅速将羊皮纸的四个角对着纸面中心整齐的向内对折。 当最后一个折角到达纸面中心的预定位置,那张羊皮纸仿佛在洛顿手上瞬间活了过来。 众人看见原本折到中心的四个角,突然间隆起形成一个微微敞口的扁平尖塔状,那尖塔内部似乎有蓝色的光芒在摇曳。 “咻~”一声怪异的声音转瞬即逝,既不像金属武器的摩擦,也不像风声,无可形容。 下一刻,洛顿的手里已经看不见什么羊皮纸,他仿佛捧着一簇蓝色妖娆的火焰,正在剧烈燃烧。 洛顿的手不会烧伤吗?每个人都在这样想。 下一瞬,众人脑海里突然同时响起了一个无比荒凉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幽灵飘在空旷的天空里低语。 声音的来源并不具体,似乎不是来自周围,而是直接在意识里响起,众人甚至闻到了一种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 而随着声音同时到来的,是脚下突然出现的一种拉扯感。 众人下意识低头,心脏瞬间漏跳了半拍。 只见地面上不知何时伸出了许多只腐烂的手臂,有的握住了自己的脚踝,有的攀上了自己的腿和膝盖,像是要把自己拖入地下一样。 脚下的地面也早已不是后院墓地原本的泥土地面,而是变成了泛着红光汩汩流淌的鲜血海洋,血水甚至已经没过了靴面,周围隐约可以看见有腐烂的脸庞和骸骨在鲜血海洋里翻滚。 众人瞬间有了一种置身地狱的错觉。 索尔和修格斯最先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下意识就想跳离那些手臂,但尝试后才发现整个人已经被禁锢在了血海里,根本无法发力。 猛然抬起头,正好看见之前指定好的那个目标骷髅也遭到了同样的待遇。 只不过和众人不同的是,那些烂手臂攀附上骷髅的腿部后,几乎没费什么力瞬间就把那具骷髅扯进了血海里。 就像河面的一截浮木突然被什么东西扯下了河面,再也没有飘起来。 转眼,四周回复了寂静,黑暗依旧,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三人这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瓦勒居然出人意料的没有发出尖叫,不过他的嘴部有一个被自己用手掌硬生生掐出来的红手印,看上去有些滑稽。 整个过程连贯起来其实也就大概一个呼吸的时间,从洛顿摸出羊皮纸,折叠、燃烧、异像、然后结束。 索尔觉得刚才的瞬间亦真亦幻,意识中突然出现的呓语,红光血海的流动声,脚下真实的拉扯力度,以及最后被消灭的骷髅是真实的,但最后干干净净的靴面则属于幻象了。 看着三人的反应,洛顿微微笑了笑解释道: “鲜血魔咒一旦使用,会以施术者为圆心,周边一个圆形范围内的景象会瞬间发生改变。不过这种魔咒动静虽然很吓人,但在使用时间和快捷度上还是比魔法卷轴慢了一些。” “平时我只是觉得好玩又便于折叠携带,才会经常备一个在身上。” “而且这种魔咒有着很强的针对性,似乎只会对腐朽类的怪物产生效果,比如骷髅、腐尸、僵尸之类,我曾经在荒野里对着一只野狼试验过,但没什么用。” 这张鲜血魔咒就是不久前骷髅来袭那夜,索尔从洛顿怀里搜出来,最后却因为使用方法不对而毁掉的那张羊皮纸。 今天几人在井底闲聊时偶然提起,没想到洛顿居然又从身上摸出一个来,并准备为众人实地演示一番,算是增长一些基础的魔法知识。 索尔本来让洛顿不要破费,洛顿却摆了摆手,说五个银币而已并不值什么钱,但是有些知识在关键时刻是可以救命的。 这才有了众人后来站在墓园里的一幕。 演示结束,四人一路闲聊着向井底走去,半路索尔却一言不发地陷入了沉思。 听洛顿说这种鲜血魔咒只针对腐朽类怪物有着消灭的作用,似乎有些鸡肋,但索尔还是一眼看出了在面对人类时的三个潜在效果。 声势的震撼、地形改变、以及短暂的禁锢时间。 要想对人类发生效果,重点在于在什么时间以及什么地点使用。 这种魔咒对施术者本人不会有任何影响,如果自己在和某人交战时突然用那么一个,假如对方对这类魔法物品没什么了解,没准真会一时不察被狠狠地坑一手。 毕竟当周围的环境突然改变,对方只要陷入短暂的愣神有可能就是致命的。 而且稍后的禁锢时间里,一旦脚被拖住后就会陷入无法转身的局面。 就算对方意志力足够强大,不受突变的环境影响,同时手里也握有武器,但如果对方想施展反击必然会面临很大的局限性。 比如自己抓住那一瞬从背后接近对方,就算对方勉强扭身挥动武器也一定会有死角存在,那就是自己的机会。 当然,这种魔咒本身也有着不的缺陷。 激烈的高速战斗里,敌人肯定不会给你机会慢慢摸出羊皮纸,然后低着头在那里折叠半天,等你弄好估计脑袋都掉了几次了。 所以怎么把魔咒运用到实战里又成了一个问题。 索尔一时间思维发散得有些远,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这种魔咒是否能为自己即将到来的复仇起到什么决定或者辅助性的作用,心底对于魔法物品的重视程度也瞬间提升了几个等级。 第六十一章 晋阶 “你在想什么?” 回到井底,洛顿看见索尔一直在走神,忍不住问了一声。 “我在想,如果那夜我在面对那个眼里冒着绿色火焰的骷髅战士时,正确地使用了鲜血魔咒,它是否能够在短瞬里被消灭。” 索尔认为如果魔咒能有效,别说一个鲜血魔咒只是价值五个银币,哪怕再翻几倍也是值得的,毕竟那夜那个强大的骷髅战士给索尔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不过如今事情已经过去,时光不会倒流,他也只是想想而已。 最近索尔常常独自在墓地里游荡,心情很是有些患得患失。 他一方面很希望突然看到一个绿火骷髅战士出现在墓地里,又怕来的是什么骷髅弓箭手魔法师之类自己应付不了的敌人。 如果再次遇到骷髅战士,索尔很有信心将那夜的战斗过程再次复制一遍,然后最终获得魔魂。毕竟人们对于自己曾经完成过一次的事情,总是会多出很多把握。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那夜的敌袭来的应该是特殊敌人,而后来的墓地又回复到了最初,终日只有一些普通的骷髅在游荡。 就算那些普通骷髅索尔也不遗余力的敲散了不少,但从来没有发现什么魔魂,连个火苗都没见到过。 “其实我很钦佩你能挡下那个骷髅战士的一记斩击。”洛顿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索尔抬起头来,向洛顿投去询问的目光。 那夜敌袭的战斗过去后,索尔曾经和众人闲聊过几次。那个骷髅战士的那记斩击自己的确应对得很艰难,不过似乎也没到要让洛顿钦佩的地步。 “你能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体素质硬抗下一个一阶怪物的一击,这很不容易。换做是我,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也未必会有面对的勇气。” 洛顿的语气很诚恳,并不是什么玩笑或者讽刺。 “等等,你怎么知道索尔……不,你怎么知道那个骷髅战士是一阶?”修格斯似乎抓住了新的重点。 听到修格斯的问话洛顿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他的视线扫过索尔和修格斯。 “你们不知道吗?在黑暗荒野里通常只有魔兽或者一些特殊怪物被猎杀后才会出现魔魂。这句话延伸出来的意思是,要出现魔魂,意味着这只怪物的实力必然最少也在一阶,甚至以上。” 听完洛顿的话索尔和修格斯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都是心里一震, 尤其是索尔,他想到的是之前修格斯带来的关于赛米尔兄弟俩的情报,两个一阶。 如果那兄弟俩都具备着一阶那种怪物般的野蛮力量,再配合上人类的智慧和灵活身手,那战斗真是毫无悬念了, 似乎自已最后的复仇还没开始,就已经走入了困境。 修格斯明显也想到了这个关节,他神色有些低沉地说道: “算了,不要再讨论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了,反正我们也去不了荒野……。” “进入荒野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洛顿平淡地补充了一句。 “你说什么?” 索尔和修格斯同时惊得跳了起来,他们猛然想起洛顿其实已经跟随他父亲和一群佣兵,在荒野里历练过不短的时间,而洛顿本身的性格也不是那种张扬自傲的人。 不过‘荒野其实没什么大不了’这句话,还是将他们震撼得不轻。 索尔和修格斯正处于对力量最渴望的阶段,但黑暗荒野的各种危险传说,就像横埂在两人面前的一道巨大深渊,无可逾越。 此刻突然听说荒野没什么大不了,就像陡然听见巨龙只是一只蜥蜴爬虫一样,呃……虽然好像的确是。 “我们这样的实力,去荒野里找死吗?”修格斯追问了一句。 洛顿低头仔细想了想,才回答道: “不,其实以你们的实力,在镇上的同龄人当中已经能排在中上了。” “只要具备了一定的动手战斗能力,真正要进入荒野其实反而和实力没什么关系,从头到尾最关键的因素是运气。” “一个普通人本来具备了一定的身手已经可以进入荒野历练,但他想再刻苦训练一段时间,积蓄更大的力量,做更多的准备。” “于是十年后,这个人进入了荒野,最后仍然死在了荒野里。” “十年前的他和十年后的他肯定有着区别,身体更强壮,身手更快,反应更出色,阅历更丰富。但其实就进入荒野这件事本身的胜算来看,对他而言却没有丝毫增加。” “进入荒野通常的主要目的是获取魔魂,这意味着你所面对的将永远是一阶甚至是以上的敌人,从开始就如此,直到你战败死去。” “这么说吧,一个普通人和一个一阶的普通人其实是两种人,实力层面的差别太巨大。一个普通人就算把身体锻炼到极致,进入荒野后该死一样死得很快。” 听到这里,修格斯嗤之以鼻地打断道: “那按照你的说法,一个人只要运气足够好,岂不是可以一路晋阶,三阶五阶八阶,最后无敌了?” 听见修格斯的话洛顿脸上突然浮现了一个神秘而危险的笑容,唬了修格斯一跳。 “你……,你做什么?”修格斯问道。 洛顿缓缓抬起头来。 “进入荒野和晋阶是两件事,就算给你足够的魔魂,你很可能没有死在荒野里,却死在了晋阶的路上。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只有晋升一阶的过程是安全的。” 听完洛顿的话索尔脑海里突然掠过一道闪电,他想起那位无名老者在教导自己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任何战斗职业都可以安全晋升一阶’。 只不过当时索尔本身对于晋阶没什么具体概念,也没有深究。 现在看来,这句话如果反过来理解就变成了,一阶往上的晋升将不再安全,那么这个不安全到底指的是什么呢? 索尔将问题问出来以后,洛顿摇了摇头。 “你们有没有发现灰幕镇上,不,可以说包括这片领地的所有镇子,只有几个一阶的强者,二阶寥寥无几,再往上只有镇长埃尔顿是三阶。” “其实根本原因不在于魔魂本身,而在于晋阶的过程是不稳定的,会死人,从一阶到二阶这个过程开始,死亡率就会一直存在。” “噢,切确地说,不是会死人,应该说他们会进入沉睡状态不再醒来,原因不得而知。” “就在去年吧,蝙蝠山麓那边还有一个陷入沉睡的一阶职业者,听说他在一阶晋升二阶的道路上失败了。” “那个人的运气不错,有一个不离不弃的妻子,一直默默照顾着沉睡了八年的他,家境也从殷实跌落到最后的一贫如洗。” “直到去年他的妻子身患重病离开人世,没有人会再照顾他,镇上的一些人才在一番讨论后出手送他去了另一个世界。” “所以,这种常年的沉睡和死亡似乎没有太多的区别。而且这些年我也断断续续听说过一些类似的例子,那个男人并不是个例。” “所以归根结底,进入荒野获得魔魂和晋阶这两件事,危险是双向的。就像两道关卡,你过了第一关,还要过第二关。” 听完洛顿的话修格斯和索尔一时思绪都有些混乱,仿佛在不经意间突然洞见了这个世界什么不为人知的大秘密一样。 第六十二章 冒险之初 井底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重,洛顿很清楚自己的话给索尔和修格斯两人带来了怎样的冲击。 他们或许原本以为只要自己愿意付出努力,就能跻身于强者的圈子里拥有一席之地。如今却被突然告知,努力没用,靠的是运气,可以想象内心的波动。 无形中强大这条道路似乎变得更遥远,更艰难了,而且还迷雾重重。 不过在洛顿看来,如果索尔和修格斯确定要踏上战斗职业的道路,早一点知道这些事也没什么坏处。如果意志不够坚定,那还不如待在镇上老老实实做一个普通人。 既然话已说开,洛顿觉得自己应该将自己所能想到的冒险经验全部分享出来,虽然那些经验在冒险者当中或许只是一些常识而已。 这样想着,洛顿再次开口: “在古王国和光明历时期,这片大陆上其实是没有阶位之分的。不过那时候的力量体系似乎更复杂,比如魔法师这个职业,人们依次分为见习法师、法师、大法师、魔导师、贤者……” “进入黑暗历以后,似乎是为了更直观简便的叙述力量层次,才开始使用阶位以及晋阶的说法。” “随着时代改变的并不只是力量体系的称呼和划分这类事,还有生存环境,聚集地形态,而原本被喻为人类后花园的荒野如今也早已面目全非。” “魔兽和怪物那些东西任何时代都有,如今的黑暗荒野真正可怕的地方在于其流动性。” “比如你在森林里发现了一个熊窝,在光明历那些年代,你过了一年再去也许会发现那只熊还在,顶多多了几只熊。” “但如果是在黑暗历的如今,别说一年,也许你再过一个月甚至一周去,你很可能发现那只熊早已不见了,而是变成了一窝你从来没有见过的怪物。” “有人说如今荒野中的黑暗滋生了数不清的邪恶怪物,在不断缩减着其他生灵的生存空间,真相到底如何不得而知。” “我所说的流动性,是指这些怪物不会遵循季节而迁徙,不会圈地盘,也不会保持固定的游荡范围。换句话说,也就是他们会无处不在,满大陆的乱窜。” 说到这里洛顿弯起手指细数道: “每次外出冒险,如果遇见熊狼之类攻击性极强的野兽,有经验猎人就可以收拾他们。如果遇见魔兽,因其自身的特殊性,冒险者们只要细致观察就能提前发现它,要打要逃都有机会。” “剩下的,就是防不胜防的怪物了。” “有一次,我跟随队伍进入荒野,站在一个草丛边撒了泡尿。尿到一半面前的草丛突然活了,有什么东西站了起来,高度只到我的膝盖,头上顶着一篷杂草,或者说就是杂草本身。” “吓得我瞬间尿了一身,好在它们并没有攻击我,而是发出一种低锐的嘶吼,转眼就全部跑掉了。我面全原本的一片草地转眼变成了空地,只留下地面上深浅不一的土坑。” “你说它们是动物,它们似乎把自己种在地里。你说它们是植物,可是它们会跑会嚎叫。要说是智慧生命,它们诡异的外形似乎又不太像。” “时至今日,我也没弄清那些到底是什么。” “噗~”修格斯发出笑声,他显然没在意那些怪物的诡异,而是对洛顿‘尿了一身’这几个字保持了极大的关注。 在洛顿这个自嘲的笑话以后,井底的气氛突然轻松了不少。 索尔也突然想起,提出自己饥荒时期曾经在巷道里遇到的一团阴影,它仿佛一滩积水般在地面上耸动着前进,最终穿透墙壁消失不见。 洛顿思索后摇了摇头,表示从没见过,只能大概划分为怪物的一种。 接下来众人围绕着最感兴趣的冒险部分展开了话题,从洛顿话语里得知,冒险者其实也没有众人以为的那样丰富多彩。他们过着幕天席地的人生,时刻还要面对着生命的威胁。 而且每次离镇冒险,他们大部分其实并没有什么具体的目标。或者说药草,矿石,野兽皮肉,都可以是目标,然后在冒险过程里遇见什么杀什么,或者被杀。 索尔和修格斯的内心都有些躁动,索尔想的是既然自己训练到老死也不可能达到一阶,那整天还缩在井底练个什么劲,修格斯更是恨不得立马冲进荒野按翻几头魔兽。 轻松的氛围里,今天的相聚似乎也到了尾声,就在洛顿起身告辞后,索尔突然看着他的背影问了一句。 “你说我们已经具备了进入荒野的资格是吗?” “是的,但是重点在于你们有没有决心。”洛顿没有回头。 洛顿说得很委婉,所谓的决心无非就是指你们有没有勇气。 “我的导师曾经对我说过,要克服恐惧,就到最可怕的地方去。”索尔回答。 修格斯脖子一梗,习惯性地想放几句狠话,但也许觉得没什么意思,最后只憋出一句。 “说得再多有什么用,就今天吧,现在,此刻,怎么样?” 洛顿表情无比严峻地转回头来看着索尔和修格斯,空气里突然飘荡着肃杀的味道。 “如果你们决定在今天开启你们的冒险旅途,那么有些事我要提前跟你们说好。” “也许今天我们三个人走,最后却谁也没有回来,或者只有某一个人回来,这一点,希望你们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另外,我从来不独自进入黑暗荒野,是因为一个人在荒野里会承受双倍的压力。来自荒野的威胁,以及自己内心的缥缈孤独感。” “人毕竟是集群性动物,这意味着我也需要队友。” “我之所以从来没有对你们发出过邀请,不是因为你们不行,而是因为我可以对自己的生命负责,不论生死。所以我希望你们能认真思考后,再做决定。” “我也要去!”瓦勒突然焦躁地开口,他很清楚洛顿所说的三个人中并不包括自己。 洛顿严肃的目光转过来。 “不行,冒险这条路不适合你,你和索尔他们不一样,你还有家人在镇上,而且你是独子。”说到这里洛顿转头向索尔和修格斯道了一声抱歉,又回头对瓦勒继续说道。 “你应该继承你父亲的磨坊,陪着你的家人。或者买几只羊,娶个女人,在儿孙的围绕下老死在床上吧。” 瓦勒有些委屈地低下头去,印象里洛顿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过话。 他知道在兄弟会这个团体里,其他三人一直都看不起自己,不,不是看不起,应该说他们总是会下意识的给自己更多的照顾。 虽然他最近也在努力跟随洛顿学习战斗技巧,但瓦勒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什么天赋卓越的人。他只是隐隐觉得如果今天不和众人在一起,可能就再也追不上众人的脚步了。 目光通红的抬起头来,瓦勒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对三人喊道: “我不需要谁照顾,我也能战斗,生死自负。就算遇见什么我们四个人都敌不过的吃人怪物,我也可以主动跳出来,让他多吃一会,为你们增加逃跑的时间。” “……”面对瓦勒这种看似玩笑却无比认真的决心,众人一时无言,甚至都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还有,就算你们今天拦住了我,明天,今后,我总能找到机会。没有队友,我就自己一个人。” 说是赌气也好,愚蠢也罢,面对瓦勒通红的眼睛,洛顿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他突然想起自己也曾经对着父亲这样喊叫过,而在父亲那个队伍里,自己也总是不愿意拖众人后腿的那一个。 洛顿预感到自己曾经因为疾病失去了一个弟弟,今天很可能要失去另一个了。 无言地摆了摆手,洛顿离开了井底。 “想好后,带上你们最好的装备,我会在东面的护墙下等你们。” 第六十三章 荒野 烛光里,索尔一手拿起自己的铁质圆盾,一手拿起长剑,左右看了看。然后把圆盾背在了背后,把长剑插在了腰间,这两样东西现在已经在他的力量承受范围之内。 然后索尔开始默默穿上自己的护甲,从护腿、皮甲、护腕、手套、头盔……很齐全。 这是修格斯后来帮他重新淘换来的一套护具,原本以为很久以后才会用到,想不到这一天那么快就来临了。 几瓶药剂,皮质水囊,几张沙棉纸,又从火堆里挑了几根炭笔,要带的东西并不多。……噢,好像不多。 修格斯默默偏头看了看索尔腰间的长剑,开始第一次怀疑自己的两把匕首在空旷的荒野里能发挥出多大的威力。 井底很安静,气氛倒也谈不上沉重。 索尔和修格斯都很清楚,想要晋阶获得更大的力量,进入荒野必然是无法绕开的环节,现在只是提前了而已。 临走前,修格斯盘算着自己要是死了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些什么影响,最后忧伤地得出了一个毫无影响的结论。 索尔想得要多一些,毕竟自己的复仇还没完成,前两天才决定了要和艾琳在一起,要是今天突然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荒野里……好吧,也算是个不错的笑话。 在东边的护墙下,众人见到了整装等待的洛顿,一身轻便的金属链甲,意味着他准备为队伍承受更多的伤害。 还有飞奔而来的瓦勒,穿着一身不知道哪里弄来的皮甲,腰间挂着把短剑,松垮垮的圆顶头盔有些滑稽,但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 如今在镇周边的冒险氛围里,皮甲仍然是主流护具,甲片厚重的金属护具负担太大,在荒野里也跑不起来,很少有人会密不透风的踏上战场。 洛顿蹲下身,将护墙下一块遮挡的石板睡倒,露出了一个膝盖高长剑宽的缺口。 这里竟然有个出口,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混入镇的偷渡者留下的手尾。 “我们……不从镇的正门走吗?”索尔问了一句。 镇的南北两道镇门时刻有护民团成员在值守,对于陌生面孔的盘查会严厉些,但对于能说清来处的本镇人,不论你是老人还是孩子,一律放行。 至于你去到荒野里是发财还是找死,那就是你自己的故事了。 洛顿爬出半个身子,在护墙外观望了片刻又缩回来。 “不了,何必给那些守卫留下不自量力的谈资。” “更重要的是如果我没有回来,你们也不必告诉我的家人。这样至少他们不会太悲伤,还能保留着失踪的猜测,以为我只是离开镇过上了一种他们想象之外的生活。” “走吧,刚才护墙上的巡逻人员才过去不久,趁现在。” 说完,洛顿带头钻过了护墙。 站在护墙外,四人的心情都有些复杂。激动、紧张、惶恐什么的全都混杂在一起,即使是洛顿自己,这也是他第一次脱离父辈的力量直面荒野。 这就是众人听说过、幻想过、畏惧过、憧憬过的荒野了。 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和镇上有了些不同,虽然众人的黑暗视野只是面前五六步的距离而已,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从远处的风声中感觉到一种浩瀚广阔的荒芜感。 洛顿蹲下身将护墙内的石板竖起重新伪装好,然后站起来拍了拍手。 “大概四个方向,如果我们沿着东边这里继续向前,就会进入沉睡森林。通常镇上没有接受委托的冒险者们也会以沉睡森林为目标,因为森林里物产丰富,而且有很大概率会遭遇战斗。” “我们也可以调整方向前往北边,几天后可以到达圆木镇,不过我们今天只是短期冒险,所以那边探索价值不大。” “绕到西边的话,穿过大片的平原地形后可以到达格拉姆斯群山脚下的亚尔矿坑,不过平原上很空旷杂草丛生,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 洛顿将周围的地形大致为众人介绍了一下,其实以他的冒险资历完全可以直接为众人决定方向,但他并不想太独断,毕竟选择了方向也就选择了接下来的遭遇和结局。 “西边绕得太远,南边除了无尽海域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索尔问了一句。 洛顿低头想了想。 “南边的话沿途树林灌木之类的有一些,仔细的话其中也能找到药草。” “穿过树林两个沙漏的时间后可以到达海浪冲刷出来的海滩边,沿着海滩向西一个沙漏后可以到达一个山脚,半山腰上有一座城堡,据说很久以前是类似海面灯塔般的存在。” “城堡?里面有什么?”瓦勒有些兴奋。 “一年前我跟随我父亲的队伍去过那里,不过那里除了可以登高外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后来听说一群鸟人占据了那里,再后来一只魔兽赶走了鸟人,在那里栖息了下来,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不过以我们目前的实力去面对魔兽并不理智。”洛顿及时打消了众人多余的想法。 “鸟人!?是不是那个族群多以女性为主,手脚都是尖锐的鸟爪,但身材和容貌都和人类女性相仿,而且什么也不穿?”修格斯的关注点永远都是那么独特。 “这个……”洛顿脸颊抽搐着,觉得自己的冒险阅历终究还是太浅薄,回答不了这种深奥的问题。 “就南边吧,我们没有携带食物,四个沙漏的时间刚好来回,也符合一次短期冒险的路程。等冒险几次逐渐上手后,我们再向森林进发。”索尔试探着提出建议。 “那就南边。”看众人没有异议,洛顿摆手下了决定,然后扯出自己挂在胸口,此刻正泛着暖色微光的魔法沙漏看了一眼。 这种魔法沙漏很是精致巧,一个指尖的大,可以通过表面的刻度和沙体的变色来确认时间的流逝。 索尔一直也想弄一个,掌握了时间,自己就可以更精确更有规划地做一些事,可惜灰幕镇上没得卖。 魔法物品类的货物通常都是从更远的地方流传到这片领地,等到新镇那边的需求饱和后,才会向周围镇扩散。 方向决定后,众人终于迈开了冒险的脚步。 说是冒险,其实也只是普通的行走而已。 队伍横向拉开,彼此相隔不远,洛顿和修格斯位于队伍两边负责警戒,索尔和瓦勒则处于对队伍中被保护的位置。 索尔边走边时而低头用炭笔在沙棉纸上做一些标注,他想在每一次冒险中坚持绘制局部地图,这样随着自己日后冒险经验越来越丰富,地图终究会拼凑完整。 一路上洛顿压低着声音不停为众人讲解一些常识,比如荒野里不要高声说话,不要脱离彼此的黑暗视野。西南东南之类的斜向区域属于未知区域,那边人类足迹很少,冒险环境极不稳定。 起初镇子周边人类的活动范围内还好,至少开阔容易行走,但随着众人绕到镇南门向着南方方向深入以后,路况逐渐变得艰难起来。 以其说是在行进,不如说更像是在开荒。 众人不得不纷纷拔出武器,一路扫除着障碍和蜘蛛,从灌木或杂草丛中硬钻过去。 即使再怎么压低自身的动静,枝条抽打在身上的穿行声终究难以避免。 大家都知道此时已经身处于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中,因此全部都绷紧了神经,四个未过成人礼的少年终于有了冒险的样子。 第六十四章 旅途 行走在略带湿气的树林间,脚下是许多个秋天累积起来的厚厚腐叶,灌木和杂草纠缠在一起,落脚十分困难。还有树木之间密集的蜘蛛,稍不注意就被糊了一脸。 “就没有正常一点的道路吗?”用短剑将自己肩上爬行的大蜘蛛挑飞,行进中的瓦勒突然嘀咕了一句。 洛顿绕开脚下一丛尖刺荆棘,偏头解释道: “南边这里人类冒险者本来就极少踏足,不过就算从灰幕镇北门出发连通圆木镇的那条主要商道,情况也不会比这里好多少。” “光明历那些时期或许有道路,但自从黑暗历以来,道路全部被植物淹没,人类的开拓速度早已经赶不上植物的蔓延速度。” 好在这一路披荆斩棘,对于环境的恶劣众人大致也习惯了。 整个路程里索尔不时在低头观察脚下,但这一路也只收获了寥寥两珠风鸣草而已。 用黑暗视野寻找药草很不方便,第一眼根本无法确认,必须要蹲下去用触摸和气味才能下判断,这会极大拖慢队伍的行进速度,索性只能放弃了。 索尔顺口问了个关于荒野里照明的问题,洛顿说起了一件灰幕镇的往事。 据说那时候镇长埃尔顿刚刚上任,镇过冬的伐木队尚未组建,对于沉睡森林的砍伐也还未开始。 某天镇上的某个富人和一个佣兵发生了争执,于是富人开价一百银狼和佣兵打了个赌。扬言只要这个佣兵能够独自在森林边缘度过一夜,这一百银币就是他的。 在野外过夜对于常年在外冒险的佣兵而言也算家常便饭,赌约里真正的难点在于,佣兵必须彻夜点起火把,在确保火把不熄灭的情况下支撑到第二天。 于是那个一阶佣兵背着一捆火把离开了镇。 众人也纷纷爬上镇的护墙,一手端着酒水一手提着烤肉远远围观。 虽然距离稍远看得并不真切,但森林边缘亮起的那抹火光在黑暗里还是很醒目的。 可惜的是,第一个火把燃尽后,第二个火把再也没有亮起来,那个一阶的佣兵消失了。 为了那一百银狼的红利,后面又陆续去了两个人,一个一阶,最后一个甚至是二阶。然而他们的结局都是一样的,再也没有回来。 其实在荒野里举着火把行走,危险会呈数倍暴增的说法从很久以前就有了,常年冒险的人几乎都知道,但归根结底那也只是个说法而已。 对于人这种动物,人教人很多时候是教不会的,但事教人只要一次就够了。在鲜血和生命的验证下,你才会明白一些经验的流传,必然有着其古老的道理。 “所以这个残酷的笑话最后告诉我们,举着火把在荒野里行走,那是真正的勇者才敢干的事情。” 一路闲聊彼此分享,虽然行进艰难了一些,但众人也没觉得太疲倦,很快终于走出了洛顿所说的树林。 接下来的路段空旷了些,但地面仍然是数不清的灌木荆棘和杂草,偶尔有一些散发着微光的奇怪植物混杂其间,给整个场景增添了一种怪异的梦幻感。 不确定走了多久,众人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哗~哗’的海浪冲刷声,看来到达海边了。 众人的脚步下意识兴奋了许多,除了洛顿,其他三人都是第一次接触大海。 索尔从书本上了解到的要多一些,他知道大海是广阔深邃的,而且海洋里生灵众多。 脚下的地形也逐渐有了变化,渐渐成了松软的沙滩。 洛顿嘱咐众人可以在浅滩地段稍作休息,但不要太深入海面,以免遇到什么未知的突发危险来不及逃走。 瓦勒一边脱着靴子,一边向身旁的洛顿絮絮叨叨地述说着自己的兴奋心情。 但某一刻话音却戛然而止,瓦勒的面孔突然变得有些扭曲,他猛然捂住脖子,跪在沙面上飞快膝行出一段距离,才一脸惊恐地回望过来。 想不到自己居然被瓦勒嫌弃了,洛顿眼角抽搐着,将自己的靴子翻过来在沙面上磕了磕,才回头对瓦勒飘去一道鄙夷的眼神。 “真正的男人,一般都是有味道的。”洛顿如是说。 被熏得泪流满面的瓦勒自然是不信的,但‘真正的男人’这几个字似乎唤起了修格斯心中的信仰。他半信半疑地低下头去,掰起自己的脚掌嗅了嗅,可惜,没什么味道。 一回头,修格斯看见索尔伸出一只脚掌‘啪’的拍在沙滩上。 “怎么?你想闻?”索尔问。 我……我闻什么闻?我闻自己算是验证人生,但闻别人算怎么回事,修格斯一脸恶寒的颤抖着。 今天的冒险旅途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虽然没有什么具体收获,但至少有了一段短暂的悠闲。 索尔甚至觉得等自己有一天实力强大了,或许可以带艾琳她们来海边玩,女孩子应该会喜欢海边的这种氛围。 四个人一边提着靴子沿着海滩边行走,一边感受着微凉爽怡的海浪拂过脚面,瓦勒跟在队伍周围跑来跑去,不停地捡起一些贝壳和漂亮的石头塞进自己随身的布袋里。 “不要捡海星,那东西需要海水才能养活,半夜还会爬出来吸血。”索尔随意扫了一眼说道,吓得瓦勒赶忙把手里的棘皮海星扔进海里。 “你们快来看,这是什么!”很快,前面又传来了瓦勒惊恐的颤音。 众人聚集过去,盯着视野里的景象默然不语。 沙滩上出现了两排整齐的脚印,只不过对于他们而言那脚印太过于巨大了,每一个比他们的脑袋还大。 这脚印显然来自于深海,众人跟了一段发现脚印上岸后转了个方向,然后朝着沙滩的一侧延伸而去,如果他们快速跟上没准还能追上脚印的主人。 “这应该是一只来自深海体量巨大的四足猛兽或者说怪物。”洛顿看着单边脚印的密集程度做出了判断。 四人向怪物离去的方向看了看,修格斯突然问起了一个黑暗中怪物视野有多远的问题。 洛顿想了想,回答道: “这个问题没有切确地答案,不过灰幕镇上曾经有人做过实验,将一只狗绑在插着火把的树桩上,然后用一块香喷喷的肉排左右移动吸引狗的注意力。” “随着肉排的逐渐远离,狗也许能通过敏锐的嗅觉感知到肉排或许就在周围,但它的视线已经无法作出精准定位。” “实验的结果是狗的黑暗视野几乎和人类一样,但说到底狗也只是动物中的一种,未必能代表整个大陆的生灵。” 索尔适时地插了一句。 “我的导师曾经告诉过我,人类晋升二阶后‘冥视’会成长为‘洞察’,黑暗视野会成倍拓宽,这种情况对于魔兽或者怪物而言也会存在吗?” 洛顿回答道。 “是的,这已经得到过证实,怪物在视野方面的成长和人类是一样的。” “而且你的导师还没有说完,二阶晋升五阶后,‘洞察’还会成长为‘影现’,五阶晋升八阶后,‘影现’将成长为‘寂静感知’。每一次能力的成长,黑暗视野都会大幅拓宽。” “据说到了最后的‘寂静感知’阶段,你甚至都不用去看,只需站在黑暗里闭上眼,就能依靠自身精神力大范围感知周围。” 修格斯也插入了热烈的讨论。 “现在的问题是,这个脚印的主人会是高阶魔兽吗?我的意思是灰幕镇周围出现过高阶魔兽吗?不是普通的一二阶,是很高的那种。” 洛顿猛然抬头,表情突然变得有些骇人。 “不是出现过,而是出现过很多,这都是黑暗荒野的流动性所带来的不稳定因素,据说沉睡森林里某一处就沉睡着一只九阶的巨龙,时至今日都还在。” “至于这个脚印……” 反应过来的四个人突然同时流下了冷汗,仿佛被黑暗里某道遥远的视线盯上了。 众人不敢再有丝毫交流,低头飞快穿好靴子,有些狼狈地逃离了海边。 回到灌木丛生的荒野里,没发现什么危险追袭而来,众人总算松了口气,接下来就是踏上归途结束这次冒险了。 艰难地行进和来时没多少区别,众人的心情也渐渐回复了最初的平静。 直到某一刻,洛顿突然停住脚步,有些狐疑地偏头向身后看了一眼。 “咻”一道奇怪的声音,既不像金属摩擦,也不像风声,响起得很突然。 “快跑~!”几乎在同时,洛顿的暴喝也同时炸响。 话音未散,洛顿已经向身边的索尔猛然扑了过来。 第六十五章 突然的战斗 既然是冒险,遭遇敌人在所难免。 在这次冒险旅途的半路上,众人就已经商议好如果突然遭遇敌人,先由洛顿根据他自己的冒险经验做一次判断。 主体战略是,如果能战,四人就倾力合围,如果不能,先四散逃开。至于其他一些细节性的东西,只能根据临时具体战况各自调整。 为了给其他三人鼓气,洛顿也曾坦言这支队伍就算遭遇一只熊或者几匹野狼,应该也能战斗得很轻松。 此刻洛顿这声‘快跑’炸响得很突然,而且从那毫不压制的激昂音调不难听出,来的敌人肯定不会是一只熊那么简单,危险程度似乎从一开始就被推到了顶峰。 除了瓦勒慢了一拍,索尔和修格斯几乎是同时快速回头,他们下意识地想先搞清敌人是什么,更重要的是在什么方位。 既然要逃,肯定要选择危险来源的反方向。 索尔身体刚转过大半,就被猛然扑上来的洛顿搂着脖子扑倒在地。 向后倒下的瞬间,索尔看见前面几步远的地方,似乎半空中有一个发光的漩涡,瞬间就凝聚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 几乎在索尔倒下背部刚碰到地面的瞬间,一抹呼啸的火光已经从头顶掠了过去,脸部皮肤还能感觉到急速高温物体经过后所残留的刺激感。 火球?魔法师?人类?这火球速度……,比箭矢还快了吧?索尔的思维急速串联。 这发突然出现的火球,是奔着彼此站得很靠近的索尔和洛顿两人去的,当然也可能是将高声示警的洛顿当做了目标,还好躲避得及时。 回头的修格斯同样看到了这一幕,他看见火球向着索尔他们飞去最后砸在了树上,然后修格斯果断转头拽着还在呆愣的瓦勒举步狂奔,甚至都没有去管洛顿他们的死活。 这不是抛弃,洛顿之前曾经反复强调过,万一遭遇的敌人强大程度已经超过了队伍综合实力几个层面,那么一人面对还是四人面对都毫无意义,结局都是死。 最好的应对就是先果断逃离,能活一个是一个。 修格斯心底其实还是有一丝疑问,如果敌人是一个藏在暗处的强大人类魔法师,那么自己凭借盗贼步伐掩杀过去,未必不能撕下对方的一块肉来。 不过眼前事发突然,战况不明,修格斯最终还是选择相信洛顿的判断。 “……破!破了破了,我的头破了。”黑暗里突然响起瓦勒的哀嚎,渐行渐远。 洛顿刚一扑倒索尔,马上回头扫了一眼。 空气里突然响起了冰块‘咔咔’的崩裂声。 洛顿目光狰狞,几乎是单手提着索尔衣襟将他整个人猛然提起,硬生生的将倒地状的索尔整个人在地面上横移了一大段距离。 “嚓!” 这次索尔看得很清楚,一条歪歪扭扭散发着微光的晶体路径带着急速穿梭声转瞬即至,在路径末端处突然爆起一丛寒冰尖刺。 如果自己此刻还睡在刚才的位置,死不死不好说,千穿百孔是肯定的。 接连躲过两记瞬息魔法,洛顿终于找到机会低下头。 “颅鼠群,十只左右,分开跑。” 飞快交待完,洛顿大力将索尔向侧面一滚,不再顾及。 在冒险者们的认知里,颅鼠是黑暗荒野里一种奇怪而危险的鼠类。 单独遇到一两只你可以很轻松地干掉它们,但一旦数量超过三只以上,据说它们会因为每一只同类数量的叠加而带来智慧的递增。颅鼠群甚至能掌握魔法,并且极具攻击性。 没人愿意面对大规模颅鼠群,因为那和面对一个高阶法师没什么区别。 翻滚中,索尔自身也开始发力,以加大翻滚距离。脑海里飞快掠过关于颅鼠的认知,照刚才的魔法强度,这换算过来恐怕相当于二三阶的魔法师了。 索尔知道颅鼠群真正可怕的地方并不是因为它们懂得使用魔法,而是同类数量叠加后那远超人类的可怕智慧。 快速起身确认方向后,索尔立刻倾斜着身体进入了狂奔姿态,这才注意到同样正在狂奔的洛顿离自己并不远,两人仿佛跑成了并排,彼此相距四五步。 此刻的敌人在后方,两人的选择其实有前、左、右三个方向,但两人都下意识同时选择了前方,因为刚才某一瞬他们都听见了瓦勒的惨叫。 选择前方,既是逃离,也是为了支援同伴。 可惜,在索尔和洛顿的前方突然同时出现了两个巨大火球。 “二十只。”洛顿嘴里一苦,短促地说了一句。 索尔瞬间了然,显然洛顿是按照三个魔法发动点来判断的,每个有六七只颅鼠。 两个火球飞速掠过,而索尔和洛顿已经一左一右飞身扑向了两边。 等索尔再次站起身回头,看见距离自己大概十步远的样子,洛顿被困在了一个由光芒形成的笼子里,而洛顿整个人也已经扶着地面跪了下去。 “洛顿~!”索尔暴喝了一声。 洛顿在笼子里微笑着摆了摆手。 “我中了禁锢和虚弱,不用管我了,……你先走!”喘着气说完,洛顿索性整个人躺了下去,似乎失去了力气。 刚才洛顿短瞬里救下自己两次,可自己却连敌人都没看见,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 索尔牙齿咬得咯咯响,目光通红,澎湃的愤怒像烈焰一样瞬间席卷全身。 他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在一支队伍里,当危险来临时,即使你的队友没有因为你的失误而死去,最终也会因为你的无能离你而去。” 以及洛顿说过的。 “如果我没有回来,不要告诉我的家人。这样至少他们不会太悲伤,还能保留着失踪的猜测,以为我只是离开镇过上了一种他们想象之外的生活。” 远处又飘起了一个火球。 索尔血腥的目光一偏,快速迎着火球冲了上去,在火球飞来的短瞬,他硬生生地用盗贼步伐将身体撕出了残影躲了过去。 手臂被火球蹭了一下,留下灼烧的疼痛。 这一路七八步的距离,索尔依次躲过了火球、冰冻、半个未完成的禁锢、一个效果不明的枯萎色光球,最后是一个由光芒汇聚而成的巨大骷髅头呼啸而过。 索尔能感觉到自己速度提升到极致后,身体不堪重负所带来的那种抽筋般的肌肉撕裂疼痛,但他目光里只有那片不断冒出魔法的草丛。 近了,躲开骷髅头后,索尔一脸狰狞地向那片草丛飞身扑了上去。 半空中他的手摸向了腰间的长剑,但他突然想到对于灵敏分散的鼠类而言,斩击的打击面太,于是强行改变了手腕轨迹,双手反曲握住了背后的盾牌两侧边缘。 第六十六章 收获 洛顿曾经用过的那种大型圆铁盾,为了在抵挡攻击的时候造成对方锋刃的偏弹效果,盾面是凸形的。而索尔的圆铁盾面积一些,只是普通的制式平面盾。 “砰~” 闷响传来,索尔下压的盾面狠狠砸在了杂草蔓延的荒地上,可惜什么也没有砸中。 周围草丛里传来了数道穿梭逃窜的声音,方向不一。 索尔目光一凝,追着其中一道又扑了上去。 又是砰的一声,索尔感觉到了盾面下反馈回来的不均匀受力感。他的脸上浮起一抹邪恶的笑容,干掉一个! 像只灵活的跳蚤般,索尔在荒野里疯狂追逐着、躲避着、跳跃着,抓着盾牌砸来砸去。 直到周围再也没有魔法出现,再也找不到敌人的动静,激情和力量如潮水般褪去,索尔终于感觉到眩晕袭来,倒在了草地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索尔猛然惊醒过来,看见面前有一个高大的黑影。 洛顿正微笑着向自己伸出手来。 那是一只有些僵硬,满布老茧的手,述说着力量的拥有从来都是一件艰辛的事情。 索尔站起身检视了一下自身状况,除了肌肉有些酸痛外问题不大,被火球蹭到的手臂并没有皮开肉绽,只是有些焦黑。 洛顿向某处扬了扬下巴,索尔这才发现荒野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朵魔魂。 “颅鼠也会出现魔魂?”索尔有些惊讶。 “严格说来颅鼠其实也是型魔兽的一种,只不过单体很弱,不到一阶,但群体往往又太强大,一阶以上。而且没有明显的实力界线,只和群体数量有关。” “颅鼠会出现魔魂在冒险者中并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概率极,一般也不会有人去主动面对颅鼠群,因为风险和收益远远不成正比。”洛顿解释道。 凝视着魔魂,索尔转头看向洛顿,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洛顿却直接笑着摇了摇头。 “去吧,那是你的战果。” 索尔不再推让,向着那朵蓝色的魔魂迈出了脚步。 —————— 修格斯拽着瓦勒一路狂奔,跑出很远才停下来。 “你怎么了?”修格斯偏头问道。 “我的头破了,你看,现在都还在流血。”瓦勒整个脑袋凑了过来。 “该死的,我问的是什么攻击了你?看清楚敌人的样子没有?” 修格斯一脸嫌弃地推开瓦勒的狗头,刚才狂奔中他的确感觉到了瓦勒的突然停顿,似乎遭到了攻击。不过当时情况太混乱,修格斯也没敢停下来分辨,只能拖着瓦勒加快脚步。 瓦勒低头想了想。 “呃,当时你一拽我,我跑得太猛,然后脑袋突然一疼,我以为是遭到了攻击。后来我才反应过来,好像……是撞在树上了。” “好像……”修格斯一脸牙疼的表情。 “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回去帮忙。” 看着远处天空下不时闪过的魔法光芒,修格斯的心情有些凝重。 “一起吧,我们摸回去先躲在暗处观察,总能出点力。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瓦勒拔出短剑,表情有些决然。 修格斯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有阻住,刚站起身,瓦勒突然拉了他一把。 “等等,你,……你听见没有?” “听见什么?”修格斯表情不耐地转头。 “你听!” 两人的目光同时转向身侧,但视野有限,只能隐约看见成片灌木丛的边缘。 “呼吼~”短暂后,灌木丛里突然传来一声奇怪的声音。 呼吸声?咆哮声?慑敌声? 分辨不出来,但那声音低沉有力,至少也是个肺很大的家伙,似乎每一次鼻息都能连带着周围的草叶发出抖动声, 修格斯心里一紧,转身面向灌木丛,双手交叉提出了匕首。瓦勒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但下一刻也只是和修格斯站在一起,双手握紧短剑指向了灌木。 过了片刻,灌木丛中穿行声和低沉的脚步声同时响起,逐渐密集,越来越快。 “躲开!” 修格斯猛推了瓦勒一把,自己也迅速向侧面一个翻滚,一个快速而壮实的黑影从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冲了过去。 虽然及时回头,但那东西速度不慢,再加上尘叶翻飞,修格斯一时间也没有看清楚。不过从对方身高来判断,并不是自己以为的巨熊。 那家伙冲出一段距离后似乎停了下来,周围又重新安静。 修格斯悄悄摸到瓦勒身边,竖起一个手指示意噤声。 然后拉着瓦勒来到一棵树下,抬头示意瓦勒爬到一个略低的枝丫上去,他在下面推扶了一把。 瓦勒爬树的声音惊动了敌人,那沉重的脚步声又再次响了起来,向这边快速接近。 “蠢货,你跑那么快忙着钻裙子吗?”修格斯挑衅道。 那脚步声果然转向朝着修格斯冲了过来,修格斯再次翻滚躲开。 “修格斯!”树上传来瓦勒的呼喊。 爬起身拍掉头上的草叶,修格斯摆了摆手。 “哈,看清了,一只野猪而已。你就在上面不要下来,你的闪躲灵活不够,交给我。” 听见是野猪,瓦勒也松了口气。也许是这片土地上其他强大的家伙太多,灰幕镇的孩子天生对熊和野猪之类的野兽缺乏敬畏。 特别是野猪这种不点,既没有狼的灵活,也没有熊的巨力。 作为镇上主要的肉食来源,可以说大家吃的穿的所使用的护具,有大部分都是野猪贡献的。成群或许会有点辣手,但现在只是一头而已。 这种皮糙肉厚的家伙也就冲撞和獠牙那么两个手段,实在不够看。 又一次冲撞里,修格斯等到彼此很接近时,才猛然爆发速度一个斜窜,同时反手匕首下插。 “哦,头还挺硬。”修格斯为自己没能贯穿猪脑而有些惋惜。 看来自己能下手的也就只剩眼睛和肚皮了。 感受到疼痛的野猪陷入了狂怒,在荒野里横冲直撞。草叶乱飞的环境里,修格斯试着追击了两次也没有什么收效。 战况胶着,修格斯渐渐有了些焦躁,他担心动静太大引来什么真正可怕的家伙。 又一次冲撞袭来,旁边黑暗里突然斜窜出一个黑影,沉猛的撞击声将奔跑中的野猪整个掀翻出去,吓了修格斯一大跳。 那黑影撞击得手后,向翻滚的野猪猛扑了上去。 “合围!”洛顿喊了一声,双手攥住两颗野猪獠牙将猪头按在地上。 索尔和修格斯快速从各自方向合拢过去,瓦勒则是直接从树上扑了下来。 “嚓~” 武器在粗糙的毛皮上蹭起几点无力的火星,野猪在地面上不停扭动着躯体,四蹄乱蹬。 “洛顿,把它的肚皮翻过来。”索尔喊了一声。 洛顿一声低吼,找准角度的索尔几乎是以侧身睡倒的姿势,手中长剑猛然前刺,然后向下一剖。野猪发出凄厉的哀嚎,腥臊的内脏流了一地。 瓦勒仍然在抱着块大石头砸猪头砸的很开心,至于修格斯,好吧,今天不是个好日子。 “嘶~见鬼!它踢到我的脸了。”黑暗里响起修格斯的抱怨声。 等到混乱过去,四野寂静。 洛顿拍拍手,找修格斯借了把匕首,然后对索尔说道: “你和修格斯去刚才我们和颅鼠战斗的地方找一找,其实说起来颅鼠肉比野猪肉更有价值,经常食用魔兽的肉有利于增强体质。” “我和瓦勒留在这把这头野猪剥掉,好方便我们背回去。不过大家动作都快一点,我怕野猪的血腥味会引来什么难缠的敌人。”洛顿嘱咐道。 路上,修格斯揉着自己微肿的脸庞向索尔靠了上来。 “该死的,又一朵魔魂,你是不是和艾琳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为什么最近运气那么好?” 索尔神秘地笑了。 第六十七章 疯狂的计划 “咕嘟……咕嘟。” 铁锅里的水已经煮沸,翻滚不止。 索尔将清理好的鱼段缓缓放入汤锅里,然后又转身将烤肉翻了个面。 食物的浓郁香味弥漫着整个井底。 四人于入夜后不久离开镇进入荒野冒险,赶回来的时候已经快接近中午了,正好可以准备一顿午餐。 能够平安回到镇,众人认为必须要庆祝一场,何况他们还不是空手回来的。一整只分切好的野猪,九只颅鼠,硬生生被四个人背了回来,可以说收获颇丰。 不过要说真正可以分配的战利品,其实也没有什么。野猪皮直接被索尔塞给了洛顿,野猪肉也给让洛顿和瓦勒给他们家里送去了一些,现在井底还剩下不少。 既然是庆祝,最简单传统的方法无非是吃喝一顿。考虑到手上的食材太多而且全都需要赶快处理,众人放弃了去镇上吃的想法,索尔则自告奋勇地接下了下厨的重任。 井底架起了两个火堆,一个用来煮汤,一个用来烤肉。 烤肉架是洛顿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而且他还背来了一堆加工过的木料,一阵乒乒乓乓的敲打后,一张组装好的长条桌很快就在井底竖了起来。 瓦勒抱来了大堆的柴火,然后守在水坑边钓了两条鱼。 修格斯去镇上采购了一些酒水和浆果蔬菜,还为索尔带回来两个笼子。 对于索尔的厨艺瓦勒原本抱着极大的怀疑态度,但在尝过一块烤肉以后马上大为改观。 “你什么时候学的?这味道,啧…快赶得上北区那家生意红火的烤肉店了,只是感觉好像差了点什么。”瓦勒双眼放光地问。 索尔一边忙碌一边耸耸肩解释道。 “学?我从没学过厨艺这种事。饥荒的时候我和修格斯是靠着水坑里的鱼熬过来的,不过那时候也只能把鱼腌制起来或者偶尔煮个鲜鱼汤。” “后来灰幕镇恢复秩序,不再为食物困扰,我就把多余的鱼当作食材反复练手,算是一个业余的消遣吧。厨艺什么的谈不上,其实这种事很简单,熟能生巧罢了。” “比如这次咸了,下次就少放点盐,烧糊了或者煮的味道不好就自己吃掉,下次火候一点。” “我觉得这就像药剂学,第一个研究药剂的人,心里肯定是没有标准配方的。” “他也许只是直觉地认为把一些有治愈功效的药草混在一起效果会更好,然后通过加量减量反复摸索,终于找到最适合的配比,这才迎来了第一瓶治疗药剂的问世。” “要说烤肉,我个人觉得在处理方面反而是最简单的,除了调料外无非就是肉片的厚薄,火候的掌握等。我曾在一本书上看过,说可以通过适当地捶打让肉质更软嫩,等有机会试一试。” “至于差了点什么,差的是辣酱,就是那种带着微甜辛辣味的调料。不过我想那应该是属于那家店的秘制配方了,我暂时无法摸索,所以现在我手里只有盐和黑胡椒粉。” 瓦勒一边嚼着烤肉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洛顿反身拄在桌子上,对井底两个角落里的笼子扬了扬下巴。 “你准备养颅鼠?” 索尔抬头看了一眼。 “是的,我准备试一试,我和修格斯打扫战场时发现那九只颅鼠里有三只还活着,只是被我暂时敲晕了,所以我留下了一公一母。” “我的想法是,颅鼠的危险来自于三这个界线,那我或许能试着控制数量,当母鼠怀孕后我就把公的干掉。” “母鼠下崽那段期间应该是最危险的环节,因为通常情况下可能会一窝多产,数量上会暂时突破三。” “但我怀疑颅鼠之间智慧串联的现象很可能只存在于成年鼠之间,因为幼鼠实际上应该和人类的婴儿差不多,正处于认知世界构建意识的阶段,很可能是不具备思维能力的。” “接下来我会干掉母鼠,从幼鼠里挑拣一公一母重复这个过程。” “我从书上了解过,这种素食的东西很好养活,一些草根块茎就可以了。如果方法可行,我甚至可以通过分开关押的方法来逐渐增加养殖规模。” 洛顿一脸震惊地猛然回头看着索尔,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虽然灰幕镇从来没有人尝试过这种疯狂的事情,但听索尔那么一说似乎可能性还不。 一旦这件事成功意味着什么?就算魔魂出现概率很,但却可以通过源源不断的屠杀数量来增大概率。退一步说,就算魔魂产量很少,经常吃颅鼠肉也是能增强体质的好东西。 索尔看着洛顿微微笑了笑。 “我的想法是,如果方法可行就先把兄弟会的四人送上一阶,毕竟晋升一阶是安全的,只需要魔魂数量。而从一阶之后,我们人生的战斗才算真正开始。 “至于一阶以上,那就只能各自看天靠运气了。” 瓦勒一脸狂热,听得连呼吸都粗重了起来,烤肉也掉在了桌子上。即使是洛顿,也不得不为这个疯狂的计划动容,不过最终他也只是细心地嘱咐索尔。 “那就……心一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说话。” 索尔点了点头,其实四人的关系通过这一次的冒险后更加亲近了不少,以前彼此间的相处还是过于礼貌了。至于这中间的差距,其实就是一场将后背交给同伴的冒险。 很快,一锅鲜鱼汤,一大盘蔬菜炖颅鼠肉片,还有一整盆香喷喷的烤野猪肉端上了桌。 修格斯也接到了蔻维尔姐妹俩来到了井底,甚至连洛顿都出去了一趟接回来一个名为奥佳的女孩。瓦勒知道那是洛顿家隔壁面包坊家的女儿,他也没有在意。 彼此相互介绍后,也许是因为少女们的加入,聚餐从一开始气氛就很热络。 瓦勒双手并用,大嚼特嚼。 对于饿了一整夜的他而言,此刻的主题很明确,就是吃,而且要吃得激情,吃得狂野。 但……很快,瓦勒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对了。 因为他无意间抬起头,看见索尔正从布袋里掏出自己辛辛苦苦捡回来的贝壳和漂亮石头,送给那个名叫艾琳的美丽少女。 那是我捡的!瓦勒感觉自己滴血的心里在呐喊。 “很漂亮吧?那是我们冒着生命危险从海边捡回来的。”瓦勒试着强行发言。 艾琳对他微微笑了笑。 “嗯,很漂亮,谢谢,你们辛苦了。”说完,艾琳又一脸甜蜜地靠在了索尔的肩上。 “……” 瓦勒无奈地偏头看向身边,自己平时最信赖的兄长般的存在,然后他看到一个……后脑勺? 身边洛顿正侧坐着背对自己,正和那个叫奥佳的少女低声交谈着,有说有笑居然很亲密的样子。 瓦勒试着伸长脖子,探出耳朵。 被洛顿反手在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后,瓦勒只能讪讪地缩回头来。 再看对面,蔻维尔和修格斯两人正在你喂我一块鱼,我喂你一片肉,相互喂食的很欢快。 瓦勒感觉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味道正在扑面而来,他耸动了一下鼻子。 噢,那似乎是……辣酱?酸酸甜甜的…… 修格斯眼睛一斜,看见瓦勒呆滞的坐在对面眼巴巴的看着这边,于是他用叉子叉起一块肉递了出去。 瓦勒下意识张开嘴,脖子也慢慢地伸过来。 伸到一半瓦勒突然‘咔’的把嘴猛然合拢,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你……,你做什么?”瓦勒一脸惊恐地问。 “什么做什么?我看你一直盯着我的烤肉,以为你想吃而已。”修格斯摊手表示很无辜。 “你…我…。” 瓦勒双手絮乱的挥舞了几下,最终只能一脸忧伤地坐回座位。 他们都怎么了?为什么一场冒险后世界就变了?我究竟是怎么把一桌子美食吃得索然无味的?瓦勒一脸沉重,低着头陷入了哲学思考。 很快,瓦勒的眼神终于亮了起来,起身离席而去。 过了一会,一个孤儿被瓦勒以‘请你吃肉’为由连吓带骗地拽到了井底,那个孤儿是修道院里一个很清秀的女孩子。 她本来是不信的,但是看到井底的烛光和美食……原来天堂真的在地下。 然后女孩很乖巧地坐在了瓦勒旁边,瓦勒一直在不停地为她叉肉,自己却不吃,只是一脸慈祥地看着她。 到最后那个女孩翻着白眼表示实在吃不鸟了,落荒而逃。 可能那个可怜的女孩真的吃多了,爬了三次她才爬回地面去。 第六十八章 小情人 这次聚餐持续的时间很久,几乎从中午一直持续到了将近下午。 真正在吃的环节其实早就结束了,后面桌子上被分成了两摊,艾琳她们三个少女围着浆果占据了一半,索尔等少年们端着酒杯占据了另一半。 送走少女们以后,修格斯离开了,他去送货,同时收取兄弟会第二批药剂的相关收益。 在谈拢南北区四家杂货店后的第二天,索尔手里囤积的第一批药剂就已经放了出去,收回来将近一百多枚银币的样子。 修格斯一直在负责着那方面的事情,负责送货和收钱的同时,也会悄悄关注着镇上的商业环境和销售情况以及各方面相关情报的收集。 据说第一批药剂的贩卖情况不错,在市面上很抢手。后来利用洛顿几人从委托和集市扫货等各个渠道收集回来的药草材料,索尔又赶制了第二批药剂。 受限于材料,产量还是了一些,一百多瓶药剂的配制索尔也只用了四五天,分摊到四家杂货店的头上每家也就将近三十瓶而已。 不过随着第一波药剂的热度过去,市面上已经渐渐趋于饱和,接下来药剂这块的需求也会逐渐放缓,慢慢回到正常的节奏。 每次送货和收钱必须要有人出面时,修格斯都会及时做一个伪装,顶着兄弟会的名义暗中进行,这个环节的确是整场生意里最危险的环节。 索尔和洛顿瓦勒三人回到井底一边闲聊一边等待着。 等了一会,修格斯也回到了井底,说起这一趟还算轻松,并没有发现什么人盯梢的样子。对于整个镇而言,目前的兄弟会仍然是一个隐藏在黑暗里的组织。 收款方面也很顺利,就算抛开兄弟会名头的威慑作用,只要药剂质量可靠,这对于买卖双方而言本来就是场双赢的生意。 加上索尔手上的第一批药剂利润,两百多枚银狼堆在桌子上,还是有沉甸甸的一袋。 索尔从总款里划出了二百银币的红利,将剩余的几十银继续留作药草材料的收集资金。 按照四人最初议定的利润分配比例,索尔和修格斯各分得六十银币,洛顿和瓦勒各四十银币,众人的心情都很不错。 洛顿和瓦勒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整个过程里他们几乎没做多少事,但现在投入的二十银币成本已经翻倍。而且只要索尔这里的产量不断掉,之后还有得拿。 索尔之所以要先把红利分一次,是因为太多钱留在手里并不方便,时刻要预防失窃和意外的风险,不如先拿出来分掉。 等众人离开以后,井底又安静了下来。 大致清理了一下井底的卫生,看着堆放在桌子上还剩很多的食物,索尔想了想,找来一个布袋将食物打包起来。 回到修道院,索尔找到了正蹲在阴暗里无所事事的巴特,然后悄悄把他带到了墓地深处。 “伟大的战士邦德尔顿,我成为了吗?” 巴顿怪异的语气还是有些颠倒,他看上去很是紧张,巨人般的身躯绷得笔直,像一个正在接受检阅的士兵。 索尔笑着摇了摇头。 “资格的审阅是一件长期的事情,我们不会因为一个人一时的成就就妄下判断。你之前教训那些嚣张孤儿的事迹我在暗中全都看到了,你做得很好。” “所以今天,我带来了一些食物,算是组织对你的勇敢行为予以的嘉奖和鼓励,希望你能继续努力。” “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细心地观察周围的普通人。你要学会照顾自己,尝试着像他们一样生活,这是为了你今后能以普通人的样子,混在他们当中执行更艰巨的任务,这些你能做到吗?” 这些话巴特也许只是听懂了大半或者一部分,但他还是一脸郑重地认真点了点头。 索尔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将手里的布袋解开,露出里面已经变冷但香味不减的烤肉。 巴特脸上出现了高兴激动的表情,对于每天嚼着黑面包还吃不饱的他而言,这已经是无上美味了。 巨大的身躯蹲下去,巴特开心地吃了起来,但吃了一会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索尔。 “什么组织?” “一个终日跋涉在黑暗里,为自由而战的组织。”索尔顺口胡说着,抬头看向了漆黑的天空。 光明历,那是一个美好的时代,许多人曾经一起仰望星空,思考自身存在的意义。 但现在的我们,却只能面对着什么也看不见的天幕,暴躁而忐忑的忧虑着怎么在这该死的黑暗里活下去。 陪巴特吃了一会,索尔拍了拍他的手臂嘱咐他吃慢点,然后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索尔待在井底配制药剂,消耗着手上为数不多的药草材料。 “你的情人到了,你不去叙叙旧情吗?”来到井底的修格斯凑上来,脸上挂着惯有的戏谑表情,一副你问我你快问我啊的样子。 索尔连头都没抬,对于修格斯的胡说八道他早就免疫,很难再有动摇。 专注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索尔甚至都没注意到修格斯什么时候离开了,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后修格斯才再次来到井底。 “完成家族祭祀后,她们将于后天离开灰幕镇。”修格斯说。 家族祭祀?她们?离开? 看着修格斯说得有板有眼的样子,索尔一脸莫名其妙地抬头问道: “你到底在说什么?” “贝莎·亚格林顿。”修格斯表情一脸高深地吐出一个名字。 贝莎?什么贝莎?我认识这个人?……等等,亚格林顿,那似乎是领主的姓氏吧。 索尔觉得自己一瞬间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什么都没抓住。 “萨维恩领主的女儿,你不是曾经救过她一命吗?别告诉我你已经忘了。”修格斯抱着手,看着索尔一脸你装你继续装的表情。 经过修格斯的提点索尔一瞬间有所醒悟,但却也只是想起了事情经过,至于这个什么贝莎,对方的样子和声音早就记不清了。 那应该是自己八岁时候的事情了。 有一天索尔被派去修道院后院打扫墓地,刚拿起扫把就听到了女孩突然的尖叫,她似乎被墓地里游荡的骷髅吓到了,吓得跌坐在地。 索尔默默上前将骷髅踢散,扫拢,然后掩埋。清理骷髅本来就是打扫墓地的主要内容,也算是索尔分内的工作。 墓地里的骷髅并不会主动攻击人类,说什么救了她一命有些太过夸张,但给她惊吓的心灵带去一些及时地安抚可能还是有的。 后来好像回过神来的女孩曾经在身后道谢,但索尔头都没回。 八岁那时候的索尔正深处于其他孤儿的纠缠和欺凌里,咀嚼着这个世界的恶意,终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不抬头,也从不关注周围。 后来据说那个女孩是个大人物,第一次参加家族祭祀,然后因为好奇而独自一个人悄悄逛到了后院墓地。 对于那次的打扫事件索尔隐约记得自己后来好像还受到了祭司长的赞扬,不过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奖励下发,还因为孤儿们说自己想攀附权贵而遭到了变本加厉的对待。 时至今日,将近五年时间过去了,这件事索尔与其说是忘记,不如说从来就没有记住过。 第六十九章 出发 看着索尔若有所思,完成了记忆对接的样子,修格斯靠上来搂住索尔的肩膀挑了挑眉毛。 “我们的交情如何?” 索尔偏头看着修格斯猥琐的样子,也不知道这家伙又在盘算什么,只能一脸认真地回答。 “交情?我们之间有那种东西吗?或许有一点吧,但估计很脆弱,很可能因为一点波折和意外突然就断掉了,所以我希望你珍惜。” 修格斯毫不在意地摊了摊手,然后主动揭开了谜面。 “贝莎姐向你发出了邀请,邀请你到新镇领主的宅邸中做客……” 没等修格斯说完,索尔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打扫事件那件事如果不是今天突然被修格斯提起,在索尔的人生和记忆里,或许连个水面上的泡沫都算不上,索尔相信对于那位贝莎姐而言应该也是一样的。 就算她当时年幼深以为然,长大后的今天应该也早已明白那件事的不值一提。 而且就算她真的心怀感激想表达一定的善意,那也应该是在更早的什么时候,而不是在时隔五年后旧事重提再发来一个莫名其妙地邀请。 索尔对于自己的身份定位一直很精准,也从来不会去奢望什么多余的好运。 身份地位悬殊巨大的两个人,甚至都不住在一个镇子上,五年间也从没有过任何的往来交流,这份突然的邀请实在是来得很令人玩味…… 看见索尔一脸戒备的样子,修格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没那么复杂,她今天到的修道院,然后在礼堂里接受了主教的赐福。据说她这次来除了代表领主家族参与例行祭祀外,还邀请了灰幕镇上几个有实力的家族的子女一起到新镇做客。” “后来似乎是在众人闲聊之间,不知为什么话题突然转到了你那件陈年旧事上。也许是出于贵族的体面和修养,之后贝莎大致向修女长打听了你的消息和近况,这才顺带发来了邀请。” “当时我正好路过礼堂听了一嘴,听到和你有关,所以才主动接下了这个传达消息的差事。” 听着修格斯的解释索尔松了口气,也许真是自己想多了。 顺带挺好的,似乎突然间就变成了一个好消息。 索尔对领主宅邸倒是没有什么兴趣,但能去新镇逛一逛,这无疑是件很让人兴奋的事。 魔法沙漏、魔咒、冒险者指南……那些东西索尔可是觊觎很久了,可惜新镇才有得卖,正好自己手上刚多了一笔分红,索尔准备趁此次机会去新镇大肆采购一番。 等到兴奋的心情冷却,索尔有些奇怪地转头向修格斯问道: “既然是邀请我的,你兴奋个什么劲?与有荣焉?” 猝不及防的修格斯被呛得翻了翻白眼,马上又满脸笑容一大个狗头凑上来。 “是这样,贝莎姐担心你旅途寂寞,所以特意很体贴地应允你可以带一个朋友随行。毫无疑问,这个名额必然会在我和艾琳之间产生。” “经过我的深思熟虑,我认为荒野的随机性存在着不可预知的巨大危险,所以我有义务主动站出来为艾琳承担这份风险,同时还能保护你。” 索尔好笑地看着修格斯,这家伙扯了那么半天的交情,原来是等在这里。 至于可以多带一个人的说法索尔也瞬间了然,贝莎如果单独对自己发出邀请难免有种暧昧的味道,多带个人自然就能将那些不必要的猜疑消弭。 “好吧,不论艾琳自己想不想去,我还是要先问她一声。”索尔回答。 —————— 入夜后索尔将艾琳接到了井底。 “我可能要离开镇上几天,你应该知道了吧?”索尔问。 艾琳点点头,然后假装生气地把脑袋扭朝一边。 “知道知道,你曾经救过领主女儿的命嘛,现在她长大了,所以来报答你曾经给予的帮助,镇上早就传遍了。” 索尔有些好笑地听着艾琳的怪话,显然修格斯那该死的家伙又在恶意歪曲事实了。 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索尔帮艾琳理了理头发。 “你想去新镇逛逛吗?主要是你不在我感觉我没有什么力量啊,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艾琳扑到索尔怀里抱住他,脑袋在索尔胸口拱了拱。 “不准你乱说,虽然能一起出趟远门是件比普通约会更有意义的事,但我想我还是不去了。你不是说以后要带我去海边散步吗?到时候就我们两个人,就算不心一起死在了荒野里,我也会笑着死的。” 索尔其实也不太想艾琳去新镇,危险只是一方面,还有一路上那些家族有实力的同龄人们,必然会投来各种目光。自己和修格斯两张顽铁脸倒是无所谓,但索尔不希望艾琳去承受那些无谓的目光。 此刻听艾琳说起海边,索尔突然有种想牵着她立马冲进荒野的冲动。 把下巴放在艾琳头顶的秀发上摩挲了两下,艾琳突然抵着索尔胸口抬起头来。 “我的成人礼怎么办?” 索尔刮了刮她的鼻子。 “傻瓜,我们顶多在新镇逗留一两天的时间,算上来回的路程,你的成人礼不是还有半个月吗?我们肯定能赶回来。对了,今天我叫你过来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 索尔把艾琳拉到井底角落里分开放置的两个笼子面前。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照顾它们的重任就交给你了。还有,如果这期间你们姐妹俩遇到了什么处理不了的麻烦或困难,就去找洛顿和瓦勒他们帮忙。”索尔指着笼子里两只畏缩的颅鼠说道。 艾琳点着头整个人已经满眼含笑地蹲下身去,抓起旁边备好的草根开始喂食起颅鼠来。 那天她们来吃饭的时候,三个少女都对这两只东西表现了极大的兴趣,满满一脸爱心的样子,无论少年们怎么强调危险她们也毫不在意。 索尔本来想委托给瓦勒他们照顾,但想想男孩们一般都很粗心,怕他们忘记喂食,干脆交给艾琳更让人放心。 说到颅鼠,那天索尔准备的食物里有一道蔬菜炖颅鼠肉。 本来索尔一口都没动,自从寒冬时候见过老巴迪摩尔被老鼠啃食的场景,索尔对于老鼠突然就有了一种莫名的畏惧,或者说是心理上的厌恶。 直到艾琳叉起一块颅鼠肉送到索尔嘴边强行喂食,索尔才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颅鼠不是老鼠,是魔兽,和下水道老鼠不一样,吃了还可以增强体质。 一番自我麻痹后索尔终于勉强张开了嘴……哦,肉炖得很烂,味道很不错。 —————— 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到了领主的女儿贝莎姐离镇的那一天,索尔和修格斯两人准时出现在了队伍末尾。 他们本来打算背着一个布袋上路的,但蔻维尔和艾琳帮他们各自在布袋上加了根背带,然后就可以斜挎在背上,方便了不少,只是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的怪异。 不知道修格斯背了什么,索尔自己的布袋里备了些应急的食物和水,各种药剂带了一点,六十银狼也全部带在了身上。武器的话索尔只背了自己的长剑,连盾牌都没带。 以往镇上有人要离开镇,通常都会加入有护卫队的商队随行,或者组建自己的冒险队伍,修格斯和索尔这次也算是沾了领主的光。 除了二十名护卫队成员,队伍里还有贝莎和她的女仆、侍从,另外镇上几个家族有实力的子女也有七八个,所有人中只有瑞安娜勉强算是索尔和修格斯的半个熟人。 三辆马车,贝莎和她的仆人们占据了第一辆,各家族子女和修格斯索尔两人分乘后面的两辆。 二十名护卫队员分列于队伍两侧,虽然他们全都有着一阶的实力,但有过冒险经验的索尔和修格斯都很清楚,这趟旅途终究逃不过洛顿的运气论。 整个队伍总共三十多人的规模,浩浩荡荡向着荒野进发了。 第七十章 在路上 马车的速度并不快,也快不起来。一方面马匹受限于视野,另一方面在于荒野里道路难行,不过最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在荒野里行路不能动静太大。 三辆马车中只有带头那辆是贝莎自己的,后面两辆是从灰幕镇各家族商队中临时征调的,时至今日,也只有以行商为主的家族还在支撑着马车的使用率。 趴在马车窗口的索尔很快就发现,似乎连马车车轮都做过某种降噪处理,最大限度的降低了摩擦声。而不像镇上那些木制独轮车,随便一推就开始尖声歌唱。 进入黑暗历以后,骑士不敢再纵马狂奔,马车也失去了飞驰的风姿,除了驮驮货物拉拉车,马匹的作用也已经被降得很低。 全副武装的护卫队整齐的随行在马车两侧,也没有什么人说话。 整支队伍相当于是在荒野里缓慢步行,只不过乘坐在马车上的人有马车代步而已。 索尔和修格斯所在的这辆马车显然平时并非用于享受,车厢内部装饰普通,隐约还能闻到一种常年装载货物的陈旧味,估计连身下的座位都是临时加装的。 这辆马车上总共有五个人,两排座位,索尔和修格斯在一边,两男一女在另一边。 索尔和修格斯中间还有着不的宽余,但没有什么人会过来坐,显然谁也不愿意和两个没什么身份的孤儿坐在一起。 乐得宽敞,索尔弯起腿反身趴在座位上,用手肘顶开马车那有些锈涩的车窗,来自荒野的风瞬间灌满了整个车厢。 身后的两男一女同时皱起了眉头,索尔没看见,也懒得看。 实际上从索尔和修格斯出现在队伍中的那一刻起,他们两人就已经把鄙夷、漠视、好奇等各种有可能出现的预料之中的眼神全都经历了一遍。 当时他们的怪异背包被要求打开,队伍里的护卫队长用审视的目光把他们背包内的东西仔细检查了一遍,虽然没有把背包里的东西抖在地上翻看,但对方不耐的眼神根本毫不掩饰。 其他围观的各家族子女大部分都投来了鄙视的目光,他们认为索尔二人拖慢了队伍的行程,虽然两人到来的时候队伍仍处于出发前的准备状态。 索尔和修格斯的心态很奔放,能混一趟有护卫的荒野之旅,一切都是值得的,那就让恶意什么的来得再猛烈些吧。 其实索尔和修格斯虽然不认识这些各有家境的同龄人,但他们是认识索尔二人的。 毕竟索尔通过一场决斗还是斩获过一波名望,给众人留下了个能打好战的莽撞印象。至于修格斯,盗贼的阴险狡诈也早就扣在了他的脑袋上,虽然暂时还没谁真正见过修格斯阴险的样子。 不过对于这支队伍而言,他们也只是领主家族的客人而已,贝莎本人不站出来说话,他们自然也不可能凭着各自喜恶对索尔二人加以声讨。 将下巴支在马车窗框上,除了有限视野内的杂草和灌木在缓慢倒退,其实也没什么景色可看。并没有什么魔兽在远处发着光,也没有什么闪烁诡异的视线在黑暗里注视着自己。 还真是一趟无聊的旅途,丝毫没有冒险的那种激情和危机感,索尔隐隐有些失望。 当然,对于有可能会出现的荒野强敌,索尔和修格斯已经商量得很清楚。只要来敌没有严密的包围,两人很确信能轻松逃走,死是不可能死的,所有人都死了两人也不会死。 对面的两男一女已经陷入了交头接耳的低语中,看见索尔从车窗外收回视线,一直翘着脚在那里独自深沉的修格斯靠了过来。 “你带了多少?” “全部。”索尔回答。 “啧…啧,你是准备把新镇买空吗?”修格斯感慨。 买空肯定不至于,六十银狼的购买力到时候够不够用都不好说。当然,这取决于新镇的货物能不能勾起自己的兴趣,希望不要让自己失望。 第一天就在和修格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熬过去了,接下来到了最危险的过夜。 路上的食物都是贝莎姐的厨娘提供的,因为不能起火堆,食物多以干粮为主,味道还行。 简单的晚餐后,马车后部的置物箱被打开,一顶顶老帐篷被翻出来,索尔和修格斯也分到了一个。 因为考虑到队伍行进速度和守卫力量规模的限制,各家族子女并没有仆从随行,几乎都是独自跟队。 不过对于家族常年经商的他们而言,既然能站出来支撑家族的门面,或多或少也都有些露宿荒野的经验。 根据这片大陆上人们常年和黑暗抗争的经验,人们每次进入荒野所携带的相关生存物品几乎都被精简到了极致。 帐篷的使用也很简单,撑杆绳扣什么的都是现成的,索尔和修格斯几乎连打结都不用就已经将帐篷固定在了地面上。 三辆马车大致围成一个圈,中间竖着十多顶帐篷,每顶能容纳两三人的样子。二十名护卫成员五人一班分立在马车外围照顾着各个方向,轮四班值岗到天明。 养足了精力,才能更好地面对危机,索尔很满意这样的护卫力量,和修格斯背靠着背很快安然入睡。 冒险者们都知道荒野过夜向来是最危险的环节,但归根结底还是运气和概率在作祟。 半夜的时候,队伍似乎有些动静,索尔和修格斯同时被惊醒,很多人也钻出帐篷观望。不过还好只是预警的骚动,并没有发生实际的敌袭和冲突,似乎只是虚惊一场。 索尔将自己的长剑放在手边,再次沉沉睡去。 第二天的路程和第一天没什么区别,想想接下来还有两三天这样的日子,难免心里有些烦闷。随口和修格斯聊了几句之后,索尔的头慢慢低了下去。 其实也没有多疲倦,只是昨晚后半夜睡得有些警醒,此刻又身处于一个还算安静的环境里,再加上马车时不时的颠簸似乎也很催人入睡。 索尔渐渐合上了眼睛,脑袋也随着车厢的晃动一点一点的。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恍惚间,似乎被谁用手肘用力拱了一下。 索尔瞬间暴起,双手同时弯向肩后拔出长剑。 “咔~”空间有限,长剑砍进了车窗上方的木质马车顶部卡住了。 “咕~咕” 对面座位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两个少女,瑞安娜和另一个不认识的女孩。 瑞安娜正有些好笑的睁着大眼睛看着索尔,另一个少女也许是因为索尔此刻双手举过头顶一脸迷茫的样子有些傻,已经捂着嘴笑了起来。 “嗵…嗵”马车的木质墙壁上传来了叩击声,显然索尔刚才的动静惊动了马车外的护卫。 “抱歉,没什么事,刚才我们这里有人睡着了,然后因为颠簸摔在了地板上。”瑞安娜转头向马车外轻声解释了一句。 修格斯适时地向索尔介绍道: “该死的家伙,面对美丽的女士要像绅士一样彬彬有礼,你激动什么?这位瑞安娜姐不用介绍了,她旁边这位是克莉丝姐,她家是做首饰生意的,在镇上很有名。” “哦。”索尔摇晃着剑柄将长剑拔下来插回背后,坐了下来。 “你哦什么哦?说话啊!”修格斯又拱了他一下。 “说什么话?”索尔晃了晃还有些昏沉的脑袋,一脸茫然地看着修格斯。 “你不是说自从上次决斗之后你一直对瑞安娜姐念念不忘,很想找机会见一见她说些心里话吗?现在人我已经为你请来了。”修格斯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 心里话?索尔脸一黑,看来修格斯这家伙终于耐不住无聊开始找乐子了,然后应该是没找到什么好玩的,所以直接用朋友来消遣。 瑞安娜一直保持着安静地笑容,以她的聪慧和此刻的近距离接触,已经一眼看出修格斯应该是属于那种比较跳脱的性格,而索尔则被定位为一个老实和性格内向腼腆的男孩子。 她心里也有些好奇,索尔这家伙接下来会怎么应对眼前的尴尬局面。 短暂的安静后。 “你们好,哦,你养的狗不错。”索尔抬手打了个哈欠,然后对瑞安娜补充了一句。 我……养的狗?瑞安娜的笑容一时有些僵硬,她猜来猜去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开局。 “如果你是指我家族护卫所豢养的猎犬的话,它们的确是从猎犬镇精挑细选的优秀品种,不过我个人还是更偏爱猫咪。”以瑞安娜的阅历,话题再突兀也毫无困扰。 “猫的确不错,狗总是喜欢用吠叫来表达情绪,终究有些吵闹。猫就很安静,像优雅的淑女一样,噢,我个人也养了几只猫,毛色不一,但那些家伙很粘人。”索尔接了一句。 然后索尔和瑞安娜两人的话题就从猫猫狗狗慢慢打开,转眼就聊得你来我往。 看着索尔手肘搭在椅背上侃侃而谈的样子,修格斯杵在一旁一脸震惊,下巴直接掉在了地上。他本来想趁此机会报复索尔让他出个丑的,仇恨什么的只要在往日的相处里随便翻一翻总能凑出点来。 本来修格斯预想索尔可能会手足无措,脸孔涨红得像个发水面包一样,可是现在…… 索尔这个石头怪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什么时候堕落的? 修格斯感觉这就像一个终日在你身边和你同吃同睡连走路都困难的胖子,突然在你面前飞檐走壁一样荒谬。 还养了几只猫?该死的家伙,你那漏风的生活怕是连只蚯蚓都养不活吧! 第七十一章 夜宴 接下来几天的路程,瑞安娜和克莉丝索性留在了最后这辆马车里,众人一路聊天说说笑笑,枯燥的旅途终于也不再那么难熬。 旅途总体还算顺利,在大概第五天早上的时候,队伍终于抵达了距离灰幕镇最近的圆木镇。 也许是为了节省路程和时间,队伍并没有进入镇,而是直接到达了圆木镇北门的出口,在此处稍作停留。 不长的等待时间过去,很快队伍里又多了两辆马车,就跟在索尔所在的这辆马车后面,护卫也增加了十人,似乎是圆木镇本地的某些实力家族。 索尔怀疑这种大面积的邀请或许是萨维恩领主的某种亲民之举,不过和自己一个孤儿也没什么关系。 路过圆木镇的时候,索尔和修格斯一起趴在马车窗口边向圆木镇远眺,充实着自己的旅行见闻。 因为没有进入镇,细节上的东西自然看不到。 只从外观看的话圆木镇和灰幕镇似乎并没多大区别,一样的竖有护墙,只不过他们的护墙并非灰幕镇那种石头护墙,而是粗木倒扎的尖顶栅栏,高出栅栏的建筑在黑暗里透着隐约的灯火。 圆木镇的整体格局也并非圆形,似乎是方形,那些栅栏排列得严密紧凑毫无缝隙,只是顶端无法站人来回巡逻, 索尔一直以为圆木镇从镇名判断似乎是盛产木材的地方,毕竟以往每年冬天,圆木镇都有大批木材运往灰幕镇作为过冬的支援。 马车里的克莉丝解释道,木材其实只是圆木镇往来贸易中的一部分,圆木镇真正的特产是果酒,因为镇子西面紧邻着大面积自然形成的果树林。 剩下的路程就简单了许多,从圆木镇一直向北即可到达新镇,需要半天以上的时间。 虽然不敢说短途路程里绝对没有危险,但从四镇拱卫新镇的地理环境来说,也算是进入了人类活动区域的腹地。 在第五天的下午时分,队伍终于到达了旅途的最终目的地,新镇。 新镇不愧为整片领地里最繁荣的区域,隔着很远就能看到黑暗里一大片灯火闪烁的瑰丽景象。 等到近了,可以看见坚固的石墙拔地而起,这显然不是灰幕镇那种随便用粘土夯实的简陋工艺可比的。石墙外侧每隔一段距离还挂有油灯,似乎是为了在外敌来袭时可以迅速应敌。 高高的石墙上有身着制式铠甲卫兵模样的人在来回巡逻,索尔甚至还看到了在石墙上凸起的箭塔,上面居然还有两个传说中早已没落的弓箭手在环顾四方。 进入新镇后,石板拼接的路面整齐洁净,马车行驶得很平稳,在宽阔的路面上彻底放开了速度,终于有了奔驰的样子。 周边的民居错落有致,看不到什么明显的陈旧感。街面上行人熙攘,脸上挂着悠闲轻松的表情,孩子在街边欢快嬉戏,目不暇接的商贩沿街叫卖,各种店铺琳琅满目。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想想灰幕镇那种连野狗都不愿意停留的肮脏街道,索尔和修格斯都很清楚,这早已不是肉眼可见的区别。 这里的人们有着舒适的生活节奏,安全的生活环境和优渥的生活品质让整个新镇充斥着浓郁的生活气息。 奔驰的马车在领主宅邸前停了下来。 索尔和修格斯两个背包怪客刚跳下马车,还没来得及感慨宽敞气派的大门和那乍眼看去望不到边际的庄园围墙,又被门口的护卫拦了下来。 一番细致的搜索检查后两人的随身武器被扣留,终于得到了进入的资格。 然后在仆从的接引下,两人来到了分配好的客房里。 虽然只是普通的客房,明亮精致的油灯、宽敞柔软的床铺、原木雕纹的扶手椅无一不在透露着富贵奢华的生活品质。 “唔~该死的有钱人!”修格斯把自己整个人像具尸体般掼倒进柔软的床铺里。 来到了领主宅邸,活动自由自然也受到了限制,索尔坐在椅子里叩击着扶手,盘算着该怎么实现自己接下来的采购计划。 很快有仆人前来通禀,已经备好热水,客人可先前往浴室洗浴,缓解旅途的风尘,稍后餐厅的晚宴即将开始。 客气拘束是不存在的,索尔和修格斯从善如流,在温暖的浴室里好好享受了一番。可惜没带换洗的衣物,两人出来时虽然还是那副样子,但至少表面上已经精神奕奕。 跟随引路的仆人走过大段的红毯,来到了宽敞明亮的餐厅。 一张加长的长条餐桌置于餐厅正中的拼花地毯上,上面放有鲜花、烛台、银质餐具,华丽的吊灯、精致的壁炉、优雅的桌椅,整个房间的一切无不透露着奢华富有的生活品质。 见过或没见过的,穿着体面的同龄人们正在互相打着招呼相继在餐桌两侧落座。 修格斯和索尔相视一笑,很自觉地选择了长条桌两侧的末尾。 索尔向仍然空置的主座看了一眼,如果今天能见到萨维恩领主,那这场夜宴的规格似乎过于隆重了。 过了片刻,换了一身修身礼服的贝莎?亚格林顿缓缓到场,在众人的视线中落坐于主位,宴席也随即开始。 席间索尔抽空扫了一眼主坐上的陌生少女,已经过了成人礼的贝莎,有着不出意外的美丽样貌和优雅得体的行为气质,毕竟领主精挑细选的血统和上层人士的家教放在那里。 整个宴席其实并不难熬,丰盛精美的食物配着美味高档的甜酒,索尔和修格斯吃得很尽兴。两人甚至都不用刻意削弱自己的存在感,宴席间也根本没什么人会注意他们。 话题一直停留在商业相关的方面,贝莎很得体的体现着一个宴席主人的优雅姿态。 直到后来话题不知道怎么扯到了理想上,从贝莎右手边开始,餐桌右侧的人开始顺序发言。 有人把发扬家族生意作为理想,也有人扬言继承家族后要如何如何,甚至还有个家伙趁机向贝莎示爱的,引起一片笑声。 众人依次发言后,很快轮到了右侧末座的索尔。 “我想去荒野里看一看。”索尔抓起折叠得很雅致的餐巾擦了擦嘴说道,说完怕自己说得有些模糊,又补充了一句“在成为一个冒险者之后。” 不出意外,索尔话音刚落各种含义丰富的眼神便飘了过来,索尔都懒得去分辨。 或许把理想这样一个词语和冒险这件事放在一起,听起来很像个笑话,毫无光彩可言。 毕竟冒险者这个职业在大部分人眼里终究是不入流的,一些人也许是因为暴戾嗜战的性格而选择这条路,但更多的人其实是因为生活所迫才拿起刀剑去荒野里亡命,面对那种风餐露宿不知死亡何时会到来的生活。 也许是因为渴望那些热血沸腾的战斗和危险,又或者单纯只是想走远点,去看看这个世界的辽阔和神奇。 索尔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冒出了这个念头,只是突然想到了,也就这样说了。 “可是你不一定非要成为一个冒险者才能去荒野,你也许可以以一个旅行家的身份,雇佣一些强大的护卫。”餐桌上有个少年提出了看法。 冒险这种事大部分时候终究还是属于男人的话题。 索尔摇了摇头。 “在我看来,先是一个冒险者,才是一个旅行家,那样你在荒野里至少有自保的能力。依赖护卫?不,命运不在自己的掌控里那种感觉很糟糕。” 第七十二章 花园 “呵呵,真是可笑而狂妄,此刻在这宴席上在座的每一个人,哪一个不比你身家丰厚,哪一个不比你有身份有地位,可是谦逊的众人谁敢像你一样口出狂言。” “呵呵,掌控命运,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凭你一张嘴吗?” 在索尔的话音刚结束之后,一个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听起来似乎是席间的某个少年。他用锋利的言辞对索尔刚才关于荒野的话题,或者说对索尔的理想进行了毫不婉转的批驳。 索尔偏头看了一眼,因为坐在餐桌右侧的末位,隔着大排的人头也看不见是谁在说话,不过他应该也是右侧这排人里的某一个,坐在更接近贝莎的位置。 其实索尔自己也很无奈,别人说的都是以家族为支撑的高大理想,可自己一个孤儿能说什么。 说我差点靠着吃人才勉强撑过了灰幕镇的饥荒?还是我在一个无名老者手下学习过三天正走在成为战士的路上? 索尔很希望‘理想’这个话题能够无视或者跳过自己,但身为宴席一分子肯定不能对宴席主人不礼貌。他只能临时想了个说法,根本没有针对谁的意思,想不到还是被人玩起了文字游戏。 整个宴席突然间安静了下来,似乎在座的众人也没想到会突然出现这么个局面,但很快反应过来的他们全都抱持着看好戏的心情,等待着索尔这个少年的应对。 主座的贝莎姐拿起餐巾拂过自己娇艳的红唇,然后保持着温和的微笑,视线停留在餐盘后面的鲜花上,仿佛那鲜花具有多大的吸引力似的。 索尔突然想起就在刚才自己一开口提到荒野、冒险者之类的字眼时,贝莎脸上转瞬即逝掠过的那抹鄙夷,再想想此刻这个针对自己的声音似乎刚才曾经向贝莎示爱来着。 事情得到了串联,自己似乎不知不觉间卷进了什么莫名的漩涡,索尔陡然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一个成年版的瓦勒,哦,更有身份地位的瓦勒,一时间只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呵,雷恩,那你又凭什么跳出来质疑别人,凭你们家族藏头露尾的武器生意吗?”对面餐席的克莉丝突然出声硬顶了一句。 “看来今后我们两个家族之间的合作或许有必要重新审视了。”这是瑞安娜说的。 “……不是,两位美丽的姐,我……”被点名雷恩的家伙一时间有些语塞。 宴席上一时间有些混乱,自己似乎不知不觉间又差下了许多人情,索尔用眼神制止了正在大声参与起哄的修格斯,然后脚下用力椅子向后一滑。 椅子的挪动声打断了混乱的场面,整个宴席骤然一静。 索尔整个人站了起来,终于在一大排脑袋里找到了那个一脸愠色的少年,索尔对着对方微微笑了笑。 “雷恩少爷是吧?抱歉,我来自偏远的灰幕镇,对这种隆重的场合难免有些紧张不适应,我以为大家只是在随口闲聊而已。” “你说得对,我的语气过于随意了,在此向在座的诸位致歉,今后我对未来的展望也应该更慎重一些,受教了,诚挚地感谢。” 说完索尔举起手中的高脚酒杯向雷恩示意,然后又端着酒杯面向宴席上的众人转了一圈,索尔才将杯中的酒水满饮而尽。然后他落座挪正了自己的座椅,顺带给了修格斯一个眼神。 修格斯很默契的开口说起了他伟大的盗贼理想,似乎刚才那个关于理想的话题得到了继续,从索尔这里传到了对面。 宴席上的众人也纷纷识趣的不再纠缠这件事,毕竟还是要顾及主人贝莎姐的面子。 关于理想的话题最终顺利的传到了贝莎的左手边,正好完成了一圈的传递。 作为主人的贝莎微笑着表示年轻一辈之间有所争议很正常,并带头举杯预祝大家今后都能实现自己的理想,获得更大的成就,宴席也到此结束。 夜宴之后还有一场舞会,众人纷纷在仆人的带领下离席,去往新的场所。 修格斯端着酒杯来到桌边。 “后面的舞会,要去凑个热闹吗?” 对于索尔的心态修格斯毫不担心,想想当时面对疯狗佐斯特自己暴跳如雷的时候,索尔还一脸平静的样子,修格斯很清楚索尔是个怎样的怪胎。 也许正是那种深渊般的心境,才能藏住真正的狂风巨浪。 “舞会?难道你会?”索尔有些讶然。 修格斯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不会又有什么关系,随便搂住一个美丽少女,蹭一蹭就学会了。而且任何舞步,在我灵敏的盗贼步伐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索尔笑着举起酒杯。 “我就不去了,你玩高兴点,别惹什么麻烦。另外少喝点,早点回来,明天找个机会我们一起去街面上逛一逛。” 修格斯点着头和索尔碰杯共饮后,转身离开了。 仆人收拾的动作很快,等索尔回过神来,发现整个空荡荡的餐厅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餐桌上已经一片整洁,只留下几簇鲜花暗自芬芳。 视线扫了一圈,索尔发现也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还有一个女仆安静地立在一边等待。 “请问我该怎么回到我自己的房间。”索尔礼貌地向女仆询问。 女仆神色很恭敬,微微弯腰向索尔说道: “尊贵的客人,我将负责为您引路。不过我衷心地建议您可以适当的在餐后散散步,欣赏一下花园里的风景,之后如果您感到疲倦了,可以顺着花园右侧的径一直走就可以回到您的客房。” 索尔转身看向女仆指出的花园方向,也许是为了保持室内的透气,紫色的华贵布幔被高高掀起,露出了布幔后广阔的花园空间。 不过视野有限,室内外·泄的光照只覆盖了花园一部分。 回头想说点什么,索尔突然发现面前的女仆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他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似乎这个女仆就那么笃定自己肯定会选择从花园回去? 而且回想起来,整场夜宴似乎这个女仆就一直站在刚才的位置,虽然索尔没有刻意关注过,但女仆们不时上前为客人分菜添酒,还是给了索尔模糊的印象。 餐宴结束后这个女仆也没有离开,似乎是专门在等自己一样。 如果女仆一直在这场餐宴上,刚才自己被奚落的一幕她肯定也看见了,可她的态度仍然恭敬得有些过分,那似乎不是自己该得到的待遇,是因为领主府森严的礼仪家规吗? 索尔一时间没想出什么头绪,本想再找个女仆来问一问,但看看空荡荡的餐厅,索尔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算了,不要独自乱跑了。 既然花园连通着餐厅,想来也不会是领主府上什么秘密的禁忌之地,索尔转身从布幔下穿过,迈步进入了花园里。 花园里很宽阔,虽然看不见全貌,但索尔还是能从畅通无阻的微风中感觉出来。 地面上有铺着柔嫩的绿草,踩在脚下很软,精心修剪过的矮灌木包围着各色绽放的鲜花,既有效的利用了花园的空间,又合理地预留出了通行道路。 索尔嗅着花朵的芬芳缓缓前行,走了一会,似乎到达了花园的边缘地带。 即使是边缘,这里也没有任何无人打理的荒芜感,几棵并不密集的树木立在这里,树后面是一堵不高的护墙向两边延伸而去。 对于领主府这种广阔复杂的地形,索尔也无法确定自己此刻处于什么方向,或者说领主府的什么位置。 就在索尔准备转向右侧去寻找那个女仆所说的径时,头顶突然传来了说话声。 “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意思是你曾经在别的地方见过我?”索尔抬头向上看去。 第七十三章 在树上 “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意思是你曾经在别的地方见过我?”索尔抬头向上方看去。 那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悦耳,可以明显听出对方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只是从对方说话的语气听来,又让索尔觉得仿佛彼此是什么很熟悉的老朋友一样。 索尔抬头看去,看见她就坐在自己头顶一棵树打横的粗壮树杈上,长裙下露出一段光洁匀称的腿,脚上套着一双低筒软皮靴。 再往上看,似乎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视野,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轮廓。 对于索尔的问话她也不回答,只是伸出手掌在身旁的树干上轻轻拍了拍,似乎示意索尔上去坐。 索尔回头向透出光亮的餐厅方向看了一眼,也不扭捏,转身抓住这棵树低矮处的枝丫,几个纵身就爬了上去,在女孩身边坐了下来。 坐下来以后他才发现这里的视野不错,越过领主府的围墙视线可以穿透很远,将新镇上繁华的夜景尽收眼底。 “你怎么看起来似乎有点喘气的样子?”索尔偏头顺口问了一声。 “我也是刚来不久,可能刚才爬树有些匆忙。”女孩抬头看着索尔解释了一句。 索尔倒也没怀疑她之前是否在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心里突然想起了餐厅里那个女仆的怪异,又莫名幻想出一个提着裙摆的少女飞快绕路跑过花园,然后提前爬上路尽头这棵树,在树上等着自己的一幕。 应该是我想多了吧,索尔想。 视线在她抬头的那一瞬转开,但下一刻索尔却猛然偏头盯着她的脸。 倒不是因为他认识这个少女,索尔很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她,也不是因为她的样子多么吓人,相反,她很美丽,而且只是一眼就让索尔直接越过了惊艳到达了震惊的地步。 如果一定要把美丽划分层次的话,索尔所认识的所有异性里,真正到达惊艳级别的只有普蕾西娅一个人,剩下的瑞安娜、艾琳姐妹俩、克莉丝也只是各自有着各自的美丽和活力。 他从不相信世上有什么完美的人或物,但此刻看着眼前的少女,索尔脑海里掠过的第一个念头是无可形容,然后是‘极致’这个词,最后又不情愿的换成了自己从来不信的‘完美’。 就像一幅传说级别的画,你如果没有亲眼见过,那你永远也想象不到,画不出来。 灰幕镇虽然只是个地方,但索尔很确信自己的审美和周围众人不会有太大偏差。当然审美这种事毕竟是相对的,自己觉得完美,可能放大到整个大陆就未必能取悦所有人了。 在自己所接触到的知识里,他曾经听说传说中古王国历时期的美杜莎女王,光明历时期的光明教廷圣女和精灵族女王,都有着能引发国家战争的盛世容颜。 索尔没见过,自然也就谈不上信不信,但他现在觉得如果那种级别真的存在,或许也就是眼前这个少女的样子。修格斯如果见到这张脸,没准会原地死亡也说不定。 而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她出现在了这种边陲的蛮荒之地,就在领主府花园这个阴暗的角落里,反差太大。看着这张绝美的容颜,索尔没有感到丝毫惊喜,相反心底升起了浓浓的戒备。 一个女人太过美丽,如果她自己不具备强横的实力,那么不管她自己愿不愿意,终究会被卷进争夺的漩涡。就像一项品质精纯的奖品,只有真正的勇者才配获得。 那不是索尔能够和愿意参与的,必须远离。 短暂的失神后,索尔有些自嘲地偏头看向前方隐约的灯火,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被别人美到说不出话来的一天。 “你不去参加领主府的舞会吗?”看见索尔默然不语,女孩看着前方的夜景主动开口。 “我不会跳舞,就算去了,也只会像鸭子一样摇摆。”索尔漫不经心地应付了一句,心底的警戒在渐渐提升,但什么也不说就转头离开似乎太不礼貌了。 “你是谁?”索尔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可以叫我克蕾蒂。”女孩回答。 索尔抿了抿嘴,他提问的真正意思是你在领主府是什么身份地位,眼前这个少女穿着束腰褶皱纹的礼服长裙,从刺绣纹路和胸花坠饰看来肯定不会是女仆这个级别。 他一时有些无法判断,但也没有追问,毕竟那样有些咄咄逼人了。 “你认识我?”索尔接下来问出了自己心中最大的疑惑。 “要说认识的话,应该说单方面吧,实际上我曾经偷看过你。”克蕾蒂突然说道。 偷看?索尔一脸怪异地体会着这个词,突然有一种极致的荒诞感,仿佛自己突然间变成了一只在荒野里跳舞的猴子,一直被暗处的某道视线所笼罩。 可是自己那挂满蜘蛛的人生,又有什么值得偷看的呢? “就在修道院耳室门前那根古老的立柱后面,有几次我就躲在那里,看你默默地劈柴、打水,看你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出不来。” “其实最初注意到你的缘由并不复杂。” “有一次我去修道院参加家族祭祀,正百无聊赖间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向地下室摸去,我心想那下边只有一间杂物室和一间地下藏书室吧,你到底是去做什么呢?” “从那以后,不知何时我开始下意识的在意你,比如在后院,某个你本该出现的场合你不在,感觉就像一副有残缺的画一样。” “然后我就会下意识的到处寻找你,直到看到你独自一人默默抱着膝盖缩在某个角落里,我心里就会觉得这下正常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叙述中的克蕾蒂突然捂着嘴轻笑起来。 “当然我也见过你被其他几个大男孩按在地上,脸被踩进泥土里,很狼狈的样子。” 索尔本来还在半信半疑地听着,渐渐的脸越来越黑。 “看来你似乎喜欢把别人的窘境当成笑话来讲,而且乐在其中。” “鬼祟?独自抱着膝盖?被踩脸?好吧,就算你真的偷看了我,为什么你就不能记住那些好一点的事,非要揪着我的糗事不放呢?一定要这么刻薄吗?”索尔脸颊抽搐着。 “谁叫你那么可恶呢?”克蕾蒂皱了皱鼻子。 “我可恶?我都被踩进泥土里了好不好?”索尔有些哭笑不得。 克蕾蒂转头凝视着索尔突然一脸玩味地说道: “毕竟,你曾经威胁过我,要把我永远留在黑暗里。” “留在黑暗里……,等等,是你!?”索尔像是被闪电劈了一下般震惊道。 有段时间他曾经发现,除了自己以外还有某个人偶尔会光顾修道院的地下藏书室,因为担心这人把自己喜爱的书籍偷走,所以索尔留下过一张威胁的字条,但后来他却始终没有找出那个人。 克蕾蒂表情揶揄地看着索尔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冷漠是你脸上一成不变的风景,可你今天已经震惊两次了。后来我还发现有几本书不见了,《来自荒野的风》、《另一种人性》、《论矮人饲养巨龙的可能性》,请问它们都去哪里了?” 面对克蕾蒂的质疑索尔有些不自在地偏开头耸了耸肩。 “我一直没有把你找出来,所以我想来想去,怕书被别人偷走最好的方法就是我提前偷走它。换句话说,害怕别人自私的最好方法就是比别人更自私。” 克蕾蒂露出了一抹调皮的笑容。 “虽然你说的听起来有些道理,但是很遗憾,我已经把无耻这一条添加进你的特质里了。” 第七十四章 在树上(二) 看着克蕾蒂脸上不经意间露出的美丽笑容,索尔不得不承认,美貌达到了一定程度的确自带杀伤力。 再想想两人都曾经独自挤在修道院那狭的地下藏书室里,翻看那些灰尘弥漫的古老书籍,似乎无形中又在索尔心里增加了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然而这些都没什么用,在索尔人生的优先排序里生存永远是第一位的,再美丽的女人也无法改变这个顺序。 就在刚才克蕾蒂不经意间提到‘家族祭祀’四个字的时候,索尔对对方的身份大致已经有了头绪,心中的戒备也随之提升到了最顶点。 “所以,你是贝莎?亚格林顿的姐姐?”索尔看着克蕾蒂,目光回复了往日的平静和漠然。 “不,实际上我是她的妹妹,虽然她只是比我大几天而已。”克蕾蒂脸上的笑容依然动人。 得到答案的索尔和克蕾蒂沉默着对视了片刻,然后索尔伸手在树干上一撑,整个人已经果断跳下,落在了树下的地面上。 他虽然对于领主了解得不多,但对于领主家族内部的成员构成还是大致听说过。 萨维恩领主有三位夫人,六个儿女。 领主继承权据说落在了次子费斯身上,只不过修格斯那边的零散情报说费斯如今已经离开这片领地,到相邻领地的魔法公会分部参加新一轮魔法师试炼去了。 费斯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下面是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贝莎?亚格林顿是领主的女儿,也是费斯唯一的妹妹,索尔今夜已经在宴席的主座上见过。 这意味着眼前的克蕾蒂很可能在说谎,而谎言的作用通常用于掩盖某些不为人知的目的,这让索尔嗅到了危险的气味。 他只想平安完成这趟短期旅行,而不想卷入任何麻烦。 在宴席上承受点同龄人的恶意那种事根本无关痛痒,但眼前的克蕾蒂却让索尔感觉到了自己无法招架的危险。 就算克蕾蒂说得是真话,她真的是贝莎的妹妹。 领主突然冒出来一个从未听说过的第七个女儿,那么显然她可能是私生女。既然这个消息从未对外公布过,整件事无疑是领主府上的密辛,必定更危险。 所以索尔果断选择离开。 站在树下,索尔保持着最后的礼貌抬头看向树上的少女。 “你很美丽,至少是我有限的人生阅历里所见过最美的女孩,但这种出挑的美丽很可能让你自己置身于危险。看在我们曾一起站在古老书架后翻阅那些陈年旧事的份上,我衷心希望你照顾好自己。” “我不知道你安排女仆把我指引到花园里有什么目的,我也不想知道。” “如果只是为了一场以叙旧为主的会面,那么我很荣幸。但如果你是想让我为你做什么事情,那么我只能提前说声抱歉了,我帮不了你。” “因为我人生的优先排序永远是生存第一,个人实力第二,我会远离一切我无法负担的危险,绝不会本末倒置。” “我不是什么实力卓绝的杀手或者靠一些危险任务过活的佣兵,我也没有那些能力。我只是个自身难保的孤儿,仅有一条卑微的性命,能力刚好够我自己活下去而已。 “而这种活下去是有前提的,就是不要做自己能力以外的事情。” “最后,和你聊天很愉快,但现在夜色深沉,该睡觉了,愿你甜美入梦。” 说完,索尔不再停留,向花园右侧的客房方向迈出了脚步。 真是个比老鼠还警惕的家伙。 在索尔看不见的地方,独自坐在树上的克蕾蒂注视着索尔的背影,嘴角浮起一抹狡黠的笑容。 “哈~呜,好久没有见到梅丽莎修女了,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克蕾蒂伸展双臂,略显丰满的身躯挺起一个优美的幅度,对着索尔快要消失的背影打了个哈欠。 正在迈步的索尔内心突然暴跳了一下,猛然回头看向克蕾蒂。 对于自己这瞬间的反应索尔心里很不满意,其实头转到一半他就后悔了,这虽然是一种本能,但自己还是显得过于迅速激烈了。 盗贼的伪装术里提到过,通常的伪装大致分为两种。 一种是通过改变外在穿着和容貌来实现伪装的目的,让你变成另一个人。 第二种最难,被称为人性的伪装。你还是你,但不论你身处任何环境,你都要记得运用不变或者相反的表情来掩盖你的真实想法和目的,让别人看不清甚至曲解你的本意。 伪装术里还曾经不厌其烦的反复强调过。 当某些局面突然来临,即使瞬间便将你拉入劣势,你仍然应该保持镇定,以确保你的角色能继续扮演下去。即便接下来要面对的是被人识破伪装后的战斗,镇定,也能让你更从容地应对。 这些都是一本盗贼手札上的内容,当这本手札从旧书堆里被找出来的那一刻,索尔就倾注了自己很大的热情,但现在看来,自己的实践运用还远远需要磨练。 不过既然彼此都是聪明人,似乎也没有虚与委蛇的必要,克蕾蒂这句话无疑是她扔出的最后一个筹码,或者说一种威胁。 在自己即将离开的时候突然提起已经被干掉的梅丽莎,这意味着自己和修格斯动手的时候可能暴露了,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视线掠过四周,迅速在幽静的花园里扫了一圈,然后索尔用比下落时更快的速度重新窜上了树干。 一把搂紧了笑容依旧的克蕾蒂,索尔的手下意识摸向了自己腰袢,但突然想起随身的匕首已经被领主府的守卫扣留了。 两人的额头贴在了一起,从远处看就像坐在树上侧身亲吻的相爱男女。 紧贴着索尔锋利危险的目光,克蕾蒂纤细秀丽的眉毛挑了挑,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 “如果你想要我的话,我可以陪你,现在,或者今夜,我可以和你度过一个温馨的夜晚。今后你也可以随时来找我,任何时候都可以在我身上享受到甜美结合。” “当然,我的贞洁还在,我也不是什么随便的女孩子。只不过在我人生的优先排序里自由是第一位的,所以我的身体也可以作为报酬的一部分。” 索尔抵着她的额头笑了起来。 “不论你需要我做什么,你怎么确保我在占有你之后会履行所谓的诺言?” “没关系的,这世界上任何事随时都处于变化之中。如果你那样做了,我会把我所知的所有关于你的秘密公诸于世,同时调集我所有能动用的力量毁了你,希望你已经做好逃出宗教审判所通缉的准备。” 说完,克蕾蒂轻轻扭动脑袋,挂着甜美笑容的精致唇瓣在索尔唇上一蹭而过,留下短瞬间惊心动魄的触感。 嗅着她身上静谧的芳草香味,索尔一瞬间有些恍惚,赶忙将她抖开,目光重新看向前方的镇夜景。 两人回到了最初闲聊时的样子,并排坐在一起,克蕾蒂晃动着自己光洁的腿,将裙摆踢得时而轻轻晃动。 “刚才你吓到我了,我那天正好在静室里祈祷,嗯,应该说正在代表家族发呆。听见梅丽莎的说话声后我好奇地打开门,然后目睹了墓地里修女长投入诸神怀抱的整个过程。” “我无意激怒你,之所以此刻突然冒失地说出来,是因为我很心急。” “你现在可不像被吓到或者心急的样子。”索尔偏头揶揄了一句。 “其实看到你杀了梅丽莎之后,等最初的惊吓过去,我竟然还有点莫名的兴奋。” 索尔脸庞有些僵硬。 “杀人的是我,所有风险和后果的承担者也是我,你兴奋什么?” “那至少说明你是个有胆色可以依赖的人,毕竟那一幕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必了,我衷心地希望你能忘记我,忘掉这些事,就像忘了某夜飞过你耳畔的虫子。”索尔一脸无奈地回答。 第七十五章 在树上(三) 事情有些辣手了,在领主府干掉克蕾蒂显然不太可能,不然事态直接就会走向自己无法预知的方向,索尔暗自思索着。 似乎看出了索尔的顾虑,克蕾蒂继续摇晃着腿。 “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 “可是你握着我的把柄,并且威胁了我,谈话的平衡已经被打破,所以我们没法好好谈了。”索尔试探着。 “你毕竟是男孩子,不要那么气嘛。虽然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但我保证自己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不论是替你保守秘密还是……成为你的助手。”克蕾蒂俏皮地向索尔眨了眨眼睛。 看着她绝美的容貌,还有那头耀眼及腰的金色长发在微风里飞扬,索尔突然下意识开口。 “你是精灵族?” 克蕾蒂抬手将脸侧的秀发别到耳后,亮出她和人类没什么区别的耳朵。 “想不到这你都能看出来,我明明没有尖耳朵。不过我母亲的确是精灵族,不知道什么原因她落在了萨维恩手里。然后我出生在这片领地,在我出生不久后我的母亲就去世了。” “精灵族不是据说寿命都很悠久吗?”索尔有些疑惑。 “那是指自然生长的范畴,如果受了过重的创伤或者身染重病,其实和人类没有区别。所以,我有一半的精灵血统,说好听点我是个半精灵或者混血精灵,但其实我只是个杂种而已。” 听着她低落的语气索尔微微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接上话,只能偏开视线。 既然躲不掉,那就切入主题吧。 “那么说说吧,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像我刚才提到的那样,我想要你帮我获得自由。” “自由,那可是世界上最贵的东西。”索尔凝视着前方的灯火说道。 “不,世界上最贵的东西是内心的平静,当然如果你活得不自由,你也平静不了。” 索尔偏头扬了扬下巴。 “具体点,怎么个自由法?” “在我十三岁的某天夜里,我的父亲,也就是你们说的萨维恩领主爬上了我的床,然后我用几个火球赶跑了他。” 亲生父亲爬上女儿的床……,索尔眼角抖了抖,虽然他从许多书本里早已见识过贵族们的污秽生活,但亲耳听到一时还是有点不适应。 “等等,你说火球?你是魔法师?”索尔突然反应过来。 “不是,我并不具备多少战斗能力,我只继承了母亲的容貌和少量的魔法力量。从十岁开始我就经常跟随大鉴定师丹佛先生学习,有幸学会了几个低级咒文。” “你说你用几个低级火球就赶走了你三阶剑士的父亲?”索尔有些难以置信。 “确切地说,不是赶走,火球的杀伤力很有限,但动静很大。” “那夜惊醒了很多人,他的夫人和儿女们纷纷前来围观,当时他的几个儿子们似乎正在争夺领主继承权的归属。不知道是出于领主的体面,还是别的什么引起了他的顾忌,所以暂时放过了我。” “现在的我一边要防备他还要终日面对后母们的秽言恶语,我是不是很可怜?”克蕾蒂用幽怨哀伤的目光盯着索尔。 索尔挤出一抹苦笑,无奈地耸耸肩。 “可是就算你和我说这些也没什么用,我目前的实力顶多也就能赶跑几只野狗,我还是靠混在贝莎的护卫队里才能来到新镇。而且你肯定知道,刚才在餐宴上我被一个热血青年说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克蕾蒂脸上又出现了那抹狡黠的笑容。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不堪,其实我远比你想象的更了解你,一点挫折算什么。你胸中有海浪翻滚,又怎么会在意几条河的流向呢。” “以前的你或许生活得有些艰难,年幼时总有很多事情无能为力。” “不过我的厨娘已经从你的好友修格斯那里听说,不久前你在决斗中战胜了铁匠之子洛顿,而且你们还成为了好朋友,一起进入荒野冒险。据说你还开始饲养一种名为颅鼠的动物,正在向一阶迈进。” 厨娘?听说?索尔脸色发黑,修格斯那个蠢货,在异性面前真是毫无智慧可言。 克蕾蒂温柔地伸出手捧住索尔的脸庞。 “我很高兴你有了新的朋友和自己的队伍,所以我希望你能带我离开这片领地。” “领主府上并不是没有实力过硬的人,可我永远不会信任他们。但你不一样,毕竟我们年龄相仿,彼此还有着两无猜的感情。” 索尔眼睛瞪了瞪,两无猜的感情?你可能对这个词有什么误会吧? 就凭你抱着看糗事的心情悄悄偷看过我几次? 这真是……太无猜了。 过了片刻,克蕾蒂收起玩笑的心态。 “最近,萨维恩似乎找到了对付我的新方法,他把我的婚姻问题放上了家族桌面。我不知道他想用来交换什么,但不难预见我悲哀的生活即将开始。” “对于普通人而言婚姻也许就只是婚姻而已,但婚姻的作用除了解决欲望,繁衍后代外,还能让家族与家族,种族与种族,国家与国之间的联系更紧密。” “什么时候会定局?”索尔问。 克蕾蒂摇了摇头。 “你知道的,弱的我在家族里不会有什么反抗的力量。领地里的适婚年龄最十四最大十八,我不久前才过了成人礼,现在年龄只是刚好踩线,” “不过目前家族里已经有了些风声,乐观估计的话也许还有两年,最晚也绝不会超过两年,时间真的不多了。” “所以,你会帮助我带我离开吗?”克蕾蒂的神色突然变得无比郑重,又有些哀求。 索尔和她对视片刻,偏头离开了克蕾蒂的视线。 “我想一想吧。”索尔最终说了一句。 “好,你每次来新镇都要穿过荒野,你要心一点。我会让女仆在围墙边缘放下一根绳子,你只要沿着领主府正门右手边数到第十六和第十七棵树之间,就能找到。” “那个地段没什么灯火,应该很安全。进来后你还要躲开巡逻的守卫,沿着路一直向前翻过尽头的矮墙就能到达我们现在所在的这里。” “每个月的第二周和第四周的星坠日,我都会坐在这里等你。” 也许是说得有些累了,克蕾蒂偏头靠在索尔肩上,眼眶有些发红,语气黯然地低语道: “其实逃离婚姻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罢了,我想逃离的很多,逃离这个家族,逃离目前的生活,逃离这身不由己的人生。” “我……其实很孤独,周围甚至都没人能陪我说说话。我很想念我的母亲,如果不是靠着那份怀念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撑到今天,我现在每天都活在绝望里……” 索尔注视着前方的灯火漠然说道: “绝望?不,还不到。” “在我看来,只有那种用一生去苦心营造的属于自己的渺幸福,下一刻却瞬间在你面前崩散坠落,只剩下你众叛亲离,孓然一身,一无所有。” “更悲哀的是接下来你发现时光已经不再眷顾你,只留下一具垂垂老矣的腐朽之躯。” “不再有重头再来,不再有一切可能。” “那才是真正的绝望。” 安静里,索尔突然意识到这些沉重的东西似乎没有丝毫安慰的作用,还会起反效果,他只能又再次开口。 “我是一个真正的孤儿,连名字都是从墓碑上捡来的,也从未去打探过我的父母是否还活着,他们是谁。” “说起来你也许不信,我对那些和睦的家庭并没有太多的羡慕。其实比起那些把儿子赶出家门把女儿卖作妓?女的家庭,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 “我不太会安慰人,所以我想如果我把我更惨这件事说给你听,也许你会好过些。” 克蕾蒂觉得索尔平静的语气后面似乎藏着深深的哀伤,让她莫名有些心疼。 这种心疼或许无关于感情,只是因为乍然听见了一件悲伤的事情。 克蕾蒂坐起身,扯过索尔的外套袖子埋脸蹭了蹭,然后美丽的大眼睛闪了闪。 “可是我从来不屑于从别人身上找平衡。” “好吧,我勉强相信你。”索尔微微笑了笑。 被索尔这一打岔,克蕾蒂觉得自己原本的悲伤突然跑掉了,她有些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唔~的确该睡觉了,睡眠是女人的第二生命,我会努力睡觉,为你而美丽。” 索尔嘴角抽搐了两下,赶紧劝告道: “不必了,你已经得美丽让人颤抖了,如果你今后能够彪悍地活,我想我会更欣慰。” “你做梦,我会一直美丽下去,不会给你抛弃我的理由。” “……” 第七十六章 黎明时分 索尔回到客房的时候,修格斯那家伙居然还没有回来,看来他和克蕾蒂的厨娘聊得不错。如果他今晚敢留在厨娘那里过夜,回去就立刻向蔻维尔告发他,索尔在心里愉快地做出了决定。 在床边坐下,索尔习惯性的想翻出自己的长剑来仔细擦拟一下,这是他最近养成的习惯,擦拟的过程能让他更加专注于自己的思考。 左右四顾后才想起被扣留的武器要等到离开时才能领回来,索尔倒在床上枕着双臂,看着天花板陷入了沉思。 这一夜其实并没有过去多少时间,但索尔却觉得过了很久,无疑花园里那个自称克蕾蒂的少女给自己留下了及其深刻的印象。 索尔清楚地记得自己翻身上树后,第一眼看到克蕾蒂美丽容貌时的深深震撼。 她就像一个贸然出现的暗夜精灵,虽然坐在无光的阴暗里,但那一刻,仿佛这世间所有的光明都眷顾在她的身上,带给索尔一种极不真实的恍惚感。 后面的整场谈话,他自始至终也没看清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孩子,因为他把她的喜悦、哀伤、狡黠、调皮,甚至性感妩媚全都看了一遍。 特质太多,以至于索尔反而无法判断出她真正的样子,也许这些全都是,也许全都不是,但至少她肯定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单纯柔弱。 至于克蕾蒂所说的悲惨故事,或许是真的,或许有一部分是真的,也或者那就只是个故事而已。 听到她的需求后索尔倒是无形中松了口气,至少不是让他去暗杀领主之类异想天开的事情。不过索尔从来都不喜欢受到威胁,我出于本心愿意帮你是我的事,但你动用手段逼我帮你就是另一件事了。 他很清楚克蕾蒂的威胁并不像艾琳那样只是个自我保护的玩笑,一些事情只要她想,是的确有可能做到的,毕竟领主那么大的权势放在这里。 有些麻烦啊! 不过想想克蕾蒂所说的婚期还有段时间,自己手上也还有一些乱事纠缠,一两年吗?世道那么艰难,等我能活到那时候再说吧。 承诺肯定是不可能给的,把这件事情随意放在心里倒是没什么压力,反正到时候要是有了变数,找个机会悄悄离开走人就行了, 想到这里,索尔不再纠结,简单的洗漱后,熄灯入梦。 修格斯那家伙似乎回来的很晚,半夜索尔恍惚间被吵醒,听到喋喋不休的修格斯似乎还想拉着他畅聊一番,留给修格斯一个后脑勺后,周围终于渐渐安静。 第二天索尔醒来的很早,推了推修格斯,只得到几声呢喃的梦呓。 着装完毕后,索尔点起油灯,倾斜陶罐往铜盆里注入清水,一番洗漱后整个世界都清爽了。 “嗵~嗵”轻柔的敲门声响起。 索尔以为是领主府的仆人,打开门看见瑞安娜站在那里,接着克莉丝也冒出了脑袋。 她们是来辞行的,实际上昨晚的晚宴后这次的邀请差不多就算结束了,各家族子女为了表达对贝莎姐盛情邀请的感激,也纷纷在领主府上留宿了一晚。 不过今天她们都要离开了,像瑞安娜之类在本镇有着产业倒是不担心回程的问题,没有产业的也总有三两好友,跟随好友家的商队回去就行。 知道索尔和修格斯没有稳定的回程渠道,瑞安娜特意过来打个招呼,问两人需不需要跟随她的家族商队一起回去,反正大家也住在一个镇上。 索尔想了想还是婉拒了瑞安娜的好意,昨夜已经受到了别人的帮助,不好意思再次麻烦别人,而且索尔自己也还没有完成在镇上采购一番的预订计划。 昨夜在宴席上瑞安娜和克莉丝都曾站出来为自己说话,你自己需不需要帮助是一回事,至于别人做了你领不领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索尔此时正好对昨夜的声援表达了一番谢意。 “想不到你也起得那么早,我还以为我们突袭过来会看到你们没穿衣服的样子呢。”瑞安娜对索尔的致谢轻轻摆了摆手,然后调皮地岔开了话题。 “你们想看?那实在太简单了。”索尔说着话突然退后两步,拉住床上的毛毯一角用力一扯,面朝墙壁的修格斯正弓着身体睡得很安详,只是一整个光溜溜的屁股突然暴露了出来。 “哐当~”修格斯的身体猛然一震,装睡肯定不可能了,他瞬间化为一道残影,很敬业的向众人解释了什么是盗贼的极致速度,只是下脚时不心踩翻了地面上洗漱的水盆。 “呀~!”猝不及防的瑞安娜和克莉丝没想到索尔会突然来这么一下,两人瞬间脸色飘红,刚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就看见修格斯已经用枕头捂住了要害部位,站在索尔身边,正一脸从容地打着招呼。 “扑哧~”看着地面上还在打转的水盆,两个脸红的少女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她们离开以后,修格斯扯住索尔的衣襟大力摇晃着。 “毫无人性的畜生啊!你毁了我光辉高大的形象,拔剑吧,今天只有一个人能活。” “形象这种东西既然能毁掉,自然也能再建立。你应该把今天当做一个新的起点,时刻鞭策自己。”索尔从容地挣开。 最近入夏了,天气逐渐炎热。修格斯这家伙不知道何时喜欢上了裸?睡,还喜欢半夜往别人身上爬,可把索尔恶心坏了,所以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强行帮修格斯改正这个恶习。 “动作快点,今天去集市上好好逛一逛。”索尔催促道。 “哈~你先去吧,我得再睡会,稍后我先去联系好回去的商队后再到集市上和你汇合,今天离开的话我们还能省一笔旅馆钱。”修格斯打着哈欠,毛毯一掀,将枕头夹在胯间又滚了进去。 想想自己昨夜曾经靠过那个枕头,索尔一脸恶寒地赶忙逃走。 这片大陆的白天和夜晚虽然没什么区别,但人们还是保留着光明历时期沿袭下来的作息时间,也算是传统的一部分。 此时应该黎明刚至,整个领主府还没多少人活动。 索尔在仆人的引领下来到了正门,在守卫处领取自己的随身物品。 下意识的,他回头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并没有某个金发的暗夜精灵在默默注视自己。 在心里默默道别后,索尔让仆人向贝莎姐代为转达自己的辞行,至于亲自当面说什么的,还是不必了。礼不礼貌索尔并不在意,反正也只是这一次。 “你明明救过她的命的,不过还是要谢谢我那个刻薄的姐姐,让我能以最美丽的姿态见到你。”昨夜克蕾蒂在树上如是说。 走出领主府的大门,索尔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此刻街面上行人寥寥,灯火零散,他准备先找个人打听下集市的方向,也不知道集市开了没有。 刚走了几步,看见克莉丝正站在前方的交叉路口左顾右盼,像只迷路的猫咪。 “你们不是走了吗?你在这里做什么?”索尔走上前打了个招呼。 “我不回灰幕镇了,要到奈尔斯领地去。今天本来准备和瑞安娜逛一逛新镇的集市,可那个狠心的家伙说要去自家店铺上看一看,就把我扔在这里了。”克莉丝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 这片大陆上的许多领地通常以领主名字命名,也有少数还保留着旧时男爵领公爵领之类的称呼。 索尔对克莉丝并不是太了解,旅途里闲聊过几句,只知道她是安德瑞尔家族的人。 她的家族生意规模似乎比瑞安娜还要大一些,毕竟瑞安娜家族的生意只是覆盖了萨维恩领地的各个镇,但克莉丝的家族却是跨越了好几个领地。 克莉丝穿着一身奶黄色的修身连衣长裙,上面应该是露出部分肩膀和手臂的那种,只不过被上身罩着的一件纱质的女式坎肩遮住了,光洁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 她有着不输于瑞安娜的容貌,只是看起来比瑞安娜显得娇一些。酒红色的发质在脑后简单的束成一束马尾,那似乎不是贵族间常见的发型,不过却将少女的活力散发到了极致。 “你一个女孩子逛集市不太安全吧。”索尔顺口说了一句。 “所以,你会保护我的是吗?”克莉丝扬起精致的面容,视线却盯在索尔背后的长剑上。 “好吧,反正我也正准备离开前逛逛集市的,不过……我可能保护不了你太久。” “走吧走吧,我们都起早了,本来应该在领主府上享用一顿早餐的。刚才我问过了,集市还有一会才会开,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面包店很美味,我们先去那。”克莉丝拽着索尔的手臂开始了拖行。 第七十七章 热闹的集市 在面包店里坐下,烤炉的热气轻易地驱散了清晨的微凉。 很快两份牛奶甜汤和一篮夹心面包就端了上来,烤得金黄喷香的面包整齐的排列在浅口的藤篮里,每个面包下面还贴心的放着一个木制托盘。 克莉丝一路吵着要来这家店,据她说这家店的特色美味就是夹心面包。 索尔伸出指头勾住托盘,很有兴趣地将一个面包拽到自己面前,很快就搞清了为什么要叫做夹心面包。 这些面包并不像普通烤面包那样方正拱顶,每个的体量了很多,既保持了一种外观的巧精致感,又不会让客人随便一两个就吃饱匆匆结束用餐。 而且每个面包都从中间被剖开,在缝隙里加入了一些花样。 索尔拿起来咬了一口,嗯,味道的确不错。面包的底味微甜,夹入了蔬菜和微微熏烤过的嫩肉,表面还淋着酸甜味的酱汁,让人食欲大开。 对面的克莉丝优雅的端着托盘,低着头像松鼠一样口的啃着,脑袋后的马尾一晃一晃的。 “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够做出这样的美味。”克莉丝吃完一个后突然感慨起来。 “工序上看应该不难,先烤面包再加馅料,最后淋酱汁,而美味的最大原因就在于酱汁。怎么,你对厨艺感兴趣?”索尔饶有兴致地问。 “算是吧,不久前我还亲自下厨为瑞安娜做过一餐。” “那一定很美味吧?”索尔很是钦佩,他的野式厨艺顶多算是刚刚起步。 听到索尔的问话,克莉丝突然低下头,有些脸红地声说。 “可能只是一般吧,瑞安娜吃完突然捂着肚子在地板上滚来滚去,不时还在地板上捶打几下。” 一般?你确定那不是毒药?索尔嘴角有些抽搐。 “那你都使用了些什么食材?”索尔很好奇。 “就一些很普通的,平常别人不太爱吃的我都放了一些,然后炖了一大锅,我觉得这么多难吃的东西混在一起也许就会变得美味起来也说不定。”克莉丝的表情很是认真。 索尔点着头,莫名地觉得很有道理,并在心里为瑞安娜能活下来而感慨不已。 篮子里的面包逐渐减少,记不清总数是单数还是双数了,剩下最后一个的时候,索尔和克莉丝同时伸手按住了托盘的一边。 “放开你的手,你是男孩子要谦让女孩,如果你不放,我就会变成幽灵趁你睡觉的时候飘在天花板上狠狠地一直瞪着你。”克莉丝抬起精致的脸盯着索尔说了一通道理和威胁。 索尔一脸好笑地想象了一下,竟然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惊悚感,于是他果断把头转向一边。 “你怎么来了?” 克莉丝疑惑地跟着索尔扭头看去,但她谁也没看见,又不明所以地转回头来,突然发现最后一个面包上出现了一个牙印。 “我一不心咬了一口,已经吃过了,沾了许多口水,所以……不好意思了。”索尔一脸憨厚的笑容,向最后一个面包伸出手去。 可恶的家伙! 克莉丝眼里掠过一抹凶光,飞快出手抢走面包,在索尔震惊的目光里一番撕咬后吞了下去。 “你还真是……厉害!”索尔表情有些呆滞。 “哼!付钱吧,本来我打算请你的,但你不绅士的行为让你失去了这个机会。”克莉丝从座椅上站起身抖了抖裙摆,留给索尔一个骄傲的背影,马尾飞扬。 索尔哭笑不得地掏钱付账,看着她娇的背影,再想想她昨天宴席上为自己拍着桌子仗义执言的样子,这反差真是难以把握。 很多时候索尔都觉得女孩子们就像古老深奥的谜题,即使以自己卓绝的智慧也难以破解一二。 走在集市的街面上,行人已经往来熙攘,不过还没到集市最热闹的时候。 克莉丝不时拽着索尔在一些奇怪的摊贩前停下来,有各种兽骨制作的附身符,还有号称能复制龙眼宝石的短柄魔镜,某一处索尔甚至听到有人在兜售世界树的种子。 还好克莉丝很聪明,只是单纯好奇罢了,每每有新发现她都会拉着索尔上去围观一番。 “你想买什么?”克莉丝用肩膀拱了拱索尔。 索尔向路边一间挂着魔法杖牌子的店铺挑了挑下巴。 这家店有些奇怪,紫色布幔向两边分开,地面有着两级半弧型台阶,华丽的地毯拾级而下,台阶上有一个精致的镂纹木架,木架上放着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球。 如果不是按照洛顿的提示看到门徽上的魔法杖,索尔还以为来到了什么占卜的地方。 店里的货物或挂或陈列也算种类繁杂,索尔大致扫了一眼,然后拿起了一本魔法书一样的东西。 “客人眼光真是不错,这是我们新到的魔法图鉴。”一个有些上了年纪却很有气质的年老女士迎了上来。 “请问有什么用?”索尔问了声。 店主详细的介绍道: “前面的这些图片都是在黑暗荒野里比较活跃而且常见的魔兽,它们的大致出没区域、生活习性、弱点、实力和战斗技巧,每一种魔兽在图片上都有着针对性的详细介绍。” “遇见敌人时图册还会自动锁定敌人,你只要翻开就能最快速的浏览到相关信息,当然如果没有登记在册的魔兽是毫无信息的。” “基本上图鉴算是免费,真正收费的是后面这些空白的卡片。每当你冒险时遇到新出现的魔兽,你只要从图册里抽出一张卡撕开,它就会自行记录该魔兽的相关信息。” “不用战胜敌人,只要遇见并且在有效范围内魔法图片就会自行生效。如果你冒险中遇到一些稀有强大从未出现过的魔兽,它的图片带到各大主城还可以得到不菲的赏金。” “这本图鉴目前是整个大陆同步的,一段时间后你可以到魔法师公会任何一个分部进行信息共享,这意味着哪怕是别的冒险者所贡献的新图片,你也能及时而无偿的获得相关信息。” 索尔轻轻地抚摸着图册封面精美的纹路,他很清楚这显然是一件好东西。 虽然荒野里的敌人具备着流动性,但突然遭遇某种强敌,图片上的信息也许能救命都有可能。而且听起来这东西只要不遗失再爱护一些,就可以用很久的样子。 “五十银狼,对应每本图册后面的五十张空白卡片。” 索尔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自己带着六十银狼倒是可以买一本,但其它货品可能就要错过了,想不到魔法物品那么贵,还是再看看吧。 “不喜欢吗?”克莉丝探着身子表情有些疑惑,对于这些冒险的东西她不是太懂。虽然看着索尔爱不释手的样子,她也摸不清是不是索尔有着别的打算。 “我暂时应该用不到,再看看吧。”索尔随口解释了一句。 第七十八章 人海之中 火球术、寒冰箭、地岩刺、鹰眼、照明术,店内的货物以卷轴类的消耗品居多。墙壁上挂着各种材质的魔杖,不过这些都和索尔没什么关系。 魔咒类的似乎很少只有两种,一种是索尔所知的鲜血魔咒,一种是干涸魔咒,据说在沼泽里使用可以改变一定范围内的地形,把沼泽变为坚硬的土地。 严格说来这些卷轴和魔咒都能为战斗带来一定的助益,但索尔并不准备培养自己的依赖性,最终只按预定计划要了一个鲜血魔咒和两个型的魔法沙漏。 准备付账的时候克莉丝突然按住索尔的手臂。 “这种东西你想要我可以送给你两个啊,我家店面里就有。”克莉丝扬起白皙的手臂晃了晃,手腕上系着一个更巧的沙漏,不仔细看索尔还以为是一串精致的手链。 索尔将银币递给店主,然后低头凑近克莉丝耳边。 “从你抢走我最后一个面包那一刻我就已经看穿了,你其实就是个~气~鬼。” 突然贴近耳畔的温热和轻语让克莉丝像猫咪一样缩了下脖子,精致的脸红了一片,等她反应过来索尔所说的内容,纤细的眉毛又马上竖了起来,整个人顿时凶光四射。 可惜索尔并没有和她对峙的意思,已经汇入街面的人流里了。 克莉丝只能追上去一把扯住索尔的袖子。 “等等,你买东西不讲价的吗?” “我怎么可能让一个气鬼看见我斤斤计较的样子。” 索尔撇撇嘴,头一偏,终于及时骄傲了一次,留下原地跺脚的克莉丝。 “旅途里还不觉得,但现在越是了解你我就越发现你是个无比可恶的家伙。”克莉丝忿忿地走在索尔身边。 “不要试着了解我,这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因为随着了解的深入,当某天你发现没我不行可我却只把你当成只宠物的时候,你会伤心的。”索尔语气从容的东张西望着。 “你……不要脸!”克莉丝攥紧两个拳头竖在胸前,嘟着嘴发出了一记精神诅咒。 “脸?我和修格斯好不容易活到今天,我们总结出来最深刻的一条生存哲理就是,除了脸不要,什么都要,除了粪不吃,什么都吃。”索尔招架得很从容。 “无耻!” “让赞美来得再猛烈些吧。” 克莉丝震惊了,从到大在吵架这一块她从来没遇到过什么对手,可是今天面对索尔这块裹满青苔的滚石,她发现自己竟然一点办法也没有。 走了几步,索尔发现身边的克莉丝突然不再吵闹,面前被四个男人堵住了去路。 “有事?”索尔抱着手向四人问道。 四人当中为首的似乎是一个少年,头发整齐地梳理过,身上名贵的穿着透露着不菲的身份。三个护卫模样的人跟在少年身侧,估计最少也是一阶。这就很麻烦了,索尔想。 当中的少年上前一步,看都没看索尔,只是盯着缩在索尔身后的克莉丝。 “哟,美丽的克莉丝姐,怎么才一段时间不见就那么生分了?这个脏兮兮的杂毛是你新找的情人吗?” “请你不要再来纠缠我,也请你珍惜两家最后的一点交情,不要侮辱我的朋友。”克莉丝神情冷峻地从索尔身后站出来,语气隐含愤怒。 “家族交情?贱人,过了几年装模做样的贵妇生活,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口出恶语的少年话音刚落,整个人突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三个护卫也下意识抬手按住了腰袢的长剑,因为他们看见抱着手的索尔突然对他们露出了一个危险的笑容。 索尔左右转头看了看,像是在寻找什么,片刻后在人群里找出一个农夫模样的人。 他走上去搂住对方肩膀交头接耳了几句,还回头指了指堵路的四人,片刻后那农夫神色匆匆地离开了,走出一段路后还表情奇怪地回头向这边看了一眼。 等那个农夫汇入人海之中,索尔才抱着手缓缓走回来。 “克莉丝姐是我们兄弟会尊贵的客人,我不在乎你们身后是什么狗屁家族,希望你们已经做好了和二十个兄弟会成员干一架的准备,今天你们四条杂鱼要是能活着离开新镇,我就跪在你们面前唱圣歌。” 索尔扬着下巴,一脸不屑地看着堵路的四个人,像在看四个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死人。 领头的少年神色惊疑不定,退回护卫身边,一名护卫神情有些凝重的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少年一指索尔,连狠话都没放就和护卫们转身离开了。 “扑哧~我又看到了你无赖的一面。”对方刚一离开,克莉丝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容就像解冻的鲜花一样明媚。 克莉丝看得很清楚,刚才索尔突然搂住那个农夫悄悄塞给对方一银币,虽然不知道索尔和对方说了什么,但克莉丝大致能猜到。 “为什么要说‘又’?不要再赞美我了。”索尔一脸平淡。 “那万一没吓住他们怎么办?”克莉丝陡然反应过来。 “那我只能果断逃走把你留给他们,对面至少三个一阶好不好,我已经尽力了。”索尔一脸无奈地摊了摊手。 “噗~”克莉丝扬起拳头在他手臂上锤了一下。 沉默着走了一段,克莉丝语气有些低落地开口。 “谢谢你保护了我。那个人叫鲁昂,曾经是我的联姻对象,我们从一起玩到大,两个家族也算世交。可是长大后他变了,变得势利而狭隘,一些情分慢慢地就淡了。这种心情……你能理解吧?” “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记得我时候曾经看过一本书,还为了书里的男主角没有和女主角在一起而郁郁不平,对他们彼此的选择揪心不已。” “等我长大后,自己成为当事人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也是那种人。”索尔微微笑了笑,平静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克莉丝默默想了想,然后感激地抬起头来。 “谢谢你安慰我。” 我安慰你了吗?索尔有些不明所以。 “看那边,过来。”克莉丝拖着索尔向街边一家成衣店走去。 这种店通常都要裁量尺寸之后,再为客人量身定做喜欢的衣服款式,就算最快估计也要一两天之后才能拿到成品。 索尔对此没什么兴致,一两天后他肯定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 店里或多或少挂着一些已经成品的样品服饰,男装女裙都有,从奢华的礼服到一些贴近平民的普通衣物。 克莉丝让店员取下一件深色调略显贵气的礼服,接过来按在索尔身上比划着,但她很快发现索尔看都没看这边,而是在关注着墙面上一件纯黑色缀有少量灰纹的大衣。 想了想,克莉丝又让店员把那件大衣取了下来。 这件大衣是束腰的款式,竖领,腰际两排束带,一竖精致的金属扣,衣摆长度以索尔身高刚好到达膝盖附近。袖口和胸前有一横一束的十字状灰纹,散发着锐气和内敛的气息。 以索尔此时的体格大衣尺寸还算符合。 克莉丝踮着脚将大衣披在索尔身上,仔细的将一些褶皱抹平,然后扣上四颗金属扣,想了想又打开了靠近胸口的一颗,这才退后两步歪着脑袋打量了一番。 “嗯,我觉得很不错。”让索尔试着转了两圈后,克莉丝眼前一亮得出了结论。 “我也觉得不错。”索尔没太在意整体效果,他看见这件衣服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件大衣里可以藏下很多东西,匕首卷轴药剂什么的应该都可以塞进去。 指着衣襟内侧的暗袋,索尔告诉店员。 “挂着的这两件样衣我都要了,但这种口袋两边衣襟都要有,不,再加两个一样的,每件总共四个口袋,多长时间可以完成。” “只是口袋的话很快的,请稍等客人。”店员微微行礼后把两件衣服拿去后面加工去了。 “你买两件一模一样的做什么?”克莉丝有些疑惑。 “买两件好换洗啊,这样我就可以一年四季都保持一个样子了,多方便。” 一年四季……,听着索尔那轻描淡写的语气,克莉丝突然莫名觉得有些心疼。 她想了想,悄悄地掏出了自己的钱袋,可是索尔已经窜过来抢先把衣服钱付了。 看着索尔像是划清界限般拒绝了自己还没来得及展露的好意,克莉丝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 “这种事就不麻烦大姐了,你的便宜可不好占,万一以后你趁我不在借此向别人诋毁我的名誉怎么办?”索尔拱了克莉丝一下,还挑了挑眉毛,一脸可恶的表情。 克莉丝战意盎然的抬头瞪着索尔,片刻后突然笑了。 “你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孤儿对吗?我看出来了,你就是那种突然散尽家财的怪人,来到偏僻的乡下寻找丢失的人性,重拾生活的信心。” 索尔脸颊抽搐了两下,脸色发黑的反击。 “我的人性一直都在,另外,我也看出来了你的精神年龄似乎还很幼。” “请不要初次见面就看穿我的人生好吗,给我留点神秘感。”克莉丝踮着脚,伸着脖子据理力争的样子很是可爱,只是微红的眼眶似乎又有些委屈。 索尔下意识抬起手,短暂的迟疑后,还是微笑着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捏住她的鼻子左右晃了晃。 克莉丝本就圆睁的大眼睛猛然睁得更大,片刻后突然红着脸窜出门去了。 第七十九章 回程 “我到了,前面就是瑞安娜家的店铺。我会跟随她们家族的商队去往奈尔斯领地,然后也许会回家休息几天。我家在科耶尔城,然后我可能会陪着自家的商队去往……”克莉丝一直在声地说着。 索尔本来想说你不必说得这么详细的,毕竟我也没办法跑那么远来找你玩。 但最终他也只是沉默地听着,看着前方灯火掩映里那家有着高大门楣的店铺,那似乎是家首饰店,人来人往,门口还停着装货的马车。 “那么……再见了,今天我很开心,谢谢你。”克莉丝将路面上的一个石头轻轻踢开。 “嗯,我也一样,希望你今后每天都能那么开心,再见。”索尔微微点着头。 慢慢地挪出两步后,克莉丝又退回索尔身边。 “其实……,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来我们商队做事,可以先从普通护卫开始。但你不要着急,以后肯定会有很好的发展空间。对了,你的那个朋友也可以一起来,没关系的。” 索尔看着熙攘的人海摇了摇头。 “谢谢,但还是不必了。商队护卫队里一般很少有盗贼的位置,我自己也需要再锻炼锻炼。而且像我们这种浑身野性的人,不论在什么体制里都很难规规矩矩的做事。” “那……好吧,那我真的走了哦。”克莉丝听见索尔的回答暗自有些沮丧,只能再次迈开脚步,一边往前挪步还不时回头看看索尔会不会改变想法。 看着她犹犹豫豫的背影,索尔笑了起来,捧起双手圈在嘴边突然喊了一声。 “我允许你梦见我,但只能每周一次。” 人群里的克莉丝整个人猛然一僵,终于捂着脸跑掉了。 看着那束轻快的马尾汇入人海消失不见,索尔才面无表情的开始往回走。 人就是那么奇怪,彼此都不了解的时候,大家只是过客。 略微了解了,心里却又平添了些不舍。 可是不舍又有什么用呢? 这世界上有多少人在说了那句再见以后,此生就再也不见。 穿行在拥挤的人群里,索尔盘算着需要再买点什么,突然有人拍他的肩膀。 疑惑地回头,索尔投去询问的目光。 “一位很漂亮很有气质的姐让我转交给你的。”一个穿着普通的中年人递过来一个包裹好的方形物体。 扯开包装,一本魔法图鉴在街面昏黄的灯火里散发着神秘的微光。 索尔心底微微叹了口气,看来克莉丝那个豆芽不仅窥见了自己的钱袋,估计还用心计算了一番。 “谢了……”扬起图鉴对身后熙攘的人群晃了晃,无声的低语飘散在风里。 在集市上独自转了一会,终于等来了修格斯,那家伙嘴边撕扯着一串黑乎乎看不出原本材质的奇怪物体,脚步慢慢悠悠。 “已经谈好了,近期会有两个商队去往灰幕镇。” “我选了的那个,人少在荒野里的动静没那么大,今晚走,四个沙漏后报到。只是会辛苦一些,他们没有马车,队伍里每个人路上除了护卫职责外还要背负一定量的货物。” 索尔点了点头,运气还算不错,辛苦点没关系,一般要找个顺路的商队并不容易。 如果你只是个没有战斗能力的普通人,有时候运气不好出钱也未必能获得跟队资格,毕竟荒野里遇敌往往拼的是团体力量,普通人相当于只是个拖累。 “你动手了?”索尔扫了眼修格斯灰尘扑扑的穿着。 “实力这种东西光靠嘴说肯定没用,总要让别人知道我们也能杀掉点什么。不过那些一阶的家伙的确很强,如果不是礼貌切磋估计我早就跪了。”修格斯随手在身上拍打了几下。 一般在荒野里跑商的型商队,会有少数几个一阶实力的战斗人员压阵,但不会全都是,不然跑一趟货的利润可能还不够雇用费用。 基本上像索尔和修格斯这种闲散的跟队人员,会比普通人更受到型商队的欢迎,毕竟能打能扛货,还自负食宿不需要支付任何雇用费用。 “要不你找个地方再休息会,今晚连夜上路一直要到明晚才能闭眼了。”修格斯建议道。 “不用了,走吧,我陪你逛两圈,看看你想买点什么。”索尔搂住修格斯的肩膀。 闲逛结束后,两人找了个餐馆解决了晚餐,然后准时到达了商队集合地点。 队长是一个名叫奎因的中年男人,脸上有疤痕,话不多。谈不上冷漠还是热情,带着索尔二人向临时队友们介绍了一圈后,他又低头开始忙自己的事情。 此时已经快到出发的时间点,看见索尔背后背着长剑,试探实力什么的也没人再提。 索尔和修格斯很有眼力的加入了队伍的忙碌之中,将一些木制推车上的货物依次用布袋打包。 毛皮、衣物、粗糖,甚至还有几样做工粗糙的乐器。索尔大致看了一眼,都不是什么太有价值的货物,也许真正的好东西都在队长背上。 繁杂琐碎的货物很快打包完毕,各自将布袋向肩上一甩。 队长奎因回头视线逐一扫过众人,然后挥了挥手。 十二个人,四个一阶,从新镇踏上了前往灰幕镇的旅途。 用脚步行显然比乘坐马车要艰苦得多,但索尔和修格斯并不在意,甚至一路上还有余裕低声交谈。对于他们而言,这样的旅途连吃苦都算不上。 连夜赶路,第二天早晨时分众人到达了圆木镇,不过并未停留休整。 到了第二天夜里,找了块还算平整的荒野空地,十二个人分四班岗守夜,每岗一个一阶。 为了减轻不必要的负重,这伙人连帐篷都没有,彼此聚集着就那么在地面躺下,外套往身上一盖,真正的幕天席地。 一直走到第四天,夜里还是出了点意外,队伍被六只巨狼咬上了。 沉睡中被守夜人在屁股上踢了两脚,索尔和修格斯立刻翻身坐起。 荒野里狼类的敌人是最常见的,光是灰幕镇周围索尔就知道有野狼、雪狼、巨狼、疾尾狼,魔角狼等繁杂的分类。 悄悄摸出魔法图鉴看了一眼,巨狼属于野兽类,体型比普通野狼大了一圈,多出没于靠近水源的地带,力量和速度均衡,无明显弱点。 索尔和修格斯联手绞杀了一只,终于过了把战斗的瘾。队伍没太大伤亡,只是有个人手臂受了点伤。 队长奎因承诺他愿意收购这些巨狼,并当场每人分发了两银币,只不过众人还要帮忙把六只巨狼背回镇上。 大家的心情都不错,来敌在队伍的承受范围之内,这就成了突然冒出来的收获。 将六只巨狼剥皮拆骨后,众人迅速离开了这片血腥荒地。每个人肩上都多了一袋负担,远远看去就像一群三头怪人。 等走到第四天夜里的时候,已经隐约可以看见灰幕镇的灯火在远方黑暗里闪烁。 在索尔和修格斯踏上回程的时候,还有另一拨人也正在前往灰幕镇的路上。 领主之子费斯?亚格林顿和侍卫沃伦坐在摇晃的马车里,表情平静,只不过费斯舒展的眉头和偶尔掠过嘴角的轻松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情。 在灰幕镇的骷髅夜袭之后,费斯离开了这片领土,前往奈尔斯领地参加魔法师公会的第二轮魔法试炼。 第一轮证明了他拥有元素亲和的资质,第二轮确定了他是火系亲和,这意味着不久之后他将成为一名真正的火系魔法师。 在这片被黑暗淹没的大陆上,魔法师们拥有着很高的地位。 光明历末期的诸神战争后,大陆上的总人口数剧烈锐减,魔法师一脉也几近断绝。 之后随着黑暗历的几百年过去,魔法一脉才逐渐复苏并重新壮大。 如今的魔法体系里,火系魔法师们享有着尊崇的地位。 他们富有而骄傲,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可以制造火焰,而火焰除了可以照明引火之外,还能用于战斗或者加工熟食。 想成为一个魔法师并不容易,而想成为一名擅长火焰的魔法师则更难。 虽然魔法公会名义上对外招募任何拥有强大精神力的人,似乎门槛并不高,但他们总有太多的考核和刁难的借口。 即使如此,每一个正职的魔法师身边仍然围绕着大批资质平庸的魔法学徒和平民,他们无比强烈地渴望迈进魔法的大门,从而改变自己的社会地位成为一个耀眼的存在。 正因为心里那些模糊的希望,他们终日甘愿为魔法师们洗衣做饭,或者毫无保留的奉献自己的身体和一切可以付出的东西,尽心尽力的扮演着近似奴隶的角色。 毫无疑问,在如今这片大陆上,魔法公会是政权的象征。虽然目前整个南境由黑暗议会和魔法师公会共同?执政,但魔法公会在政权体制里仍然占有很大的比重。 为了巩固这份权利,公会里的每一个魔法师都必须拥有制造火焰的能力。至于火焰之外的其他领域,比如冰、土、光明、风系魔法等等,则是禁忌。 万物之间蕴藏着太多神秘的力量,所以每个有资质成为魔法师的人,对各种魔法元素的感应能力也不同,这就意味着魔法的修行之路会出现许多分歧。 有的人可以制造出强大的旋风,但并不意味着他一定能凭空引燃一簇火焰。 不论是谁,即便他拥有强大的精神力,但如果他不能展现出驾驭火焰的能力,自然不可能获得魔法师公会的认可成为一个魔法师。 对于除火系之外的别系魔法,不论研究还是掌握,魔法师公会都是严令扼杀的,这在这片大陆早已形成了明文规定。 当然如果你以火系魔法为主,同时又会几手别系的花样,只要你在魔法公会的体制里有着一定地位而且稍懂做人,众人对此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很多拥有强大精神力的人引火失败之后仍然不甘心,妄图通过炼金术的深度钻研,或者从别系魔法的途径来证明自己的强大。 对于火系魔法师们而言,他们的存在和异教徒没什么区别。 在排除异己的手段上,火系魔法师从来不会有什么仁慈之心。所以那些越界者的结局并不难以预见,很多人死在了钻研的路上,还有许多人在偷偷摸摸的跨越着禁忌。 第八十章 你比从前快乐 艾琳穿过修道院来到后院的空地,挑了一个半熟不熟的女孩圈子挤了进去。 心不在焉地听着圈子里的话题,并且主动参与了两句后,艾琳不再说话,开始慢慢淡化自己的存在,扮演着一个倾听者。 在某个众人都不注意的时刻,她悄悄后退,隐入了灯火不及的黑暗里,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向墓地走去。路上遇到一个游荡的骷髅,她还微笑着向对方挥了挥手。 平静、悠然、安宁。 她是如此热爱着当下的生活。 想想曾经那些可怕的日子,每天饥不饱腹,还要心怀恐惧地出门,面对外面那些吃人的人和被吃的人。 只有体会过无尽的黑暗,你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光明。 不过能够在那场灾难里遇见他,艾琳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等待的日子总是有些煎熬,好在已经过去,今天是他离开后的第十二天零一个早晨。 艾琳半跪在地面,将荒草丛里的朽木板挪开,露出木板下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漆黑的地下空洞仿佛通往未知的地狱,但她毫不畏惧,还露出了仿佛回自己家一般的轻快笑容。 她伸出一只纤细白皙的足踝,试探着在井壁的支架上踩稳后,才甩过自己匀称的屁股,抓住井沿顺着支架慢慢攀爬而下。无数次的攀登,一切早已熟稔于心。 跳落在井底的地面上,艾琳拍了拍手,转身向角落里关着颅鼠的笼子走去。 连蜡烛都不用点,一样闲庭阔步,这里本来就是自己的另一个家。 黑暗里突然伸出一只手,遮盖了她的笑容,捂住了她的嘴。 “唔!” 艾琳挣扎着,却被蛮横的力量压制,整个人被捂嘴搂腰地向后拖行了两步,然后整个人被按在了墙上。 “救……” 刚喊出一个音节,嘴便被另一张嘴堵住了,然后是两条舌头的交缠和死战。 艾琳缩着脖子身体微微有些颤栗,眼角有泪水逐渐酝酿。 那是幸福激动的泪水,因为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此刻正激烈地被爱着。 实际上从那只大手扑面而来的瞬间,她就从那手上的老茧,和那股让自己眩晕又思念的气息分辨出了对方是谁。然后她才压住心底的喜悦,很配合的发出一连串惊恐踢打和尖叫。 “坏家伙,你吓死我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漫长的舌战结束,艾琳有些虚弱地紧紧搂住面前的身影,听着他久违的心跳。 “答应过要赶回来参加你的成人礼,只要我没死,爬我都会爬回来。”索尔伸出爪子梳理着艾琳的秀发。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真讨厌,就不能等等我吗?”艾琳用下巴抵着索尔胸口。 “你好像也长胖了点,是不是趁我不在又乱捡东西吃?”索尔抱起艾琳转了两圈。 “所以,你就准备以此为借口,狠心不要我了么?”艾琳幽怨地嘟着嘴。 “对于我而言,养一个艾琳和养一只猪崽是两件事,而且很明显我只会在第一件事上花费心力倾注热情。”索尔表情很是严肃。 “嘿~嘿咿。”艾琳仰着脸发出傻傻的可爱笑声,踮起脚在索尔嘴上咬了一口。 低头顶了顶她的额头,索尔转身点起蜡烛。 “你穿新衣服了!。”艾琳眼前一亮。 “怎么样?这宽大的衣摆里可以藏进很多东西,要是遇到雨天,我还可以把你塞进去。”索尔抬起双手,身上的黑色大衣在艾琳面前转了一圈。 “嗯,很俊朗,也很帅气。”艾琳眯起眼开心地笑着,仿佛她自己披上了新装。 “好吧,看在你嘴那么甜的份上,也为了让你配得上我的帅气……” 索尔故意一脸不舍的样子,从身旁拿起什么一抖,一件玫瑰色的裙装扑卷而下。 “呀~!莫拉格布料。”艾琳微微捂着嘴,冲过来拽起裙边观察。 莫拉格?索尔一脸不明所以。本着把钱花光的原则,这件裙装是他后来回到新镇的成衣铺子里,买回来送给艾琳的。 从不算太贵的价格来看索尔以为布料一般,他对服饰从来不感兴趣,也没什么研究,只是觉得略显贵气的玫瑰色,会让肤色白皙的艾琳看起来更有气质更明媚一些。 尺寸方面索尔毫不担心,裙子尺寸他比照自己的体型挑了一号的尺寸,而且出身裁缝之家的艾琳自己也可以稍作修改。 “喜欢吗?”索尔问。 艾琳像啄木鸟一样点着头,眼里的欢喜快要溢出来。 “那么换上吧。”索尔退到一边,伸脚勾过来一个圆凳坐下,还顺手摸出两条肉干慢慢地嚼着,瞪大眼睛一副正襟端坐的样子。 拿着衣裙走到角落里艾琳突然愣了愣,这个坏家伙想偷看自己换衣服,不,不是偷看,是准备光明正大地睁着眼睛看。 短暂思索后,艾琳连蜡烛都没吹,直接将身上的衣物除下,露出里面被浆洗得发白的柔麻质里衬。 就在艾琳拿起裙装准备往身上套的时候。 “等等,里面衣服穿得太多会显得臃肿,这样肯定会影响裙子的整体美感,要换衣服不脱光怎么行。”索尔突然捏着下巴开口,一脸我很专业的样子。 艾琳脸上瞬间被红潮淹没,但下一刻她果断地将里衬的扣带和绳子扯开,身上最后的布片应声滑落,光洁紧致的胴·体暴露在烛光里。 她暗自鼓起勇气向索尔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但拦在胸前和腹下的手臂微微颤抖着,紧张得指甲都快掐进掌心里去了。 索尔平静地注视了片刻,然后只能有些无语地把头偏开。好吧,这世界果然到处都有对手,自己还是太弱了。 “现在满意了?”艾琳将衣裙换上,丢给索尔一个娇媚的白眼,然后牵起裙摆在索尔面前转了一圈。 衣裙总体还算合身,只是此刻还有些松松垮垮,因为位于背后的扣带还没有系拢,艾琳这一圈转下来上襟略微滑落,露出了半个光洁的肩膀。 索尔将衣裙提了提遮住艾琳的肩膀,又围着她转了两圈将裙子各处拉扯平整,然后他站在艾琳身后穿出手臂搂住她纤细的腰。 “咦?这两个褶皱怎么抹不平?”索尔很是奇怪地抬手在艾琳胸前抹了两把。 “你……嗯~,坏蛋!”感觉自己胸口饱满处两点正在逐渐坚硬的凸起被猝不及防地蹭了几下,艾琳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站不稳,软倒在索尔怀里。 背紧紧弓着抵住索尔的肚子,像是要退到索尔身体里似的。 “……去,去……那边。”艾琳紧紧攥住索尔的手,脸上溢满潮红,声音像蚊吟似的,把他往铺盖那边拖。 “你什么时候堕落的?就不能单纯一点吗?”索尔一脸惊恐地拦住她。 “你……!”艾琳在索尔脚面狠狠踩了一脚,又把脑袋藏进他的怀里。 “为什么你从来都不碰我?”过了一会,艾琳仰起脸问道。 索尔用下巴压住她的头顶微微摩挲着。 “第一次见你我就说过,等你再长大点我就把你变成女人。先等你过了成人礼吧,哪天你要是有了献身的觉悟就告诉我,我会让你看到我更恐怖的一面。” “另外,为了让你时刻保持美丽,检视自身的不足,我决定再送你一面镜子。”索尔牵着艾琳的手来到墙壁边,变戏法一样拿出一面镀银的水晶镜子放在墙面的台板上。 摆稳金属支架,索尔抬手调节着椭圆形镜面的角度。 整个镜面也就能容纳头顶到锁骨的部分,严格说来连半身镜都算不上。 艾琳一脸惊喜地注视着镜面,时而侧起肩膀拉扯裙摆。 索尔鬼鬼祟祟地摸到她身后,又为她戴上了一串黄水晶项链和一串紫水晶手链,手链上璀璨的水晶中间还有着一个巧的魔法沙漏在默默流逝。 艾琳抬着手突然就愣住了,然后转身眼眶通红地扑进索尔怀里。 “为什么要乱花钱?” 她知道索尔掌握着药剂学,前段时间为了帮助索尔她甚至还跟着学习过,但她更知道挣钱从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索尔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傻瓜,一些玩具值什么钱。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像我这种人手上有点钱就会不自在。我更习惯活在压力里,最好是吃完上顿找不到下顿那种,这样我每天醒来才会斗志昂扬。” 又一番甜蜜激烈地亲吻过去。 艾琳转身仔细凝视着镜子里清晰的自己。 “……真美!” “啧~啧,自己称赞自己,不敢想象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厚颜无耻之人。”索尔冒出怪话。 “知道为什么这条裙子的扣子在背后吗?”艾琳娇俏地白了他一眼问道。 “也许是为了追求衣装正面的整体美感?”索尔稍作思考后有些不确定地反问,试图给出一些专业的评价。 “说对了一部分,还有一个更大的原因是当某个重要的人帮你从背后扣上扣子时,穿这条裙子的女孩就会穿出一种幸福感。”艾琳回头很明媚地笑了笑。 索尔暗自好笑地撇了撇嘴,女孩子们总是会有些奇怪的想法,在这方面他从来没什么发言权。 “快动手啊,你杵在那里干什么?”艾琳撅起嘴。 哭笑不得的帮忙扣上后背的扣子后,艾琳又转了两圈,然后才一脸炫耀的对索尔揶揄道: “后天就是我的成人礼了,从年龄来算,你得叫我姐姐。” 索尔抿着嘴低下头去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片刻后抬起头来。 “实际上,我怀疑我可能已经二十多岁了,只是孤儿大多不知道自己确切的岁数,而且我本人也成熟得不太明显,所以你想在辈分上占我便宜这件事其实是没有任何根据的。” 艾琳吐着舌头扮了个鬼脸,对索尔的嘴硬表示了深切地鄙夷。 第八十一章 最后的时光 新一周的风鸣日,艾林·乔伊斯终于迎来了自己十四岁的成人礼,在修道院的礼堂中受洗。 祭司长亲自为艾琳念诵了祈福祷文,然后在艾琳过肩的栗色长发上洒满圣水,旁边还有三个修女在唱圣歌。她们的歌喉不错,歌声在空旷的礼堂里回荡,居然有种婉转的空灵感。 远看着艾琳过肩的栗色长发,索尔想起有一次艾琳曾经问起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发型和发色,自己当时的回答好像是都好看。后来不知艾琳下了什么决心,如今那头长发已经有向腰部延伸的趋势。 索然无味的祈福过程很快结束,在洗礼的尾声,观礼的众人纷纷从座位上站起,双手交叉搭住双肩微微低头,为新人送去自己无声的祝福。 前来观礼的并人不多,此刻礼堂里只有艾琳的姐姐蔻维尔,还有两个不认识的女孩似乎是艾琳的朋友,其中一个还抱着孩子。 除此外前排还坐着一位沉默但却表情郑重的中年妇女,索尔和修格斯安静地缩在后排。 这是索尔第一次见到蔻维尔姐妹俩的母亲,一位成熟娴静的妇人,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稍显风霜,但风韵犹在,远远没到泯然众人的地步。 据说姐妹俩的父亲本来也会到场,但手上临时有事无法推脱所以没来。 整场洗礼结束后,蔻维尔姐妹俩送走了前来观礼的亲人和朋友,又回到修道院找到了索尔和修格斯。 然后众人按照预订计划,叫上洛顿和瓦勒还有上次见过的面包坊主的女儿奥佳,在镇上的一家餐馆里进行了庆祝。说是庆祝,其实也只是一次普通的聚餐而已。 席间洛顿突然宣布了自己和奥佳订婚的消息。 众人一阵错愕之后纷纷出言调笑了一番,又送上了各自的祝福,用餐氛围很是愉悦。 洛顿不久前已经经过了成人礼,大家只是有些意外,想不到这个不声不响的棕熊居然走在了众人前面,真是世事难料。 不久之后洛顿即将成为一个丈夫,接下来还会成为一个父亲,肩上的责任无疑又沉重了一分。或许他今后会逐渐远离冒险生活,过一些安稳的日子也说不定。 晚餐结束后,修格斯送蔻维尔姐妹俩回家,索尔则独自回到井底继续赶制药剂。 这次去往新镇除了采购一些各自感兴趣的东西,最后索尔和修格斯两人把手上的余财拿出了大部分,全部换成药草材料带了回来。 加上洛顿他们平时收集的零散药草,这批药剂最后的成品量大概会在将近三百瓶的样子。 这应该是最后一批货了,也是相较前两次数量最大的一批。 索尔在开始这场生意前就已经说得很清楚,药剂这块兄弟会只喝头一口汤,以免长期占据利益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随着最后这批药剂脱手,兄弟会也将逐渐淡去,最终悄然退出镇的舞台。 利益分配方面,因为索尔和修格斯这边加大了收集材料的成本投入,洛顿和瓦勒都坚持最后这批货他们都各自只拿一成就好。 如果要严格计算的话,这个利润分配比例或许并不准确。但好在团体里的四人都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这场合作也算有始有终皆大欢喜,丝毫没有影响几人的交情。 这群人里目前只剩自己和修格斯还有瓦勒三个少年没有经过成人礼,但也快了,修格斯是孤儿里的下一批,自己是下下批,瓦勒排在最后。 很快,度过最后这段修道院时光后,自己和修格斯将离开修道院,在镇开始新的生活。 至于何去何从,索尔暂时还没有清晰的思路。 正在索尔暗自沉思的时候,井底的出口那边传来了隐约的争吵声。 争吵的似乎是修格斯和蔻维尔两人,很快他们就从地面吵到了井底,索尔竖起耳朵听了几句,也没听出两人争执的原因。 吵了几句之后,修格斯习惯性地亮出了他男人的旗号,大概是想在争吵中获得更多的发言权和说服力。 但下一刻正在气头上的蔻维尔尖锐的声音马上就响了起来。 “别跟本少女提什么男人,每次一脱掉衣服你就紧张得像只豚鼠一样,连个男孩都算不上。” “咕~!” 索尔缩在角落里发出一声微弱的闷哼,但他不敢抬头,只敢低着头假装专注于自己手里的事情,强忍笑意让他差点把手里的药剂瓶子捏爆。 自己似乎不经意间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索尔一边强行镇定一边在心里重要事项的记事本上牢牢记下了这一条,以后消遣修格斯的时候又有了强力的素材。 听完蔻维尔的话,修格斯一贯的从容已经不是崩塌了,而是瞬间灰飞烟灭。 他脸色涨红,但第一反应却是飞快偏头扫了索尔一眼,看见索尔振动不已的背影修格斯就知道完了,于是后来也吵出了火气。 听着双方的争吵逐渐有升级的趋势,索尔抬头试着劝了两句,然后被两声同时响起的‘闭嘴’飞过来砸在脸上,索尔只能哦了一声继续低头用沉默来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等蔻维尔走了以后,索尔才试着问了声。 “什么原因?” “她刚才告诉我说她加入了妓·女公会!”仍然在怒气勃发的修格斯一脸不耐地挥了挥手。 妓·女公会?索尔眼睛闪了闪,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死的!你在想什么?”修格斯的目光猛然甩过来,大有战火乱烧的趋势。 “没什么,听起来似乎是一个新生势力。”索尔一脸平淡地回答。 “据说有几个家族的大姐站在背后,哦,对了,好像瑞安娜也支持了一定的资金,她们似乎想在镇上扶持起一个女性势力。”修格斯解释道。 这片大陆上几乎每个领地里都有各种大公会林立,不过妓?女公会这个名称听起来还是奇怪了些,索尔也从没在任何书籍上见到过相关的势力。 “那这个组织的核心目的是什么?情报搜集?”索尔试着猜测。 “我养不起她吗?有必要出去抛头露面吗?”修格斯啪啪啪地拍打着桌子说出了自己愤慨的原因,将索尔桌面上的提炼工具震荡得跳动不已。 以蔻维尔略显强势的性格,也许她有着自己想做的事也说不定,毕竟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人生和选择,对此索尔也无法发表什么意见, “冷静点,加入妓·女公会又不是成为了妓·女,这本来就是两件事,你激动什么?而且你的交流方法也不对,不应该盲目劝阻,毕竟你并不清楚那个组织的存在意义。” “也许她们是一个主营情报搜集的组织,只是仓促间想先竖起旗帜,毕竟街面上那么多流莺也算很好的情报来源渠道。蔻维尔加入其中,估计也只是参与管理而已。” “按照蔻维尔的性格,不是你养不养得起的问题,而是她需不需要你养的问题。” “你生气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公会名称暂时不怎么体面,相信不久后她们就会改头换面。实在不行你也可以向蔻维尔建议,‘血色蔷薇’、‘荆棘玫瑰’之类随便什么只要听得下去就行了。” 索尔试着用自己的判断劝解了一番,修格斯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在井底背着手像个老人一样转了几圈后,修格斯离开了。但没过多久他又回到井底,一脸神秘地向索尔招了招手。 两人来到修道院后院,在一间忏悔室外停了下来。 忏悔室里一般格局都很,中间通常用栅格状的木质隔断隔开,一边坐着扮演救赎者和倾听者的圣职人员,另一边坐着某些心怀罪孽的倾诉者或者说忏悔者。 修格斯悄然向索尔甩了甩头。 然后一上一下两个脑袋趴在了忏悔室门缝边。 漆黑的忏悔室里两个纠缠的身影正交叠在一起,一个女性半弯着腰趴在栅格状的隔断上,身后一个男性正在亢奋地冲刺着。 借着黑暗视野隐约能看清女性的半张侧脸,似乎是为了降低呻吟声,她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下面因为修女裙的遮挡只露出了光洁的腿部。 索尔有些无语,想不到修格斯神神秘秘地居然是拉着自己来偷窥。 过了一会,随着几声急促的闷哼和低鸣过去,忏悔室里的肉体碰撞也随即结束,响起了窸窸窣窣整理衣装的声音。 索尔两人悄然离开。 “看清了没有?”走了一段修格斯问道。 “似乎是巨人巴特的姐姐黛丝。”索尔点了点头。 前不久新到修道院的姐弟两,索尔对巨人巴特要熟悉一些,至于他的姐姐索尔只知道名字叫黛丝,因为年龄已过成人礼后来加入了修女的队伍。 至于刚才那场常见的肉体碰撞游戏,在修道院里连个谈资都算不上。 “据说黛丝并不是巴特的亲姐姐,有一次路上遭遇强盗时傻子巴特帮过她一次,后来姐弟相称不知道什么原因被送来了修道院,其实我让你看的是男人。”修格斯突然冒出一句。 男人?男人有什么好看的?索尔脸颊抽搐几下,以为修格斯又有了什么匪夷所思的新趣味。刚才他的脑袋在修格斯脑袋上方,身体趴朝门板左边,而忏悔室里冲刺的男人大部分都被门板挡住了。 “我没什么角度,也没怎么注意。”索尔回答。 “想不到老家伙体力还不错,那是执事长欧格。”修格斯说道。 “那又怎么样?”索尔不明所以。 “你说如果我们以这个把柄去威胁欧格那个老杂毛,能不能免去我们的供奉金?”修格斯说出了具体目的。 “没有必要。”索尔几乎毫不犹豫的摇头否定了修格斯。 这件事本身没多少威胁力度,而且等手上最后一批药剂出手,所分得的利润足够他们离开修道院几次了,索尔不想在最后的修道院时光里节外生枝。 “现在灰幕镇市面上药剂这块已经饱和,你手上几百瓶药剂不好出手,马上你我的成人礼就要到了,万一到时候还没变现怎么办?”修格斯问道。 “交给我。”索尔略微思索后给出了答案。 第八十二章 俏皮的大小姐 早晨刚过,索尔出现在了灰幕镇北区加菲尔德家族的宅邸门口。 选择这个时间点来,是因为夏季的炙热此时还不算肆虐,谈事情也能清凉一些。 宽阔的宅邸恢弘气派自不必说,绕过庭院外围爬着扭纹的箭顶铁栏,索尔一直想看清建筑顶端的雕像是什么,可惜檐下半遮的灯火没给他机会。 “子,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快点离开。” 正门处两个守卫将索尔的穿着上下打量了一番,同时已经在脑海里确定加菲尔德家族往来的贵客里绝对没有这号人物,不过语气倒也不算恶语相向。 “我是个商人,只为生意而来,劳烦代为通报瑞安娜姐一声。”说着,索尔悄悄向两名守卫手里各塞入一枚银币,侍卫眼睛亮了亮。 从以貌取人的层面来说,索尔此刻一身黑色大衣长筒皮靴的样子顶多算个冒险者,这样的阶层理论上应该是不太可能见到瑞安娜的,那是高攀。 不过对于守卫而言,只要不是强闯,通报一声问题不大,至于见与不见那就是主人的事了。 和同伴交换神色后,其中一人嘱咐索尔在这里等待,然后转身走进了宅邸。 消息层层传递。 “商人?” 瑞安娜有些疑惑,然后弯了弯好看的嘴角。 特意为了见我而给自己安排的新身份吗? 想想决斗场上索尔那不敢回头的尴尬背影,再想想旅途中那家伙侃侃而谈的嚣张样子,自己竟然猜错了。 瑞安娜有些好笑地点了点头,转向一旁等待的管家。 “让他进来。” 门口的守卫将索尔带到同样立有护卫的正厅门前,交给了管家。 跟着管家穿过扑着地毯,立有精致型雕像和名画的曲折过道后,索尔见到了坐在宽大书桌后的瑞安娜?加菲尔德。 书房?这似乎不是待客的地方,不过无关紧要。 瑞安娜显然有着早起的习惯,此刻浅栗色长发虽然披散着,整个人却精神奕奕。暖色调的宽松便裙,既不缺家族大姐的气质,也不失少女的明媚。 优雅地抬了抬手,她微笑着示意索尔落座。 索尔微微弯腰致以问候,然后才将屁股陷入凳面蒙着软皮的精致高背椅子里,很快仆人端上来两杯热气腾腾的苏艾里香茶。 “不用太拘束,就像在旅途的马车里时那样就好。”瑞安娜从托盘里端起杯子,对正襟端坐的索尔说道。 “我觉得还是正式一点好,毕竟我是来谈生意的。”索尔举了举杯。 “关于什么?”瑞安娜轻声问道。 “少量治疗药剂,大概三百瓶左右的样子,药剂效果的话可以随机抽样在冒险者身上试用验证……” 索尔直奔主题,将自己想借助瑞安娜家族的商业渠道向领地各镇铺货的想法,以及自己所期望的销售价格,为彼此预留的利润空间等零散内容说了一通。 “你是药剂师?” “不是,实际上我是代表兄弟会前来洽谈的,呃……,我们的业务在很多方面都有涉猎,药剂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索尔开始天马行空地编着故事。 之前因为立场不对等一直不敢和瑞安娜的家族谈生意,现在借着兄弟会的势,索尔才有了新的想法。反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你加入了兄弟会?”瑞安娜狡黠灵秀的美目掠过索尔的脸庞。 “我倒是想,可惜现在我暂时只是预备成员,在这苦难的世道里,像我们这样的穷人总要找点什么依靠。”索尔回答得很自然,也没因为自己穷人的身份而表现出什么自卑的情绪。 “那是一个怎样的组织?” 索尔本想回答像大多数公会一样,但想了想还是临时改了口风。 “世人皆是兄弟,我们想在这苦难的俗世里,在这悲困潦倒的大地上,让世人明白勇气的意义。鼓舞那些本将放弃的人们,重新燃起不屈的信念,振奋前行。” “当然,我们也并不仅仅只针对穷人,偶尔有富人只要理念相合,我们也欢迎他们加入。” “可惜了,如果我是男孩子,或许也会加入其中。”瑞安娜一脸遗憾地笑了笑。 索尔对瑞安娜的玩笑摊了摊手,听起来她似乎相信了兄弟会的存在,不过就算不信也没关系,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对话的机会。 “现在让我们回到你的来访目的上来,嗯,药剂……三百瓶……好吧,我同意了,稍后我会交待下去,你们把货物送到北区我们家族的店铺上,就能完成相续交割。” 瑞安娜努力想做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只是她轻飘飘的摆手还是出卖了她毫不在意的心情,毕竟以她家族的财力,这场所谓的交易就像在大型拍卖会上买了一口普通煎锅一样。 似乎被看了,索尔弯起手指刮了刮鼻尖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三百瓶药剂这种场面还拿到桌面上来一板一拍,他其实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局面。 “你在看我的脚?”瑞安娜突然戏谑地冒出来一句。 其实索尔并没有怎么看,只是蹭鼻子的时候脑袋有些下沉,视线就那么铺过去,除了书桌下瑞安娜裙摆下的光洁脚踝似乎也没什么可看的,总不能去研究书桌材质吧。 “是的,有时候我的眼睛会有它自己的想法,我也阻止不了。”索尔对瑞安娜举了举杯,好好一杯香茶硬是被他喝出了麦酒的感觉。 瑞安娜愕然片刻,然后捂着嘴娇笑起来。她突然觉得一切正常了,虽然彼此只见过寥寥几面,但似乎这才是她所了解的索尔。 “所以,你和洛顿决斗时窘迫的一面都是装的是吗?你曾经当着那么多人说要为我而战,取得胜利。可这才没多久,你就投入了兄弟会的怀抱……”瑞安娜调笑道。 “当众示爱什么的那显然不是我的主意,也不是我的风格,你知道的,修格斯那种顽劣之辈总是喜欢将朋友扔到尴尬的处境里,以此取乐。” “不过我必须承认,我心底也曾经觉得,要是能弄假成真也不错。” “可惜比起领主家族的费斯少爷,我实在一点光彩也没有,所以才准备从别的方面占你点便宜。”索尔一脸遗憾地耸了耸肩。 看着重回一脸嚣张的索尔,瑞安娜突然有些羞恼,她眼珠转了转,从书桌下的伸展空间突然伸出了一截白皙的腿。 “那么……,你觉得怎么样?”没有穿靴子,一排白里透红的可爱脚趾微微蜷起,白皙的脚背却又和腿绷起一道惊心动魄的优美线条,钩花的裙边从紧致的腿上垂落下来。 以瑞安娜的家教素养显然不该做出这种隐含挑逗的举动,但绷着不服输的心态,她很想试试看能不能逼出索尔窘迫的一面。 觉得怎么样?这实在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你是问脚怎么样?还是人怎么样?又或者裙子桌子怎么样? 索尔很配合地微微低头,来回晃动脑袋把白嫩的腿用目光来回抚摸了两遍,然后才回到瑞安娜秀丽的脸庞上。 “这么说吧,一个炙热的晴天,微微有雨,当扑面的暖风带着微凉的雨滴抚过脸庞,那种感觉就像你迎面走来时摇曳美丽的身姿。” “相信如果光明历时期的月亮还在天空的话,不管月光从你脸庞上的哪个角度倾斜下来,都是要命的诱惑。” 索尔直愣愣地和瑞安娜对视着,表情很是一本正经,只是潜意识里却在防备会不会有什么管家之流的突然冲进来暴打自己。 瑞安娜美丽的大眼睛闪了闪,脚像是被谁捏了一把般有些惊慌地缩了回去。 “为了配得上你的赞美,看来我今后要认真学习走路了。”脸上出现淡淡的红晕,瑞安娜把视线躲朝一边。 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对方注视得败下阵来,瑞安娜有些气恼。 书房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奇怪。 瑞安娜轻轻咳嗽两声,端起杯子掩饰自己的慌乱,但她显然还没放弃。 “克莉丝让我带她向你问好,怪不得当天她从新镇的集市上回到我那里后,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述说着你的可恶和嚣张。” “我本来还不信,但如今看来,现在我认为我有必要提醒她,你果然是个危险的家伙。” 索尔一脸深邃地转头,目光穿透墙壁去往远方的荒野。 “没用的,一个人心里的某些烙印,别人是擦不掉的,” “噗~”瑞安娜猝不及防地呛了下,终于甘拜下风。 接下来的闲聊一直在轻松愉悦的氛围里进行,直到某个时间点,索尔起身表达了兄弟会的问候和感激,然后礼貌地提出了告辞。 “你打上门来三言两语骗走我的血汗钱,然后这么快就要逃走?”瑞安娜揶揄道。 “我之前告诉过你,我还养了几只猫,所以你知道的,生命面对饥饿向来脆弱,我必须回去照看它们。”索尔耸了耸肩,满脸对生命的敬畏。 走出瑞安娜家的宅邸,索尔微微笑了笑,这个世界果然到处都有对手。 回到井底,索尔将成品药剂全部打包,送到北区瑞安娜家族的店铺,一切都交接得很顺利。 然后索尔找到洛顿瓦勒和修格斯,召集众人在井底集合。 当修格斯看着桌面的大袋银币,听完索尔的豪宅历险后,他整个人都震惊了,下巴掉在了地上。 “该死的,这个世道到底怎么了?想不到连你这种铁脸怪人都能得到美女的青睐,真是世事难料。不对,这里应该用世风日下。” 索尔一脸高深地翻着白眼,将银币按比例分发到四人手中。 他很想说一句从此兄弟会就此解散了,但想想也没什么意义,毕竟灰幕镇的兄弟会从来就没有真正成立过。 第八十三章 邀请 对于即将离开修道院的大龄孤儿们而言,等待成人礼到来的这段时间,应该是修道院生活里最轻松的一段日子了。 修道院的各种约束和限制像解扣的枷锁一样从身上层层剥离,不再有繁重的劳作缠身,也不再有没完没了的冷眼和利益争夺。 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准备好二十银狼的供奉金,然后迎接即将到来的自由和新生活。 对于一个没什么手段的普通孤儿而言,二十银币绝对不是一笔钱。即便算上九岁以后每年在镇上各家店铺打下手所积攒的零碎薪酬,往往也还有着很大的差额要填补。 所以处于最后这段时期的孤儿们通常都会很活跃,他们会通过偷蒙拐骗大显身手,也可以老老实实地跑到镇上找点临时活计添补一下,又或者赌上性命去做一些从未做过的事情。 大部分孤儿面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心中难免充满恐惧和迷茫。 因为他们不确定在离开修道院这个阴冷肮脏的环境后,自己能不能在更肮脏的成年人世界里活得更好,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做好了足够的准备,来面对这个黑暗世界的恶意。 索尔倒是没什么恐惧,迷茫或许有一点。因为他暂时还想象不出来离开修道院后,自己会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 十四年,自己的人生大概有五六分之一留在了这个地方。 过去的那些年,索尔感觉自己的生活就像黑夜下的海面,汹涌的波涛里,无以慰藉,只有风浪里偶尔飘来的朽木,或者远方海面上若隐若现却从未到达过的光亮。 一无所有的时候,人们可以做各种各样的梦。 但索尔知道,今后不能再靠做梦活着了。 时间依然在奔涌向前,无声无息,永不回头。 又是新的一天,例行的晨间祷告结束后,主持仪式的执事让索尔留了下来。 跟随执事走过砖石结构的古老回廊,最终在主教的书房门前停住了脚步。 带路的执事努努嘴示意索尔上前敲门,然后转身离开了。 整个修道院生涯里索尔进入这件房间的次数不超过两次,不过他知道肥胖的主教很少闷在这间书房里,平时这间书房祭司长在用,执事长也在用。 敲门声过后,房间内很快传来了应答声。 推开有些卡涩的拱顶木门,索尔看到了坐在书桌后的执事长欧格。 看到欧格的第一眼,索尔对于今天这次传唤有了大致判断,应该是前几天夜里修格斯拉着自己去偷窥欧格和黛丝修女那件事被发现了。 修格斯那夜曾说‘老家伙的体力不错’,但其实欧格并不算太老,一个瘦削的中年人,半秃的头发,四十左右的年纪,很有特色的鹰钩鼻和深陷的眼眶总给人一种阴戾的感觉。 “那夜你们看见了?”短暂沉默后,欧格开启了话题,语气不温不火。 “是的,实际上在修道院生活的这些年,我们碰到过无数次这种类似的事情。不过我们都是口风很紧的人,一两天彼此的讨论热情过去后,我们很快就会忘记。” “而且我们即将离开修道院,一切都将随风而逝。” 索尔耸耸肩摆出一副不太在意的语气,尽量淡化着可大可的事态。修道院的最后时光,他实在不想陷入什么麻烦,毫无意义。 欧格端坐在书桌后的椅子里,安静地注视着索尔,桌面上合握的双手两个贴合的拇指互相转着圈,似乎在思考,也可能在等待自己的目光对索尔完成审视后所得出的判断。 “想学吗?”老欧格突然问了一句。 “您指什么?”索尔不明所以地抬头。 欧格对着堆在桌子角上的一堆书籍抬了抬下巴,索尔刚才百无聊赖的视线就停留在那上面。 最上面那本书索尔记得自己曾经在修道院的地下藏书室里见过,可惜他看不懂。 “大陆种族变迁史,由大陆通用语著作。”老欧格把最上面那本书的书名念了两遍,用了两种语法,有一种索尔根本没听过,也听不懂。 “是的,我想学。”索尔郑重地回答。 想象中的刁难没来,威胁恐吓甚至收买也没见到,不过能以这种方式结束偷窥事件似乎也不错。 至于大陆通用语,索尔知道其实使用率并不大,那是和异族打交道用的,前提是你要能见到异族,也许以后在自己的冒险生涯里会有点用。 这片大陆上所有人类之外的种族都被称为‘异族’,比如精灵矮人兽人族之类。 灰幕镇这种偏僻的边陲之地几乎很少有异族出现,偶尔在流窜的强盗队伍里能见到那么一两个,据说沉睡森林深处倒是有着精灵族。 索尔周围也就见过克蕾蒂一个半精灵,也许是因为出生在人类领地的原因,她说的是人类语言。 听见索尔的回答,老欧格嘴角微微抿起一个幅度。 “每周前三天中午到下午的时间段你可以来我这里学习,不过记得帮我准备午餐或晚餐,最少要有烤鸡。” 这大概算是学费了,也不值什么钱,索尔微笑点头,然后道谢告退。 从那天以后,索尔陷入了新的学习中,从基础音节的辨识读记渐渐到拼写,也算最后的一段充实时光。 每周前三天或午或晚他都会到老欧格这里报到,隔三差五的老家伙还会让索尔带壶酒水过去。 有几次去得晚了,索尔也遇到过老欧格和不同的修女在书房里玩碰撞游戏,老欧格也不避讳,还会邀请索尔要不要一起。 对于那些圣光溃散的女人索尔从来没什么兴趣,一般都是在修女的呻吟声里一边学习一边磨炼意志。 时间就这么不急不缓地流淌,然后修格斯迎来了成人礼,先一步离开了修道院。 在自己的成人礼前夕,索尔收到了另一份邀请。 邀请来自于费斯?亚格林顿,这片领地日后的领主继承人。 在侍卫沃伦的带领下,索尔在北区一座豪宅里见到了很久不见的费斯。 从外观看这座豪宅占地并不宽广,但内部装饰得很精致气派,也许是北区某个富豪的收藏。 费斯坐在长条餐桌的主座那头,正在翻阅着什么,他的两边还坐着年轻的一男一女,索尔从没见过。 保持基本礼节送上自己的问候后,费斯微笑着示意索尔落座,索尔在餐桌这边坐下,和费斯遥遥相对,然后安静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费斯抬起头来,对索尔摊了摊手。 “是这样,我已经获得火系魔法师的资格,不久后也许会前往南境奥德伦萨主城,所以我需要招募一批可靠的护卫。” “当然护卫其实只是个名头,我也不需要保护。只不过旅途遥远,世事又往往复杂多变,相信今后总有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需要去实现,或者有一些疯狂的事情值得去做。” “听说你即将通过成人礼离开修道院,正处于新生活的开端,或者说人生的选择路口,所以我希望你能到我的护卫队里来。” “虽然修道院的日子里我们并没有太多的交流,但我其实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相信今后的日子里我们可以彼此扶持,最终凌驾于普通的雇佣关系成为更可靠的伙伴。” 听着费斯极富亲和力的发言,索尔在心里暗自撇了撇嘴。 有的人即使认识了一辈子也未必是朋友,而有的人仅仅一面就可以亲如兄弟,但费斯显然并不在此列。 索尔对他的感官说不上好坏,只是模糊,也从未刻意关注过,毕竟彼此的阶层悬殊太过巨大。 虽然看不见内容,但索尔隐隐觉得费斯面前桌面上那些纸页的记录,似乎隐隐和自己有些关系,这让他有些不舒服。 掌权者们总是习惯于掌握自己所关注对象的信息,说穿了就是所谓的必要调查,以增加自己对手下的了解以及掌控力度。 对此索尔可以理解,但并不喜欢,他习惯行走在黑暗里,而不是走到人前。 假装低头沉思了片刻,索尔抬头婉拒了费斯的邀请。 “衷心感谢费斯少爷的看重,我很荣幸,对于费斯少爷所描述的前景我也很向往,但是很抱歉,我暂时有不能离开灰幕镇的理由,希望费斯少爷见谅。” “不久前的饥荒时期我曾经帮助过一位落难的老年佣兵,后来他成了我的导师,教授了我一些基本剑术技巧。如今我的导师仍然生活在贫民区的旧房子里,只是暗伤缠身,可能即将不久于人世。” “所以离开修道院后的两三年内我应该不会离开这片领地,直到送完我的导师最后一程,而且我那半吊子的剑术也还需要更长久地磨砺,才能应对荒野里的凶险。” “如果在那之后,我还有机会追随费斯少爷的脚步,自当效力。” 听完索尔无可指摘的拒绝,费斯露出一个宽厚而理解的笑容。 就费斯所掌握的情报来看,索尔最大的价值在于他掌握着初阶药剂学。虽然今后去到大城市并不是没有招募到初阶甚至中阶药剂师的机会,但知根知底的索尔显然更具有培养价值。 不过既然索尔拒绝了,费斯也不太在意,毕竟索尔并不是他今天要见的第一人,也不是最后一人。 “我尊重你的选择,也期待今后有并肩作战的一天。”费斯最后如是说。 走在回修道院的路上,索尔丝毫不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难得的机会,毕竟在灰幕镇他还有修格斯和艾琳等自己在意的人。 退一步说,与其真的要投身某个体制为别人卖命,跟着费斯去打生打死,还不如去克莉丝的商队里调戏那个豆芽。 第八十四章 不速之客 下午的时候,索尔找到了独自缩在修道院角落里默默劈柴的巨人巴特。 巨大的身躯仿佛一只年迈的狗熊般蹲坐在树桩上,顶着一头乱发的脑袋正无力地垂着,粗壮手臂上的斧头偶尔晃动一下,将面前的木柴劈得裂开。 整个画面麻木而沉闷,有一种寂静的荒凉感。 注意到索尔的接近,巴特仿佛整个人突然活了过来,猛然窜起身,胸口挺得笔直,双手还有些紧张地在衣服上蹭了两下。 除了仍然没什么朋友外,如今的巴特显然已经习惯了修道院该死的生活。 不久前索尔曾经以任务为由头,哄骗过智力略有欠缺的巴特,希望他能时刻观察周围,努力学习如何成为一个普通人,以便日后能混迹在平凡的生活里。 现在再看,巴特的变化还是有一些,至少那廉价但整洁的穿着不会再终日散发出熏人的体味,巨大的身躯也不会再终日蜷缩着哭哭啼啼找不到慰藉。 但似乎也就仅此而已了。 一个长期活在负面的人,想要靠自己重新爬回光明地带实在太难了,那远远不是一句话或者一番决心就能实现的。就像时刻在泥泞里挣扎,略有放松,就会越陷越深。 索尔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微笑着上前拍了拍巴特厚实的肩膀。 “有个临时任务,需要离开修道院去到镇上,可能会有些辛苦,估计要晚上才能回来。如果你有兴趣跟我一起的话,我可以帮你向执事长打个招呼。” 巴特飞快点着头,丝毫不关心任务内容,仿佛只要跟着索尔,他可以一路闯到地狱去。 离开修道院,索尔带着巴特来到了北区主街道的集市。 灰幕镇的集市虽然远不如新镇那样热闹,但也算人来人往,只是脚下坑洼泥泞积水遍布的地面总带给人一种正在穿越沼泽的错觉。 巴特加入修道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显然这还是第一次来到灰幕镇的街面上。周围的行人大多对巴特那异于常人的高大体型感到惊讶,纷纷采取了避让戒备的态度。 巴特似乎毫无察觉,好奇的脑袋转来转去,很是兴奋地在集市上张望着。 嘱咐他跟紧自己不要走散,索尔买了一些烤面包作为主食,又专心挑拣了一些还算新鲜的蔬菜和肉类,然后带着巴特离开了集市。 昨天艾琳突然跑到修道院说今天要打扫自家的储物室,问索尔能不能前去帮忙,索尔自然是欣然应允。 想来应该只是些搬搬抬抬的事,所以索尔顺便叫上巴特,既能请他饱餐一顿,还能顺便为巴特那荒芜的生活带去一点可怜的参与感。 站在艾琳家门口,索尔不免想起去年寒冬时风雪的夜里,也是两个人,修格斯打着用食物诱骗无知少女的旗号把自己拖来这里。 转眼已经又快一年。 很多事情看上去似乎没什么用。 琐碎、零散、平淡。 但却组成了你的人生。 敲门声响了一阵没有得到任何应答,正当索尔有些疑惑的时候,头上包着花布巾腰间系着围裙的艾琳从屋后探出头,像个可爱的厨娘一样挥舞着手上的布掸子向索尔冲了过来。 也许在很多富贵家族的眼里艾琳属于那种略有姿色,却缺乏礼仪和教养的野姑娘,但在索尔看来,她清爽活泼的气质,善解人意的举止,已经比很多在俗世里挣扎的女人好得多了。 她似乎想扑进索尔怀里,等跑近了看到巴特高大的身躯后,她才猛然停住脚步。 “嗯?你带了新朋友来?”艾琳一脸好奇。 “是的,你不是要整理储物室吗?这个可靠的大块头名叫巴特,有的是力气。接下来女王陛下但凡有什么吩咐,请指示我们二人完成即可。” 索尔微笑着一手按住胸口,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半弯下腰,像模像样地行了一个仆从的礼节。 看着索尔作怪的样子,艾琳笑着举起拳头锤了他一下。 为艾琳和巴特相互介绍后。 “你好,巴特。”艾琳大方地微笑着。 抱着食物的巴特显得很是局促,像是要把食物袋子挤爆一样,说话也更不利索了。 “你……你好,德雷克夫人。” 巴特的话音刚落艾琳的脸就飞快红了起来。 “呃……巴特,不要乱喊,你可以叫她乔伊斯女士,不,艾琳姐就好了。算了,就叫他艾琳吧,她很亲切地。”索尔挠着头。 三人说着话向艾琳家屋后的储物室走去。 路上索尔凑近艾琳耳边,低声将巴特的身份和大致情况向艾琳简略介绍了一番,然后让艾琳像对待普通人一样对待他就好。 只是三人都没有发现身后不远处的黑暗里有一双沉默的眼睛,黑暗里的人可以借着艾琳家的灯火看清三个人,但谁也看不见他。 艾琳家的储物室不大不,工作和预想中的差不多。 赶赶蜘蛛,撵撵老鼠,钉几个台板,将一些旧货晾出来掸掸灰尘,再挪动一些重物的位置,为行走预留出更合理宽敞的通道。 巴特傻傻地笑着,干得很有激情,认真得一丝不苟。如果不是索尔拦着他,估计他能把艾琳家的储物室拆掉再重新建一个。 在三人的努力合作下,本就简单的工作飞快地完成,比预计时间早了许多。 然后艾琳邀请索尔和巴特去自己家里做客。 再次踏入艾琳家,和索尔去年黑暗里的模糊印象有了些不同。 客厅中央的拼花地毯上多了一张方形餐桌,周围几张椅子整齐的收拢在桌子下。一盏做工不错的水晶灯从天花板垂下,正好悬在餐桌上方,只要点上蜡烛,想必就能照亮一次愉快的晚餐。 在旁边围着待客的圆桌坐下,索尔坐得端正而严肃,一脸高深稳重的表情下正在盘算着如果艾琳的母亲或者父亲突然出现,自己该怎么解释诱拐别人女儿这件事情,不知道耍赖装傻会不会被揍一顿。 巴特坐得更端正,除了保持自己的身姿外,他还要拼命收着屁股,以免太过用力把艾琳家的椅子坐散。 两道隔桌而坐的身影各自绷得笔直,仿佛两个马背上的男人。 艾琳用托盘端来两杯热气腾腾的艾草香茶,然后在索尔的椅子扶手上侧身坐下,一脸狡黠地低头在索尔耳边轻声说道: “叔叔一家回去了,父母也跟随他们去枯叶岭做客,姐姐估计今晚也不会回来,所以现在家里谁都不在。” 哦,原来没有人! 下一刻,索尔像漏气一样瞬间慵懒地瘫在了椅子里,艾琳有些好笑地掐了他一把。 巴特双手绷直按在膝盖上,悄悄抬眼看看对面打情骂俏的狗男女,又赶忙一脸严肃地低头,默默体会着内心一种突然冒出来的无法言说的苦楚。 将食物抱进厨房后,索尔站在艾琳身边一起忙碌着。 “这件围裙是我父亲的。” 艾琳一边说着一边绕到满脸惊悚的索尔身后,将一件朴素的围裙系在了他的身上。 然后,艾琳牵起索尔的双手环住自己的腰,又慢慢上移最终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感觉到了吗?”艾琳低着头发出蚊子一样的问话。 “好像……变大了一点?”索尔捏了捏,有些不确定地反问。 “笨蛋,我里面什么也没穿,今夜家里谁都不在。你突然带朋友来吓了我一跳,还好这件裙子稍显宽松看不出来。”艾琳跺跺脚,羞涩地白了索尔一眼。 看起来艾琳似乎很喜欢自己送的这条裙子,每次索尔看见这条裙子总是洗得很干净,保养得很好,像新的一样,艾琳偶尔发呆时也会下意识地仔细扯掉一些线头和毛团。 听着她再直白不过的暗示,索尔撇撇嘴,浮起一个危险的笑容。 “好吧,既然你有了觉悟,我想今夜你都不会有什么下床的机会了。” 两道相拥的身影,一个冗长的甜吻。 很快,食物的香味从厨房方向扩散出来,坐在客厅里的巴特度日如年的煎熬着,他不安地扭动着屁股对抗着饥饿,很想把屁股下的坐垫扯出来啃两口。 一道道美味在索尔和艾琳的配合下相继出现,已经到了装盘的阶段,很快就能端上桌。 这本来应该是一顿温馨愉悦的晚餐,本来应该是的。 直到…… 艾琳家屋外出现了一个探头探脑的黑袍身影。 站在艾琳家大门口,他悄悄使用了一个扩充听力的低级蝙蝠魔咒,然后来人掀开兜帽,抬手敲响了大门。 听到敲门声,客厅里的巴特很是纠结,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起身开门,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代表主人开门迎客的资格。 厨房里的艾琳和索尔相互对视一眼,眼里都有‘是谁’的疑问,索尔以为是艾琳的家人回来了,艾琳则以为是修格斯。 “我去看看。”最终索尔扯过抹布擦了擦手。 穿过客厅,索尔拉开了艾琳家的大门。 “是谁?”艾琳从厨房里探出头问了一声。 “哦,修屋顶的。”索尔回头说了句。 “屋顶?我家的屋顶前年才翻修过,没什么问题啊。”厨房里传来艾琳疑惑地说话声。 “不好意思,你找错门了,去别家修吧。”索尔面无表情地对着门外说了一句。 然后大门猛然砸拢。 修屋顶? 克蕾蒂站在艾琳家大门外,剧烈关门所带起的飓风扑面而来,吹得她金发飞扬。 刚刚浮起的绝美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展现就凝固在了脸上,克蕾蒂嘴角抽搐着,想想刚才短瞬里索尔又是吓唬又是驱赶的眼神。 她很想飞起一脚把门踹倒,然后用心底澎湃的愤怒把那个可恶的家伙淹死。 第八十五章 谁是谁的谁 打开门看见克蕾蒂的一瞬间,索尔就知道今天可能麻烦了。 关门……,估计用处不大,这个聪明的妖精肯定会像只无孔不入的穿山甲一样。更细思极恐的是,她居然能甩开她的护卫,一路从修道院跟踪到这里。 索尔曾经觉得修格斯像灰毛猎狗一样敏锐,现在看来又要加上一只克蕾蒂了,噢,她是金毛的。 “呀!这么巧,你也在这里?”果然,厨房窗户外很快传来了假装惊讶的感叹声,金发的克蕾蒂从窗边探出头,仿佛一个突然来串门的邻家少女。 乍然出现的脑袋和说话声把艾琳吓了一跳,然后她发现对方是个很美丽的女孩子,再然后她注意到这个女孩正在看着索尔。 感受到艾琳疑惑的目光,索尔低着头很从容地把面前的绿芹切成几段,才语气平静地向艾琳解释。 “哦,忘记说了,这位是上次去新镇的旅途中遇到的,克莉丝,安德瑞尔家的大姐。她似乎对我的厨艺很是崇拜,所以我今天特意邀请她过来观摩一番。” 索尔强行编着故事,把克莉丝的姓名挪到了克蕾蒂头上,至于发色问题,只能稍后找修格斯串供去了。 艾琳眼睛眨了眨,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暂时没什么怀疑的迹象。 大致为双方介绍过后,索尔把头凑到艾琳耳边,压低声音悄悄说道: “不用在意她,就是个贪吃的家伙,脑袋还有些不正常,把她当成路过家门口的野猫就好了。” 窗外加持过蝙蝠魔咒的克蕾蒂把索尔的低语听得很清楚,她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只是窗台下那修长的手指快要把艾琳家的墙壁抠裂了。 “那你还不赶快把客人接进来,真是失礼。”艾琳嗔怪着在索尔肩上拍了一下。 穿过客厅重新打开大门,索尔把笑得意味深长的克蕾蒂拖到暗处。 “我们总共就见过一次面,而且那次谈话内容还是以交易为主,我考虑是否帮你逃离这片领地,你帮我掩埋梅丽莎的死,我没记错吧?” “你现在突然打上门来是什么意思?你的家族祭祀不管了吗?你的护卫们找不到你不会骚乱吗?还有你堂堂领主的女儿偷摸跟踪别人不会羞耻吗?”索尔发出一连串揶揄。 克蕾蒂眼珠转了转,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 “一定要这么冷酷吗?也许对于你只是一面,但却关系着我的一生。” “从我出生在这片领地到今天,我总共有七次机会来修道院,而我把前六次都给了你。即使今天,看到你的背影后,我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你来到这里,这还不够吗?” 你都给了我…… 不是,你给我什么了?索尔张了张嘴,一脸无言以对。 克蕾蒂戴上兜帽,用手扯紧,裹住脸颊和下巴,只露出一张缩后的精致脸。 “算了,像我这样的可怜,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重要的人了。反正我在别人眼里也只是个馋鬼,被嫌弃的野猫,还是个脑袋有问题的家伙。” 索尔一脸牙疼的表情……好嘛,居然还偷听,不对,你怎么听到的!索尔震惊了。 不过克蕾蒂的鬼灵精怪他早就领教过,扮可怜什么的毫无杀伤力。 “如果你只是蹭顿饭我毫无意见,但现在我怀疑,你是来干涉或者说破坏我的生活的。”索尔的眼里射出看穿一切的睿智光芒。 克蕾蒂猛地窜到索尔面前,索尔下意识退后一步。 “你说对了,就凭着我们这点两无猜的交情,我要在你的生命里放肆一辈子。”克蕾蒂皱着鼻子说完,留给索尔一个金发飞扬的背影,大步跑进了艾琳家。 看着她风风火火的样子,索尔觉得很头疼。 以克蕾蒂的家族影响和地位,还有她过人的美貌和气质,都和眼前的平凡氛围格格不入。而且这个惹事精的出现肯定会伴随着麻烦,带来一些无可预料的后果, 索尔自己可以毫不在意,但他必须顾及艾琳的心情。 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奇怪。 面对着热气腾腾的美食,桌边的四个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艾琳努力想作出一位女主人该有的样子,保持着坐姿,面带微笑。 索尔神情平静,但心中正在暗自戒备克蕾蒂的捣乱,没什么说话的兴致。 至于巴特……都愣着干嘛?还开不开饭?再不开饭我要掀桌子了!巴特觉得很忧伤。 克蕾蒂开始没话找话。 “这位是?” “伟大的邦德尔顿,战士。”巴特死死盯着面前的肉排,瓮声瓮气地回答。 没在意巴特怪异的语气,克蕾蒂有些狐疑地皱起眉头。 “邦德尔顿?洛斯勒?可是他不是早已……唔!”死了上千年几个字克蕾蒂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索尔叉起一块炖肉堵住了嘴。 “你不是一直想尝尝我的手艺吗?”索尔微笑着,用眼神吓唬克雷蒂老实用餐。 克蕾蒂眼珠转了转,偏头看着索尔。 “想不到你这样的大人物也会亲自下厨。” “何止,我还会亲自吃饭呢。”索尔不疼不痒地回应。 “其实我也学过,厨艺,绘画,还有……”克蕾蒂继续开口。 “好吧,真厉害,你成功获得了我的钦佩,还有什么?”索尔一脸敷衍的样子。 看着索尔一副放马过来的样子,克蕾蒂嘴角抽搐两下,不再理会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开始向艾琳那边寻找突破口。 艾琳本来还有些拘谨,但克蕾蒂姿态放得很低,两人又是差不多年龄的少女。再加上克蕾蒂的话题选择的很好,什么衣服材质,容貌保养之类,艾琳也渐渐热络起来。 餐桌上很快出现了聊得热火朝天的景象,只是夹在中间的索尔遭了秧。 他感觉自己两边仿佛坐着两大群鸭子,左边嘎嘎完,右边又嘎嘎,关键她们的话题让索尔听的不得要领。 强行插入了两次没有得到理会,索尔只能忧伤地独自进食。 等注意到的时候,这场晚餐似乎已经到了尾声,想象中的捣乱没来,总体气氛居然还不错。 克蕾蒂的蹭饭似乎就真的只是吃饭而已,众人合力把餐桌收拾干净,把餐盘撤走洗刷完,又围着一壶香茶闲聊了一会。 然后克蕾蒂起身向众人礼貌地告辞,同时对美食和款待表示了感谢,艾琳邀请她下次再来玩,索尔则送她出门。 路上。 “你在家族里……还好吗?”索尔问了一句。 “还那样。”克蕾蒂耸了耸肩。 陡然开始的话题迅速结束,索尔一时也想不出还要说些什么。 走了几步,克蕾蒂突然开口,语气有些忧伤。 “我曾经认识一个朋友,在这片领地里,她独自一个人,养了一只猫。她说等猫猫老去死掉,她就会离开,因为那时候就没有留下的理由了。” “后来猫没死,她却死了,生命总是难以预料。” “我没有那样一只猫,所以……” “所以你想把我当成那样一只猫?你的精神寄托?”索尔瞪起眼睛。 “扑哧~看看你紧张的样子。今天见到艾琳……嗯,是个好女孩,我本来以为我会是你第一个女人的,可惜,现在看来没机会了。”克蕾蒂一脸失落地低下头。 索尔丝毫不为所动,一脸你继续编的表情抱手站在那里。 悄悄抬眼看看索尔,克蕾蒂眼睛闪了闪。 “算了,既然无法拥有整个篇章,只好格外珍惜那些零散的字句。现在我要伤心地离开了,不给我个临别的拥抱吗?”克蕾蒂抬起手。 索尔仍然抱手站在那里,仿佛一个竖立了不知多少年的雕塑。 克蕾蒂抬手等了一会,终于放弃跺跺脚离开了。 等索尔跟上两步,她又回头招了招手。 “再见,冷酷的家伙,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回到你的欢乐和温暖里吧,我也要回我的孤独和冷风里去了。” 直到克蕾蒂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索尔仍然有一种幻象和现实无法重叠的不真实感。 要说她是个天真贪玩的少女,肯定不是。要说她是个情绪化的女孩,显然也不可能,索尔相信她有着冷酷理性的一面,虽然自己还没怎么见到过。 至始至终,索尔只能得出一个看不懂的结论,既然看不懂,那就算了吧,她说的是对的,自己应该回到自己的生活里。 回到艾琳家,把巴特送出门。 “你一个人可以自己回去吗?这是个危险任务,你要做的就是混迹在人群里确保自己安全的回到修道院,不要迷路,不要搭理陌生人。” “还有,这是一次秘密任务,回去后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可以独自做到吗?” “我可以!请相信。”巴特骤然挺直身躯,像一个激昂的卫兵,然后他又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 “你不走吗?一起。” “我还有邪恶要讨伐,稍后等我凯旋的消息。”索尔拍了拍巴特的手臂,回头看了一眼正不时低头偷瞄这边,用脚尖在地上画圈的艾琳说道。 巴特假装脚步轻松地汇入街上的人群里,只是那高大身躯上缩着脖子戒备周围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爱。 直到看不见巴特的身影,索尔才转身往回走。 “你……,不要过来!”看着索尔逐渐迫近,艾琳故作惊慌地转身往家里跑。 “呀!坏蛋,你要干什么?放开我!”刚跑了两步,被追上来的索尔搂住腿弯抱在了怀里。 “你的房间在楼上,我从未忘记!”索尔脸上浮起意味深长地坏笑,艾琳羞涩的把脸埋进索尔怀里。 上楼,开门,把尖叫的艾琳扔在了床上。 (此处遭遇不明敌袭,虽然作者奋起反抗,但仍被打爆了狗头,所以,略……) “那位克蕾蒂大姐……”黑暗里响起艾琳的声音。 “她想让我帮她做一件超出我能力的危险事情。”索尔一手搂着光滑的艾琳,一手枕着脑袋。 “既然危险,我不准你去。”艾琳突然翻身骑在索尔身上,发丝垂落地瞪着索尔。 索尔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艾琳低下头,一嘴咬住了索尔的胸口,大有你不答应我就不松口的气势。 “你再不松嘴,就只能同归于尽了,你刚才不是都疼哭了吗?”索尔抬起双手按住艾琳的屁股。 艾琳眼里射出挑衅的目光,像只匍匐的野猫一样,嘴下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 “嘶~”索尔吸了口气,整个人猛然一挺。 “……唔。”艾琳发出一声闷哼,仍然没有放开嘴。 又一场惨烈的战斗过去。 “这样,你就永远都不会忘记我了。”艾琳缩在索尔臂弯里,有些心疼地抚摸着索尔胸前渗出血丝的牙印。 “以后我向别人炫耀伤疤的时候,会被别人耻笑的。” “我是你的第一个女人吗?” “不是。” 听见索尔毫不思索地回答,艾琳的嘴渐渐变成圆形,瞪起的目光也变得幽怨。 “修格斯才是我的第一个女人,寒冬你们还没有搬到井底的时候,那家伙说太冷非要和我挤在一起睡。” “睡到半夜他总是会爬进我怀里,一大个狗头在我胸前拱来拱去,可把我恶心坏了,那个该死的家伙不知道占了我多少便宜。” “扑哧~” “……” 第八十六章 告别 夏末的时候,洛顿和瓦勒前来告别。 他们两家本就有着深厚的交情,这次会共同将家里的产业搬往蝙蝠山麓。洛顿的订婚对象,那位面包坊主女儿的家也在那边,来年春天洛顿也将会在那边举行婚礼。 索尔和修格斯受邀参与了最后一次聚餐,仍然是四个人,喝了些酒。除了一脸唏嘘外,其实也没多少话可说,毕竟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人生。 走在回家的路上,修格斯向索尔炫耀地说起他已经开始了冒险生活,时而会加入冒险者队进入黑暗荒野。 如今的修格斯已经是一名正式盗贼,只不过偶尔谈及盗贼公会,他的语气却越来越淡薄,总是简单的三言两语带过。 或许随着年龄的增长,修格斯也渐渐明白,想要在盗贼这条道路上谋求更大的发展,必须要到更大的城市去,那边的盗贼公会才有奔头。 灰幕镇这种乡下地方终究还是过于局限了,远远谈不上什么格局。 不过目前修格斯还是在兢兢业业地打磨着自己的盗贼技巧,哪怕已经熟稔到了必须打破瓶颈的阶段,总好过聊胜于无。 —————— 微雨的天气,一驾马车拐进了领主府的宅邸。 离家多日的费斯·亚格林顿从马车上跳下来,看着灯火通明的领主府,一脸的意气风发。 仆人们陆陆续续忙碌着,很快,一场家族晚宴拉开了序幕。 领主萨维恩·亚格林顿坐在长条餐桌的主座上,侧手边依次坐着他的三位夫人和儿女们,费斯独自选择了末座正中的位置,和他的父亲遥遥相对。 萨维恩五十不到的年纪,不怒自威的方正脸,稍显皱纹。深棕色披肩发在脑后扎着一个巧的辫子,唇沿和颔下的几撇胡须梳理得很整齐。 这本该是一个老年绅士的模板,只是搭配着萨维恩脸上的浮肿眼袋和松散皮肉看起来有些不堪。或许他年轻时也曾经风姿俊朗过,可惜如今已经被多年的奢逸生活所侵蚀。 稍显浑浊的目光掠过餐桌上的众人。 “克蕾蒂呢?”萨维恩的声音响起。 “这种家族聚餐,怎么会有那个贱人的位置……”旁边某位夫人声嘀咕道。 “让人叫她来,这是整个家族的事情。”萨维恩声音低沉,余威尚在,席间俱静。 很快戴着面纱的克蕾蒂来到席间,选择了侧面靠后的位置,既不靠近末尾的费斯,也不接近前面的众人。反正座位很多,领主的家宴也从来没有坐满过。 “人到齐了,说吧。”萨维恩端起面前的浓汤润了润口,视线扫过餐桌对面的次子费斯。 “今天我是来向父亲和母亲们以及诸位兄弟姐妹们告别的,我之前侥幸通过了魔法公会的二次试炼,获得了成为火系魔法师的资格。” “接下来的日子,我即将离开这片领地,去大陆上寻求更有深度的学习和发展。” 费斯话音落下,餐桌上马上激起了一圈波澜。 领主继承权的归属在两年前才刚有了定论,费斯这一走,意味着他将放弃继承权。 萨维恩侧位,费斯的生母黛娅,目光愤怒地注视着自己这个越来越看不懂的儿子。她本来以为今后还有数年的好日子可过,可费斯这一让权,今后会如何就不好说了。 虽然除了费斯外她还有一个儿子,同样可以参与新一轮的继承权角逐,可已经到手的权利凭什么要让出去? 奥布里,亚格林顿家的长子,费斯同父异母的哥哥,正死死地盯着弟弟费斯的脸庞。似乎想从对方脸上看出这是不是一场什么以退为进的鬼把戏,只为了谋求更多的利益。 如果费斯所说的是真的……,奥布里感到自己原本灰暗枯萎的内心仿佛骤然复苏,正以比以往更疯狂的速率跳动着。 这一切本来就应该是自己的,权利、财富、地位,等老家伙归天后,自己还要占有他的一众妻女。想到克蕾蒂面纱下那绝美的容颜,奥布里内心火热得仿佛要烧穿胸膛一样,她将会也只能是一个精致的玩物。 那可是连父亲都没能做到的事情,老家伙终究还顾忌着最后那么一点体面,看来终究还是要自己出手才行。对了,在肆意妄为之前,还要把另外两个该死的弟弟送去陪伴祖先。 奥布里脸上掠过扭曲的笑容,很快又遮掩无踪。 费斯的目光悄然扫过餐桌上的众人,嘴角讥讽的笑意转瞬即逝。 姐姐妹妹们脸上没多少波动,毕竟争权游戏从来都和她们关系不大。除了躁动的哥哥外,剩下的两个弟弟一副我很安分的表情,低着头眼睛却暗自转动不停。 能把这块腐烂的棋盘让出来,费斯瞬间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让就能让的。”萨维恩压抑着眼底极致的愤怒,声音不温不火。轻易让出继承权,这本身就是对领主荣耀的亵渎。 “我志不在此,已经有了决定,希望能得到父亲大人的支持和理解。另外我也坚信,我的哥哥和弟弟们之中任何一人,都能带领家族走向新的高度。” 你就不给他们一点机会吗?费斯用意味深长的目光和远处的老家主对视着,一方面表达着自己的决心,一方面把话题往蠢蠢欲动的兄弟们身上引。 没必要掷地有声态度强硬的反出家族,毕竟老家伙三阶的实力放在这里,费斯也不想临走前再饱受一顿老拳。 萨维恩默然不语地将几个儿子的表情尽收眼底,他知道费斯坚定的性格,那也曾经是他欣赏的一部分。强迫捆绑费斯已经没有意义,也拦不住,何况继承权何时变得那么不值钱了。 也好,将权力收回手里再放几年,重新观望吧,反正自己也还没到提不动剑的地步。 克蕾蒂一直在餐桌边安静地听着,或许也没在听,毕竟家族的这些事情从来都和她没什么关系。以前不会有,以后更不会。 直到宴席不欢落幕,众人各怀心事离开,克蕾蒂才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是一间朴素整洁的房间,不像自己的便宜姐姐们那样有许多紫色粉色的华贵帘幔,也没有什么不菲的艺术品,几乎连像样的装饰都没有几样。 检查了已经布置完毕的,防备闯入者的预警魔咒后,又将几个中阶的强力魔法卷轴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克蕾蒂坐在床上抱着膝盖突然有些无所事事。 察觉到自己下意识抱着腿的姿势,克蕾蒂皱了皱眉头。 自己越来越像索尔那个家伙了。 窗外雨声淅沥,克蕾蒂对于雨天总是有着一种莫名地畏惧。 母亲离开于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从那以后,她就一直是一个人。 她坚信自己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并且会一直那么孤独下去,直到她在修道院遇到了另一个比她还孤独的家伙。 说是遇见,也算偶然中的必然。 毕竟那是个可以安静沉默到不存在的家伙,而低调到极致有时候本身就是一种张扬。 有好多年他从不说话,似乎还很善于消失,稍一不注意,你就找不到他了。 不止一次,克蕾蒂躲在古老的柱子后面,看他因为不讨喜的性格而被孤儿们拳脚相加。但他从不哭喊,也极少反抗,大部分时候只是默默承受着世界的恶意。 克蕾蒂看着他一次次被打倒,又一次次默默爬起来,默默抬起手臂擦拟嘴角的血迹,默默走到井边清洗身上的伤痕和污渍,又默默抱着腿蜷缩回墙角,成为黑暗的一部分。 每次看着他走向井边的背影,她总觉得在看一匹狼。 克蕾蒂知道狼如果受了伤,会跳进山崖下的沼泽里。山崖上的药草掉进沼泽浸泡腐烂后,会具备一定的疗伤效果,聪明的狼会浸泡在其中,安静地舔抵伤口,独自默默疗伤。 每次看到他抱着腿缩回墙角后,她就知道他又回到他的那片沼泽里了,静谧而安逸。 她突然很想接近他,告诉他,其实我和你是一样的。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在修道院那狭的地下藏书室里,和他不期而遇时会是怎样的场景。可惜概率和她们开了个玩笑,总在错过。 后来某天突然在藏书室里收到他威胁的字条,她兴奋得一整夜难以入睡,她觉得离他更近了。 每次收到关于他的一丁点消息,看到他的一点点进步,她都会高兴不已,仿佛自己受到了命运的垂青。 不久前在刻薄姐姐的宴请上乍然看到他,她觉得自己的世界突然刮起了温馨的狂风暴雨,两个孤独的灵魂终于等来了重合。 她拿捏着紧凑的时间,一遍又一遍梳理计划怎么把他骗到花园里和自己相见,她挑选自己最美丽的裙子,飞快地跑过花园爬到树上装成偶遇的样子,紧张地编织着要说的话。 她觉得自己毫无生机的生活从来没有那么少女过。 在树上听他说起他的凄惨身世,那笨拙却温暖的安慰方式,像消失的阳光一样,差点让她幸福得晕过去。 可惜自己的出现还是太突兀仓促了些,太多想说的话也没有说好,甚至都没来得及说,引起了他本能的反弹和戒备。 既在自己的期盼之外,却又在预料之中。 她无比懊恼初次相遇的不完美,但至少他和她也算有了开端。 夏天的时候,到达修道院后她焦急地寻找他的踪影,又一路紧张地窥视跟随。 直到看到他身边有了一个女孩,她才意识到他长大了。 她很高兴有人能温暖他。 至于自己心底撕心裂肺的苦楚,算了,还是不给他看了。无非是在心底挖个坑,再次掩埋而已,这么多年自己也早就习惯了。 很多时候,你往往想象不出一个人对你有多重要,直到有一天你看见他和别人在一起。 她本来以为他会在修道院不声不响地等着自己,但现在看来,他接下来或许会有一场安稳美好的人生,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幸福着。 那样,……或许也挺好的。 你还会来吗?牵着我的手带我离开这个绝望的地方? 克蕾蒂将脸埋进自己的怀抱,黑暗里响起轻轻地抽泣声。 第八十七章 与死为伴 黑暗历七一五年初秋,索尔?德雷克终于迎来了自己十四岁的成人礼,离开了灰幕镇的菲尼斯修道院,成为了荒野里的一个守墓人。 对索尔稍微有所认知的人,纷纷对索尔的选择投来了不解的目光。 毕竟以索尔的外貌和还算挺拔的身材,要勾搭上某个富孀拥有一场衣食无忧的人生并不难,可他却选择了守墓人,这个大部分流浪汉在无处容身时迫不得已才会选择的职业。 其实索尔自己也没料到这个结果。 离开修道院后,首要无非是先找个住处,井底自然是不能再住了,除非他选择成为一个杂役继续留在修道院里。 有了落脚处后再找一份工作,至于能干什么,该干什么,索尔一时也还没有定论,准备先看看再说。 抱着这样的心情索尔踏出了修道院正门,离开这个自己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来到了主街道中段的告示牌处。 这里经常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信息,护民官会在告示牌上发布一些灰幕镇的重要事项,各公会则会在此张贴招募事宜,偶尔也会出现一些各势力自己内部解决不了但却报酬丰厚的风险委托。 除此外各种普通职业招募信息也有,猎人、樵夫、面包师、店铺伙计、有一定战斗能力的冒险者,总之种类繁杂各种各样。 剩下的则是一些诸如谁割了谁的脑袋,谁睡了谁的女人之类的闲暇谈资。 很快,在这些混乱的信息里,索尔注意到了告示牌角落里一条不起眼的消息。 “看这里,我们现在需要一位勇敢的守墓人,来守护死者的宁静。他必须强壮,身手敏捷,最后,他还要勇往直前,有一定的担当,有意者请到护民团咨询。”招募信息上如是说。 几乎毫不犹豫的,索尔抬手就扯掉了这张招募状,转身向护民团所在地走去。 其实前往应征并不需要揭榜,索尔之所以扯掉招募状,是因为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了,虽然这份职业可能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竞争者。 真正吸引索尔瞬间作出决定的,自然不会是招募信息里那番花言巧语的胡扯,更不是因为守墓人一个月五银狼的可怜薪酬,而是最后一条。 守墓人将会暂时获得一座守墓人屋的使用权和居住权,但没有拥有权,同时还要承担守墓人屋的修缮义务。 这对于索尔意味着两点,一是住处有了,二是屋是建在荒野里的,第二点尤其重要。 灰幕镇的守墓人其实几乎不能算是一个职业,因为灰幕镇的管理者们从来没有正式承认过这一点,而微薄不济的收入和低下的地位,也让这份可有可无的差事在镇上大部分人眼里毫无光彩可言。 更让人们不看好的是,守墓人和农夫一样是个无比危险的职业,随时都可能面对来自荒野的风险和死亡,因为他们劳作的地方都在镇外,更加靠近镇子四周的黑暗荒野。 不同的是农夫时刻受到镇上护民团的保护,只要肯流汗和敢于承担一定的风险,他们很容易就能过上还算宽裕的生活。 至于守墓人,所处位置并不在镇上的巡逻范围之内,即使某天不心死在了自己的墓园里,也只是多了一堆无人关注的骸骨而已。 应征手续的办理比想象中简单得多,办理者只是大致记录了索尔的姓名、身份、来处等相关信息,然后申明了守墓人的义务和责任,就将一把锈迹斑驳的钥匙交给了索尔。 没有签订任何纸面的东西,也没有遭到办理者鄙夷的态度。毕竟在这个满地蝼蚁的世界,鄙视别人也是要花费力气的。 于是索尔在离开修道院的当天,就以飞快的速度成为了一个守墓人,来到了自己荒野里的新家。 这是位于灰幕镇东面的一片荒凉墓地,隔着镇子许多块麦田的距离。 墓地周边围着一圈歪斜失修的篱笆,在篱笆相接处立着一座孤零零的木屋,这就是索尔的新家。 整个墓园面积不算太大,也就几亩麦田的样子。 墓碑、坟墓、十字架在墓园里歪歪斜斜的排列,当然也少不了各种杂草藤蔓和每天黎明都会爬出来的骷髅游荡者,整个画面充斥着毫无生机的凌乱感。 从地理位置来说,这个墓园相当于处在沉睡森林和灰幕镇之间,就像荒野里的一颗钉子,只是离镇近一些。如果沉睡森林里有什么怪物跑出来,墓园很可能要首当其冲抵挡一波。 既然选择了这个职业,对于其中隐含的威胁自然早有预料和接受的准备。索尔很清楚想要强大就要进入荒野猎取魔魂,这是无法绕开的环节。 索尔的导师,那位无名老者也早就告诫过他。 “想要克服恐惧,就到最可怕的地方去。” 当然拥有勇气并不等于无所畏惧,而是即使心怀恐惧,仍然勇往直前。 在索尔看来进入荒野冒险这件事,队有队的优势,个人也有个人的便利。 如今周围众人都有了各自的生活,彼此的风险承受能力也发生了变化。所以索尔准备单干,这座及时出现的守墓人屋正好成了一个提供进退的据点。 推开屋的木门,索尔将屋内的环境和大致设施检查了一遍。 东西不多,一张床,一个杂物柜,一张圆桌两个圆凳,地板有些腐朽。索尔很是满意,对于生存而言有这些东西已经足够了。 更让他惊喜的是,在房屋角落处居然发现了一个地窖,虽然下面什么也没有,空间也比井底一些,但仍然带给索尔一种仿佛并未离开井底的熟悉感。 大致熟悉过后,一切按部就班,索尔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他花了两天时间打扫卫生,将屋里能修的,包括柜子屋顶地板全部修理了一遍。又用了一天时间,将墓园周围那圈比摆设稍强的篱笆加固修缮了一遍,至少让它们好看些。 守墓人的总体工作说起来并不复杂,除了清理墓园里每天黎明爬出来的骷髅游荡者,还要确保不会有野兽越过篱笆刨开墓穴啃噬新葬者的尸体。 镇上有人离世,选择这片墓园下葬时。 索尔还要用一些劣质的亚麻裹尸布,把一具具没什么表情的苍白尸体根据家属的要求包裹得密不透风。 家属们认为只有这样严实地包裹并且深埋,亡者才能真正的与世隔绝,获得安宁。而在索尔看来,这种虚无缥缈的仪式感除了让尸体腐烂得更快外没有任何作用。 对于和尸体们打交道这种事索尔没有丝毫不适应,虽然他活到目前只有十四岁,但看过接触过的尸体太多,修道院里他也曾多次参与埋葬尸体的劳作。 像他这种心怀无神论的怪胎,不信鬼神,不信命运,更不信什么狗屁的前世来生,那些都只是面对死亡的大恐惧时,人性脆弱面所虚构出来的甜美幻境而已。 人类经常会编织一些死而复生的传奇,因为大家需要那样的故事,来鼓舞世人走在理性不崩溃的路上,来唤起世人面对死亡时的勇敢。 对于索尔而言,这些都可以理解,但却没什么用。 在索尔看来,生命只是一连串随机的过程。 就像你还在母体里孕育时,来到这个世界的可能是你可能不是你,但概率刚好落在了你的头上。 这世上严格说来也没有什么幸或者不幸,无非刚好遇见而已。 要说恐惧,索尔只有对死亡这件事本身的恐惧。至于什么埋骨之地他毫不在乎,如果有一天自己要死了,沙漠荒野也好,山丘河流也罢,原地倒下就好。 因为什么都不信,所以索尔只活眼前,只活此生足以。 在他眼里,死亡,即是物质的湮灭,一切的终结。 要说得感性些,索尔觉得自己活着时,世界就存在,而自己死了,世界其实也就死了,仅此而已。 在索尔成为守墓人的几天之后,收到消息的修格斯飞速赶来。 然后他们连夜挖开一些年代久远或者早被人遗忘的墓穴,从那些早已腐烂得不成样子的骸骨身上扒下戒指或者项链,再把其它有价值的陪葬品席卷一空,收获还算不错。 两人从来都不认为盗墓这种事应该和什么道德结合在一起,那是神才关心的事情。死人就该有死人的样子,既然已经死去,理应用他的财物去救济更多的人。 不过盗墓同样很依赖运气,毕竟会选择在墓园下葬的,都是些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穷人。真正的好墓要到荒野深处去找,那些成百上千年的墓里才会有更宽敞的墓穴和更多的私货。 随着那些墓穴年代的久远以及死者社会地位的不同,墓穴的建造规格也会有所区别。有的格局简单,有的则设有机关暗道,坚锁四布危机重重。 在这方面,休格斯的盗贼技艺的确精湛,如果单就开锁和解除陷阱而言,在盗贼公会里他也能稳稳排上名次。 对于一个收入并不稳定的盗贼而言,一次成功的盗墓可以让他暂时过上一段富足的日子,这种不劳而获的游戏很是令休格斯沉迷。 从那以后不时的修格斯总会及时的通知索尔,镇上某个为富不仁的有钱人终于死于非命,将不日来葬。接下来两人会趁着某个安静的夜晚挖开坟墓,叫死人起来讨论人生。 后来修格斯甚至建议索尔一起回修道院,把后院墓地全部刨一遍,对此索尔毫无兴趣。 盗墓这种游戏偶尔玩玩就好,太沉迷或者当成个职业就没什么意思了。 第八十八章 嗜武的哥哥 “当你梦到不好的事情,说明你还活着,仍然在奋战。而当你梦见好事的时候,你就该心了。” 这似乎是在提醒人们要时刻抱有危机意识?索尔合上手中的书本,若有所思。 最近他的睡眠质量不错,一直好梦连连。 索尔曾梦见自己一路晋阶,终于具备了一定的实力,不说横扫大陆,但终于可以在黑暗的旷野里自由来去,做一些想做的事情。 还梦见修格斯和蔻维尔生了一个叫塞拉的女儿,然后他按住他们的女儿塞拉……打屁股? 这真是个匪夷所思的荒诞梦境,为什么是打屁股呢?索尔对此很是费解。 真要落在了他的手里,其实还有很多更好的方法,比如让她去挑衅野狗群,或者扔到沼泽里去学游泳。打屁股?那多费劲,从教育方面来说索尔更推崇事教人远比人教人有效。 转眼,索尔成为守墓人已经两个月了。 生活有了些变化,但核心内容还是那些,吃饭睡觉,劳作冒险。 要么忙着生,要么忙着死。 这两个月来索尔一直在有计划的进入荒野。 深入暂时是不敢的,顶多只敢到沉睡森林边沿打转,或者在平原的宽阔地带行动,收割一些药草和型野兽。这样就算遭遇强敌,逃跑时也能开阔些。 之所以说有计划的进入荒野,是因为索尔仍然在用概率来看待冒险的问题。 概率这一套学说最初是一个名叫莫拉格的人提出来的。 莫拉格是萨尔维尼亚大陆上一个有名的巨商,曾经活跃于王国历时期,从一个卑微的水果商人起家,最终拥有了富可敌国的财富,成为了当时大陆上商人们的代表性人物。 后来有人经过他的口述将他的事迹编纂成自传,在大陆上流传,以供世人分享经验。 那本书索尔看过许多遍,但感觉值得学习的并不多。 书里的故事内容来来回回也就那些事,而且显然运气的成分要偏重一些,后人想要复制他的经历很难。 真正让索尔感兴趣的是在那本传记的最后,莫拉格本人在晚年提出的两个观点。 第一点,是‘资本的力量’。 莫拉格用自己的一些经商事例举例,对金钱的存在和意义进行了深度剖析,同时指出金钱应该如何使用才能发挥其最大的作用。 他还提到了自己的财富是如何像滚雪球一样逐渐壮大,而当拥有的财富达到了一定量的时候,自己又是如何玩弄政治权术,进而推动了时代的变迁。 最鼎盛风光的时期,莫拉格曾经左右着拜杰斯公国的政治格局,并且亲手建立了个人风格极重的‘纯金骑士团’。 “我们是拜杰斯公国最强大的骑士团,但我们的强大并不是建立在武力上,而是在于财富。如果你加入我们,你就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实力。”当时纯金骑士团的招募口号如是说。 对于莫拉格提出的这个观点,后世的学者们趋之若鹜,渐渐形成了更多的流派和学说。 索尔并不怀疑莫拉格的成就,但在他看来这一套学说并不具备实用性。还是那个原因,难以复制,成千上万人走这条路,真正能到达那个高度的也许一个也没有。 对于索尔而言,活得更好并不是指拥有更多的钱。 你拥有更多的钱,就必须拥有更强大的实力来捍卫你手中的财富,而为了拥有更强大的实力,你除了咬钉嚼铁不断强化自身外又要用更多的钱来收买人心。 终究只是个永不停歇的无聊循环罢了,多少人为此耗尽余生,仿佛从未活过。 人心的贪婪是没有底线的,个人实力远比你强大的人,与其兢兢业业为你卖命,不如直接干掉你享有你现成的一切。 就算你能算尽一切,确保好每一个细节,最终肯定也活得太累。 金钱,够用就好,其它的都是用来炫耀的。 把金钱,权利,个人武力三样东西同时放在索尔面前,如果要做出优先选择,索尔永远只会选个人武力,在他看来其它两项只是个人实力的附庸而已。 家族会崩散,帝业会倾颓,时代会变迁,世界永远处于变化之中。 在有能力做准备的年纪你安于享乐无所作为,那么当厄运来临,毫无准备的你就该死。 如果你自己具备了强横的实力,就可以成为一个有力的支点,你可以支撑起一个势力,也可以放心敛聚大批的财富。 就算面对外界各种针对性暗杀,或者内部自己人的背叛和阴谋倾轧,你都能从容应对。 活着就有一切,死了万事皆休,索尔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对于莫拉格提出的第二点,索尔很感兴趣,并且深以为然。 莫拉格指出世事大多存在概率,只不过概率是抽象的,看不见,摸不着,应该属于数学领域。 说通俗点,有时候概率和幸运很相似,但终究不是同一种东西。 比如幸运和概率都可以让一件坏事变成好事,但概率存在于正反两面,好事也可以变成坏事。 当一件处于变化的事情存在某种坏的结果,但概率很,你做一两次未必会触发那个结果。但如果你反复重复的做,无形中就有可能加大概率,让坏结果发生的可能性渐渐趋近于必然。 索尔通过自己的认知,把概率分成了活概率和死概率。 活概率指可叠加的概率,多用于宽泛处于变化中的事态。 而死概率多用于具体的事情,不会因事件本身改变的概率。 比如把一个球放入一个百格的轮盘,你想让球停在某一格,当轮盘转动时你有百分之一的概率。 一次没转到你转第二次……,哪怕转一万次,每次你都只有那百分之一的概率。而不会百分之二、百分之三这样逐次叠加直至百分之百,这就是死概率。 索尔认为进入荒野冒险本身属于一种活概率,所以他每两周进入荒野三次,每个月六次。 这样划分以后不说遭遇强敌的可能性没有,但至少概率也不会太高。 每个月三十天,如果天天进入荒野,索尔认为遭遇强敌的概率很可能就会变成或者说接近于必然。自己肯定早死了,哪会像现在这样还能在黑暗荒野里悠闲地画画地图,看看风景。 除了每次出门冒险听天由命外,整体生活节奏还算平静。 艾琳经常会跑到索尔的屋来,要么抱在一起说一些事,要么一起做顿晚餐,或者拖着索尔陪她去逛灰幕镇的集市。 对于逛集市这种事,索尔向来兴致缺缺,主要是灰幕镇少得可怜的货品很难买到什么好东西。 从镇上来到墓地不能说完全没有危险,毕竟有一段路是暴露在荒野里的。 索尔嘱咐过艾琳多次不要自己乱跑,可那只野猫不听,无奈索尔只能每次约定好下次相见的时间,亲自完成接送的过程。 “嗵……嗵”屋的木门被敲响。 索尔提着长剑,将门拉开一道缝隙,修格斯一大个狗头马上挤了进来。 他应该是来送一些他自认为重要的消息的。 “你是不是有了一个女儿?名字叫塞拉?”索尔看着修格斯问道。 “我有个……女儿?”修格斯一脸莫名其妙,但看着索尔认真的表情,他又有些慌乱地陷入了沉思之中,是不是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干下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一番自我怀疑后,修格斯终于翻了翻白眼,确认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女儿。 “该死的家伙,你又在琢磨什么龌龊的事情?我有没有女儿和你有关系吗?你禽兽的本性终于觉醒了吗?看来以后我要叫我女儿……噢,如果有的话,总之要远离你。” “没有就算了。”索尔有些遗憾。 ……算…了!什特么算了?修格斯整个人都不好了。 玩笑过后,修格斯神情凝重地说起最新得到的消息。 索尔复仇名单中的最后两人,赛米尔兄弟到了。 嗜武的哥哥巴顿?赛米尔,善谋的弟弟伊文?赛米尔,如今来的是哥哥。 “巴顿手下有将近十人的佣兵团,他在灰幕镇上有一处贩卖魔兽皮肉的生意,一个手下在帮他打理,这次来到灰幕镇大概会停留一周左右的样子。” “有一个极坏的消息,巴顿已经成功晋升二阶。他本人及其好战,喜欢使用巨剑重锤之类极具破坏力的武器。喜好女色,每到一处必找流萤。敛财方面,不乱伸手,有一定的底线。” 修格斯神色沉重地说完和巴顿相关的消息,特别是二阶实力这一点很让人心悸。就算他和索尔联手,面对一个一阶都必定凶多吉少,更何况二阶。 听完修格斯的话,索尔不太在意地摇摇头。 “不用担心,我会用噬魂花的汁液来招待他,一阶二阶没什么区别。” 看到修格斯询问的目光,索尔细心解释道: “古王国历时期,冥灵族曾经用吹箭来狩猎巨龙,他们把噬魂花的种子用吹箭射出去。只要数量够多,总会有零星的种子落在巨龙的鳞片缝隙间。” “只要温度适宜,这些种子很快就会在巨龙身上发芽,为了把周围改造成自己熟悉的生长环境,它们会在巨龙体表注入强力的麻痹毒素。” “巨龙甚至都不会察觉,就变成了任人宰割的大型肉块。” “据说噬魂花是一种可怕而诡异的肉食性植物,有着不错的胃口,而且它的种子发芽速度极快,可以穿透顽石和钢铁,在任何地方扎根生长。” “不久前我在荒野里发现了一片噬魂花海。” “当然,我肯定不会在巴顿身上种什么花,我会把植物中的麻痹毒素直接提炼出来,既能以药粉状使用,也能以液体状混在烈酒里。” “连巨龙都能麻翻的毒素,我不认为巴顿的二阶体质能幸免。” 索尔从来不在乎手段的卑鄙和肮脏,他要的只是结果,用最大的恶意来撕碎他的复仇对象。 “还有,蔻维尔不是加入了妓……噢,那什么公会吗?你找她打听一下,现在灰幕镇街面上最有名气和姿色的流萤是谁,然后我们去找她谈谈。” “要做这件事,我们还需要那样一个帮手。” 第八十九章 晋阶的迷途 噬魂花,是王国历时期古老的叫法。 在如今的魔法图鉴上,它还有着另一个名字,深渊魔藤。 以花命名其实并不切确,因为整珠植物通体深绿色毫无鲜艳处,也没有什么花苞花蕊之类的结构。只不过硬刺密布的草叶在顶端分叉张开,才稍微有了点花的样子。 在荒野里如果不仔细看,你也许会以为它是棵多叶的杂草。 图鉴上对它的详细介绍是,耐旱,会缓慢迁徙选择生存环境。多以活物血肉为食,尤其口器和根系无坚不摧穿透性极强并且耐高温,甚至能在浅层的岩浆里扎根。 依靠尖刺状口器向活物体内注入毒液的方式捕猎,能通过长期吞噬智慧生命从而获得一定的思考能力,属于低智慧生命。 据说一株噬魂花如果有足够的血肉为食,可以活上千年。 不过它属于缓慢被动型植物,不会像常见的尖牙食人花那样,在有活物靠近时作出即时反应。只有当活物在它接触范围内停留一段时间,它才会发动攻击。 株体内有两个毒囊,一个装满麻痹毒素,有重度麻痹效果,发作迅速,但持续时间短。另一个装满强腐蚀性液体,用于融化活物血肉转变为自身养分。 看着面前十多株噬魂花,索尔总觉得它们是有意识的,虽然它们并不会像魔语草那样,被人从地面拔起就尖叫着逃跑。 心地将麻痹毒素提炼出来,索尔准备将多余的毒液研磨成粉,留着以后备用。 一切就绪后,索尔和修格斯如约见到了那个名叫芬蒂的流萤,据说她在灰幕镇的街面上很受欢迎。 她的确算是个美女,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低胸半遮的舞裙,从前襟透出的凸点轮廓来看,显然她里面什么也没穿, 妖艳,诱惑,散发着廉价的香水味。 索尔详细讲述了整个计划里需要她参与的部分,并为此付出了五十银狼的价格。 如果按过夜钱来算的话,这相当于芬蒂一整年的收入,毕竟她也不可能天天接客,不然那些人形攻城锤早就让她下不了床了。 得到了满意的价格,芬蒂心情不错,她承诺会在事后及时离开灰幕镇。 “我可以免费陪你们一夜,不论一个一个来,还是你们俩一起来。”芬蒂脸上挂着魅惑的笑。 索尔笑着摇了摇头,修格斯倒是很动摇,但最终也只能忍痛放弃,他怕索尔在他后院点火。 一天后的夜里,当巴顿带着几名手下在街面上游荡的时候,芬蒂的魅惑发挥了威力。 在暧昧的调笑里谈拢价格后,众人来到了芬蒂在富人区边缘的新家,巴顿只留了两个手下守在门口,其他的纷纷散开各自寻欢。 这座临时住宅是索尔精心挑选的,有一个隐蔽的后门。 在和流萤嬉闹时,懂情调的人喜欢喝两杯,来一点前戏,粗鲁点的一般是迫切地脱掉裤子直接就一顿乱棍。巴顿作为个中老手,自认为属于前者。 酒水下肚后,他的人生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以暗搏明就是这样,有时候只要切入点正确,甚至都谈不上什么难度。就算计划某个环节超出了预料,也可以悄然而退,再次寻找布局的机会。 索尔和修格斯从后门进入,架起呆滞的巴顿,从东面护墙下的缺口塞了出去。之所以不用烈性毒药把巴顿直接送走,是因为索尔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要问他。 从外貌上看,巴顿只是个普通的络腮胡壮汉,面相甚至还有点憨厚。 人性的卑劣从来不会表现在脸上。 “你在……做什么?你是谁?”巴顿渐渐从麻痹中恢复,看到一个陌生的少年正蹲在自己身边,默默看着自己。 其实他并没有昏过去,一直能听、能看、大概知道整件事的过程。只是身体不能行动,滞涩的思维也有些不连贯,此时才真正恢复过来重新具备语言能力。 “我在送你最后一程。”索尔的声音很平静。 听见索尔的回答巴顿的目光瞬间有些阴戾,但很快他就注意到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从周围环境看这里应该是荒野中某个地方,自己脖子以下部分被埋在了土里,只露着脑袋。 按理说以自己二阶的力量可以轻松爬出地面,可在发力后他才注意到来自四肢的疼痛,似乎自己手脚筋都被挑断了,失去了活动能力,巴顿心里有些沉重。 “朋友,看你年纪轻轻,不要轻易把生死挂在嘴上。我不知道是谁让你对付我,但这世界很多问题都有着解决的方法……”既然没有动手的机会,巴顿准备按自己习惯的谈话方式来。 索尔没等他说完就摆手打断了他。 “我没时间听你的故事,今天你必然会死,就算诸神现世也没用。区别只在于你可以选,是死得痛快点,还是死得曲折些。” “你以为我这些年在荒野里是怎么活下来的,就算你现在当着我的面砍断我的手脚,你以为我会皱一下眉头。”巴顿强压住眼底暴烈的怒火,示意自己是个无惧疼痛的硬汉。 “剧痛?不,我想你误会了。”索尔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拉过来一个盖得很严实的罐子,稍微倾泻让巴顿看清里面的大半罐长有节肢的蛆虫,然后才对巴顿解释道: “这是巢血虫,俗名叫血砧。我会像春天播下麦种一样把它们洒在你脑袋周围的地面上,放心,它们对你的头颅不会有兴趣,它们会钻进土里,最终欣喜地发现你的肉体。” “它们会钻进你的身体,然后不断前进、啃噬。以你的身体为巢穴,吸取养分,下卵,繁殖,最终让它们的王国重现辉煌。不过为了维持稳定的生存环境,它们应该不会将你的身体彻底蛀空。” “据说这种虫子只对地面下的血肉感兴趣,我对此一直抱有怀疑,我很想试试看它们会不会顺着你的脖颈往上,吃掉你的脑子,从你的眼眶里爬出来。” “所以在你死后,我应该还会守在这里一段时间,以便得到一个真实结论。” “嗞咯~嗞咯~嗞咯……”索尔竖起两个手腕,将耷拉的手掌左右晃动了几下,嘴里发出一些虫子行动时的模拟声,仿佛他就是那群虫子里最大的一只 听着索尔阴冷的声音和他那重度神经病的样子,再想想那些虫子造成的可怕场景,巴顿感觉到了深深地恐惧,突然有冷汗留下来。 “朋……朋友,请放我一马,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没意义的,手筋脚筋都断了,你确定你今后有勇气背着废物的名号活下去?” 巴顿眼睛转了转,其实手筋脚筋被挑断是可以恢复的,但需要及时地治疗,还需要外力的协助。比如药剂和夹板,各种资源供给也要有保障,以及漫长的恢复期等前提。 “是的,朋友,我保证绝不记恨你,我……” 索尔再次摆了摆手。 “说了那么多,我有些疲倦了。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是怎么从一阶晋升二阶的,或者说从一阶到二阶的过程里发生了什么?”绕了半天,索尔问出了自己真正关心的问题。 他知道自己终会到达一阶,因为一阶的晋升还算安全,无非是时间和魔魂的积累。 但一阶到二阶据说存在着死亡风险,那是自己前进的路上终究要面对的,所以索尔想从巴顿这个自己唯一接触过的二阶职业者身上问出来。 巴顿愣了愣,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冒出一个带着正常气息的问题。这时他才注意到索尔本人就是个普通人,连一阶都不是。 “我不知道。”巴特思索了片刻后回答。 “看来你选择了第二种死法。”既然问不出来,索尔也没有太失望。 看见索尔将旁边那个装着恶心虫子的罐子重新拖过来,巴顿差点吓哭了。 “不,朋友,听我说,我没有骗你。我从普通人成为一阶只睡了一夜,但从一阶到二阶我睡了二十三天,是周围的同伴告诉我的,至于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巴顿语速飞快。 看着巴顿慌乱的样子,索尔突然觉得他说的可能是真的,毕竟自己提出的问题也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 只是这个回答有些诡异了。 睡觉?就那么简单? 难道吸收了足够的魔魂,只要睡一夜或者睡几天就能晋阶?那为什么有人睡了十多年还不醒?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么你入睡的这二十三天里你做过梦没有?梦境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索尔试着问出自己的猜测。 “没有,感觉一闭眼再一睁眼就是二十三天以后了。”巴顿如实回答。 索尔陷入了沉思。 事情显然没那么简单,就算你不乏勇往直前的勇气和决心,真正可怕的地方在于你连自己要面对什么都不知道。是战斗?还是什么残酷折磨?索尔心里不由增添了一抹凝重。 晋阶,似乎变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谜团,看来只有等自己吸收足够的魔魂后,用性命去硬扛了。 既然想不出结果,索尔也不再纠结,顺手将罐子揭开,围着巴顿的脑袋倒了一圈。 “……你,该死的,求求你,我回答了啊,你不守信用,等等,我……”巴顿尖叫着,看着自己面前密集的虫子连说话的余裕都不再有,飞快扭着头用下巴压死了几只。 但是没什么用,这种虫子并不怕人,也不会惊慌跑开,它们的节肢是用来挖土钻肉的。很快,巴顿周围再也看不见一只虫子,只剩一些泥土被刨松的细微痕迹。 绝望的巴顿彻底崩溃了,一会儿咒骂,一会儿求饶,早已语无伦次。 索尔平静地看着巴顿,心底掠过深海一样的悲伤。 普蕾西娅也曾经这样哭喊求饶撕打过吧?然后……你们吃了她,呵呵…… 将留有透气孔的罐子翻过来,倒扣在巴顿头上,索尔不再关注。 “你似乎不太高兴?”修格斯蹲在索尔身边有些疑惑,计划得手的太顺利了,毫无波折,这难道不值得庆贺? 看着前方在罐子里哀嚎的巴顿,索尔摇了摇头。 “我宁愿这次是他们兄弟一起来,或者他弟弟先来。” “就因为他弟弟伊文?赛米尔那个‘善谋’的称号?”修格斯抓住了重点。 “能在荒野里得到那么一个称号不容易。兄弟间的关联通常会很紧密,这次先送走了他哥哥,我怀疑我们‘以暗搏明’这张牌已经打出去了。” 修格斯表情有些震动,他想起索尔曾说过,当他们握有以暗搏明这张牌的时候,胜算很大,而一旦失去了这张牌,很可能直接就是死局。 不过对这些虚无缥缈的猜测和布局修格斯向来不擅长,悲观也不是他的风格。 “我会继续盯紧各方面的消息。”修格斯如是说。 索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 又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第九十章 荒野轶事 又是新的一天到来,索尔走出守墓人屋,看见镇上早起的人们已经点起零星的灯火。 对于他而言,守墓人实在是件简单的工作。 在墓地里巡视过一圈,将那些游荡的骸骨送回坟墓后,今天的工作似乎就已经告了一个段落。索尔继续在墓地里散了几圈步,盘算着今天的行程。 如今秋天即将过去,又要为冬天做准备了。 今年冬天虽然不会像去年那么艰难,但核心内容仍然没多少变化,还是食物和木柴。 最近索尔和艾琳之间似乎出了一点问题,……嗯,并不是争吵。 那是上个月的事情。 索尔把守墓人屋的地窖下面清理了出来,布置成井底的型版。这样就可以在地面下放心地点起蜡烛或者火堆,如果在地面上做这些事,有光亮漏出去很可能会引来荒野里的麻烦。 当时索尔和艾琳正背靠背坐在烛光下看书,各自捧着一本感兴趣的内容。 不得不说艾琳的确是个努力的姑娘,在索尔的耐心教授下,如今她的识字程度早已超过了修格斯那个半吊子,已经可以流畅的阅读。 某个时刻,艾琳突然合起手中的书本,一脸向往的和索尔分享书中男女主人公的相处。 艾琳手里的那本书索尔看过,故事内容本身算不上多么曲折,但不难看出字里行间还是蕴含着作者很多的感情。 索尔有些好笑地看着艾琳一脸唏嘘的样子,然后彼此展开了讨论。 不记得当时的话题是怎样开始的。 “你愿意和我一起经历贫穷,冬天和猪挤在一起取暖过冬吗?”讨论的间歇索尔开了个玩笑。 “我愿意。”艾琳回答得很轻快。 “你愿意和我四处流浪,过着风餐露宿的生活吗?” “我愿意。”艾琳皱着鼻子一脸挑衅的样子。 我就不信问不倒你,索尔微笑着想了想。 “那你愿意和我经历凶险的冒险旅途,随时都有可能在逃亡里像野狗一样被猎杀吗?” “我……你想成为一个冒险者?”艾琳明显地犹豫了,然后仓促间有些生硬的突然转到了反问上。 对于艾琳的这个反问,索尔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也无法回答。 有时候理想是种很奇怪的东西,一件或许你从没想过的事,也许只是某一刻在你心里闪现了一下,就渐渐变得清晰向往起来,从此坚定不移。 似乎上次在新镇领主府的餐宴上,一次关于理想的讨论里,自己曾说起过想去荒野里看一看。现在仔细想想,所谓的去荒野里看一看背后所延伸出来的其实就是成为一名冒险者。 对于成为冒险者这件事索尔并不排斥,因为想要强大就必须要踏上那条路。 而且他现在不定时进入荒野探索,所做的事除了顶着个‘守墓人’的名头,其实和一个冒险者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大部分女孩往往更向往一种平稳安定的生活,这也是人之常情。对此索尔并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毕竟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力。 只是索尔突然意识到了,如果自己选择成为一个冒险者,可能就会和艾琳的生活理念相背离。 因为冒险代表着一种漂泊的生活状态,也许会需要去远方,也可能某天只有尸体抬回来。 看来自己终究还是因为年轻,阅历不足,有些东西想得简单了,或者说从来就没认真的想过。 这本来只是一个仓促的话题,索尔也只是随口玩笑般的提起,并没有抱着任何想法或者试探之类的目的,艾林回答得也很畅快。 只是话题陡然结束后,两人才突然意识到似乎当中混入了什么沉重的东西。 从那以后,两人都没有再提起过相似的话题,即使偶尔谈到以后,两人也总是心翼翼像是在刻意回避着什么。 除了和艾琳的日常外,索尔最近的运气还算不错,这段时间又吸收了两朵魔魂。 如今随着进入荒野的次数逐渐增加,索尔的心态也渐渐趋于平稳。必不可少的警戒肯定不缺,只是已经不会再像最初那样战战兢兢。 猎杀动物意义不大,他的目标不是像猎人一样挣点兽皮钱。想要狩猎魔魂,必须要尝试着面对更强的敌人。 所以这次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深入,以至于那些幽暗林间的复杂道令他迷失了方向。 在反复查看周围辨认方向的过程里,索尔注意到一座隐没在林间不知何年何月垒起的墓穴,如果不细看很难发现。 整个坟墓连同墓碑几乎被厚厚的腐叶和灰尘所掩盖,坟墓周围还有许多树木的根茎从地下钻出来,像无数条蛇一样紧紧抓附着泥土表面。 从墓穴的占地和规模来看,这里显然只埋着一个普通人,只不过年代应该有些久远了。 索尔将墓碑上的腐叶灰尘擦去,看见墓碑上这样叙述着。 “这里埋着我的丈夫,一个终日拈花惹草沉迷于纵欲的男人。” “漫长的夫妻生涯里,他从未停止过对我的辱骂和殴打。更令我绝望的是,他竟然把我唯一的儿子当做奴隶卖给了弗兰克公爵老爷。” “在公爵的庄园遭受了一次半兽人强盗的掠夺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我那可怜的孩子。” “后来,在他计划将我卖入妓院赚取利益以前,我及时地毒死了他。那些我精心准备的剧毒,足可以让他丑陋的内脏烂作一团。” “最后,我将这个我曾经称为丈夫的男人连同我深深的怨恨深埋于此。” “在众神的审判最终来临以前,我在心底衷心地祈祷他永远无法真正的死去,只能在无尽的时间轮回之中永无宁日。” 就在索尔刚好看完碑文的内容时,他突然听到了一些异样的声响。 索尔所听见的声音距离自己并不远,正是周围那些树木根茎断裂所发出的“噼啪”声,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准备从泥土底下钻出来。 将背后的长剑拔出,索尔有些紧张地双手握剑,慢慢向发出声音的地方靠近。 随着黑暗视野慢慢覆盖过去,索尔隐约看见那些树木根茎盘根错节的地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等他贴近后才发现那竟然是个人。 不,应该说是泥土里有个人,他看起来像是被掩埋了,只是掩埋得并不彻底。 而且奇怪的是他似乎是站着被掩埋的,此刻身体周围的泥土到达了他肩膀的位置。 他微微低着头,看起来就像一个因为困意而正在低头打瞌睡的人。深秋的落叶在林间满地都是,也有几片落在了他的头上。 看着这诡异地一幕,索尔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直觉,他觉得这个陷在泥土里的人,或许就是碑文里提到的那个恶毒的丈夫。 就在索尔心里涌起这个念头的同时。 “噼啪~”树根的断裂声再次响起,这次就在眼前。 索尔下意识后退一步,然后他看见那个沉睡的家伙突然抬起了头,看着他。 很快,一只腐烂的手臂出现在索尔的视野里,接着这个陷在地里的家伙竟然靠着这只手臂的力量,从地面下爬了出来。 这个所谓的‘人类’显然已经死去很久了,他的面容和全身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依稀可见骨头。 这个怪物失去了两只眼珠和一只左手,可能他只是把它们忘在了地下没有带出来,也可能已经成了某种虫子的美餐。 如果不是那接近人类成年男子的身形,和那残缺不全的嘴里发出的一些模糊断续无法辨识的音节,索尔根本不会相信他曾经是一个人类,曾经光鲜的活着。 似乎地面下的蛆虫和腐泥啃噬了他的身体,吃掉了他的膝盖。他的右腿一跛一瘸的,仿佛只连接着一点仅剩的皮肉,在地面上拖行着。 奇怪的是,他那接近骷髅的空洞·眼眶里似乎还残存着某种意识,驱使他迅速的向索尔扑来。仅剩的那只手僵硬的抬平,透露出一种掐断别人脖子的渴望。 “呜……呃。”他嘴里吐出意味不明的音节向索尔扑来,速度居然极快,似乎和一个正常人也没有多少区别。 他诡异的出场和那令人作呕的面孔并没有影响索尔临敌的冷静。 虽然索尔第一次亲身遭遇这种未知的怪物,但通过往日对魔法图鉴的反复观摩和学习,这些怪物们几乎天天都在索尔的幻想里闲庭阔步。 在彼此交错而过的同时,索尔甩起了一记横斩,想将这个极具攻击性的怪物拦腰斩断。 “锵~” 武器碰触后,并没有像索尔预料的那样,传来斩断朽木般的手感。相反索尔感觉自己像是斩在了石头或者金属上,发出了金铁撞击声。 这点意外并没有打乱索尔的冷静,实际上在彼此照面的第一眼,索尔就已经判断出他的速度是远远不如自己的。 “锵~锵……”接下来荒野里响起了一连串武器碰撞声,仿佛有谁在荒野里打铁。 索尔试过了斩首,断脚,刺击心脏,直到好好的一把长剑已经满是缺口。 然而毫无收效,这个怪物浑身就像顽铁一样硬。 这到底是什么该死的鬼东西! 第九十一章 荒野轶事(二) 索尔在新镇曾经花费五银狼购买过一个鲜血魔咒,就之前洛顿使用过的那种,据说对这些死物似乎有特效。 此刻面对这个全身腐烂却反而硬得像顽铁般,有着超强防御力的家伙,索尔猜测这种违背常理的怪物死后很有可能会出现魔魂。 如果能用五银币换来一朵魔魂无疑很划算。 摸出鲜血魔咒在手掌上摊开,索尔趁着这个腐烂怪物一瘸一拐向自己靠近的间歇,迅速将羊皮纸上绘有银色符文的四角朝中心处对折。 “咻~”奇怪的魔法音响起。 就在施术过程完成的瞬间,以索尔为中心,周围地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红光弥漫的圆形范围。其中血海翻滚,骨骸遍布,而索尔的目标敌人也处在范围之内。 作为施术者本人的索尔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只是再次目睹眼前这血光四溢的诡异场景,他总有种亲手打开了地狱之门的错觉。 无数只腐烂的手臂从血海里伸出,牢牢抓住了那只腐尸的腿。 然后那些手臂猛然合力向下一拽,那只腐尸毫无挣扎地被拽进了血海里,消失了踪影。 呼~貌似结束了。 既然能被拽下去,索尔认为魔咒起到了应有的效果。 不过很快索尔就皱起了眉头,因为他发现周围的血海并没有消失,仿佛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之前看洛顿使用魔咒的时候,施术过程也就持续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怎么自己用的这个……似乎久了点? 伫立在血海之中,索尔警惕地向周围扫视着。 当视线掠过刚才那只腐尸消失的地方,索尔突然目光一凝,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一只腐烂的手臂突然从血海里伸出,牢牢攀住了海面,然后手臂的主人也随即冒出了头,显然那个怪物正准备重新爬上来。 理论上人如果真的站立于水中是不可能有向上攀爬的借力点的,由此看来周围的血海翻滚并不是真正的地形改变,而应该只是一种视觉上的幻象,实际地面还是地面。 索尔迅速得出了结论,不过眼下不是纠结这些细节的时候。 腐尸此刻正用两个深黑的眼窝深情地注视着他,腐烂的上下颚咧开一个意味莫名地笑容,仿佛在对索尔说,我又回来了,等着我。 索尔有些无奈,他本来以为使用魔咒成败会在五五开的,现在看来自己过于乐观了。他倒不觉得魔咒会是假货,可能是这魔咒本身的强度和作用对象根本就不在一个层级上。 既然连魔咒都无效,索尔只能暂时选择退避。 不是打不过,而是打不了,他累得气喘吁吁也只能从这个独臂怪物身上砍下一些腐烂的碎肉。 不过在退走之前,趁着这个怪物还没有完全爬上来,索尔迅速从大衣内侧掏出魔法图鉴,然后从图鉴后页取出了一张用于自动记录怪物的魔法卡片。 整本魔法图鉴只有手掌大,当中的记录卡片也一样。 取出一张后,魔法卡片在手掌上方悬空旋转着。 索尔轻轻做出了一个握紧的动作,绘有复杂精美纹路的紫灰色卡片突然在空中像是融解般燃烧了起来,转瞬只剩泛着微光的魔法粉尘消逝在黑暗里。 这神奇的一幕索尔早已有所经历,之前他对着自己养的颅鼠试验过,故意浪费了一张,以熟悉使用过程。 看着卡片燃烧消逝,索尔知道这个腐烂怪物的相关信息已经被记录在册,出现在了魔法图鉴中,今后自己随时都可以查阅。 对着攀爬得有些吃力的独臂怪物挥了挥手,示意他自己慢慢玩耍,索尔不再停留,转身跑掉了。 一些关于黑暗荒野的记载里,把腐尸和僵尸划入了真正的怪物行列。 毕竟都已经死了还能再次站起来,也的确配得上怪物二字。 魔法图鉴中关于僵尸的描述是,每一个僵尸都是力气很大的家伙,他们全身血肉相对完整,表皮枯萎干燥,而且其中的少量个体甚至还具备着一定程度的智慧。 通常会出现在魔法图鉴里的,都是平时出没于荒野中对冒险者有着一定威胁的怪物。 至于腐尸这种普通货色,甚至都没有记录在册的资格。 今天遭遇的这个怪物从外表看只是一只普通的腐尸而已,修道院敌袭的那一夜自己也曾经面对过,还砍倒过好几个,似乎不值得为此浪费一张魔法卡片。 但看看自己手里满是缺口的铁质长剑,索尔隐隐认为这个怪物应该是不同的,只凭他那顽铁般的身躯,就配得上在魔法图鉴里拥有一席之地。 走到半路,索尔越琢磨越觉得诡异。 他甚至都等不及回去,直接就在周围找了一棵有低桠的树攀爬了上去,他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魔法图鉴里关于这个腐烂怪物的相关信息。 借助黑暗视野在黑暗中同样可以阅读,只不过通常情况下人们还是更愿意待在光明里看书。 拿出魔法图鉴翻开,索尔很快找到了新增的那一页。 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在卡片内容上时,目光却猛然一凝。 图鉴里其它的怪物卡片,会根据怪物的外貌配有相关图片,同时还会对该怪物的大致出没地点、习性、特长、弱点等都会有针对性地描述。 而这张卡片上的图片只有一团模糊无形的阴影,备注也只有简简单单一段话。 “不死克劳德,为永生的怨恨所囚禁,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将之杀死,神也不能。” 索尔本来只是想看看这个怪物是不是属于腐尸的类别,有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弱点,谁想到最后却得到这么一段触目惊心的文字。 看到这些文字的第一时间索尔冒出了更大的疑惑,却并不是关于怪物本身,而是关于手中这本魔法图鉴的。 是谁制作了这本图鉴?神都不能将之杀死?你又怎么知道?凭什么这么说?从这段文字的语气听来,除非制作这本图鉴的人本来就是神,但是这可能吗? 当然,‘神也不能’这四个字其实很值得玩味。 人类的恶趣味就在于,当用文字描述一些事物的时候,喜欢用夸大夸张的修辞手法来放大现实,从而引起观阅者的惊诧和震撼。 眼下只能先把神的问题抛开,这对于索尔而言已经远超自己的理解和认知。 关键的是这本图鉴上至少说对了‘不死’这一点,而且居然还提到了那只腐尸的名字。 克劳德?这一板一眼说得像真的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编的。 索尔虽然心有怀疑,但无力佐证,最终也只能无奈地相信了大部分。 想想自己居然想用五银币的代价干掉那个连神都无能为力的家伙,好吧,这真是个疯狂的想法。 一个问题没有得到解答,突然又有更多的问题冒出来,索尔一时间思绪有些混乱。 既然敌人无可消灭,按理说事情到这里差不多就算结束了。 但索尔仍然没有放弃,倒不是他想追寻什么结果,他只是觉得还有些地方没搞清楚。 整件事开始于荒野里的那座坟墓,从墓碑上那段碑文的陈述语气来判断,叙事者本人似乎只是个平凡的人类女性。 真正让索尔困惑的是,她究竟是怎么用所谓的怨恨诅咒,将克劳德那个悲哀的男人困在了不能死去的困境里?人类真的具备那种诡异的力量?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索尔想亲自验证一下,‘不死克劳德’到底是不是就是睡在那座坟墓里的男人,毕竟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他并不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 自己眼下虽然有了模糊的猜测,但也只是猜测而已,索尔属于那种不亲自见证到结果,就会保留判断的人。 至于验证的方法很简单,只要挖开坟墓,看看里面有没有谁的骸骨就知道了。 于是之后的某一天,索尔带着挖土用的短柄锄,又悄悄摸回了这座坟墓。 整座墓仍然安静地待在那里,在幽暗的林间散发着阴冷荒凉的气息。 索尔知道只要自己靠近坟墓,似乎就会惊动不远处那个腐烂的怪物,所以他准备用短柄锄将墓穴迅速刨开,看一眼就走。 从规制来看,这个古老的墓冢很是有些年头了。 正面的墓碑有大半陷在了泥土里,石质碑面上爬满裂纹,拱顶上还竖着一个套着圈的十字。 以前的人们埋葬逝者,用心点的会在墓碑后用泥土和石块垒一个坟丘,普通点的只会挖一个大刚好供亡者躺下的长条形墓坑, 等包着裹尸布的尸体入土掩埋后,再将地面抹平。 这就导致了如果不是有个墓碑或者十字架竖在那里,你甚至都不会察觉到那是一个坟墓,也想象不出墓碑后那平整的地面下还睡着一个死人。 克劳德这座墓显然很普通,没有坟丘那种。 索尔绕到墓碑后蹲下,用锄刃将泥土表面的腐叶扒开。 经历了多年风吹雨打的地面有些坑洼,几乎还没怎么动手,索尔就已经大致有了答案。 只随便刨了两下,泥层下一些坍塌得并不均匀的空洞便露了出来,从这种不正常的塌陷来看,原本下面睡着的某人也许已经跑出来了。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盗墓贼留下的手尾。 反正也到了这一步,索尔不死心地探着大半个身体,将手伸进地面下的中空里,想看看能不能摸到什么骷髅头或者肋骨之类的东西。 第九十二章 荒野轶事(三) 摸了一圈似乎什么都没有,只摸到某种冰凉软滑的东西,也许是蛇或者青蛙,也可能是找到了新家的蜥蜴。 就在索尔准备放弃走人的时候,他突然触摸到了角落里一个冰冷的物体,似乎被塌陷的泥土掩埋了,只露着部分。 别起手指弹了弹,感觉像是个质地坚硬的盒子,有着隐约的棱角。 索尔皱着眉头,抓紧盒子手臂来回用力地摇晃起来。 等盒子周围的泥土松动以后,他把整个盒子从地下的土层里抽了出来。 入目的第一眼,索尔就看出这并不是什么盒子,而应该是一本石头质地的书,也许是什么日记之类的也说不定,因为它的大和厚度看上去就是一本书的大。 切确地说,是把书本厚度的石料从中间掏空,做成了书套般的感觉。 封面上光秃秃的什么内容也没有,不过书套本身的做工很精细,连边缘处都细心打磨成了不硌手的圆角。 书套里也没有什么纸质书页,只有两块薄薄的石板塞在里面,想来也只有这些用石头做成的书页才能和岁月抗争得久一点。 “噼啪~” 没等索尔满足好奇心,不远处的黑暗里传来了枯枝折断的声音,看来克劳德那个腐烂的家伙又盯上自己了。索尔不再迟疑,将书本拿在手里转身跑掉了。 跑出很远,他才背靠着一棵树干停下。 满怀期待地低头捣弄了一会,索尔将其中的一页或者说一块石片抖了出来,不知道上面的记载又会带来怎样的故事。 捧在手里刚扫了一眼,索尔便感觉到一股诡异邪恶的气息扑面而来。 石片上用镌刻的手法绘制了一个五芒星魔法阵,就是一颗五芒星外面套着一个圆,星体当中还有一圈未知的古老文字。 之所以觉得邪恶是因为这个魔法阵不知道是用什么颜料绘制的,奇怪的是那么多年过去了,这颜料居然能抵挡住时光的侵蚀,时至今日仍然鲜红如血。 而且凝视得稍微久一点,索尔隐隐有一种鲜血正在石片上流动的感觉,还有魔法阵主体框架上那些藤蔓般的焰形纹路,也让整个魔法阵看起来似乎正在转动着。 他赶忙甩了甩脑袋,把自己的意识从这种诡异的吸引里退出来。 五芒星? 对于魔法领域索尔向来所知不多,不过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在哪本书上看到过。 六芒星代表着对称和秩序,常用于大多数魔法阵的绘制。而五芒星则代表着独立和混乱,据说在邪恶的黑魔法当中运用得较为广泛。 将手中的石片放在一边,索尔把书套里的另一块石片抖了出来。 这块就正常多了,至少上面是他熟悉的文字。 “不论你是谁,如果你看到了我在墓碑上的留言,感谢你听我微不足道的故事。” “毕竟在这个浩瀚的世界中,我们的人生就像烟囱里的灰尘一样,在短暂卑微的燃烧后,连一点价值都不再剩余。即使你并不卑微,也只是颗稍大的火星而已。” “在我早已拥抱诸神的今天,克劳德,也就是我的丈夫,他也许还活着吧?” “不论如今是何年月,如果你耐心听完了我的故事,并且认为克劳德已经为其所犯下的罪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应该得到救赎,那么请你在五个尖角处点起蜡烛。” 石片上的文字就那么多,内容也不复杂。 不过读完后,索尔却不太感兴趣。 一个女人在深深地绝望里是否真的可以冷酷到这种地步?克劳德是否真的犯下了连死亡也无可救赎的罪?只能沦为不死不灭的魔物,在无垠的时光里永远不得安息。 对于这对成百上千年前的夫妻,还有这个并不令人愉悦的故事,索尔无意去评价谁对谁错。 他自认不是什么伟大的人,更不想莫名其妙地去审判谁。 更何况自己点亮蜡烛后,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别到时候克劳德倒是救赎了,但谁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克劳德,或者说克劳德的替代者呢?索尔满怀恶意地想。 就在思绪流转的时候,索尔突然全身汗毛竖起,猛一偏头他差点吓得跳起来。 腐烂的克劳德就站在离自己三四步远的地方,正安静地看着自己。 他那总是抬平随时想掐断别人脖子的独臂无力地垂下,腐烂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紧张,黑洞洞的目光里仿佛正透着某些期待。 该死,我是怎么从他那两个连眼珠都没有的眼眶里看出期待来的? 还有这家伙是怎么无声无息地接近自己的?而且这个腐烂的家伙居然不攻击自己,这人性化的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 索尔安抚着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脏,他感觉整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诡异。 “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索尔试着沟通。 “呜……呃。”克劳德的回应有些呆滞。 看来自己想多了,索尔无语地摇摇头。 “你就在这里等我,不要走开,我回去拿几根蜡烛。”索尔扔下这句话后,指了指放在地面上的魔法石片,转身离开了。 索尔最终决定给这件事情一个结局,总之尽己所能吧。 诅咒什么的应该不至于可以隔着时空诅咒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如果这种力量真的那么诡异而强大,那古王国时期各国之间还打什么战争,坐在家里把别人的国王咒死就好了。 带着蜡烛回来,在克劳德的注视下,索尔有些紧张的逐一点燃,分别竖立于五芒星的各个尖角处。 当最后剩下第五颗蜡烛的时候,他深吸了口气。 快速将蜡烛往目标位置一按,然后索尔整个人瞬间朝后就是一个翻滚,以免石板里有什么火球飞出来砸在脸上。 等他回头的时候,看见石片上那魔法阵的上空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虚影,她应该就是故事中那位女子了。 “你好,女士。”索尔试着问好,好为接下来将要展开的谈话做些铺垫。 但那女人根本没有理会索尔,似乎也没有关注面前躁动不已的克劳德,她的目光直视前方,似乎落在了远处的荒野里。 索尔这才意识到,她应该已经死去多年了,这段穿越时空的魔法投影是不可能做出什么回应和互动的。 “克劳德,你是否已经认清自己所犯下的恶行,并且在时光的长河里终日心怀忏悔之心?”女人的虚影突然说话了,她的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前方,也不知道在凝视什么。 “忏……悔,我……忏悔……!”克劳德激动地开口。 微微张着嘴,索尔整个人都震惊了,克劳德这家伙居然说话了。他实在想象不出这个喉咙都烂了,连肺都没有的家伙到底是怎么发出声音来的。 索尔怀疑不论眼前这个女子的虚影面对着谁,说出来的应该都是同样的一番话。这场对话看起来根本不像一场成功的互动,或许也只有克劳德自己在那里激动不已。 不过最终索尔只是抱手站在一边,没有去打扰这对夫妻。对于这对夫妻而言,他终究也只是个外人而已。 接下来女子和克劳德的问答,索尔没有再去参与和倾听,而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索之中。 直到最后,女子的虚影才提到了和索尔有关的内容。 “你愿意效忠你的救赎者,从此为他而战,直到战死吗?”女子毫无感情地问。 “我……愿意……立下……誓言,至死……方休。”克劳德抬起仅剩的独臂,按在自己早已没有心脏的胸腔处。 一段静默的等待后,两片魔法石片连同着书套上冒起无色的诡异火焰,最终燃烧成了粉末,女子的虚影也逐渐暗淡消逝。 索尔很是无语,他本来还想把那些石片带回去留作收藏研究的。似乎什么东西只要沾上了魔法两个字,每次总要烧掉点什么才算结束。 克劳德一瘸一拐地走到索尔身边。 索尔有些挠头,你跟着我算是怎么回事?自己似乎无意间多了一个追随者。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需要什么跟班,克劳德除了抗打之外,在攻击方面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手段。而且这家伙好不容易才刚解脱,又要为自己打生打死,未免有些残酷。 更重要的是克劳德要是跟着自己,自己连镇上都去不了,如果敢带着这个腐烂的家伙到处乱跑,自己肯定会被当做邪恶的典型抓到宗教审判所里享受火刑。 “你先回你的坟墓去吧,如果我需要帮助会来找你的。”索尔挥了挥手。 克劳德毫无反应,只是用两个眼窝默默看着索尔,索尔迈步,他也一瘸一拐地拖着腿跟在后面。 沉默着走了一段,索尔最终还是停了下来,微微叹了口气。 “你自由了,去吧,去过新的生活,或者……就此安息吧。”索尔再次对着克劳德挥了挥手。 “自……由” “自由……” “自由啊!!!” 克劳德猛然张开仅剩的手臂,像是要拥抱天空一样,仰头发出一声惨烈的呐喊,在荒野里扩散出很远。然后他整个身体突然爆裂,崩散成了一地腐肉。 这个悲哀的灵魂在遇见了索尔之后,终于彻底获得了永久的安宁。 整个场景明明有些恶心,但索尔只是沉默地看着,莫名感觉到了一种悲壮感。 在克劳德倒下的地方,一朵比黑暗更深邃的黑色魔魂,正在索尔的灰暗视野里摇曳着。 第九十三章 荒野轶事(四) 睁开眼,索尔从睡梦中醒来,开始面对新的一天。 上次吸收了克劳德的黑色魔魂,然后睡了一夜,第二天他就顺利晋升了一阶。 那天从荒野里回来后,索尔仍然按照着以往的习惯,该挥剑就挥剑,该发呆就发呆,晚餐还吃了自己亲手做的奶糊面包。 直到迎来夜晚,入睡前他都没觉得第二天会有什么不同。 晋阶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过程,就像细雨浸透泥土一样寂静无声。虽然来得突兀了点,但也算在意料之中。 第二天醒来后,索尔明确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很难说是力量的单方面增长,还是精神层面的扩张。 总之这种感觉很难形容,你很清楚自己的手臂并没有变粗,也没有肌肉虬结之类的显著变化,样貌更是没什么改变。 确切地说,你仍然还是那个你,可你就是感觉到了力量。那种充溢的澎湃力量感像海潮一样漫过心头,让人有一种想去改变世界的躁动。 对于顺利晋入一阶这件事,索尔并没觉得有多高兴,因为这是一件只要自己不死,就终究会到来的事情。 也许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改变,再加上自己总是在刻意掀起晋阶这件事的神秘面纱,当这个结果到来时,他表示很淡然。 人生是分阶段性的,索尔知道当一个人处于人生的不同阶段,他的关注点、眼界和心态一直都在发生着改变。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会狂喜兴奋好几天。 至于现在,喜悦还是有,但更多的却是面对前路的迷惘。 灰幕镇那么多一阶在到处乱跑,二阶却寥寥无几。当然,不论是在这片领地还是相邻的领地里,二阶并不是没有。 只不过修格斯所打探回来的那些关于二阶职业者的情报,或零或整的堆在面前,全都透露着三个字,‘不知道’。 没人能说清一阶晋升二阶到底经历了什么,似乎就只是陷入沉睡而已,问题在于醒来的人即使晋阶成功却什么都不知道,而有的人直接就再也没有醒来。 并不是他们不愿意说,而是因为无从说起。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是晋阶时都会陷入长久的睡眠,时间至少在几天以上,因人而异。 这正是索尔迷惘的根源,连晋升一阶的喜悦都被这种未知的不确定性冲淡了。 不想停止对力量的追寻,就必须继续向前。 如果前方有强敌,你大可以鼓足勇气悍然而战,但如果连对手都变得神秘而不具体时,自我鼓舞就会变得有些空泛。 索尔本来想把晋升一阶的过程留作缓冲的,他想尽可能地多做些了解,不敢说看透整件事情的脉络,但至少手里也要有那么点把握。 只是现在走得快了点,自己已经提前站上了生死难料的分野。看来从一阶到二阶这道死亡之门,终究还是要由自己亲手来推开。 至于晋阶的另一个关键要素,魔魂,坊间也传闻不一。 有的说各种怪物死后出现的魔魂是不一样的,也有的说魔魂的颜色代表着不同的魔魂品质,更有人说晋阶其实根本和魔魂颜色无关,只和吸收的魔魂数量有关。 似乎都有道理,众说纷纭。 这个世界隐藏着太多秘密,索尔所能做的也只是在广阔的无穷里保持着一颗不懈的探究之心。 “想不到你竟然比我更早晋升一阶。”修格斯收到消息赶来,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自己挂着的熏肉被狗叼走了一样。 他其实心里挺为索尔高兴的,这家伙只是习惯性地想说几句怪话而已。 索尔将自己在荒野里的遭遇大致讲述了一番。 “为什么你总能遇到这种好事情。”修格斯很是不忿。 想想克劳德那腐烂的样子,这真的算是好事吗?索尔无语地翻着白眼。 “感觉怎么样?”修格斯问。 “不怎么样,似乎只是尿得更远了些。”索尔平淡如水。 “尿得……更远?”修格斯张着嘴,仿佛有谁一脚踢倒了他的墓碑。 该死的家伙,自己满怀热情幸幸苦苦出生入死,就为了踏入一阶的门槛看更远的风景。这本该是个伟大而激励的目标,哪怕说借此改变命运也不为过。 可到了索尔这里,这家伙轻松进入了一阶,还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修格斯认为这是一种索尔式的嚣张,他愤怒了,于是拽住索尔的衣襟把他拖到门外。 两人并排站在墓地边扯开裤子,很实际地比划了一番。 “……好像是比我尿得远一些,但我怀疑你只是水喝得太多,事先有了准备。”修格斯的鸭子嘴还是一如既往地硬。 “你和蔻维尔和好了?”索尔搂住修格斯的肩膀,一边悄悄在他衣服上擦着手一边问道。 事后索尔懊悔无比,自己不该提这个该死的话题的,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修格斯和蔻维尔的确已经和好了,而且正处于烈火重燃的躁动期,自己这顺口一提,修格斯似乎找到了炫耀的新方向。 他立马挽着蔻维尔的手双双莅临索尔的木屋,一副恩爱互慕的样子,不时对索尔的居住环境指指点点,仿佛这里是什么人躲猫嫌的狗窝一样。 还说索尔屋内的摆设真是恶俗而毫无美感,如果他们是屋的主人将会如何如何布置。 索尔全程黑着脸,还好自己有个艾琳抱着玩,不然都不知道能不能抵挡住这对狗男女恶毒的精神攻击。 不说整个世界的秘密,如今光是荒野的一隅,索尔就已经发现了数不清的奇闻异事。 如果说索尔进入荒野的第一朵魔魂来自于克劳德,像白捡的一样。第二朵魔魂同样来得很轻松,虽然没有第一件事曲折,但仍然很神奇。 那同样是平常的一天,正当索尔在冒险旅途中低头查看一颗药草时,他突然听到不远处杂草抖动。然后一个狗头突然从草丛里冒了出来,接着两个三个六七个。 乍看索尔还以为是野狗群,但很快他就看清那是一群狼,而且在它们的眼角上方还延伸出了一对向额头逆生的倒角。 索尔原本弯向身后准备拔剑的手,保持着挠痒般的姿势突然没了动静。 该死,是魔角狼群。 一瞬间索尔便完成了彼此双方的战力评估,几乎在得出结论的同时,他立马转身拔足狂奔,毫不拖泥带水。 魔角狼有一定概率会出现魔魂,这是冒险者们公认的事实。而洛顿也早就说过,在荒野里会出现魔魂的,实力至少在一阶甚至以上。 切确地说,魔角狼比普通野兽更强,但又到不了魔兽的级别,也许称为‘怪兽’更合适。它们凶残而迅速,健壮多·毛的四足脚爪可以支撑着身体在地面上快速奔跑。 如果遇见一两只,索尔也许会试着硬撼一下,但如果是十只左右的魔角狼群,就算一个冒险者队在这里估计也只能选择退避。 所以他一瞬间就有了决断,果断奔逃而去。 这时整个狼群刚从草丛里钻出来,它们中有一只面颊有伤痕的老狼似乎是首领的样子。 面对索尔落荒而逃的背影,狼群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双方对峙片刻,彼此互相试探一番后,然后开始痛下杀手吗?可你一见面招呼都不打一个转头就跑,真是……毫无礼貌可言。 追肯定是要追的,没有白白放走猎物的道理。 在头狼的示意下,众狼纷纷朝着索尔逃离的方向追逐起来。 不过面对索尔这种自杀式狂奔,它们跑得很节制,只是不快不慢地缀在猎物身后。 一是这里遍地杂草,还有许多带刺荆棘和多枝灌木,并不是适合放开奔跑的平原地形。而且狼群的视野有些矮,不断躲避荆棘等障碍难免拖慢速度。 二是这群魔角狼常年在这片荒野里厮混,谁还没吃掉过几个冒险者。 丰富的狩猎经验让它们明白,在黑暗荒野里狂奔和找死没什么区别,所以它们追得很谨慎,以免突然遭遇什么更大的强敌,到时候谁是猎物可就不好说了。 索尔一路狂奔,既要注意不要撞在树上,还要注意脚下不被灌木绊倒。狼群封堵了身后的方向,往灰幕镇跑是不可能了。 听着身后不远不近的穿行声,他不敢回头看,也不敢停下来爬树,只能选择直线一路向前。他很清楚自己如果被狼群拖住,几乎没有侥幸的可能。 奔跑距离一旦拉长,人肯定是跑不过狼的,不论体力还是速度。 视野里的景物在快速倒退,索尔不时飞身越过地面的障碍,转眼已经接近东面的沉睡森林。 在这仓促地奔逃里,他只能临时想到两种解决办法。 一种是跑到林地间,运气好如果遇到一棵有低桠的树,自己也许可以在奔跑中起跳,攀住树杈直接荡到树上去,然后站在树上和狼群比拼耐心。 至于最后的结果是自己饿死,还是狼群失去耐心离开,这就难说得很。而且如果狼群足够聪明,一半去狩猎,另一半留下来死守自己,那就很忧伤了。 还有一种方法,是横穿沉睡森林,跑到森林侧面的山脚处,然后沿着山体寻找一个类似山洞或者山壁间裂缝之类的地方。 空间还不能太宽阔,最好刚够自己容身,然后才能转身面对狼群,依靠逼仄的地形寻找一对一或者一对二的机会。 不过要在临时临位间找到那么一个合适的地形,概率实在很渺茫。 第九十四章 荒野轶事(五) 进入林地后狼群的速度明显有了提升,凭借着自身的危机感知,索尔成功躲掉了几次这些短毛畜生们的扑击。 不过今天运气似乎没有站在自己这边,沿途他并没有发现适合攀爬的树木。 抵达森林侧面的山脚后,索尔只能沿着山体继续奔跑。 不记得跑了多久,山壁上陡然出现了一个凹进去的巨大山坳,索尔直接闷头冲了进去。并不是因为他判断出这里有更多的生存机会,而是因为他快跑不动了。 长时间的奔跑消耗太大,自己的体力已经快要到达极限,至少还要留点挥剑的力气。 山坳里的空间比想象中宽阔,露天的圆形,半包围的结构。 并没有多深的纵深,冲进去后索尔很快就触碰到了山壁,毫无意外的死路。他没有太过沮丧,也没有再浪费时间去寻找什么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别的出口。 转身背靠着山壁,索尔弯腰扶住膝盖剧烈喘息着,珍惜每一次呼吸的机会。 等呼吸略微平稳后,他才将背后的长剑拔了出来,既然战斗终究难以避免,那就在这里吧,背靠山壁至少比在荒野里面对群狼的包围要好得多。 狼群没有马上贴近过来,但索尔知道它们就在不远处的黑暗里关注着自己,他甚至能隐约看见它们在黑暗里泛着荧光的眼睛。 等了一会,索尔突然意识到狼群有些奇怪,它们的距离似乎有些远,也不进攻,只是在自己视野范围之外的黑暗里发出一些野兽的呜鸣声。 示威?戒备?还是在等待机会?他分辨不出来。 就在索尔暗自疑惑的时候,自己身边右侧的地方似乎有什么动静。随着他本能地一偏头,索尔突然看见黑暗里凭空出现了大片的火焰。 那火焰很难形容,不是一簇,也不是火球般的一团,而是像堵火墙一样挟带着劲风和高温从索尔眼前飞掠而过,吹得他头发衣摆飞扬。 那是什么?一瞬间索尔脑袋有些发懵,下意识地冒出了这个疑问。但下一瞬他心里就有了答案,因为他想起刚才火焰出现时,借着那电光火石的一瞬他其实看见了。 那是一个硕大的脑袋,确切地说,那是巨龙的头颅。 沉睡森林里栖息着一只名叫忒勒斯的巨龙并不是什么传说,而是一件真实的事情。 据说许多年前还有过几个不自量力的蠢货,叫嚣着要屠戮巨龙来证明自己的武勇,自从他们和祖先团聚以后,人们终于看清现实,对巨龙采取了敬而远之的态度。 索尔曾经不止一次听到过冒险者们提起巨龙忒勒斯的话题,但他从未在意,因为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有足够的勇气去招惹那种大家伙。 而现在,一场慌不择路地逃亡后,自己似乎闯进了巨龙的巢穴,而巨龙忒勒斯就在自己身边,离自己并不远。 书上不是说巨龙们通常会盘踞在山洞里,偶尔收集一些金银,得闲骚扰一下村庄吗?可现在缩在这露天的山坳里算是怎么回事。 好吧,那些该死的著作者都是骗人的。 刚才那一口灼热的龙息喷得很及时,魔角狼群在大范围的火焰覆盖里至少瞬间死了一半以上,剩下的也早已夹紧尾巴哀嚎着落荒而逃。 一朵橘红色的魔魂正在不远处的地面上摇曳着,不知道是不是那只可怜的疤脸老狼留下来的。原来它们刚才躲在远处迟迟不进攻自己,明显是意识到已经进入了巨龙的地盘。 真是一群头很硬的家伙,嘲笑完那群蠢狼后,索尔背靠着山壁突然有冷汗留下来。 片刻后他心有所感,默默站直了身躯,让自己的背部离开依靠的地方,然后悄悄伸出手朝身后摸了一把。 有些粗糙又有些光滑,似乎还有着不规则的棱角,就像是大块的……鳞片? 原来自己并没有靠在自己以为的山壁上,而是一直靠在巨龙身上。 周围一片寂静,但索尔总觉得有某种无形的压迫正在缠绕自己。 往好处想,也许这只巨龙是有智慧的,毕竟刚才要是自己一冲进山坳它就喷出无差别攻击的龙息,那此刻自己肯定已经烤熟了。 当然,也可能在巨龙的思维里根本没去关心哪个蝼蚁先到哪个蝼蚁后来,只是当一堆虫子聚在那里嗡嗡嗡的时候,它才有些不耐地驱赶了一下。 关键是,现在怎么办呢?自己怎么走出这个山坳? 假设这只巨龙是有智慧的,那自己什么也不说就这么离开会不会不太礼貌?但如果假如别人正在睡觉,自己走上前去哔哔会不会打扰到别人,惹怒对方? 纠结了半天,索尔最终还是顺着巨龙修长的脖颈,走到了硕大的龙头处。 “谢谢你,朋友,你救了我的命。”索尔用并不嘈杂的音量如是说。 巨龙抻着脖子趴在那里,没做出任何回应,连眼睛都没睁。 索尔松了口气,他本就没期待对方会高看自己一眼。 说完了该说的话,表达了该表达的礼貌后,索尔面向巨龙,轻柔的脚步像做贼一样,慢慢地,向山坳的出口方向倒退而去。 直到巨龙的轮廓淡出了自己的视野,他仍然凝视着那个黑暗方向紧绷着神经,随时做好了翻滚的准备。 理论上想靠翻滚来躲过龙息显然是一个新的笑话,但索尔认为总要做点什么,万一龙息真的喷过来,该滚还是要尽力滚一下。 短短的一段路索尔退得惊心动魄,好在最坏的结果并没有出现,巨龙似乎无视了他。 路过那朵橘红色的魔魂时,索尔有些犹豫。 魔魂出现后如果一直无人理会,时间长了就会自然暗淡消逝。 那个大家伙明显阶位很高,估计看不上这点东西,索尔自欺欺人地判断着。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他深吸了一口气,最终伸出了自己罪恶的爪子,悬在魔魂上空。 整个过程静悄悄,最终索尔还是安全地走出了山坳,完成了自己冒险生涯里一个跌宕起伏的篇章。 修格斯说得也许是对的,索尔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几天后,他再次来到了这个山坳。 “朋友,我正好路过,来看看你。” 索尔从山体后面探头向山坳里喊了一声,又马上缩回头去。 毫无回应。 再次心惊胆战地摸索到巨龙面前,索尔把自己带来的几条鲜鱼倒了出来。 巨龙忒勒斯仍然抻着脖子安静地趴在那里。 场面有些尴尬。 既然对方没有交流的欲望,索尔也没有打扰它,再次安静地离开了。 隔天再来,索尔惊喜地发现鱼不见了,他终于体会到了那个曾经看过的短故事里,那只救了女法师的食尸鬼当时是怎样的心情。 这就很好。 既然巨龙接受了自己的善意,这就有了成为朋友的基础。 后来索尔曾经去过许多次,偶尔带点鱼或者自认为拿得出手的食物。 胆色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磨练出来的,后来他胆子逐渐变大,经常依靠着巨龙的脖颈,絮絮叨叨地对巨龙说一些人生感悟骚扰别人。 它到底是在睡觉还是在养伤?它不去狩猎寻找食物吗?它在这里睡了多久了?每次面对巨龙索尔总是会冒出数不清的疑问。 巨龙忒勒斯从来没有回应过他,它就一直趴在那里,不飞也不动,安静得像个神经病一样。 所幸索尔本来就不是什么正常人。 于是,索尔生活中突然就多了个庞大的朋友。 或者说一个疯子找到了另一个神经病,真好。 —————— 索尔对守墓人屋这里的生活很满意,时间上很自由,他有足够的宽裕来安排自己想做的事情。 屋唯一不方便的是用水问题,毕竟这里不像井底那样自带水源,有一个水坑连通着地下暗河。 为了解决守墓人屋的用水问题,索尔不得不时常带着水桶去湖边打水。 那片湖泊位于屋的东南方,路程不远不近。 真正让索尔担心的并不是路程,而是通常接近水源的地方遭遇各种猛兽或者说敌人的可能性会变大,比如湖泊河流之类。 关于那些湖泊河流总是流传着各种难辨真伪的传闻,有的说其中栖息着强大的宿主,有的又说溺死者的亡灵会跑到岸边跳舞。 所以每次去打水的时候,索尔总是战战兢兢,生怕遭遇到什么自己应付不了的敌人。 他认为自己就算要死,也应该是死于某个壮怀激烈的场面,而不是死于偷偷摸摸去湖边洗澡这种事。 去的次数多了,渐渐熟悉以后,索尔又开始在危险边缘疯狂地试探。 他铲掉了湖边浅水区域的水草,那里面经常会有一些吸血的虫子。 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区域后,他不再满足于站在岸边用水桶淋水,而开始勇敢的下水,甚至还扶着岸边依靠自己一个人学会了游泳。 索尔一直认为自己的导师说的是对的。 “要克服恐惧,就到最可怕的地方去。” 比如现在他就很自在,赤身裸体地漂在水面上,时而随着水波荡漾,偶尔抬手把靠近自己的虫子捏死。 不过这样安逸的日子不多了,马上该死的冬天就要到了。 如今已是深秋,该做些准备了,索尔光着屁股回到岸边,一边思索着一边拿起自己的裤子。 “无耻之徒!” 一声喝骂突然从身后传来,索尔吓得手一抖,裤子掉在了地上。 身后明明是湖面,怎么可能会有人?念头稍瞬即逝。 索尔弯下腰去,第一反应不是捡裤子,而是抓住剑柄转身反手就是一个半圆。 第九十五章 荒野轶事(六) 转身的一瞬间,索尔居然没看清身后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从手中长剑传来的触感,他知道自己什么也没砍中。 毫不迟疑地,索尔甩起长剑来回又是两记横扫。 仍然没砍中,不过这次他看得很真切,与其说没砍中不如说剑刃直接从她身体里穿透过去了,她就像没有实体不存在一样。 这是一个女人,嗯,至少看起来是。奇怪的是她并非一个活生生的人类,而是一个由光束线条构成的女子轮廓,散发着微光。 并不是耀目的光辉,而是比萤火虫的光芒还不如,极其微弱的那种。如果在黑暗里不仔细看,第一眼你就算注意到她,也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索尔心里第一时间涌起这是个幽灵的念头。 此刻她正抬手捂着眼睛,仿佛刚才看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画面。 切确地说,她的眼睛其实是闭着的,索尔很想问问她,你的手本来就是透明的好不好,你用手捂在那里到底有什么意义? “你是个什么……谁?”索尔提着长剑,本来想问你是个什么东西,但听起来像是骂人。在搞清对方是什么以前,最好还是不要率先表露敌意,所以说到一半他硬生生拐到了谁字上。 “呀~!”她听见索尔的问话刚把手放开,又惊叫了一声重新捂了回去。 那清脆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一个……少女? 好嘛,一个不人不鬼的家伙居然还会害羞,索尔很是无语地转过身去开始穿裤子。 “说吧,你到底是谁?”着装完毕,索尔提着剑站在一边。 “我是水之精灵,你可以叫我赛凡娜。”少女把手放下,看着索尔回答道。 她虚影般的身体变得凝实了些,全身泛着浅蓝色光芒,仿佛有了肌肤。不过没什么用,因为她没有目光,看上去就像个发光的雕塑,整个人少了份生物的灵动。 听着赛凡娜的回答,索尔眼睛眨了眨,水之精灵? 这四个字拆开他是认识的,比如精灵二字,她们尖耳朵,容貌俊美,古王国时期还有森之精灵,暗之精灵,血精灵等众多繁杂的分类。 她们自称“森林之子”,矮人则叫她们‘尖耳怪’,在人类的世界里,男人们有时也会用‘精灵’二字形容一个女人的风情。 可是‘水之精灵’,水里面的精灵?还是因水而生的精灵?那是什么玩意? 似乎看出索尔的疑惑,少女向身侧的湖面摊开手。 “我诞生于水元素,属于元素聚合体,我独自在这个湖里生活了上千年。黑暗历以后,很少有人再到这个湖边来了,你是我尝试接触的第一个人类。” 元素聚合体?索尔这才注意到她整个人是漂浮着的,难怪没有走路的声音。不,别说走路声了,估计她就算在地面上打滚,连点灰尘都不会有。 之前不死克劳德那家伙就不声不响地吓过自己一次,这些该死的家伙,一个个总喜欢悄悄摸到别人背后,就不能好好走路吗? 还有,这个湖存在了上千年?恐怕接连两三年的旱季就干涸了吧?索尔虽然心有怀疑,但对于这种漫长的地形演变,他既不是见证者,也无力佐证。 “那按照你的说法,魔法当中那些风、火、光之类的元素也有各自相应的精灵?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也没听闻过?”对于赛凡娜的一面之词,索尔显然是不太信的。 “或许有吧,其实我对这个世界了解得不多,因为我无法离开这个湖泊。”赛凡娜低着头,声音有些沮丧。 啧…啧!离不开?独自生活了上千年?那可真是……够寂寞的。 “很荣幸听你的曲折故事。”说完,索尔转身就走。 “你要去哪里?”赛凡娜赶忙问道。 “回家。作为一个守墓人,我每天都要修墓园清杂草还要踹骷髅,我很忙的好不好!” “你能不能陪我玩一会?嗯,我的意思是陪我聊聊天,说说话。”赛凡娜请求道。 索尔转身回头,咧了咧嘴。 “你想得美!你偷看我洗澡就算了,你偷看完反而骂我无耻我也忍了,但你悄悄摸到我背后把我的裤子吓掉,这就不能忍。” “你……”赛凡娜有些震惊,却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 “如果你陪我说说话,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看见索尔快要跑掉了,赛凡娜只能抛出新的筹码。 秘密?索尔其实没什么兴趣,他心里更多的是戒备,这年头羊不披上狼皮连草都没得吃。不过索尔还是脚步一顿,饶有兴致地倒退回去。 “你其实是想问我斧子的事情吧?” “斧子?什么斧子?”赛凡娜莫名其妙。 “我今天带了一把砍柴斧,不心掉进了湖里,你捡到了。” “然后你跑出来问我是不是掉了金斧子,我否认,是不是银斧子,我也否认,最后你问我是不是铁斧子,我才点头。最终你被我的诚实所折服,所以准备把三把斧子都送给我。” “你这个骗子,我一直在观察你,今天你根本没带什么斧子来。”赛凡娜直指真相。 观察?这又是个该死的词语。 克蕾蒂那妖精也用过偷看那个词,意思其实差不多,每次都让索尔觉得自己像一只在荒野里跳舞的猴子,被暗中的目光所笼罩。 最终索尔脸色发黑的开口。 “我直说了吧,我怀疑你其实就是个溺死者的亡灵,自己编了套悲惨身世跑出来祸害世人。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也是个成百上千年的老怪物,嗯,应该说老太婆。” “你……我生气了!”赛凡娜捏着两个拳头,整个人颤抖不已。 她这个样子唬了索尔一跳,既然没有被揭穿阴谋的狼狈,那么她说的可能就是真的,那自己主动招惹一个魔法生物就很不明智了。 “你既然是元素聚合体,应该属于魔法生物吧?”索尔有些心虚地问。 “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应该算是吧。”赛凡娜语气有些不善。 “那你是不是很厉害,我的意思是如果遇到荒野里的敌人,你随便扔两个魔法就能赶跑他们?”索尔继续试探。 “不可能的,他们根本就看不见我,除非我想让他们看见。而且我也无法调动现实世界的元素之力,施展不了什么魔法。” “也就是说如果遇见敌人,你只能让他们看不见你,但你也没法赶走他们,是这样吗?”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赛凡娜略作思索后回答。 “呼~!既然你奈何不了我,那么让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上来,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一个成百上千年的老太婆跑出来害人,还故意假装成少女的样子。”索尔瞬间回复了往日的从容。 “呀~!”水之精灵赛凡娜彻底震惊了,不顾一切地向索尔扑去。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类都这样,还是只有索尔这个特例。 然而就如她自己所言,她什么也做不了,扑出去后整个人直接从索尔身体里穿透过去了。索尔满脸笑容从容地承受了一切,连根头发都没被吹起来。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是水之精灵。”无计可施的赛凡娜有些委屈。 “你不要动。”索尔突然抬起手来。 赛凡娜有着少女的样子,只是没有目光,身上也什么都没穿。下身从腰部开始是鱼尾的样子,不过鱼尾末端却是几条毛茸茸的尾巴,看起来有些奇怪。 索尔抬起手,在赛凡娜目瞪口呆的目光里按在了她赤裸丰满的胸口上。 “呀!你……做什么?无耻下流!”赛凡娜尖叫着抱住胸口。 “必要的验证。”索尔如是回答。 “必要的……验证!?”赛凡娜一脸不明所以,有些困惑。 “是的,虽然你能让我看见你,听见你的声音,但我潜意识里仍然认为你是不存在的。所以我抬起手,虽然什么也没有摸到,但你抱住胸口这个反应就很少女。” “对此我很满意,你这个反应就让我觉得很真实,所以我决定勉为其难的相信你一部分。” 索尔一本正经地叙述着,他终于明白修格斯在捍卫歪理时是怎样的心情。 “也许你说的有点道理,可我怎么感觉你在骗我?”赛凡娜幽幽地盯着索尔。 “嗯,你的直觉很准,这说明你的思维也很正常。” “……” “好了,陪也陪你玩耍了半天,我真的该走了。如果你真的想找人聊天,我可以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认识,他叫修格斯,可以连着陪你聊上几天几夜都没问题。” “话太多的人不好玩。”赛凡娜想了想,冒出来这么一句。 “不要带着偏见看待别人。”摆了摆手,索尔提着装满水的水桶离开了。 过了一天,索尔带着空水桶再次来到湖边。 “你又来了?”赛凡娜冒出来高兴地打着招呼。 看到她,索尔将一块布抖开铺在地面,又依次将一些食物放在上面。 “是什么?”赛凡娜透出浓浓的好奇。 “是我精心料理的美食。”索尔指着那些食物,从工序到口味逐一详细介绍了一遍。 最后,他拿起食物大咬了一口,然后眯起眼露出享受的表情。 “我想你肯定从来没吃过这样的美味,所以我特意带来吃给你看的。”索尔如是说。 赛凡娜微微张着嘴,整个人颤抖不已,虽然索尔说的是对的,可她莫名觉得好生气哦。 从那以后,索尔的荒野生活又多了奇怪的一部分。 每当他飘在水面上洗澡时,赛凡娜就会闭着眼睛飘在他周围和他聊天,或者像鱼跃般在他周围的水面窜来窜去。 索尔有时候怀疑她其实根本就没有闭眼,可每次邀请她下来一起洗,总会遭到一通无耻下流的臭骂。 第九十六章 荒野轶事(七) 荒野,湖边。 “你必须以神灵的名义起誓,不能以任何形式伤害我的身体和精神,也不能对我抱有恶意。不然你就一辈子孤独到底,从此再也没人理你。”索尔看着湖面想了想说道。 赛凡娜撇了撇嘴,然后按照索尔的指示说了一遍誓言。 刚才赛凡娜把之前说过的秘密告诉了索尔,事情并不复杂,据她说湖底的淤泥里埋藏着一颗很大的宝石。 “其实你如果比划得再大一点,我也许会感兴趣。”索尔看着赛凡娜双手之间,那快接近一个人头颅那么大的宝石体积,明显是不信的。 “或许夸张了点,但至少也有那么大。”赛凡娜想了想,重新举起拳头晃了晃。 她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那颗宝石在她诞生以前就在那里了。索尔听到后习惯性地怀疑了一下,他对于金钱的欲望向来淡薄,不过捡钱这种事为什么不捡呢? 只是整件事的关键并不在于宝石的大或者价值,而是索尔对自己有些没有信心,自己那刚上手没几天,三脚猫的水性,要潜到湖底去挖宝石似乎有些勉强了。 而且他真正担心的是一旦下到湖底,一切就超出了自己的掌控,他怀疑赛凡娜是不是想用故事把他骗下去坑害自己,这才有了让赛凡娜发誓的一幕。 她一再保证湖底并不算太深,而且其中也没有什么宿主之类的存在。 最终索尔不再犹豫,脱掉了自己的大衣,水底用长剑估计没什么意义,他把匕首反握在手里就那么扎进了湖里。 湖底的环境一片黑暗,或远或近有些微光的水草在摇曳。 除了密集不一的水草,还有许多垃圾杂物,野兽骸骨,游鱼,索尔甚至还见到一具泡烂了的人类尸体,随着湖底暗流不上不下的在那里打着旋。 赛凡娜一直跟在索尔身边起到照明的作用,而且索尔在水中竟然能清晰地听见她的声音,仿佛直接在脑海里响起一样。 在她的指引下,索尔很快来到了目标地带,开始挖掘起来。 湖底的淤泥很软,并不难挖动,索尔周围很快一片混浊。 感觉自己差不多快挖开一人高度的淤泥了,还没见到宝石的踪影,索尔表示自己要上去换气了,可赛凡娜仍然在那里叽叽喳喳地表示快了快了。 满心疑虑地又挖了两下,索尔居然真的从淤泥里摸到了一个有着不规则棱角的坚硬物体。没顾得上细看,他青蛙蹬水般的赶紧向湖面窜去。 回到湖边,索尔有些感慨,没想到赛凡娜竟然真的没有说谎,自己似乎无意间占了她一个大便宜。 这是一颗锥底平顶圆鼓鼓的翠绿色宝石,绿得很纯粹,经过细致切割抛光的多棱面在赛凡娜的光照里反映着璀璨的华光,即使以索尔外行的眼光也能看出它绝对价值不菲、 赛凡娜表示这颗宝石就只是一颗宝石而已,她并没有从其中感受到任何元素波动。至于它是否有什么历史底蕴,索尔也看不出来。 不过凝视着手里拳头大的宝石,抛开其价值,光是其本身就已经足以称得上是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你看起来似乎不是太高兴的样子?”赛凡娜看着索尔的表情有些疑惑。 “那么大的一颗,怎么可能不高兴,只是我一向比较稳重而已。” 索尔随意应付了一句,又陷入了思索,片刻后他才抬头看着赛凡娜。 “这颗宝石必定价值不菲,这样吧,我们一人一半,稍后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出手的机会。那么说说吧,你想要什么奖励?或者说你想要什么?” 赛凡娜一脸高兴的样子,但最终她也只是摇了摇头。 “还是不必了吧,毕竟你们人类的东西我也享受不了,我其实已经很高兴了,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分享秘密。真问我想要什么的话,你有时间多来陪我聊聊天就好了。” 真是个卑微的要求,卑微得让索尔觉得于心不忍。 “对了,据说有一种魔晶,在人类世界里既有贵重货币的作用,同时也是一种用途广泛的魔法材料,那东西会对你有用吗?” “……或许吧。”赛凡娜一脸不确定的样子,估计她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索尔直接带着宝石来到了镇上,第二次拜访了瑞安娜的家族。 这颗宝石的出现直接引起了瑞安娜的震惊,她声称这是一颗极优质的祖母绿,是她见过的所有宝石里品相最好的。甚至都不用怎么加工,只要稍作镶嵌,就能成为一件传世的伟大艺术品。 最终索尔只带走了两颗龙眼宝石,以及用另两颗龙眼换来的四颗魔晶。 这如果换算下来差不多相当于接近三百金鹰的样子,换成铜盾的话更是几马车都拉不完,足以称得上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了。 走出瑞安娜的宅邸,索尔有些感慨,聪明如瑞安娜,不知道那位大姐又自己联想到了什么地方,居然自始至终也没问起祖母绿的来源。 还真是信任我呢,也不怕惹上麻烦,索尔笑着摇了摇头。这的确省了他编故事的麻烦,如果没有必要,兄弟会的旗帜还是不要再竖起来了。 回到湖边,索尔将四颗魔晶捧在掌心里。 “有用吗?”索尔问。 “应该是有的。”赛凡娜的脑袋凑近索尔手掌感受了一下,然后得出结论。 有用就好,索尔感觉自己心里突然轻松了好多。 “那该怎么用呢?你没办法吞下去吧?” “你只要把它扔进湖里就好,我可以慢慢吸收上面蕴含的魔法元素。” “吸收了会怎么样?”索尔拱起眉毛。 “我或许会变得更纯粹。”赛凡娜回答。 “……更纯粹?好吧,不管你今后变成了什么,哪怕你今后成了神,记得你的誓言。” “胆鬼。”赛凡娜微笑着声嘀咕了一句, “只要能活得久一点,胆又有什么关系。”索尔对于赛凡娜的揶揄毫不在意。 在离索尔不远处,隔着一个视野的草丛里,修格斯正缩在那里瑟瑟发抖。 他一直怀疑索尔不正常,但也只是怀疑而已,今天终于有了实锤。 刚才在镇上修格斯无意间发现了索尔的身影,恶趣味发作的他悄悄跟了一段,想看看这个家伙又要犯下什么恶行。 果然,看到索尔进入瑞安娜的豪宅后,修格斯悲愤了,这个该死的家伙居然瞒着自己和大姐秘密幽会,还是在别人家里。 等索尔从瑞安娜家里出来后,他又跟了一路来到湖边。 正当修格斯准备跳出来声讨索尔的时候,他突然发现索尔这家伙居然一个人站在湖边,对着空气独自说起话来。 修格斯的一腔悲愤瞬间变成了惊悚。 整个场景实在太诡异了,修格斯本来想转身悄悄跑掉的,但又觉得有些不仗义,最终鼓了鼓勇气他还是站了出来。 看见修格斯的一瞬间,索尔有些高兴地抬了抬手。 他活到现在值得分享的朋友并不多,索尔原本准备直接送给修格斯一颗龙眼。 不过仔细想了想,乍然拥有一大笔钱对于修格斯这样一个盗贼来说未必是好事,算了,还是留着等这家伙有什么急用的时候再支援他吧。 “你在……和谁说话?”修格斯的表情有些惊疑不定。 索尔居然把头转到一边,又对着空气开口。 “这是我朋友,就是我跟你说过的修格斯,虽然猥琐好色了点,但总体来说还是个不错的人。” 修格斯眼睛眨了眨,突然回过味来,似乎瞬间就看穿了真相,并且对自己表示了深深地鄙夷。 他终于意识到索尔应该早就发现自己的跟踪了,这家伙现在正编着故事骂自己呢,亏自己还陷入自己幻想的恐怖故事里心神不宁,真是蠢死了。 看到修格斯的反应,索尔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又偏头对着空气问。 “他似乎看不见你?” “除非我想让他看见。”赛凡娜耸了耸肩。 “那你还是现身晃一晃他的狗眼吧,不然他会把我当成疯子的。”索尔建议道。 疯子?你早就已经是了,修格斯用看白痴的眼光狠狠瞪着索尔。 “该死的家伙,我这一生从来没有被人这么侮辱过,继续编啊,用你蹩脚的烂故事继续骂我啊,我的智慧……” 修格斯话没说完,突然像个女人一样惊恐地捂住了嘴,就差尖叫了。 在他的视线里,索尔的身侧,本来空无一物的地方,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个泛着蓝光的女子虚影。 如果不关注赛凡娜的目光和尾巴的话,她其实属于长发美女的级别,嗯,至少那个轮廓如此。 “你好,我是水之精灵赛凡娜。”短暂的惊鸿一瞥之后,赛凡娜露出一个笑容自我介绍了一句,然后飘到湖面上消失了踪影。 修格斯的嘴渐渐咧开,嘴角抽搐着,索尔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这家伙不会吓出毛病来吧? “等……等一等!”修格斯猛然出声,如果不是索尔眼疾手快拉住他,估计这家伙直接就一头扎进湖里去了。 “美丽的女士,我和索尔那种豺狼人可不一样,我很善良。”修格斯对着湖面呐喊着。 “你诋毁我没用的,人和人本来就不同,彼此的个人魅力自然也不在一个层面。”索尔站在一旁,一边摇头一边对修格斯默默撒着盐。 第九十七章 黑暗里的獠牙 转眼,凛冬已至。 仍然是大雪漫天的光景。 这是灰幕镇平静的一年,总体也没什么可说的,人们或蜷缩或搂着酒桶围着火堆,以各自的方式度过了黑暗历七一五年冷清的冬天。 有时候,就算你过得忘了自己还活着,时间也会推着你向前走。 索尔在初秋的时候经过了成人礼,离开了修道院,但按照他自己定下的生日,其实在入冬时他才算真正的年满十四岁。 冬天之后,春天如约而来,镇也迎来了艾鲁多蒙庆典。 镇民们聚集在主街道中段的格林广场上,难得慷慨地拿出了各自精心烹饪的食物,有歌舞,有狂欢,很是热闹了一场。 索尔牵着艾琳的手走过了寒冬的雪景,到了春天的时候,洛顿在蝙蝠山麓举行婚礼的事情提上了日程,艾琳也吵闹着要随行。 于是索尔和修格斯一商量,最终三人成行。 然后众人见到了好久不见的洛顿和瓦勒,他们显然更有了男人的样子。 说好久不见,其实算起来也没多久。只不过人与人之间的久违,有时候是因为时间,有时候是因为心情,有时则是因为距离。 整场婚礼很是欢乐,新娘也美丽动人,最后曲终宴散,宾客尽归。听闻索尔等人一两天内便要匆匆返回,当夜洛顿和瓦勒又拉着索尔和修格斯喝了一场。 得知索尔和修格斯已经顺利晋升一阶,四个人呼吸着初春乍暖还寒的空气,有些唏嘘地说起灰幕镇的童年,甚至提到了索尔饲养的颅鼠。 那时候洛顿和瓦勒还没离开灰幕镇,索尔饲养的第一批颅鼠长肥以后,四个男人双眼冒光的围着笼子里瑟瑟发抖的东西。 宰了一只又换一只,一场毫无人性的杀戮过去,根本没有看见过魔魂的影子。 事实证明,力量的追寻果然没有捷径可言。 —————— 人生不会一直跌宕起伏,但反过来说,也不会一直平静如水。 到了黑暗历七一六年快要入夏的时候,三个奇怪的客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灰幕镇。 他们穿着长袍,面容藏在兜帽里,没有在镇上引起丝毫的波澜。这样的装束实在太常见了,镇的守卫也没抱有太多的兴趣,随便按例询问了几句便放了行。 三人拐进巷道后,和前来接洽的人碰了头。 “队长,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前来接洽的是一个样貌有些阴郁的壮汉,名叫莱特,他算是这伙人安排的前哨,先过来灰幕镇这边打探消息。 三个黑袍客当中那个被称为队长的人,伊文?赛米尔,扬手掀开自己的兜帽,露出一张中年俊朗线条分明的脸庞。两撇精心打理的胡须,整齐梳理的金发,一副很绅士的样子。 听闻手下的汇报,他也没放在心上。情报这种东西如果没有处心积虑的提前布局过,临时临位想要从外人手里获得一些精准信息并不容易。 目前灰幕镇对外提供情报的大致有三个组织。 一个是不久前才成立的女性势力,据说前身的名字很滑稽,叫‘妓?女公会’,后来才更名为‘血色蔷薇’。据莱特说他已经和她们接触过,只打听到一些细枝末节的琐事。 第二个组织倒是有些做情报的样子,他们连名称都没有,隐藏在民间,以专营情报为主。不过莱特打听的结果仍然一样,并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剩下的那个组织,灰幕镇的盗贼公会,莱特暂时还未接触。 他们和别镇的盗贼组织相互间来往紧密,自然也有情报的流通。不过他们虽然也贩卖情报,但情报并不是他们的主业,只算是偶尔一笔顺手的快钱。 所谓的情报,侧重点主要还是针对镇的外来者,对本地人的关注力度要一些。 当镇上出现生面孔时,他们会暗中注意,注意的重视程度一方面取决于这个新来的人有没有实力,不管是财富还是个人武力。 另一方面则要看这个人是否会对镇带来什么不可知的影响,改变现有格局。 不过大部分情报的最终结果都是来些走投无路的流浪汉、贫民、偷、罪犯,这些职业出现的最多最频繁。 伊文抬手轻轻捻动着一撇胡须的须尾,耐心听完了莱特的叙述,脸上的表情毫无波澜。 他的哥哥巴顿?赛米尔去年秋天的时候在灰幕镇失去了踪迹,伊文心里很清楚,他的兄长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对于常年在混野里打滚的佣兵们而言,是不存在失踪这种说法的,长时间不出现,其实就是死了,不然总不至于躲到荒野里去默默无闻。 伊文这次过来,为兄长的血债收账是应有之义,只不过要先弄清仇人是谁。 查不到,可能事情太,不然就是事情太隐秘,当然也有可能是调查的对象背景太深厚,没人敢动。 虽然目前情报方面受阻,局面似乎并不乐观,但伊文仍然很从容。因为在过来灰幕镇以前,他手里其实是有两个线头的,兄长的死还不至于无迹可寻。 一个线头是一个叫芬蒂的妓?女,据说曾是灰幕镇街面上一个稍有姿色的流莺,兄长最后似乎就是在她的家里失去了踪迹。 然后这个女人毫无意外地失了踪,去向不明,而她的住所也是临时租赁的,据说出面支付租金的是一个长得像鬼一样的该死的老人。 兄长巴顿失踪以后,他手下的佣兵队伍自然也就散了。 不过其中有几个佣兵是见过那个妓?女容貌的,伊文为此也出了一笔钱,让那几个佣兵在相邻的几个领地里寻找过芬蒂的下落。 一个人为了隐藏身份可以改变容貌和声音,甚至可以过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生活。等了一段时间没有好消息传来,伊文果断放弃了这个耗时耗力还可能没有结果的线头。 另一个线头是兄长佣兵队伍里一个叫埃瑞尔的家伙,兄长失踪后,在伊文和颜悦色的套话里不心露出了马脚 一些简单的手段后,埃瑞尔交代关于兄长的一些情报是从他这里流出去的,而情报的接收者是灰幕镇盗贼公会的一名正式盗贼。 问完了该问的话,埃瑞尔自然也已经送走,成了兄长这笔血债里的第一滴血。 虽然嫌疑指向了灰幕镇的盗贼公会,但伊文肯定不会单纯的以为他们就是凶手。帮人做事打探个情报什么的,本来就是这些肮脏鼠辈的家常便饭。 一切,都要等自己人到了,谈过看过再说。 所以对于灰幕镇的盗贼公会,伊文准备亲自顺着这个线头理一理。 “走吧,让我们先去会会这群异地的老鼠。还有,去个人,把剩下的人接到镇上来。”思索完毕的伊文抬起头来,挥了挥手,众人跟随着莱特的引路开始向灰幕镇的盗贼公会所在地移动。 伊文自己手下的佣兵队伍本来有十二个佣兵,都是逞凶斗狠惯饮鲜血之辈,不过最近在一个秘境里折损了四人。 在灰幕镇局面不明朗,不知道仇人是谁以前,八个人并没有全部涌到镇上来,而是分成了两拨,以应对什么预料之外的变数。 伊文三个黑袍客加上先到打探消息的莱特算第一批,剩下的人正等在灰幕镇外,荒野里一座废弃的护林人屋之中。 在灰幕镇盗贼公会驻地的待客室里,伊文见到了此次的目标人物,一个叫卡洛斯,外号叫‘夜幕’的正式盗贼,旁听的还有灰幕镇盗贼公会的会长锁链。 最近灰幕镇的盗贼公会人员结构有了些变动,据说在一次任务里上任会长毒牙疑似遭遇了不测,执事弗雷尔也不知所综,锁链理所当然的成为了盗贼公会如今的实际掌权者。 此刻锁链脸上挂着笑,心里的戒备却紧绷到了顶点,他能感受到伊文二阶的气息,这个娘炮什么时候晋升二阶了?啧啧,加上他的兄长巴顿,这对二阶的兄弟可不好招惹! 伊文优雅地坐在待客的圆桌后面,端起盗贼公会待客的廉价苦茶抿了一口 “据我哥哥手下一个叫埃瑞尔的佣兵说,他将我哥哥的一些情况告诉了当地的盗贼公会,最后消息流到了你这里,我为这件事情而来。”伊文和煦的目光掠过正式盗贼卡洛斯的脸庞。 “是的,的确如此。”卡洛斯微微点头,毫不隐瞒地承认,既然接了这笔生意,这笔生意所延伸出来的各种细枝末节自然也要面对。 “那么,去向呢?情报经过你手里之后。”伊文笑着问。 “早就送出去了,买家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家伙。”卡洛斯耸了耸肩。 伊文脸上保持着笑容,心情却有些阴沉。 又是该死的老人,很可能和帮那个妓?女出面租房子的是同一个人,那明显是经过易容伪装的,线头到这里可能又断了。 “看起来是个老人,但我知道他是谁。”卡洛斯观察了伊文的神色后,不快不慢地补充了一句。 “哦?是谁?”伊文饶有兴致地问。 卡洛斯并不回答,只是玩味地笑了笑,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伊文二阶的气息,但规矩就是规矩。 伊文了然地笑笑,随手将一袋银狼抛在了圆桌上,其中的银币量很足,这一抛崩开了系住袋口的线绳,有几个钱币滚了出来。 卡洛斯脸上没什么贪婪的神色,也没有急功近利地忙着伸手,只是轻轻开口。 “切确地说,就是我们公会的人,一个家伙,修格斯。” 第九十八章 线头 修格斯?伊文一脸思索地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片刻后才抬头问。 “是谁?姓氏是什么?我意思是哪个家族的人?” “没有什么姓氏家族,一个孤儿而已,有不起,一直只有这个名字。”卡洛斯回答。 孤儿?听到答案伊文没觉得有多高兴,应该是这个叫修格斯的家伙做了伪装后来拿情报,然后某个细节上被卡洛斯看出了破绽,被认了出来。 问题是这个人似乎不像什么主谋的样子,也许仍然只是个为人卖命的家伙,这意味着线头上又冒出了新的线头,还要继续挖下去。 看见伊文陷入了思索,卡洛斯这才上前一步,慢条斯理地把撒出的钱币逐一捡拢,全部塞回圆桌上的钱袋里,还打了个结,然后捧着钱袋在手里掂了掂。 修格斯的确是从他这里拿的情报,他也并没有看穿修格斯的伪装。只不过对方调查的对象是巴顿?赛米尔,一个二阶职业者,这引起了卡洛斯的警觉,所以他多了个心眼。 于是某次交易完成后卡洛斯悄悄跟踪了一段,他的绰号‘夜幕’并不是徒有虚名,这才揭开了整件事情的神秘面纱,知道了前来收取情报者的真实身份。 有时候多知道一些事会让自己死得更快,但有时候也能让自己免于陷入麻烦。 至于修格斯为谁做事,调查巴顿有什么目的之类,卡洛斯并不感兴趣。 实际上修格斯从他这里不仅挖走了巴顿?赛米尔的情报,连伊文本人的情报也流走过一些,只不过此刻面对着伊文,卡洛斯肯定不会说出来,以免触怒对方。 现在既然巴顿的弟弟找上门来,能把巴顿的情报卖给修格斯,自然也能把修格斯的情报卖给别人。 谈不上什么出卖不出卖,盗贼之间向来是利益优先。更何况盗贼的行事风格本来就没有什么节操可言,吃两头,或者黑吃黑,都是一些惯用的把戏。 当然,不论你想怎么做,肯定是要分人的。 如果对方实力强横自己招惹不起,那卡洛斯肯定会捡起守口如瓶的节操,但如果对方只是修格斯这样一个没什么根脚的孤儿,那卡洛斯自然不会和钱过不去。 就在卡洛斯捧起钱袋的时候,他突然觉得眼角似乎掠过了一道虚影,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具体的反应,一把匕首已经精准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嗯,‘夜幕’,你的绰号叫得很响亮,做事也很有一套。但现在我的兄长因你的情报而死,总有一些人要走在负责的路上,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看着渐渐软倒在地的卡洛斯,重新坐回椅子里的伊文擦拟着匕首如是说,如果不是匕首上的血迹,伊文看起来就像坐在那里没动过一样。 几乎在伊文动手的瞬间,盗贼公会的会长锁链一脸惊骇地从自己座位上弹了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刚才还不温不火的局面,会突然出现掀桌子暴起杀机的一幕。 一瞬间锁链脸上出现了狰狞的愤怒,因为有人在自己的地盘上杀了自己的人。卡洛斯虽然不算盗贼公会里多重要的角色,但至少也是个老牌盗贼,在情报收集方面也算一把好手。 愤怒的同时,锁链的眼里还出现了深深地忌惮。伊文肯定不是盗贼,但刚才那短瞬里,他二阶的实力却表现出了远远凌驾于卡洛斯这个老手盗贼的速度。 对于盗贼公会的众人而言,他们知道二阶肯定比自己强,却不知道强到什么地步,毕竟相邻几个领地里二阶并不多,众人也没有多少实际交手经验。 而且听见伊文所说的话后,锁链很快又陷入了震惊,心里仿佛有惊雷掠过。 二阶的巴顿居然死了,他怎么死的?有一瞬锁链甚至以为是不是三阶的老镇长埃尔顿亲自出手了。 锁链自然不会知道,巴顿突然不见了以后,他手下那群佣兵也曾经尝试寻找过。 但因为暗中的敌人一无所知,那群佣兵害怕被牵连,一切行动都只是于暗中进行,所以巴顿失踪的消息并没有在镇上透出过丝毫风声。 种种情绪盘旋在心里,以至于锁链从座位上弹起来之后就没了动静,只是表情有些阴晴不定。 整个待客室里本来有六个人,伊文坐在椅子里,他的两个手下站在两边。卡洛斯站在圆桌对面,而锁链则坐在靠近大门的位置,自己新提拔起来的盗贼执事站在身边。 锁链整个人弹起后,反应过来的盗贼执事瞬间拉开大门对着过道里喊叫了一声。片刻后还留守在公会里的数名盗贼立马冲了进来,六七个人的样子,纷纷亮出了武器。 整个待客室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剑拔弩张,两伙人陷入了对峙的局面。 面对盗贼公会的众人伊文毫不慌张,他整个人后仰陷入柔软的椅背里,翘起腿,然后对着众人摊了摊手。 “抱歉,我杀了你的人,但你应该也听清了整件事情的过程。伸手挣钱其实没什么问题,但有些事既然造成了相应的结果,肯定不会就那么随便过去。” “对于卡洛斯而言这也许只是一次寻常的情报贩卖,但不可否认他是我兄长死因的根源,一个有力的推手,所以这个结局是他该得的。” 伊文这番话明显是对着锁链说的,语气既不像商量,更不是妥协,而只是解释,或者说陈述着事实经过。 锁链沉默着,表情已经回到了冷静。 虽然他有着疯狗的性格,但对谁吠叫也是要分人的,不然难免被崩掉牙齿。 坐上盗贼公会会长的位置要求他必须要有所成长。 事实上这段时间锁链也的确成长了不少,不然他也不会长时间的隐忍,直到关键时刻才背后坑了前任会长毒牙一手,还赶跑了执事弗雷尔。 看见锁链保持沉默,和煦的笑容再次回到了伊文的脸上。 “现在的局面是我比你们强,这是明面上的事实,就算你们人多也压不翻这个天平。但我不是来仗势欺人的,实际上我很讲道理,我是来寻求合作的。你觉得呢?会长大人。” 面子和台阶都给出去了,锁链最终权衡出的结果也没什么意外,他挥退了众人,又重新回到了桌面上。 “你准备怎么合作?”锁链脸上露出了主人该有的笑容,至于他心里有多么怒焰滔天,那是他自己的故事了。 “刚才卡洛斯也说了,情报到了一个叫修格斯的家伙手里。虽然我这边也可以自己处理,但据说这个修格斯仍然是你们盗贼公会的成员,所以我认为还是你们公会出手比较好。” 伊文对着被手下捡回来,重新放回到桌面上的钱袋挑了挑下巴。 “你想要什么结果?”锁链问道。 “总之先把人找来问问吧,要什么结果也不是我说了算,至少得先弄清整件事情是怎样的事情。”伊文最后如是说。 离开盗贼公会,回到下榻的旅馆。 众人全部聚集在伊文的房间里,等待着他的安排。 长久共事,他们对伊文‘善谋’的称号可是深有体会。他们很清楚伊文会习惯性地布置一些后手,或者说他很擅长从一件复杂迷乱的事情里找到新的突破口。 伊文沉默着陷入了思索,他一手捻动须尾,一手用手指在椅子扶手上叩击着,时而有个停顿,然后又‘夺夺夺’连续不停。 过了一会,一个手下带着收集的情报回到了旅馆。 “查清楚了,修格斯就是个普通的孤儿,有一个走得很近的朋友,叫索尔?德雷克,是个守墓人。两人都是孤儿,没什么背景,十四岁成人礼之前共同生活在修道院里,离开修道院后在镇上开始了各自的生活。” “守墓人?德雷克?”伊文的目光有些疑惑。 “哦,据说德雷克这个姓氏是那个孤儿从某个墓碑上捡来的。”手下补充了一句。 “捡来的?……呵呵。”伊文轻笑了一声。 “孤儿……孤儿……修道院。”伊文沉吟着再次陷入了思索,他觉得自己一念之间似乎隐隐抓住了什么,又有些不具体。 片刻后他终于再次抬起头来,对手下吩咐道: “你再出去一趟,把灰幕镇近段时间死的人,不,近两年之类的死亡名单弄一份来,那种东西护民团那里应该或多或少会有报备。” 等了一段时间后,需要的名单递到了伊文的手里。 伊文大致将名单浏览了一遍,上面的名字有些人他认识,但更多的却从未听说过。 整个名单上都是在灰幕镇上稍有名气略有身份的人,一些臭名昭著的流浪汉和死于非命无人认领尸体的人物倒是有可能会被漏掉。 看完一遍后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伊文拱了拱眉毛,回到开头,更细致地重头看了起来。 最终,当他挑拣出普蕾西娅,梅丽莎,疯狗佐斯特,这几个名字的时候,他终于露出了开心地笑容,因为他找到了那条无形的线。 再加上兄长巴顿?赛米尔的名字。 “啧啧!想不到转眼就只剩我一个人还活着了!”伊文的语气有些唏嘘,似乎还有些哀伤。 第九十九章 阴霾 提了水桶去湖泊边打水,陪赛凡娜聊了一会天,顺便钓了几条鱼,然后索尔把鱼送到了巨龙忒勒斯那里。 这样的生活应该持续不了多久了。 等自己晋升二阶以后,如果那时自己侥幸还活着,也许就会启程。离开这些朋友,离开灰幕镇这个偏僻的地方,这片领地。 至于要到哪去,索尔其实并没有明确的目标。 也许年轻就是这样,总想在还能撒野的年纪里拔足狂奔,总想凭着一个人的力量翻天覆地。 总想要走在路上,想要到山那边去看一看。也许等你到了那边你会发现,山那边的风景其实和这边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但终究还是想要走过那么一回。 对于索尔而言,这本来是宁静而平常的一天,本来应该是的。 后来等索尔穿越了时光的长河,再回头仔细回想时,其实有很多事情似乎都是从这一天开始的。世事终究为每个人准备了足够多的凶险,而一些人也在不知不觉间被改变了命运。 很多事情在开始的当时其实我们是有机会弥补的,只不过在时间的追赶下,我们慌慌张张选择,仓促间举棋一步定输赢。 等你日后明白这个决定的对错时,我们终究再也回不去了。 从荒野回到守墓人屋的时候,索尔总觉得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人在窥视自己,然而他警惕四顾,却什么也没发现。 之前克劳德和赛凡娜也曾经悄悄摸到自己背后吓唬自己,不过那两个家伙是异类,索尔从未因此怀疑过自己的感知。 站在屋的木门前,索尔略微有了个停顿。 他盯着门缝某个位置仔细看了看,然后蹲下身捡起因为开门而掉落在地面上的一根细碎草茎。 很明显,自己不在的时候,有人打开了门,拜访过自己的屋。 这根很难发现的草茎,是索尔为了预警所布置的一个手段,算不上多高明,但很实用。 来偷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屋里没什么值得觊觎的,索尔很清楚自己的钱财藏在哪里。 木门上的锁依然安静地挂在那里,这说明来访者或许是盗贼之流,并且掌握着一定的开锁技巧。等开门进屋之后离开时他又把锁挂了回去,也许是想伪装成没人来过的样子。 那么会是谁呢?盗贼,会是修格斯吗? 不过道理上有些说不通,修格斯到这里来肯定是为了找自己,如果看到门锁着自己不在,修格斯应该没有强行开锁必须进去的理由。 拔出长剑,索尔谨慎地推开屋的门,然后心地进入其中。 从表面上看,来访者应该已经离开了,但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猎人仍然在黑暗里等待着自己。 包括地窖在内,索尔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屋里并没有人,但的确有人来过了,而且应该是修格斯,这是索尔最后得出的判断。 因为在自己的床上,多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打开钱袋,最面上有两枚金鹰,银狼有几十枚的样子,剩下的是一些零散铜盾,索尔由此判断出来访者很可能是修格斯。 毕竟会跑到自己这里来送钱的,也只有修格斯那个家伙了。之前他也曾经有几次把钱币藏在自己这里,让自己暂代保管,理由是为了避免被蔻维尔收没。 索尔很清楚蔻维尔并不是势利贪财的女人,那应该只是男女之间猫捉老鼠的游戏。 看起来修格斯这家伙最近很努力啊,他那大手大脚的性格居然还能存下这么一笔钱来。 索尔微微笑了笑,将水桶里的水倒进水缸中。然而下一刻,他提着早已空掉的水桶,就那么保持着倾斜的姿势,整个人突然定住了。 紧皱着眉头,索尔的视线重新转回到那袋钱币上。 那袋零零散散的钱币应该是修格斯所有的积蓄了,看起来……就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 索尔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冒出这样一个糟糕的念头。 修格斯……强行开锁……积蓄,索尔坐在床边仔细擦拟着自己的长剑,试图看穿这些事情背后有没有隐藏着什么。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无法进入专注和平静,而且心神不宁的感觉也越来越剧烈。 起身在屋里走了几圈,索尔隐隐觉得修格斯也许遇到了什么事情,很严重的事情。 当然,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静默了一会,索尔不再迟疑,做了一些也许没必要的准备后,他拉开屋的门消失在了黑暗里。 酒馆、修道院……索尔在修格斯经常出没的几个地点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修格斯的身影。至于盗贼公会,索尔连门都没有敲开,也没有见到任何人。 然后他直接来到了镇北门的守卫处,终于在这里问到了确切的消息。 大约半个沙漏前,修格斯独自从北门离开镇,进入了荒野。 独自进入荒野?索尔目光一凝,心里不祥的预感仿佛得到验证一样愈演愈烈。 索尔拿出自己所画的地图,通常从灰幕镇北门出去,只有一条向北到达圆木镇的商路,修格斯应该不至于连夜独自赶往圆木镇。 而且这个方向上并没有什么冒险路线,在偏东北的方位,倒是有一处地方,修格斯很可能是去了那里。 索尔不再迟疑,转身也一头扎进了荒野里。 —————— “那个叫索尔的鬼好像很精明啊?看来他已经嗅到了方向,倒是有点主谋的样子了。”黑暗里响起伊文自言自语的声音。 “的确很敏锐,我一直守在他的屋附近,他从荒野里回来后在屋里只逗留了短暂时间就动身出发。从他到处寻找修格斯的行动来看,修格斯应该没给他留下任何讯息,最终他是出于自己的判断找到了方向。”一个手下说。 “既然他有了猜测,我们要做点什么阻止他吗?”另一个手下问。 “阻止他?为什么要阻止他?他要能把锁链那伙盗贼全部干掉那是他的本事,今天这幕戏的主角又不是我们,我们跟上去安静看着就好。”伊文最后做出了指示。 —————— 这是荒野里一处僻静所在,因为周围并没有什么冒险的价值,所以冒险者们虽然知道这个地方,但足迹却很少到这边。 一座护林人屋孤零零地立在这里,在黑暗里散发着坟墓一样的阴冷气息。 护林人这个职业已经没落很多年了,原本他们的职责是清理砍伐一些上了年岁的老树,为镇提供木材,同时在老树倒下后腾挪出来的新地方补种上树苗。 黑暗历以后,护林人成了个比守墓人还危险的职业,因为需要远离镇独自身处荒野林间,总给人一种睡在死神身边的紧张感。 长时间处于无人问津的局面,镇最终不得不取消了这个职业的招募。 这座护林人屋很宽敞,原本是两间,一间留给护林人落脚,一间用作堆放木材的仓库。护林人这个职业没落后,也许是出自某个无处容身的流浪汉的手笔,将两间屋子打通合并成了一间。 再后来,时而会有一些走岔了路的商旅路过这里,在屋里暂作休息,偶尔大雨的天气,也会有冒险者稍微绕路跑到这边躲雨。 大部分时候,寂寞是这里的主体氛围,不过奇怪的是,今天这座屋似乎很热闹。 里面摇曳着隐约的火光,稍微靠近一些,还能听到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修格斯站在屋门口,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匕首,然后深吸口气推开了屋的门。 刚才盗贼公会的一个见习盗贼突然在镇上找到了他,并且转达了一个消息,说盗贼公会的会长锁链让他到镇东北方的护林人屋去。 得到消息之后,修格斯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他去了‘血色蔷薇’一趟,得知蔻维尔不在。 第二件事是带上自己所有的积蓄去找索尔,他既担心见到索尔后,自己话语间不心露出什么破绽,连累了索尔。又担心见不到索尔,那可就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了。 还好索尔不在,在黑暗里伫立片刻后,修格斯将钱袋放在索尔床上,转身离开了 第三件事,接下来修格斯回到了自己母亲留下的老房子里,将自己的两把匕首仔细的涂满毒液,今天应该会用得到。 做完这一切后,他毅然离开镇,来到了荒野里的这座护林人屋。 “快看,我们的大英雄到了!”会长锁链语气戏虐,用脚将一个高脚椅子勾到自己身边,示意推开门的修格斯过去坐。 屋子中央有火堆,周围的盗贼们或靠或座,也有在火堆边喝酒的,一众六七人,也算修格斯的熟人。 修格斯没有动,视线掠过屋子的角落,看见蔻维尔被绑在那里。 她双手被从两边绑住,张开上扬,像个受难的天使。低垂着头,衣服被撕裂,半身赤裸,长发遮住了表情垂落在胸前,似乎晕过去了。 “蔻维尔!”修格斯焦急地喊了一声 “放心,我们还没动她,甜点总要留到正餐后才更有滋味,想不到你子居然能勾搭上这么个上等货色。”锁链脸上浮起一个阴冷而危险的笑容。 修格斯眼眶里有血丝蔓延,眼睛瞬间通红,但他还是看着锁链微笑道: “她就是个笨女人,什么也不知道,放她一马,有什么事情我来承担。” 第一百章 死局 锁链微笑着走到修格斯身前,一记沉猛的耳光将他抽得别过头去,轻蔑地笑道: “你来承担?杂种,你承担得起吗?你不清楚自己犯下了什么事吗?惹下了事情到头来还要老子来给你擦屁股。” 修格斯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他本来以为今天是公会内部的矛盾,毕竟从他加入盗贼公会那天起,锁链就一直对他抱有着很深的成见。 锁链的各种肮脏手段,挑拨、污蔑、暗害、背刺,修格斯经历过也亲眼见证过。 自从伊泽尔不见了以后,修格斯对于盗贼公会的归属感早已被大幅削弱。 后来的会长毒牙和执事弗雷尔,那两个虽然也算不上什么好人,但对于他们硬气的为人和相对公正的处事风格修格斯心底还是欣赏的。 直到连那两个人也翻了船,不用说修格斯也知道,肯定是被锁链这条恶毒的疯狗最终逮住了什么机会。 等到锁链掌权后,修格斯想要脱离公会的想法更加难以实现了,所以目前他在公会里处于一种游离状态。 平常他会跟随相熟的冒险者队伍进入荒野积攒实力,过着自己的生活,但如果盗贼公会突然有了什么全员任务,修格斯还是抹不开终究也要参与其中。 今天过来,修格斯本能地以为是以往积攒的矛盾,或者说锁链一直对自己看不顺眼的事情,要在今天全面清算了。 面对锁链的骤然发难,修格斯有不得不来的理由,因为他得到的消息里说蔻维尔在他们手上。所以修格斯才撇开了索尔,独自来到这里面对一切。 朝地面轻轻啐了一口血沫,修格斯重新转头看着锁链。 “你们想要什么?如果是钱……” “钱?哈哈,那的确是好东西,但世上肯定有些事情比钱重要。来,过来这边,让我们好好聊一聊,自从伊泽尔死掉以后我们之间越来越生分了,真是让人忧伤。” 锁链一脸开心地笑着,打断了修格斯,他亲切地搂住修格斯的肩膀同行了几步,然后将修格斯按进椅子里。 “今天呢,并不是我们要找你的麻烦,怎么说大家终究也是同一个公会的同伴,以往的那些摩擦也根本不值一提。”锁链摆着手。 面对着修格斯疑惑的目光,锁链笑了笑。 “现在巴顿的弟弟找上门来,我们受他所托找你打听点事情。那么说说吧,背着公会里这些老兄弟,你又有了什么慷慨激昂的故事。” 听到巴顿的名字,修格斯目光一凝,嘴里有些苦涩,知道事情蒙混不过去了。这一瞬他只是担心,索尔那家伙还什么都毫无察觉,估计危险了。 他骤然想起索尔早就说过,一旦以暗搏明的底牌打出去了,并不会削弱事情的成功率,而是直接迎来死局。后来处理巴顿的时候,索尔也怀疑过底牌可能已经废了。 虽然那时候索尔的猜测只是猜测,但现在既然巴顿的弟弟到了幕后,看来索尔显然猜对了。 其实就算当时他们就有了定论,也没什么用。 想要在几个领地里追索伊文那群行踪飘忽不定的鸟人,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能力。受限于能力,最终他和索尔也只能心怀侥幸地陷入被动等待。 注意着修格斯的神色,锁链向身边摊开手。 “你跑不掉的,公会里这些兄弟的手段你很清楚,何必吃那些苦,我保证会给你一个痛快的结局。嗯,还有你那个叫索尔的朋友,你也不用担心他,伊文他们应该已经去炮制他了。” 锁链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手下递来的绳索,准备将修格斯绑在椅子上。 修格斯做出避让的动作,然后表情认真地盯着锁链。 “先把女人放走,我答应你,不论你们想知道什么,或者你们想要什么都可以,包括我的命。” “啪~” 锁链反手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不识抬举的杂种,你还想谈条件?管好你自己吧。放心,你的女人我会帮你照顾好她的,噢,不,是我们。” 束手就擒是不可能的,修格斯很清楚敌人太多了,今天已经是个无牌可打的必死之局。眼底闪过一抹狠厉,修格斯刻意放低的手腕上闪现出匕首,猛然向着锁链刺了过去。 他离锁链很近,这并不是出手的好时机,但修格斯没得选,再等下去局面只会更被动。自己就算要死,总要带走一个。 “呵呵,敢动手?杂种,你以为晋升一阶世界就不同了?你永远都是个废物,就算晋升一阶也是个一阶的废物。”锁链咧开嘴畅快地笑着,两排牙齿全部露了出来。 毫无意外地,修格斯直刺的匕首被锁链一把攥住了手腕,难以寸进。 修格斯脸上并没有什么失望的表情,也没有在意被钳制的左手,他很清楚面对锁链这种老手盗贼,几乎任何时刻对方都不会有什么大意和破绽。 真正的杀招在右手,修格斯以反握匕首的姿势瞬间再次发起攻击,这一下如果锁链再敢伸手来挡,他随时可以转动手腕竖起锋刃。 修格斯要求不高,他从没奢望过能刺穿对方心脏,他涂毒的匕首只要蹭破对方点皮就足够了。 匕首的银光划出一个闪亮的半弧,带着修格斯所有的期冀迅猛而至。 电光火石的一瞬,锁链被修格斯不死不休地决然吓了一跳。然而,不得不承认彼此实力相差不大时,经验永远是主宰胜负的关键。 锁链没有试着招架修格斯这决然的一击,当修格斯的力量和注意力全部贯注于自己右手的时候,锁链突然猛一把拽住修格斯的左手向自己身前一带。 看起来就像是用修格斯的左手去挡他右手的攻击一样,但真正致命的在于,这猛然地一拉扯让修格斯的身体平衡遭到了破坏,最后的攻击自然也就无疾而终。 在修格斯动手的瞬间,周围一直在看戏的众盗贼也纷纷有了行动,等修格斯的攻势被破解,众盗贼也已经围了上来。 混乱中有个倒霉的家伙被修格斯密集的连刺蹭了一下,但修格斯毕竟只有一个人,不管他的内心有多爆裂,终究也只能束手就擒。 “这……卢姆不行了,该死的,他的匕首上涂了剧毒。”一个盗贼蹲下查看了同伴的伤势后喊叫了起来。 刚才被修格斯匕首蹭到的那个倒霉鬼,片刻后就倒了下去,比修格斯还先走一步。 听到消息的锁链指着修格斯,怒极反笑。 “好,很好,去把他的女人拖过来,老子要当着他的面……。噢,等等,先把他按到桌子上,我要先砍掉他的手。当时要不是毒牙拦着他早就废了,妈的,白让他多用了一年。” 掉落的武器被踢开,双手被钳制的修格斯绝望地笑着,双眼通红地站在那里,像只荒烟寞草里的狼。 很快,修格斯被按在了桌子上。 可他却笑容满面,内心平静,连一丝畏惧都升不起来。 挣来躲去仍然是这个结局,这就是所谓的命运轮回吗?修格斯心里嘀咕着。 然后,修格斯感觉到了深深的眩晕,他觉得自己所有的力量都在这一瞬间失去了,脑袋也无力地耷拉在桌面上。 接着,不只是修格斯,站在修格斯右侧钳制修格斯的盗贼也软倒了下去。 “你……,你做什么?”左侧的盗贼惊疑不定地看着倒地的同伴问道,然后下一刻他自己也无力地倒了下去。 看着转瞬滚在地上的三个人,刚拔出手斧的锁链愣了愣,他目光狰狞地扫过一圈,周围明显都是自己人。 片刻后,他似有所觉地猛然抬头看向屋顶。 屋顶的格局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常年疏于打扫,积灰日久。屋子里的人说话声音稍微大一点,可能都会震落几缕灰尘。 当然,有时候屋顶上掉落下来的也不一定只有灰尘,或许也有别的东西。 比如现在,一些来自深渊魔藤的麻痹粉尘正透过屋顶不同位置的几道缝隙,向屋内默默地扩散着,而且显然已经扩散了好一会了。 有人下毒,锁链很想叫嚷一声,但来自意识地深深眩晕剥夺了他的力量,最终他也只能张着嘴倒在地上。 修格斯顺着桌面滑落在地的时候,很幸运地获得了一个仰躺的姿势,此刻他正用尽全身力气微微扭过头。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有变数或许就是机会。 原本聚集在门口方向的三个盗贼也相继倒下了两个,还有一个没倒,修格斯心里一紧。 然而下一刻,修格斯看见一截剑尖从那个盗贼的胸前透了出来。等那个盗贼倒地之后,露出后面一个脸上蒙着块破布,看上去像个荒地武士一样的家伙来。 那身熟悉的黑色大衣,修格斯无声地看着,终究泪流满面。 然后那家伙从容地把周围一众盗贼逐一割喉,又绕过来在锁链的嚎叫和哀求里挑断了他的手脚筋。 “抱歉,又让你的双手再次沾满血腥。”修格斯的目光一直追逐着那道身影。 索尔拉下脸上的布罩,露出一个放心一切有我的表情。 “你在井底对我说过的,我们是兄弟,不是什么该死的别人。一如当时我提起复仇时你义无反顾的支持一样,现在,轮到我来回报你曾经对我展现的情谊了。”索尔如是说。 “该死的家伙,就不能早点来吗?”修格斯把头转到一边,藏起自己的眼眶,笑骂了一句。 “那下次我争取骑马过来。” 第一百零一章 死掉的夏天 扶住修格斯的脑袋,索尔把一瓶清醒药剂给他灌了下去,自己也灌了一瓶。 清醒药剂是初阶药剂里比较偏门的一种,使用范围很,通常用于应对一些特殊迷雾所引起的幻觉。严格说来深渊魔藤的麻痹是无解的,不过清醒药剂能加快身体和意识的恢复速度。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这里?因为我留下的钱?”修格斯的表情很是好奇。 索尔微笑着点点头,把自己如何爬上屋顶扩散药粉,如何偷袭了放风的一阶盗贼等大致经过说了几句。 然而修格斯接下来的话,却直接凝固了索尔的笑容,因为他提到了伊文?赛米尔的名字。 空气一时间有些沉重,索尔转头看向门外漆黑的荒野,难怪自己今天从荒野里回来后就一直感觉到黑暗里隐隐地窥视,那果然不是自己的幻觉。 既然伊文已经来到幕后,这些时间想来已经足够他布置下许多后手了。不,对付这么两个孤儿,去布置后手反而成了笑话,伊文其实根本什么都不用做,直接正面碾压过来就好。 逃无可逃,显然这才是真正的死局。 不过也没什么想不通的,你死我活的路上,既然喝了别人的血,自然也要有被别人断头的觉悟。 人就是这样,当最坏的结果来临,无可改变的时候。懦弱的人选择歇斯底里,冷静的人选择坦然面对,至少索尔属于后者。 现在想太多已经没有意义,顺其自然吧。 一段沉默后,索尔将已经勉强能站立的修格斯扶了起来,然后向角落里的蔻维尔走去。 他边走边脱下自己的大衣,将半身赤裸的蔻维尔解开后把大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然而,在触碰到蔻维尔光滑肌肤的短瞬,索尔的动作却猛然有了一个定格。 片刻后,他目光有些森然的再次伸出手去,捏住了蔻维尔的下巴。 “该死的家伙,放开你的狗爪,在我干掉你以前。”修格斯转头刚好看见这一幕,对着索尔笑骂了一句,然而他却没注意到索尔那隐约颤抖着的手。 轻轻捏开蔻维尔的下巴,乌黑的血迹倾泻而下。 显然,也许是因为不堪受辱,在某个时刻她咬破了藏在嘴里的毒药,也不知道是不是血色蔷薇的新手段。 ……蔻维尔,她已经死了,而且死了有一会了。 其实在触碰到她那冰冷得让人绝望的体温时,索尔心里已经有了判断。他只是有些不敢相信,才伸出手去,像个虔诚的信徒祈求神迹般,执拗地凭着身体本能做出理智的动作。 看着角落里定格成雕塑的索尔,修格斯终于有了某些预感。 他扶着墙壁,像个蹒跚的老人,挣扎着移动了几步。 “……怎么了?”修格斯的声音有些嘶哑。 索尔放开手,默然站起身,无言以对。 太沉重了,一个死字山一样沉甸甸地压在心里,怎么也开不了口。 修格斯的面容突然变得狰狞,连滚带爬地猛然扑到蔻维尔面前,等距离近了,他的神情又变得无比温柔。 轻轻撩开她顺滑的长发,他用额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 “喂,醒醒,亲爱的,我来接你了,我们回家。你知道的,那夜我对你说过的,你是我的女人,而卑微如我,只有一条命可以给你,我要把命给你,我说过的……我说过的啊!” 修格斯的语调先是温柔的呢喃,到了最后语气陡然变得暴烈,整个人猛地跳了起来。 这状如疯癫的样子吓了索尔一跳,赶忙抬手拦在修格斯胸前。 “……呵呵,哈哈,她死了,她居然死了。我早就告诉过她不要去加入什么该死的妓?女公会,不要去抛头露面,可是她不听。她就是个不听人劝的女表子,贱人,傻女人……” 修格斯整个人蹦跳地咒骂着,像是要从索尔的臂弯里窜出去一样,他明显已经失控了,语言也变得没什么逻辑。 索尔很清楚蔻维尔为什么而死,那和血色蔷薇其实没什么关系。 “对不起!是我的错。”索尔眼眶发红,一脸悲戚地开口。 修格斯根本没听见,他仍然在语无伦次的顾自咒骂着,然后用一句话为自己冗长的咒骂作了结尾。 “可是我爱她啊!我是如此的爱着她……我……”说着,修格斯像是终于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一样,沮丧地垂下头,悲怮地哭了。 索尔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人那样哭过,不,他从来没见过任何人那样哭过。 整张脸皱成一团,嘴紧紧瘪着,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对艾琳说过,当真正的黑暗来临时,连影子都会离开你。 索尔一直以为那是形容极致孤独的,可此刻呼吸着这压抑的空气,他突然意识到,当挚爱随着死亡渐行渐远,真正的黑暗其实也会来。 长久的沉默过去,修格斯终于回复了平静。 很难形容那种平静,就像从此生命里再也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在两个呼吸之内放弃的一样。从修格斯身上,索尔感觉他似乎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他们将我从无尽的黑暗里拉出来,可现在他却孑然一身,独自站到了黑暗里,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索尔悲伤得连心都颤抖起来。 修格斯站起身,转头平静地看着索儿说了一句。 “你说的是对的,像我们这样的人,到头来终究要面临苦难。” 索尔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 之前修格斯问他为什么要学习盗贼技巧,索尔顺口回答的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到头来终究要面临苦难,多一技伴身总不是什么坏事。 可现在被修格斯这么留头去尾的一说,整句话陡然就变了,似乎突然有了一种宿命论的味道。 转身捡起自己的匕首,修格斯低头看了看,又插回了腰间。然后他四顾打量了一番,顺手捞起地面上一条粗实的麻绳向角落里唯一还活着的锁链走去。 锁链一直处于高度恐惧的状态,即使他的身体已经陷入了深度麻痹,连思维都有些滞涩,却不影响这份恐惧成为他脑海里唯一的声音。 当听见修格斯悲怮的哭声时,锁链差点吓尿。 那个女人死了?她怎么会死了?锁链内心颤抖着,觉得自己死定了。 然后,锁链听见了脚步声,接下来又看见了修格斯平静得仿佛暗夜死神般的脸。他眼睁睁地看着修格斯跨坐在他身上,双手将绳索的其中一段绷直,放在他脖颈间。 锁链想哀求,想说点什么,可用尽全力也只能像条脱水的鱼一样,嘴唇一张一合。 修格斯没有选择匕首,而是用那段绷紧的粗糙绳索,仿佛锯树一般,左右来回的,麻木重复的,锯断了锁链的脖子。 然后修格斯扔掉绳索,在锁链的衣襟上擦了擦手,转身走到角落里背起蔻维尔,向大门方向走去。 索尔沉默着跟在后面。 那一路,修格斯再也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走得无声无息。 索尔永远记得这一天,这是黑暗历七一六年即将入夏时候的事情,窄暖还寒。 整个夏天还没开始,就已经死掉了。 —————— “那两个家伙进去那么久了,谁能告诉我里面到底怎么样了?该死的,我真是好奇死了。”长久的等待后,伊文蹲在荒草里嘀咕着。 其实里面的局面并不难猜测,索尔他们和锁链他们两拨人,谁死谁活事情总会有个结局,可是结局却迟迟不来,伊文和七个手下蹲在草丛里感觉很煎熬。 他们之前看到了索尔摸到屋顶上投毒,也看到了他扑杀放风的倒霉鬼,既然有备而来,那么从赢面上来说索尔他们似乎会大一些,可是生死这种事谁又说得准呢? 现在的问题是,里面某一方如果都死光了,可剩下的人为什么不出来呢?是要在这里枕着血腥味过夜吗? “要不我们靠近看一看?”一个手下提议。 伊文偏头白了他一眼。 “你这个人就是太急躁,我故意让大家离那么远观察,就是想让你们体会这种欲知而不可得的心情。” “虽然看不到整幕戏的高潮,可你们不觉得我们此刻的等待是整幕戏里最有意思的部分吗?一个未知的、充满悬念的、扑朔迷离的结局。这样,我们来赌一赌里面的最终结果,各自下注吧。” “可是,万一那两个子栽了,那队长你的复仇……”一个手下欲言又止。 “复仇?那又有什么关系?那种事我杀别人杀都一样,有个结果就行了,我从不在乎什么狗屁的仪式感。”伊文回答。 正说话间,屋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伊文目光一凝,借着屋内透出的光亮看清了走出来的是谁。 “老天,那两个鬼果然得手了!嗯,等等,他们还背着个……女人?看他们冰霜般的脸,有意思,这显然是痛失所爱了。锁链那蠢货,手里捏着底牌还被掀了桌子。” “看来那个叫索尔的鬼很凶啊,还善于用毒,似乎很危险的样子。他既然跑到屋顶上投毒,说明他心里很清楚这次是个杀戮之局。” “既然清楚,如果他们背后有势力或者帮手肯定会叫上,而既然没叫,那就说明他们背后谁也没有。” “啧啧!可以定论了,看来我那冲动的哥哥就是被这样的两个家伙给悄悄干掉了,结合他们同为修道院孤儿的出身,应该是为了那个叫普蕾西娅的修女复仇。” “这个世界果然不能看任何人,哪怕是这样的鬼。” 伊文急不可耐地发出一连串推断,一众手下也纷纷出言附和。 他们对此很是无奈,伊文从不会放过任何能够运用智慧的场合,有时甚至会变得有些神经而偏执。 第一百零二章 会面 “我进去看过了,全死光了,不过并不是烈性毒药,而是用某种有麻痹效果的药粉控制了场面。”一个手下走到伊文身边汇报着。 伊文不以为意地点着头,有些事知道结果就行了,他也懒得去推敲过程。 整个佣兵队伍被打散,伊文和一个手下远远地缀在索尔两人身后,其余的人有的跑到了索尔他们前面,或者分散堵住了各个方向,以防止两人逃跑。 “为什么不直接抓住他们,反而还要送他们回去?”身边的手下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伊文捻动着须尾,转头看了手下一眼。 “你们还有没有一点同情心?别人都死人了好不好?严格说来那女人还是因为我而死的。你看看他们脸上的悲伤,那么浓郁,快要把整个荒野都淹没了,你感觉不到吗?” “要动手至少等别人把女人埋掉吧?不然我们还要多埋一个人。” “……”手下无言以对地张了张嘴,居然觉得很有道理。 走了两步,手下才终于自己回过味来,显然伊文的神经质又发作了。 根本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的同情心,而是他的好胜心在作祟。毕竟听闻哥哥巴顿失踪的消息后,伊文带着一众手下搁置了手里一个极重要的秘境,接连穿越了几个领地狂奔而来。 从最初进入镇时的谨慎戒备盘算,到渐渐剥离整件事情的真相,想不到最后的目标却是那么两个家伙。太容易了,就像碾死两只蚂蚁一样,难免索然无味。 而伊文的神经质就在于,他这种人喜欢挑战和学习,特别是关于智慧层面的。 他其实很不崇尚武力,有时候看到对手被逼上了绝路或者放弃抵抗了,他反而会突然停下来,留给别人一些布置后手的时间和机会。 虽然看起来任性胡闹了些,但一起在荒野里活跃了那么多个年头,一众手下早就习以为常。至少伊文很有原则,从公正和照顾手下的方面来说,他从来都是个让人无话可说的首领。 走几步就走几步吧,反正也不远,就当散步了,手下休闲地想。 —————— 修格斯和索尔沉默无言地走在路上。 实际上从跨出护林人屋那一刻起,索尔立刻就感觉到了那种如影随形的窥视感再次萦绕心头,他也懒得去在意。虽然他知道敌人就在那里,大家也许连面都从没见过,却是你死我活的那种。 走了一会,索尔心里渐渐又有些疑惑。 那些该死的家伙到底在等什么呢?施加精神压力? 又走了一会,看看身边悄无声息的修格斯,索尔心里突然觉得越来越烦躁。 这样的寂静,太煎熬。 这一路上索尔的心情一直都在起伏不定,他时而想在旷野里大喊一声,有多疯狂?有多残酷?全都一起来吧,我们不在乎。 可下一刻,想想蔻维尔曾经的样子,他又觉得似乎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连拔剑的冲动都失去了。 就在这种浑浑噩噩的煎熬里,两人终究还是回到了索尔的守墓人屋。 然后各自拿了工具,挖墓坑,又看着修格斯一脸哀伤的把蔻维尔入土。 寂静仍然在蔓延,仿佛浩瀚的黑暗一样无边无际。 直到他们将铲子收回屋里,坐下来,仍然没有等来伊文那群鸟人。 也好,看来还剩点喝酒的时间。 索尔和修格斯两人沉默相对,杯满既饮,很快喝完了几壶存酒。然后便默默无言地枯坐着,安静如两具尸体。 “那两个子似乎认命了,走吧,让我们去会会这两个兄弟,真羡慕他们能遇到我这种通情达理的对手。”屋外,伊文的等待终于也到了极限,语气很是失望地站起身。 没等来想象中的后手或者支援,该死的,居然真的什么也没有。 “嗵~~嗵。”敲门声传来。 索尔笑了起来,终于来了,这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有些轻松和释然。 然而拉开门,索尔的笑容却凝固在了脸上。 “我姐姐她一整天都没回家,中午我去血色蔷薇给她送饭的时候,她们说她一整天都没到公会去。我好像找不到她了,怎么办?”门外,艾琳一脸担忧地问着。 找不到她了?……呵,她在我身后,在墓地里,在永远的沉睡中。 索尔扶着门框沉默着,再次无言以对。 片刻后,索尔终于说话了,用比平常稍微响亮的声音,既是说给艾琳听,也是说给黑暗里潜伏着的那些家伙们。 “蔻维尔……,她死了。因为我……,嗯,应该说是因为我做的一些事情,现在仇家找上门来,只不过那群废物没找对债主,连累了她。” 艾琳下意识后退一步,有些惊恐地看着索尔,过了一会才突然明白这不是在开玩笑。很难说清她那目光里是悲伤、震惊、不愿相信,还是别的什么。 “呜~呜,我不信,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看艾琳哭得伤心欲绝,看着她以柔弱之躯承受着这个世界的恶意,索尔抬起手来,很想再抱抱她,但抬到一半却果断地变成了挥手的姿势。 “……呵呵,你这种傻姑娘有什么值得骗的?不过让我想想,克蕾蒂、克莉斯、赛凡娜,嗯,在我所有的女人里你应该能排到第六的位置。”索尔轻描淡写地吐出一串名字。 “我早就告诉过你,像我们这种人对于感情向来淡薄。有得玩大家就互相温暖一下,没有也没什么,同样也能各自幸福。” “走吧,如今说开了也好,今后如果你寂寞了仍然可以随时来找我。至于伤心难过什么的你也大可不必,都是你情我愿的成年人,终究要习惯遍体鳞伤。” 今天显然已经很难善了了,现在斩断或许也已经来不及,尽力吧,索尔哀伤地想。 “呜~我不信,我闻见了,你喝醉了,你是骗我的对不对?”艾琳执拗地坚持着。 索尔用力抠紧门板,一脸不耐的表情,很粗暴地挥着手。 “快滚吧,别在这里哭哭啼啼了,说实话,你让我有些厌烦了。” “我也许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你为我熬的汤味道实在不怎么样,我悄悄倒掉了,只是没好意思告诉你。还有两次你来找我,敲门,其实我就在屋子里,但我假装不在,因为你有时候让我觉得就像一群鸭子。” “鸭子,你应该知道吧?一种嘎嘎嘎的很让人厌烦的动物。” 听完索尔的话,艾琳突然没了声音,她整个人捂着心口就那么蹲了下去。索尔的心也跟着猛然撕裂了一下,差点没忍住伸出手去。 还好,她终究还是再次站了起来,什么也没说,就那么擦着眼泪跑掉了。 贪婪地注视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索尔把它刻在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我曾经对你说过,就算世界的末日来临,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不论任何时刻,我都是你的盾牌。可原来事到临头,我也只是这样而已。 “那么多女人?现在的鬼很厉害啊!”黑暗里,一个手下有些震惊地感慨着。 伊文有些好笑地偏头瞪了他一眼。 “你不会真的那么傻吧?很明显两个鬼早就察觉到我们的存在了,眼下正编着故事疏远他的女人呢。啧啧!倒也算有点责任感。” “那我们要把这个女人抓起来吗?”手下后知后觉地问。 “你有病吧?为难一个姑娘有什么意思。你看这种乡野姑娘多么淳朴,也许有一天等我脱盔弃甲,就是选择了这样一个女人走到人生尽头也说不定。”伊文一脸向往地说。 “嗵~~嗵。”刚刚关上的门很快又再次被敲响。 索尔再次起身把门打开,带头的伊文和索尔就那么隔着门框互相注视着。 伊文知道其实他和索尔之间并不像手下们以为的那样只是兄长的血仇,他们的渊源应该从两年前,普蕾西娅那时候就开始了,他很好奇这个家伙会对自己说点什么。 可是索尔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问,就那么转身走进屋里,也没关门,显然是各自随意的意思。 伊文也不在意,和一众手下鱼贯而入。 守墓人屋里空间有限,十个人挤在里面稍显拥挤,不过倒也站得下。 “你居然还玩弓箭?”伊文饶有兴致地在屋里四处打量着,当目光掠过墙面上挂着的弓箭时,他偏头对索尔甩了甩下巴,用了个玩字。 弓箭早已不是这片黑暗大陆的主流武器,因为没有视野,索尔偶尔会跑到井底的烛光里去练习,说是玩倒也很贴切。 “业余爱好。”索尔耸了耸肩。 “相信你知道我为了什么而来,我的哥哥巴顿?赛米尔于秋天的时候到达灰幕镇,后来就再也没有回去,你能告诉我他去了哪里吗?”伊文注视着索尔。 “死人当然是在土里,不然还能飞到天上去?”索尔有些好笑地反问。 一个手下走上前,想给索尔点苦头吃,但伊文摆了摆手。他从来不喜欢手下们动不动就动手动脚,那没有意义,他觉得语言才是真正具备艺术性的。 第一百零三章 秘境 拦住手下后,伊文一脸正色地注视着索尔。 “没必要那么刻薄吧?至少我表现了我的宽容。” 在伊文说话的时候,两个手下走上前将修格斯的涂毒匕首,还有索尔大衣里的药剂和麻痹药粉所有可能带有毒性的东西全部搜走,至于索尔的长剑和匕首他们没有去碰。 对方的态度很明显,只要索尔有拔剑的勇气,想要选择战斗,那么大可随意。 虽然不知道伊文为什么不直接杀掉自己和修格斯,反而要多此一举的对待仇人,但索尔心里很清楚伊文也没说错,至少他放过了艾琳,也给了修格斯将挚爱入土的时间。 毫无意义地放狠话从来不是索尔的风格,只不过今天被如鲠在喉的悲伤撕扯着理智,索尔的情绪一直在疯狂的边缘摇摆不定,这才话语里充满了呛人的味道。 感受着伊文二阶的气息,往日的平静重新回到索尔脸上。 “我说的也是真的,是我亲手干掉了巴顿。” 对于自己已经猜测出的结果伊文并不是太在意,也没什么愤怒的神色,他捻动着须尾。 “这样,你们帮我一个忙,帮我从秘境里取出一件东西来,也许我心情好……” “就会让我们活下去?”索尔打断伊文,笑了起来。 “都是聪明人,这么说就没什么意思了。我答应你们,事情完了至少能让你们选一种舒服点的死法。”伊文回答。 索尔眼里瞬间透出了然的神色,原来绕了大半个晚上是等在这里。 看着索尔不置可否的表情,伊文翻出自己的魔法沙漏扫了一眼,又对着索尔手腕上的沙漏挑了挑下巴。 “秘境不大,半个沙漏的时间足够来回了。在尽头的祭坛上有一枚戒指,你们只需要把戒指带出来就好。” 说完,伊文扬了下手,一个佣兵模样的手下掏出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没等索尔看真切,周围的空间里突然隐约传来一种拉扯感。 片刻后,在守墓人屋里出现了一个由蓝色光芒构成的漩涡,眼睛看去其中的光芒似乎正在流转盘旋着,还附带着‘滋~滋’的奇怪声音。 索尔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震撼不已,对于秘境什么的他根本一无所知,甚至从未听说过。 从字面上判断,索尔本来以为伊文会把他们带到某个秘密的环境,或者说空间里去,没想到这所谓的秘境还能直接在自己家里展开。 伊文表面上说得轻描淡写,只要带出一枚戒指来就好,但索尔心里很清楚,进入秘境必定危险重重。要么路途里布满险恶的敌人,要么拿走戒指后必然会引发什么恐怖的结果。 而伊文他们之所以没敢亲自动手碰那个戒指,显然是因为他们有着很深地忌惮,认为拿走戒指会带来人员折损,或者甚至是团灭也说不定。 所以自己和修格斯进去,其实是在充当替死的角色,索尔心里瞬间有了判断。 出人预料的是,就在索尔还在思绪流转的时候,一直坐在一边毫无动静仿佛一截朽木般的修格斯突然站起身,然后就那么直愣愣地走进了旋涡或者说秘境里。 “你的朋友似乎比你勇敢。”伊文笑了笑。 索尔丝毫没在意伊文的激将,只是看着修格斯那生无可恋的背影,索尔难免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拔出长剑握在手里,索尔转身向旋涡走去,伊文突然拦住了他。 “里面其实没什么危险,敌人应该也已经全部被我们肃清。对了,还有重要的一点差点忘了说,如果遇到守卫的提问,答案是‘湮灭’。” 湮灭?索尔深深看了伊文一眼,然后将湮灭、祭坛、戒指等几个要素牢牢记在心里,也动身进入了秘境之中。 第一次进入秘境难免紧张和新奇,但其实并没有多复杂的过程。短瞬的眩晕和失重后,索尔已经穿越旋涡,重新踩在了地面上。 周围的环境全部改变,而他整个人也已经不在守墓人屋里。 修格斯正在前面行尸走肉般的挪动着,再回头看看,身后那个旋涡仍然像个炫丽的风眼一样在那里旋转着。显然回来时还要通过这里回到屋去,如果还能回来的话。 快走两步,索尔追上修格斯,并排走在一起。 这似乎是一条夹墙之间的巷道,视野有限看不到顶部,景色也说不上什么奇怪之处,墙壁和地面只是普通的砖石结构,上面附着一些暗黄色的死苔和灰尘。 每隔一段距离,在两边墙壁上胸口高度处设有两两相对的骷髅灯盏一路延伸而去,让整个巷道里通明透亮。视野很开阔,甚至隔着很远就能隐约看见尽头处一处祭坛模样的地方。 索尔抿了抿嘴,如果尽头那里就是目的地的话,来回根本不需要半个沙漏的时间,甚至连一个沙漏刻度都用不了。 不过走了两步后,索尔还是发现了一些让人惊奇的颠覆。 比如墙壁上那些骷髅头外观的灯盏,索尔别起手指头敲了敲,那些骷髅头似乎是金属质地的,和周围的砖石墙壁有所区别。 最奇怪的是灯盏里的那朵蓝色火焰,虽然也会随风摇曳,但索尔用尽全力也没能吹熄。 而且这些骷髅头灯盏在头盖骨位置留出了一个向下凹陷空盘子般的浅槽,奇怪的是里面既没有灯油也没有灯芯,那这些火焰到底是靠什么在燃烧呢? 仅凭自己浅薄的见识,最终索尔也只能勉强判断出这应该是魔法灯盏, 至于活物,周围连具老鼠的尸体都没见到,墙缝间也不像索尔印象里那样有许多活跃的虫子在爬来爬去。 很快到了第一个横竖交叉的岔路口,索尔这才注意到,这个秘境的格局似乎是由横竖交错的巷道所构成,他和修格斯此时正处于竖着的主路干上。 索尔偏头向眼前横贯而过的巷道两边扫视了一眼,突然目光一凝,似乎发现了什么。 本来以为是坐靠在巷道里的尸体,仔细看过后索尔才发现那并非人类尸体,而似乎是某种金属和木头组合而成的造物。 魔法傀儡? 片刻后,索尔在脑海里找到了自己曾经在书本上接触过的相似知识。只不过视野里的那具魔法傀儡此刻显然已经被打败,或者说已经被拆散从而瘫痪了。 没等索尔走近过去细看,他突然直觉一凛,似乎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重新将视线转回正前方,自己和修格斯所处的这条笔直巷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漂浮的影子,他有着人类的轮廓,但轮廓里一片灰色什么也没有。 从轮廓外形上看他很像一个戴着角盔,腰间挂有长剑的守护骑士之流,只不过他是悬浮着的,就这么飘到了索尔和修格斯面前。 索尔感觉到自己的手掌心沁出了细汗。 第一印象眼前这个虚影和赛凡娜那个水之精灵似乎是同一种东西,不过赛凡娜从未给过索尔任何威胁感,她更像个无知单纯的傻姑娘,但眼前这家伙却给了索尔一种极大的压迫感。 “说出你们的来意,来访者。” 猝不及防的声音响起,似乎不是眼前这家伙发出来的,而是来自整个秘境的四面八方。 心里的压迫感瞬间被强行推到了顶峰,索尔嘴角动了动,却突然有些迟疑。 别人问你拜访此地的目的,你却说什么湮灭,这似乎和问题有些格格不入啊? “湮灭!”最终索尔还是没有自作聪明的改变什么,因为伊文他们可以很轻松的干掉自己和修格斯,根本没必要搞那么多花样。 听到索尔的回答后,眼前的虚影没有任何行动,只是逐渐暗淡,最终消失不见。 索尔松了口气,和修格斯继续迈开了脚步。 偏头看看身旁的修格斯,索尔感到无奈而哀伤。这一路,修格斯那勉力迈步的身影就像一条狼狈的老狗般,仿佛就算下一刻世界在他面前崩散坠落,他也不会有丝毫触动。 不是索尔不能理解修格斯的苦涩,实际上他自己也很难过。问题是悲伤那种东西终究是要放到时光里去慢慢咀嚼的,可眼下的局面已经没有什么悲伤的余裕了。 不过仔细想想,自己两人其实也没多少时间可活了。最终的选择也无非两种,要么沉默着引颈就戮,要么捡起刀剑挥一挥,争取一个壮烈的结局。 之前在荒野里那种死一样的寂静,又开始在两人之间蔓延,走了一段,索尔还是决定尝试着说点什么。 劝慰别人索尔从来都不擅长,何况还是一个同性的兄弟,一段关于生离死别的感情。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会真正的消失,也没有谁会真正的死去,只要我们还记得她。”纠结了半天,索尔最终也只憋出来这么一句他自己都不是太相信的话。 “不用劝我,我没什么的,而且你也早就说过,这世上没有谁不能死,也没有谁不会死。” 修格斯居然瓮声瓮气地回应了,问题是我说过那样的话吗?索尔有些迟疑。 算了,也许吧,也许是在之前某场关于死亡的讨论里。 两人又陷入了静默。 转眼,祭坛已经不远。 索尔拉了修格斯一把,没有马上靠近祭坛,而是离开这条竖直的主干道,从最后一个岔路口拐进了打横的巷道里。 第一百零四章 突围 理论上整个秘境是不可能存在什么其它出口或者说通路的,不然也对不起名字里那个‘秘’字,伊文他们也不可能放自己和修格斯进来到处乱跑。 不过伊文要求的时间很宽裕,索尔还是决定找一找,或者说随便走走看看。 拐进打横的巷道里后,索尔把自己的匕首抛给了修格斯。 这也算一种试探,索尔想看看修格斯还有没有剩下那么一点战意,好为今天最终要面对的局面做个选择。 修格斯接住匕首,没有拒绝,也没有像以往那样插在腰袢。就那么把匕首握在手里,整个人仍然走得无声无息,看着他的样子索尔也不好再强求什么。 很快,没用多少时间,整个秘境就已经走完了一圈。 出乎意料的是,从大方面来说,整个秘境实在得可怜。几乎在走完的同时,索尔脑海里也同时完成了对整个秘境的地图绘制。 整个秘境整体就是个‘申’形,申形下端是出入口,上端就是祭坛所在位置。在申形的两边倒是还有空间向两侧延伸而去,不过是断崖式的地貌,站在崖上探头,崖下有种不可见底的深渊感。 巷道里不止一具魔法傀儡,总体有七八具的样子,看来是发生过战斗的。索尔想起修格斯最初的情报里说伊文手下原本有十多个佣兵,如今只剩下八人,看来是有了折损。 转了一圈后索尔他们又回到了中间那条笔直的主干上,最终走到了祭坛前面。 整个祭坛既奇怪又简单。 奇怪是因为地面上高起了一个四周各有两级石阶的方正石台,石台地面上绘有一个很大的六芒星魔法阵,而魔法阵中央又高起了一个独立的石质高台。 高台上横放着一个棺材,棺木的外形就像一个尖长的菱形被截去了两个尖角后所剩下来的部分,棺盖表面又被一个深凿的规整十字分成了四个梯形。 简单则是因为整个祭坛上就只有石台、棺木、还有棺木后面的一道石壁样的屏风,再也没有其它。那些想象中的神龛,祭祀贡品之类的什么也没有。 索尔觉得称为‘祭坛’并不贴切,要让他来判断这就是座秘境里的陵墓或者说墓冢。 以往他和修格斯的盗墓经历里,也遇到过一次类似这种棺下起高台的格局。不过那是深埋于地下的一个宽敞的皇家陵墓,石台四周各有盔甲架支撑着四套拄剑的铠甲,很有庄严感。 不过那一趟不知道是因为有盗墓贼先扫过一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没找到任何陪葬品。倒是后来索尔在墙壁的暗格里搜出了一个黄金的圣杯,后来被修格斯换成了金鹰。 此时在眼前棺木的上空,凭空悬浮着一枚旋转的戒指,没有受到任何外力,很奇异的景象。 仔细观察,戒指似乎是纯金质地,整个看上去就是一个精致的圆环。 内环刻有一圈未知的古老文字,外环某个位置镶嵌着一颗盾牌形的蓝宝石,上面方正底部留个钝尖的那种盾牌,在宝石周围还有枝叶般的扭纹形成了固定宝石的框架和底座。 整枚戒指透着古老的神秘感,显然这就是此行的目标了,索尔暂时没有去碰。 至于高台后的那面屏风,索尔抬眼看去心里突然升起一丝亲切感。 那面屏风或者说石壁上用镌刻的手法,雕刻着一个留着长须身着长袍药剂师模样的老者,正在一些提炼工具前忙碌着。之所以亲切,是因为严格说来索尔自己也算半个药剂师。 也许这口棺木里沉睡着一位年迈的药剂师?索尔试着做出判断。 正在索尔观察屏风上的图案时,身旁的修格斯突然不声不响地伸出手去一扫,就那么将漂浮的戒指攥在了手里。 “你做什么?”索尔转头愤怒地瞪了他一眼。 修格斯什么也没说,扬手将戒指向索尔抛来,然后转身就走。 在修格斯摘下戒指的那一刻,整个石台和屏风瞬间崩散成粉尘,同时索尔还感觉到了整个秘境的崩塌。 不是瞬间山崩地裂的那种,而是很缓慢的,先是地面传来轰隆隆的动荡感,顶部也时而落下碎裂的石块。 将戒指随手丢进大衣兜里,索尔奔跑两步追上修格斯。 “我问你到底在做什么?”索尔一把拽住修格斯的衣襟。 修格斯仍然没有回应,头侧朝一边注视着地面。 索尔愤怒的原因倒不是因为修格斯伸手拿了戒指引发秘境崩塌,毕竟他们进来终究要走到这一步。 他真正愤怒的原因是原来那个谨慎的盗贼修格斯不见了,而是变成了眼前这个不再在意生死的怪胎。 抱着这种无谓的状态去活,就算之后他们能逃脱伊文那群人,除非修格斯永远结束自己的冒险生涯躲在镇上,不然他迟早要在荒野里死于非命。 看着他那自暴自弃的样子,索尔的负面情绪又重新升了起来。 “既然那么放不下,你不如直接陪着蔻维尔一起死掉多好,你看看你现在半死不活的样子,这样下去有意思吗?”索尔愤怒地咆哮着,劝也劝过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到什么地步。 听完索尔的话,修格斯抬手就把匕首向自己脖子抹去,唬了索尔一跳,赶忙将他的手打开。 “妈的!”索尔狠狠一拳砸在修格斯脸侧,将他揍得歪过头去。 “蔻维尔是因为我而死的,是我杀了她,你有什么不服的冲我来啊!你看看你这烂肉般的样子,软蛇一样的窝囊废,还不如一条野狗争气。”索尔痛骂着,狠狠又是一拳。 这次修格斯终于有了反应,他目光充血状如疯癫,也扬手狠狠回了索尔一拳。 很疼!不错,血性还没散,索尔眼底掠过一抹苦涩地欣慰。他再次舞起拳头,想把修格斯彻底打醒。 这是兄弟之间唯一的一次拳脚相向,两人就这么互相拽住对方的衣襟,你一拳我一拳打得有来有往。 本来就是两个一阶的体质,结果显然谁也奈何不了谁,最终顶着红鼻头和黑眼圈,两人鼻血横流像两条死狗一样躺倒在那里。 “够不够?”索尔喘着粗气问,感受着身下地面的动荡。 “就这样吧!”修格斯也喘着粗气回了一句。 索尔翻身坐起,然后他转身走到掉落在地的棺木前猛力一掀,反正秘境已经崩塌了,他准备掀开棺木一解心中所惑。 本以为沉重的棺盖却没多少重量,很轻松就被掀开,奇怪的是棺木里没有什么想象中的腐烂骸骨,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索尔本来的预想是,如果他们拿走戒指,也许棺木里会有什么东西爬出来追杀他们。 既然没有得到答案,索尔也不再纠结,走回来将修格斯从地面上拽了起来。 “怎么样,还能战斗吗?我虽然是你的主要仇人,但严格说来伊文这群人也是,虽然他们没有亲自下场,但说他们是主谋也不为过。我们就算要死,总要爆开几朵仇恨的血花。” 索尔试着激将修格斯,不过他也并没有说错。 只是眼下的局面,秘境外面守着八大条壮汉,还有一个二阶坐镇,说是逆境中的绝境也不为过。 “那么你准备怎么做?”修格斯的匕首在手里挽了个刀花,目光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的锋利。 —————— 守墓人屋里,伊文和一众手下就围坐在秘境的传送门周围,手里各自捧着自带的酒水。 “两个可怜的鬼,也不知道他们在里面经历了什么?”一个手下感叹着。 “万一他们出不来了怎么办?”一个手下突然有所惊觉地问。 “不怎么办,他们出不来总好过我们出不来。”伊文神色轻松地耸了耸肩。 正闲聊间,房间中央的魔法阵突然有了一种拉扯般的波动。 “来了。”伊文率先站起身,周围众人也纷纷神色一肃。 伴随着滋滋的奇怪撕扯声,最先出来的是一个浑身黑黢黢的家伙,不是穿着,而是全身包括了肤色。 他似乎是整个人从秘境里扑出来的,扑到了旋涡侧面两个手下面前。 那两个手下下意识按住了剑柄,却没有拔剑,因为他们直觉里觉得这似乎是个死人,看上去全身腐烂已经没有了呼吸。 接下来传送门里又传来了拉扯的滋滋声,又一个全身腐烂的家伙扑了出来,跌倒在伊文面前。不过他还没死,因为他说话了。 “秘境……崩塌了,救救我,我……中了诅咒。”从声音来判断这似乎是索尔,他伸出腐烂的手似乎想拉住伊文的腿,伊文皱着眉头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看索尔一脸腐烂的样子,诅咒这种东西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应该不会像疾病一样传染,伊文暗自思索着。 “该死的,戒指呢?戒指在哪里?”伊文向地面上的索尔咆哮着,他可不在意谁的死活。 没等索尔回答,整个传送门像是自我收缩一样,突然向内聚拢。又仿佛空气受到压缩一样,蓝光凝聚成一团后又猛然扩张到极限,突然爆炸。 激荡的汹涌气流瞬间将屋内众人吹得东倒西歪。 “该死的!”混乱里,一个手下突然咒骂了一声。 地上疑似尸体的修格斯不知何时已经趁着混乱窜起,一个手下伸手想要阻拦,却被一抹若隐若现的寒光划伤手腕,只能缩回手去。 “拦住他……”伊文暴喝了一声。 然而没等伊文话说完,地面上的索尔反手一扬,瞬间就是漫天的粉尘飞舞。 “该死,心有毒!”一个手下惊叫了一声。 众人纷纷抬手掩住口鼻,而地面上的索尔已经趁着微妙的瞬间一个翻滚,突进到了大门方向,转眼跟随着撞倒大门的修格斯突围而去。 看着眼前的一片混乱,伊文眼底掠过危险骇人的光芒,怒极反笑。 第一百零五章 借力 看着索尔他们逃掉的背影,伊文懊恼的倒不是两个鬼绝境逢生,毕竟真到了生死,任何形式的挣扎其实都在常理之中。 他真正愤怒的原因是本来一个关门打狗的局面,居然就这么在自己面前超脱了自己的掌控,这简直是对他智慧的最大侮辱和嘲讽。 之前他不是没有给过索尔他们布置后手的机会,伊文一向如此,我给你机会,你随意天马行空,能翻盘甚至最后杀掉我那都是你的本事。 只是没想到索尔他们一直隐忍,直到最后时刻才来爆发。 不过仔细想想,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后手,归根结底还是自己轻敌了一些,没有将他们彻底搜身,伊文暗自反省着。 他猜得不错,修格斯的开锁和伪装工具一年到头都藏在腰带的夹层里,而索尔则是之前预感来临时,多了个心眼将麻痹药粉分出了一部分藏在靴子里。 牵连到生命的事情,再怎么隐秘都不为过。 走出守墓人屋,最先追出门外一直在掌控局势的手下回头向伊文汇报。 “两个鬼分开跑了,一个逃往荒野,一个逃往镇上。” 伊文皱了皱眉头,就区区两个人还玩分兵这一套,有意思吗? “逃往镇上的是谁?”伊文直接问道。 “是索尔?德雷克,杰瑞已经缀在了他后面。”手下据实回答。 这个回答说明他们放弃了逃往荒野的修格斯,而把索尔当作了主要目标。在某些来不及请示伊文的局面里,一众手下也会有着自己的判断。 “就是他了,戒指应该在他身上,跟上。就他们那种穿一条裤子的交情,抓住他一个其实也就等于两个。”伊文果断挥手。 与其去荒野里追踪一个善于隐匿的盗贼,不如向着灯火通明的镇上去。而且荒野里那种复杂的地形,只要甩开了视野压住声音随便往灌木里一蹲,还真没那么容易找出来。 索尔直接从北门冲进了镇,当时两个值守北门的守卫正在闲聊,突然看到一个满脸腐烂的家伙从荒野里狂奔而来,瞬间唬了两人一跳。 就在愣神的短暂间,速度极快的索尔整个人已经冲进了镇子里。 一时间镇上示警的钟声大作。 前后脚跟进镇的伊文皱起眉头,他有些看不懂。 引发一点骚动又有什么用呢?今天我倒要看看谁能救得了你?而且从北门进去,你就算跑穿了整个镇,南门外就是无尽海域,你还能躲到女人的裙子里去? 至于说索尔如果选择隐匿在镇上的民宅之中,伊文更不担心,那鬼已经被自己最善于盯梢的手下咬住了,凭他的实力是不可能甩掉的。 不过事情仍然在伊文的把握里有了一些偏折。 在北区主街道上,负责盯梢的那个手下堵住了伊文一行人。 “他跑进镇长埃尔顿的宅邸里去了,我留了个人守在附近。”手下汇报。 伊文的表情一时间有些精彩,因为事态再次出乎了他的预料。 对于索尔这个人,在他成为伊文的目标后肯定是有过详细摸底的。对于索尔那灰尘四溢的人生,不敢说查得巨细靡遗,但就算有疏漏也不会太多。 汇集来的情报中,在索尔的人脉里根本没有镇长埃尔顿这一条,双方甚至连交集都不曾有过。 而且伊文很清楚这应该不是索尔的底牌或者说后手,因为说不通,刀剑加身的时候你不用,死了可就没有机会用了。 那么眼下的局面就很有意思了,一个没什么根脚的孤儿冲到一个三阶的实权老杂毛面前,这和一只蚂蚁冲到一只大象面前有什么区别。 显然索尔是想借力或者说寻求庇护,问题在于他靠什么来说服镇长?编一个临时的故事? 此刻的伊文实在是好奇死了,这种好奇甚至盖过了复仇这件事本身,他真想变成一只苍蝇飞到镇长的宅邸里,听听索尔那鬼到底说了些什么。 玩味的笑容出现在伊文那很绅士的面庞上,却在下一刻骤然凝固。 眼底掠过一抹微光,伊文觉得自己突然触摸到了真相,因为他蓦然想到了一种最大的可能。 那枚奇怪的戒指既然出现在那个诡异的秘境里,反过来或许也可以说明那个秘境是因为那枚戒指而存在的。东西没有经手,伊文并不知道戒指本身是否藏着什么秘密。 但假设戒指本身质地非凡,是一件秘宝,而索尔拿到后发现了那个秘密。那么,那鬼也许会把戒指进献给镇长作为进身之礼,从而得到埃尔顿的帮助。 那枚戒指本来应该是自己的,进了埃尔顿嘴里可就很难再吐出来了,想到这里伊文整个人都愤怒得颤抖起来,因为一个点的失误现在已经扩散到了一个面。 看着时而微笑时而愤怒的伊文,一众手下都知道显然他的神经质又发作了。不过这种智慧层面的盘算他们向来也给不出什么太好的建议,最终众人也只能默默等待着伊文的指示。 面对狂奔而来的索尔,虽然他的容貌有些狰狞,但值守在领主宅邸大门处的两个守卫还是尽职地亮出了武器。 索尔就着冲势奔跑中拔剑,和其中一名守卫硬碰了一记,然后凭借身体的灵活转瞬从缝隙里窜了过去,冲进了宅邸中。 虽然突破了正门,但没等索尔跑过花园,四周已经迅速聚拢过来大批人手,转瞬就将索尔围得严严实实。 镇上的警钟敲响后,宅邸上下原本就处于全面戒备的状态,所以人手聚集得很快。 身处于包围之中,索尔很识相地抬手一松,手中长剑应声落地。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面见镇长埃尔顿大人,劳烦代为禀报,因为事情紧急,冒犯之处恳请众位勇者担待。”索尔握拳于胸口微微弯腰,对众人礼貌地行礼。 然后索尔开始抬手撕扯脸上和手臂上腐烂的伪装,以免引起众人更多的误会。 “你有什么事情要见镇长?”一个身着方领长袍的矍铄老者越众而出,向索尔质问道。 老者微微皱着眉,虽然此刻索尔的伪装已经去除完毕,可看起来仍然是一副灰头土脸其貌不扬的样子,而且,他太年轻了。 “尊敬的管家大人,我代表兄弟会而来。”索尔注视着老者回答。 老者目光一凝,深深看了索尔一眼,然后转身走进了内宅。 最终索尔还是得到了召见,见到了三阶剑士的镇长埃尔顿。 “就是你要见我?”镇长埃尔顿将索尔大致审视了一番,一脸不太在意的表情。 “是的,尊敬的镇长阁下,我带来了两个消息。”索尔回答。 “那要看你的消息有多少价值。”镇长埃尔顿如是说。 埃尔顿没有问是关于什么的消息,而是直接提价值,显然索尔冲到镇上的这一系列动作并没有逃过镇长的耳目,而且埃尔顿也很清楚此刻索尔显然是带着麻烦来寻求帮助的。 “第一,兄弟会为最近曾经对阁下造成的一些困扰深表歉意,但所幸事情已经圆满解决,兄弟会已经离开了灰幕镇,踏上了新的方向。” 索尔说的是之前镇长阵营的梅丽莎被干掉的事情,既然要和镇长交涉,这件事肯定绕不开,与其别人问,不如自己这边先说。 “第二,为了表达诚挚的歉意,兄弟会愿意拱手献上初阶药剂学的配方。” 镇长埃尔顿心里有些好笑,这鬼居然对遇到的麻烦只字不提。 既然已经被麻烦咬住了尾巴你还要玩避重就轻这一套,那就憋着吧,反正你不提,我也不会问。 至于兄弟会,最初镇长埃尔顿作为本土势力很是戒备过,后来镇上突然兴起的药剂行业埃尔顿知道背后也有兄弟会的影子。 不过再后来,那群家伙没再有什么跨越自己底线的作为,埃尔顿的关注也就渐渐模糊了。 “兄弟会离开……”第一个消息听起来已经有些无关紧要,埃尔顿不动声色的表情有些玩味,对于眼前这个毛头子,不论真假,先问出自己关心的内容再说。 “你们来到灰幕镇本来的目的是什么?” “我们的成员遍布整个大陆,追寻自由平等,世人皆是兄弟。只不过偶尔内部也会出现一些不同的声音,难免出现几个心智不坚定的家伙成为叛徒之类,所幸事情已经圆满解决。” 叛徒?埃尔顿心里嗤笑着,他其实不太相信这个词。不过无所谓了,梅丽莎已经死得够久了,埃尔顿也懒得再把旧账摆来桌面上撕扯。 “兄弟会离开?然后就留下你们?几个孤儿?”埃尔顿投来怀疑的目光,其实他心里揶揄的原话是几个蚂蚁一样的孤儿。 显然在索尔上蹿下跳的这段时间里,关于索尔的情报已经早一步到了镇长这里,连他的孤儿身份也已经一清二楚。 “是的,孤儿会成长,实际上世间有很多孤独的兄弟,找到他们,接纳他们,然后团结他们,是我们始终不变的方向和信仰。” “现在,因为人员迁移导致人手不均匀,兄弟会暂时面临着一些麻烦。如果您愿意帮助我们,初阶药剂只是表达诚意的第一步,也许今后还会有更多的合作方向,最重要的是您将获得兄弟会的友情。” “那如果我不呢?”镇长问。 “那也没有关系,兄弟会曾经来过,然后离开了,仅此而已。” “当然,我仍然会留下初阶药剂的配方,对阁下致以诚挚的歉意。” “我们不可能强求世人摒弃一切成见,不能赞同我们理念的,也未必就是敌人,愿您的辉煌得以继续。”说完索尔躬身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第一百零六章 说服 看着索尔果断转身的背影,镇长埃尔顿和老管家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心里同时升起一个念头。 “这兄弟会……听起来真是一个莫名其妙的组织,不过他们似乎有着更大的图谋。” “等一等。”最终埃尔顿及时叫住了索尔。 他其实并不在意这是不是索尔的什么以退为进的把戏,埃尔顿只看利益,至少现在兄弟会送出来的部分利益是真实的。 要说初阶药剂学带来的利润也不算多大,但胜在稳定,可以细水长流。 领地里六个镇,其中只有两个镇有药剂师坐镇。 埃尔顿接过兄弟会的配方,只需随便安排几个信得过的人手去学习掌握,很快就能将药剂这一块变成自己固定产业的一部分。 至于销路问题老埃尔顿毫不担心,以自己三阶的身价,只要货源充足,至少在这片领地里,想怎么铺开了做全凭他的心情。 听到挽留,索尔及时停住脚步,继续保持着谦恭的神情,转身重新面对镇长和管家。 如今对上伊文那群人,他也只能重新扶起兄弟会的旗帜,希望还能骗骗人。 “那么现在谈谈吧,关于你们遇到的麻烦,如果我帮你们解决,你们又愿意付出什么?”镇长埃尔顿凝视着索尔,终于提到了正题。 索尔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为难的表情。 “很抱歉,其实成人礼之前我一直待在菲尼斯修道院里,只是个普通孤儿,直到去年才有幸得以纳入兄弟会。” “归根结底我也只算个组织里的新晋成员,只不过事发突然,我才侥幸站到人前暂时主持局面。要说到利益划分方面,那显然已经不是我这样的新晋成员所能参与和决断的层面。 “所以目前我暂时只敢允诺您能获得兄弟会的友情,如果您想要落到实处的利益,恐怕还需要等到长老席作出判断后,派出更有身份地位的人来。” 语气为难地说到最后,索尔又换上了一个无比窘迫的表情,婉转地点出自己地位和资格不够,做不了主,给不出什么实际利益。 索尔嘴上说得絮絮叨叨,其实心里很紧张,他很清楚自己手里除了初阶药剂学还有那么点价值可以送出去,其它并没有什么能拿得上桌面的东西。 但故事编到这里,能不能说服镇长这却是最关键的一步,毕竟画一个虚假的面包给别人,别人当不当真就不好说了。 镇长埃尔顿一直在安静地听着、观察着,一只手别在椅子背后,另一只手手指在桌面上叩击着,整个人没什么表情。 “也就是说我派出人帮你们打生打死,然后却什么也得不到?” “暂时是这样。” 索尔诚恳地回答,稍后又补充了一句。 “但我个人觉得这很像生意,有些有即时利益,而有些则重视长远的收获。人情这种东西虽然听起来很空泛,但也许当初一个不经意的选择,最后却牵动着大局。” 该说的话说完,索尔静默地等待着,整个会客室变得安静下来。 “那么说说你们的麻烦。”最终还是老埃尔顿打破了寂静。 索尔心里暗自松了口气,既然话头没有掐断,至少事情还没走进死路,或许还有得谈。 “我们最后迁移的这批人不多,半路上遭到了赛米尔兄弟的伏击,然后在荒野里和那群人爆发了战斗,最终两兄弟中的哥哥被斩首,但我们这边的战力也严重折损。” “嗜武的哥哥巴顿?赛米尔,善谋的弟弟伊文?赛米尔,两个二阶职业者。这对兄弟原本也是兄弟会成员,只不过在苦难的俗世里受到了诱惑,叛离了组织。” “他们最终投靠了光明神殿,成了异教徒,而他们之所以要在半路伏击我们,是因为想要抢夺兄弟会的一件遗物。” 索尔把伊文兄弟两尽己所能的抹黑了一番,有没有用不知道,先扣上异教徒的帽子再说。 埃尔顿听得目光一凝,因为索尔话语里透出来的信息量有点大。 而且听起来其中似乎还掺杂着神权斗争,那是埃尔顿一直最戒备的部分,就算出于领地稳定的考虑,自己似乎也有了不得不出手的理由。 至于什么赛米尔兄弟,他略有耳闻,但从无交集。对于那群刀头舔血的家伙,需要养狗的时候他或许会去关注一下,但从来都不是一个层面的人。 “听起来,你们属于黑暗议会麾下?”老埃尔顿表情突然一寒,骤然提问,锐利的目光直刺索尔。 他这么问,是想试探出兄弟会究竟是一个中立的独立组织,还是已经站了队。 索尔脸上浮起一个无从捉摸的神秘笑容。 “兄弟会其实很少参与俗世的争斗,但既然行走于世间,我们一直行走在规则里。” 这个回答听起来似乎有些暧昧,像是什么也没回答,但其实索尔还是隐晦地点明了答案。 黑暗议会是如今这片大陆上的主流信仰,什么是规则?从某种程度而言他们就是规则。 “你们不会是对每一个想要铲除的目标都冠以‘叛徒’之名吧?”老埃尔顿整个人后仰,将身体陷进椅背里,用戏谑的语气继续试探着。 索尔耸了耸肩。 “出现叛徒并不奇怪,毕竟兄弟会手里掌握着庞大的财富,也涉猎着很多行业。比如光是药剂这一块,据我所知组织里就掌握着初阶到高阶的药剂配方,稀有药剂也有一些。” “利益过于集中,必然要面对人性的觊觎,利益的争夺里,一些背离终究难免。” “对于兄弟会而言,当兄弟之间刀剑相向的那一刻起,一切都不再有意义。毕竟这个世上,有些错是不能犯的,也不存在什么改错的机会。”索尔如是回答。 “那么遗物呢?如果方便的话,不知道我是否有荣幸能一睹风采?”埃尔顿突然提出。 索尔微微笑了笑,很大方的从大衣里摸出戒指,轻轻放在了埃尔顿面前。 老镇长的目光停留在桌面上,稍后做出假装观摩的样子,伸出手将这枚古老的戒指拿在了手里。他虽然没有什么魔法天赋,但三阶的实力摆在这里,魔力感知也不是丝毫没有。 只不过当他用指肚掠过戒指上那颗蓝得纯粹的盾牌型宝石,并没有感觉到任何波动。 这看起来似乎就只是一枚普通的戒指,但或许象征着兄弟会权柄的一部分也说不定,老埃尔顿在心里默默做出判断。 看着老镇长的表情,虽然对方脸上并没有什么贪婪的神色,但索尔心里仍然很紧张。 实际上他一开始是准备献出或者说舍弃这枚戒指的,只不过话题的走向一直很随机,索尔一直在疲于应对,以至于对于这枚戒指没怎么想起来。 所以现在他必须表现出一种捍卫兄弟会遗物的姿态,以免整个故事到了最后还因为这个微的点而穿帮。 于是索尔斟酌着开口。 “从饰品层面而言,它纯金的质地的确有着不菲的价值,但对于我们而言真正重要的是它的纪念意义。它承载着兄弟会的历史,也刻印着往昔的荣耀。” “你可以拿走它,实际上也就等于拿走了我的生命,但一旦你伸手,就要做好承受兄弟会怒火的准备。如果没有相匹配的实力而贸然伸手,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 听着索尔隐含威胁的捍卫之语,埃尔顿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这个毛头子一直表现得很平稳,眼下终于露出了毛躁的一面,倒也算预料之中。就像曾经的那些狂热的护教骑士一样,一群执拗的蠢货。 “不要紧张,年轻人,这纯粹的蓝色让我想起了我曾经的一段婚姻,我只是有点缅怀而已。”埃尔顿轻松地笑着,将戒指轻轻放在桌面上,向索尔一推。 戒指回到手里后,索尔很配合地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 整场虚伪试探的谈话终于进行到了尾声,距离自己进入镇长府邸到现在差不多过去了一个沙漏的时间,也不知道伊文还在不在,要是不在事情反而更麻烦了。 “好吧,家伙,你说服我了。说吧,你想要我怎么帮你?或者说需要我怎么做?”镇长老埃尔顿最终给出了答复。 索尔脸上露出一个感激不尽的表情,其实心里也的确狂喜。 “我不敢轻易置啄您的处事风格,毕竟整个灰幕镇都是您的后花园。但如果您愿意施予援手并听从我的建议,我只有一个要求,伊文?赛米尔交给我,其他人全部拥抱诸神。” “那你稍坐片刻喝口茶,我去换件衣服我们就走。”埃尔顿摆了摆手,和老管家转身离开了。 索尔有些疲倦地端起早已冷掉的茶水吞了几口,这杯茶是老管家吩咐仆人送进来的,切确地说,是谈话进行到了一半时才获得的待遇。 “老伙计,好多年没一起战斗了,也不知你还行不行。”埃尔顿嘴里唏嘘地念叨着,将自己的长剑挂在腰间,同时向管家投去征询的目光。 “他们一直守在正门外的一条巷道口,八个人,二阶为首。”管家立刻会意地开口。 “有意思,多少年没遇到这样的事情了?一个二阶带着一群杂鱼堵上门来。先悄悄安排人手把他们围紧点,既然要动手,就一个也别放过。” “那领主那边?关于兄弟会的事情……”管家问。 “不用去信了,这是我们自己的利益。”埃尔顿最终摇了摇头。 第一百零七章 变局 当看见索尔和镇长埃尔顿?赫里克并排走出镇长府邸的身影时,伊文?赛米尔的心情瞬间降到了冰点,因为事情虽然重新回到了他的预料里,但却走向了最糟糕的那个结果。 显然,索尔那鬼已经说服了镇长埃尔顿,来介入眼下的局面。 今天的事情可能辣手了。 看上去埃尔顿并没有身着剑士铠甲,只是在腰间挂了一把长剑,也许他并不准备亲自下场动手。当然,也有可能他根本没将自己和自己的手下放在眼里,伊文的神色有些凝重。 虽然在一些私下场合里人们总是习惯性地把埃尔顿冠上‘老家伙’的名头,但严格说来他四十末尾的年纪其实不算老,至少远远没到提不动剑的地步。 多年前埃尔顿以三阶的姿态来到这里,用血腥强硬的手腕肃清了这片混乱之地,让整个灰幕镇从此只有一个声音。 在那之后埃尔顿却又突然退到了幕后,不再追寻个人实力的攀升,从此只是致力于管理。而他三阶的实力放在那里,更多的只是成为了一种震慑。 不过如果要说起灰幕镇为什么会在二阶这个实力分层出现断层,仍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这位老镇长。 晋阶存在着死亡风险对于重视实力的人而言并不是什么秘密。 人往往是惜命的,能从一阶成功晋升二阶的,多是一些敢于拼搏的亡命徒或者走投无路心怀死志的人。只不过就算他们侥幸过关,二阶的他们依然要老老实实的生活在镇长埃尔顿定下的游戏规则里。 这意味着二阶的他们仍然成不了规则制定者,自然也就成不了地头蛇一样的存在。 于是零星的二阶们纷纷离开灰幕镇这片边陲之地,去往更大的地方寻求更大的发展。 也许多年以后他们当中幸运的家伙已经有了和镇长埃尔顿平起平坐的实力,甚至到达了更高的四阶,但也许是随着眼界的拓宽,从来没有人回来过灰幕镇这个偏僻的地方。 这就导致了至少在灰幕镇,镇长埃尔顿就是这里的国王。 将腰间的长剑缓缓拔出,埃尔顿扭动手腕将剑刃在空中随意舞荡了一圈,似乎在回忆着曾经的手感。周围一众佣兵连呼吸都有些激荡,有多少年没见到三阶的老镇长亲自出手了。 索尔安静地站在老镇长身边,脸上没什么波动,虽然掀桌子的时刻已经到来,但他也只是老老实实地扮演着一个兄弟会临时主事者该有的样子。 低头?蒙骗?卑鄙?下毒?厚颜无耻? 索尔从没在意过,比起普蕾西娅那个雨夜里凄厉的嘶喊,比起自己无数个暗夜里从噩梦中惊醒后那种撕裂的哀伤,这些世俗的目光和定位实在太轻了,连灰尘都算不上。 随着镇长埃尔顿的拔剑,宅邸门口的守卫和佣兵们纷纷向伊文一群人围拢过去。不只是他们,之前老管家曾经暗中下达过命令,消息层层渗透传递。 那些之前就隐藏在黑暗里一直翘首以盼的家伙们,此刻也纷纷从四面八方冒出了头,从各个方向向伊文等人聚拢过去。 转眼已成合围。 伊文一群人总共八个,看上去很多,但处于眼前合围的趋势里,这群人似乎瞬间就变成了海潮里的几块礁石。 “队长,局面已经失控了,我们掩护你,撕开缺口后你先走吧。”身边一个手下向伊文劝告道。 眼前的局面明显已经很难善了了,但既然吃这碗饭,一众手下虽然面色凝重,倒也没有谁后退一步。 其实之前手下就已经劝告过伊文今天先暂时避让,稍后再寻找更好的机会,但伊文拒绝了。 倒不是出于什么自负,在伊文心里,别人连正主都没露面,一群人自己就闻风退散。这已经不是避让了,这是夹着尾巴狼狈地逃跑,其中的侮辱和讽刺是伊文宁死也不愿接受的。 当然,在伊文心里,肯定也不可能和三阶老镇长正面硬撼。 他只是有些不信,不信索尔那样一个鬼能通过一些语言挑拨或者利诱,就能让老埃尔顿甘愿做刀,和自己一群人彻底撕破脸铺开全面战争。 这样的流血没有意义,如果老埃尔顿只有这样的格局,那他就是个没头没脑的蠢货,也不可能一直在镇长的位置上盘旋那么多年。 所以伊文在等,他一方面在飞速思索,妄想看清整片迷雾背后的真相,同时也在等一个结果。 听着手下的劝告,伊文抿着嘴角面无表情地微微摇了摇头,然后抬起双手向远处那个漫步而来的身影拱了拱手。 “尊敬的埃尔顿镇长阁下,我们无意冒犯,只是今天和你身边那位兄弟索尔?德雷克有一些旧事要谈,关于我的兄长巴顿?赛米尔的去向,希望镇长阁下能给个方便。” 看着伊文的做派,镇长老埃尔顿笑着摆了摆手。 “赛米尔兄弟,我听说过你们,但也只是听说而已。我不管你们是哪里的势力,现在滚!” 听见埃尔顿恶语的驱逐,伊文脸上没什么愤怒的神情,心底反而松了口气。既然对方最终目的只是撵走他们,那说明局势仍然不算失控。 “镇长阁下,戒指我们愿意拱手相让,我们只是想和这位兄弟聊一聊,希望镇长阁下能给在下一分薄面。”既然局势还没走进死路,伊文仍然在按照自己的判断努力着。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狗屁的戒指,这位兄弟是我的客人。”随着埃尔顿目光一寒,周围纷纷响起一片锵然的拔剑声。 身处于漩涡中心的索尔,脸上虽然平静,但心里还是有一丝紧张。他很清楚在自己所编造的整个虚假故事里,最致命的点在哪里,在于修女长梅丽莎的死。 伊文不知道兄弟会的存在,只以为梅丽莎是死于普蕾西娅的复仇。而老镇长埃尔顿则以为梅丽莎是死于兄弟会肃清叛徒的举措,并不知道普蕾西娅死后所牵扯出的一系列事情。 不管两边各自相信到什么程度,但至少现在表面上是这样,所以这里面就有了个信息不对称的问题。如果这件事现在被放到桌面上讨论,无疑将成为最大的变数,瞬间就能让整个幻局崩塌。 像伊文那样的聪明人,如果再给他多一点的时间以及平和的心境,从头将事情梳理一遍也许就能发现这个点。但现在伊文身处包围和压迫里,想在短暂里找出这个微的线头可能性就不大了。 听见镇长埃尔顿的回答,看到对方死保索尔的姿态,伊文眼底闪过一抹阴郁,他等的结果得到了,显然今天已经没得谈了。 保持着最后的礼貌行了个礼,伊文深深看了索尔一眼,然后对着手下们挥了挥手,准备就此离开。 然而,在伊文一众人迈步的时候,镇长埃尔顿突然又笑了起来。 “我突然又改主意了,我觉得你们最好还是留下来。” 听见埃尔顿的话,伊文心里一沉,目光狰狞地回头瞪来。 显然,事态走向了自己最担忧的方向,索尔不仅说动了镇长埃尔顿做刀,还要借此将自己一群人斩尽杀绝。 面对伊文暴怒的目光,镇长埃尔顿毫不退让地笑着。 “我们需要死人保守一些秘密。” “老杂毛,你真的以为区区一个三阶就能肆无忌惮?就凭你还杀不掉我,也许我的一众兄弟手足会被留在这里,但我保证你和你的势力会遭到我成倍的报复,你真的要不死不休?”伊文怒视着埃尔顿,咬牙切齿地出声。 “队长!”伊文的一众手下显然已有了必死的觉悟,语调有些决然。 “既然你那么说,那我更不能留你了,因为我不喜欢留一条躲在黑暗里随时对我目露凶光的狗。” 说着话,镇长埃尔顿猛然踏出一步,显然是冲锋的前奏。然而还没等埃尔顿的速度提升到极致,异变陡生。 伊文脸上挂着狰狞疯狂的笑容,迅速拿出一个魔法卷轴果断撕裂,然后他的身影变得模糊而摇晃,整个人就这么原地消失了。 “啧啧!居然是传送卷轴!还是短途的,那可是稀罕玩意,这子倒也算果断。”埃尔顿索然无味地停住脚步,有些感慨地提了一嘴。 伊文的确果断,不然等埃尔顿带着压倒性的三阶实力贴身后,他可能就没有什么撕卷轴的机会了。 对于眼前突然的一幕,索尔愣了愣,心里既庆幸又有些麻烦。 庆幸是因为如果按照预定的局面,借镇长埃尔顿的手抹杀了伊文,那么索尔自己至少在两三个月内也要准备跑路了。 因为他编下的关于兄弟会的故事,而后续他却给不出相应的利益来抹平这个人情。 现在既然伊文这个主要目标逃走了,这份人情也就没那么重了。 果然,将长剑插回腰间的埃尔顿退回到索尔身边低语了一句。 “他这些手下我顺手帮你送走,但今后我希望我们从没见过,我也不知道什么兄弟会的事情。”镇长埃尔顿如是说,至于一个二阶佣兵的报复,他还真没放在眼里。 “总之还是要感谢镇长的援手,至于伊文这个人,兄弟会的叛徒正好就交给兄弟会自己处理吧。”索尔微微躬身道谢,然后转身离开了这里。 剿杀伊文手下的场面没什么可围观的,索尔要去为接下来的麻烦做准备了。 第一百零八章 终现的杀机 传送卷轴索尔是知道的,相关知识来源于一本介绍魔法物品的书籍。 严格说来这种卷轴真正的名字叫‘随机传送卷轴’,共分为两种,一种是短途传送,一种是长途传送。短途的很昂贵,长途的却很便宜。 理论上想要逃离敌人和危险的时候自然是越远越好,可为什么长途的会比短途更便宜呢?原因在于稳定性。 短途的随机传送卷轴撕开后,以施术者为圆心,作用半径大概会覆盖一个普通城镇那么大的样子。也就是说你在城中心撕开卷轴,很可能会随机出现在城里的某个地方。 但长途的卷轴就不好说了,其覆盖范围可能已经面向整片大陆甚至更远。 这就意味着一旦撕开长途传送卷轴,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出现在哪里。悬崖边,深海里,沼泽中,沙漠深处,甚至是凶残的半兽人部落中,都有可能。 所以真正有见识的人,往往会选择短途传送卷轴来作为逃命的手段。 当然,短途传送卷轴未必就无往不利,这其中仍然存在微的概率或者说运气问题。 索尔就曾经在一本书名叫‘魔法悲剧’的书里见过一个笑话。 当时有个人被众多仇敌包围,然后他果断撕开短途传送逃走,结果运气很背,下一瞬他直接出现在了仇人面前,都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被仇人抬手顺手抹了脖子。 伊文的运气不错,卷轴撕开后,他应该是出现在了灰幕镇的某个地方或者说某条巷道里,这也是索尔麻烦的来源。 索尔并不担心他来找自己,但就怕伊文因为手下的死而彻底陷入疯狂,那艾琳可能就危险了。所以离开镇长宅邸后,索尔立刻前往了艾琳家。 理论上伊文只是见过艾琳的样子,而他一个人想要在仓促间仅凭艾琳的样貌就打听到艾琳住处的可能性不大。 但为了杜绝丝毫的可能性,索尔还是第一时间来到了这里,他要尽快找到艾琳,让她和她的家人先躲藏起来。 站在艾琳家门口,索尔硬着头皮敲响了房门。 愧疚、哀伤……,各种情绪在索尔心里翻滚。现在蔻维尔还睡在墓园里,他实在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和措辞来面对艾琳,或者她的家庭成员比如她的父亲、母亲。 房门敲了好一阵,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索尔退后两步,也没见屋里有灯火的样子。 貌似人不在? 松了口气的同时,索尔心里又冒出了一丝狐疑。 仔细梳理了一下今天的时间线,自己于将近中午的时候回到守墓人屋看到修格斯留下的线索,赶往护林人屋和修格斯背着蔻维尔的尸体回来是下午。 算起来艾琳是下午来找的自己,在自己用恶毒的语言把艾琳骗走后,现在已经入夜了,但还不到深夜。 理论上这个时间点艾琳家里应该是有人的,就算某个家庭成员有事不在,也不应该一个人也没有,那么她和家人都去哪了呢? 毫无方向地猜想了一会,索尔不再纠结,人不在,也未必就是坏消息。 —————— 黑暗历七一六年初夏,四月的第一周,雷耀日,阴。 黑暗的荒野里亮起了一盏油灯,没有任何遮掩,就那么在无边的黑暗里执拗地发着光。索尔坐在油灯边的椅子里,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正低着头为自己的短弓上弦。 伊文的去向看似无迹可寻,但并不难猜测。 用卷轴传送到灰幕镇某个地方后,他应该会先摸回镇长宅邸附近,躲在暗中观察局势,看看有没有某个幸运的手下还能救回来。 在那之后,悲伤也好,狂怒也罢,在自己和镇长这两个目标间,他肯定会先来找自己。 为了避免二阶的伊文到处乱跑引发更多不可知的变数,所以索尔直接来到荒野里,坐在了光明下,等。 至于伊文怎么来,他也许会翻过镇的护墙朝着守墓人屋而来,也可能躲在兜帽里从北门来,总之大致方向就那些。 “到了最后的最后,你就准备用那把玩具面对我?你就不怕我直接扑上来捏死你?”油灯光照不及的黑暗里骤然传来了伊文的声音,有些嘶哑。 索尔目光一凝,分辨出伊文所在的方向后,索尔心里又暗自松了口气,然后微笑起来。 “直接扑上来?不,那显然不是你的风格,我觉得我还是有一点了解你的。你这种人,也许临时的悲伤会让你仰头嘶吼几声,但很快你又会回到你那顽铁般的理智里。” 黑暗的荒野和明亮的油灯,这种鲜明的反差下按照伊文多疑的性格有很大概率不会直接扑上来,只要他还残存有一丝理智。 脸上笑得从容,但索尔心里绷得很紧,撑地的脚掌随时做好了朝后翻滚逃往荒野的准备。 油灯的昏黄光晕在地面上扩散出去了一圈,在这段可视距离里,索尔相信以伊文二阶的实力,速度肯定比自己快,但也没到非人的速度,这才有了眼下从容的闲扯。 “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伊文气得笑了起来。 索尔将手里的短弓放到一旁的桌面上,然后坐在椅子里摊了摊手。 “那么说个故事吧,姐姐和妹妹同时参加了一场家族葬礼,在葬礼上见到了一个优秀帅气的男人。过了几天后,姐姐死了。” 这听起来似乎是个莫名其妙的故事,三言两语无头无尾,但索尔说完后伊文却陷入了沉默。 “是妹妹杀掉了姐姐,因为她想独自占有那个男……嗯,不对,让我想想,不应该是这种肤浅易见的原因。”片刻后,黑暗里传来伊文盘算低语的声音。 索尔的食指在桌面上无声地画着圆圈,安静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扫了眼手腕上的魔法沙漏后,索尔终于站起了身。 “就到这里吧,不用急,你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待在你哥哥身边慢慢地想。”索尔如是说。 像是响应索尔的话语般,黑暗里传来了伊文倒地的声音。 —————— 等伊文从深度麻痹里苏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被埋在了土里,只露着个脑袋,而从手脚处传来的疼痛感显然自己的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 索尔正蹲在自己旁边,用刷子朝自己脸上刷…… 噢,似乎是蜂蜜,还混了些别的什么带着怪味的东西,伊文下意识舔了舔嘴角,然后朝旁边啐了一口。 “你什么时候下的毒?”伊文紧紧盯着索尔,声音里有着深厚的忌惮。 “下毒?我没有下毒。只不过你来的方向不太巧,恰好走到了噬魂花海里,又停留了一会和我聊了一会天,然后它们攻击了你。” “噬魂花,也叫深渊魔藤,以你的阅历应该听过吧,我的麻痹药粉就是来自于它。” “说是花也不太对,平常不注意它们看上去就像荒野里的杂草一样,我把我能找到的噬魂花全部移植到了一起,这才有了那片花海的由来。” “这种植物很被动,当有生物进入它们的地盘后,它们的攻击会来得慢一些。好在它们的攻击很隐秘,就像蚊子的叮咬一样,要等到皮肤拱起一个肿包的时候,你才会意识到自己被蚊子咬了。” “这种植物的胃口很好,等你倒下大概两天后,你的内脏血肉就会全部融化成为养分被吸食,最终只剩下皮囊。所以最后是我救了你,把你拖了出来。” 一边挥动着刷子索尔一边和伊文闲聊着,听着索尔的胡扯伊文笑得剧烈咳嗽起来。 “既然你有后手,为什么你们从荒野里背着尸体回来的时候不用。”伊文声音嘶哑地问。 索尔再次摇了摇头。 “严格说来这根本不算什么后手,甚至连个陷阱都算不上,因为太被动,触发的要求太苛刻。这片花海终究面积有限,吞不掉你们的。” “就算我能吸引你们追来,你们八个人,来的方向稍微偏斜点,或者彼此间站得分开一些,那就是另一个结局了。” “就算侥幸能麻翻你们一半以上,一旦漏掉了两三个人,那个结果不是我们能承受的。我和修格斯倒不在乎动手拼一拼,但我们的挚爱朋友可能会遭殃,我不敢赌。” “其实这片花海只是我为你准备的第一道关卡,后面溪边还有点别的布置,运气好也能留下两三人,这些布置早在你哥哥死后第二个月我就已经准备好了,只是不确定有没有用。” “所以,为了杀你我又是种花又是挖坑,其实我也很不容易。” “就算是这样,可你的兄弟仍然失去了他的女人。”伊文笑了起来。 “是的,这个结果太惨痛,所以归根结底我们谁也没赢。”索尔点了点头。 既然已经到了最后,现在也有了谈话氛围,伊文问起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你进入镇长的宅邸后到底和埃尔顿那老家伙说了什么?” “那是个冗长的故事,但我估计你可能没有听完的时间了,还是不说了吧。” “那你和我说说你在后面的溪边布置了些什么?我试着想象一下。”伊文又问道。 “你这种人问题太多了,而我认为让你带着几个疑惑去死就是最好的报复。”索尔回答。 “好吧,那你之前说的故事,至少这个答案你应该告诉我吧?”伊文在土里抻着脖子。 “那显然是我为了拖延时间而顺口提起的。”索尔偏头看了伊文一眼。 “但我认为肯定有一个答案。”伊文坚持。 “好吧,妹妹从没在家族里见过那个优秀帅气的男人,所以她认为只有在家族葬礼上才能再见到他。所以她杀掉了姐姐,这样家族就有了一场新的葬礼。”索尔如是说。 “她……怕是有病吧!?”伊文瞪着眼珠,整个人震惊得像是要从土里窜出来一样。 “众生百态,听起来不可思议,但这样的人性是存在的,甚至更扭曲的我都见识过。”索尔最后回答。 第一百零九章 遥远的乐章 “这真是个该死的答案!”伊文埋在土里忿忿不平着。 “真相从来都未必美好。”索尔随意应付了一句,手上的刷子仍然在伊文脸上来来回回,动作很细致,仿佛在涂抹一件艺术品。 短暂的沉默后,伊文突然语气很郑重地开口。 “如果事情不是发生在普蕾西娅身上,而是另一个和你无关的女孩,我的意思是,你只是作为一个知情人或者说目击者,你还会像现在这样杀掉那么多人为了她复仇吗?” “我不会。我不是什么救世主,我至多只会在意我伸出手能够到的。至于伸不伸手,那终究要分人,还要看她是否路过了我的生命。”索尔毫不思索地给出了答案。 听到索尔的回答伊文吁了口气。 “那就好,至少你不是那些满嘴正义道德的蠢货,这样死在你的手上我也能释然。” 看着伊文如释重负的样子,索尔平淡地开口。 “在布局和经验上我肯定是不如你的,但你犯了聪明人都会犯的毛病,你不应该给对手太多迂回的时间。” “而且聪明人大多喜欢在手握胜算的时候,用大篇幅的废话向对手解释自己到底运用了怎样的高明手段,以至于被对手抓住最后的机会翻了盘。” “听起来很滑稽不是吗?但是从人性方面倒也说得通,毕竟谁也不想在孤独里享受胜利,当你做了一些自认为精彩的事情,你总是想找到一些赞同者或者说倾听者。” 埋在土里的伊文摇了摇头。 “不,不,你说的不对,其实是一样的。” “那些细枝末节根本无关紧要,我的问题其实只有两点。一是不应该让你们进入秘境,以至于你们在最后突破了死局。二是当你找镇长求援后,我应该果断退避后再找机会。” “只要这两点不变,其他的过程拉长或者缩短其实都不会有任何影响,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就算我到达灰幕镇的当天就对你们动手,终究还是会因为这两点回到这个结局里来。” “而且我也不是没有机会,其实我任何时候都可以分兵,让人找到并且控制你的女人,那么还有得玩,只是那样的手段我个人一直不太喜欢。” 听着伊文的辩解,索尔点了点头,伊文倒也没说错,只要这两个点不变,其他过程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不,也不是没有。 区别在于,在另一个结局里或许蔻维尔没死,修格斯还是那个玩世不恭的修格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了万念俱灰的行尸走肉。 观察着索尔的神色,伊文露出了一道阴谋得逞的诡异笑容。 “你在为你的兄弟难过吧?你内心其实很愤怒吧?你可是个复仇者啊!你太平淡反而让我很不习惯,所以愤怒起……呸,呸。” “你到底在我脸上刷个什么狗屁玩意,该死的,别刷了,你刷子都塞到我嘴里了。我马上都要死了,就不能好好聊会天吗?” “这是一种特制的甜液,可以吸引剑齿蚁,是我为你准备的结局,你和你哥哥终究要有些不同。”索尔解释了一句。 “我的……哥哥!?” 伊文呢喃了一句,下意识地顺着索尔的视线转动目光,然后他突然发现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倒扣在地面上的陶罐。 “是的,你的哥哥巴顿,我并不怀疑他是个硬汉,但是没什么用,这世上很多事情不是凭着一腔悍勇就能扛下来的。” 索尔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掀开地面上的陶罐,露出陶罐下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的狰狞头颅。 “一些特别的蛆虫啃噬了他的身体,最后只留下了一个完好的头颅,但是很遗憾,我在防腐这方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手段,所以烂掉了。” “兄长!”看着这触目惊心的一幕,伊文脸庞上,震惊、恐惧、恶心,诸多情绪转瞬即逝,最后终于定格在悲伤里,只不过他的呼唤注定得不到任何回应。 双眼通红的伊文转头怒视着索尔。 “所以你说的那什么剑齿蚁,你想让它们搬走我的脑袋?” “我说过了,你和你哥哥是不同的,蛆虫蛀空了他的身体。而你,会反过来,它们会蛀空你的头颅,在你脑袋里搭建巢穴。” “你心里有魔鬼!你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伊文的情绪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露在泥土表面的头颅莫名抽搐着。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个正常人。”索尔点了点头。 看着索尔平静的样子,伊文眼底泛起深深地怨毒。 “你知道我们是怎么玩弄普蕾西娅的吗?然后又是怎么把她分切成块塞进锅里,把她的细皮嫩肉放在嘴里细致地嚼。我的记忆力很好,我可以详细地把每一个细节说给你听。” “说实话当时我个人很不适应,甚至一度升起恻隐之心,但现在领教了你的手段后,我认为当时我们做的太对了,我……” “很遗憾,我没有亲眼看见,想象力不够,所以想象不出来。”索尔耸了耸肩。 看着索尔平静的样子,伊文终于大笑起来。 “很好,你以为你心智坚定,那么现在我们来换个话题。” “我实在太了解你了,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其实以前‘嗜武’的名头是顶在我头上的,后来才到了我哥哥那里。” “你知道人生里最可怕的是什么吗?你看见你的挚爱死在怀里,看见兄弟为你断头溅血,这些可怕吗?其实不可怕。” “真正可怕的在于,你看了太多的绝望,太多的哀伤,太多的无可挽回,你看了又看,可等到你回头时你才发现,你还活着。” “知道吗!人生最可怕的并不在于你看见过什么,而是在你看了那些之后,你~还~活~着~啊!!!”说到最后伊文已经是咆哮了。 索尔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遭到了一记重锤。 是的,我还活着啊。 伊文已经彻底失控了,脸孔涨红,额头上青筋暴起。 “不要强撑了,现在你在乎的女人早已离你远去,你兄弟的挚爱也因你而死,还活着的你有什么理由不愤怒呢?来吧,用你最大的愤怒来淹没我,送我最后一程吧。” 索尔站起身,走到伊文面前蹲下,然后彼此凝视着。 短暂地沉默后,索尔微微叹了口气,然后摊开手向周围移动了一圈。 “这么说吧,看看这周围,这片荒野,还有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像不像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假设这就是个噩梦,而我和你都身处于这个噩梦之中。” “你想要逃离这里,你恐惧、徘徊、挣扎、却发现这个噩梦终究无可挣脱,你知道了自己将会死去,化为尘土,最终像烟囱里的灰尘一样毫无价值。” “而你那卑微渺的事迹,再也没有任何人会为你流传,等到那些本就零散的故事彻底随风消逝后,你,怎么证明你曾经活过呢?” “我也一样,行走在这个噩梦里,经历着你所经历的,同样恐惧徘徊,可等我挣扎着满头大汗的醒来,却发现自己正睡在心爱的人温暖的怀里。” “即便如此,你仍然认为,我应该愤怒吗?”索尔最后这样问道。 伊文微微张着嘴,像是意识突然被洞穿一样,陷入了凝固。 “呜~呜……”片刻后,黑暗里响起伊文嚎啕痛哭的声音,惨烈而曲折。 索尔笑了笑,用刷子蘸了蘸陶罐里的液体,然后从地面上一路延伸着,直到蚂蚁窝门口,然后才转身回到伊文身边。 “带着你的罪孽,不甘也好,救赎也罢,安息吧。”说着,索尔将陶罐倒过来,反扣在了伊文的头上。 然后索尔站起身,走到一边的黑暗里。 长久地沉默后,黑暗里响起了说话声。 “从今往后,我不欠你什么了。” “你从未欠过我什么,我的兄弟。” —————— 原本以为会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一夜,奇怪的是,刚倒下没多久,索尔就沉沉地陷入了睡眠。 在梦里,索尔又见到了普蕾西娅。 人生终究要失去一些自以为永远不会忘记的东西。 索尔知道等时日渐过,当遗忘发作,当回忆苍白,自己终究会想不起来普蕾西娅的样子。 实际上自从修道院的那个雨夜后,普蕾西娅曾经多次在索尔梦里出现过,只不过她大部分时候是以背影出现,要不然就是侧着身匆匆而过。 梦里的索尔总是下意识伸出手去,似乎想要叫住她,却从未成功。 今夜的梦境,终于有了些变化。 索尔感觉自己站在某个殿堂里,而普蕾西娅就站在面前微笑地看着自己。 她抬手轻抚过索尔的脸庞,又拍了拍索尔的脑袋,然后就那么开心地笑着,走进了光明里。 梦里似乎有人一直在唱圣歌,那声音婉转哀伤,空灵洞彻。 索尔突然想起普蕾西娅曾经说过。 “有时候,听不懂一首歌或者一段音乐的人,是幸福的。” 只不过以前索尔一直体会得不够深刻,直到此刻才骤然醒悟,因为那哀婉空灵的圣歌,他听懂了。 平静地醒来。 索尔擦了擦眼眶,枕着手臂,伸出另一只手,在空中虚然一握。 什么也没有抓住。 感受着自己掌心的余温,索尔终于说出了那句曾经想告诉普蕾西娅,却一直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我愿为你直坠黑暗,即使余生不见光明。” 他知道,今后普蕾西娅也许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梦里了。 那个曾经的雨夜,终于在自己心里过去了 这……才是我真正的成人礼。 第一卷——完 第一百一十章 我还活着 “有的人生活很匆忙,他们总是在抱怨,我的时间都去哪了。但他们很少会停下来想想,在辛劳之余,他们都做了些什么。” “我有一个甜美的约会要赴,我还有一个热闹的舞会要参加,我有……” “当然,这种生活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这也是生活方式的一种。但既然你选择了这种生活,到头来就不要抱怨为什么别人能成功,能过得比你更好。” “只是因为他们在你过着这种生活的时候,过了其他的生活。” 嗯,很有意思。 索尔将手中的书本合起,这是一本半身人社会学者拉姆?比昂的著作,书名叫《半身人看世界》。 也许是因为以前修道院日子里那些无处安放的孤独,索尔曾经看过许多书,但是他从不记笔记。 虽然笔记能在必要的时候成为备忘录一样的存在,但人的主观如果习惯了,就会认为我已经把某些东西都记在了纸上,潜意识就不会再把那些内容刻在脑海里,因为那样重复的做同一件事是没有意义的。 索尔把书本上自己在意的内容都深深记在了脑海里。 这样在自己老到什么也想不起来以前,自己可以在任何时候从脑海里翻阅那些内容,不论钓着鱼、喝着麦茶、又或者面对着某个心中厌烦却必须假装倾听的聒噪者时。 在孤儿院冷清的日子里,索尔把大部分精力花在了记忆那些内容上,现在走上了战士的道路,他又开始把这种专注致力于自己的剑术。 虽然索尔偶尔也会思考这样做意义何在,但从长远看来索尔始终认为是有必要的。 转眼,夏天已逝,而秋天也即将倒在时光的洪流里。 感觉这一年似乎发生了许多事情。 首先是在夏天的时候,索尔终于圆满地为自己的复仇划上了一个句号,迎来了自己真正的成人礼。但同样结局也很惨痛,很遗憾,因为蔻维尔因此而离世。 在那之后,索尔明显地感觉到了修格斯的疏远。 当修格斯拿回放在索尔这里的积蓄的时候,索尔自己只留了十银币,然后将自己剩下的那颗龙眼以及大量零散的钱币全部交给了修格斯,但却遭到了修格斯的拒绝。 对于修格斯心里的伤口,索尔觉得很无力,也许只能交给时光来抚平。 另一件事,是关于艾琳的。 自从那天跑到艾琳家敲门,她家谁也不在之后,那样的状况又持续了许多天。直到一周过去,索尔越来越觉得心神不宁。 经过一番曲折地打听后,最终索尔找到了艾琳的一个姐妹。 在离艾琳家不远的一座普通民宅里,索尔见到了这位名叫芭弥娅的少女,嗯,也许应该叫少妇更合适。她正轻轻晃动着怀里的孩子,脸庞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辉。 “你好,我们曾经见过,在艾琳的成人礼上。”索尔率先礼貌地开口。 “不止是这样,实际上在艾琳的成人礼之前,她就时常提到你。而在那之后,她嘴里也经常都是关于你的话题。” 这位母亲抬头看了索尔一眼,而对于她所说的话,索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是这样,最近……嗯,也不只是最近,实际上有七八天了,我找不到艾琳了。去她家敲门也没有人回应,请问,你知道她和家人……。” 最终索尔还是问出了这个让自己揪心的问题,但没等他说完,芭弥娅就打断了他。 “她和她的家人去枯叶岭了。” 听到答案后索尔心里瞬间松了口气,至少艾琳是正常离开,而不是遭遇了什么未知的不测。但没等索尔彻底放下心来,芭弥娅又继续开口。 “她这次去,是关于一场婚姻。那场婚姻本来是在她姐姐身上的,但现在既然蔻维尔不在了,所以到了她的身上。我想,她可能要离开你了。” 索尔微微张着嘴,再次无言以对。 “那天的事情我大致听艾琳说了一点,她从你那里回来后和家里大吵了一架,后来她母亲陪着她哭到了夜里。最终艾琳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她们家连夜走的。” “她们的家庭会议谈了些什么我并不清楚,只是在临走前艾琳找到我,因为住得近,让我平时帮她家里看顾着点。如果你仍然想要见她,可能要等到一两个月以后了。”芭弥娅如是说。 在脸上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住的时候,索尔狼狈地逃离了芭弥娅的家。 独自行走在黑暗里,无以为继。 后悔吗? 没什么可后悔的,就算事情重来十次,索尔的选择也不会变。 又过了几天,某天夜里修格斯突然带着酒到守墓人屋找到了索尔。 “抱歉,当时我摸回镇的时候正好看见艾琳一家人离开,我应该早一点帮你向她解释的。”修格斯说了一句。 “那不是你的错。”索尔微微摇了摇头。 长久地沉默过去,黑暗里突然想起修格斯有些哽咽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听说你也失去了艾琳的时候,我竟然觉得心里有点好过。” 更长久地沉默过去。 “你……果然是个该死的家伙!”黑暗里响起索尔有些嘶哑的笑骂声。 然后两人各自端起了酒杯,不过这场酒,喝得很沉闷。 毕竟,有些事情,终究回不去了。 时间依然在走,不管感情去往何方,时间从未停留过。 —————— 湖边,索尔将脚踩在微凉的湖水里,整个人向后仰倒下去。 “最近……你看起来似乎很忧郁啊?”赛凡娜学着索尔的样子,倒在他旁边。 “忧郁?我有吗?”索尔好笑地偏头看着她。 吸收了索尔扔进湖里的四颗魔晶后,赛凡娜最近有了些变化,最主要的地方是她的眼睛,她居然长出了一双人类的眼睛。 噢,说‘长出’或许并不恰当,她本来是有眼睛的,只不过现在眼睛看起来变得和人类一样了。 “你说吸收魔力后你会变得更纯粹,那么你最后会变成一个人类或者说一个实体吗?” “那怎么可能?都不是同一个物种。”赛凡娜笑着摇了摇头。 索尔伸出手去,赛凡娜也没有闪躲,最终索尔的指尖从她美丽明亮的眼睛里穿过去了。 “我有个疑问,既然你不是实体,为什么你不会整个人沉到地里面去。”索尔看着躺在身边的赛凡娜问。 “你是指这样吗?”赛凡娜整个人瞬间下沉,只在地面上透出一张脸庞。 “算了,你还是正常点吧。”索尔眼角跳了跳。 “为什么最近不见你那位吵闹的朋友了?之前他天天都要来烦我,烦死了。” “修格斯吗?……他应该永远都不会再来了。”索尔回答。 “为什么?” 索尔枕着自己的手臂,说起了整个并不曲折但却悲伤的故事。 “这就是你如此难过的原因吗?” “或许吧。” “你是不是要离开了?去往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赛凡娜问。 “你怎么知道?” “前几天你无意间提起过一次,你说这里太悲伤。” 看着赛凡娜一脸难过的表情,索尔劝了劝。 “这有什么好难过的,就算我一直陪着你,对于你漫长的生命而言或许也只是短瞬而已。这世上好事终难长久,何况我也有我的死亡终点在等着我。” “我可以摸摸你吗?嗯,我是指脸庞或者手臂部分。”赛凡娜有些羞涩地说。 索尔转过头,突然觉得有些惊悚,任谁看见一张石头雕塑般的脸庞上突然出现红晕,估计都会被唬一跳,哪怕那张脸其实很美丽。 “摸吧,随便摸,摸到手酸为止。”索尔回答。 “你睁着眼睛是感受不到的,来,闭上眼,用心感受。” 索尔好笑地依言闭上眼,感受着感受着,……然后睡着了。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你在做什么?”索尔对趴在,不,应该说飘在自己上方的赛凡娜问到。 “我在亲吻你。” “有用吗?” “没用。”赛凡娜有些沮丧。 “不如我们合为一体吧!”赛凡娜突然又有了新的建议。 “……呵,还合为一体,怎么合?”索尔笑了起来。 “像这样?”赛凡娜说着背朝索尔站好,然后整个人向后倒进了索尔身体里。 “感觉到了吗?我在你里面,你也在我里面。” 看着自己胸前突然拱起来的散发着蓝光的胸部,索尔脸颊剧烈抽搐着。 “这个样子,估计我今后都不会再有活下去的勇气了,我觉得,你还是正常点好。话说,你这些乱七八糟的恶趣味都是谁教你的?” “好多年前湖边来过一对男女冒险者,他们躲在草丛里做一些很过分的事情,我悄悄看了一眼。” “只是看了一眼吗?”索尔的语气很严肃。 “好吧,我一直看到了他们离开为止。”赛凡娜声回答。 “你成百上千年的生命里就学到了这么点破事?” “那我还能怎么样?离不开,走不了,日起月落我都只能等在这里。” “你可以尝试着做一些更高尚甚至是伟大的事情啊!”索尔建议道。 “比如?” 索尔想了想。 “比如你在可以活动的范围内发现了一个坏人,然后你就出现在他面前,说你的姐姐不见了,问他见过没有?” “然后他肯定会问你你姐姐什么样子,你就说是个成天抱着自己的脑袋在荒野里到处乱跑的少女。那个坏人肯定不相信,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那不是怪物吗?” “然后你就抱着自己的脑袋看着他,说,怎么没有,你看,就像我这样。” “结局就是你为了维护正义吓死了一个坏人,从此走在了高尚的道路上。” 不久前赛凡娜展示了一个新手段,她可以把自己的脑袋,不,应该说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拆下来抱在怀里,让索尔记忆犹新。 “扑哧~听着好像很有趣,可为什么我觉得你是在讽刺我?”赛凡娜睡在索尔身体里问。 “嗯,你的直觉一向那么精准。” “……”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你比从前悲伤 后来,索尔还是见到了艾琳?乔伊斯,就在自己家门口,守墓人屋外的墓园里。 上一次,也是在守墓人屋门口,隔着一个门框,索尔和艾琳彼此最后一次见面是初夏时分,伊文围上门来那一天。 而如今已经入秋,距离那一天已经过去了几个月。 实际上在索尔跑到芭弥娅那里打探到艾琳去向的消息之后,只过了两周艾琳就回到了灰幕镇,但她没来,索尔也没去。 之所以没去找艾琳,是因为索尔不知道心里那些无可言说的愧疚该怎么出口。这并非逃避,而是因为无论说什么,说多少,已逝的生命终究无可逆转。 那就……不说了吧。 今天在墓地里看见艾琳,从枯叶岭回来后的她看上去似乎变了许多,索尔能感觉到她正在丢失着曾经的清纯,当然他也没法说什么,毕竟他自己的单纯早就连残骸都找不到了。 明明只是几个月不见而已,感觉她的头发又留长了一些,曾经纤细的身材也逐渐有了成熟女性的丰满,显示出时间在她身上的流逝。 索尔突然想起他之前和艾琳的那场谈话,开始于一句玩笑,却延伸出未来和以后之类他们从没认真想过的问题。她想过着安宁稳定的生活,而他却想离开这边陲之地,去幕天席地。 那之后,两人都心翼翼地没再提起过相似的话题。 但有些问题,不谈,并不等于消失。 于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索尔一直为这个问题所深深困扰。 等到从蝙蝠山麓参加完洛顿的婚礼回来,在一场从肉体到灵魂的深度缠绵后,索尔搂着艾琳,将这个问题重新摆到了桌面上。 其实问题的本身并没有多复杂,要说解决的话无非三个方向。 一种是索尔按照自己的想法离开艾琳,离开这个地方。一种是自己留下来,陪艾琳过她想要的生活。再一种是艾琳和自己一起走,离开故土和亲人,一起踏上未知之旅。 对于这三种方法,索尔都不满意,也想不出结果。 所以索尔搂着艾琳,将这三种未来告诉了她。让她来做出选择,并承诺不论她怎么选他都会坚决拥护,同时也会遗忘艾琳选择之外的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 艾琳有些慵懒地在他胸口蹭了蹭,然后俏皮地眨眼看着他。 “那如果我和你一起走,我们以后会怎么样呢?” “……嗯,也许会死在路上,也许会经历一些艰苦和磨难,当然,也可能在一场走走看看之后,累了,到达某个更大的城镇,过着更好更便利的生活。”索尔耸了耸肩。 “好吧,我和你一起走,你知道我离不开你的,你不会半路不要我吧? “傻瓜,那怎么可能?就算我成了尸体,我的尸体也会是你最后一道防线。”索尔笑着说。 艾琳把脸颊紧紧贴在索尔胸口上。 “我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父母,他们养育我一场,我却自私地离他们而去。不过最对不起的或许是我的姐姐,因为我这一走,感觉所有的事情都到了她的肩上。” “也许,我们可以找时间回来看望他们,或者等我们有了更好的生活再来接他们。”索尔试着建议。 世事终究难以圆满,索尔很清楚这种亲情的割舍,远不是留下一点钱财或者一些无意义的安慰所能抚平的。所以黑暗里,索尔最终也只能沉默着。 整件事虽然并不完美,但终究还是有了一个结果。 困扰得到解决,那之后的很长时间,索尔一直都在兴奋着。他积极地打扫着自己挂满蜘蛛的人生,拼命盘算着怎么在路途里保护好她,让她踏上一段轻松的旅途,而不是冒险。 他本来以为,今后每一天都会是晴天的。 然后……呵呵。 今天索尔在墓园里见到的并不只有艾琳,还有她的父亲和母亲。 他们一家人像大部分缅怀逝者的普通家庭一样,统一身着深沉的黑色服饰,在这荒芜的墓园里,蔻维尔的墓碑前,各自低头寄托着各自的哀思。 这是索尔第一次见到艾琳的父亲,一个外表严谨却不知是否古板的中年男人。并不苍老,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悲伤神色,只是紧抿的嘴角让整张脸庞呈现出坚硬的线条。 修格斯和索尔安静地站在一边,像两个沉默的陪礼者,距离不近不远。 索尔还好一点,至少头上顶着个‘守墓人’的称号,此刻出现在这里还可以说是分内的本职工作。可是修格斯……,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站在这里的呢? 索尔觉得心里很难过,这难过并不是来自于他和艾琳之间的感情这件事本身,而是来自修格斯。他突然想起去芭弥娅家打听消息的时候,芭弥娅曾经提过,蔻维尔身上本来是有着婚约的。 那么修格斯知不知道这件事呢?还是他即便知道,仍然在执拗地爱着她?如果蔻维尔没死,他们的未来又会怎么样呢? 一切的一切,都随着蔻维尔的离开,埋葬在了这段厚重的岁月里。 而修格斯那些还没来得及编织的未来,从此,也不再有任何可能。 整场安静地缅怀里,墓地里共有五个人,但彼此之间没有过任何的交流。即使是索尔和艾琳,从头到尾,连一次眼神交汇都不曾有过。 他和她似乎又回到了陌生里,一如初见时她冷漠而疏远地看着他,让人想起寒冬的冰河水。 直到艾琳随着家人离开,索尔和修格斯仍然长久地凝固在那里。 “我帮你向艾琳解释过了,她是个好女孩。”安静的黑暗里,修格斯如是说。 解释……或许没什么用了。 “谢谢。”最终索尔能说的,也只是这样两个字而已。 独自回到屋之后,索尔突然有些无所适从,无法专心地做任何事,也不想做任何事。把自己脸朝下摔进床里,或许我该睡一会,索尔想。 事实证明想在此刻的心情下入睡无疑是一种奢望,辗转反侧终不能眠,最终索尔也只能沮丧地座在地板上,仰头半靠着墙,一腿平伸,一腿弯曲,手臂扶在膝盖上。 是了,这才是悲伤的正确姿势。 不知道过了多久。 “嗵……嗵” 敲门声响起,没得到回应后仍然在执着地响着。 最终索尔站起身,走过去将门打开。 “为什么不点灯?”艾琳一边问着一边走到桌前点亮了油灯,赶跑了屋里子的黑暗。 “哦,我正待在黑暗里想点事情。”索尔回答。 然后两人各自在桌边坐下,就像从前一样,但其实各自都明白,已经不一样了。 长久无言地沉默后,艾琳站起身,似乎要离开了,仿佛她的整场到来只是为了此刻的离开一样。 不过艾琳向门口走了两步后,又转身回头看着索尔。 “我订婚了,和别人。”艾琳说。 “是个怎样的人?”索尔凝视着油灯摇曳的火焰,声音平静。 “家族不大,和我们家也算世交,他是家里次子,大部分产业和他没什么关系,今后或许会接手家族的一些生意。” “我和姐姐曾经一起见过他几次,也算熟悉,现在他已经分出来带着几个仆人生活在枯叶岭,我们计划……。”说到我们这个词,艾琳突然有了个停顿。 “为人呢?”索尔转头看着艾琳,又问了一句。 “很绅士,也很有修养和风范,配我绰绰有余。” 艾琳眼里流光溢彩,紧盯着索尔,话语里似乎有着某种挑衅。 但最终索尔也只是微微笑了笑。 “真好,祝你幸福。” 祝你幸福! 这淡淡低语的四个字像是某条魔咒的开端,瞬间便点燃了猛油,转眼便烈焰滔天。 艾琳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哭得很凶,声音尖利,语速飞旋。 “知道吗?我曾经很沉迷你的微笑,可现在我却无比讨厌你这该死的表情。” “这一路上不论走着还是睡着,我一直在想你,在想你!!!” “我甚至在旅途里做了一个梦,梦见某个大雨的夜里我独自拖着你冰冷的尸体,在荒野的泥泞里跌跌撞撞的前行,漆黑、绝望、乱箭穿心。” “你这种人……除了一点蹩脚的厨艺根本不懂得照顾自己。” “你说要陪我走到世界的末日,你说过的,你明明说过的!你这个骗子……坏蛋,呜~!” “我不能再陪着你了,我的父亲母亲只有我一个女儿了。我不能陪你踏上旅途,不能陪你去往远方,不能陪你看见未来的未来了。” “我要走了,我要离开你了!” “没有了我在你的世界里,你会过得更好吗?” 艾琳站在那里,半弯着腰,双手紧握成拳头,手肘紧紧抵在腰际,用嘶哑的尖锐破音,用尽全身所有的力量喊出了这些话,然后夺门而去。 你会过得更好吗? 更好吗? 索尔坐在那里,觉得自己经历了巨龙的咆哮,又像是有汹涌的海潮扑面而来,吹得他头发衣摆乱飞,连眼睛都睁不开,将整个屋吹得东倒西歪。 当然,这些其实都只是索尔在那一瞬间的幻觉而已。 整个夏天早就随着蔻维尔死掉了。 而现在,秋天也死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谁在风里唱着歌 艾琳在秋天的末尾时分离开了灰幕镇,据说来年春天她将在枯叶岭那边举行婚礼,成为别人的新娘。 在离开的前一夜,她突然到守墓人屋找到了索尔。 索尔原本以为她想要一个正式的道别,然而并不是。 艾琳将索尔按在椅子上,然后整个人横坐在他怀里,拉过索尔的双手搂住自己的腰,她也紧紧搂着索尔,脑袋趴在他肩膀上,彼此寂静无言。 她仍然穿着索尔送她的那条裙子,每次索尔看到这条裙子总是洗得很干净,像新的一样。 这一瞬索尔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时空重叠感。 仿佛他们又回到了寒冬的那一天,他趴在她腿面上睡得很安稳,她坐在他怀里一手抓着钓竿一手翻阅着索尔看了一半的书籍,悠闲的腿晃晃悠悠。 漫长的安静过去。 艾琳站起身,在烛光下将双手别到背后,很熟练的解开了裙扣。然后衣裙顺着肩膀滑落,露出光洁美丽的胴·体。 活力紧致的身体绷起曼妙的幅度,是索尔曾经熟悉也为之深深眷恋的。 “这……并不道德。呵~!”索尔愣了片刻,然后下意识说了一句,话说完他自己却先悲凉地笑了。道德?妈的,这真是个该死的词语。 烛光里,艾琳目光幽幽地看着索尔,微笑起来。 “是的,但是道德算个屁,我只在乎我在乎的。此时此刻,我心里只在乎两件事,一件是我想记住你,另一件是我想要一个你的孩子。” “我计算过时间,今天是个好时机。如果能幸运地怀上,我会拿捏着时间把他生下来,然后把他抚养长大,和你没什么关系。” 索尔微微张着嘴,脑海里一片混乱,一时想不出该给出什么回应。 艾琳搂住索尔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然后低头温柔地看着他。 “来吧,你从来不是那种畏畏缩缩的人。” 最终,索尔抄手搂住她的腿弯,转身将她整个人扔在了床上。 “……深一点……让我永远地记住你。”黑暗里响起哀伤疯狂的低语。 那一夜,抵死缠绵,奋战到天明,即使精壮如索尔,终究断剑沉沙。 等索尔醒来的时候,艾琳已经走了。 其实也没走,她正搂着裙摆蹲在屋外墓园里蔻维尔的墓前。 “我来看看你,姐姐。” 原本墓碑上很修格斯式的只刻了两个字,‘挚爱’,后来到了艾琳和家人来祭拜的那一天,修格斯慌慌张张地把墓碑拔出来,翻了个面,变成了现在的蔻维尔之墓。 抬手轻轻抚过冰冷的石质,艾琳微微叹息了一声。 “我要走了,姐姐,嗯,一个人走。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人分开,有太多的人没有找到那个可以在一起的人,也有太多人或许找到了,却终究没有在一起。” 送行的那一天,索尔和修格斯都去了,躲开了艾琳的父母,好不容易找到个说话的机会。 索尔和艾琳相互微笑着,面对面站着。 “感谢你用最好的年纪陪在我身边。”索尔说。 突然狂风大作,将两人扯得乱发飞舞。 荒野的风不时会冲到镇上来,又嚎叫着跑远。 “呵呵,说得好像我快变成老太婆一样。”艾琳揉了揉眼眶笑着说道。 索尔习惯性地想上前帮她吹一吹,但伸出手,最终却只是挠了挠头。 “虽然不在一起了,但我想我仍然会一直关注着你,也许通过某个路过的樵夫或商人,也许通过天空的飞鸟或者不知何来何去的风。” “如果我某天骤然听见你死去的消息,我想我仍然会为你悲伤,你这种人……总是让人放心不下。”艾琳微笑着。 最终他们约定彼此守望。 也许索尔不会等,艾琳也不会回来,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既然离别已在眼前,那就假装相信吧,谁知道这次是暂别还是再也不见呢。 马车终于绝尘而去。 “我始终认为你说的是对的,像我们这样的人,到头来终究要面临苦难。甚至连接近我们的人,也厄运难逃。” “归根结底,孤儿的未来其实并不值得推敲,就算有着别的可能性,那可能或许也不会太多。”看着离开的马车,修格斯抱手站在索尔旁边。 “你到底想说什么?”索尔偏头看他一眼。 “我想说……,现在好了,我不再是那个唯一失去了爱的人,现在我们又一样了。”快速说完,修格斯拔腿狂奔。 “该死的,拔剑吧,今天只有一个人能活。”索尔追逐而去。 转眼,这里谁也不剩,就像这个终于结束的故事。 关于他的,关于她的,关于他们的。 “你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你的头发像海浪一样柔软,不论在多么困苦的日子里,不论我去到哪里,仿佛你就在身边,令我无所畏惧。” 艾琳趴在马车窗边,轻轻哼起这首索尔以前教她的‘女神颂’,据说这是以前在战场上鼓舞士气用的。又被那个可恶的家伙骗了,这明明是首情歌。 一只箭尾鼠透过矮灌木的缝隙,默默观察着正在逐渐通过的马车和商队,但它很快就失去了兴趣,因为它有限的智力告诉它这里无利可图。 略微奇怪的是,它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似乎有谁在风里唱着歌。 那歌声低婉悦耳,渐行渐远…… —————— 这段时间,镇也发生了一些事情。 第一件事是镇上来了一群身穿高领长袍自称魔法师的家伙,据说他们来自奈尔斯领地的魔法公会分部,前来筛选民间具备魔法天赋的人。 他们在格林广场上支起了桌子,上面放着个水晶球,一银币的测试费用,任何人都可以上前接受魔法试炼的初级测试。 据说某人身体内如果潜藏着魔力天赋,他只需接触到水晶球,然后水晶球就会亮起,甚至可以通过水晶球的光芒颜色判断出他的元素亲和方向。 索尔花费两银币去试了两次,把手摁在水晶球上,可惜水晶球毫无反应,事实证明天赋那种玩意果然是件离他很遥远的事情。 倒不是他对魔法有多么渴望,索尔真正关注的是照明术和基础治疗术之类关乎生存的通用型魔法,对于攻击那些他反而不怎么在意。 不死心的索尔站在人群里守了一天,可直到那群家伙入夜收摊,索尔也没见有谁让水晶球亮起来过。 甚至直到三天后那群穿长袍的家伙提着满满的银币离开镇,他也没听说灰幕镇有谁点亮过水晶球。最终索尔不得不怀疑,这是不是一种新式的骗钱手段。 第二件事是原本在新镇养老的那位老魔法师来到了灰幕镇,据说老头上了年纪患有健忘症,时好时坏。他之前扔下两个魔法学徒,某次出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没想到时隔一两年,他居然还活着,而且据说在森林深处还有了一个新家,只是似乎这次遗忘发作时又把新家忘记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来到了灰幕镇,并且定居下来。 有两次索尔曾经在主街道上撞见过他,除了衣着华丽一些,从外观看起来他就只是个满脸皱纹的老人而已。 周围的人大多对他抱以尊敬疏远的目光,只不过从他木讷的表情来看,索尔也判断不出他到底是清醒着,还是又徘徊在了遗忘里。 第三件事的影响有些大。 据说镇西面亚尔矿坑那边,挖矿的劳力和驻守在那里的两个佣兵团,一夜之间人全部死掉了。后来镇派人去实地探查了一番,却没找出众人死因,也没发现任何敌人的踪迹或者打斗痕迹。 渐渐的镇上又有些不好的流言在流传,难免有人旧事重提。 事情的根源或许要追溯到好多年前了,骸骨复苏这件事并不是灰幕镇独有的个别现象,实际上自从大陆进入黑暗历以后,整个大陆都存在这种现象。 在所有坟墓密集的地方,每到黎明时都会有骷髅从土里爬出来,在自己墓穴周围徘徊。 最初对此现象展开研究的是一些民间自称学者的家伙们,但真正研究的主力还是魔法公会内部,因为那些不眠的骸骨最终还是要依靠魔法去净化消灭。 不过魔法公会本身并没有足够的人手,能随时派往各地去专门解决骸骨的问题,于是对骸骨的研究渐渐偏向了药剂方面。 魔法师们希望能研究出一种特殊的药剂,来代替人手实现骸骨净化的目的。 后来,针对净化骸骨的药剂没什么进展,别的方面却有了突破,一种据说能控制尸体做出重复劳作行为的魔咒突然横空出世。 于是,在灰幕镇这些依矿而建需要大量劳动力的村镇,这种魔咒变得很是抢手。 死去的尸体涂上防止腐烂和散发气味的魔法药剂后,仍然可以用魔咒驱使他们继续进行长年的劳作,成了免费劳动力。 最初这种魔咒才问世的时候很是带来过一些动荡,因为投机商人们的商品清单上开始出现回收尸体这一项。 这意味着身边的其他人开始成为隐藏的危险,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向你背后捅来刀子,搜刮你的财物后还可以用你的尸体去换几块黑麦面包。 后来混乱最终得到肃清,人们也渐渐习惯,再也没谁想通过死人来发家致富。 毕竟杀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论是心理上、体力上,而且搞不好你还会成为被反杀的那一个。 在镇长埃尔顿接手灰幕镇以前,这种古老的恶习就已经延续了很多年了。矿坑里死人和活人劳作的场合分开,死人进行深度挖掘,活人则在浅层作业。 接手之后,埃尔顿也没去改变什么,或许是考虑到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接受自己的亲人死去后仍然被俗事纠缠,终日劳作。 埃尔顿下发了一条政令,向民众宣布: “除了那些无亲无故的流浪汉和暴死荒野无人认领的尸体外,镇上如果谁的亲人去世,可以自由选择把死去的亲人入土,或者把尸体交给镇上扩充到矿坑的劳动队伍里。相应的,镇上会进行一定的金额补偿。” 事情就这么延续了下来。 直到最近矿坑那边死了人,这件旧事才又被翻了出来。 一时间,整个镇上人心惶惶。 第一百一十三章 涌动的暗潮 一些起起落落后,生活似乎又回归到了最初的平静。 原本索尔想要离开灰幕镇,最大的牵绊是艾琳,现在这个牵绊不在了,索尔开始专注地致力于自己实力的提升。 了无牵挂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自己今后在跨越一阶到二阶这道死亡门槛时,也能面对得从容点。 要提升实力,问题绕来绕去似乎又回到了原点,魔魂的吸收。 洛顿曾经说过,荒野具备着流动性和随机性,这是针对荒野里无处不在的危险而言。反过来说,并不是解决了每一个危险最后都能见到魔魂。 你凭着一腔无畏冲进荒野,最后能不能狩猎到魔魂全看运气。 如果要问索尔自身的冒险感悟,在荒野那些密密麻麻的危险里,魔魂就像深海里的珍珠贝一样可遇不可求。 唯一的好消息是,索尔饲养的颅鼠终于从量的不间断积累引起了质变,通过宰杀颅鼠索尔获得了一朵魔魂。不过这种事归根结底还是运气,索尔最后总结出的是概率太,而且饲养周期性太长。 倒是颅鼠肉的获得,算是这件事的一份稳定收益,只不过或多或少的坚持吃了那么久,索尔也没感觉到自身的体质有多么明显的提升。 说到鼠类,颅鼠还好一点,索尔终究还能依靠颅鼠带来的各种利益说服自己接受。但对于那些窜行于下水道和废墟堆的脏毛老鼠,他内心总是有着一种莫名地畏惧。 说是畏惧也不对,应该说是厌恶,很深的厌恶。因为一见到那些老鼠,索尔总会瞬间联想起饥荒时期,药剂师老巴迪摩尔被老鼠们啃噬得残缺不全的尸体。 每次一见到老鼠,索尔总有种想要呕吐的欲望。时日渐过,这种怪症并没有消失,反而像梦魇一样渐渐从心理上转到了精神上,让索尔一见到老鼠就有种想要逃跑远离的冲动。 如今再次面对魔魂的狩猎问题,索尔所能做的也只是加深自己进入沉睡森林的脚步。 随着脚步的逐渐深入,索尔面对过各种各样的怪物和危险,也遇到过零散或者成队制的冒险者。甚至几天前,索尔还见到了一片蓝光。 那片蓝光很突兀的出现,就像漆黑环境下的一盏明灯。 地面上高起的荒草和灌木掩藏了对方的身影,索尔通过远远地观察后判断出,那应该是一只魔兽,因为那片蓝光时而会处于移动之中。 会移动显然就是活物,而能在荒野里自带光源的活物索尔只听说过魔兽。 眼底闪过一丝热切,但索尔终究什么也没做,甚至连爬到树叉高处观察都不敢。一旦弄出点什么动静惊扰了对方被对方锁定为目标,自己可能就回不去了。 索尔始终认为好奇心和实力是相匹配的,没有足够的实力,太旺盛的好奇心只会害死自己。 一只魔兽显然不是自己所能招惹的,索尔最终悄悄退离了那里。 然而隔天,索尔又在荒野里远远见到了一片光芒,不过这次是紫色的。 今天索尔并没有进入沉睡森林,而是绕过镇来到了镇西边的矿山。不久前据说这里爆发过诡异的事件,矿坑里的劳力和驻守在这里的佣兵全死了。 事情查无结果,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对于突然停产的矿业,老镇长埃尔顿也只能临时开出更高的薪酬去别镇招募人手或者……购买死人。 今天索尔来到这里并非想要自大的揭开迷雾,更不是出于什么正义。他只是单纯地想在外围观望一下,并没有什么具体的目的。 在荒野里混迹得久了,索尔自己也总结出了一些心得,有些事情是要靠碰的。当你想要探寻某件事情的真相时,不同的时间段来,也许会有不同的结果。 在远处观望了一番毫无所得,整个漆黑的矿山区毫无灯火。虽然视野有限,但索尔仍然能想象出整座矿山就像一个沉睡的巨人。 漆黑的矿洞竖在那里,就像巨人饥饿裂开的嘴,似乎还有来自地底的风从矿洞里涌出来。 站在矿洞门口犹豫了片刻,感受着矿洞里扑面而来的阴森未知的气息,最终索尔还是叹了口气离开了这里,自己的危机承受能力还是太弱了。 这一段探索并没有浪费掉多少时间,索尔准备接下来去往沉睡森林延续今天的冒险。路径的话,就像来时一样,绕过镇的南门,一道从西向东的弧线。 等索尔经过南门后,在大概东南方位的某处荒野,索尔骤然见到了一片紫光。 发现的一瞬,索尔迅速隐蔽在了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有了地形依仗后他才悄悄探出头来,注视着远处荒草掩映间的诡异紫色。 也许又是一只魔兽,索尔本能地猜测着,然后静默地陷入了观察。在探索这个方面,只要没有明确具体的危险,索尔属于那种越是得不到结果就越是执着的人。 他其实也没有在等什么,他只是想看看那片紫色是否会移动,如果移动了,心里有了判断的索尔就会果断离开这里。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一等就等了一天,直到手腕上的魔法沙漏显示即将入夜。 虽然索尔自诩是个并不缺乏耐心的人,但现在已经荒废了一天的冒险时间,总不能因为那片紫光不动自己就毫无意义地一直耗下去。 于是索尔在四周悄悄摸索到了几块大不一的石头。 他没敢采取直投,而是用高空抛投的方式向那片紫光扔出了石头。 因为直投的话如果对手足够聪明,一瞬间就能察觉到石块袭来的方向从而锁定目标,但抛投因为最后石头是由高空坠落,对手对于方向的判断就可能因此出现模糊甚至是错误。 石块飞出去后并没有准确命中目标,不过落在了距离那片紫光很近的区域,索尔相信那片紫光如果是只魔兽的话,这样的动静足以激起它的反应。 然而,无声无息,那片紫光仍然安静地潜伏在那里。 索尔皱着眉,又陷入了新一轮的耐心比拼之中。 又是漫长的等待过去,索尔补充了一些食物和水分,拿捏着时间再次向那片紫光扔出了石头。结果,却仍然是一样的,毫无动静。 此时索尔实在是好奇死了,那片紫光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一只陷入沉睡的魔兽?一只死掉的魔兽?又或者,是一种假装诱敌的手段?总不会是个没穿衣服的女人躺在那里发着光。 向四周寻找了片刻,索尔攀上了巨大岩石的顶端,甚至后来又爬上了周围最高的树木,妄想展开视野居高临下的远眺。 可惜周围的树木还是矮了一点,而那片紫光周围的荒草灌木又恰好地堵住了所有的角度和视野,索尔仍然没有得到结果。 最终,将长剑握在手里,感受着自己乱跳的心脏,索尔向那片紫光迈出了脚步。 他很清楚,如果那是一只魔兽,就凭对方的速度和实力还有多变强力的攻击手段,自己可能死定了,毫无侥幸的可能。 “刺啦~刺啦。” 索尔满怀着最大的戒备踩倒了沿路的荒草,不算太远的路程,走得惊心动魄。 最终,他终于来到了紫光的周围。 深吸一口气,索尔将长剑抬平,有些紧张地探出剑尖,将面前最后一簇半人多高的荒草扒开。 看见的一瞬,索尔的目光本能地一凝,下一刻整个人却陷入了困惑里。 一切已经尽收眼底,他也看见了想看见的。 草丛间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冒着紫光的五芒星魔法阵,而诡异的是这个魔法阵显然是活的,此刻整个阵体正在有序的转动着。 阵体的纹路和图案构成并不是低调的紫色,而是很耀目的那种紫色,仿佛铭刻在地面上一般,不时还有一些浓雾般的黑烟从那些纹路里冒出来,随即消逝在空气里。 索尔肯定能看懂这是个魔法阵,他困惑的是这个魔法阵出现在荒野里的意义。 在地面上画魔法阵的,索尔在伊文的秘境里见过,当时那个棺木下的地面上就有一个大型魔法阵,不过那应该是个例。 除此之外,索尔所接触的知识里唯一能联想到的就是传送阵,虽然他从没见过。 可这似乎也有些说不通,毕竟自己在这里守了一天。周围这四面荒草的环境,如果有人从这个法阵里走出来过,不论他走往哪个方向应该都不可能逃过自己的关注。 是因为……等的不够久?又或者是在自己到来以前,法阵里的人就已经出来了,只是还未回来也尚未关闭魔法阵? 这显然已经超出了自己所能判断的局面,索尔果断转身离开,因为法阵散发出的那些黑烟消散在了空气里,待久了谁知道会不会遭到什么潜移默化的腐蚀或者什么不好的影响。 掏出地图和炭笔,索尔慎重仔细地在这个位置做好了标记,然后直奔镇上。 虽然他从来不是什么正义人士,但这个魔法阵如果会为镇带来危险索尔也不会视而不见,毕竟那也是自己的生存环境。 他准备把消息带到镇上,让镇上派更有见识和经验的人来。 索尔直接找到了自己的上级部门,护民团,并且将自己所见到的详细叙述了一遍。 最终这个诡异地发现还是受到了重视,护民团的主事者出面,在格林广场的牌处临时召集了一个冒险者队,最后又在索尔的强调下增加到了两个队伍。 包括索尔自己在内,十二人,各职业搭配,男女混杂,浩浩荡荡地跟随着索尔扑入了荒野。 然后等一行人到达索尔的标记所在地时。 魔法阵不见了。 在索尔固执地要求下队伍散开,就那片区域展开了大面积搜索,仍然无所发现。 最终,众人收队,镇上也从此多了个笑话。 守墓人索尔·德雷克因为长期和死人打交道,从而遭到未知惊吓出现了幻觉,整个人不正常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躁动的荒野 索尔很清楚自己的遭遇并非出自幻觉或者臆想,只不过也许是因为来回路上的时间差或者别的什么原因,那个疑似传送阵的魔法阵消失了。 整件事想想倒也有些诡异,就像你突然在人群里看见一个抱着自己脑袋的家伙站在那里对你笑,等你拉住周围众人指给他们看的时候,那个家伙却不见了。 最终索尔也无意向谁解释什么,那些世俗的目光和议论他也从未放在心上过。 本来索尔的朋友圈子一向就很,他也从来不喜欢活在关注里。孤儿向来敏感多疑,周围关注的目光多了,要分辨的人心自然也就多了,太累。 反正自己见证了也尽力了,既然没有结果,索尔也不会去强求什么。 也许荒野里有太多的秘密,就是这样被各种意外掩埋了真相。 如今已是深秋,很快凛冬即将来临,等大雪封境后,那可不是什么冒险的好季节。 拽着秋天的尾巴,索尔最近一直很活跃。每天处理完墓地里的琐事就早早出门,天天往荒野里钻,直到疲惫晚归。 今天进入沉睡森林后,索尔随便选了个方向就开始了冒险,将一切交给运气。 地面厚厚地铺着深秋的腐叶,数不清的蜘蛛挂在树木之间,抬头是枝繁叶茂遮天蔽日的错乱树梢,潮湿微凉的空气弥漫在林间。 沉睡森林的面积太广阔,自己手里一张的地图终究无法巨细靡遗。 索尔也不确定自己来到了哪里,似乎是克劳德那家伙的墓穴附近? 就在索尔向四周观察判断的时候,视野里传来了枯叶被踩碎的声音,然后一个烂头烂脑的家伙从树后走了出来。 等看清后,索尔的目光瞬间变得炙热起来。 一个僵尸!那可是好东西! 在之前的冒险里索尔也曾经遭遇过一些腐烂的家伙,不过通常都是腐尸之流,而即便是常见的腐尸,也不是天天都能遇到的。 腐尸和僵尸的区别一眼就能看出来。 腐尸腐烂得很彻底,而僵尸要好一些,有的还会用没有眼皮的大眼珠无辜地看着你。不过最显著的区别还是身体,僵尸身上通常肌肉群完好,呈暗红色,看上去就像某个不心被剥了皮的家伙。 僵尸索尔只遇到过一次,就像魔法图鉴上介绍的那样,有没有智慧索尔不知道,但僵尸的确力气很大。 交手后从速度和力量方面来说,给索尔的总体感觉不算太强,但也绝对不弱。令人欣慰的是等索尔把那个僵斩首以后,对方很实在的为索尔贡献了一朵魔魂。 索尔并不知道僵尸这种怪物是否有明确弱点,图鉴上也没有给出相关介绍。他自己摸索着砍了好多剑才把那个僵尸的脖子砍断,索尔也不再纠结方式方法,能杀掉就好。 索尔曾经从酒馆里的洛克船长那里听说,嗯……洛克是酒馆里的一个酒鬼,平时的职业是冒险者。那家伙估计连海都没见过,不知道为什么却总是以船长自居。 喝到兴奋处,他会把自己的故事对着周围胡吹一通,从自己的荒野冒险事迹到女人裙底的颜色,总之内容驳杂覆盖广泛。 就是从他那里,索尔有一次无意间听了一嘴,据说僵尸是冒险者们比较偏爱的怪物,因为出现魔魂的概率很高,而原因似乎是因为他们有着和人类相似的外形。 这个原因听起来似乎有些扯淡,是否真实不得而知,但从自己杀掉一个僵尸就出现魔魂的结果来说,概率的说法索尔还是相信的。 也正是因此,今天再次遇到一个僵尸,索尔才会有像见到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的兴奋,并不仅仅只是因为魔魂出现的概率,还因为僵尸的阶别在自己可以挑战的范围之内。 拔出长剑,活动着手腕甩起几圈剑影,索尔直接向这个僵尸扑了上去。 然而没等索尔迎来首回交锋,伴随着枯叶被踩踏的声音,又有五六个僵尸从不同的树后现出身影。 见鬼,居然是僵尸群!在空旷的林间地形面对六七个僵尸的围攻还是有些勉强了,索尔不得不趁着合围未成型之前果断冲出了包围。 队形式的冒险优势在于可以承受更多的敌人,个人形式的冒险则在于灵活性。 不过索尔并没有逃走,而是吸引着那群僵尸,希望能通过复杂的地形让后面的僵尸群出现掉队或者走散的个别情况,那就是他的机会。 可是不知道这群僵尸是存在着团队智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群烂头烂脑的家伙不论怎么被地形分割,最后总能晃晃悠悠地凑到一堆去。 索尔仍然没有放弃,时而还会停下来等一等他们,拖着他们一路向北。 可惜的是,在距离巨龙忒勒斯所在的山坳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这群僵尸明显感觉到了什么,果断折头留下索尔独自玩耍。 对于这个结果索尔很是无语。 实际上索尔曾经尝试过依托巨龙所在的山坳狩猎,不敢说利用巨龙坐享其成,但索尔认为凭着自己时常送鱼的交情,只要自己吸引来了强敌巨龙就会让他们知道火焰为什么那样红。 想法很有建设性,但事实证明大部分怪物或多或少也许都存在着智慧,他们绝不会贸然踏入巨龙的领地,嗯,除了最初追逐索尔的那群头很铁的魔角狼。 看见僵尸们识破了自己的恶意,索尔只能反过来又缀在他们后面,寻找着机会。等脱离了巨龙的地盘,大家又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后来情况又出现了一些变化,在追追躲躲的过程里,索尔突然又遭遇了另一个僵尸群,十多个的样子,两拨合成了一拨对索尔狂追不止。 这就很危险了,索尔一路逃窜一直退回到巨龙的山坳里才甩开了那群敌人。 靠在巨龙的身体上,他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浪费了扯淡的一天。 等走在回家的路上,索尔才突然回过味来,今天似乎有些不对了。 对于这片荒野他不敢说烂熟于心,但终究也是天天在走在看,但记忆里从来没有遭遇过数量这么庞大的僵尸群,甚至连个体都很罕见。那么,这些突然出现的家伙是从哪里来的呢? 走到湖边,索尔蹬掉靴子把脚泡进凉爽的湖水里。 “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没有?”索尔突然像个神经病一样对着空无一人的湖边开口。 片刻后。 “我明明都还没现身,你是怎么察觉到我的?真是讨厌,为什么要剥夺我唯一的乐趣?”赛凡娜语气沮丧地在索尔身边坐下。 “你那点手段还是留着吓唬流浪汉和野狗吧。”索尔咧了咧嘴、 “特别的事情?你指什么?”赛凡娜不明所以。 “就是,一些在你看起来有些不正常,或者说和以往不同的事情,任何事情。”索尔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 “你这么说我倒是突然想起来,昨天好像有两个人从湖里爬出去了。” “什么意思?”索尔瞪起眼睛,有些没听懂。 “就是那两个人本来是这个湖里的溺死者,昨天突然活了过来,然后爬出去了。”赛凡娜回答。 索尔张着嘴一时想不起该说什么。 “他们都泡烂了吧?泡得像发水面包一样稀软,爬出去又有什么用呢?”索尔下意识问。 “我怎么知道,也许他们就是想爬上岸把自己晾干也说不定。”赛凡娜嘟哝着。 索尔眼角抽搐几下,莫名觉得居然很有道理。 “那你怎么看,我的意思是站在你的立场上,你认为他们是什么?”索尔又问道。 “他们显然是怪物啊!不然还能是什么?活死人?真羡慕他们能离开这片湖出去到处乱跑。”赛凡娜不甘地盯着索尔。 看着眼前有着人类眼睛身体却像透明雕塑般的赛凡娜,居然理直气壮地把那两个家伙称为怪物,索尔觉得这场谈话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了。 你自己也没好多少吧?索尔本来可以这样问的,但他没有再调戏赛凡娜,而是独自陷入了沉思。 这片荒野,似乎突然间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索尔隐约间想起之前什么时候好像有人说起过,这片土地生病了,大地正在渐渐腐烂。也有人说有太多的死者对这个世界眷恋太深,不愿意彻底地死去。 甩了甩头,索尔觉得自己想多了。这些话听起来就像某个酒鬼酒醉后的呓语,并没有具体的指向性,也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你自己心一点!”临走前,索尔对赛凡娜说了一句。 “心什么?”赛凡娜很疑惑。 “说不清,总之你自己谨慎点,不要轻易现身,多注意周围。遇到什么需要帮助的事情就告诉我,反正我也帮不了你。”索尔套上靴子。 “你……!”赛凡娜本来一脸甜蜜地听着,听到最后脸却黑掉了。 “反正心点吧。”索尔站起身。 “真想和你一起走。” “一起走?去哪里?你不是不能离开这片湖吗?” “是的,这湖里有个魔力之源,我一旦离这里太远就会消失。”赛凡娜突然有些哀伤。 “魔力之源?别的湖里有没有?对了,你知道大海吗?我虽然不知道什么魔力之源,但浩瀚的海洋里应该会有那种东西,或许我可以带你去,帮你换个环境。”索尔建议道。 “我不知道什么是大海,但是没用的,我活不了那么远的。”赛凡娜沮丧地低下头去。 索尔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安慰了几句,说以后再寻找机会。 等回到守墓人屋,索尔把今天的遭遇梳理了一下,然后缩进床铺里,结束了疲劳而毫无收获的一天。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隔天,他又遇到了一个僵尸,而这个僵尸直接把他拖进了噩梦里。 第一百一十五章 虚妄 又是新的一天,索尔睁开眼,看见满室的冰冷和黑暗。 有时候人生想想也真是很奇妙,一睁眼一闭眼一天过去了,再一睁眼一闭眼一生也就过去了。 顽石终不能长久,何况你我。 索尔对于金钱的攫取向来淡薄,不过他把这份贪婪转到了自身实力的提升上。 想想昨天遇到的僵尸群,那群行走的魔魂,可惜了。要是能把他们逐一消灭,今天醒来自己也许已经二阶了,当然,也可能自己已经倒在了进阶的路上。 起床,洗漱,随便吃了点东西,又给颅鼠喂了几片菜叶后,索尔推开了屋的门。 荒野的气息扑面而来,昨夜似乎下过一场雨,让清新的空气骤然下降了几个温度。 提起靠在屋侧的锄头,索尔活动着手臂走进墓园里。 将路过的一个骸骨敲散,熟练地用锄刃将骸骨扫拢,送回旁边的墓穴,然后继续走,寻找下一个不安分的家伙。 这就是守墓人整体工作中的一部分,麻木而重复。 不知道等自己死了以后,会不会也像它们一样不愿安睡,以骷髅的姿态从某个寂寞的地方爬出来走来走去。 将墓园里第二个骷髅敲散后,索尔的动作突然有了个停顿,手中的锄头仿佛刹那间变得像巨剑一样沉重,悲伤骤然攥紧了他的心。 如果有一天,蔻维尔从墓地爬了出来……。 算了,到那时我应该已经认不出她了,最终索尔为自己找了个释怀的理由。还好守墓人是自己,不是修格斯,不然不知道那家伙到时候会不会哭晕过去。 将第三个骷髅敲散的瞬间,索尔表情惊骇地猛然转身,可惜还是晚了。 实际上索尔刚才其实看见他了,在用黑暗视野搜索骷髅的时候,他就站在那里不响也不动,像极了黑暗里的一棵树。 索尔第一眼也下意识的也以为那是一棵树,然后将关注转到了旁边走动的骷髅上。然而,为了保持墓碑的整齐和墓地的开阔感,墓园里其实是没有树的。 等索尔念头急闪地转身,终究还是晚了。 不得不说人终究是种习惯性动物,成为守墓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还是索尔第一次在自己的菜园里遭遇袭击。 这片墓地就是他的菜园,他知道大致多少步可以走到墓地边缘的栅栏,也知道自己亲手把镇上的谁埋在了哪里。 他在这片墓地里打扫,在这里散步,在这里纳凉,在这里看着心爱的女人哀伤落泪。甚至在墓地的角落里,他还开垦出了一块田地,种上了换季的野菜。 直到此刻索尔才重新想起,不论自己曾经如何闲庭阔步,这里,仍然是荒野的一部分。 一个僵尸,扑击中带着冲撞直接将索尔扑倒在地,锄头也滚到了一边。 看清敌人的一瞬间,索尔就知道要糟。一个巨力的僵尸压在身上,索尔知道不借助利刃纯靠力量肉搏自己远不是对手,但知道也没用。 僵尸狰狞的烂脸猛然俯低,目标显然是想咬断自己的脖颈。 索尔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一手掐住僵尸的脖颈,另一只手挥拳猛砸,试图把他推开或者打翻,然而没什么用。 事实证明,有些事情如果从开头就算到了结果,假如其中不掺杂变数,那么那个结果终究会到来,不论好坏。 索尔双手并用,竭尽全力让僵尸的头颅偏离了自己的脖颈,却只能绝望地看着他的獠牙一寸寸地接近自己。 “咔嚓~” 索尔感觉自己的右肩附近仿佛被捕兽夹夹住,然后与其说是被咬断,不如说是被拽断。索尔的整只右手就那么被僵尸撕了下来,甩到了一边。 “……呵呵!”索尔嘴角浮起一道意味不明地轻笑。 疼痛?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他用仅剩的左手抠进了僵尸的眼眶,然后用头撞,用牙咬,返身捡起锄头猛砸。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干掉对方的,甚至连最后是否干掉了对方都不清楚。 实际上从右手断掉的那一刻起,对于索尔而言结果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活在这世上,他一直很清楚有些错是不能犯的,犯了,就没有改错的机会了。 看着断在一边的手臂,索尔心里突然涌起一种极度荒诞的不真实感。最终,他拄着锄头摇晃着,……昏了过去。 —————— 又是新的一天,索尔睁开眼,看见满室的冰冷和黑暗。 下一瞬,他整个人猛然从床上纵起,目光飞速偏朝一边,看向自己的右手。 握了握拳,右手上传来澎湃熟悉的力量感。 长久的寂静过去。 这真是一个……该死而糟糕的梦境! 洗漱,随便吃了点东西,又给颅鼠喂了几片菜叶后,索尔推开了屋的门。 提起靠在屋侧的锄头,索尔活动着手臂走进墓园里。 将路上遇到的骷髅逐一敲散后,又将它们的骸骨扫成一堆,重新掩埋,索尔就这么熟练地开始了新的一天。 然而,等索尔走到墓地中央的时候,他整个人却惊骇地全身颤抖起来,仿佛在一瞬间洞见了世界上最大的恐怖一样。 在墓地的一角,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朵火焰般的赤红色魔魂,似乎连风也无法改变它的摇曳。至于留下魔魂的原主人,已经消失了,不论他是一只僵尸,还是别的什么玩意。 荒野里几乎所有会出现魔魂的怪物,死后尸体都会渐渐消失,而即便是魔魂,在长久的无人理会后终究也会随风消散。 基于怪物尸体消失的现象,冒险者们一致认为怪物的所有生命力和活力都凝聚在了魔魂里,所以自身最终才会了无痕迹地消失。 这种说法是否正确不得而知,但至少获得了一众冒险者的认可。 此刻,索尔死死地盯着角落里那朵魔魂,然后视线又慢慢转回到自己的右手上,整个人就那么站在那里陷入了巨大的混乱。 这是……怎么回事?时光倒流?梦境成为了真实?还是说那根本就不是梦境?可如果那一切都是真实的,为什么自己的右手还好好地长在自己身上? 索尔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试着回归理智,做出正确的判断。 也许,那并不是梦境,自己的确在墓园里遭遇了僵尸的突袭。然后在力竭昏迷的时候,某个路过的冒险者正好救了自己,又把自己送回了屋里的床上…… 但这根本不可能,索尔只是随便捡起一个细节,就撕破了猜想。 因为自己常用的锄头就靠在屋侧,那位冒险者总不可能在救了自己之后还顺手把锄头放了回去,而且自己断掉的右手难道也是那位冒险者帮自己接回去的吗? 好吧,换一种,是自己干掉了僵尸,然后在自己神志不清的时候把锄头归位,然后自己又回到屋,把自己睡在了床上…… 可还是这个问题,就算一切都是梦游的自己做的,那自己断掉的右手是怎么长出来的。 好吧,现在来说说时光倒流,假如一切倒退,让手长回了自己身上,可为什么僵尸变成了魔魂这个结果却没有倒回去? 反过来说,既然自己的右手还在,那么最大的可能是和僵尸厮杀的那一幕或许并没有真正发生过。但是新的问题又冒了出来,那么此刻出现在墓园里的魔魂是哪里来的? 这朵魔魂正好而且及时的出现?又恰好和自己的梦境重叠?索尔是不信的。 除非是自己恰好做了个梦梦见了僵尸,而在屋外的墓地里也正好来了一个僵尸或者别的什么怪物,在自己沉睡时那个怪物玩来玩去最后把自己玩死了,默默变成一朵魔魂放在那里。 然后自己醒来打开门……,最终索尔无奈地笑了笑,因为他自己已经编不下去了。 那么这该死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是一件看起来不算多复杂的事情,却让索尔彻底坠入了迷雾里。 他甚至想起了镇上最近的传言,守墓人索尔?德雷克因为长期和死人打交道,所以遭到未知惊吓而变得整个人都不正常了。 绝对理智这种事情是不存在的,因为你的理智或者说你的判断全部都基于眼前的现实,而随着现实的延伸和变化,你的判断也在渐渐地发生着改变。 可是如果眼前的现实出现了错乱和看不清的虚妄,你的判断又该何去何从呢? 当然,你仍然可以坚持着你原有的,自以为正确的判断,但那已经不能称为理智了,而是固执。因为你对面前的现实视而不见,选择了背离,只是死死地攥紧你心目中现实的样子。 直到想得脑袋发疼索尔仍然一无所获,最终他也只能不去想,这不是逃避,而是无能为力。 他走到魔魂周围仔细观察了一下,地面上没有任何血迹,没有自己的,也没有僵尸的,周围也看不出什么厮打搏斗的痕迹。 也许是因为自己不是痕迹学家?又或者,一切痕迹都被某个喜欢恶作剧的家伙掩埋了? 最后索尔将锄头倒过来,仔细打量着锄刃,除了一些岁月的刻痕,以及一些敲打挖掘磨损后留下的印记,他仍然没有看出什么来。没有沾着血迹,也没有沾着僵尸的烂肉。 事情到这里终于不了了之,也只能不了了之。 接下来的一整天,索尔整个人一直处于一种心神不宁的神游状态。 勉强熬到入夜时分,索尔去到镇上的酒馆,找到了修格斯,将这个诡异而无解的故事说给他听。 第一百一十六章 蔓延的恐惧 去到拥挤的酒馆,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 酒缸乱晃,熟食飘香。 酒馆里很宽敞,佣兵、流浪汉、冒险者、女招待,人流混杂。 通明的灯火里,拼桌的,拼酒的,热闹掀天。有钱的家伙们占据着酒桌上的好位置,手头拮据的也总能找到个墙角缝隙把自己挤进去。 一个酒鬼顺手将身边一个路过的女招待的裙子掀起,露出半个白花花的屁股,引起一声尖叫后,他一脸高深地扭头对身边一个莽汉说: “知道吗?我根本不需要看脸,只需通过屁股的形状就能认出走过的是谁。” “可以……教我吗?”身边的莽汉明显被唬住了,听酒鬼说得很厉害的样子,一脸向往地向酒鬼问道。 “教你?别闹了,这种高深的本领需要岁月的磨练和阅历的堆积,你还不行家伙,你还需要再长大一点。”酒鬼摆着手。 听完酒鬼的话莽汉不干了,他一脸胡须不说中年至少也是接近中年,这年纪怎么也不适合用个‘’字来形容他。 将自己的酒缸重重顿在桌面上,莽汉恶狠狠地瞪着酒鬼。 “该死的,今天不把你喝趴下,我就是你父亲。” “那就拔剑吧。” 酒鬼毫不在意地用自己的酒缸和莽汉的撞了一下,片刻后突然反应过来莽汉话语里关于父亲的那个部分,然后酒鬼抓着木质酒缸的把手直接把酒缸砸裂在了莽汉的脸上。 转眼双方便你来我往地打了起来,压翻了桌子,踢倒了板凳,餐盘乱滚。 周围众人见到有热闹可看,纷纷拍打桌子呐喊着助威,直到镇长埃尔顿的亲弟弟,酒馆老板查德?赫里克向手下递了个眼色后,才终止了这场闹剧。 等动手的双方被扔到了街面上,酒馆里的众人才又回归到各自的狂欢里。 索尔跨过狼藉的地面,在修格斯身边坐了下来。 酒馆里除了待客的几张方桌外,在柜台外侧也设有一排座位。l型的柜台,酒馆老板查德就站在柜台后面擦拟着酒杯,表现着他的绅士修养,或者从这里为叫嚣的酒鬼们下单。 以前索尔并不喜欢这种喧闹的场合,但人总是会习惯的,何况这里总是会冒出各种真真假假的情报,偶尔他也能从其中受益。 整个灰幕镇并非只有这里可以喝酒,但只有这处酒馆会提供来自于周边各镇,各个层次的齐全酒水。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索尔来这里总是见修格斯坐在l型柜台的短横处。反正只要修格斯在,就一定是在那里,他似乎不喜欢柜台正面的那排开阔座位。 不知道是因为座位不好,还是因为修格斯也渐渐在镇上有了些名气,几乎没见过什么人会和修格斯抢座。 要说修格斯所占据的这处座位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好的视野,毕竟抬头就面对着柜台里摆酒的货架,要不然就是酒馆老板查德的那张沙皮脸。 等索尔挤着墙在修格斯左侧坐下,就更谈不上什么视野了,不过索尔对这个隐蔽的角落倒是很满意,总能带给他一种闹中取静的自在。 很快柜台里的查德将一个装满麦酒的酒缸递给了索尔,修格斯偏过自己的和索尔碰了一下。 以前喝酒,他和修格斯之间总是互相抢着话头,说得你来我往。而现在喝酒,沉默成了两个人之间不变的前奏。 索尔很清楚以前那个修格斯已经随着蔻维尔一起死掉了,而现在的修格斯却仍然深陷在悲伤里出不来。他的悲伤绵长而深远,连时间都按不平。 半杯下肚后,索儿说起了自己今天在墓园里的遭遇。 修格斯面无表情沉默着听完,然后拉住索尔的袖子提起来看了看,显然索尔的右手正完好无损地长在他身上。 “你一定是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你需要女人,成堆的女人和烈酒才能让你清醒过来。”最终修格斯如是说。 索尔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连和修格斯一起推测讨论的兴致都失去了,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我可能要离开灰幕镇了,如果我二阶时还活着的话,你要一起走吗?”最终索尔换了个话题。 索尔以前曾经和修格斯提起过这件事,当时修格斯满口应允,声称要游历四方声名远扬。后来遇到蔻维尔姐妹俩后,索尔没再提起过这个话题。 如今谁都不在了,旧事重提,索尔也不知道修格斯的答案是什么。 “去哪里呢?”最终,修格斯轻飘飘地飞来四个字,没什么语气,却让索尔听出了一种揪心的沧桑感。 是啊,走到哪里心都是死灰,去哪里呢?索尔沉默无言。 算了,喝酒吧,这里本来就是个适合遗忘的地方,只是没什么用而已。 “铛…铛…铛…铛。”镇上的旧钟突然敲响,钟声短促而密集。 紧接着酒馆的大门被撞开,一个佣兵模样的人冲了进来。 “有强盗来袭,人数不详,能挥剑的到镇子北门处集合,一个人头五银狼。”简短地传达后,那个佣兵迅速转身消失。 “这年头,连强盗也要为过冬做准备了,在座的有没有男人要跟我一起去拿赏金?”一个魁梧大汉拍桌而起,目光扫视四周。 “就你那两下,还是去床上和女人炫耀吧!” 周围众人纷纷起哄,但最终也响应成了一片,转眼便走了许多人。 酒馆老板查德脸色发黑地站在柜台后面,这群该死的家伙显然选择性地遗忘了酒钱,不过最终查德也只是低下头去,沉默着继续擦拟酒杯。 算了,就当支持兄长守卫镇了,也不知道酒缸再满的时候,还有几张老面孔能回来。 索尔和修格斯也同时站起了身。 “你也去?”修格斯看过来。 “为什么不呢?”索尔回答。 —————— 索尔其实并不喜欢莫名地杀戮,因为他身上有些矛盾,既有一份对生命的漠视,又保留着一份对生命的敬畏。 不过有的时候,杀戮虽然会掀起心底的负面,同样也能用鲜血把迷失的人拽回来。 既然来的是强盗,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敢拿起刀剑,不论为了什么而挥舞,都要承当相应的风险。 北门外,举着火把的强盗们密密麻麻,人类对人类,显然这是个用实力说话的场合。 两边的人毫无前奏地冲撞在了一起,鲜血瞬间染红了深秋的大地。 索尔终究没有再和修格斯联手,满地一阶,分开更能把握好眼前的实战机会。 混乱的战场上索尔咬住了一个身着皮甲的壮汉,彼此身高相仿,同样的一阶,只不过比起对方粗壮的身材索尔显得更匀称。 这个有一把蛮力的家伙刚用剑把对手劈成两半,转身就看见了奔袭而来的索尔。 闪避、格挡、对冲、互拼、翻滚。 转瞬数个回合过去,壮汉那壮硕的肌肉上被索尔拉出了两道伤痕。 他嘴里咒骂着向索尔大步狂奔而来,愤怒的挥剑,却只劈中了索尔的影子。 “你们强盗到底是过着什么狗屎生活?从来不刷牙吗?你嘴里的味快把我熏死了!”闪避的瞬间,索尔利用身体的旋转猛然一剑劈飞了他的头颅。 这个一阶的强盗最终死于口臭。 滚出去的头颅被不远处一个佣兵捡起,紧紧搂在怀里,还回头向索尔投来示威的目光。可惜索尔并没有看他,只是皱眉抬手抹过喷在身上的血污,甩了甩手,然后向下一个对手扑去。 许多连着断臂的火把掉落在地面上,引起了更广阔的燃烧,转眼烽火四野。 一个个子正徘徊在交战的双方侧面,妄图插入战局形成二打一的局面,却一不留神被飞扑而来的索尔扑倒。 那一瞬,索尔看见对方眼中哀求的神色,从面相上看,这个个子可能还没过成人礼吧,也就是十二三岁的样子。……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用左手掐住对方脖颈将对方按在地面,索尔竖起右手长剑朝着对方的心脏位置直刺而下。 最终长剑并没有刺下去,因为这个敌人突然开始莫名地抽搐,力度大到索尔差点按不住,然后索尔发现对方就像是黏在了自己手上一样。 然后从索尔掐住对方脖子上的左手处开始,一道诡异的黑气突然向敌人全身扩散,头颅、胸腔、腿部。转眼,这个敌人就这么在自己面前急速腐烂,然后越过最初的腐烂最终风化腐朽,崩散成沙。 如果不是他片刻前哀求的眼神历历在目,索尔甚至以为自己按住的本来就是具成百上千年前的古老尸体。 一瞬间,整个战场似乎都陷入了冻结,半跪在那里的索尔再也感觉不到杀戮和喧嚣,闻不见血腥和冷风。 他低头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梦境、僵尸、断臂、魔魂,一些零碎的念头在意识里乱闪、串联。 然后,更大的恐惧瞬间笼罩了索尔,因为他突然想起,不管自己今早经历的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自己断掉的其实是右手。 那么此刻的左手,又是怎么回事呢? 将左手握成拳,索尔目光危险的向整个战场扫了一眼,还好战场上一片混乱,众人各自为战,似乎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自己。 站起身,索尔已经彻底失去了杀戮的兴致,就这么沉默着离开了战场。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未寄出的信 灰幕镇北门外,侵略的强盗方和镇的防守方惨烈地厮杀在一起,喧嚣的喊杀声响彻整个战场,四散在地的火把将整片战场映照得通明透亮。 镇长埃尔顿正扶着长剑,立在灰幕镇新建起的塔楼上观望着,身边跟着他信任的老管家。 这种塔楼显然是仿照新镇那边的防卫措施所设立,只是如果不在塔楼上设置弓箭手,同时在镇外点起不灭的篝火确保弓箭手视野的话,这种塔楼也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不过归根结底也就是一些石头和木材而已,镇长埃尔顿毫不在意,就算塔楼不能在防守中出一份力,至少也是个登高瞭望的好去处。 就算看不清荒野,平时站在塔楼上回身看看灰幕镇夜景也是不错的。 比如今夜,这座塔楼就及时地发挥了一些价值,让塔楼上的人能够纵观镇外的整个战场。 一群为了过冬而前来灰幕镇劫掠物资的强盗,这种场面显然不需要三阶的老镇长亲自下场,所以埃尔顿只是在管家的陪同下饶有兴致地观望着。 塔楼上通常只会安置两到四个弓箭手,但要说实际空间,其实站下十个人也没什么问题。 此刻塔楼上除了埃尔顿和管家外,还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立在一侧。 这位老者满脸深深的皱纹,发须已经枯萎花白,身上一件月白色长袍,不敢说华丽夺目,但表面的刺绣和针脚显然也不可能出自灰幕镇乡下妇孺之手。 镇上对老者略有所知的人,在街上碰面时都会尊称一声艾凡诺法师,又或者艾凡诺大魔法师、先生、导师、法师老爷,总之,各种滑稽的称谓经常能听到。 对于乡下见识浅薄的乡民们而言,一位大魔法师到底有多大,他们不知道,也不重要。各种后缀称谓叫错了也没关系,只要送上了礼貌的态度,别无意间得罪人就好。 而年迈的艾凡诺自身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他终日昏沉的意识也不可能给他多余的精力去纠缠这些琐事。 之所以艾凡诺今夜会出现在塔楼上,显然是出自镇长埃尔顿的邀请。 按理说来的只是群强盗而已,连三阶的埃尔顿都不需要亲自下场,似乎更没必要借助魔法的力量。 不过在窥见敌人全貌以前,谁也不敢保证事情会不会藏着什么变数,所以镇长埃尔顿以牧守一方的护民官身份,向艾凡诺法师发出了邀请。 艾凡诺来得有些费劲,等他为自己加持了一个鹰眼术,在埃尔顿管家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爬上塔楼的时候,镇的守卫战已经开始了。 埃尔顿的根本目的自然不是为了瞻仰艾凡诺的魔法实力,而是为了拉近彼此的关系。 毕竟以埃尔顿自身三阶的实力,不论面对比自己高一阶,还是和自己同阶又或者比自己低阶的人,他都能清晰地感觉出对方的实力水准。 而艾凡诺并不在埃尔顿的感知范围内,这就说明对方至少比自己高出了二到三阶的实力。 按理说这样的强者进入了自己的地盘,埃尔顿要么拉拢亲近,要么深度戒备,然而埃尔顿的态度却只是维持着应有的礼貌,和艾凡诺简单交流几句后就失去了兴趣。 艾凡诺法师实力肯定是有的,可惜他实在太老了,老到经常忘记事情,而且人也有些木讷寡言,才会打着‘养老’的名头来到这种边陲之地安享晚年。 几句交谈后,镇长埃尔顿发现自己除了能从老家伙身上找回些年轻的感觉外,实在无法有更多的收获,自然也就对对方那张枯树皮般的脸失去了兴致。 艾凡诺很清楚自身情况,实际上每到一个地方他也不愿和当地的实权者有太多交集。因为就算他想和对方建立交情,上一刻和对方聊得很热络,下一刻却转身就忘了对方是谁,那就很尴尬。 于是塔楼上的双方沉默着,就这么陷入了各自的观望。 战场上的厮杀仍在继续,逐渐进入白热化阶段。 艾凡诺对这样的场景并没有多少兴致,虽然他年轻时也曾彰显勇武,但如今这把年纪,激情什么的早已经荒烟蔓草。 然而,某一瞬,战场上突然传来了剧烈的魔法波动。 普通人没什么感觉,但立在塔楼上的艾凡诺法师,却以和年纪极不相符的速度猛然转头,浑浊的老眼里暴射出精光,一脸惊骇地向战场某处看去。 可惜战场上密集的人影晃动,即使加持了鹰眼术,艾凡诺也没能一眼就锁定自己在意的目标。也就过了片刻,那浩瀚的魔法波动已经转瞬即逝,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即便自己因为上了年纪经常会有些神志昏沉,但艾凡诺仍然坚持刚才那一瞬并不是幻觉,因为魔法波动出现的那一刻,让远在塔楼上的他整个人身体都有些晃动。 真正可怕之处在于,那浩瀚如深渊般的魔法波动,并不是艾凡诺所熟悉的任何一系元素,而是一种厚重深邃的亡灵气息,挟带着铺天盖地的腐朽苍凉。 那究竟是什么? 在那一瞬,老法师心里只有这个唯一的声音。 六阶的自己,不敢说在法师体系里妄称‘贤者’,但自己的阅历见识放在整片大陆上也足以当得起‘广博’这两个字。 可面对那短瞬间捕捉到的气息,艾凡诺却产生了一种茫然地未知感,连想找出一种贴切的答案都不能。而且不止如此,他整个人甚至还生出了一种仰望感。 那恐怕有八阶……不,或许已是九阶。 该死的,这片大陆上有多久没有出现过这种浩瀚强横的气息了,如今黑暗议会的首席大长老也才是八阶而已。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艾凡诺整个人隐隐有些颤栗,这种感觉就像突然有一个石头滚到了你的面前,而你抬起头,却看见了一座延绵入云的巨大山峰一样。 好在并没有等太久,在老法师苍老震惊的脸庞上,在他尚未收回的视线里,他突然又看见了诡异的一幕。 那是战场上一个持剑半跪的少年,正竖起剑刃准备刺向地面上的敌……等等!他左手按住的是什么? 在老法师念头急转的瞬间,那半跪少年按在地面上的一个疑似人形的东西,突然就那么风化成沙,崩散在了风里。 艾凡诺目光猛然一凝,就是那里,腐朽之力!他虽然没看见开头,却捕捉到了结尾,很可能之前战场上的诡异气息就是来自于那个半跪的少年。 说是腐朽之力并不贴切,因为魔法分类里并没有腐朽魔法的说法,但这一刻,老法师认为只有腐朽这个词才贴合眼前的一幕。 所有和腐朽有关的,不,应该说所有和死亡有关的,腐朽枯萎也好,死灵气息也罢,都被归入了亡灵魔法里。 而亡灵魔法,在任何时代的任何地方,只要是人类还握有话语权的舞台,都是禁忌。 艾凡诺猛然偏头,看向身侧正低头和管家私语的镇长埃尔顿。 “艾凡诺大师,你……” 埃尔顿和艾凡诺对视着,从对方苍老抖动的嘴角看起来似乎有话要说,然而没等埃尔顿问完,艾凡诺已经果断转身,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下楼去了。 “没有礼貌的老东西,希望你不要整个人滚下去。”埃尔顿翻着白眼,看着那道颤颤巍巍消失在塔楼外侧环型楼梯上的苍老背影嘀咕了一句。 艾凡诺本来想提醒埃尔顿自己的发现,但他突然想起没用的,那种浩瀚的气息,三阶的埃尔顿在对方面前连只蚂蚁都算不上。 走出镇北门,艾凡诺拉住了一个靠在护墙边正往嘴里猛灌麦酒的佣兵。 “那个离开的年轻人是谁?” 佣兵有些疑惑地偏头看去,正好看到那道穿着黑色大衣背着长剑离开战场的萧瑟背影,和眼前火热的战场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哦,尊敬的艾凡诺法师,那是镇的守墓人索尔?德雷克,不久前据说遭到了什么惊吓,镇上都说那个人有些不正常。”佣兵哈哈地笑着。 守墓人?惊吓?不正常?艾凡诺皱起苍老的眉头,蹒跚着快速回到了自己的宅邸。 抬手一抚,油灯骤然亮起。 慌乱地翻出纸笔,艾凡诺用羽毛笔将自己今天的见闻和判断逐一诉诸于纸上,详尽而细致。不过他只围绕着亡灵魔法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对于对方阶位的猜测,却只字未提。 毕竟人老了,一些判断也难免变得畏畏缩缩,而且九阶也实在太耸人听闻了。 没有关系,死一些人,重视程度自然就提起来了,该揭露的也总会有人揭露,不论那是多么可怕动荡的真相。 落满整整三页信纸后,艾凡诺神色郑重地将信纸晾干、折叠、塞入信封,然后在信封的封面上写下。 “黑暗议会长老席,杰拉尔德家族家主,塞斯汀亲启。” 停笔后,艾凡诺用特制油蜡封好信封,然后刻印上自己专用的魔法铭文。如果任何人想要强行打开信封观阅信纸上的内容,整封信就会自行燃烧销毁。 不过就凭封面上亲启者的两个身份,这封信注定了将一路畅通无阻。 倒是路途太过遥远了,直达主城奥德伦萨是不可能的,必须经过数个领地的魔法公会分部转手。 “信鸦……信鸦。” 艾凡诺低声念叨着站起身,宽大的长袍袖子不心将桌面上的墨水瓶扫翻,还好瓶中墨水的剩量已经不多,只浸染了桌面一部分。 看看桌面和自己长袍上溅上的墨滴,艾凡诺蠕动着苍老嘴角咒骂了一句,然后找来块抹布擦拟起来。 “该找两个魔法学徒了,希望别再像原来那两个笨手笨脚的蠢货一样,这次就在灰幕镇,找两个手脚利索勤快的。”艾凡诺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等到擦拟完毕,他站在房间中轻抚着自己的胡须陷入了思索。 我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事呢?艾凡诺一边尽力回想着,一边将桌面上的书籍和信整齐地收拢成一堆,试图通过理智的行为唤起更多的记忆。 是了,该进入阅读了。 片刻后,老法师艾凡诺泡了杯热茶,捧着书本陷在摇椅里,开始享受起了自己的悠闲。 第一百一十八章 在树上(四)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晚了点,明明已经过了立冬,大雪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虽然没落雪,但气温已经有了冬天的样子,感受着空气里将至未至的寒意,索尔紧了紧自己的衣领。此刻他正位于新镇靠近领主府的一条巷道里,往来行人不多。 索尔一边走一边借着周边建筑透出的灯火在巷道里探头探脑,似乎在观察身后有没有尾巴,或者什么藏在暗处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这次来新镇,主要是想趁着大雪未封境以前赶一个来回,到新镇集市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自己出手的货物,还有个原因是他有件事想找克蕾蒂帮忙。 今天是这个月最后一周的星坠日,按照他和克蕾蒂之间那从未履行过的约定,他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那个美丽的半精灵。反正能见就见,不能见也关系不大。 沿着领主府正门右手边的庄园围墙,索尔边走边在心里默数,一直数到第十六和第十七棵树之间,他才停住了脚步。 靠近墙边,索尔很快发现了一条沿墙垂下的粗实绳索,果然有! 试着拉扯了下,绳索的另一头应该牢牢地系在了院墙里的什么东西上,足以承受自己的体重。 最后往巷道里扫视了一圈,索尔拽紧绳索,几下把自己扯上墙头,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领主府。 做贼这种事索尔谈不上擅长,不过常年和修格斯混在一起,难免也渲染过一些。 心地躲过两拨巡逻守卫后,索尔沿着脚下的碎石径一直向前,到达尽头的矮墙后,他一个纵身挂上墙头,轻松地翻了过去。 看来克蕾蒂并没有骗自己,索尔能分辨出自己此刻已经置身于花园中。视线穿过花园,可以看见远处领主府餐厅里透出的明亮灯火,也不知厅中的餐宴是正在热烈还是已经收尾。 索尔攀上树身在粗壮的枝丫上坐了下来,他也不确定这棵树是不是当夜那棵树,也不知道此时自己是来早了还是来晚了。总之等吧,这花园一角的隐蔽和静谧让索尔很满意。 等待了大概半个沙漏的样子,花园草叶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呀!你怎么会在这时候来?”克蕾蒂那婉转悦耳的声音里透出满满地惊喜。 索尔转过头去,看见黑暗里克蕾蒂隐约的轮廓,却看不清她的表情。本想随意应付一句,可张了张嘴索尔却什么也没说,心里有些愧疚。 他突然想象出这个对自己抱以期望的美丽少女,每个月的第二周和第四周都会到这里来看一看,或者孤独地坐一坐,不论风雨。 转眼,已是一年,即便自己从来没有履行过约定,她仍然默默重复着这份期待,也不知道这一年下来她经历了多少次失望。 拍了拍身侧的树干,索尔示意她上去坐。 “呃…这个…今天……呃,我可能有些不方便。”克蕾蒂支支吾吾地语气有些失落。 “没关系的,已经入夜了,你早点休息吧,我稍坐一会就走。”索尔平淡地回应了句,转头看向新镇的夜景,也许她临时被什么人或什么事拖住了,索尔表示理解。 黑暗里,克蕾蒂跺了跺脚。 “你稍等我一下,我很快就来。”对着树上喊了一声,她转身跑掉了。 又过了一会,克蕾蒂重新回到树下,挽住索尔的手被他一把拉到了树上。 “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吗?”克蕾蒂在索尔身边的树干上坐下,从语气听来心情应该是不错的。 克蕾蒂头上戴了顶宽边的女式礼帽,帽沿边际垂下的两层面纱遮住了她的容貌。 “又不是没见过,至于吗?”索尔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你管我,我想保持点神秘感,而且看到我美丽的容貌,万一你心怀不轨怎么办?”克蕾蒂调笑着。 “那是谁?”索尔目光一凝,看向花园。 在克蕾蒂下意识转头的瞬间,索尔一把掀掉她的礼帽藏到一边。 “呀!真讨厌。”克蕾蒂抬手在索尔肩上拍打了一下,然后又赶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谁干的?”索尔看着新镇的灯火,问了一句。 “还能有谁,你看了那么多故事,难道不知道大多数后母都是很可恶的生物么?我这种可怜在家族里也没有什么反抗的力量。” 在克蕾蒂美丽脸庞的一侧有些发红,眼角还有点淤青,似乎被谁甩了一巴掌。反正也被发现了,她也不再掩饰,挽住索尔的手臂靠在了他肩上。 “你……不要这样,还有你这裙子很危险啊,看得我……很紧张。”索尔有些无语。 不只是礼帽,克蕾蒂刚才回去那一趟显然还精心打扮了一番,换了一身纱质的短裙,只能勉强掩盖住大腿一部分,那要命的肌肤很晃眼。 “噗~真虚伪,你会紧张?没关系的,我允许你随便看,甚至伸手都没关系,我保证不会告诉艾琳。”克蕾蒂还是那副活泼的样子,在树干上晃着腿。 骤然听见艾琳的名字,索尔的神色瞬间有些黯然,扭头看向夜景。 “你们……怎么了?”聪慧如克蕾蒂,从来不会漏过任何细节。 在索尔一番大致的讲述后,空气有些沉闷。 “呼~女人总是习惯提前规划自己的人生,比如和怎样的男人在怎样的地方过着怎样的生活,最好能有个完美的结局。而男人都是冒险家,未知和神秘仿佛对他们有着致命的吸引。” “艾琳那傻姑娘,还不知道自己放弃了什么。”克蕾蒂试着做出总结,想要活跃气氛。 “你不用刻意吹捧我的,还有,不要那样说她,我也远远没有那么好,是我不配。”索尔平静地回答道。 “所以,是不爱了吗?”克蕾蒂问。 “我不喜欢‘爱’这个词,爱是从身体到灵魂的侵略。”索尔转头看来。 “爱是互相伤害,善良的人选择伤害自己,自私的人选择伤害别人。”克蕾蒂看着索尔。 “……” “所以你现在是不是悲伤得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克蕾蒂狐疑地盯着索尔。 “悲伤已经过去了,我其实是有点想笑,因为你刚才说话的样子突然让我想起了一条狗。噢,抱歉,我并没有骂你,那真的是一条很特别的狗。” 在克蕾蒂俏丽的白眼里,索尔解释了一句,然后继续说了起来。 “某天,一个猎人骑着马带着猎狗出去打猎。” “可惜今天的运气不好,在森林里徘徊了一天毫无收获。” “无奈,猎人只能骑在马背上胡乱地转悠着,等待幸运垂青。” “走着走着,跨下的马突然不耐烦地回头对猎人问道,到底还要走多久?什么时候吃饭?我要饿死了!” “看见马突然说话,猎人吓得直接从马背上滚了下来,拽着猎狗一路狂奔。一直逃到一个土坡背后,猎人才敢趴在土坡上回头观望身后的动静,还好马并没有追上来。” “然而等猎人一转头,看见身边的猎狗背靠着土坡,正用狗爪抚摸着自己毛茸茸的胸口。还一脸无辜地对猎人说,老天!吓死我了!那匹马居然会说话!” “然后可怜的猎人就晕过去了。” “噗~呵呵嘻嘻嘿嘿哈哈!”索尔故事刚讲完,克蕾蒂立马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尖笑,笑得一头金发乱晃。虽然声音依然悦耳,可还是唬了索尔一跳,赶忙一手捂住了她的嘴。 “你……正常一点,说实话这并不符合你一贯的淑女形象。”索尔一脸惊恐地向四周乱看,克蕾蒂那一瞬的动静有些大,万一惊动了谁就麻烦了。 克蕾蒂紧紧搂着索尔的手臂,整个人仍然在那里震动不已,好几次索尔差点被晃得坐不稳从树上掉下去。 等笑够了,她才在索尔捂住自己的手掌上咬了一口,然后转头佯装嗔怒地瞪着索尔。 “你才是狗,说话不算数的癞皮狗!” 索尔很认真地看着她,片刻后突然开口。 “有一只狗,发现了一只兔子,然后去追。” “它们绕着一颗粗大的老树追逐,追来追去,追来追去。” “追了一会狗突然发现兔子不见了,一抬头发现树干上有个大树洞,你猜兔子去哪里了?”索尔问。 “最大的可能是兔子抓住机会,趁机躲到树洞里去了。”克蕾蒂尝试着分析。 等她说完,索尔一脸怪异地看着她说道: “看吧,你还不承认,那只狗也是这么想的,你们明明就想的一样。” 克蕾蒂咧着嘴愣了愣,然后狂风暴雨般的拳头向索尔扑面砸来,索尔一脸从容,厚颜无耻地享受着克蕾蒂的按摩手法。 等到笑闹够了,找回了彼此间的熟悉,索尔才提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至于自己身上所发生的那些荒诞的、沉重的,索尔没有去提,他也并不认为克蕾蒂能洞穿真相。就算说出来,除了平添彼此的烦恼和担忧毫无用处。 “我可能有件事需要你的帮助。” “所以,你其实并不是来看我的对吗?”克蕾蒂飘来一个幽怨揶揄的眼神。 “呃,这个……”索尔张着嘴回答不了,毕竟需要帮助了才想到别人,即使厚颜如索尔终究还是有些赧然。 “你可不像是终日等待一段感情的无知少女。”索尔憋了半天,最终冒出来这么一句。 “哼~我生气了,不论你的困境是什么,很抱歉我都帮不了你。”克蕾蒂将头扭朝一边,留给索尔一个金发的后脑勺。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在树上(五) “……你理智点”索尔用肩膀轻轻拱了她一下,显然克蕾蒂正等着自己去哄她。但哄是不可能哄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哄,索尔在心里挣扎着。 克蕾蒂一脸冰霜地转回头来。 “大部分人总是想把世界变得理性一些,人们计算时间的流逝,研究四季的交替和植物的习性,观察天气,但实际上我们的生命有大部分是非理性的。” “就比如我现在,我就很生气,很愤怒,已经毫无理智可言。” “……”印象里的克蕾蒂一直是这样的,多变而生动,还时而让索尔头疼。对于这样的女孩如果只谈容貌和美艳那简直是在侮辱她,关键还是在于她的聪慧,那也是索尔最欣赏的部分。 “人生最大的幻象是什么?”索尔问。 “天真,世间最美的音乐是什么?”克蕾蒂反问。 “沉默。” 等索尔回答完后,两人很有默契地抬头相视一笑。 “那么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女王陛下满意?听听在下卑微的请求。”索尔在心里笑着。 看见索尔服软,克蕾蒂一扫满脸的冷傲,又变回了之前的样子,她指着自己眼角的淤青,凑近索尔给他看。 “我都这样了,你难道就不心疼吗?”克蕾蒂一脸可怜地开口。 “心疼~,谁说我不心疼,我又不是石头,其实我内心早已疼得裂开几次了。正是因为预料到可能会发生这样的局面,所以我特意准备了些点心,希望能略微宽慰女王大人受伤的心灵。” 索尔一边说着一边从大衣里拿出一个盒子,摊开在手掌上打开,里面有一些精心处理过的肉块,撒上了索尔特制的调料,在空气里散发着沁人的微香。 “好吧,看在你一片忠心的份上,本女王就勉为其难地帮你品尝一下。”克蕾蒂很优雅地伸出修长的指尖,慢慢从盒子里捻起一块轻轻放进嘴里,细嚼了几下。 “嗯,真好吃!是什么?”克蕾蒂美丽的眼睛眯了起来,一脸幸福享受的样子。 索尔默默看着她,她总是那么善良,哪怕是在这种细节上。对于自己的厨艺索尔很清楚,这点食物勉强能入口,但那也是在才出炉的时候。 这一路来到新镇得益于低温和自己的保存,才没有变质,但是此时已经冷透了。食物一旦失去了适合的温度口感将大打折扣,甚至嚼不动都有可能,可她却能一脸甘之如饴。 我该怎么回抱她的善良呢? “想不到你身为一个鉴定师连这是什么都不知道。”索尔轻笑一声。 “我只能算鉴定学徒,而且这根本不是一个鉴定师该掌握的知识好吧?”克蕾蒂白了索尔一眼,努力捍卫着自己的领域。 “这是颅鼠肉。”索尔回答。 克蕾蒂眉头跳了一下,很快又回归平静。 “真的,就是我饲养的颅鼠,严格说来这是鼠类的一种,你把它当做老鼠也可以。”索尔看着克蕾蒂又认真强调了一遍。 克蕾蒂眼底掠过一抹狐疑,瞬间看穿了索尔的把戏。 “就算是老鼠肉那又怎么样?好吃就行,真羡慕你能经常吃到这种美味。”克蕾蒂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又捻起一块放到嘴里。 索尔心里呵呵一声。 “是的,这种肉还算不错。但我也吃过苦的,我可能没有对你说过,之前灰幕镇饥荒的时期,我曾经吃过许多奇怪的虫子,一些毛茸茸的柔软节肢塞在嘴里反复地嚼。” 克蕾蒂咀嚼的动作变慢了些,但还是对着索尔挑了挑眉毛示意他放马过来。 “还有一次,我绕到灰幕镇南门外的海边去看海景,发现海面上飘来一只鸡,毛被拔光了,光秃秃那种。我很高兴,想不到还能遇到一顿野味,于是想把那只鸡拿上岸来烤。” “可没想到它因为在水里泡得太久,已经腐烂了。等我伸出手去,什么也没抓住,只抓住一手粘腻的腐烂碎片。” 克蕾蒂嘴里咀嚼的动作停止了,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 “还有一次,我在草丛里发现一只猫,它瞪着明亮的眼睛在黑暗里看我。我吓唬了两下发现撵不走,于是我很好奇地走上前轻抚它的脑袋。” “可惜它其实已经死去很久了,身体内部已经被虫子蛀空。直到我发现手感不对将它整个躯壳提了起来,密密麻麻的苍蝇从躯壳里涌出来飞了我一脸,真是倒霉。” 听到这里,克蕾蒂表面上还在强撑,可脸色已经绿了。 “你最好住嘴,在我咬死你之前。”克蕾蒂颤抖着出声,抑制着翻滚的恶心感,歇斯底里地扑到索尔怀里,一嘴咬在他肩上。 索尔知道此时自己只要敢再追加一句‘你不要吐在我怀里’,肯定会被克蕾蒂吐一身。所以他适可而止,只是拥着她预防她掉下树去,脸上掠过得胜的表情。 以前和修格斯抢肉吃的时候,他们彼此间讲过许多更加反人性的故事,但每次最后都是索尔大快朵颐。连修格斯那种厚皮狗都要败下阵来,何况是抵抗力超弱的克蕾蒂。 最终,两人相拥着,脑袋靠着脑袋,将一盒颅鼠肉消灭殆尽。 “……很抱歉,吃掉了你的生日。”克蕾蒂抢过索尔的水囊咕咕咕喝了一气,然后说了那么一句。 “你怎么知道?”索尔震惊地转头看着她,这盒颅鼠肉的确是索尔为自己准备的,因为他盘算着生日那天自己应该正在赶往新镇的旅途里。 可惜路程匆匆也没有找到什么吃的机会和心情,这才留了下来。 “嘁~入冬第一天而已,本女王自有线人。”克蕾蒂骄傲着。 抬手将索尔的脸掰过来,克蕾蒂顶着他的额头吻了他一下。 “生日快乐!”克蕾蒂轻轻说道。 “谢谢你,关注着我灰尘遍地的生活。”索尔感慨了一句。 “那你此刻是不是也很想知道我的生日?从而回报我?”克蕾蒂追问。 “抱歉,我毫无兴趣。” “为什么?” “穷人生活不易啊!能省一份生日礼物不好吗?我最近正好在学着过日子!”索尔一脸沧桑地转头看向新镇的灯火,稳如老狗。 “你这个……无耻的气鬼!我不管,我的生日在秋天,反正你已经听见了知道了。希望你在礼物和生命之间做出理智的选择,到时候要是本女王没有看到让人眼前一亮的礼物……哼哼!” 等到闹够了,克蕾蒂靠着索尔问道: “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我在一个奇怪的秘境……”索尔边说边从大衣里掏出从秘境里得到的那枚戒指,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克蕾蒂一把抢了过去。 他没发现这枚戒指有多特别,只是本能地认为出现在那种秘境里也许有些不凡,既然克蕾蒂是鉴定师,也许会略有所知也说不定。 “呀!大炼金术士弗伦萨的低语花园。”克蕾蒂双眼放光地感慨着。 “你……说人话,噢,我意思是说点我能听懂的。” 索尔挠着头,看克蕾蒂的样子她应该知道点什么,可是她嘴里冒出来的那一串既像是名字又像是建筑名称的话语听得索尔一头雾水。 修长的指尖仔细地抚过戒指内环每一个铭文,克蕾蒂深吸口气,坚定了自己的判断,然后扬手在索尔肩上轻轻拍打一下。 “你发大财了,噢,不,这已经无法用价值衡量了。严格的说,就算是现在,这也是大陆上排名前五的秘宝。” “发财?秘宝?不至于吧,这个戒指的含金量融掉估计就够打造一对耳环,要不就充当你的生日礼物?提前送给你?”索尔一脸狐疑地说。 克蕾蒂抬手抚住额头一脸无语。 “笨蛋,弗伦萨是古王国历时期盛名享誉大陆的顶级炼金师,他曾经打开贤者之石得到了永生,后来在挚爱离世后,他亲手为爱妻打造了这枚戒指,借以寄托哀思。” “哦,炼金术我知道,就是用一些金属和液体什么的相互作用……”索尔不太确定地回忆着。 “那不是什么炼金术!那只是后来无知之人的篡改,想成为这个领域的主流,在领域里占有更多的话语权。他们认为世事处于物质中,而物质相互反应,不论相加相减或融合,最后总量是不变的。” “不过他们那一套也不能说是错的,因为他们自成体系,也有着许多站得住脚的可靠学说,但那顶多只能算是一门新学科,新领域。” “真正的炼金术其实在古王国历甚至更早的时期就有了,只是流传到今天已经模糊,再加上人才凋零和许多配方的遗失,才被别的学科趁虚而入。” “古老炼金术的核心公式很简单,其实就是未知加未知等于未知,比如我就知道三尾蝙蝠的血液加蜥蜴尾巴等于猎豹变身卷轴,这算是炼金术中最初级的一个配方。” “可惜我从来没见过或听说过三尾蝙蝠,也就从来没有过验证的机会。炼金术的终极目标是贤者之石,那是所有正牌炼金师的最终理想。” 克蕾蒂的这堆解释引起了索尔浓浓的兴趣。 “什么是贤者之石?”索尔迫不及待地发问。 “这片大陆上过往的历史里曾经有过三个贤者之石被打开。” “已知的只知道大炼金术士弗伦萨从其中获得了永生,古王国英雄沃瑞德得到了一次时光倒流的机会,救回了已死的挚爱,至于剩下的一个则秘而不宣没有流传。” “在鉴定师公会的古老文献里,并没有具体描述过贤者之石是怎样一件物品有着怎样的外观,但文献指出贤者之石本身就代表着未知,就像一个魔盒。” “噢,用冒险者的话来说那就像是个神秘的宝箱,你不知道里面是宝物还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一切随机而生。但正是因为这种改变命运甚至改变世界的未知,那么多炼金术士才会前仆后继。” 永生?时光倒流?索尔皱着眉陷入了思索。 第一百二十章 在树上(六) “听你说了这么多,又是炼金术又是秘宝的,问题是这枚戒指本身既然是大炼金术士弗伦萨为爱妻打造的婚戒,噢,不对,是别人哀思的纪念,但我没听出来有什么不凡啊?”索尔疑惑地问。 克蕾蒂伸出白皙的手掌将戒指在掌心上摊开。 “这是一枚魔法戒指,确切地说,是一枚空间戒指。只不过如今戒指的魔力已经被封印,戒指本身是没有任何魔力波动的,就算高阶魔法师也感应不到。” “但我刚才试了一下,封印这枚戒指魔力的并不是更高阶别的强横魔力,而是精神力。所以现在戒指的储物功能无法使用,除非擦掉封印。” “魔力和……精神力……”索尔支吾着,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 好在克蕾蒂很默契地为索尔做出了解答。 “魔力和精神力是两种东西,只不过常常被无知的外行者混为一谈。” “魔力,可以看做一个总量,简单地说决定着你所能施展的魔法强度也就是魔法级别的高低,同时也关系着你能重复施展某种魔法的次数。” “往高深了说,你自身是否有魔力,也决定着你是否具备魔法天赋,是否能走上魔法师的道路。至于魔法的元素亲和,那是基于有魔力前提下的新的分支方向。” “而精神力,同样也可以看做一个总量,当你集中精神认真地做某件事情的时候,能持续而专注地做多久,这个过程消耗的就是精神力。” “可以说不论你思考,还是想长时间保持冷静,又或者你大哭大笑各种情绪变化,其实都在消耗精神力,无非是耗量不同而已。” “每天当你睁开眼醒来,往脸上掬一捧凉水洗把脸,意识逐渐复苏,这个时候的精神力通常是最充足的。” “魔力和精神力都可以通过休息或者一些特殊手段逐渐恢复,比如药剂或者冥想之类。反过来说,一旦你强行透支精神力或者魔力,都会引起身体不适,陷入昏厥甚至死亡。” “也许是因为最后的结果差不多,所以人们常常把两种混为一谈。”克蕾蒂解释得很详细。 “也就是说魔力只会出现在少数人身上,而精神力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有,毕竟我虽然不能用魔法却能长时间专注地做事情,是这个意思吗?”索尔若有所思地问。 “对的,是不是突然觉得我不仅美丽而且还很聪明博学,是不是对我早已钦佩得不能自己?”克蕾蒂一边回答索尔一边调笑道。 “你的确很聪明,但在智慧方面还差着我一段距离。不过你曾经暗中偷看我那么多次,难免总能学到一些,所以这并不奇怪,继续努力吧,朋友。”索尔一脸高深地骄傲道。 挡住克蕾蒂的拳头后,索尔又回到了戒指的话题上。 “既然这枚戒指被原主人用精神力封印,我想要使用的话必须擦掉他的封印,问题是大炼金术士弗伦萨的精神力可能比我强大得多啊,我可以吗?”索尔不确定地问。 克蕾蒂笑了起来。 “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复杂,现在戒指不在他手里,那么他的精神力总量是不变的,或者可以说成是一个死数字,甚至还会因为岁月的流逝而自身有所削减衰弱。” “现在因为你掌握着戒指,你可以通过每天反复的精神力累积,随着时日渐过,你的精神力总量终究会压过他,成为戒指新的主人,而秘诀只在于时间。” “这听起来似乎是一个艰难漫长的过程啊?既然你说得那么有把握,不如我把戒指送给你,你来使用怎么样?”索尔建议道。 “你终究要带我逃离这片领地,到时候你的不就等于是我的吗?我已经想好了,到时候我喜欢的衣服鞋子就可以全部都塞进戒指里带走了。”克蕾蒂搂着索尔的手臂陷入了规划。 索尔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理直气壮的懒鬼,又有了新的疑问。 “空间首饰我听说过,也的确是好东西,据说顶尖家族手里握有一部分。可说到底,也只是仅此而已,难道就因为能储物就能排进大陆前五的秘宝?” “不知道,在我们鉴定师的秘宝排行上是这样的,或许戒指本身还有些别的秘密,但那就需要你自己去发现了,所以努力吧!”克蕾蒂拍了拍索尔。 “我突然想起来,既然大炼金术士弗伦萨从贤者之石得到了永生,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现在都还未死去?如今我抢了他的戒指,这怕是很危险吧?”索尔不放心地问。 克蕾蒂眼睛眨了眨,然后很不厚道地怂恿着。 “没关系的,你平常用的时候隐藏着点,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放心,我嘴很严的,而且我人都是你的人了。”克蕾蒂靠在索尔身上。 “……什么我的人,你正常点。对了,我能不能把你塞进戒指里带走,这样岂不是会很方便?”索尔突发奇想。 “那怎么可能,原来有个魔法悖论是什么来着?我一下子想不起来。” “总之有生命的活物是无法放入储物空间的,一个是无法放,另一个是就算你的精神力真的强横到能把有生命的活物放进去,该生命也会被魔法边界的乱流撕碎,撕得稀烂,绝无幸免。” “除非你想得到一个稀烂的克蕾蒂,你忍心吗?”克蕾蒂趴在索尔肩上可怜巴巴地看过来。 一个稀烂的克蕾蒂?索尔脸颊抽搐地想象了下,那还真是暴殄天物。 “好吧,现在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让我用我的精神力去抹掉弗伦萨的精神力,那具体到底该怎么个抹法?总不至于拿着块抹布天天擦来擦去吧?”索尔问。 克蕾蒂想了想,然后捧起索尔的手。 “你习惯将戒指戴在中指还是食指上?又或者别的手指?” “我觉得随便吧,其实我也没戴过,哪个手指又有什么区别?”索尔也想不出什么答案。 “那就食指吧,这样看起来会显得稳重而有修养。”克蕾蒂愉快地决定后,将戒指套在了索尔食指上。 难道我戴在中指上就会变成个流氓不成?索尔心里无语地翻着白眼。 “好了,现在戒指戴在了你的手上,但它并不是你身体的一部分。” “现在闭上眼睛,试着发散你的思维,想象你能透视它的材质,又或者用你的意志去触碰它。总之先调动起你的意识,让它尽可能地深入一些,找一找,任何特别的东西或感觉。”克蕾蒂在一旁引导着。 索尔依言闭上双眼,紧皱着眉头,绷紧的嘴角再加上一脸严肃的表情,看起来就像……就像便秘一样。 “扑哧~!”克蕾蒂实在没忍住喷笑出声,以索尔平常的刻板严肃的样子和此刻那纠结的表情反差实在太大,克蕾蒂觉得自己实在无力抵挡。 突然的笑声打断了索尔的凝神,他脸色发黑地看过来,克蕾蒂赶忙掩住嘴。 “我不该笑的,好吧,是我不够坚定。你再试试,再用力点,你一定可以的。” 等索尔重新闭上了眼,克蕾蒂赶忙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想再看一次那蠢萌的傻样。 闭着眼的索尔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微微睁开一只眼,就看见克蕾蒂圆瞪的两只大眼睛正散发着炙热的光明。 索尔索性一侧身骑在树干上,背对着克蕾蒂。 “气鬼。”克蕾蒂轻骂了一声。 “我看见了……嗯…我好像看见了……一扇门?”等待了一段时间后,索尔突然出声。 “试着推开它。”克蕾蒂鼓励道。 索尔闭着眼睛下意识抬起手,像个瞎子一样在身前摸索着,克蕾蒂无语地捂着额头在他背上拍打了一下。 “笨蛋,不是用手,而是用你的意识,或者说你的意志,重新来。” 索尔皱着眉头又试了几次,转眼已是满头大汗。他觉得很神奇,明明是在意识里或者说就像在脑海里用力推那道门,可自身身体却出汗了。 “那道门似乎很厚重,暂时推不动,也许等我低调地进入二阶后,这种情况或许会有所改善。”索尔不太确定地猜测着。 “你低调不了的,当你成为真正的强者以后,连低调也是一种炫耀。”克蕾蒂捧着一块馨香柔软的手帕为索尔擦着汗。 “看不惯你的人,无论你怎么做,他们仍然看不惯你。除非某一天你用武力让他们深深吸取了教训,或者被你的其他方面所折服。” “其他方面?你指什么?”索尔疑惑地转头。 “呃……比如人格魅力,又或者说什么高尚品德之类。”克蕾蒂回答。 “那我还是教训他们吧!”索尔瞬间愉快地做出了决定。 “最近你还在去往荒野吗?不要太执着,能逃就逃,拼命的时候多想想我。”克蕾蒂的手帕轻轻抚过索尔的额头。 “嗯,最近的荒野似乎越来越不稳定了,我通常会进入沉睡森林。” “蜘蛛巢穴、巨魔山洞、甚至森林深处的哥布林聚落、精灵部落,荒野什么时候稳定过?” “你怎么会知道?”索尔惊讶地看着她。 “唉嘿嘿~本女王向来是这么美丽聪慧!”克蕾蒂发出可爱的傻笑声。 “那你没想过回到精灵族的部落去吗?”索尔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克蕾蒂偏头枕在索尔肩上,语气有些低落。 “不论对于人类还是对于精灵,我都只是个异类而已,回哪去呢?” 第一百二十一章 在树上(七) 一阵肃然的冷风吹过。 然后,就像是过去了某种前奏般。 “下雪了。”克蕾蒂伸出纤细的手掌,捧住空中徐徐落下的白色。 今年迟到的雪,终究还是落下来了。 “趁着雪还不大,我也该离开了。”索尔仰头向漆黑的天幕里看了一眼,呼出一口白气。 “你……别走。”克蕾蒂的声音有些低落。 “可是我再不走,最后可能就找不到商队了,然后大雪封境……” 索尔的话终究没有说完,他看见克蕾蒂无比眷恋地趴在他的肩上,一手拉着他的袖子,一手拉着他的衣襟。不再古灵精怪,不再喜笑颜开,只剩雪花一样的柔弱。 “好吧,我再陪你一会,但你要答应我先回去加几件衣服。”索尔微微叹了口气。 克蕾蒂微微摇了摇头。 “听话,我保证不走,就在这里等你回来。”索尔轻声劝慰着。 “我不想独自穿过冰冷的径,回到悲伤的孤独里。”克蕾蒂把脸埋在索尔肩上,发出细微的声音。 又来了一阵冷风,卷着雪花围着两人转了一圈,能感觉到克蕾蒂隐约地颤栗。 “傻瓜,明明知道已经是冬天,为什么还穿着这么点衣服到处乱跑?” “我是专门为你而穿的,我想把我最美丽的样子刻在你心里。” 短暂地沉默后,索尔侧身搂住她的脖颈和腿弯,将她微微抱起,然后侧坐在自己腿面上。 “抱紧点,不然掉下去了。” 克蕾蒂赶忙紧紧搂住索尔的脖子。 索尔用空出来的手解开自己的大衣,然后罩在两人的头上,又从外面扣上大衣领口周围的扣子,只开着衣摆下的两颗。 树上仿佛突然多了一顶的帐篷,远看去就像个无头肥胖的怪物。 拉扯衣摆盖住她冰凉的腿后,索尔才一手扣着她的腿侧一口扣着她的腰将她固定。 “我对你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克蕾蒂的语气是陈述而并非疑问。 索尔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你真的相信吗?”即便收到了回答,她还是在执拗地问着 “最初是半信的,虽然我很清楚自身没什么值得别人觊觎算计的,但你知道,我这种人向来敏感多疑,也不喜欢卷入无谓的麻烦。” “后来再仔细想想,初见的那天夜里,虽然我没有亲眼看见,但我仍然能想象出你提着裙摆飞快冲过花园跑到树上来等我的样子。” “虽然我不信什么命运,但我必须承认我是幸运的,这世上能为我这种人匆匆跑来的女孩不多,何况还是你这样优秀美丽的女孩。” “我……又怎么能不信呢?” “对不起,这一年都没来听听你的声音,感受你的苦楚……” 克蕾蒂一直在安静地听着,听到索尔说对不起,她红着眼眶打断道: “没关系的,我们还有以后,其实我们很幸运了。就像《旧夜微光》里的瑞迪和瑟琳娜一样,即便他们的相爱只有短暂的两年,却远胜过别人的一生,” “可是,我并不值得,我远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我甚至都不是个好人,活在道德与约束之外,手染鲜血,心怀狠戾。”索尔有些怅然。 “不准你那样说,我了解你,从很久以前就。我只是好后悔,我本来该是你第一个女人的,为什么我不能再勇敢一点。” “了解一个人一辈子都未必够,即使今天的我看起来是这样,但我们终究会倒在时光的洪流里,面目全非。” “那又有什么关系,至少此刻我在你怀里,听着你的心跳,温暖而静谧。这样以后就算行走在地狱中,我的心也有了可以安放的去往,这就足够了。” 克蕾蒂轻轻地说着,慢慢闭上眼睛,似乎陷入了睡眠。 过了一会。 “再过两年,等你再健壮一些,这棵树丫也许就承受不住你的重量了。” “没机会等到那一天了。”索尔凝视着远方。 “你终于决定要走了吗?带我一起吗?”克蕾蒂拉住索尔衣襟,期待的声音里掺杂着焦急,明亮的目光在黑暗里熠熠生辉,透露出对自由的期待和向往。 印象里的克蕾蒂一直是这样的,似乎总是对周围的环境缺乏安全感,而过于执着某些字面上的答案。可是那有意义吗?这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语言。 索尔低头看着她。 “你愿意一路嚼着草根,冬天和猪挤在一起取暖吗?” 真实的冒险旅途肯定不会那么落魄,但也绝不是什么美景,所以吃苦的心态是最基本的,而索尔最擅长的就是抱着最大的希望做最坏的打算。 “我愿意!我早就说过的,我可以为了自由而死去。”克蕾蒂毫不迟疑地给出了答案。 看着她眼里满满地坚定,索尔点点头。 “本来我曾经计划会有一个冒险队伍,我自己挂着个战士的名头,其中会有一个盗贼的位置,或许还会有洛顿和瓦勒中的某一人,嗯,就是我的朋友们,但如今显然有了变化。” 索尔将各人目前的生活状况大致分析了一遍,又对其中各人的心情变化做了些猜测。 “所以,可能最终只有我一个人离开。而你将把性命交到我的手里,当危险来临,不论我退避还是逃离,又或者战死还是抛弃,甚至是背叛,那个结果都只有你一个人去承受。” “我毫不在乎,不论我们走到任何地方,经历任何事情,甚至死在任何角落,我只要跟着你就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克蕾蒂一脸期待地问。 “旅途没有那么简单的,抛开吃穿那些物质上的事,真正的困境仍然要回到实力的层面上来,这也决定着我们能安全的走多远。” “目前我才只是一阶,而你并没有阶位,这意味着我们的危机承受能力十分脆弱。就算有些什么魔法卷轴之类临时的御敌手段,终究也不可靠,所以我准备等我晋升二阶之后再动身。” “不过相关的一些简单准备可以先着手了,比如一些你想要带走的东西,或者路上用得到的,还有要道别的朋友,要结算的利益关系。” “还有切记,一切都以低调不引人注目为主,一些东西如果牵扯太深,能不要的就不要了。我预计踏上旅途的那天,至少也是在明年春夏季的时候了。” 听着索尔的嘱咐,克蕾蒂郑重地点着头。 看她一脸认真陷入规划的样子,索尔最终还是补充了一句。 “还有,所做的这一切准备,你最好以你独身上路为前提,不要顾及我。”索尔说。 “为什么?不是说两个人一起走吗?”克蕾蒂焦急地紧紧搂住索尔脖颈,仿佛怕一不注意他就会跑掉一样。 “为了早日晋升二阶,我必须不间断的进入荒野狩猎魔魂。” “我之前告诉过你了,最近的荒野似乎有些不稳定。而且一阶到二阶你应该也听说过,有晋阶失败的可能,那么多人闭上眼就再也没有醒来,那其实和死去没什么区别。” “对于晋阶这件事,我多方打听却毫无答案,所以我也谈不上什么把握,因为我连自己要面对什么都不知道。” “总之,一切你都必须以我不在为前提做出准备。而一旦做好了准备,到了预定出发的日期,那就绝不回头,千万不要临时更改以免引发更多的变数。” “不,你……你不会的!”克蕾蒂红着眼眶呢喃着,可是对于战斗这种远超她能力范围的事情,她也给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 索尔揉了揉她顺滑的金发。 “我自己会心的,但你要答应我,就算到时候我没能及时赶来,你仍然要勇敢地走你自己的路。那是你自己的人生,无可替代,谁也帮不了你,记住了吗?” 克蕾蒂点着头,然后紧紧搂着索尔,长久无言。 过了一会,感觉沉重的氛围被驱散,索尔解开头顶的衣扣探出脑袋吸了口新鲜空气。 “就到这里吧,再不走我就走不了了,我还打算抓紧时间去集市上逛逛。”索尔伸了个懒腰。 “没关系的,走不了就留下来。”克蕾蒂仍然紧紧抱着不放手。 “算了吧,从温暖走到寒冷里,远比从寒冷走到寒冷里要困难得多。”索尔摇摇头。 “真的,我的房间里布置着禁音魔咒,不论我们在里面说什么做什么外面都听不到的。我还可以悄悄把食物偷到房间,你可以……不,我们可以一起度过整个冬天。”克蕾蒂越说越兴奋,为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雀跃不已。 “原来你那么饥渴的吗?”索尔好笑地看着她。 克蕾蒂在索尔肩上锤了下,片刻后又坦然承认。 “是的,我就是那么饥渴,我们之间存在的牵绊越多,我在你心里就越重要。” “今后,我要介入对你的管理,我要和你在床上缠绵,这样我们就有了肉体关系。然后你的所有钱都要交给我保管,这样我们就有了利益关系。旅途里如果有恶毒的女人接近你,我还要赶跑她们宣示主权,还有……” “……怎么我听起来你不像是想要管我,而是想要上天啊?”索尔眼角抽搐着。 将自己的大衣穿好,索尔抱紧克蕾蒂,身体向前一纵,两个人平稳落在了树下。 克蕾蒂心里一紧,离别终究还是到来了。 “我又要回我的孤独和冷风里去了。”克蕾蒂面对索尔张开双手,一如在艾琳家门前那一夜。 索尔走上前用力抱了抱她,然后越上墙头。 “记住,即便我翻过这面墙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走你自己的路。”索尔如是说。 克蕾蒂紧攥着拳头,一边点头一边拼命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直到墙头寂静无声,终于泪眼模糊。 第一百二十二章 新的方向 离开领主府后,索尔翻出魔法沙漏看了看,才发现此时正是深夜和黎明之间。 眼下整个镇已经入梦,大部分店铺也已经纷纷关闭,这个时间点想要去投宿显然不适合了。关键是这个时间点不上不下,索尔站在巷道里一时间没了去处。 “早知道还不如陪着克蕾蒂直接混到早上。”索尔嘀咕了一句。 也许酒馆之类的地方还在营业,但他并不清楚新镇的酒馆分布,而且这种时间出现在街面上,撞上镇的巡逻人员必然很麻烦。就算不至于被抓,一番盘问总是跑不了的。 算了,随便混一会吧,反正黎明已经不远了。 最终索尔紧了紧衣领,在巷道里随便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样。他本想尝试着倚靠墙角睡一会,但骤降的温度却让他始终徘徊在半睡半醒的模糊里。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整个镇终于从沉睡中醒来。索尔抄起一捧冰雪在脸上抹了几把,然后像个早起的忙碌者一样,汇入了街道上零星的行人里。 他先去了克莉斯带他去过的那家面包店,到了索尔才发现自己居然不是第一个客人。 “也不知道克莉斯那个豆芽现在又跑到了哪里。”要了一份夹心面包后,索尔边吃边就着烤炉的热气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填饱肚子后他没有直奔集市,而是先去了新镇的驿站,商旅的出行点。 运气不错,遇到一个中午走的商队,带队的是个名为佐伯特的中年大叔。他家本来就在灰幕镇,正准备在彻底入冬前抓住机会最后跑一趟货,正好回家过冬。 拔剑和佐伯特热了热身后,索尔很轻松地得到了跟队的资格,至于队伍里几个无阶者投来的关注目光,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来到新镇的集市后,显然天气也对街面的生意造成了影响,摊位和客流都少了很多,索尔估计自己这一趟可能不会有什么收获了。 随便逛了两圈后,没发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索尔一头扎进了洛顿上次介绍的那家魔法商店里。 这次店主换成了个年轻人,二十多岁的样子,正用抹布擦拟着货品。看见索尔进店后,他礼貌地笑了笑,示意索尔随意挑选。 店里的货物和自己上次看见的那些似乎没多少改变。 “您好,我曾经来过一次,上次是一位女士。”看过一圈后索尔对年轻的店主打着招呼。 “哦,您好,客人,我是莱昂。您说的那位是我的母亲,现在进入冬天我请她回家去休息了,来,请这边坐。” 店主莱昂将索尔引导到店铺一角的待客圆桌边坐下,然后倒来两杯热气腾腾的香茶。 “请问客人是不是在我们店里订做了魔杖或者披风?是来取货的吗?”莱昂隔着圆桌坐在索尔对面,然后客气地问。 索尔有些尴尬,他之前提那么一句,倒不是为了拉近关系或者要什么折扣,而是为接下来的询问找一个话头。没想到却引起了店主的误会,还遭到了热情款待。 “抱歉,让您误会了,我本人并不是魔法师,勉强算是个半吊子的冒险者吧。上次在这里买了一本魔法图鉴和一些玩意,今天是想问问贵店有没有什么新货到?”索尔说出来意。 “哈哈,没关系的,这样的天气也没什么客人,其实我守在这里也有些无聊。新货的话我想想,要说和几个月前的差别,噢,倒是到了一批魂晶,不过数量不多了。” “魂晶?请问什么是魂晶?”索尔不明所以。 莱昂起身走进柜台里,然后拿来两个略微透明的菱形晶体在手掌上摊开。 这两个菱形晶体大一样,从外观上看起来很规整,质地像是有杂质的水晶。其中一个当中似乎有火焰在燃烧,另一个里却什么也没有,索尔一眼没看出来是什么。 “据说这是从主城那边流传过来的新玩意,这个是冒险者们冒险途中获得的多余魔魂,而空的这个就像个容器,是用来承载魔魂的。”莱昂解释道。 “您说这是魔魂!?”索尔瞪着眼睛,语气也不由提高了一分,他实在没想到魔魂居然可以成为货物拿来买卖。 实际上最初接触魔魂时索尔也曾经突发奇想地尝试过,但他发现魔魂并不是一种实体的物质,除了能看到,是无法触摸和感受到的,就像空气一样。 噢,也不对,空气其实是可以捕捉的,你用一个密封的罐子去装,就可以带走。但魔魂却不行,它会直接穿透罐壁,根本连放进罐子这个过程都不可能实现。 “是的,这就是一朵魔魂,不过需要这种特殊的魔法晶体容器,才能实现储存和移动魔魂的过程。而当您需要吸收魔魂时,只需拧开晶体可旋转的上半部分就行了,就像这样。” 莱昂一边介绍着,一边将其中有魔魂的晶体轻轻旋转打开,然后一朵赤红色的魔魂暴露在了空气里。从颜色看索尔怀疑它来自一个僵尸或者魔角狼,当然,也可能是自己没见过的未知魔物。 “那请问,这单个的售价是什么价格,装有魔魂的这种。”索尔询问道。 一朵魔魂看似不多,但那背后却可能意味着数条生命的消逝,索尔估计售价应该很昂贵,自己可能买不动,然而莱昂的回答却再次让他把眼睛瞪了起来。 “一个魂晶,就是装有魔魂的这种,售价一银狼。至于魔魂的承载容器,一银狼两个,如果同种货品您的采购量大,本店还能提供一定的折扣。” 一银狼一朵魔魂?魔魂……那么不值钱的吗?索尔觉得自己的价格认知遭到了颠覆,他本来以为一个魂晶的价格也许会在一金鹰甚至往上的。 不过索尔短瞬间就猜到了问题的根源,这应该是高度和眼界所带来的认知差别。也许对于自己这个层面的人而言魔魂很珍贵难得,但对于实力卓绝的冒险者而言却并不算什么事情。 店主莱昂很快印证了索尔的猜测。 “这种货物其实主要针对的客户群体就是低阶冒险者,在高阶冒险者中却极少有人问津,因为到了高阶之后,无限制吸收魔魂很危险,所以一些高阶者在预感自己即将晋阶前往往会停下来。” “据说大陆上一些有权势和名望的家族,除非家族的发展到了瓶颈,又或者必须依靠强横的武力来打破局面时,他们的家主才会写好遗书,带着家人最后的关怀去面对晋阶这件事。” “至于普通的职业者,也许只有内心狂热真正嗜武的人,才会无视失败风险勇往直前。其实我本人也是二阶的魔法师,已经在这个阶位停留了三年。”莱昂的语气有些唏嘘。 写好遗书去晋阶?听着像一个笑话,但索尔却感觉到了浓浓的悲壮感。 “您说高阶职业者晋阶前会有预感?什么预感?”索尔捕捉到了自己感兴趣的部分。 “那感觉很难形容,非要说得直观点的话就好像在你快吃饱的时候,其实你自身是能感觉到的。而且客人您目前一阶的实力,在二阶将至前您就会有预感了。” “我曾经在安塞斯坦魔法学院进学,根据我导师常年的研究,其实在这片大陆上晋升一阶的过程可是说是面向所有普通人的,毕竟没什么风险,只是吸收魔魂。” “普通人和职业者真正的分流是从二阶开始,虽然要面对晋阶失败的风险,但同时也得到了身体强度的增幅,黑暗视野的拓宽,还能觉醒自身的职业技能。” “职业技能?什么职业技能?”索尔又捉住了一个未知。 “所谓职业技能分类太繁杂,常见的大分类有剑技、魔法之类,少见的有幻术、召唤、等等,偏门的甚至连弓箭术都有。” “很多人说这是黑暗时代里人类自身觉醒的能力,也有人说这是诸神的馈赠或者命运的回响,还有诸多关于什么宿命使命的学派也应运而生。” 职业技能!对于这个新接触到的知识,索尔的目光很是炙热。 “那万一我是一个一阶的剑士,一直在用剑,却在二阶的时候觉醒了一个魔法能力,请问那会怎么样?这种情况会发生吗?”索尔思索后问道。 “这种情况的确存在,而且还经常发生。” “像我们魔法学院里,通常会在职业技能觉醒后才会确定自己的职业方向,所以常常有学员在达到二阶后离开学院成为一名剑士,或者走上别的道路。” “至于像客人您说的您用剑,最后却觉醒了魔法能力。那无非三种选择,继续精修剑术,或者从此专研魔法,又或者成为两种能力兼顾的魔剑士。” “当然,所有的选择都要基于自身的具体情况做出慎重选择。” 最终索尔一再道谢后起身告辞,毕竟打扰别人太久,而且自己也到了离开的时间。至于魂晶,索尔将店内剩下的二十多个魂晶全部扫完,承载魔魂的魔法容器也来了二十个。 本来他是不准备购买魔法容器的,但他突然想到如果自己成功晋升二阶,就把多余的魔魂储存起来全部交给克蕾蒂让她吸收,要是能把她拉上一阶就好了。 还有另一个作用,索尔想试试看能不能用魔法容器把赛凡娜带到海边去,他本能地觉得赛凡娜的体质和魔魂似乎是同一种东西。 第一百二十三章 孤冬 归程的路途很顺利,一路畅通无阻,毕竟怪物也是要过冬的。 商队众人紧赶慢赶,在荒野的积雪厚度堆起来以前,终于回到了灰幕镇。 队长佐伯特的心情显然很好,给队里众人每人多分发了一银币的薪酬。索尔和另一个临时队友,还顺路帮佐伯特把他带给家人的礼物扛到了他家门口。 那是北区一栋平常的建筑,壁炉温暖的火光里,他的家人迎出门来,一位美丽娴静的夫人,一个活泼机灵的儿子,整个画面温馨而耀眼。 这趟新镇之行无疑收获还算丰富,但索尔已经无力计算得失。 漫天的大雪里,他回到自己的守墓人屋,将自己砸进冰冷的床铺里。 困顿、疲乏、寒冷、终于渐渐远去。 身体的温度得到了回升,然而心的温度却降到了冰点。 这个冬天仍然是一个很冷的冬天,也是一个孤独的冬天。 街面上行人寥寥,似乎大家都躲到了家里。 即使是向来热闹的酒馆,也酒客锐减。索尔曾经去坐了两次,听一听,看一看,然后离开。 一整个冬天索尔都没有见到修格斯,据打听到的消息是他跟着某个冒险队去了远方。 远方有多远索尔并不知道,也没有去问。 这样的天气去远方?索尔也分不清修格斯是在刻意疏远自己,还是因为各自都长大了,有了各自的生活和人生。 整个世界仿佛突然停转了一样。 索尔也尝试着进入过沉睡森林,然而别说怪物,连只野兔都没有遇见。敌人什么的或许耐心去找还是能遇到,但耗费大把时间在那种微的几率上显然毫无疑义。 整片森林就像它的名字一样,陷入了沉睡。 在巨龙忒勒斯的山坳里,那个大家伙仍然一声不响地趴在那里,任积雪将它安静地掩埋。 索尔看着被积雪埋没的奇怪巨龙陷入了思索。 它到底是怎么了?老了吗?它在冬眠吗?它不需要吃东西吗?它不会冻死吗?它不会已经死了吧? 索尔实在是好奇死了,很想刨开积雪把它叫醒问问它到底是怎么了。但索尔不敢,吵醒巨龙冬眠会是怎样的结局似乎不难预见,他也不想尝试。 既然不敢骚扰强大的巨龙,那就只能换个软弱的对象了。 湖边,索尔在结冰的湖面上砸出一个坑,然后将自己泡在刺骨的湖水里。 “快出来,试试我从新镇带回来的新玩意,没准能带你找到一个新家。”一边冒着白烟洗着澡,索尔一边像个神经病一样在那里自言自语。 没有回应。 “你不是想要离开这片湖去外面看看吗?这也许就是个好机会。”索尔继续自语。 没有回应。 “我知道你能听到,但既然你要装听不见,很好!”索尔一边洗着澡,一边像个唠叨的疯子一样在那里絮絮叨叨,自己一路的见闻,心情感悟,吃了什么美味,等等等等。 赛凡娜打着哈欠悄然出现,一脸不善地瞪着他。 “你不出来,我就在这里说上三天三夜,烦死你。”索尔微笑看着她。 “讨厌讨厌!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啰嗦的男人,你不睡觉吗?连怪物都去冬眠了好不好?你看看现在整个世界还有谁像你一样在到处乱跑?真是讨厌死了!” 赛凡娜语速飞快,铺天盖地的怨气向索尔倾泻而来。 睡觉?冬眠?你都不是个人,不,你连生物都不是吧,你还需要睡觉?索尔表示很困惑。 等索尔将自己关于魂晶的构想说了一遍。 “我怀疑,你是故意找借口来折磨我的。”赛凡娜很认真地看着他。 “怎么说?” “我离不开这片湖,根本原因是因为离不开湖里的魔力之源,而如果我能离开,我为什么不自己走着去你说的海边,而要缩在这个狭的晶体里带过去?” “那魔力之源我可以帮你带走吗?这个晶体连魔魂都能装进去,似乎很厉害的样子。”索尔换了个思路。 赛凡娜白了他一眼。 “魔力之源是无形的,就像成片的迷雾一样,诞生于自然之中。对于你们人类而言根本就看不到也感受不到,就像不存在一样,你认为你能带走它?” “好吧,你说得很有道理。”索尔眨了眨眼睛。 “我现在坚信,你就是故意来折磨我的。”赛凡娜打着哈欠,幽怨地走掉了。 索尔好笑地看着她,她似乎真的是在睡觉,而且睡得有些昏沉了。因为以往她离开时总是原地消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剩个背景渐行渐远。 见完一圈自己奇怪的朋友们,索尔又回到了自己的生活里。 他其实并不是无事可干,也不是害怕孤独这位熟悉的老朋友,他只是不喜欢这种世界停转后毫无生机的紧张感,这会让他有一种再次回到饥荒时期的错觉。 而且索尔很清楚,这世上所有的璀璨背后,都有着相应的寂寞做代价。 他其实是整个冬天最忙碌的人了,剑术练习、魂晶的吸收、空间戒指的精神力累积、阅读,事情太多,根本忙得头都抬不起来。 让索尔无语的是,二十多个魂晶逐一打开吸收了其中的魔魂后,他并没有等来传说中晋阶前的预感。如果不是冲着莱昂那位魔法店主实在的为人,索尔甚至都要怀疑这是假货了。 看来是魔魂数量不够,那就等开春后·进入森林继续努力吧。 才二阶就这么艰难,可以想象到达更高的阶位后,需要的魔魂数量或许会是个庞大的数字,也难怪零散魔魂卖得那么便宜。 空间戒指方面,索尔虽然每天都花费不少时间,在尝试打开戒指里那道阻碍的门。但最初一段时间感觉那道门纹丝不动,他也不确定自己每天耗费的精神力到底累积了没有。 坚持到了寒冬第二个月,他觉得那道门似乎有些松动了,但仍然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一直到寒冬的末尾,那道门终于轰然洞开,索尔满头大汗的回归现实,又陷入了新的困惑。 既然门打开了,那是不是意味着这枚戒指可以用了?可是该怎么使用呢? “进去!”索尔试着对桌面上的一盘剩菜发出指令,然而剩菜毫无反应,也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消失。 “……”也许是需要依靠精神力?索尔专注地盯着剩菜,在脑海中幻想着把这盘剩菜塞进戒指的过程,然而直到他瞪得一脑门汗仍然什么也没有发生。 直到索尔伸出一个手指按住餐盘的边缘,念头转动间,整盘剩菜终于消失了。然后索尔再次调动意识,片刻后那盘剩菜又出现在桌面上,没有任何破损和改变。 很好!很方便!很有意思! 索尔双眼放光,像是得到了新玩具一样,一个人对着盘剩菜玩得很开怀。等到把屋里的桌椅还有床和箱子全部玩了一遍以后,他又冒出了新的问题。 这枚戒指的容纳空间有多大?或者说它储物的极限在哪里? 站在房间中,索尔脸上浮起一道诡异地笑容,抬手按在了屋的墙壁上,接着念头急转。 ……然后,悲剧了。 那一瞬,强烈的眩晕让他倒在了地上,整个守墓人屋都消失了,漫天的雪花毫无阻拦地落下来,渐渐将他掩埋。 也许是因为屋的体积,显然自己的精神力已经到达了透支的边缘。索尔软绵绵地躺在地上,这样下去显然不行,自己将会冻死在自己家里。 最终他不得不强忍着眩晕将屋重新放了出来。 在昏迷前的瞬间,索尔最后的念头是,这真是一个该死的想法。 他本来还想着要是能把屋收走,就试试能不能把整个镇给塞进去。 —————— 就在索尔自娱自乐的时候,灰幕镇上的老法师艾凡诺也度过了一个温暖的冬天。 人老了,畏寒的毛病就会被放大。 一整个冬天他都缩在温暖壁炉边的摇椅里,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身边的圆桌上随时备有热腾腾的香茶和热食。 这些都来自于他新收的两个魔法学徒。 一男一女,十多岁的年纪,来自灰幕镇上两个还算有根脚的商人家庭,而且据说当时镇长埃尔顿宣布名额时还在本地几个家族间引起了一番争抢。 这些无知的蠢货,两个洗衣打杂的仆人名额而已,有什么可抢的。 一群忐忑的少年男女站成排,老艾凡诺大致看了一眼,抬起宽大的长袍袖子随意挑了其中的两个。被选中的两个鬼一脸兴奋,仿佛从此人生已经达到了巅峰一样。 只是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老艾凡诺看中他们的原因很简单,健康机灵而已。 老艾凡诺肯定不会去搞什么麻烦的魔法试炼,只需自己的魔力感知扫过众人就知道,一地庸才而已。 至于教授魔法,那怎么可能,这两个鬼就算诸神现世都教不了。天赋和魔力这种东西,没有就是没有,我也变不出来。 当然,明面上的过程还是要有的,教点魔法铭文知识,丢几条简单的咒文给他们,就可以让他们自己玩耍了。至于他们横看竖看反着看,随便怎么看。 反正最后我已经尽力教了,他们学不会那是资质问题,我帮他们抹杀了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是在挽救他们。 多帮帮家里的生意做个平凡人不好吗?学什么魔法?那会毁掉你一生的。 于是两个魔法学徒高兴地开始了任劳任怨的新生活,而老艾凡诺也有了一个无需操劳的温暖冬天。 端起热茶喝了一口,老艾凡诺转身从书堆里抽出一本书,也带出了书下的一封信。 看着信封上自己留下的字迹,老艾凡诺陷入了疑惑,颤颤巍巍地用枯枝般的手爪将信拆开,终于回想起了那种深渊般的恐怖。 “来人,该死的,快来人,到埃尔顿那里把信鸦借来!快!” 于是这封一直未寄出的信,终于回到了它原本的轨迹里。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远来的消息 整封信被心地卷起,放进了信鸦背上轻便的圆筒里,等信鸦展翅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天空里,老艾凡诺才如释重负地回到自己的壁炉边。 其实如果是黑暗议会或者魔法公会内部自己传递消息,还有更便捷的通讯方式,甚至耗费足量的魔晶后,还可以通过魔法投影和远方的本尊直接交谈。 不过老艾凡诺已经离开体制多年,各种渠道自然也就失去了使用权,所以这封明显附带着私人性质的信件,只能通过这种原始古老的直投方式。 信鸦一路向北,几经辗转,几经更换。 飞过荒野和林间,飞过破败的高塔,飞过遗迹的断墙,最终到达了整个南境的主城,奥德伦萨,飞入了一座城堡式的尖顶建筑里。 收信人将信鸦带来的消息解下来,然后把家伙送进了笼子里洗慰风尘。 看清封面上的内容后,收信人不敢耽搁,经过数层传递,很快将信件送入了内宅。 一位家族管家模样的老人拿着信轻轻推开书房的门,看见壁炉前陷在软背躺椅里睡的身影,老管家保持着恭敬,垂手侍立一旁。 直到躺椅里的人传来了翻身的动静,老管家才抓住机会弯腰轻语。 “老爷,刚才来了一封奇怪的信件。” 一番斟酌后老管家用了‘奇怪’这个词,因为信封上只写了收信人,却没有寄信者的署名和地址。以塞斯汀三席长老的身份,这未免有些不正式也不够礼貌。 从进入黑暗历以后,黑暗神殿废弃了旧有的君主制,而采用议会制维护神权。由各强盛家族联合组成的议会共二十四席,然后由共同推举出的三大长老席组成内阁。 “又是哪个不省心的家伙?要在这种天气里给老头子找点事做。”躺椅里的塞斯汀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端起旁边半温的茶盏抿了一口,然后笑骂着接过管家递来的信件。 塞斯汀看起来五十出头的年纪,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没多少皱纹,一头未白的黑发在脑后扎了个辫子。 他的实际年龄其实要比表面上苍老得多,只不过常年研习魔法的人生命的界限往往比普通人绵长,而且容貌受到岁月的影响也比较缓慢。 “想不到居然是艾凡诺那个老家伙,没礼貌的老东西,风格还是那么死板。” “噢,这是我的老友,有些年头没联系了,不过听说他不是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了吗?想不到现在还在活蹦乱跳,让我来看看他又惹了什么麻烦。” 显然这封信勾起了塞斯汀老家主的兴趣,他语气半是感慨半是唏嘘地向老管家解释着。指肚抹过信封的铭文,细微的魔法光辉后,信封的警戒效果被解除。 “老天,灰幕镇!跑得真是够远的……”最初塞斯汀还会发出几声玩笑,但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眉头却慢慢皱了起来。 看完后将信随手递给身边的老管家,塞斯汀双手合握在胸前,将脚凳上伸直的脚掌凑近高级石材的壁炉,然后整个人陷入了思索。 他觉得一时有些不好判断,本来灰幕镇那种边陲之地就够远了,这封语焉不详的信件更像是个遥远的故事。老友这封突兀的来信既像是在预警,又似乎什么也没说。 而且当中的许多用词也不太准确,只大致提到了镇上的一个少年,叫什么索尔的守墓人。 然后用了‘疑似’这么个词,说在其身上感觉到了亡灵魔法的气息,但并没有确实地眼见和证据,当地也没有什么极端的邪恶事件爆发。 按理说这种事应该先移交当地宗教审判所,或者先让当地掌权势力介入调查,有结果后再送过来。 可自己这位老友不知道是仗着交情图方便呢?还是事情已经严重到了必须越级通报?总之这件事就这么直接越过了正规途径到了自己这里,真是让人头疼。 “真是个不省心的老东西。”最终塞斯汀又笑骂了一句,仿佛看见远方的老友正臭着一张脸看着他说,反正事情我已经告诉你了,怎么办你自己掂量。 “老爷,这封信的内容似乎有些模糊……”看完信的管家有了自己的判断,试图跟上家主的思路。 “算了,按d阶挂出去吧,终究还是得先去点人看看!哦,还是阶吧,毕竟这种该死的天气出趟远门也不容易。”塞斯汀摆摆手不再纠结,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 老管家本想直接交给负责的下人,但想了想还是亲自将信中的内容重新拟写了一遍,最后内容变成了: “近日在南方边陲萨维恩领地的灰幕镇,出现了疑似亡灵法师的身影,请愿意接受任务的队前往当地调查,此任务为级任务,有兴趣的队请到黑暗十字总部了解相关详情。” 最终,这封信转眼变成了一份任务委托,挂在了黑暗十字任务大厅的板上。 亡灵法师?索尔要是看见估计会笑出青蛙叫,可惜远方的他一无所知。 任务挂出没多久后,黑暗十字第七队的队长,一个名为汉克留着胡须的男人扯下了牌上的委托,然后去往黑暗十字总部了解详情。 酒馆里,第七队成员齐聚。 除了汉克队长自己外,还有另外五个队成员,三男两女。 “老天!灰幕镇?这片大陆有这么个地方吗?为什么我们要在这种该死的天气去往边陲的不毛之地。”队里一个男性成员听完汉克的话后马上抱怨起来。 队里的其他人虽然没有跟着起哄,但脸上也或多或少出现了愁苦哀怨的神色。 队长汉克微笑着端起酒缸和说话的男性成员碰了碰。 “我知道你们有怨言,但是我们的积分也该往上窜一窜了,不然等到时候安排你们去守城门,你们就有足够的时间抱怨了。” “我之所以接下这个任务,我认为这是个难度估高的任务,实际应该不难,甚至也许根本到不了阶,而且这也未必是一趟苦差?” “哦?不是苦差?”一众队员脸上纷纷露出饶有兴致地表情,等待队长解答。 “首先,这并不是一个剿灭任务。战斗风险或许有,但目标据说只是一个一阶的家伙,刚过成人礼那种,是镇的守墓人。既然黑暗十字想要真相,我们只需把人带回来就好。” “其次,这并不是一个短期限时的任务,你们之所以觉得苦无非是因为路途的遥远。” “而我认为我们可以通过议会内部的传送阵直达潘多尔城,那样路途差不多就去了一半了。然后我们可以在那里享受当地的温泉,直到冬天最后几天上路,正好于春天到达目标地带。” “不过,夜枭这次仍然要辛苦一些,走在众人前面。”队长汉克最后又补充了一句。 “见鬼,为什么又是我打前哨?这不公平!”被称为夜枭的队员拍打着桌子,但他的抗议很快就被一众队员的拥护声淹没。 “队长英明!”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下来。 —————— 守墓人屋内的摆设保持着大部分穷苦平民的特色,简单而贫寒。 房间居中处有一张方桌,桌边竖着两个低靠的圆凳,桌面上除了歪倒着几个酒壶酒杯外还放着燃尽的烛台和几盘剩菜。 从酒壶里飘散出的淡淡酒香可以闻见果酒的味道,这种酒并不烈,酿造过程也很简单,因为适中的价格而在平民之中颇受欢迎。 酒是修格斯带来的。 转眼,寒冬终于呼啸着冲到了尽头,大地渐渐有了一丝春天的味道。 昨晚即将入夜的时候,索尔终于见到了一整个冬天未见的修格斯。 两人在桌边举杯,有过一场简短的交谈。修格斯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不时的咳嗽,面对索尔关切的目光,他只是摆摆手说路上染了点风寒。 修格斯的到来大致带来了两个消息。 一是来自圆木镇的马车商队带来了一批新的货物,无非是一些兽皮布料、杂粮、品质尚可的武器。 除了货物外还有几个姿色不错的女人,值得一提的是当中竟然有两个异族混血,如果要赶新鲜找点乐子的话应该趁早。 二是修格斯提到他寒冬时曾和一个佣兵队搭伙外出狩猎,无意中在一片山地间发现了一个古老的墓冢,地点位于灰幕镇到圆木镇商道的东侧方位。 所以前来询问索尔是否愿意搭档,再和他一起冒一次险。 古老的墓冢,意味着当中可能藏有魔法武器、古董、魔法卷轴之类的高价货陪葬,同时也可能存在世人无可想象的危险。 听着修格斯的话,索尔有些感慨地抬头,这家伙有多长时间没有提到过关于女人的话题了,一瞬间索尔甚至以为修格斯心里的伤口终于得到了时光的治愈。 可是一抬头,仍然是满满地陌生。 修格斯那年轻的脸上有了些风霜的样子,往日的玩世不恭也渐渐不见了踪影,似乎自从蔻维尔离开以后,他又有了一些变化,但具体有什么不同索尔一时也说不上来。 对于修格斯带来的消息,索尔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最终他还是一口同意了修格斯关于探墓的邀请。 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做点什么事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戒指的构想 过了两天,修格斯再次来到了索尔的屋门口。 “你就这么走?什么也不带?”索尔打开门扫了修格斯一眼,表情很是诧异。 虽然不知道修格斯所说的那个古老墓冢的具体位置,但来回的大致路程,再加上冒险所耗费的时间,索尔估计最快怎么也需要个三四天左右。 三四天的路程不算很远,必备的除了武器之类的随身物品外,足够的食水也是必须的。而且冒险者们往往会带上比预计所需更多的分量,以应对冒险里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 可此刻修格斯就那么靠着门框站在那里,一身精简的皮夹,背上连个包裹都没有,仿佛准备就那么揣着两把匕首去闯荡世界似的。 “你顺手一起准备吧,你知道我一向信赖你。”修格斯平淡地回应了一句。 索尔和他对视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皱着眉头重新准备去了。 倒不是要多准备一份食物有多麻烦,这点东西也根本不值当什么,索尔在意的是修格斯的态度,他的冒险状态似乎很不对。 大部分冒险者一般在组成队伍共同冒险的时候,都会自己准备一切所需,那既像是一种对自己负责的个人原则,同时也可以说是一种对于冒险的态度。 一些戒心深重的冒险者更是会亲自准备食物,甚至路途里就算食物吃完也不会随便接受队友的赠予,因为如果队有了不错的冒险收获,他们还要防备着队友的别有用心。 在这片黑暗的荒野里,危险从来都不只是来自怪物和强敌,而是方方面面。 索尔和修格斯之间肯定不存在什么利益算计、互相坑害之类的问题,只是看着自己的老友似乎丧失了作为一个冒险者的基本原则,索尔有些担心而已。 很快一切准备妥当,索尔锁上屋的门,和修格斯一起踏上了路途。 表面上索尔和修格斯一样,只是背了把长剑,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带,其实他把所有冒险的所需物品全部塞进了空间戒指里。 奇怪的是修格斯肯定是不知道戒指的储物功能的,可他居然对空着手的索尔不闻不问,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走了一会,索尔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将话题引到了戒指上。 之前从秘境里逃出来,解决掉伊文完成复仇后,索尔曾经提过一次这个话题。只不过当时修格斯正深陷在蔻维尔离世的悲伤里,表现得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不过当时索尔也没在意,毕竟当时这个戒指如果按照一件首饰卖掉的话,最后折算下来在两人之间也不算多大一笔钱。 后来索尔去新镇通过克蕾蒂的帮助发现了戒指的真正价值,并通过一个寒冬的精神力累积开启了戒指的使用功能。显然,这枚戒指如今的价值已经大幅提升。 之所以旧事重提,是因为索尔从未忘记这枚戒指有一半是属于修格斯的,所以他想听听修格斯的意见。 如果修格斯坚持卖掉这枚戒指换一大笔钱,最终索尔也会赞成。但如果按照索尔个人判断来看的话,这枚戒指的使用价值远远大于贩卖其本身后的获利。 甚至针对这枚戒指,索尔有了一个构想。 通过这枚空间戒指的使用,也许他和修格斯这一辈子都不会缺钱用。 那些大家族对于空间物品怎么使用索尔不清楚,但在他这里想要通过这枚戒指挣钱很轻松。方法很简单,就是冒险途中顺手买进一些带有地方特色的特产,然后卖到更远的地方。 这似乎只是一般的贸易行为,看似和别的商人没多少区别,其实天差地别。 最大的差别在于各方面的成本。 别的商人想要在两镇之间展开贸易,必须有自己的商队,而商队的规模也决定着你所能攫取的利润。 不论你的商队有多大,终究需要相应的马车和马匹来拉载货物,这是成本。车队穿过危险的荒野,必然要招募大批敢拼的护卫,这又是成本。 总之,在索尔这里这些问题都不存在,唯一的限制只是储物戒指本身的容纳空间有多大,这个索尔暂时还没有试出来。 他所要做的就是在某镇进货,然后抱着手背着剑就那么上路,只要他不死在荒野里,只要他的冒险旅途一直在继续,这件事就可以毫无风险的一路进行下去。 甚至索尔都不需要去倒卖什么宝石或者魔法武器之类的高利润商品,只需要一些各地方的特产,食物或者酒水什么的玩意就足够了。 到了下个城镇假如卖出的价位不满意,他还可以带到更远的地方去,隔三五个镇甚至隔三五个领地,直到价位满意了再出手。 可以想象这个石头一旦开始滚动,最后会变成多大的雪球。 而对于索尔而言,做这件事甚至连辛苦都谈不上,只需要少许的本钱就行。就算没有沿路贸易这件事,他的冒险旅途本来就是要游荡四方,所以挣这笔钱,对于索尔而言其实只是顺手而已。 这虽然目前只是个构想,但索尔认为这个构想有很大的把握实现,他准备在自己冒险旅途开始的同时启动这件事情。 一路上,索尔把自己针对这枚戒指的所有构想,全部对修格斯全盘托出,毫无保留和隐藏。 虽然最初两人在饥荒时期相遇时索尔甚至考虑过干掉修格斯,但现在他们是好友,是换命的兄弟,随时都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 听完索尔这一系列想法后,修格斯只是抬头平淡地笑了笑。 “的确是个好东西,没关系,你先用着吧,不用顾及我。”修格斯的回答,寥寥一语而已。 看到修格斯的这个反应,索尔瞬间就感觉到愤怒又开始在自己胸腔里乱窜。他围绕戒指说那么多其实不是在谈什么利益分配,也不是在炫耀什么,那些都是些细枝末节的事。 索尔根本的愿望是希望能把修格斯唤醒,能够卸下过往,更加积极地、热情地,哪怕是更加疯狂地去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终日像条狼狈的老狗般蹉跎苦熬。 修道院的灰色童年,索尔曾经活在阴冷和孤独里,后来是修格斯和蔻维尔艾琳他们,把他从泥泞里拽了出来,让他冰冷的人生从此有了些温度。 索尔太清楚那是怎样绝望荒芜的风景了,因为他曾经那样活过,所以现在,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修格斯再次站到黑暗的死荫里去。那样的日子,太煎熬。 表情狰狞地伸出手,索尔想扯住修格斯的肩膀。可是看着修格斯那微微低着头心无所依的样子,索尔最终也只能奏出世间最美的音乐,沉默。 蔻维尔是因为自己而死的,修格斯从来没有怪过自己,甚至从不提起。索尔愿意失去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去换蔻维尔的复活,但那终究不可逆了。 索尔曾经以为时间能让一切过去,可现在转眼又是盛夏将至,已是一年,这件事仍然没有过去,甚至看起来以后都过不去了。 有人说,看着朋友痛苦难过,更揪心的其实是你自己。索尔以前从不相信那种笑话,他也从不认为自己有一天会那么高尚伟大,可原来现实,真的是这样的。 算了,自己对修格斯劝过、打过、骂过、道歉过、愤怒过、叹息过,还能怎么样呢? 一切的撕心裂肺,一切的愤慨不甘,终究也只是一声叹息而已。 沉默着追上修格斯的步伐,索尔最终也只说了一句。 “我的队伍里,永远都会有一个盗贼的位置。” “谢谢。”修格斯回答。 两人在初春的清晨时分出发,空气里飘荡着泥土的芬芳,野草上挂着晨间的露水。 才离开镇的时候,因为轻装上阵脚步轻快,他们还曾赶上过两拨商队,后来又遇到了一队愣头愣脑的新人冒险者,三男一女。 他们热情的邀请索尔和修格斯加入,甚至提出也可以四人加入索尔和修格斯这边,想跟着增长一番阅历,但最终索尔还是婉言拒绝了。 要是去往熟悉的地方还好说,这种临时的队伍索尔也曾经参与过几次,但今天要去的古老墓冢谁知道会遇见什么,还是算了吧。 胡乱带队万一最后遇到危险死了一两个人,没准还要遭到别人的记恨,何必呢? 夜里,索尔和修格斯两人是在树上过的,分两岗。 等索尔的上半夜结束,去叫醒修格斯的时候,索尔才发现这家伙正睁着眼睛,根本就没睡。 “你不睡会吗?不养足精力怎么面对接下来的路程?”索尔皱眉问。 “没事的,我不困,贤者时间而已。”修格斯平淡地回答。 “什么贤者时间?”索尔莫名其妙。 “上次我跟队冒险的时候,看见一个守岗的家伙站在那发呆,和他聊了两句。他说他刚和一个女冒险者钻过草丛,正处于贤者时间,正在思考人生的意义。” “贤者这个称谓通常是用来称赞这片大陆上智慧卓绝的大学者,用贤者时间来形容男女事后的清冷倒也形象,不过我认为真正所指的其实是一种思考状态。” 修格斯随便解释了两句后,跳下树去了。 索尔回想着刚才修格斯的话,那似乎是玩笑似乎又不是,他实在很不习惯修格斯现在的奇怪样子。 靠在树上,索尔向修格斯所在的地方看了看。 只有个隐约的轮廓,修格斯一直安静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变成了一棵树。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两个人的冒险 随着行进方向逐渐偏离主商道,之后的路途里他们没有再遇见任何人。 第二天又走了半天多的路程,大概在下午时分,两人到达了修格斯所说的那个古老墓冢。 整个陵墓显然是依山而建,正门入口就在山脚下,墓室应该深埋在山体里。 只从外观看这个陵墓的规模无法估计,也无法判断出陵墓主人曾经的身份。 陵墓的正门也谈不上多么恢宏大气,两道闭合的拱顶石门散发着庄严厚重感,锈迹斑驳的门环,门面上刻有古老的浮雕,至于图案内容早已被青苔和尘土埋没得模糊不清。 大门两边侧面立着两个方底圆柱身的石柱,石柱顶端各蹲着一个带翅膀的丑陋雕塑,索尔凑近仔细看了看也没看出来到底是石像鬼还是什么别的玩意。 整个陵墓正门就掩埋在齐胸高的荒草里,如果不沿着山脚一路搜索而来,应该很难发现这处隐蔽所在,也真是难为修格斯的冒险队伍能找到这么个偏僻的地方。 索尔自己手绘的地图并没有延伸到这边,他的地图主要还是针对灰幕镇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扩展,至于这里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冒险价值,索尔这也是第一次来。 不过陵墓所依托的这座山峰,虽然好像没有名字,但索尔认为应该是沉睡森林侧面的那一座,他怀疑只要沿着山体一侧一直前进,最终应该能绕到巨龙忒勒斯的那个山坳处。 索尔上前试着推了推陵墓的石门,毫无意外的纹丝不动。看来想要打开门需要巨力或者某些特殊的手段,索尔开始沿着门框周边寻找有没有开门的机关。 修格斯在一边扶着山壁咳嗽着,索尔走过去帮他拍了拍背。 “要不然等你身体恢复了再过来?”索尔建议着。这一路开头时还好一点,可走到后半段修格斯一直在不停地咳嗽,似乎风寒又有了些恶化。 “正门打不开,来这边,这边还有条路。”修格斯摆了摆手,带着索尔顺着陵墓正门左侧走了段距离,抬脚压倒荒草后,山壁上一个腰部那么高的型入口露了出来。 “该死的,早叫你不要纵欲过度,总是说不听 第一百二十七章 永久隐身 “修格斯!”索尔焦急地对着身后漆黑的巷道喊了几声,他不确定修格斯是转进了别的分岔路,还是突然遭遇到了什么不测。 正当索尔准备助跑跳过深壑般的断口,回去寻找修格斯的时候。 对面通道里响起了修格斯的咳嗽声,连续而剧烈,撕心裂肺的那种。等到咳嗽过去,对面又传来了艰难地呵气声,就像鼻子被塞住用嘴呼吸那种,吃力而艰难。 “…呵……呵呃……” 即使超出了视野,即使对面通道口黑暗一片,但索尔还是想象出了修格斯此时的样子。 他应该正仰头半靠着墙,无力地坐在地面上,表情……也许是绝望,也许是解脱。 “抱歉了,兄弟,我可能要走了……”终于,修格斯软绵绵的声音飘了过来。 这个‘走’字,显然不是指离开家乡去往远方那种,而是离开这个世界,去往未知。也或者其实哪里都没去,只是就此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泯灭痕迹。 其实就算修格斯不说,此时索尔也已经反应过来,修格斯也许得了很重的病。 心里抱着一丝希望不大的侥幸,索尔有些颤抖地开口。 “你怎么了?” “我中了诅咒。” 诅咒!?索尔目光一凝,听见这个词的瞬间,他的眼前又出现了腐烂的克劳德走来走去的样子。要是以前他是绝对不会相信这世上有什么诅咒存在的,但是现在…… “什么时候的事情?” “也许之前,也许更早,也许某次盗墓里,也许某次冒险中,谁知道呢?……咳…咳。” “那你挣扎着来到这个陵墓里是为了什么?”索尔满怀希冀地问。 索尔很希望修格斯突然告诉他,因为这个陵墓里有解决诅咒的方法。那么他还有机会陪着自己的兄弟一路向前,不论多么危险或疯狂,哪怕一路闯到地狱去。 “噢,这其实是个意外,就当做我最后的玩笑吧。大概有三个原因,前两个并不重要。” “一个是我早就发现了这个地方,一直想拉着你来看一看。可惜蔻维尔走得急了点,事情暂时被放下,这一等就等到了现在。” “另一个原因是我们兄弟俩好久没有一起合力做点什么了,我想临走前再重温一下。” “最后一个算是根本原因吧,昨天去你的屋找你时,我觉得身体状况还行。但来到这里后我才发现自己还是过于乐观了,显然死神那个吝啬的家伙并没有留给我多少时间。” 听着对面修格斯平静地叙述,索尔整个人有些摇晃,像个坏了发条的钟摆。他早就该知道的,哪有什么希望,哪有什么后来。 现实远比噩梦可怕,当噩梦醒来后,你会发现一切美好的还在,而现实,却会让你活在噩梦里。 一段静默过去,索尔像是猛然从梦境里清醒过来。 “听我说,兄弟。当你年轻时,许多事情看起来都像末日,其实不是那样,也许那只是某些美好结局的开端。一定还有机会的,你现在还活着,还在呼吸,还在思考。” “我们现在走,从这个陵墓出去,连夜就走,直奔圆木镇、新镇、猎犬镇,去奈尔斯领地,去更远的地方,找药剂师、魔法师、药草师、治疗者,总之找能找的任何人。” “哪怕你在路上昏死过去,不用担心,一切交给我,就算背我也会把你背到地方,也许会有奇迹发生也说不定。……走,我们现在就走。” 索尔语速飞快地说着,整个人迅速后退准备助跑。 “没用了,我的兄弟,你以为我是从哪里回来的?”修格斯的话语简单而微弱,但索尔感觉就像有一把精准的匕首迎面飞来,避无可避,瞬间洞穿了自己的心脏。 “奇迹吗?这可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奇迹之所以称为奇迹,是因为极少发生甚至根本不会发生,这个道理很早以前我们不是就已经明白了吗?” “消失的这一整个冬天,能去的地方其实我已经去过了。这已经不是疾病,也不是钱和药剂能解决的问题了。我挣扎着回来是为了见你最后一面,而且蔻维尔也在这里。” “这世上估计也就只有你这个家伙会来送我了,或许蔻维尔算一个,可惜她已经……” 索尔心里一紧,全身看似没动,却因为过力紧绷而有些抽筋脱力的痛楚。 修格斯仍然在断断续续地说着,仿佛在珍惜着最后的时间。 “记得我们贩卖药剂,当拿到第一笔丰厚的货款时,我曾经觉得人生还真是轻而易举呢。但后来就像你曾经对我说过的那样,人生最大的幻像,果然是天真。” “我们害死了我们爱的人,撵走了爱我们的人,现在,终于轮到我们自己了。” “知道吗兄弟?痛失所爱其实是这样一种感觉。” “不是在哭泣里崩溃,也不是在低吟里悲伤,而是一种全身疼痛的幻觉,如影随形。你会疼,会悸动,这种感觉没有任何真实来源,却永远不会消失。” “但是你不要太自责,我的兄弟。即便是蔻维尔的事,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真的。世事总需要相应的代价,就算事情重来,就算还是这个结局,我想我的选择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我只是恨自己没能再强大一点,没能再快一些,就像你在那个绝望的雨夜里趴在冰冷的雨水中一样,你当时的心情我终于体会到了。” “虽然我们都习惯把一些东西埋在心底,或者保留点秘密,但我想我还是有一点了解你的。” “你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冷漠,毕竟我们曾一起举杯,一起流连女人的裙摆,虽然时间的确短了点,但谢谢你一路陪我走来。” “不过你这样活下去是不行的,人生太冷清也太辛苦,得闲的时候记得多拥抱一下自己。” “这段时间我过得……”似乎是想找一个适合的词语表述些什么,修格斯安静了片刻才补充道: “呃,有些辛苦,也有些迷失,抱歉兄弟,让你费心了。就这样作为结束也不错,至少我不用再那么辛苦了,咳……咳。”修格斯又开始咳嗽起来。 “妈的,老子煞费苦心地把你从护林人屋救出来,谁批准你死在这里,你给我站起来。”索尔眼眶通红的对着对面咆哮着。 “……呵呵,你可不像是那种翻旧账的人。”修格斯轻描淡写地化解了索尔的咆哮。 索尔整个人终于无力地瘫坐下去,深深地疲倦里混杂着苦涩的绝望。 “你……终于也要离我而去了吗?你口口声声说你是我的兄弟,到头来你就是这么做兄弟的吗?自私地跑去另一个世界?” 修格斯在对面嘿嘿地笑了笑。 “都到了最后了,就别抱怨了。还有该死的,别说得这么暧昧,什么叫离你而去,多难为情。你我都喜欢女人,可惜以后祸害她们的重任只能交给你了。” “走吧,我们先回去,至少死在你该死的地方。”索尔试着劝慰道。 “算了吧兄弟,我走不动了,我觉得这里就不错。至少我还能决定怎么死,死在哪里。” “所以你选来选去最后就决定了这么一个地方?” “这里不错啊,这么大个陵墓,而且还是现成的。这说明这里肯定埋着一个大人物,也许是个美女领主或者美女国王也说不定。”修格斯在黑暗里笑着。 “咳……咳。”又是一阵猛烈地咳嗽,然后黑暗里响起了修格斯呕血的声音。 “我能感觉到虫子已经在我的骨头里打洞了,我的内脏也已经开始腐烂。噢!这恶心的感觉,我却呕吐不出来,咳……我快要受不了了。” “你见过流出蓝色血液的怪物吗?我现在已经是了。” 索尔手指紧紧抠着地面,听着老友的痛苦却什么也做不了。 “时间不多了,说点正事吧。我的钱,就放在你的衣柜后面。金币不多,银币有一些,另外还有几十枚铜币吧大概。 “总之,你留一半,不管你加入别人的冒险队伍还是自己带队,手头太拮据会被别人看轻的。” “另一半你帮我带给朱蒂,噢,她是个妓?女,以前是。后来加入血色蔷薇成了蔻维尔的同伴,她们以姐妹相称。” “大概是蔻维尔走后过了半年吧,有一天夜里我喝多了,太多了,昏天暗地。细节记不清了,那个女人知道我和蔻维尔之间的事,然后我一直住在她那里。” “谈不上喜欢,实际上从蔻维尔走了以后,我就知道我再也无法爱上别人了。我撵朱蒂走,可她却默默地照顾着我,直到现在。” “如今事到临头,事情总要有个交代和结尾。” “嗯,有时候我总觉得蔻维尔的精神虽然远离了我,肉体却仍然和我厮混在一起,呵呵。” “好了,就到这里吧,我得在虫子啃掉我的脑子以前赶紧入睡了。” “还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我一直在学习高阶盗贼的隐身术吗?其实我已经学会了,只不过现在初次施展,可能会隐身得久一点。” “那么,谢谢你,我的朋友。永别了,我的兄弟,我亲爱的伙伴。”说完,索尔面前传来‘扑通’一声,像是某些东西跌落谷底的声音,显然修格斯扑下了两个通道之间的深壑里。 在那令人心寒的坠落声里,索尔甚至还听见了‘嚓’的一声,他能猜到那是深壑底部林立的钢刺刺穿身体的声音。 然后,周围彻底安静了下来。 最终,休格斯选择了留下来,留在这个比黑暗还黑暗的地方,寂寞而终。 索尔一动不动,像尊雕塑般的静默在黑暗里,当声音传来的那一瞬,他的心突然剧烈地撕扯了一下。 他感觉内心那些原本就疯长的藤蔓,突然就肆掠起来。 然后,是深深地寂寞,像潮水一样涌来,将他彻底淹没。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我的墓碑们 这趟两个人的冒险旅途终究没有走到尽头。 修格斯这么半路一离开,索尔自然也就没有了走下去的兴致,甚至内心对这个冰冷的地方充斥着莫名地厌恶感。 至于里面有什么?圣杯?皇冠?纯金权杖?又有什么意义呢? 索尔独自穿过狭长的通道,顺着满是蝙蝠屎的斜坡甬道重新回到地面,回到了广袤的黑暗里。 呼吸着仍残留寒冬气息的冷风,索尔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甚至分不清这颤抖是因为身体的寒冷还是内心的寒冷。 这一路索尔从未回头,可其实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身后,他很希望修格斯突然从背后追上他,悄悄出现吓他一跳,就像从前一样。 然后一脸玩世不恭的修格斯没心没肺地笑着,拍打着他的肩膀说,看看你那副潦倒的样子,在我的盗贼之名享誉大陆之前,死?可能吗? 然而并没有,直到索尔离开陵墓,这一幕也没有出现。 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 那些自己在心底编织的许多幻觉,果然只是幻觉而已。 自从蔻维尔走了以后,索尔一直觉得修格斯活得太辛苦,终日像条狼狈的老狗般悲伤游荡,现在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是另一条。 蹒跚着脚步,走出一些老年人一样的轨迹,索尔不记得自己在荒野里走了多久。 “刺啦~嚓拉~”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荒草间穿行而来,正在快速接近自己。 索尔脚步停了停,嘴角浮起一道悲凉地笑容。 是了,我还能战斗,也应该战斗,等我撕碎点什么或者杀掉点什么之后,也许内心就能好过一点了。 弯手摸向背后的长剑,剑刃带着爆烈的破空声向身后划出一个哀伤的半圆。 “嘿!你吓到我了,这是如今流行的打招呼的方式吗?”一个奇怪的骷髅头漂浮在半空中用尖嗓音唠叨着。 “修格斯!?” 索尔满怀希冀地注视着它,颤抖得连声音都有些嘶哑。只要修格斯还在,就算变成骷髅又有什么关系? “修格斯?什么修格斯?你的女人吗?还是你养的新宠物?”漂浮的骷髅头有些疑惑。 “你是谁?”索尔的目光转瞬冰冷,锁定住这个骷髅头。 “我是谁?呃……让我想想,我好像是……提莫来着?对了,你可以叫我提莫,或者提莫大人也可以。噢,我喜欢别人这样称呼我,这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有身份。”骷髅头想了想回答。 “滚!在我弄死你以前。”话语出口后索尔突然意识到这句话似乎没什么意义,因为这个骷髅头全身就只剩个脑袋飘在那里,显然不像活着的样子。 “哈哈!朋友,不要那么冷漠。我从死人堆里飞出来第一眼就看见你走在通道里,我认为这就是缘分,所以从陵墓一路追到这里来表达我高兴的心情。”骷髅头此刻的情绪显然很活跃。 死人堆?陵墓里? “你是陵墓的主人?”索尔问。 “主人?或许吧,不过也可能是陪葬的,又或者某个盗墓的倒霉鬼,谁知道呢?总之我要谢谢你,我觉得是你叫醒了我。” “叫醒你?……呵呵,我没空做那种无聊的事情。” “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我知道这只是你身为男人关于温柔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你会说话?”索尔突然意识到这个骷髅头的怪异。 “说话?说话算什么?要是高兴了,我还会唱歌呢!啦啦啦~啦啦~我们嚎叫,我们放声歌唱,我们酗酒,我们拍翻桌子。”这个骷髅脑袋说到后面顾自唱了起来。 “我认识镇上的一个酒馆老板,他很喜欢收集各种骨质酒杯,我很想知道当你被做成酒杯摆在柜台上的时候,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喋喋不休。”索尔眯眼凝视着它。 “冷静点朋友,你这样我们都没办法好好说话了。我能感觉出你现在状态很不好,是野狗叼走了你的内衣吗?还是你的女人离开了你?又或者遭到了背叛呢?”骷髅头提莫语速飞快。 感受到索尔澎湃的杀气,提莫很机敏地立刻提升高度,飞到了天空里。 片刻后。 “嘿!朋友,放下那块石头。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聊会天呢?人与人的信任呢?我承认我因为太久没说话所以说得多了点,但没关系,相处久了你就会知道,我其实是个话不多的人。” 扔出的石头纷纷被提莫机敏地躲掉了,最终索尔也失去了和一个骷髅头纠缠的兴趣。 漆黑的荒野里,索尔沉默前行,提莫飞在略高的地方,絮絮叨叨。 “我最好的兄弟,刚刚死掉了,就在那个陵墓里。”走着走着,索尔突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骷髅头提莫终于停止了这一路的絮叨,陷入了沉默。 “……嗨,这种事不要放在心上,人生总要向前。你的兄弟死了又有什么关系,我就觉得他死得好,死得很及时。所以今后,我就是你新的兄弟了。” 片刻后,提莫又开始说话,索尔也弯腰重新去捡石头。 “真的,相信我,这世界没有任何东西能将我杀死,时光也不能。我会一直陪着你,就算有一天你变得和我一样了,我仍然在这里陪着你。” “来吧~我亲爱的兄弟,我们嚎叫,我们歌唱,我们酗酒,我们拍翻桌子,啦啦啦~” “哦,对了,两个可怜的单身汉怎么能没有女人呢?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你别看我这样,以前想要我的女人多了去了。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好的介绍?” “我们可以一起意y她们,视j她们,用目光撕掉她们的衣裳,然后……哦,然后就轮到你出手了,我会在一旁为你呐喊助威。” 提莫一路都在激动地说着,而索尔觉得自己手很酸,周边的石头也被捡完了。 就这么走走停停,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守墓人屋。 在索尔将要关门的那一瞬,骷髅头提莫飞快地挤进了门缝。 “你住的这个地方,还真是……噢,很特别。”提莫评价着。 身后,索尔狞笑着将门关紧,猛然扑上前按住提莫,把骷髅头整个搂在怀里。 “你就是这么对待兄弟的?玩一些趁人不备的脏手段,有意思吗?”提莫在索尔怀里挣扎着。 噢,这家伙还挺有力气,又圆滑,索尔感觉还不怎么按得住它。而且不止如此,这家伙貌似还很硬,而且还会像苍蝇一样飞出一些诡异的曲线。 两个人在屋里展开了搏斗,偶尔会响起谁拔剑乱砍的声音,偶尔又会传来头颅般的硬物撞在墙壁上的“咚咚”声。 转眼,桌倒椅歪,一片狼藉。 最终索尔把椅子扶正,坐了下来。 “喝酒吗?”索尔看着紧紧缩在屋顶角落里的提莫问,问完突然意识到是句废话。 于是索尔自己拔掉酒囊塞子倒满酒缸,自己灌了一气。 “嘿!要找人喝酒找我就对了,没有杯子吗?你就这么待客?”提莫飞到桌子面前。 索尔看着它,然后抬手倒满一个酒缸顿在提莫面前。 骷髅头咬住酒缸边缘,整个脑袋后仰出一个角度,然后酒水消失了。 奇怪的是,酒水并没有从骷髅头里漏出来,那么去哪了呢? “你是个……空间脑袋?”索尔有些迟疑地问。 “该死的,别乱给别人取绰号,叫我提莫大人。” 于是一人一骷髅就这么在桌边喝了一场。 “不行,第一次醒来话说得太多,用力过度了。我得回陵墓去睡一觉,估计会睡得有点久,把你的手伸出来。”提莫说。 索尔有些迟疑地伸出手,然后提莫凑近他的手掌。 片刻后,索尔一脸嫌弃恶心地抬手将什么东西甩到了墙角里。 “该死的,你就这么对待我身体的一部分?”提莫咒骂着,飞到墙角把自己的一颗牙齿捡回来放在桌面上。 “你先留着,这可是好东西,相信我,你不会后悔拥有它的。”说完,提莫飞到屋的门口,咬住门把手把门拉开,走掉了。 好吧,这个脑袋还会自己开门,索尔一脸醉意地看着,然后把自己砸进床铺里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索尔花了几天时间把自己淹没在悲伤里。 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想,就那么枕着手臂躺在床上默默看着屋顶,安静如一具尸体。 几天后,索尔终于起身做了点事情。 他在不为人知的夜里悄悄回到了那座陵墓里,用绳子下到谷底,将修格斯冰冷的尸体背了回来。 然后,在索尔的墓园里,出现了四个并排的墓碑。 一个是蔻维尔的,一个是自己饥荒时期的导师,那位无名老者的。 新竖起来的两个墓碑,一个是普蕾西娅的,上面写着。 “这里安息着一位女神,她曾经行走于人间。” “我有幸见证了她的美丽和善良,磨难与陨落,愿我的思念和悲伤能够追随着她,伴她随风入梦,甜美而息。” 另一个是修格斯的,就在蔻维尔旁边,上面同样有着内容。 “这里睡着我的兄弟,修格斯?德雷克。” “一个真正关心我,在乎我的人。” “他在十五岁的年纪自私地去了另一个世界。” “这个猥琐疯狂的盗贼,自私、好色、奸诈无比的流浪汉,我想念他。” 这些文字并没有介绍生平,严格说来根本不像墓碑上的碑文,更像悼词。 但索尔不在乎,他本来就是个连死亡本身都不相信的人,这么做,只是为了若干年后如果自己还活着,以免自己回来却找不到把他们埋在了哪里。 四个坟墓里只有蔻维尔和修格斯的里面睡着住客,其他两个则是空的,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索尔已经把他们埋在了心里。 索尔曾经对修格斯说过。 “这世上没有谁会真正的死去,也没有什么会真正的消失,只要我们还记得他。” 可是,如果有一天,连我们也死了呢? 索尔面无表情地铲着土,然后逐一用铲子将土拍实。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你的样子 又是春天,大地重归万物复苏的轮回。 枯叶岭,风鸣日,晴。 自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这还是索尔第一次来到这个镇。走在陌生的巷道里,他并没看出这个镇和别的镇子有多大不同。 一样有温馨的灯火炊烟,一样有贫穷混乱的城镇阴暗面。 索尔没有找落魄的流浪汉,而是在一户普通民宅门口,礼貌地向一位村妇打听了一番。 村妇脸上挂着淳朴的笑容,客气地拒绝了索尔送上的铜币,然后耐心细致地为索尔指明了方向。 柯恩家族,在整个镇上也算有名气,大概属于中产阶级偏上的阶层。 村妇为索尔指出了科恩家族主家的具体位置,还有柯恩家的儿子诺林·柯恩的住址,索尔这次来就是为了拜访诺林一家。 说是拜访也不切确,也许应该说是潜入。 有时候索尔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自己明明不是盗贼,却早已经习惯了行走在黑暗里。与阴冷为伍,以恶意做刀。 传统的尖顶建筑,从外观看有着两层的结构,还附带有阁楼。占地面积算不上多么宽广,不过外围有一个种植着景观的绿色庭院,庭院周边竖着一圈石料堆砌的庄园护墙。 整座住宅里有温馨的灯火透出,时而还会传来笑声或者轻快地低语。 索尔摸索着找了一处背光的院墙,几步助跑后跃起攀住了庭院围墙,然后一个翻身落在了围墙后的庭院里。他自己也有些无语,对于翻墙这种事自己是越来越熟练了。 看来自己似乎来的很巧。 庭院里,艾琳·乔伊斯正指挥着两个家伙,把一些毛毯铺盖之类的东西搬到院子里来扑打晾晒。一男一女两个家伙十岁出头的年纪,看穿束或许是家里的仆人。 索尔站在庭院树木后的阴暗处探出半边目光,默默看着艾琳如今的样子。 她看起来还是那么勤快活跃,正平易近人的和两个家伙谈笑着,只是偶尔间叉起腰吓唬一下两个鬼的样子,还是不经意间有了丝主母的气质,真好。 艾琳临走时曾经和索尔在屋里疯狂地彻夜缠绵,她扬言想要一个孩子独自抚养。索尔一直没想清楚自己当时的决定是对还是错,直到艾琳离开后他才反应过来。 先不谈什么对错的问题,如果真的有了一个孩子,哪怕自己今后踏上旅途身处远方,要做到不闻不问怕是不可能的。所以这次来,他也想看看事情有了怎样的延续。 如今的艾琳看上去仍然清丽动人,脸带微笑,身材上除了稍显丰满外并没有丝毫异样。 算算时间,那场欢愉是秋天末尾时分的事情,而如今已是春天第一个月末,已经过去了五个多月。如果艾琳肚子里有孩子,想来此刻应该已经有了显怀的样子,然而并没有。 不过回头仔细想想,当时那种程度密集的缠绵,也许艾琳其实只是想要一场最后的温馨,所以使用了什么避孕的魔法或者手段?索尔心里有了一种更接近真相的猜测。 现在看到了结果,索尔终于松了口气,心里也有了一丝释然。 既然没有了牵挂,自己终于能从容地踏上旅途。 绕过庭院里欢乐的众人,索尔潜入了住宅之中,直进直出的过道结构算不上复杂。一路上索尔并没有遇见什么想象中的守卫力量,只是在半路躲开了一个不知身份的年轻女性。 轻轻打开一道房门,索尔心地透过门缝向其中窥视了一眼,这似乎是间书房。他不能不心,要是不注意撞上了家庭的男主人诺林那就很尴尬,解释起来也会很麻烦。 等到探查了两间房间后,到第三间房间时索尔终于无声地钻了进去,然后转身轻轻掩上门。他也不确定这里是不是自己的目的地,只是从这间房间的内部装饰看起来似乎是间女性的寝室。 索尔站在房间里想了想,伸出一个手指勾住铜质的雕纹门把将衣柜的门拉开,然后微微笑了起来。 他看见自己送给艾琳的那条裙子,此刻正整洁地挂在衣柜里,显然这间就是艾琳的寝室了。 不过转过头索尔却有些疑惑,因为这个房间里的一切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男性的气息,也没见到什么男性的衣物或用品。 思索了片刻,索尔终于了然。 艾琳曾经说过婚礼是在春季,但现在只是春天的第一个月末。索尔本来还以为婚礼已经结束了,但现在看来应该是还未举行,所以眼下艾琳仍然有着自己独立的寝室。 抬起手指轻轻抚过衣柜里刺绣的裙面,索尔在房间里静默了一会,然后转身离开了。 重新回到院子里,索尔站在墙角的树影里最后看了艾琳一眼,然后转身翻过庭院的围墙悄然离去,完成了这次成功的潜行。 “先去把围裙上的灰尘在院子里抖一抖再进来,然后赶快去布置餐巾,马上要准备晚餐了。”艾琳按住两个鬼的脑袋,假装严肃地凶了凶这两个皮滑的家伙,接下来吩咐起了晚餐前的准备。 回到自己的房间,艾琳点起蜡烛,准备换上一件舒适的宽松便裙。 拿着裙子在镜子面前比划时,她突然愣了愣,视线转朝一边看向自己的桌子。 在自己的桌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从没见过的丑陋布袋,袋口的细绳紧紧系着。 “布袋里不会是什么死人手指或者舌头吧?”艾琳禁不住有些惊悚地想,在索尔说起过的许多恐怖故事里,就有许多类似的这种恶魔发来的玩笑或警告。 她有些紧张地伸出指尖戳了戳丑陋的布袋,然后又有些疑惑,从手感判断布袋里似乎是……一些钱币? 解开布袋后,一颗璀璨的龙眼正在袋子里发着光,数量不等的金鹰、银狼、铜盾也占据了大半袋。 艾琳目光一肃,虽然她长这么大只是听说,还从没真正的见过龙眼宝石,但此刻还是一眼猜了出来。光是这枚龙眼就已经价值几十金鹰,数不清的铜盾了,何况还有布袋里其它零散不一的钱币。 家里贸然出现这么一大笔不知来源的钱财,可算不上是什么好事情。艾琳警觉地在房间里向周围扫视着,直到看见了桌面上一封未封口的信件。 打开信封后,熟悉的字迹跃然眼底,一切才终于回归现实。 “我即将离开这片土地踏上旅途,也许此生不会再见。” “正好路过,所以来看看你。” “看到了你在庭院里威风凛凛的样子,也看到了你有了主母的气势,我很高兴。” “抱歉,等到你婚礼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在路上了,所以就不参加了。(其实我是怕到时候坐在席间心如刀割,万一我没忍住哭晕过去,那就很尴尬了。)” “扑哧~”看到这里,艾琳忍不住笑了起来,仿佛眼前又出了索尔那坏坏地、瘪着嘴的傻样。 “就在几天以前,修格斯也离开了,我亲手埋葬的,就睡在蔻维尔身边。希望今后你的父母如果无意间发现了什么端倪,你能劝说一番不要把他们分开。” “归根结底他们的死都是因为我,或者说卷入了我的事情,对此我很愧疚。或许这也是我执意离开的一个原因,因为这里太悲伤。再次向你致以诚挚的歉意,关于你姐姐蔻维尔的离世。” “在我走之后,如果今后有什么事情需要战斗方面的人手,或者说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可以试着到蝙蝠山麓找到洛顿和瓦勒寻求帮助,我在他们那里应该还留着几分交情。” “现在看到你有了新的生活,并且已经适应其中,我终于也能就此放下心来,安心地踏上旅途。” “你知道我一向不擅长送礼物这种事,所以就留下点钱吧。方式虽然粗鲁了点,但我只是希望今后你能对自己好一点,不要亏待自己。” “毕竟,我心目中的艾琳一直是一个美丽的、善良的、活力的、灵动的、为了吻我还会踩着板凳的傻姑娘。相信我将会记住一辈子,想忘也忘不了了。” “好了,就说这些吧,时刻照顾好自己,快乐地活着吧,记得要幸福。” “最后。” “谢谢你。” “曾经温暖我。” 看到信尾最后,艾琳早已泪眼模糊。 旧事像潮水一样扑面而来,那些历历在目的过往和细微,那些洞彻灵魂的温柔和缠绵。 她整个人无声而剧烈地恸哭着,就那么软软地瘫坐下去,整个脑袋里一片空白。 片刻之后,艾琳猛然从地面上窜起,泪流满面毫无形象地像个女疯子一样飞快穿过走廊,冲出大门,跑到了街面上。 可惜此时正是晚餐时分,街面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只有墙角一条打盹的老狗被惊动,抬起头疑惑地看了看艾琳,又低头回到了自己的美梦里。 艾琳捂着心口,转头四顾后终于盯着某个无人的漆黑方向。 “好好活着!”最终,也只有一句呢喃的低语消散在风里。 行走在漆黑陌生的巷道里,索尔的脚步终于轻松了一些。 这一趟算是告别之旅,先到艾琳这里看一眼,然后到达新镇通知克蕾蒂,和她约定好踏上旅途的准确时间。接下来再在回程的时候绕到蝙蝠山麓那边,和洛顿他们做个最后的告别。 正好走完一圈圆形轨迹,回到灰幕镇这个起点。 第一百三十章 界线 黑暗历七一七年初春第一个月,月末最后一周,星坠日,微雨。 道别了艾琳后,索尔继续风雨兼程,踩着时间点来到了新镇。 现在只是下午时分,索尔趁着时间还早先去新镇的集市上逛了一圈。 初春的集市随着气候渐渐回暖,也重新恢复了行人如织的热闹场面,索尔在集市上走了两圈后,径自走进了莱昂的魔法商店进行拜访。 可惜来得不凑巧,莱昂并不在,店主又换成了他的母亲,那位很有气质的女士。索尔礼貌地问候以后,并没有提起和莱昂的那次交谈,只是向这位女士询问店内是否又到了新货。 和寒冬时相比店里并没有什么新货品,倒是魂晶又到了一批,货源虽然得到了补充,但索尔还是来得晚了点,只剩下二十颗了。 最终索尔将剩下的二十颗魂晶全部扫走,其中十颗留给克蕾蒂,其余的自己使用,他估计这数目应该差不多够他晋升二阶了。 不过晋阶这件事索尔准备等自己回去后,有了最好的状态再去面对。 来到靠近领主府附近一家名为‘记忆’的旅馆,索尔要了个二楼的房间。 这一路风餐露宿连番赶路,此时他觉得很困顿,见完克蕾蒂当夜就走肯定不现实,所以索尔准备在新镇上留宿一晚再动身。 房间还算整洁朴质,一看就是用来招待平时过路的冒险者的。索尔大致看过一圈,然后倒在床上发了会呆,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入夜时分。 起身离开旅馆,索尔摸进路边一间店,要了两个面包和一份蔬菜肉汤。 随便对付了晚餐后,又在街面上散了会步,最后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索尔才转身向领主府走去。 在第十六和十七棵树之间找到了垂下的绳子,然后像上次一样,无比熟练地翻过围墙,潜入了领主府。 到达花园范围后,索尔没有再爬到树上,而是站在树下等着。 过了一会,克蕾蒂踩着细碎的步子从黑暗里走来。她穿着一身暖色的褶皱长裙,仍然那么美丽,美丽得有些不真实,像个暗夜精灵。 “我来了。”索尔率先出声,以免吓到她,然后整个人从树后走了出来。 “今天那么早吗?抱歉我来得晚了点。你怎么不去树上坐着等?我还打算今天如果见不到你我就自己看看夜景。”克蕾蒂语声婉转欢快,向着索尔快跑了两步。 可等到距离近了,她突然略带迟疑地停下了脚步,因为她发现索尔的脸色又回到了他从前那一贯冷漠的样子里,就像彼此初次见面时一样。 “你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克蕾蒂心地试探着。 “没什么事,你为了离开而做的准备完成了吗?”索尔问。 “其实也没什么要准备的,都差不多了,而且我的婚期已经定了,就在今年内。”克蕾蒂想了想回答。 “不用今年了,就在下个月第二周的星坠日,我来这里接你,然后离开,定在那个时间点有问题吗?”索尔继续问道。 “没问题。”克蕾蒂肯定地点着头。 “好,那就这样,我今天来主要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然后得到切确的时间。”说完,索尔转身准备离开。 “你……等一等!”看见索尔的样子克蕾蒂一时间有些慌乱,她快速靠近索尔,抬起手似乎想碰碰索尔的脸庞,索尔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 敏感聪慧如克蕾蒂,瞬间从索尔这个动作里明白了一切。 “你……终究还是不相信是吗?”克蕾蒂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相信?你指什么?相信你至死不渝?不离不弃?还是相信你没了我就会活不下去?”索尔面无表情地转身,平静地看着克蕾蒂。 “我……,好,你既然不信,那夜为什么要那样骗我?”克蕾蒂哀伤地看着索尔。 “你仔细想想,我骗过你什么?那夜那样的环境和氛围里,我要是说了别的无非是不欢而散的结局,有必要吗?”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语言编织的幻境本来就极富欺骗性,何况我们往往还会添加一些表情和语气。面对什么人在什么环境里说什么样的话,那只能算是为人处世里的基本智慧吧?” “难道你认为只是彼此间见了几面说了几句话,就能决定一段感情?甚至人生的走向和生死?过了十四岁成人礼就都是成年人了,我想以你的聪慧这些问题你应该很清楚答案。” “就算你非要往什么感情上靠,我也早就告诉过你,我的人生排序里第一是生存,第二是个人实力的提升,第三才是感情。” “这意味着在我的人生里感情并不是主要部分,也永远不会是,我更不可能拿排序第三的感情去影响前两项。” “不要再纠缠什么信不信的问题了,这种重复的话题让我很疲倦。如果你一定想知道,那么现在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也不可能相信。” “我说完了,现在你还有什么要问的?”索尔安静地看着克蕾蒂。 在索尔的话语声里,她早就已经扶着树干泪流满面,此刻听到索尔不再说话,她才泪眼模糊地看过来。 “其实我早就知道的,因为你从来不会主动吻我,也不会用像看艾琳一样的眼神看我。我真傻,还以为自己可以慢慢打动你,走进你心里。” “你……怎么可以如此伤我的心?”克蕾蒂泣不成声地问着。 呼~索尔偏头吐了口气,又有些无语地转回来。 “好吧,说开了也好,看来你还是什么都没有明白,现在我们重头来说说这件事。” “你自己想想,你突然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说你曾经偷看过我几次,后来你接着表现出了对我的好感。噢,总之是一些超过友情的感情吧。” “然后你说你要成为我的女人,你要走进我的生活和心里,你要陪着我去流浪甚至去死。那么现在换位思考,如果一开始是我对你说这些,你会信吗?” “哦,如果反过来还是有着微概率,毕竟修道院里一个虫子一样的孤儿,内心仰慕一位豪门家族的大姐,还是你这么美丽的少女,那倒也能说通。” “可是现在呢?你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美丽的少女,你有着需要我仰望的显赫家世。然后你说你在孤儿堆里一眼就看出了我的不凡,突然要抛弃一切去和我过风餐露宿的日子。” “退一步说,就算我这个毛头子当做是得到了命运的垂青,不去纠结为什么是我这种问题。现在你又对我说因为爱,你愿意和我捆绑在一起,不论磨难还是死亡。” “我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会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恨,就算是童话也不能这么编吧?你还一再追问我信不信?你认为我该信吗?” “也许你有着自己叛逆的原因,也或者就像你说的那样,追寻自由是你最大的精神信仰,这些都没什么问题,但你为什么一定要往感情上牵扯呢?”索尔说得口干,拿出水囊灌了一气。 克蕾蒂也终于擦掉眼泪,露出了少见的冰冷表情。 “好,现在我明白了。既然你从未相信过我对你的感情,那么你今天为什么来?为什么还要帮我?”克蕾蒂冷冷地问。 “因为这件事我答应过你,那我就会实践我的诺言,不论你是为了逃离还是为了自由又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仅此而已。但感情方面,你仔细想想,我是不是从未承诺过什么?” “现在说开了也好,因为我们要一起离开,终究要成为伙伴和队友。提前说开,事情就不会走向错误的方向,也不会今后某一天再突然爆发。” “还有,戒指我已经打开了,谢谢你的帮助,等走的那天你需要带什么全部交给我就行。”索尔建议着。 “……呵呵,走向错误的方向?原来你是因为我帮你破解了戒指的秘密,而你帮我逃离家族,所以你觉得我们就两清了,是这样吗?”克蕾蒂讥讽地笑着。 “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索尔耸了耸肩。 “那么我知道了,谢谢你的通告和奔走。现在你可以离开了,就按照你定下的离开日期,计划不变。”克蕾蒂冰冷地说着。 索尔松了口气,转身向矮墙走去,走出几步他突然又转了回来。 “对了,还有件重要的事差点忘记了。”索尔一边说着一边将魂晶拿出来,按数目分开,然后对克蕾蒂解释着使用方法。 “这些魔魂吸收后你肯定能晋升一阶,你最好现在回去就开始做这件事,然后明天醒来你就能察觉到自身的变化,等你晋阶后我们的旅途也将更有保障。”索尔交代着。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再说我就算死在路上也不会怪你。”克蕾蒂突然又哭了起来,抬手将索尔的手推开,魂晶撒了一地,滚进了花园的草丛里。 索尔将魂晶逐一捡起,走到克蕾蒂面前。 “你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还是很聪明的那种,不要耍孩子脾气。而且这件事不只是对你自己负责,也是对作为队友的我负责。”索尔的语气很是严肃。 “你既然对我毫不在乎,你凭什么凶我?”克蕾蒂用泪眼凶巴巴地看过来。 “我……”索尔一时有些语塞。 过了片刻,克蕾蒂抬头狠狠瞪了索尔一眼,从他手里抢过魂晶哭着跑掉了。 索尔无语的在花园里站了一会,赶忙狼狈地逃离了现场。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夜路 离开领主府,索尔回到了自己位于旅馆二楼的房间。 他此刻什么都不想思考,也无法思考,只想睡觉。 一翻身,索尔就那么倒在了床上,衣服也没去,很快闭上了眼睛。 然而,刚闭上眼一会,还没等他来得及真正入梦。 “嗵……嗵。”自己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 索尔把头埋进臂弯里没有理会,等了片刻,房门又响了一次。 该死的,自己又没有叫餐,也不需要热水。 “谁?”索尔支起脑袋看着房门。 “嗵……嗵。”房间外的人也不回答,只是敲门。 这下索尔有些怒了,猛然蹿起身,将背后的长剑提在手里,走上前将房门拉开一道缝隙。 房门外站着个全身裹着黑袍躲在兜帽里的家伙,索尔拉开门那一瞬他正在扭头向二楼的楼梯方向观望,看样子像是正在被什么人追赶着。 听见房门打开,他转身闷着头就朝房间里冲,这神神秘秘的样子唬了索尔一跳,横手拦了他一下。但索尔的手肘很快就弹开了,因为他感觉到了对方挺翘的胸部,这是个女人。 黑袍人挤进房间后,拉开兜帽扯掉面纱,露出了克蕾蒂那张绝美的脸庞。 “有事?”索尔臭着脸将门关上,转身回到床边把自己砸进床铺里。 “计划可能有变化了,我必须现在就走,不然就走不了了。”克蕾蒂看着索尔。 “你的故事一点也不精彩,我不来你就没变化,要是我正好没在这个时间点来到新镇呢?”索尔笑了起来。 “就算你没来到新镇,我也得想办法自己离开,或者去灰幕镇找到你。” “真的,我没有骗你,刚才回去的路上我的后母,也就是萨维恩的一位夫人拦住了我。” “她告诉我家族将在下周寒霜日将我送往坎纳斯领地,所以我等不到下月第二周的星坠日了。”克蕾蒂解释。 “好吧,总算有了点故事性。” “那么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家旅馆?唯一的可能就是我刚离开领主府你就缀在了我身后,我敢打赌你长袍下还穿着那条暖色的褶皱纹长裙,估计都没来得及换吧?。” “不过在我开门的瞬间你还会假装去看身后,营造出一种被人追赶的气氛,看来显然还考虑到了细节问题,倒是让整个故事稍微立体了些。”索尔枕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点评着克蕾蒂的演技。 克蕾蒂嘴角蠕动了几下,终于无话可说,流下泪来。 然后她脸上挂着谎言被戳破的委屈,抬起手背在脸上抹了一把,转身打开门走掉了。 索尔独自躺了一会,最终一脸无奈地坐起身,也打开门走了出去。 “放开我,我不要你管!我死了又有什么关系?……呜呜,你这个狠心的家伙,不论我将你塞进心里多深的地方,反正你也从来没在乎过我。”索尔在街面上追上了克蕾蒂,却被她挣脱了。 克蕾蒂正在向新镇的北镇门方向移动,那个方向通往猎犬镇,她似乎准备就此离开新镇。 “你冷静点,至少先说说你的计划吧。”索尔有些尴尬地承受着周围路人的视线,只能走上前拽住她的手。 “我准备直接去往坎纳斯领地,既然家族要将我送往那里,那么我认为我自己去,混在坎纳斯的平民堆里就是最安全的。”克雷蒂面纱上的视线看过来。 “那不可能,我在灰幕镇还有要告别的人,一些路上需要的东西也没带齐,还有我正准备晋升二阶,我之所以把时间定在下月第二周,是因为我需要时间把一切了结。”索尔皱起眉头。 “没事的,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能行的。或者你也可以把我先送往坎纳斯再回来,反正我再怎么哀求,你终究都是要抛弃我的。”克蕾蒂幽怨地哭诉着。 抛弃?索尔脸颊抽搐着,很想打爆周围那些支着耳朵的路人狗头。好嘛,克蕾蒂这个妖精,居然还会利用周边环境对自己施加道德和舆论的压力,我会在乎? “好吧,大姐,算我欠你的,但走之前至少先做一些准备吧?”最终索尔还是屈服在了路人谴责的目光里。 克蕾蒂微微偏过身,将背后背着的一个包裹让索尔看见,示意她已经做了些准备。 那包裹其实索尔早就看见了,问题是那可怜的体积估计连个水囊都放不进去吧?他也没有丝毫的兴致去猜测里面究竟塞了些什么奇怪玩意。 看见索尔发黑的脸色,克蕾蒂转瞬笑得眯起眼。 “好吧好吧,我知道一家冒险者的用品店,那里什么都有卖,他们会一直开到很晚,走吧。”克蕾蒂把索尔的手臂搂在怀里,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而她们正要去逛街一样。 在路人欣慰的目光里,索尔就这么被拽走了。 在那家冒险商店挑了一副南境地图,又补充了一些食水后,两人回到了街面上。 这幅地图很大,可以像卷轴一样拉下收起,但在索尔看来却很粗糙。上面只标注出了南境各大城镇和领地,至于索尔所关心的周围的怪物分布、险恶之地、山丘河流之类的什么都没有。 不过整个南境放眼看去密密麻麻大几百个领地,还是颇为壮观。 “还有件事,现在先去买几条便于女性行动的轻便裤装。”索尔收起地图,对克蕾蒂嘱咐道。 “现在快夜深了,哪里还会有服饰店在营业。” “没关系的,我长袍下除了裙子我还穿着长袜。实在不行我还可以穿你的裤子,把裤脚削短腰带收紧就好了,你戒指里肯定带有备用的吧?”克蕾蒂毫不在意。 ……长袜?荒野那种荆棘丛生的地形,袜子那种东西穿不穿有区别吗?穿了又有什么用?索尔眼角抽搐着。算了,随意吧,就当陪她散散步,等吃点苦她自己就会回头了。 最终索尔也从戒指里翻出了一身黑袍,给自己换上。这件黑袍还是当初兄弟会去街面上贩卖药剂时,掩人耳目穿的。话说神秘本来是自己的风格,今夜却被克蕾蒂抢掉了。 两个黑袍怪客很顺利地通过了新镇北门,没遭到任何盘问和搜查,守卫连多余的眼光都欠奉,毕竟现在并不是什么警戒时期。 走在深夜的荒野里,空气清新而静谧,虫鸣蛙叫不绝,狼嚎兽吼也有。 克蕾蒂一路似乎很兴奋,不时拽住索尔,指着路边的植物告诉索尔她曾经在植物图鉴上看过,有着怎样的药用性和植物特性。 索尔一路都很低沉,几乎没说过话。 一方面是因为他之前一直处于赶路状态,几乎没怎么好好休息过,现在感到很困顿,感觉走着都能睡着。另一方面是他突然想起,也许寒冬的时候,修格斯就是从这里去往远方寻找活着的希望,最后却落寞而归。 在自己的兄弟饱受苦难的时候,自己却一无所知,这让索尔对自己感觉到很愤怒。 这片浅草区域算是猎犬镇通往新镇的主商道,就像新镇去往灰幕镇一样,不敢说绝对安全,但至少危险概率会一点,这也是索尔愿意陪克蕾蒂走一走的原因。 “呼~我还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这就是自由的味道吗?”克蕾蒂张开双臂尽情地呼吸着。 远?总体路程过了百分之一没有?这连起步都算不上吧? “在荒野里最好少说话,以免吸引强敌,经常有很多蠢货死于话多。”索尔冷邦邦地来了一句。 克蕾蒂有些无语,张了张嘴终究闭口不言,她能感觉到索尔又回到了冷漠里。 接下来两人一路无话,路况也逐渐变得复杂而艰难。 其实所谓的主商道是不存在的,说到底终究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方向而已。虽然索尔一路都在尝试辨认,但他们还是渐渐脱离了主商道,真正地进入了荒野之中。 不能再走了,这边的环境自己毫不熟悉,如果真的遭遇到什么强敌两人未必能全身而退。 就在索尔准备劝阻克蕾蒂回头的时候,天空里响起了闷雷翻滚的声音,一场大雨即将来临。他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准备先找个勉强避雨的地方,不然雨中临敌更危险。 眼下也不知道方向偏到了哪里,一番混乱的摸索后两人找到了一间废弃的屋。 这似乎不像是守墓人或者护林人的屋,索尔一眼也没看出来荒野里的这座房屋有什么用,他率先进入屋里搜索了一番。 整座屋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大半个地面上铺满了干草,也许有人曾在这里留宿过。索尔抬头看了看,有半边屋顶有些破烂漏风,铺着干草的这一半要好一些。 只论躲雨的话,这地方其实已经不错了。等克蕾蒂进来后,索尔检查了一下房门和周围的墙壁,暂时应该不会有垮塌的危险。 把克蕾蒂按在墙角里的干草堆上,索尔抬脚将四散的干草拢得堆厚一些,然后也将自己摔进了干草里。 “是不是从此刻开始直到死去,你都不会再和我说一句话了?”克蕾蒂在角落里抱着膝盖问。 “不要离开,不要走动,不要弄出声响,听见什么动静及时叫醒我。抱歉,我之前一直在赶路,所以很累,有什么事情休息后再说。现在我只想睡觉,嗯,一个人那种。”索尔一边说着一边闭上了眼睛。 半夜里,索尔隐约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动静,从睡梦里醒了过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下雨天 从恍惚里醒来,索尔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睡多久,因为屋外的雷雨声此时尚未结束,雨虽然了一些,但天空里时而仍然会雷声大作。 不过吵醒他的并不是屋外的雷雨声,而是身边的动静。 “簌…簌簌…”那声音很奇怪,就像有老鼠在干草堆里爬动一样。 索尔转头,在黑暗里疑惑地支起脑袋,看见克蕾蒂正双手交叉紧抱着自己的双肩,膝盖弯到了胸口位置,整个人在墙角里缩成一团,还在不停颤抖着。 如今初春的夜晚里仍然残留着寒冬的冷意,是因为寒冷吗?索尔伸出手去,想试试她的额头,却被她猛然扬手打开了。 看起来还很有精神和力气,那她一个人在那里抖什么?难道对雷雨夜有种本能地畏惧?就像自己怕老鼠一样?某种精神创伤? 索尔突然想起克蕾蒂曾经对他说起过,她母亲是在一个雷雨夜离世的,从那以后她就一直是一个人了。 再次伸出手去,索尔一时没注意被克蕾蒂咬了一口。 片刻的安静后,索尔猛然坐起身把自己的大衣脱下,然后粗暴地将克蕾蒂扯过来,紧紧勒在怀里,然后用大衣把两个人包得像个蚕蛹一样。 克蕾蒂用她的松鼠拳在怀里扑腾了一阵后,终于放弃了抵抗。 “你瞪着我也没用。”索尔睁开一只眼,看了眼克蕾蒂亮如星辰的双眼,又闭上了。 “为什么你能对我如此狠心?难道我在你心里真的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来?”克蕾蒂幽怨地问。 索尔叹了口气。 “真的,不要再纠缠这种话题了。我怀疑大姐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感情吧?你某天走在路上,突然跑出来一个人,说他一直在偷看你,并且偷看你很久了。” “然后呢?你们就在一起了吗?你们就坚信不疑了吗?你们就同生共死了吗?你觉得可能吗?感情是需要经营和维护的,而且一段感情的开始也是有前提的。” “在你对一个人毫不了解以前,你只能先看外表,因为那是一开始唯一可以直观捕捉的。然后你们试着接近,通过谈话,你了解他的性格和为人,家世背景,谈吐、爱好、甚至是恶习。” “以这些种种作为支撑,不断修正着他在你心里的样子,最后你才能根据这些得出结论。你对这个人能有多大的包容,该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他,又或者今后还想不想面对他。” “可是你和我有什么呢?总共见过三四次面,坐在树上聊了一些琐事,然后就离不开了吗?你了解我吗?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刚刚吃掉了自己的朋友出来散散步?” “作为一个守墓人,我每天都要修墓园清杂草还要踹骷髅,我很忙的好不好!没空陪大姐你玩这些少女游戏。”索尔觉得自己说得好累。 “我明白了,你是说我出现得太突兀,让你觉得空洞而不真实,或者说这段感情有所缺失是吗?”克蕾蒂试着总结。 “呃……算是吧,总之你明白了就好。”索尔很是欣慰。 然而。 “借口,我觉得这都是你的借口,普蕾西娅说得果然是对的,你就是个内心无比固执的家伙。”克蕾蒂战意盎然。 索尔再次皱起眉头,然而下一刻他脑袋向后仰了仰,狐疑地看着克蕾蒂。 “你认识普蕾西娅?”索尔问。 “认识?她原本就是领主府的人好不好?以前她是我母亲的女仆,但情同姐妹,后来我母亲走了以后,她又陪着我。” “后来不知道是因为惹到了萨维恩的某位夫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被送到了修道院成为了修女。可惜那时候我才六七岁,也做不了什么。” “我们的关系很好,我时而会趁着家族祭祀跑去看望她和她聊天。最初我发现你这个诡异的家伙后,还曾找她打听过许多你的消息。” “可惜再后来到了饥荒时期,不知道什么原因听说她去世了,我还难过了好久。她最后一次见面时对我说过,等你长大了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当时我不明白信赖有什么用,后来等我逐渐长大,有了逃离家族的野心。我才觉得也许可以利用你,可惜了解得越深,你却走进了我心里,想不到最后,我好难过……”克蕾蒂的声音有些低落。 骤然听到普蕾西娅的名字,索尔也有些黯然,但那终究已经过去了。 “那……她是怎么对你说起我的?”索尔试探着问。 “她说当找不到你的时候,你必然会在水井边的角落里。还说为了掩护你跑到地下室看书,她被修女长责怪了好多次。还有她每次洗澡的时候,你都会准时跑去偷看……” “呃,这个……”索尔脸色有些发黑。 对于索尔的黑历史,克蕾蒂语气戏谑,整个人说得很是兴奋。 克蕾蒂说的这些显然是真实的,许多很私人的细节根本编造不了。 就像内心的拼图被补上了最关键的一块,索尔看着说得滔滔不绝的克蕾蒂,目光终于变得柔软起来。 “好吧,我相信你了。”索尔突然说道。 “相信什么?”克蕾蒂疑惑地停下来。 “相信你说过的所有,全部。”索尔回答。 “你……又骗人!”克蕾蒂猛然捂住嘴,泪水夺眶而出。 索尔微微笑了笑,将她的手轻轻拉开,然后深深地吻了下去。 “……嗯!”克蕾蒂全身猛然一紧,很快又陷入了迷蒙里。 过了好久。 “你终于……主动吻我了,这个吻我……等了好久……”克蕾蒂紧紧搂住索尔,幸福地呢喃着。 索尔有些好笑地看着克蕾蒂,她一脸红晕已经喘不过气来,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只是多了个舌头而已,你这连艾琳都不如吧?我真搞不懂你明明单纯得像只豚鼠般,为什么总要装得像个情场老手一样,还哭着喊着要献身。我很怀疑如果冬天时我真的留在了你那里,你会怎么应对?” “就像平常一样啊,我会偷来美味和好酒,然后我们一起坐在我柔软的床上,开心地聊天,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克蕾蒂脸色涨红地辩解着。 “聊天!?见鬼,你居然会认为我身为一个繁忙的守墓人,会陪你聊一整个冬天的天?老天,这真是我听过最悲伤地故事了。”索尔震惊了。 “那你还想……做什么?”克蕾蒂的声音越来越。 索尔笑了笑,抬手将克蕾蒂扳得背对着自己,然后一手穿过她的脖颈环抱住了她,克蕾蒂一脸甜蜜地抱紧索尔的手臂,感受着温暖。 片刻后。 “呀!……你做什么?把你的手……嗯!”黑暗里突然响起了克雷蒂的惊叫声。 又片刻。 “嗯……坏蛋,不准欺负我了,呀!不准进去,把你的手……拿出来,唔~”克蕾蒂羞涩地扭动着,可惜脖颈被索尔搂得很紧,她只能可怜地紧紧并着腿,把膝盖弯到了胸口处。 “你既然喜欢玩火,就要有被焚身的觉悟。”索尔在耳边低语,然后轻轻咬住她柔软的耳垂。 片刻又片刻后。 克蕾蒂突然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白皙的肤色早已樱红一片。她猛然转身抱紧索尔,像是要把索尔勒进自己身体里似的。 “原来这就是精灵的味道吗?”索尔好笑地将手抽出来,凑到鼻子前嗅了嗅。 “嘤……”克蕾蒂把脸深埋在索尔怀里,以免被他看到自己滴血的脸色。 一番密集而激烈的甜吻后。 “你现在……想要我吗?”克蕾蒂捧着索尔的脸,目光坚定无比。 “你确定想在这个破烂的环境里变成女人?算了吧,你以后回忆起来会恨我的。”索尔用下巴在她顺滑的金发上蹭了蹭。 “没关系的,我现在……好幸福,就算立刻死去……”她蜷缩在索尔怀里,说着说着突然没了声音,陷入了沉睡。她显然一整晚都没睡,看样子累坏了。 夜里,索尔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被一座山脉压住,怎么也无法挣脱,然后不知从哪里涌来的海水将自己淹没,最后渐渐窒息。 等挣扎着醒来,索尔才发现自己正脸朝下深陷在干草里,而克蕾蒂正趴在自己背上。整个场景有些滑稽,就像一只大蜥蜴背着只蜥蜴,两个身影严密地重叠在一起。 真正可怕之处在于,背上的克蕾蒂正不时地从嘴里滴下口水,已经在自己的侧脸处积起了一滩。 一瞬间索尔就找到了梦境来源,他惊慌地纵起身,将背上的克雷蒂抖落。 “怎么了?”克蕾蒂屈着腿坐起身,有些迷糊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然后看见索尔盘腿坐在一边,正一脸惊恐地用手背擦拟着他的脸庞。 “呀!你嫌弃我!”克蕾蒂慌乱地擦拟着嘴角,羞红着脸指着索尔。 “我没有!”索尔慌张地将手藏到背后。 “我看见了,你就是嫌弃我!”克蕾蒂仍然在执着地指着。 “我没有!”索尔脖子一梗。 “扑哧~”下一刻,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有多长时间两人没有陷入过这种降低智商,孩子般的对话里了。 有时候生活太沉重,两个人活的都忘记了,原来彼此也只是两个十五岁的孩子而已。 第一百三十三章 短暂的美好 “那么,不知道接下来女王陛下还有什么计划呢?”索尔坐在干草堆上开始穿自己的大衣。 “没有了,我只要赶在今天之内悄悄回去谁也不会发现。反正家族餐宴我这种透明出不出现也没有谁会多问一句。总之,这次出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克雷蒂揉了揉睡眼。 “哦?那你本来的目的是什么?”索尔好笑地看着她。 “就是驯服你这个桀骜不驯的家伙。”克蕾蒂一脸挑衅地看过来。 “啧啧!真可惜啊,想不到我索尔·德雷克狂野一生,最后居然被驯服了!”索尔故意装出一脸遗憾的样子,然后抬起手指在鼻子前嗅了嗅。 “呀!你……不准那样!”克蕾蒂焦急地制止着,看见索尔的动作后她的脸瞬间就红了,下意识并紧了双腿。 偏头看了干草堆上的克蕾蒂一眼,索尔有些惊异少女们身体的柔软度,大腿部分紧紧并拢,而膝盖以下的腿却能横着向两边分开。那种坐姿,身体僵硬的男人根本连坐都坐不下去吧?更别说保持了。 不过看上去……还挺可爱的。 从空间戒指里拿出清水,两人简单洗漱了一番。 然后索尔起身将角落里的干草堆试着刨开,一个地窖的入口在地面上露了出来。 “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克蕾蒂一脸好奇地探着脑袋。 “我发现荒野里好多定居点似乎都会有个地窖之类,也许是因为远离城镇采购不方便,所以用地窖来储存食物吧。我也不确定这里有没有,只是想试一试,没想到真的有。”索尔耸了耸肩。 “下面有什么?……你不要下去,心危险!”克蕾蒂看见索尔拉开地窖门就要钻下去,一脸担忧地拉住了索尔的袖子。 “不用担心,顶多有一两个死人,又或者许多死人而已。”索尔揉揉她的脑袋,下到地窖里去了。 过了好一会,地窖下传来一些声响,然后冒出了火光,索尔回到地面将克蕾蒂抱了下去。 地窖下没多少东西,一个腐朽的置物架已经被索尔拆掉用来生火,还有个空荡荡的破箱子被索尔擦拟过,用来充当座椅。 将克蕾蒂放在箱子上,索尔从戒指里依次拿出一些东西,开始准备食物。 “感觉我的待遇突然提升了好多哦!”克蕾蒂挂着甜蜜的笑容,一脸幸福地在箱子上摇晃着。 “那当然,我向来分得很清楚,朋友就是朋友,女人就是女人。”索尔笑着回答,将手里的香肠切片,然后把面包抹上奶油和蜂蜜,放在火堆边加热。 “那看来之前我在你心里肯定连朋友都算不上,整整一年你这个狠心的家伙都没有来看过我。”克蕾蒂幽怨地看着索尔,也不接索尔递过来的食物。 “现在为了赎你的罪,你必须喂我。”克蕾蒂张开嘴,很诱惑地伸出半截舌头舔了舔嘴唇。 索尔笑着叉起一块食物,递进了她嘴里。 “真好吃!这就是冒险者的生活吗?”克蕾蒂享受地眯起眼睛。 “平常在荒野里是不能随便生火的,而且食物的香味也可能吸引敌人。这样的生活一两次你也许会觉得好玩,但时间久了,很快你就会腻烦了。”索尔解释。 “那有什么奇怪,人类本来就是种经常自我调节的生物,就算天天吃肉,很快你就会想念蔬菜了。对了,那……我现在算不算是你的女人了?”克蕾蒂在箱子上晃动着腿。 “勉强算半个吧,我说过爱是从身体到灵魂的侵略,现在虽然我们算是彼此的灵魂入袭者,但要等到我等完成了身体的侵略,才能算正式的女人。”索尔将叉子上的烤肉送进嘴里。 “坏蛋……哼!你想得美,谁说过要做你的女人?实际上我此刻正在纠结得很,到底该以怎样的身份陪你踏上旅途。”克蕾蒂抱着手,假装不屑地把头偏到一边。 “你这样说会让我很为难,最好准确一点。”索尔建议。 “为什么为难?” “因为如果我不能摆正你在我心里的定位,我也就无法用正确的态度来对待你。”索尔回答。 “哦?比如?”克雷蒂挑了挑纤细的眉毛。 “比如你是我的女人,我要在别人觊觎你美丽的时候站出来宣示我的主权。如果你是我的妹妹,我要给你关爱和一定程度的自由和成长空间。而如果你是女仆,我还要让别人觉得我这位主人不是太严苛。” “想不到你还挺细心的,那……我就勉为其难做你的女人吧。”克蕾蒂温柔地笑着。 “那你为了所谓的出逃做了些什么准备?”索尔问。 “我当然做了很多,我存钱,然后拼命阅读书籍扩充知识面来提高我的鉴定术,还有……” “鉴定术?你觉得那会对我们即将展开的逃亡有所帮助?” “当然,如果半路我们没钱了,我可以通过帮别人鉴定各种东西来维持生计,就算有天你在外面被什么事情耽误了回不来,我也能靠自己支撑到你回来的时候。” “那万一我死了呢?”索尔突然笑着问。 “那我就陪你一起死。”克蕾蒂一脸决绝地看着他。 凝视了她片刻,索尔收起笑容,换上同样郑重的语气。 “好吧,如果我真的没回来,那说明我应该已经死了,死于某件无能为力的事。但即使是那样,我和你说过的,你仍然有你自己要面对的人生,你不仅仅只是为我而活着。” 不过说完后索尔觉得进行这种沉重的假设毫无意义,于是换了个轻松的话题。 “那如果某天你听到了我的死讯,你会会心的一笑,还是稍微有那么一点难过呢?” 克蕾蒂跳下箱子,走上前弯着腿蜷缩在索尔怀里,抬手捧住他的脸。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想我不会为你悲伤,因为我会陪你一起死。毕竟在这世上,我们是那么孤独的两个人,如果能彼此支撑,也许能走远一点。 “如果你从未出现过,也许我还能独自一人面对命运的无形,但你出现了。那么如果某天你不在了,我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还行不行。”克蕾蒂靠在索尔肩上。 “这算什么?殉情吗?不要给别人增添莫名地压力好不好?傻瓜,别把自己搞得那么卑微,你是如此优秀的一个女孩。”索尔温柔地抱着她晃了晃。 “我不在乎,你就是那种应该捧在手心里来好好爱护的男人。”克蕾蒂抬起头来调笑着。 “不必了,你还是把我扔在泥土里踩吧。”索尔泛起一脸恶寒。 “那你认为你现在这样好吗?刚告别了旧爱,就跑到新欢这里来寻求慰藉。”克蕾蒂狡黠的眸子转了转,语气也换成了揶揄。 索尔笑了起来。 “你想多了,哪有什么旧爱新欢。在艾琳家那次我就说过了,你在我眼里顶多算是只可怜的野猫,在路边凄惨地啃着鱼骨头和剩饭。” “当我路过时,你仰头向我发出哀求,于是我出于善心顺手将你送到某个还算温暖的地方。嗯,整个故事大致就是这样。”索尔应对得很轻松。 “可恶的家伙,你明明知道我不会恨你的,你不仅伤透了我的心,现在还要破坏你在我心里的形象。”克蕾蒂幽怨地说着,但索尔只是笑看着她。 “好吧,你赢了。噢,天哪,看看你那无耻的坏样,真奇怪,我明明不是第一次见,为何还是会被刺激到。”克蕾蒂扶着额头,假装陷入了悲叹中。 火堆边的两人紧紧相拥,一番绵长而甜蜜的吻。 用餐完毕后,两人手牵手回到了荒野里,哪怕美好如此短暂,他们终究要回到冰冷的现实里面对未知的风雨。 路上,索尔提到了自己曾经的一个疑惑,关于魔法图鉴制作者的问题。 “据我所知,魔法图鉴似乎是用先知之石的投影碎片做的。”克蕾蒂回答。 “先知之石是什么?”索尔有些疑惑。 “那是大陆的秘宝之一,据说包含着这片大陆各个时代的智慧,几乎无所不知。至于先知之石现在是在黑暗议会手里,还是在魔法公会手里,我也不知道。” 无所不知?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神谕里说神也是无所不知的,那么先知之石和神相比谁更智慧呢?索尔陷入了思索。 “嘶~!”克蕾蒂突然握紧了索尔的手,整个人吸着凉气停顿了一下。 “你怎么了?是蛇吗?”索尔有些担忧地问,荒野地形里蛇类是最难防的。 “不是,好像踩到了什么带刺植物还是树根之类,脚被扎了一下。”克蕾蒂有些痛苦地皱紧眉头,单脚蹦了蹦。 索尔把她抱到一块石头上坐稳,然后单膝跪下,将克蕾蒂的脚担在了自己的膝盖上。也不知道踩到了什么,索尔脱掉她的软底皮靴才发现,连靴底都被扎穿了。 “呃……你这个长袜,倒的确……真是挺长的。”索尔感慨着,将大半个手臂伸进了克蕾蒂长袍下的裙子里。 “……嗯!坏蛋,……不准你趁机使坏。”克蕾蒂羞涩地按住裙面下索尔的手。 “冷静点,你太敏感了,我只是在寻找长袜的边缘而已。”索尔一脸严肃地又摸索了好一会,终于在克蕾蒂的扭动里将纱质长袜褪了下来,露出了光洁匀称的腿和足踝。 捧起她巧精致的脚掌看了看,在脚掌心位置,有一道被扎破的伤口。还好没有扎穿脚背,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索尔清理了伤口的淤血,又做了简单的包扎,然后喂了她一瓶治疗药剂。 “来吧,你不就是想骗我把你背回去吗?”索尔调笑着,蹲了下来。 “哼!明明就是你想趁机心疼我一下,还不承认。”克蕾蒂听话地趴在了索尔背上。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最后的约定 索尔背着克蕾蒂行走在荒野里。 “一旦我们踏上了旅途,你说先去哪里好呢?”克蕾蒂在索尔耳畔轻语着。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索尔把她往上托了托,让她趴得更舒服一点。 “也许我们可以先顺道去布伦特领地的紫叶镇看一看,听说那里盛产鲜花。” “当然,那不会是我们旅途的终点,顶多算是一个偶尔停留的驿站吧。今后队伍里还将会有更多的成员,希望她们姿色平平就好,不然作为你的女人我会很有压力。”克蕾蒂自言自语地嘟哝着。 “你想多了,我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受欢迎,也只有女王陛下的慧眼,能够在人群里一眼认定我这种怪胎。而且以女王陛下的美貌,又岂是普通人能够仰望的。”索尔很配合地插嘴。 “好吧,既然人生那么漫长,本女王现在郑重决定,就由你陪我打消余生无聊的时光。” 克蕾蒂一路上都在兴奋地说着,或者说编织着未来的样子。 索尔并不知道布伦特领地在哪里,那似乎是个比坎纳斯领地更远的地方。不过听着克蕾蒂婉转欢快的声音,索尔突然觉得,那还真是让人向往呢。 “你看起来似乎有些困了,睡一会吧,我会把你安全送到家的。”说了一会,索尔看克蕾蒂似乎有些困顿,试着建议。 “不要,我要珍惜和你在一起这最后点滴的时光,总感觉这么一分开我们就失散了呢。” “看看这漆黑的荒野,我们……像不像末日里剩下的最后两个人?”克蕾蒂紧紧搂着索尔的脖颈。 “现在正赶着路呢,一定要那么伤感吗?”索尔调笑着。 “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了。”克蕾蒂一脸神秘地笑了起来。 不同?男人和女人不同的地方多了去了,不过克蕾蒂所说的不同显然不是指身体或者地位之类,应该是指精神上或者说思想上吧,索尔想。 “其实就算这是末日,我也无比庆幸有你在我身边,你根本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克蕾蒂趴在索尔肩上,伸出手指揉弄着他的头发。 “哦?那么到底有多重要?”索尔偏头笑了笑。 “如果我死了,你的故事仍将继续下去,而如果你死了,我的故事也许就结束了。”克蕾蒂轻轻说着,目光有些哀伤地看着远方。 索尔心里一震,连脚步都停了下来。 从孤儿的敏感多疑来说,他其实是最不相信语言的,修道院那种环境可以说每天都活在谎言里,而且这世上各种各样的谎言也几乎不要什么成本。 但克蕾蒂此时在耳边的低语,却像一道闪电一样瞬间钻进了他心里。 索尔偏头看着她,然后用耳朵蹭了蹭她的脸,两个脑袋又靠在了一起。 新镇的灯火越来越近了,已经可以远远看见。 “我发现我越来越依赖你了怎么办?真不想离开你,独自回到那个冰冷孤独的地方。”克蕾蒂目光无比眷恋地看着索尔。 “再等等吧,等一切结束,等我们安全地踏上旅途。到时候不论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索尔郑重地承诺着。 接下来一路再也无言。 回到新镇,一直到了领主府庄园围墙第十六和十七棵树之间,克蕾蒂一再坚持要下来自己走,可索尔还是执意把她送到了领主府的花园里,就在两人最初见面时的树下。 “你回去以后,一定要记得尽快把魂晶吸收,那些魔魂的数量应该足够你晋升一阶了。至于要带的东西,不重要的最好就不要了,钱你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为你买新的。” “还有,到了星坠日那天我们把约定见面的地点改一改,不在这里了,就改在那家名为‘记忆’的旅馆门口,我怕以免到了最后还引起什么意外和变数。”索尔一边思索一边做着最后的嘱咐。 “好。”克蕾蒂轻声答应着,只是靠在索尔怀里紧紧搂着索尔的脖颈不松手。 “那么,就照上次我们说好的那样,如果到了那天我没来,不要等我,走你自己的路。”索尔最后说道。 “不行,等不到你我哪里也不会去。以前我以为我是为自由而活,但现在我才明白,如果等不到你,我独自在这世界挣扎又有什么意义?”克蕾蒂执拗地就是不肯答应。 “我说了,我不知道晋升二阶会面对什么,我只能面对,却无法左右结局。” “我从不轻易给出承诺,但现在既然我说了,那天就一定到。而如果我没来,那一定是死了,你一直等下去也没用的。答应我,如果我没来,从此你要习惯一个人活。” 索尔抱了抱她,然后捧起克蕾蒂的脸认真地看着她。 长久的注视后。 “好,但你一定要来。”克蕾蒂红着眼眶说。 “我一定来。”索尔郑重回答,抬手梳理着她顺滑的金发。 “就像古王国时期,那些勇敢的骑士冲向恶龙拯救公主一样吗?虽然我并不是什么公主。”克蕾蒂抬起手腕抹了抹眼泪,然后对着索尔露出了一个绝美地笑容。 “马是没有的,而且我也不会骑,但如果你看见某个家伙穿过黑暗的沼泽与林地狂奔而来,那应该就是我了。”索尔也笑了起来。 “好,我会乖乖等到那一天的,我等着你。”克蕾蒂用额头蹭了蹭索尔。 一番深深地吻别后,克蕾蒂终于单脚蹦跳着,消失在了花园阴暗的径里。 索尔在黑暗里静默了一会,也转身踏上了自己的旅途。 接下来的行程并没有什么改变,回程的路上索尔绕到蝙蝠山麓去看望了洛顿和瓦勒,并且告诉他们自己即将踏上旅途,前来做个最后的告别,同时让他们帮忙看顾着艾琳一点。 最后洛顿执意送了索尔一把新出炉的剑,索尔一再推让,声称自己已经习惯了自己的旧剑,但洛顿却声称接过这把剑,就算是索尔接替了他未实现的梦想。 “每个少年或许都曾经有过一个冒险者的理想,想不到最后却只有你这个家伙走在了路上”瓦勒也在一边像个老头子般唏嘘地说着。 然后索尔邀请两人在镇上的酒馆喝了一场,席间不免说起修格斯的离开,又是一场怀念。 几天后,索尔跟随商队回到了灰幕镇。 其实他手上的事情真要说起来并不多,无非是和自己的朋友们正式道别,以及打点上路的行装而已,一天的时间其实就足够了。 真正耗费时间和带有危险性的事情是晋阶。 回来的当天,索尔补足了睡眠,填饱了肚子,做好了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准备。然后一脸郑重地将魂晶并排放在桌面上,逐一开始了吸收。 二阶这道死亡之门,终于要由自己来亲手推开。 然而很快索尔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抱着手陷入了思索。 因为在新镇得到的十颗魂晶加上之前二十多颗,总量居然还不够,一直到吸收完毕他也没感觉到什么进阶的预感。 索尔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晋升一阶所吸收的魔魂只是六个,现在总数翻了五倍居然还不够,看来一阶到二阶所需要的魔魂数量已经大幅增加。 又或者,是因为魔魂品质?索尔一时间也无法做出判断。 随着眼界的开阔,索尔其实能看出一阶的门槛并不高,只有魔魂这个唯一要素。 从实力增长的层面来说,晋升一阶虽然能明显感觉到身体强度各方面的增幅,但精神方面似乎提升不大,比如感知、或者视觉听觉之类。 而新镇的魔法店主莱昂也曾说过,一阶是几乎面向大陆所有人的,可以说很轻松。而从二阶开始,才算是真正走在了职业者的道路上。 毕竟二阶除了身体强度的增幅,感知方面的黑暗视野也会成倍拓宽,据说还会觉醒一个决定着职业方向的职业技能,听起来显然更具有含金量。 现在既然魔魂数量仍然不够,索尔也没有太过纠结,看来晋升二阶这件事只能放到旅途里再去进行了。而且这也不算是一个坏消息,至少自己和克蕾蒂的约定不会失约了,索尔也算暗中松了口气。 第二天,索尔背着满满一筐鱼,来到了沉睡森林北面巨龙忒勒斯的山坳处,来见自己这位老友的最后一面。 然而到了地方后他才发现,那个在这里栖息了好多年的大家伙居然不见了,只在地面上留下一个巨龙身体趴出来的大坑。明明寒冬时他还见过忒勒斯,显然它应该是开春后离开的。 对于巨龙的不告而别索尔没什么怨言,正好也省去了一场伤感,只是没能看到巨龙展翅的场景有些遗憾而已。他甚至很高兴它还活着,毕竟他曾经几度怀疑过忒勒斯是不是死了。 虽然巨龙忒勒斯从来没承认过索尔是朋友,彼此也从没有过任何交流,但不可否认当时的那口龙息救了自己的命,这也是自己今天还活在世上的原因。 这对于索尔这种把生存排在第一位的人来说,这算是一份最厚重的恩情了。 在巨龙离开的地方,也许是之前巨龙头颅的位置,长出了满满的一片龙息草,索尔听说过那是高阶药剂的珍贵材料。虽然自己还用不到,但这显然就是巨龙最后的礼物了。 谢了,朋友,保重。索尔在心里默念着,将龙息草逐一采集一空。 第一百三十五章 朋友们 索尔站在修道院的拱顶大门外,仰望着这座不知道屹立了多少个年头的古老建筑,还有门头上那落满时光尘埃,不知道是象征救赎还是象征希望的圣母十字架,心底难免泛起复杂的情绪。 他已经离开修道院在镇上独自生活了一年多,但如今再次故地重游,仍然没能逃脱旧事的洪流。 自己曾经无数次出入这道大门,也曾经无数次从条椅上站起,跟着读经台后面的老执事念诵神谕里那些意义莫名的音节,这里似乎每个地方每个角落都有着自己的身影。 仔细回想,这里其实并没有太多美好的回忆,而自己也曾经时刻想要逃离这里。但时至今日,那些阴冷的、绝望的、举步维艰的日子,终于全都随风而逝。 人毕竟是有感情的,哪怕你和一个地方的人和物相处的并不融洽,哪怕这个地方只有颓败和灰暗,哪怕这里只有悲伤往事在流淌。 当你要离开的时候,仍然会因为长久的熟悉和习惯而变得有些不舍。 走进修道院,忙碌的孤儿们纷纷抬起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消瘦不堪的脸庞,纷纷递来好奇的目光。等看清索尔背着剑一身冒险者的大衣后,又有些戒备地低下头去,只有几个活跃的家伙还在满怀羡慕地看着。 他们穿着破旧补丁的亚麻薄衣,当中有了一些新面孔,也可能还有一些人记得自己。 最终索尔也没有上前和谁交流什么,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径直穿过修道院熟悉的古老回廊,索尔先去往后院墓地尽头的枯井底下看了一眼。 井下正有三个鬼头凑在一起密谋着什么,两男一女,显然把这口枯井当做了他们的秘密基地。看到索尔的突然出现,三个鬼赶忙把什么东西藏到了身后。 索尔微微笑了笑,并没有搭理他们。在自己成为守墓人的时候,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全部从这里搬走了,但剩在这里的回忆却带不走。 转动着视野四周打量,索尔的目光有些唏嘘也有些怀念,他仿佛又看见了和修格斯以及艾琳姐妹俩,一起坐在火堆边讲故事的那个饥荒的寒冬。 转眼,物是人非。 离开井底,索尔踩着修道院长廊上古老刺绣的地毯,来到了执事长欧格的书房门前,然后敲响房门。屋里很快传来应答声,索尔推门而入。 老欧格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深陷的眼眶,鹰钩鼻,但索尔不再觉得阴戾。 他知道老欧格其实是个不错的人,毕竟自己曾经在这里学习过大陆通用语,严格说来老欧格还算自己的一位导师,虽然时间并不长。 走上前,索尔将手里提着的酒水和熟食放在桌面上。 老欧格目光扫过桌面,似乎在思考,也可能在猜测,桌面上合握的双手两个贴合的拇指互相转着圈,这一幕骤然给了索尔一种时空重叠感。 “鬼,要求我什么?”老欧格意味深长地笑着。 索尔摇摇头,将自己即将踏上旅途的事情说了一遍。 “又是冒险吗?走吧走吧,这种地方没什么可徘徊的。”老欧格目光转向窗外,其实窗外漆黑一片,不过不同的人看向黑暗也许能看见不同的景色。 又?也许老欧格也曾经这样送走过别人?也是冒险者?索尔猜测着,将食物在桌面上摊开逐一摆好,又在酒缸里倒满酒。 老欧格收回目光,和索尔碰了碰杯,然后两人低着头沉默地进食、喝酒,一如索尔在这里学习大陆通用语时那段平淡的日子。 等到酒尽食消,老欧格拽出块手帕擦了擦嘴和手。 “新来了一批修女,有两个还算顺眼,你要见见她们吗?” 索尔有些愕然,随即微笑着摇摇头,老家伙还是那么不正经。 “怎么,你不是早过了成人礼了吗?你嫌她们脏?”老欧格戏谑地笑着。 “人成熟到了一定程度,哪怕女人们直接在你面前脱光,你的目光大多会带着一定的审视或者说欣赏,而不会像毛头子一样脑海里只有戳穿一切的冲动。”索尔没头没尾冒出这么一句。 “滚吧,臭子,少在我这里卖弄你那点阅历,再长点毛去吧,你怎么会懂得渎神的乐趣。”老欧格眼角抽搐着,没好气地挥了挥手。 等索尔站起身,老欧格最后看了他一眼。 “谢谢你还记得我这个老东西,大陆通用语不要扔掉了。你这一走应该就是永别了,去吧,离开这里走远点,往更高的地方去。”老欧格难得和蔼地说。 索尔点点头,深深弯腰行了个礼,然后默默退出了房间。 去礼堂和神圣礼堂找了找,又把后院转了一遍,索尔有些疑惑,然后拦住了一个略有姿色的修女姐姐问了问, “你要找的是黛丝的弟弟吧?”姐姐很亲切地把索尔带到后院用于安置圣职者和杂役们的住宿区,然后对着其中一间指了指。 “你是第一次来修道院吗?”指完路,姐姐突然问了一句。 “呃……这个,是的,我也许会走上虔诚的道路。”索尔敷衍了一句。 “可是,你这个样子……是很难接近诸神的。”姐姐将索尔全身的冒险者装束上下审视了一遍,最终得出结论。 “看这里,看出来了吗?我并不是一般人。”索尔对着姐姐笑了笑,然后指着自己的笑容。 “什么意思?”姐姐被唬了一跳。 “我的笑容不一般,有几个少女说过我的笑容可以治愈别人的心灵,安抚那些失意的灵魂,引导他们渡过恐惧之河。”索尔笑得更灿烂了。 “扑哧~是笑得……挺好看的。”姐姐捂嘴笑了起来,修女头巾一晃一晃的。 “这样吧,记住我叫帕米朵,你如果下次再来修道院,记得找我。我知道一间静室,环境很好也很幽静,我们可以在那里一起祈祷,共同沐浴主神的光辉。”姐姐看着索尔。 索尔郑重严肃地点头,一脸不见不散的表情。 姐姐被索尔直愣愣的目光看得有些羞涩,最终留给索尔一个好看的屁股,终于摇摆而去。 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关于诸神的探讨呢?是因为自己长大了吗?还是以前不够虔诚呢?嗯,这里需要进行人生的反思。索尔有些好笑地转身,推开了面前的房门。 巨人巴特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床上,像个黑暗里的思考者。看见索尔突然推开门,他先是愣了愣,然后马上站起挺直巨人的身躯,像是一名接受检阅的士兵。 巴特虽然从外表上看是一个强壮的巨人,但也许是因为智力问题,再加上年龄不详,他一直徘徊在孤儿和成年人之间模糊不清。 一年没回来,如今听说巴特已经成为了修道院的一名杂役,索尔觉得挺好的,至少现在巴特还有了自己的休息时间。 而且据说巴特还是修道院的敲钟人,难怪索尔有时候在守墓人屋里也能听到修道院清晨的钟声,而更早以前的钟声几乎微不可闻。 和巴特简单聊了聊,索尔留下了一袋钱币,至于什么任务之类的话题没有再提起。编那个故事本来是想为巴特带去一些鼓舞,现在自己要走了,故事也就结束了。 在索尔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 “是不是等你走了以后,我就不再是伟大的战士邦德尔顿了?”巴特大半个身体隐没在黑暗里,瘪着嘴,声音有些失落沮丧。 索尔微微叹了口气。 “是的,从此不再是了,但今后,你可以成为任何人。”拍了拍巴特粗壮的手臂后,索尔转身走掉了。 在索尔离开修道院的同时,一个黑袍的身影也跟了出来,他掀开兜帽看了看索尔离开的方向,转身融入了黑暗里。 加菲尔德家族宅邸门口。 得知索尔前来道别,瑞安娜微微点了点头,神情有些怅然。并非因为彼此有多深的交情,只不过离别终究不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情。 加了一件修身短外套,浅栗色长发披散着,瑞安娜在自家门口看见了一身黑衣的索尔。 “你一个人走?”听闻索尔即将踏上旅途,瑞安娜顺口问了一句。 索尔转头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怎么?难道瑞安娜大姐还想和我私奔?但是很遗憾,我队伍里已经有另一个少女了,我恐怕无法负担两个女孩。”索尔一脸惋惜。 “呵~!”瑞安娜愣神片刻,注视着索尔发出一声轻笑,然后调皮地撅起嘴角。 “我一直认为你是个稳重的人,和那些油腔滑调的鬼们不同,想不到最后的离别里,却被我看穿了你自作多情的本质。”瑞安娜对索尔展开反击。 “想不到我伪装多年,最终还是被你看穿,虽然你发现了我苦心遮掩的魅力,但是太迟了,没什么用了。”对于瑞安娜的揶揄索尔不以为意,他很清楚这位大姐远比表面上调皮得多。 “你这一走……还会回来吗?”瑞安娜抱手看着没多少行人的街面。 “应该不会了。”索儿说。 沉默无言。 并排安静了片刻,索尔故作惋惜的最后看了瑞安娜一眼,然后假装绅士地扶住胸口微微行了个礼,为这次道别划上了句号。 “不要太想念我,哪个乱世没有离别。”走出两步后,索尔的声音再次传来,留瑞安娜一个人在那里跺脚。 注视着索尔离开的方向,瑞安娜的神情有些萧索,她突然想起当时费斯也是从那个方向离开灰幕镇回到新镇的,再然后不知所踪。 说走就走,你们倒是洒脱。 走吧,都走掉了,今后可就寂寞了,瑞安娜怅然地想。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我在海里想念你 索尔独自站在湖边沉默不语,来和最后一个朋友道别。 “为什么你站在那里半天,也不叫我?”水之精灵赛凡娜突然从旁边冒了出来。 “我为什么要叫你?”索尔看着湖面,语气不温不火。 “你是不是……生气了?因为我睡了一整个冬天没有理你。”赛凡娜心地问。 “看看这湖面上此刻弥漫着的,你以为那是雾气吗?告诉你那根本不是,那是我澎湃的怒意已经蔓延过去了,这说明我此刻很生气。”索尔故意板着脸,对湖面挑了挑下巴。 “好吧……我错了。”赛凡娜低下头去,手指纠结着互相绞来绞去。 索尔悄悄扫了眼她那副孩般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于这个活了上千年的少女精灵,他也不知道该说她是单纯天真呢,还是懵懂无知。 “你错了吗?错在哪?”索尔板着脸继续问。 “我错在不该贪睡,不该一整个冬天不理你,没有陪你玩。”赛凡娜抬头看着索尔。 陪我玩?看来在赛凡娜眼中,这只是一个谁陪着谁玩的世界,真是美好而简单。 “还有呢?”索尔问。 “还有我不该在你把我吵醒后,用我听过的一些不好的语言咒骂你。” 不好的语言?咒骂我? “还有呢?”索尔脸色发黑地加重语气。 “还有我不该在你不陪我玩的时候,背着你说了许多你的各种坏话。”赛凡娜看着索尔,一副我已认罪如释重负的样子。 “看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啊!”索尔脸颊抽搐着。 “总之,我错了。我保证从今天开始,不,从此刻开始,一直陪着你。”赛凡娜诚恳地说。 “哈,不要在意,我那么广阔的胸襟,怎么可能会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我又不是气鬼。”索尔笑着摆手。 “你本来就是个气鬼!”赛凡娜声嘀咕着。 “真的,你看我经常跑来陪你玩,但我什么时候生气过?就算你在背后骂我咒我瞪着我,甚至多次偷看我洗澡,我有怪过你吗?”索尔尝试着列举一些实例。 “你每次都只是来打水时顺便调戏我几句,还有你怎么没怪过我,你还把手放在……放在人家重要的地方!”赛凡娜嘟哝着。 调戏你?重要的地方?索尔感觉自己的脸颊已经无法再抽搐,而是直接裂开了。 你那雕塑般的胸部到底有什么可重要的?我怎么一点没看出来?天天在我面前抖来抖去,强迫我习惯我也就忍了。可你身为一个水之精灵,真那么重要你不会变点衣服穿起来? 索尔觉得自己很委屈,这个话题不能再探讨了,越来越深奥了,自己明明只是来道别的而已。 “那今天你怎么没带水桶过来?我们玩什么?重合游戏?还是你继续给我讲故事?”赛凡娜高兴地说着,就像以前索尔提着水桶到来时那平淡的每一天。 “我要走了,就像我曾经和你说过的那样。”索尔开口。 “终于还是到了吗?”赛凡娜的语气骤然有些哀伤。 “总会到的。”索尔回答。 “好吧,今后如果你路过,或者什么时候想回来看看,我会一直等在这里,不论多少年。那么,祝你旅途顺利,再见了。” 赛凡娜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抱住索尔,索尔下意识抬起手,其实他们彼此什么也没感觉到,只是因为距离掌握得很好,也没有彼此穿透到对方身体里去,看起来就像真的在拥抱一样。 赛凡娜最后抬头吻了吻索尔,然后原地消失了。 听着赛凡娜的话,索尔突然感觉到了一种穿越时光的厚重感,成百上千年的困在这片湖里,那究竟是怎样的寂寞呢?原来自己和克蕾蒂已经很幸运了,也许赛凡娜才是最孤独的人。 “赛凡娜,你出来,我们玩最后一个游戏吧!”静默了片刻,索尔突然开口。 “不玩了吧,我怕我会玩哭,那样最后更难过。”赛凡娜一脸忧伤地站在索尔身边。 “是这样,这其实是个危险的游戏,来源于我的一个构想,但是我毫无把握。我有一枚空间魔力戒指,可以把没有生命的物体放进去。” “我并不确定你算不算没有生命的物体,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放进去。” “你说你不能离开这片湖的魔力之源太远,而我一位朋友告诉我戒指里充斥着魔力乱流,我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乱流,但我想也许可以为你提供暂时的魔力,直到我把你带去海边。” “但一旦真的把你放进去了,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甚至也许会就此消失,所以我把这个选择留给你。”索尔把自己的构想说了一遍。 “那如果我去到了海边,你会在吗?”赛凡娜问了另一个问题。 “不会,我仍然要回到我的人生里,面对我要面对的。”索尔回答。 “那算了吧,既然你不在那又有什么区别呢?在这里一个人和在那里一个人,仍然是一个人。”赛凡娜平静地说。 一段沉默后,索尔再次开口。 “你不应该用这样的态度来面对人生,海洋很广阔,比这片湖大无数倍,我衷心希望你能够生活在一个更广阔的环境里。也许你能在其中找到新的朋友,陪伴你度过无尽的岁月。” “而且若干年后,等我死去,和光同尘消散于世间。你也许还能在海洋里记住我几十年、几百年,直到你的遗忘发作。虽然你记住我对我来说没什么用,但想想也挺神奇的。” 又一段静默过去。 “好吧,或许我的确应该试试。”赛凡娜终于有了决定。 “即使因此马上死去,或者说就此消失?”索尔郑重地问。 “是的,即使因你而死去。”赛凡娜回答。 “……等等,不是因我而死去。你要想好,要对自己的生命负责,赖在我头上也没用的。”索尔刚伸出手去又缩了回来,看着赛凡娜。 “我想好了,我要在海洋里记住你一辈子。”赛凡娜坚定地看着索尔,目光熠熠生辉。 “随你!”索尔表情冷峻地回答着,猛然伸出手去,按在了赛凡娜赤裸挺翘的胸部。在她刚想要惊叫护手抱胸的瞬间,赛凡娜整个人消失了。 “赛凡娜,你还在吗?”索尔向周围询问着,没有回应,看来她真的进到戒指里了。 索尔能感觉到自己面对未知时剧烈的心跳声,如果因此失去一位朋友……。索尔突然有些后悔,他也不知道面对这种悲伤自己还能承受几次。 并没有过去太久,但索尔感觉很漫长,然后他转动意识,将赛凡娜重新放了出来。 赛凡娜双手拄地半跪在那里,长发披散,像个侥幸爬回岸边的溺水者。 “你怎么了?”索尔走上前想扶起她,却捞了个空。 “我感觉到你说的魔力乱流了,到处都有,也可以吸收。但是应该不能支撑很久,因为那些乱流会侵蚀我的意识,太久我就会疯掉。”赛凡娜有些虚弱地说。 “能支撑一会就可以了,接下来就是我的事情了,你先休息会,做好再次进去的准备。”索尔抱着手一脸严峻地嘱咐着。 过了一会,再次将赛凡娜放进戒指里,索尔用上自己最快的速度,向海边疯狂冲去。 他没有直取荒野的路径,而是冲进了镇北门,转眼又从南门冲了出去,因为宽阔的主街道上不像荒野那样障碍丛生。 那之后镇上又有了新的传闻,说守墓人索尔已经彻底疯掉了,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跑到海边将赛凡娜放进海水里,她整体已经有些模糊了,看上去有些涣散。 “你还好吗?”索尔有些紧张地问。 “是的,我还在。”赛凡娜抬起正在融化的手臂,想要碰碰索尔的脸。 “别废话,快去找魔力之源,要快。”索尔弯腰扶着膝盖大口喘气,粗暴地挥着手。 等赛凡娜消失了踪影,索尔疲惫地坐下来,脸上毫无轻松的神色。如果海里……没有魔力之源,一样完蛋。 一直等到海潮消退,四周寂静,赛凡娜再也没有回来。 果然还是……耽搁得太久了吗,索尔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疲倦的将脑袋埋进臂弯里。 “你这个坏人,我终于成功地吓到了你一次。”不知道过去多久,赛凡娜充满活力的声音再次在身边响起。 索尔心里猛然一松,我会被吓到?世界爆炸我依然在笑。 “找到了?”索尔偏头,看见身边的赛凡娜正做出一副倚靠着自己的样子。 “找到了,而且是五个,你看我现在是不是更美丽了。”赛凡娜起身转了一圈展示着。 “那就好。”索尔露出欣慰地笑容,没看出她和之前有多大不同。 “你刚才是不是为我难过了,我看见了。”赛凡娜一脸实锤地紧盯着索尔。 “是,我难过得精疲力尽,行了吧?”索尔翻着白眼,该死的,要不是抓不住你,我一定要让你知道男人是怎样可怕的存在。 “找到新朋友了吗?”索尔问。 “没有,但是五个魔力之源分布很远,这意味着我可以到处乱跑了。当然,是在海里,还有,海底好美丽哦!”赛凡娜调皮地吐着舌头。 看到索尔站起身,显然是要离开了。 “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赛凡娜说。 “你知道人类当中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吗?那意味着你会成为我的女人。” “那我就成为你的女人。” “你……没有明白,你成为也没用,我们又不能在床上滚来滚去。”索尔好笑地看着她。 “为什么要滚来滚去呢?”赛凡娜不明所以。 “呃,……那对于人类而言,是件伟大……,算了,等你长大点你会明白的。”索尔的手悬停在赛凡娜的头顶上拍了拍,虽然什么也没有触碰到。 赛凡娜突然哭了,索尔有些惊异地伸出手掌想拦住她的泪水,可那蓝色光点般的泪水却穿透了索尔的手掌,摔碎在了沙滩上。 “去吧,毕竟你漫长的人生里我也只是个短暂的水花而已,何必那么不舍。”索尔摆摆手,嘴里发出一些驱赶动物的声音,然后转身向林间走去。 片刻后。 “谢谢你!我在这个世界最亲爱的人!”身后传来赛凡娜凄厉地嘶喊声。 索尔走在荆棘里,想象着她半弯着腰,握紧拳头的样子,默默地笑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前夜 圆木镇,‘梦境沼泽’酒馆。 黑暗十字第七队的队长汉克和四名队员,占据了酒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桌面上堆着热气腾腾的熟食,虽然也有少量酒水,但看起来他们显然并不是来喝酒的。 酒馆老板佐敦时而抬眼扫过角落里那伙人,眼底悄然掠过一丝厌恶。 他这家酒馆也算圆木镇的当地势力,以他老练的阅历自然不难看出,角落里这群身穿制式黑袍的人显然很不好招惹,而他们出现在自己的酒馆里很可能引来一场麻烦。 而且这群黑色的家伙是全身都黑,从长袍到里衬再到靴子,甚至连脸上都各自横着一道黑色的面罩。从体型判断当中有三个显然是男人,却同样面罩蒙脸,真是恶心死了。 虽然这支黑色的队伍里显然有两个看起来身材不错的女人,但酒馆里周围的冒险者和其他嗜酒的醉汉们,却下意识地只敢远离这群人坐在远处,连平常的荤话和口哨都不敢有。 因为他们能感觉到这支黑色队伍里男男女女四人,皆有着二阶的实力。而坐在队伍当中那名队长模样的壮汉,他们却毫无所觉,这说明那人至少已是三阶。 第七队昨天刚通过漫长的旅途到达圆木镇,在旅馆简单的休息了一夜后,今天来这里等待前哨队员‘夜枭’的消息。 之所以没有直奔任务目标,是他们一向的任务习惯。重视每一次任务的敌人,先从侧面观察判断,在任务计划拟定前最好不要和目标有所接触,以免惊动对方。 至于队伍里的成员,队长汉克本人是重盾手,其他还有两个男性剑士,两个女性法师,负责前哨的夜枭则是盗贼。这样的职业搭配相对还算均衡,足以应付大多数危机和敌人。 等了一段时间,酒馆那挂着兽骨坠饰的大门终于被推开。又一个黑袍人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到角落的桌子处,在一众队员间坐下。 “你来晚了。”队长汉克双手在桌面交握,看着夜枭。 “老大,不要这么刻板,你根本想象不出我这段日子受了怎样的苦。噢,一路都是干硬的粗粮,先等我舒服两口。”夜枭一边抱怨着一边扯过一个鸡腿撕咬起来。 队间彼此都很熟悉,众人也不催他,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呸,这乡下的猫尿真难喝!”夜枭端起酒缸刚喝了一口,很快又皱眉转头吐在地板上,重新灌了两口清水后,这才擦擦嘴结束了吃喝。 “那么说说吧,情况怎么样?”队伍里的女性法师莉莉安率先问起。 “没什么情况,噢,我的意思是没发现任何具体的危险。” “我是在寒冬最后几天到达灰幕镇的,那的确只是个家伙。索尔?德雷克,十五六岁的样子,镇守墓人,一阶,职业的话看他背着剑或许想成为剑士吧。”夜枭回答。 “嘿!也是剑士吗?那他最近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队伍里一个剑士问。 “没有,一整个冬天他都待在镇上,直到开春后,我的苦难也随即开始。” “他离开灰幕镇先去了枯叶岭,那子也算胆子大,独自进入荒野连商队也没跟,到达枯叶岭后他潜入了当地的一个商人家庭。” “知道他去做什么吗?”队长汉克插了一句。 “不知道,那座宅邸人来人往,环境又不熟悉,我怕惊动他就没跟进去。不过他很快就出来了,兴许他只是悄悄前去拜访什么人。” “离开枯叶岭后他去了余晖镇,噢,也就是这片领地的主镇,这里的人称为‘新镇’。然后他又潜入了领主府,嘿,看这子熟练的样子,我很怀疑我和他谁才是真正的盗贼。” “他从领主府似乎接出了一个金发的少女,晚间两人在新镇的旅馆里短暂逗留后,离开了新镇,两个藏头露尾的家伙穿着长袍带着面纱就和我们一样,嘿嘿。” “然后两人跑到荒野的一所破房子里,在那里缠绵了一夜。该死的,我却只能在野外忍受着蚊虫叮咬,不得不感慨现在的年轻人生活真是丰富。”夜枭喜欢废话的毛病显然又发作了。 “说重点!”队伍里另一个女法师莫娅扣了扣桌面,白了他一眼。 “重点就是我耗费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一直陪他在路上走,最后我才明白过来,他是在和他的朋友们或者有关系的人道别。” “就在前两天,他回到灰幕镇去了当地修道院,我跟进去听到了切确地消息。他即将离开这片领地,踏上冒险旅途,至于怎么个冒险法他没说,听上去并没有具体的方向和目的。” “他的离开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从修道院出来后我没有再跟,而是直接赶过来和你们碰头。我已经在他身上种下了魔法印记,反正不论他怎么离开,只会朝圆木镇这一个方向。”夜枭说完了自己的总结。 夜枭所讲述的追踪过程,在队每个人心里都有着清晰的行走轨迹。每到一个地方,详细了解当地的城镇分布在脑海里形成地图,只能算是第七队成员的基本素质。 女法师莉莉安抬手抹过自己的双眼,然后转头向灰幕镇的方向望去,无边的黑暗里,一点豆子似的微绿光正在远处若隐若现。 莉莉安回身向众人点了点头,然后队成员各自陷入了思索。 之所以提前派出夜枭缀着索尔的行踪,主要是想看看这个名为索尔的人,平常有没有什么诡异之处,因为任务情报上说这也许是个极端邪恶的存在。 只不过这个任务的奇怪之处在于,任务描述上用了许多疑似也许之类的模糊词语。虽然有目标人物,却没有任何关于敌人的描述,甚至连有没有敌人都没有提及。 而且从眼下夜枭收回来的情报看,这似乎就是个普通的子,至少表面上是,那么整个任务的危险性一时间还有些不好判断。 “先收吧,不过我们不用过去灰幕镇,就在圆木镇停留两天,等他自己来。到时候也不要在镇上动手,我们在荒野里截住他,争取悄无声息把人带走。”最终,队长汉克做出了决定。 一众队员纷纷点头,暂时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建议,也许只有等到和目标接触碰撞后,再根据事情的发展来变更计划。 “那么,夜枭辛苦了,接下来你和我们一起到旅馆开个房间,好好休息吧。”队长汉克挥了挥手,准备结束这次碰头。 “嘿嘿!房间就不必了吧,我要到镇上找两个乡间野味骑一骑。”夜枭笑道。 “你瞪我做什么?你又不让我骑,自从那夜之后你就再也没让我上过你的床。既然无人怜悯,我总要自己照顾自己。”感受到莉莉安的白眼,夜枭挑衅地瞪了回去。 “那你自己把握,不要影响计划,尽量不要惹麻烦或者抛头露面。”队长汉克最后嘱咐道,队员之间偶尔会有些暧昧,对于这些私生活只要不影响大局他一般不会干涉。 —————— 索尔并不知道远方的阴霾将至,他此刻正在血色蔷薇的公会总部。 推开眼前房间的房门,索尔见到了正在低头忙碌的朱蒂。 朱蒂正在仔细地将一些纸面文件分拣归类,虽然不清楚她以前是个怎样的人,但如今显然已经很干练。 “是阁下……您想要见我吗?”听见索尔推门,朱蒂停止忙碌,抬起头来礼貌地笑了笑,眼神里有着淡淡地疑惑和戒备。 她的眼睛很聪灵,脸上的笑容虽然有些职业化但仍然很清爽,少女的荣姿加上大方的举止,一个年轻美丽是当得起的。 “是的,冒昧来访,实际上是受一位朋友所托,要将一些东西交给你。”完成对少女的审视后,索尔一边解释着一边将一袋钱币放在桌面上,同时将袋口紧系的细绳拉开,露出里面的钱币。 这里面有修格斯的所有积蓄,还有一部分是索尔添进去的。 没等朱蒂疑惑地发问。 “修格斯走了。”以这句话为开端,索尔开始了讲述。 他努力想把修格斯塑造成一个薄情浪荡的漂泊形象,以免对眼前的女孩带来不必要的困扰和悲伤。至于信不信,那就是朱蒂自己的事了。 “他……不会回来了是吗?”听完索尔的讲述,朱蒂只问了这么一句。 “是的,每个女孩生命里总会经历几个混蛋,但那将让她们今后更加美丽成熟。”索尔直视着朱蒂耸了耸肩,尽量将话题偏向其他,以免她突然察觉到什么展开追问。 “他不是!”朱蒂狠狠瞪着索尔,眼眶有些发红。 索尔沉默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多了些欣慰。 “是的,他不是!”收起脸上伪装的笑容,最终,索尔郑重地如是说。 走出血色蔷薇公会的大门,索尔松了口气。 至少,自己不再是这个世上唯一记得修格斯的人。 该道别的该缅怀的,一切终于结束。 回到自己的屋,索尔开始进行旅途的最后准备。 真正要带的东西其实没多少,三三两两而已,转眼一切就绪。 枕着手臂躺在黑暗里,索尔突然想起克蕾蒂说她是怎么抱着膝盖,度过那些寒冷孤单的长夜,又是怎么生气地暴打自己的玩偶。 一些从未想象过的场景开始在脑海里鲜明起来,索尔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突然很想念她呢,这个聪明调皮的金发暗夜精灵。 第一百三十八章 困兽 黑暗历七一七年初春第二个月第一周,圣光日清晨,晴,暖风。 索尔独自行走在黑暗的荒野里。 他正向着新镇的方向前进,按时间来推算的话,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他会在下周的烈炎日那一天到达新镇,比星坠日的约定还早一天, 该给克蕾蒂一个怎样的惊喜呢?索尔微笑盘算着,连脚下的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这一趟索尔仍然是独自上路,没有跟随商队。他认为自己终究要适应独自行走于荒野,那才是冒险者该有的样子,而且整装待发的商队也不是随时都有的。 在荒野里赶路从来都是一件辛苦的事情,但和煦的天气再加上轻快的脚步和心情,还是让索尔在当天即将入夜的时候,见到了圆木镇遥遥在望的灯火。 这次旅途里,索尔准备利用空间戒指,进行沿路贸易的计划已经开启。 只不过在灰幕镇生活了那么多年,索尔很清楚那个地方并没有什么真正拿得出手的特产,一定要说的话,也许灰幕镇亚尔矿坑出产的铜铁矿石能算一个。 可惜矿石那个方面对于索尔而言完全是个陌生的领域,所以他果断放弃了,准备到圆木镇再开始进货。克莉丝那个豆芽曾经在马车上说过,圆木镇西边紧邻着大面积的果树林,当地盛产口味独特的果酒。 将大部分钱财留给了艾琳和朱蒂之后,索尔自己手里只留下了三十银狼。 这个数额用作贸易的启动资金或许寒酸了点,但索尔并不担心,等最初的短暂窘迫过去,利润很快就会滚动起来。 索尔心里一边盘算着一边昂然迈步,但某个瞬间他的脚步却骤然停了下来。 因为无意间一抬头,索尔突然发现前方荒野里出现了几道人影。他们站成一排,隔着十多二十步远的距离,正好堵在自己前进的方向上。 而索尔之所以能超出视野看见他们,是因为站在队伍边侧的两个法师模样的人,正各自单手捧着一簇明亮的火焰。在索尔看过去的瞬间,她们合手一握,火焰应声熄灭,周边景物又重归于黑暗。 就这么匆匆一瞥,索尔看清了他们至少有五个人,边侧的是两个法师,内侧两个身着轻便铠甲扶着腰间长剑的似乎是剑士。至于中间那个全身金属铠甲的魁梧壮汉,正拄着一面尖牙型的大盾站在那里微笑着。 一瞬间,索尔脑中飞快掠过无数念头。 常年混迹在这片领地,索尔很清楚法师是多么稀缺的存在,而现在两名法师同时出现在了一个队伍里,可见这支队伍的实力应该很强。 另一方面索尔很清楚,自己的仇人都死掉了,而以自己向来低调的为人,应该也不可能招惹到谁出动这种力量来对付自己。何况这种实力结构的队伍,镇长埃尔顿手里都未必有。 所以索尔最终认为,既然对方的法师用火焰向自己打招呼,也许是警告自己不要靠近,也许他们正在那边进行什么秘密的事情。 索尔很清楚什么时候该抑制好奇心,何况还是在眼下的荒野环境里,所以他很识趣地换了个方向,继续自己的行程。 然而,没等索尔走出几步,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在了索尔的黑暗视野里。他显然是刚才那五人之中的壮汉,索尔甚至没听到对方移动的声音。 既然这名壮汉过来了,另外四个人肯定都过来了。索尔心里一沉,既然自己换了方向他们仍然挡在前面,看来这群荒野里的不速之客显然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各位朋友,也许你们找错人了,我只是个普通的冒险者。”索尔试着沟通。 “应该没错,你就是索尔?德雷克吧?灰幕镇的守墓人。”壮汉笑了笑。 “是的,我是,那请问诸位找我有什么事情?”索尔没有做无意义的否认,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 “你得跟我们走一趟。”壮汉回答。 “理由?以及目的地?”索尔问。 “目的地是南境的主城奥德伦萨,至于理由,鬼,那不是你有资格问的。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放弃抵抗,至少能少吃点苦头。”队伍里的另一个男性成员发言。 奥德伦萨?索尔很确定自己没有什么远房亲戚在那边。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旦束手就擒,命运和生死也许就不在自己手里了。 “抱歉,我有必须要去见的人,也有必须要去赴的约。”索尔弯手握住背后的长剑。 “哈,这样的世道,去找谁呢?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壮汉轻声笑了笑。 就在壮汉话音落地的瞬间,索尔猛然拔剑,却是瞬间向身后一个横扫。 “嚯!鬼,反应不错。”索尔身后的黑暗里蹭起一点火星,夜枭有些阴郁的声音传来。 其实以夜枭二阶的实力,不论想直取索尔的性命还是正面格杀都毫无压力。只不过盗贼一向习惯从背后来,而且如果能直接打晕捆走,也能为队伍省些麻烦。 索尔丝毫没去在意自己横扫后的战果,既然前后包夹,他只能瞬间向侧面一个翻滚,企图绕过盗贼顺着灰幕镇的方向往回跑。 翻滚起身,索尔反手一扬,漫天的麻痹粉尘飞舞。 “呸~呸呸,臭子,把戏还挺多。”刚准备贴身的夜枭正好撞进粉尘里,咒骂着。 索尔继续朝前一个翻滚,倾斜着身体开始狂奔。 面前骤然升起一道火墙,索尔双肘交叉护住头部直接强忍着痛楚穿了过去,然而前进的路径上又接二连三的竖起了数道宽厚的火墙。 “谁和我打赌?看看他能穿几堵?”队伍里始终未出手的剑士出声谈笑着。 索尔很清楚只要自己慢下来的瞬间,法师们完全可以将自己的双脚冻结在地面,禁锢自己的行动,但是她们没有。 听着那些戏弄的声音,索尔并没有多愤怒,只是嘴里泛起一丝苦涩。满场二阶的气息,他知道自己今天可能逃不掉了。 调头绕开火墙,一个高大壮实的身躯挡在了索尔面前。 索尔咬牙,手中的长剑悍然劈下。 “铛~”索尔的全力只在重型塔盾上擦出几点火星。 “子,这就是你的实力?来,用力点,不然我可要失望了。”汉克哈哈地笑着,显然连使用武器的兴致都没有,只是抬着盾在那里格挡着。 “铛铛铛铛。”一连串密集地金属撞击声爆出,然而没什么用。 汉克注定要失望了,一阶打三阶,那已经不是个普通的笑话了。 在索尔攻击停顿的瞬间,汉克反手挥来一记沉重的盾砸。那短瞬里索尔下意识抬起手肘格了一下,但显然意义不大。 索尔拄着长剑最终摇晃着倒了下去,强忍着强烈眩晕带来的反胃感,索尔看见视野里的汉克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又变成四个。 涣散重影的视野里,索尔突然听见克蕾蒂在耳边低语。 “如果我死了,你的故事仍将继续下去,而如果你死了,我的故事就结束了。” 索尔悲凉地笑着,整个人猛然从地面蹿起,挥剑向正朝队友们走去的汉克劈去。 “这子,还挺执着!”没想到自己三阶的力量,居然没能把这子一下砸趴下,汉克笑骂着,反手又是一记重盾。 “哐~”这一下索尔挨得很实在,不再有抬手的机会和力气,整个人被抽飞出去,彻底倒在了荒野里。 “你们就这么抱着手在一边看戏真的好吗?看来我得向总部申请换几个勤快的人手了。夜枭,捆紧点,看来一整个春天都要浪费在路上了。”汉克活动着手腕,向队员们走去。 “是他们在看戏,我只是不敢抢队长的风头,才站在一边学习。”夜枭玩笑着向倒地的索尔走去。 然而,刚迈动脚步,夜枭突然整个人惊叫了起来。 “快看!他……又站起来了!不对!老天!那到底是什么该死的鬼东西!?” 整个队的人一瞬间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在他们的视野里,倒地的索尔又再次站了起来。奇怪的是他虽然穿着索尔的装束,但每个人却觉得他似乎不是索尔了,因为他整个人的轮廓有些涣散模糊。 他半弯着腰,低垂的双手像是在随风摆动一样。眼里燃烧着紫色的火焰,表情也模糊成了诡异的闪光线条,只是那扭曲的样子众人也看不出他是在哭还是在笑。 “……呵呃~~~!”他转头看向众人,似乎发出了一声低沉而又古老悠远的叹息。 然后,众人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的、悲伤的、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 克蕾蒂默默向着灯火通明的领主府看了一眼,然后将手中的烛台扔在了浸油的衣物堆里。 在整个领主府因为突然的火灾陷入混乱的时候,克蕾蒂翻过了庄园围墙,来到了街面上。 此时她的样子有些狰狞,往日白皙的皮肤早已灰暗无光,面目全非的脸上几乎有一半爬满了令人恶心的癣疾,长袍下也换了一身难民里常见的破烂穿束。 “不知道我这样会不会吓到他?嗯,必须吓吓他了,谁让那个坏家伙那样欺负自己。”克蕾蒂幸福地笑着,站在旅馆对面阴暗的墙角里展开了期盼。 她就那么执着地看着某个方向,直到午时的喧嚣,暮时的炊烟,夜深人静的街道。一个沙漏,两个沙漏……她懒得数了,累了,就靠着墙壁,但目光从未离开过。 直到又是新一天清晨的钟声响起,她终于无声地流下泪来。 “从今往后,我连偷看你的机会都没有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找不到你了 恍惚间,索尔做了一个梦。 这是一片墓地。 也许在荒野,也许在林间。 时间,也许是深夜的某个时刻。 整个墓地沉浸在死亡所特有的腐朽与寂静里,杂草丛生,蛛灰尘遍布。 潮湿的黑色泥土里凌乱的插满歪斜的十字,零星有几座石质墓碑夹杂其间,也早已被岁月折磨得龟裂不堪。 许多墓穴早已被翻开,也许是盗墓贼的杰作,也可能是尸体的香味曾经惊动过某些觅食的野兽,谁知道呢? 这些敞开的墓穴看上去就像地面上一张张饥饿裂开的嘴,虽然其中大部分的主人已经不知所踪,但至少看起来这里也曾经热闹过。 他就睡在其中一个敞开的墓穴?里,仰躺的姿势也许会让人联想起‘安详’这个稍微温暖的词语,但如果有人恰好路过并且随便扫上一眼就会发现,他只是一具骸骨。 也许是幸运的眷顾,除了失去下颚和手脚的几个指节外,他全身的骨架看起来勉强还算完整,残留着两颗牙齿的上颚因为微微弯曲的弧度,看起来仍然像半个微笑的样子。 至于其它方面,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腐烂,大部分骨节早已失去关联,只能从散落在地的位置看出它们曾经是一个整体。 全身的骨质布满了因为长年风化而形成的密密麻麻的孔?洞,也许再过一段时间,他就会崩散成一堆莫名其妙的粉末,融化在泥土里。 可是,他突然动了一下。 确切地说,是他干裂骨掌上最后残连的一个指节,突然毫无预兆的轻微颤动了一下。 接下来,他的身体突然开始了一种诡异的变化。 就像时光倒流一样,全身枯朽的骨头开始重新生长、连接,然后被快速新生回填的血肉重新包裹。 似乎感受到了惊吓,许多原本盘踞在他头颅里的奇形怪状的虫子,纷纷惊慌地从他黑洞洞的眼眶和倒三角的鼻孔?里向外逃窜。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什么,因为意识里只有忽明忽暗的浑浊,和一些零碎无可拼凑的残念。 听不见,看不见,没有感觉,也无法思考。 直到不停生长的皮肤最后在胸口处慢慢无缝合围,整个恶心的过程终于结束,那些曾经被时光剥夺的生命力开始重新在这具人类的躯体里流淌。 一瞬间,他听见了风掠过树枝的呼啸,感觉到了杂草上露水的冰凉。 然后,他猛然睁开眼,看向这个自己曾经无比熟悉,却早已离开了的世界。 —————— “其实我和大部分女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我的世界容不下我忧伤。” “从我的母亲离开以后,我就一直是一个人了。” “因为无法拥有整个篇章,所以只好格外珍惜那些零散的字句。” “我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重要的人了。” “如果我死了,你的故事仍将继续下去,而如果你死了,我的故事就结束了。” 似乎有谁在耳边低语,那声音盘旋着,婉转哀伤,不舍而眷恋。 “克蕾蒂!”索尔从梦中猛然惊醒,心如刀割。 甩了甩有些昏沉的脑袋,这才想起自己离开修道院已经有一年多了,此刻正身处于自己的守墓人木屋之中。 刚才的梦境仍然历历在目,内容并不曲折,一个看起来死了很久的家伙,因为某种见鬼的力量突然复活了。虽然有些荒谬,但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感觉到身上的软麻里衬已经因为梦境而被冷汗湿透,索尔无奈地笑了笑。 然而,下一瞬,他的表情却突然冻结。 不对。 荒野、黑暗、重盾手、五六人、克蕾蒂、星坠日、约定,一些零碎的念头骤然被串联,滞涩的意识仿佛暂时被截断的水流,此刻再次得到了流淌和衔接。 像是在无声处听见了惊雷,索尔一脸惊恐,瞬间想起了一切。 原来刚才那心如刀割的感觉都是真的,是了,克蕾蒂,她怎么样了? 随即索尔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可是我不是明明在荒野里遇到强敌被打晕了吗?为什么现在会好好地睡在自己屋的床上?难道记忆里经历的那一切都是梦境? 下一刻,突然有冷汗顺着索尔的脸颊滴落,因为他突然想起,类似的事情其实是发生过的。自己曾经在自己的墓园里遭到了一个僵尸的伏击,然后……至今仍是无解之谜。 索尔很厌恶这种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感觉。 拍打着身体把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具体的疼痛和伤痕。 扯出魔法沙漏看了一眼,没有得到确切时间,他挣扎着下床,披上衣服向镇冲去。 正在北门值守的守卫,骤然看见索尔表情狰狞地狂奔而来,被唬了一跳,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腰袢的剑,却被索尔猛然一把拽住了手臂。 “现在是黑暗历七一七年春天吗?第几个月?哪一天?”索尔满怀希冀地看着守卫,嘶哑的声音因为过度期待而有些忍不住的颤抖。 守卫翻了翻白眼,早就听说守墓人索尔不正常,甚至疑似疯掉了,不过现在看他还能问出清晰的问题,应该暂时不必划入危险敌人的行列。 “现在是七一七年春,第二个月,噢……我想想,第二个月第二周的暗曜日。是的,应该没错。”守卫看着漆黑的天空翻了会白眼,给出了明确地回答。 索尔有些不可置信地放开手,整个人蹒跚倒退,有些站不稳。 他于春天第一周的圣光日踏上旅途,而现在却是第二周的暗曜日,已经过去了五天多。 过去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被偷走的时间都去哪了?还是自己居然不知不觉间睡了五天?是谁把自己送回守墓人屋的?这该死的世界到底怎么了? 疑惑着、猜测着、哀伤着,索尔黯然地走回了自己的屋。 他和克蕾蒂的约定已经赶不上了,不,应该说约定其实在昨天的星坠日就已经过去了。他曾经对克蕾蒂说,如果我没来赴约,那我肯定已经死了。 现在讽刺的是,他仍然还活着,可他却失约了。 回想起她趴在自己肩上那眷恋柔弱的样子,那满是信任和期待的目光,自己,终究还是让她失望了。索尔感觉无边的愤怒充溢在胸腔里,却无处宣泄。 把头闷进水桶里泡了泡,索尔快速回归了理智,然后立刻整装,于当天再次踏上了旅途。 从灰幕镇到新镇原本大概五天左右的路程,索尔硬生生缩短到了三天,当他看到新镇的灯火时,距离约定的星坠日已经过去了四天。 在新镇的入口处索尔遭到了严厉的盘查,包括来历、身份、目的之类。 进入新镇后索尔明显感觉到了镇上戒严的气氛。 略微打听了一下,据说上周的星坠日领主府突然失火,火是从厨房和某处房间同时烧起来的,不过最终没有造成什么人员伤亡。而且如今镇上正在加派人手大肆搜寻,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挺果断的,这是不给自己留后路了。索尔想象着那个美丽精灵在自己的房间和厨房点火的情景,欣慰地笑了笑。没有听到她被抓住,这也算是个好消息。 可是,没有了自己,希望她的旅途……别吃太多的苦,索尔又有些心疼地想。 领主府庄园围墙第十六和第十七颗树之间,再也不会有绳子垂下来了,也许克蕾蒂收掉了,也可能被搜索的人察觉了痕迹。 显然克蕾蒂出逃这件事,如今已经被放到了领主府桌面上。 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克蕾蒂现在应该不在新镇了,虽然新镇算是个灯下黑的躲避处,但想逃过眼下这种力度的搜索太难。 直接赶往商旅的驿站,索尔打听了最近出行离开新镇的商队。前往这片领地其它镇的都有,但通往猎犬镇的商队只有三天前的一趟。 索尔认为克蕾蒂要逃出这片领地,最可能的方向就是猎犬镇,因为那边通往另一个领地,通向远方,也通向自由和未知的苦难。 三天前的商队,自己此时才出发显然已经赶不上了,但心里怀着一丝侥幸,索尔还是用最快的速度飞快赶往了猎犬镇。 “少女?别说少女了,我很确定这次队伍里连个女人都没有。”索尔最终在猎犬镇找到了三天前出发的商队首领,但对方很肯定地摆着手。 “嘿,想要女人?街面上多了去了。子,你这身板招架得住吗?”商队里一个擦拟着长剑,佣兵模样的人抬头对索尔戏谑道。 “铛~”一道爆烈的斩击扑面而来,佣兵下意识格挡了一下,剑刃却被索尔瞬间斩断。 “锵~”周围纷纷响起一片拔剑声。 索尔回头,露出一道危险的目光,像一只站在荒烟寞草里的狼,然后转身慢慢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转眼,已是春天的第三个月。 这段时间索尔找遍了整个领地所有的镇,打听过、询问过、搜索过。 然而,并没有发现克蕾蒂的丝毫踪迹。那个总是晃悠着腿在树上等自己的精灵少女,索尔知道,自己找不到她了,可能永远也找不到了。 我说过要陪你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可是现在,我把你弄丢了。 第一百四十章 无人举杯 不管活的多么惨痛,生活总要继续下去,这是索尔很久以前就已经明白的道理了。 然而即便听了太多的道理,我们却仍然过不好这一生。 索尔枕着手臂,安静地躺在床上,默默看着屋顶,他保持这个样子已经有几天了。 要说自暴自弃,其实也谈不上。毕竟每天他仍然在按时打扫墓园,清理骷髅,埋葬死人,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无非是在床上待得久了一点而已。 要说悲伤,或许也没什么可悲伤的。就算没有了自己,以克蕾蒂的聪明应该也能照顾好她自己,而且也许少了自己的拖累,或许她能活得更快乐一些也说不定。 接连几天,索尔就这么睁着眼睛,安静地躺在黑暗里,很难说他是在睡觉还是在发呆又或者在干什么。 在寻找克蕾蒂的那段日子里,沿路的猎杀已经让索尔触碰到了二阶的边缘,感觉到了所谓的晋阶前的预感。现在只要他想,随时可以吸收一颗魂晶,然后推开通往晋阶的大门,可他却突然间没了动静。 索尔只是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疲倦了,似乎连踏上旅途这件事本身都失去了兴趣。 “就在这片熟悉的地方吃着熟悉的东西过着熟悉的日子,最后像别人一样老老实实的老死不好吗?冒什么险呢?有意义吗?”这几天这个声音总在索尔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屋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结起了一个蜘蛛,覆盖了屋顶的半个角落。白色细微的蛛丝在破旧屋顶的背景下看起来很是清晰,顺着那密集编织的蛛,就可以找到角落里一只毛茸茸的蜘蛛。 索尔已经盯着它好几天了。 而在这几天里,它一直像个合格的猎人一样,安静地潜伏在屋顶角落里从未动过。甚至有时候索尔盯着盯着就找不到它了,它仿佛消失了一样,也可能成为了环境的一部分。 只有一次,一只飞蛾不心撞在了蛛上。 它仿佛突然回到了这个世界,果断从阴暗里现身,犀利迅捷的顺着蛛赶往事发地点。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飞蛾的力量不,很快就扑腾着翅膀绝尘而去,最终还把整个蛛撕裂了一道口子。它毫无怨言地默默修补着,等到蛛恢复原样,它又再次退回到了自己的等待里。 索尔就那么枕着手臂一直看着它,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自己曾经也一样那么的执着、谨慎、耐心、经得起失败、像个猎人一样默默等待着猎物,可为什么活着活着,自己却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四周安静无声,寂静的黑暗里只有时间在流淌。 远处的镇方向突然传来了乐曲声,是了,不知不觉又是一年春天了,镇也再次迎来了艾鲁多蒙庆典。 索尔起身下床,打开屋的门然后来到了自己的墓园里,四处找了找。 某个墓碑前有祭拜后留下来的变质食物,此刻苍蝇们正嗡嗡嗡地享受着自己的腐败盛宴,索尔迅猛出手,很轻松地抓住了一只。 回到屋里,索尔有些期待地站在自己的床上,猛然伸手对着屋顶的蛛张开了手掌。而一直被索尔抓在手里的苍蝇,也直接一头撞在了蛛上,然后被黏住了。 蛛上的苍蝇一时间有些混乱,它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世界一黑一亮以后突然就变了,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思考这种哲学问题的时候。因为苍蝇很快发现自己现在的处境很不妙,被蛛丝黏住了。 于是苍蝇开始用力地拍打着翅膀,企图挣脱牢笼,可惜它的体量终究还是了一点,没能挣脱那韧性黏连的蛛丝。 很快,在索尔期待的目光里,蛛的震动终于惊动了角落里那个毛茸茸的家伙。它顺着蛛的脉络狂奔而来,一如上次一样犀利迅捷,猛然出手按住苍蝇后,它又开始飞快吐丝。 直到整只苍蝇被包裹得像个虫茧一样,仿佛战利品一般被它拖回巢穴的时候,索尔终于在黑暗里笑了。 下床洗了洗手,然后换了身衣服,索尔提着袋食物向镇上走去。 镇上此时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镇民们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纷纷拿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食物和酒水,堆在格林广场的大桌子上,谁都可以上去敞开肚皮一饱口福。 将自己的食物靠在食物堆上,索尔顺手捡了个鸡腿,捧着一酒缸麦酒四处转了转头。 广场中央临时搭建的舞台上,此时流莺们正在贡献着热辣的舞蹈,时而是镇上的少女们。风笛、竖琴、安布拉琴、排箫、周围各种乐器声畅响不绝,再加上密集热闹的人流,索尔一时间居然连个坐处都找不到。 最终,索尔翻上了广场侧面的一辆商队马车的顶蓬上坐了下来。这地方还不错,虽然视野略有些偏,但却能垂下双脚晃晃悠悠。 两个鬼看到索尔后也想像索尔一样爬上马车来,索尔笑看着他们,突然脸上的笑容猛然变得狰狞而杀气四溢,两个鬼被唬了一跳,对索尔做了个鬼脸后惊慌地跑掉了。 这下整个世界终于安静了,索尔也重新露出了笑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自己宽敞的专坐,观看着表演。 镇上除了艾鲁多蒙庆典是一年中比较盛大的传统节日,其实还有许多比如鸡蛋节、清水节、夏舞节等等好多带有地方特色的型节日,只不过索尔的性格向来不喜欢往热闹里挤。 而且索尔心里很清楚,自己之所以不太热衷节日,是因为对于他而言,真正重要的并不是在什么季节过着什么样的节日,而是和什么人一起过。 其实春季的艾鲁多蒙庆典他还是和艾琳手牵手参加过一次的,那时的许多人也都还在。 如今一转眼,修格斯和蔻维尔牵手离开了世界,艾琳成了别人的新娘,巨龙忒勒斯飞往了更广阔的天空,而赛凡娜现在也不知道游到了海里的什么地方。 自己又是最孤独的那一个了,真好。 索尔本来以为孤独是自己的老友,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适应这种孤独的感觉了, 回头看看曾经那些孤独的日子,其实仔细想想自己一直是一个人。普蕾西娅、修格斯、艾琳、洛顿,这段时光里似乎有一些人出现过,最终又以各种方式离开。 他们出现的也算恰到好处,至少让自己的孤独不再野蛮生长。那时候的心情索尔自己也说不清该如何表述,但现在他终于知道。 最孤独的并不是一直一个人,而是再次回到一个人。 回首这段时光,索尔突然有了一种半生已过的错觉。 人生,似乎突然间就变得空旷无比。 就像现在,没有谁等着自己去碰杯,也没有什么事情等着自己去参与。 也许人生本来就是这样寂寞如雪吧。 索尔默默地看着远处舞台上的表演,时而端起酒缸灌下一口,时而撕扯着手里的鸡腿,用力地咀嚼让脸庞呈现出坚硬的线条,在广场的灯火里忽明忽暗。 “看起来,某人似乎一脸孤独寂寞的样子呢!”马车边突然传来一道婉转悦耳的声音。 “所以大姐是特跑过来温暖我的吗?”索尔偏头看了一眼,目光又重新回到舞台上。 “呵!你可不像是那种一直靠做梦活着的人。”马车边的瑞安娜轻笑一声,揶揄道。 其实索尔刚才就看见她了,满满一大家族的人,索尔至少看见了他的弟弟、父母、女仆、甚至许多家族的青年才俊在围着她转。 这些在镇上稍有实力的家族,占据着广场上最好的位置,也有着最好的观看表演的视野。索尔也搞不清他们突然愿意和平民挤在一起,是一种必要的姿态呢,还是真的在乎这份热闹。 “其实要温暖你的孤独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惜我刚才看见了。”安静地站了一会,瑞安娜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哦?你看见什么了?”索尔不明所以地转头。 “看见你吓唬两个孩子,我对于没有爱心的人向来也没有什么爱心,所以你还想我温暖你,真是想得美!”瑞安娜继续揶揄着。 “我没有吓唬他们,我只是担心他们攀爬的时候不心摔到,我这是为维护本地治安贡献一份力好不好。”索尔眼角抽搐着,强行解释了一波。 瑞安娜轻轻掩着嘴,轻笑不语。 广场上人来人往,热闹不减。 “快回你的家族那边去吧,再和我这种废柴混在一起,会毁掉你的人生的。何况我本来就是个不幸的人,接近我很危险的。”喧嚣的热闹声里,索尔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瑞安娜下意识就想反击,可她突然感觉到索尔并不是在开玩笑,他说的似乎是真的。那语气里有着沉重的悲凉和沧桑,似乎能把人瞬间就拖进满地的荒芜里。 “你说了要走却没有走掉,是因为遇到了什么困难吗?如果是旅途资金方面的问题,也许我可以帮你。”瑞安娜也不再玩笑,换上了诚恳的语气。 “我活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了,你能帮我吗?”索尔笑了笑,端起酒缸满饮此杯。 第一百四十一章 最后的准备 隔天,一身黑衣的索尔第三次出现在了加菲尔德家族的宅邸门口。 往大门两名守卫手里各塞了一枚银币,然后守卫转身进入内宅通报,片刻后得到召见,几乎和索尔前两次来拜访时一样的流程。 只不过第一次索尔是早晨刚过的时候来的,当时打着兄弟会的旗号来和瑞安娜谈生意。第二次是来处理赛凡娜那片湖里的宝石,谈完即走。 今天此刻刚过午时,而索尔两手空空,是来找瑞安娜寻求帮助的。 再次跟着宅邸的老管家穿过铺着地毯,立有精致型雕像和名画的曲折过道,索尔还装模作样地欣赏了几眼,然后,毫无感悟。 在第一次见面时的书房里,索尔再次见到了一身紫色暗纹长裙的瑞安娜。 她正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审阅着账目之类的文件,老管家将索尔带进房间后,垂手站在一边等待瑞安娜的吩咐。 此时的瑞安娜长发不再披散,而是在脑后精致地盘起,还扎着一条巧的碎花滚边头饰。整个人看上去仍然少女气息满满,只是多了些正式和干练,少了些随意。 看来这间房间并不是书房,应该是瑞安娜平时处理家族事务的地方,索尔判断着,径直走到凳面蒙着软皮的精致高背椅子里坐了下来。 以他的脸皮,干站在一边等待无疑是件很愚蠢的事情,那不符合自己的风格。 嘿!哪来的野子,主人没请坐你自己就坐上了,真是毫无形象可言,伫立在一边的老管家翻着白眼看过来。 形象?形象能换几个蘑菇?有意义吗?索尔转头对老管家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 等瑞安娜将手里的文件看完签名递给管家,老管家退出去后,女仆很快端来了两杯热气腾腾的香茶。索尔端起嗅了嗅,上次是苏艾里香茶,噢,这次是红茶,貌似还加了些糖,味道不错。 “真是想不到,那么快又见面了。”瑞安娜端起红茶轻轻啜了一口,视线扫过索尔。 “是啊,修格斯总是说世事无常,我也一直认为是对的。”索尔举了举杯子。 其实不止瑞安娜想不到,索尔自己也没想到。 长期把自己淹没在忧伤里显然是不可能的,也不符合孤儿的生存哲学。所以等郁闷了几天,该发的神经发完后,索尔只能再次捡起生活,回到自己的轨迹里。 至于今后怎么办?接着干就完了。可是等索尔仔细想了想,怎么干却成了问题。 如今他手里并没有什么迫切的事情,真要说有目前也就是一件,晋升二阶。 在晋阶的前夕,索尔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巴顿·赛米尔声称他晋升二阶时沉睡了二十三天,索尔不确定自己需要几天,就算侥幸能够成功跨过晋阶的死亡之门,乐观点估计七八天、十多天想来还是要要的。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在自己沉睡的这段时间里谁来照顾自己?总不能不声不响的独自在屋里挺尸吧?那饿死怎么办?想撒尿怎么办?这显然都是问题。 直到此时索尔才突然意识到,晋阶原来还是件这么麻烦的事情,不仅仅是不怕死就行了,还得把吃喝拉撒各种琐事也一起算进去。 如今放眼整个镇,索尔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没什么可靠的朋友了。 或许可以让巨人巴顿来照顾自己,问题先不说巴顿那么大一只会不会照顾人,关键他自己也有着他自己的杂役工作,那显然不现实。 索尔本想在镇上雇佣一个临时的仆人,可自己一沉睡之后事情就不在自己的掌控里了。万一仆人拿着钱跑掉怎么办?又或者发生了什么变故仆人不懂应对怎么办? 所以索尔认为自己当务之急是需要一个安全的环境,最重要的是一个可靠的人。所以他准备来瑞安娜这里临时借用一个仆人,由自己负责仆人的薪酬,然后自己再在镇上的旅馆里开个房间。 至于结局倒是很简单,如果自己死在了晋阶的路上,那就埋了吧,而如果没死,总会醒过来。有加菲尔德那么大个家族压在这里,想必仆人也不敢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 所以今天索尔这才再次出现在了瑞安娜面前。 “你临走前跑到我家门口放一堆自作多情的狠话,以至于被我看穿了本性,结果走来走去今天你却仍然坐在这里,就不觉得尴尬吗?” “还有昨夜庆典上我提议帮你你却假装深沉拒绝了,今天转眼又来找我帮忙,这是什么迂回的战略吗?”瑞安娜修长的睫毛闪了闪,丝毫不改往昔揶揄的风格。 索尔早有心理准备,他知道自己今天上门请求帮助,必然会被这位调皮的大姐逮住机会狠狠消遣一番。此刻听见瑞安娜出手,索尔微微偏头假装向瑞安娜书桌下的空间看了看。 “怎么今天美丽的脚藏起来了吗?真让人遗憾呢!还有你不是说过要认真学习走路吗?不知道进展如何?临走之前不过来看一眼我实在放心不下,或许我还能给出几点衷心的建议。”索尔不动声色地反击。 瑞安娜的脸色蓦然一红,没想到这个可恶的家伙会从这个方向攻来,她一时有些慌乱,桌面下裙摆里的白皙脚踝下意识往里躲了躲。 “咳……咳,那么具体说说你的事情吧,现在是公务时间,不宜闲聊!”瑞安娜掩饰般地轻咳两声,强行转移了话题。 索尔意味深长地笑着,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瑞安娜听得很仔细,虽然她对冒险这个领域的事了解得不多,但一些关键节点还是听说过。 在这片领地里一个二阶的职业者严格说来也算中高端人才了,整个加菲尔德家族也才两位二阶而已,一个负责宅邸的守卫工作,一个负责商队贸易。 此刻听闻索尔即将踏上二阶的道路,瑞安娜难免暗自有些惊讶。毕竟索尔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却已经来到了晋阶的关口,想不到这家伙还挺有实力的。 “所以,你想找我临时借用一位女仆?”瑞安娜的语气似乎有些怪异。 “不是女仆,最好是男性,噢,还有最好是稍微上点年纪那种。”索尔黑着脸强调。 “这还真是个奇怪的要求,好吧,我答应你,费用什么的也不用提,事而已。至于你准备到旅馆找个房间的想法也不必了,我们家的客房很多,你自己挑一间,仆人住得近也方便照顾你。”瑞安娜大方地摆摆手。 “这怎么好意思打扰?那我现在就先去看看房间吧!”索尔客套地站起身,然后迅速踩住了便宜的尾巴,以加菲尔德家族厚实的防卫力量,自己的安全无疑更有保障了。 “噗~”看着索尔那虚伪得很失败的样子,瑞安娜忍不住掩嘴轻笑起来。 “别人都是专门寻找年轻貌美的女仆,其实你也不用不好意思,我可以单独给你安排一个贴心的女仆,很听话的那种,怎么样?”瑞安娜眨了眨眼,戏谑地看向索尔。 “其实如果大姐愿意亲自屈尊陪伴,我想我肯定会在进阶的道路上飞奔不止,甚至当天醒过来都有可能。”索尔从容地露出两排白牙。 瑞安娜飞了个俏丽的白眼过来,然后唤来老管家带着索尔离开了。 “基恩老伯,接下来的几天就麻烦您费心照顾了。”索尔向带路的老仆致以敬意,基恩将近五十的年纪,看起来很和蔼的一个人,被老管家安排来照顾自己接下来几天的生活。 “哈,索尔少爷不用客气,放心,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老基恩一定会照顾好少爷。”基恩脸上的皱纹拧成一团,拼凑出一个朴实的笑容。 “我不是什么少爷,您叫我索尔就行。”索尔解释了句。 “那怎么行?您可是大姐尊贵的客人!”基恩严肃地坚持着。 看着老基恩固执的样子索尔张了张嘴,好吧,那就偶尔尊贵一下吧,你高兴就好。 不得不感慨加菲尔德家族生活品质的优越,即使一间普通的客房也不输于镇上中产家庭的宅邸,虽然空间不大,但内部的装饰精致而大气。 房间里侧角落还用一个插画刺绣的幔帘屏风隔开,屏风后的地面上起了一个两级的地台,让客人随时可以躲在屏风后独自酌,享受片刻的静谧。 索尔独自在房间里看了一圈,对一切都很满意,虽然他并没有什么酌的机会。 老基恩并不会一整天都守在这里,也没有必要,他只会在用餐时间过来为索尔灌下一些精炖的汤水,平常时而也会绕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发生。 此时才是下午,索尔坐在柔软的床边拿出了魂晶。他准备先把自己所需的最后一个魔魂吸收,再蹭瑞安娜一顿晚餐,然后于今夜入睡后踏上自己的进阶之旅。 伸出手掌感受着毫无温度的魔魂,索尔思考着整个过程是否还有什么遗漏。然而当魔魂摇曳着消失在掌心的那一刻,他突然感到强烈的困顿席卷而来,随即整个人就这么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 原来从二阶开始,不再是通过自我入眠来完成晋阶,而是在魔魂数量够了之后强行进入睡眠。还好我不是在荒野里,这是索尔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念头。 第一百四十二章 晋阶之门 索尔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此时自己似乎正置身于一条巷道里,不过这种巷道并不是镇上那种黑暗危险的巷道,也不是重重墓室里那种陷阱遍布的夹墙巷道。 虽然这巷道严格说来也是在两堵墙之间,但是路面很宽阔,而两边的巨墙高耸入云,厚重的墙面给人一种古老苍凉的味道,并不像随时会合并过来把人夹成肉馅的样子。 云?是了,索尔抬头,看见沿路的天空上有雾气般的乌云在弥漫。在萨尔维尼亚大陆黑暗历的今天,天空里消失的并不仅仅只是太阳和月亮,还有云。 这是索尔此生第一次看见云,不过乌云并没有完全遮蔽天空,只是厚薄不均的在头顶淡淡地分布。厚的地方目光无可穿透,薄的地方隐现湛蓝。 那蓝应该就是天空了,真美,可惜没见到太阳。 虽然没有太阳,但却有光芒从薄云间倾泻而下。那些光芒肉眼可见,成束状的丁达尔光辉交叉或聚合,有种凌乱空灵的美感。一路延伸而去,恍如梦境。 总之视野方面很舒服,通透明亮,抬头就能看出很远。让索尔想起自己曾在那些古老书籍里看过的,光明历时期某个暖阳微雨的天气,或许就是这样吧。 除了环境的怪异,索尔还发现自身也很怪异。 此时他正坐靠在墙边,肩膀处能感觉到倚靠的冰凉,只是姿势很像一个宿醉刚醒的酒鬼。而且全身赤裸,自己的衣物、武器、甚至空间魔法戒指似乎什么都没有带进来。 站起身,索尔摸向自己的胸口,感觉到了澎湃的心跳,握了握拳,感觉到了蔓延的力量。 一切都很正常,只是自己现在这光着屁股的样子,要是突然在巷道里见到一个同样坦诚相见的少女,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一个故事。 于是索尔开始走,从这个既不像起点也不像终点的地方,随便选了个方向。 走了一段后,虽然此生索尔从没见过相似的景色,也无法得知这里是哪里,但他仍然有了自己的判断。这也许是在某个秘境里,而且很可能是一个大型迷宫。 索尔继续开始走,迎面总能迎来分叉的路口,但他只是一直向前。 三天后,索尔仍然在走。 只不过这所谓的‘三天’只是索尔的一个大致估算,这里没有参照、没有太可靠的变化,连时间的流逝都变得模糊不清。 这三天他没有遇见过任何敌人,没有感到饥渴,没有感到疲倦,没有睡觉,甚至没有撒尿,自然也从未停下过脚步。 不过在索尔心里,却渐渐升起了一种恐惧。 因为他大致猜到了所谓晋阶的迷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三天他一直在向前,从未改变,所以他又得出了两个结论。 第一,整个迷宫并没有普通意义上的死路,就是你进去走到底发现左前右方都是墙壁只能回头的那种死路。 虽然偶尔会碰到迎面的横墙强行让你转弯,可是转不了多远你又能发现向前的竖直岔路,所以这三天索尔知道自己大致是走在一条直线上的。 但没有死路,这就很麻烦。 因为在迷宫里如果你没有任何辅助工具,但如果你足够聪明,你可以在脑海里尝试着画地图。而每发现一条死路,你都可以从脑海的地图中把它剔除,最终用排除法找到最后那条正确的通路。 没有死路,所以索尔直接放弃了在脑海里画地图的想法。 而且这三天随着时间的流逝,索尔一直在向前,直走,可以想象那些打横的未探索区域将会延伸出多大的面积。 如果想把整个迷宫画下来,就算自己真的记忆力强大,索尔估计自己的脑袋最终也会炸掉。 第二个判断是建立在第一个上的,索尔怀疑这是个没有边界的迷宫,意思也就是走到老死那一天,你可能仍然在路上。 当然,这只是个猜测,也许你执着向前,在一周一月一年后终于触摸到了迷宫的边墙。但索尔不会耗费不确定的时间去验证这个参测,至少暂时不会。 反过来还能得到一个猜测,索尔怀疑自己或许走在了一个循环里,永无尽头那种。 你一直向前,以为自己从一走到了二,又从二走到了三,其实只有一到二是真实路程,二到三却是虚幻重复。 你以为自己走到了三,其实只是回到了一而已,然后环境的相似和视觉的欺骗不断模糊着你的判断,让你以为自己在一直向前,正从一走向三,但其实你永远都到不了三。 这种迷宫就很可怕了,毫无规律,无从把握,只能凭着运气硬闯。 索尔心里的恐惧并不是来自于迷宫本身,而是来自于时间,要问说什么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索尔永远只有时间这么一个答案。 从生物层面来说,就算各个物种的寿命长短不一,终究都要倒在时间的洪流里。换句话说,再强大的人,终究会苍老,会腐朽,会被时间的巨轮碾过,逃无可逃。 至于那些不死不灭的传说,对于索尔而言只是传说而已。他活一万年,你活一百年,他对于你而言就是不朽不灭的,因为你根本看不到他朽的那一天。 索尔认为眼下这个迷宫也许是自己的意识创造出来的,而这个迷宫把时间带来的无形恐惧利用到了极致。这里没有敌人没有危险,你可以悠闲地走,狂奔着走,却只能在走。 而为什么那么多人晋阶没醒过来,严格说来其实他们没死,他们只是困在了自己意识的迷宫里出不来,甚至有人走了十多年也许今天都还在迈步。 他们当中肯定不乏有着钢铁意志的硬汉,但在索尔看来没什么用。 随着时日渐过,当激情被燃尽,当意志被消磨,他们终究会倒下。 也许你最初还不时会回忆起现实的世界,还想赶回所爱的人身边,但随着你一年又一年的走下去,回忆因为反复咀嚼而变得苍白。你终会拼凑不出你爱的人的样子,甚至忘了你爱着谁,最后连自己为什么在走都忘了。 结局无非是疯掉和自我结束。 索尔看看周边硬实的墙壁,想自我结束似乎只要撞上去就好了,不过他没法验证。也不知道在这个迷宫里是否存在死亡这种说法,毕竟这里连饥饿和疲劳都没有。 九天后,索尔仍然在走,尝试着发现任何细微的不同或者特殊。他坚信迷宫的出口并不在边界,而应该在迷宫的某个局部,就像一个点一样在等待着自己。 然后,他进入了一条巷道里,此刻左前都是墙,只能右转。右转直行的路上有向左的分岔,他没有管,只是紧张地盯着道路尽头的横墙。 闭着眼走到横墙面前,索尔微微睁开眼紧张地看向右边,然后笑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找到了,一条向右的分岔路。 如果踏进这条路,和他之前进入时的方向正好形成了一个转身,等于是向后走。而从索尔进入这个迷宫开始,所有的墙体只有左前右三个前进方向,却从来没有让人向后走的。 再次右转,走到底,横墙前果然又出现了一个右转,三次右转后索尔有了八成的把握。 他知道自己进入了一个方形旋涡状层层缩的迷宫局部,从边际进入,不停右转,终究会到达整个方形的中心。 虽然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但索尔相信出口就在那里。 果然,穿过了无数个层层递减的方形后,索尔转过最后一个墙角,看到了一道古老的大门。而大门前一个方底圆柱身的石台上,一朵鲜红如血的魔魂正在摇曳着 等索尔伸手吸收掉魔魂后,面前的大门也轰然洞开,里面黑暗弥漫漆黑一片。 —————— 这几天瑞安娜都会跑来索尔这里。 最初她只是时而过来看一眼,等到了第五天的时候,瑞安娜突然发现了一件好玩的事情。面对着木头一样躺在那里的索尔,想象着他平时嚣张的样子,瑞安娜拿出了自己的画笔。 绘画一直是瑞安娜的爱好之一,她本身也有着很强的绘画功底。 低头一通忙碌后,看着索尔脸上新出现的吸血獠牙和独眼眼罩后,瑞安娜爽逸地伸了个懒腰。呼~感觉浑身的压力都消失了,似乎连心灵都被治愈了呢。 今天,是索尔沉睡的第九天。 瑞安娜忙完家族事务后,立刻提着裙摆和画具飞奔而来。撵走了好奇的老基恩,瑞安娜在索尔床边坐下,又开始了自己的创作。 此时索尔正走进漆黑的大门,然后他突然感觉到脸有些痒,像是有虫子再爬,这是什么?晋阶后遗症吗? 他想抬起手挠一挠,却一时感觉不到自己的手在哪里。 猛然睁开眼,索尔看见瑞安娜整个人凑得很近,她嘴角挂着淡淡的还有些傻气的微笑,正捧着自己的脸玩得很欢乐。 她一只手固定着自己的下巴,另一只手画笔摇曳,正在自己的脸颊上飞沙走石。她显然很投入,居然连自己醒过来了都没发现。 索尔心里瞬间就气笑了,不用猜他也知道,她肯定是趁自己昏迷时,用画笔在自己脸上涂一些猫胡须青蛙脸之类的孩把戏。 而且索尔还能从她执笔的力度和姿势看出,她落笔时根本没有丝毫的犹豫和不适应,这显然……已经是个惯犯了。 好嘛,看来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又有人上天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深渊的裂痕 落完最后一笔,瑞安娜显然已经完成了一幅杰作。 她对着索尔脸庞上自己的杰作傻笑着欣赏了下,然后挑了挑秀丽的眉毛,突然伸手不知从哪拽出一块抹布,似乎准备擦掉再画一幅。 眼看那污迹斑驳疑似擦地布的玩意就要按在自己的脸上。 “好玩吗?”索尔看着她微笑着问到。 “哦?呀!……你……醒了!?”在和索尔对视的瞬间,瑞安娜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整个人瞬间红着脸蹿起身。抹布飞到了一边,拿着画笔的手也飞快背到了背后。 “我正好来看看你,不过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有些虚弱,我去叫仆人为你准备点食物。”短瞬间瑞安娜就恢复了大姐那副从容的样子,开始为自己编织逃走的借口,仿佛刚才的傻笑儿童不是她一样。 索尔看着瑞安娜背在背后的手眼角跳动不已,还好那画笔最后是藏到了身后,而没有因为瞬间的惊吓直接插进自己的眼睛里,索尔心有余悸地想。 “谢谢,我的确感觉饿坏了,是要赶紧美餐一顿。但我刚才的问题是,好玩吗?”索尔点点头稍作感谢,然后紧追不舍地重复了一遍问题。 此时的瑞安娜大姐,终于像个犯了错的女孩一样,红着脸背着手微微低下了头。 其实索尔的问题并不难回答,但聪明的瑞安娜瞬间想到了不论她怎么回答,索尔的下个追问她肯定回答不了。 因为趁别人昏迷不醒而在别人脸上胡乱涂画这种事,任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合理的借口,这可不是一位家族大姐该有的礼貌和修养,更不是一件淑女该做的事。 看着瑞安娜难得一见的窘迫,索尔心里有些好笑。他并没想为难她,何况她还多次帮助过自己,画画什么的事根本就不值一提,而且索尔现在的心情很不错。 醒过来的瞬间,索尔就已经发现自己什么都记不得了,不记得自己昏睡后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关于晋阶时候的任何事情。但感觉着身体里涌动的力量感,他知道自己晋阶成功了。 而且既然能成功一次,索尔对下次的三阶之门也充满了信心。 “你这家伙问题太多了,这是我的家,我凭什么要回答你?哼!”正当索尔沉浸在关于晋阶的畅想里,低头站在一边的瑞安娜突然憋出来这么一句,甚至最后还冷哼一声,然后狠狠瞪了索尔一眼转头跑掉了。 嚯!索尔震惊了。 我本来都没准备计较,但你在我脸上养完动物还要摆架子耍无赖,这就不能忍,只能不死不休了。 “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把你洁白的脚丫拽在怀里狠狠的蹂躏。”索尔本想从床上纵起身,却发现身体有些虚弱,于是只能拼命支起脑袋发出了恶魔的预告。 正在拉扯门把手的瑞安娜整个人突然踉跄了一下,然后跺跺脚拉开门惊慌地跑掉了,那慌乱间猛力砸拢的门板震得索尔的脑袋嗡嗡响。 喝完老基恩送来的美味肉汤后,索尔感觉自己身体的虚弱正在渐渐恢复,看来这段时间这位尽职的老伯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诚挚地道谢之后,索尔急不可耐地冲到了院子里,验证自己的成长。 首先是自己最在意的黑暗视野,索尔跑到黑暗里试了试,果然在原来视野的基础上增长了一段距离,他实际测试后发现黑暗视野拓宽到了十一步左右。 相较于自己幼年时的测试结果六步,距离明显翻了一倍。而之所以看起来像是少了一步,是因为如今自己成年后步幅相比幼年时肯定也有了增长,索尔没有纠结这种事。 虽然整个黑暗视野里还是黑白灰的底色,但看视野内物体的轮廓感觉更清晰了一些,总之索尔很满意这个结果。 除了视野外,听觉和嗅觉那些五感也有所增长,这种增长主要是表现在距离上,比如听得更远更清晰。 最后的测试结果就是感知方面整体有了一个明显的增幅。 所谓的感知,五感只是其中最直观可以实际感受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则是指危机预警之类的直觉。比如你感觉到了背后某道远处的目光,又或者有谁在黑暗里悄悄地接近你。 直觉这种东西并不具体,但索尔相信它是存在的。 甚至有人曾扬言直觉可以应用在具体的事物上,比如我在某件事发生的开端,用直觉预感到了事情的结局。这种说法就有些故弄玄虚了,索尔不是太相信,也不太在意。 除了感知方面的成长,自身体质方面显然也有了一个提升。 只不过力量和速度方面的成长并不直观,也不太好测试。索尔只是大致挥了两下剑,然后感觉手里惯用的长剑不再熟悉,似乎突然变轻了好多,看来今后要换把称手的剑了。 最后,索尔这才有些激动的将注意力转到了自己最在意的职业技能,最重要的自然要留到最后。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一种天生就会的本能,可是直到自己活到十五岁的今天才突然想起来一样。 然而当索尔把全部注意力转到自己的意识里,整个人却抱着手摩挲着下巴陷入了思索。 他一直以为职业技能会有个‘斩击’‘火球术’之类中规中矩,带有明确职业指向性的技能名称,可是在意识里找到自己新领悟的职业技能后。 深渊的裂痕?这是什么玩意?索尔咀嚼着自己的技能名称陷入了迷惘。 片刻后,他拔出长剑,骤然对着前方一记斜劈。 剑刃带着锐利的风声迅斩而下,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什么闪光或多余的声势,也没有什么炫目的魔法爆炸发生。 然后索尔走到院子里一棵手腕粗的矮树前,猛然又是一记横扫。虽然树干应声斩断,但索尔却更加迷惘了,因为他意识到就算只凭本身的肉体力量,这棵树的结局也是一样的。 于是索尔突然发现,自己的职业技能……貌似没什么用。 在路过仆人的白眼里,索尔有些尴尬的将断树藏到了草丛里,然后整个人皱着眉头陷入了猜测。 过了一会,索尔突然眼睛一亮,想起之前交谈时瑞安娜曾经提及过,加菲尔德家族的守卫统领也是一个二阶。于是索尔立刻赶往厨房,要了一些酒菜提在手里。 反正瑞安娜那么肥的一只羊,顺手帮她剪点羊毛也算是对她的支持。 稍作打听后,索尔转身来到了侍卫和仆人们的生活区域,叩响了某户的大门。 杰尔森?海特,二阶的剑士,加菲尔德家族的守卫统领,此刻正与妻子女儿围坐在餐桌边享受着家庭的温馨,突然听到了敲门声。 拉开门,感受到门外索尔二阶的气息,杰尔森露出了戒备和询问的神色,不过他突然想起眼前的这位年轻人似乎是大姐的客人。 索尔向屋里的温馨晚餐微微扫过一眼,看来自己来得急了点,现在似乎不是什么拜访的好时机。只能尴尬地举起手里的酒菜抖了抖,委婉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听明来意后杰尔森哈哈地笑着,很热情地搂住了索尔的肩膀拖进家里。片刻后杰尔森又从家里搬出来一张桌子放在门口,两人单独在外面摆了一桌,宽敞的空间里显然更适合喝酒。 “我的是职业技能是烈焰斩。”席间,杰尔森喝到高兴处,手摸向腰袢的长剑向外一扯。手腕转动的瞬间,剑刃在空气里荡起一圈燃烧的剑影,通过空气就能感觉到剑刃上那燃烧的炙热。 杰尔森并没有任何隐瞒,他的守卫统领本来就是个抛头露面的职业,在人前出手的机会很多。而且说起来一个职业技能有什么可值得隐瞒的,又不是多大的秘密,总会被亲近的守卫们知道。 烈焰斩?战斗的时候突然烧那么一下想必还是很唬人的,或者,还可以举着剑刃在荒野里当火把用?索尔一边满眼羡慕地看着,一边幻想着如果是自己掌握着烈焰斩会如何如何。 “这个剑技倒是符合我本身的剑士职业,只不过每次燃烧时间不宜持续太久,不然太耗费精神力。实用性的话算是一般吧,反正我个人觉得总比那些平民技能好。”杰尔森耸了耸肩,为自己的剑技展示做了个总结。 “什么是平民技能?”索尔很在意地追问道。 “噢,这是冒险者之间的一种说法,所谓的平民其实只是一种形容,大概是形容技能本身平凡无奇普普通通的样子吧。其实说起来,基础火球术或者各种简单斩击类的剑术都可以归为平民技能。”杰尔森想了想回答。 索尔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他突然想到万一杰尔森让自己展示一下职业技能,自己展示什么?展示毫无动静吗? 这场酒杰尔森显然喝得很开怀,畅谈到最后甚至都忘了问索尔的二阶职业技能是什么。而索尔自己也没好意思提。最终只能以陪酒者的姿态,结束了这次尴尬而忧伤的拜访。 想想自己职业技能那平平无奇的表现,除了名字唬人一点……怕是连平民技能都不如吧。 看来今后自己要把这个技能藏起来了,不,应该说随便用尽情用吧,反正谁又知道你用了什么呢?索尔黑着脸做出了决定。 第一百四十四章 有始有终 二天后,刚入夜。 房间的门突然悄悄打开了一道缝隙,似乎有谁正隔着门缝在门外窥视。 过了一会,门缝渐渐扩大,瑞安娜的脸袋悄悄探了进来。看见房间里没人后,她轻轻把门推开,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间里侧的幔帘隔断前,伸出一个纤细手指把幔帘挑开。 也没人?瑞安娜站在原地脸上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今天家里的仆人说一整天都没有见过索尔,这个可恶的家伙跑到哪去了? 是了,他已经完成了晋阶的目标,又休息了两天,也许悄悄离开了吧,瑞安娜有些黯然地想。下一刻瑞安娜又有些气愤,这个不告而别没有礼貌的家伙! “……呀…”转过身后瑞安娜轻轻地惊呼了一声。 她看到房间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索尔正抱手靠着门笑看着自己。 原来他一直都在,刚才肯定是故意躲在门背后,那他岂不是看见了我偷偷摸摸的样子,瑞安娜脸色微微有些发红。 “你看起来恢复得不错,那我也就放心了。”瑞安娜短瞬间恢复了大姐的姿态,一副前来关心客人的样子,边说边向门口方向移动。 然而等他走到索尔面前,索尔却并没有让开门的样子。 “现在我要走了,请你让开,还有许多家族事务等着我去处理。”瑞安娜抬头看着索尔,紧紧拽着谈话的节奏。 “哦?不知道这夜深人静的大姐还要处理什么?原来那么繁忙的吗?真是辛苦了。”索尔微笑着,慢慢向瑞安娜靠近过去。 “……处理…处理…很多事情。”瑞安娜支吾着惊慌倒退,转眼已经背靠墙壁。 “看起来大姐很有专业盗贼的天赋啊,那不知道你悄悄摸进我的房间里是要处理什么呢?”索尔越靠越近。 “你……你管我!这是我家,我想去哪就去哪!呀!不要过来,……你要做什么?”瑞安娜感觉到了挤压感,索尔已经整个人紧贴在了自己的身上,她只能慌乱地抬手撑住索尔的肩膀。 索尔抬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向两边分开按在墙面上,成飞鹰展翅状。 “这的确是你家,但现在是我的房间,一个临时的狼窝,你既然敢进狼窝就要有被撕咬的觉悟。”索尔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去。 “你在我心里还是……哦,还是一直很绅士的。”瑞安娜惊慌的将头侧朝一边。 “绅士?呵呵,我想你可能有什么误会,而且那是在遇到淑女的时候。但你半夜悄悄来,这似乎不是淑女的风格吧?”索尔戏谑道。 “你……别这样,再这样我要叫了!”瑞安娜脸红得滴血,声音也变得像蚊子一样。 “你叫吧。”索尔按住瑞安娜的手,等待着。 瑞安娜愣了愣,开口却没叫出来。 她感觉自己的嘴唇突然被索尔咬住了,那坏家伙还故意拉扯拖曳了两下。瑞安娜猛然咬紧白牙,发出‘空’的一声。 “好险,舌头差点就被咬断了。”索尔轻松躲开,故作惊恐地感慨着。 “你……呜…唔。”瑞安娜羞红了脸,可惜第二轮侵略没防住,她感觉自己的舌头被捉住了,裹挟着纠缠着还被往外拽了拽。 “唔…唔!”瑞安娜感觉大脑里一片混乱空白,她十六岁的少女生涯里从没经历过这样的时刻,也无从应对。 等到一个长吻结束,瑞安娜已经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她双手扶着索尔的肩,半趴在索尔怀里喘息着,身体还有些隐隐地颤栗。 “怎么会那么甜?你吃了什么?”索尔咂了咂嘴。 “蜂蜜红茶,呀!不对,你怎么敢……”瑞安娜声回答了一句,突然反应过来这似乎不是重点。 “如今我可是二阶,在镇上不敢说横着走,侧着走总是没问题的。大姐要是再不跑,今晚可能就跑不掉了哦!”索尔微笑着又贴近过来。 瑞安娜羞恼地瞪了他一眼,惊慌地向门口窜去。 “大姐的嘴真甜,我记住了!”身后声音传来,瑞安娜又踉跄了一下,飞快拉开房门,终于成功逃离了狼窝。 看着她慌张的背影索尔微微笑了笑,他本来在房间里整理些东西,戒指里东西塞太多不时常清点会记不住。原本准备明早告辞的,现在看来要提前了。 可惜很快房门外就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索尔有些无语地主动打开了房门。 大片的家族守卫已经将房间外围得密不透风,一地的一阶,领头的还是杰尔森那个二阶的熟人,瑞安娜一脸冷峻的表情站在人群里。 “不至于吧?”索尔看着瑞安娜挑了挑眉毛。 “抓起来!”瑞安娜扬了扬手。 杰尔森一脸尴尬地迈出脚步,他本来还以为家族遭遇了什么强敌,呼呼喝喝一帮人集结过来,却似乎是……年轻人之间的某种游戏? “不劳各位兄弟费力了,我放弃抵抗。”索尔笑了笑,主动伸出了双手。 然后索尔迅速被捆绑,最后还戴上了一个秘不透光的黑色头罩。 等头罩再次被掀开的时候,索尔已经换了个待遇,整个人双手张开被锁链绑在了墙上,姿势就和瑞安娜之前一样。 “你准备在这个破烂的地方干掉我吗?”索尔借着烛光向四周打量了一遍,这似乎是什么地牢或者加菲尔德家族关押私密犯人的地方。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坐在索尔对面的瑞安娜缓缓开口。 “我不要什么选择,我说过总有一天,我要把你洁白的脚丫拽在怀里恨恨地蹂躏。”索尔微微笑了笑。 瑞安娜脸颊红了红,将自己的血红色裙摆拽了拽,把白皙的脚踝在索尔视线里藏了起来。 “第一,就像你说的一样,我在这个破烂的地方送你去拥抱诸神。第二,加入我们家族的商队。”瑞安娜注视着索尔说道。 “又是克莉丝那一套吗?我选二。”索尔微笑着点头。 瑞安娜狐疑地看着他,这家伙回答得太痛快了,估计是想趁机逃走。是了,就算把他放下来,该怎么钳制他呢?瑞安娜陷入了思索。 “你必须以神的名义立下誓言,宣誓效忠我们家族。”最后瑞安娜说道。 “好,我宣誓效忠,如果违背就让我被诸神唾弃,从此只能行走在地狱里,死后被暴尸荒野,被野狼啃噬,被断头,被分尸,无埋骨之地,在这个世界最后连灰尘都无法存留。” 索尔张口就流利地说了一堆,瑞安娜眼角抖动着,这是和他自己有仇吗? 转身叫来等候在一边的两名守卫,瑞安娜把索尔放了下来。 “你只要老老实实做事,以后肯定会有更好的发展空间。”瑞安娜边走边劝慰道,一转身发现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阴影,而两名守卫已经被打晕了。 “呀!你……呜!”瑞安娜话没说完,就被迎面飞来的烂布塞在了嘴里。然后索尔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绳子,开始在她的双手上缠绕。 他捆绑的姿势看上去熟练而专业,仿佛曾经长期贩卖人口一样。 “我可能从没说过,我是整个修道院最大的渎神者,哦,也许算第二吧。”想起老欧格那老不正经的样子,索尔又补充了一句。 然后他搂住瑞安娜的腿弯和脖颈,将她横抱在怀里。出去后一路上也没发现多余的守卫,看来瑞安娜只带了两个人来,这就很好。 摸回自己的客房,索尔将瑞安娜放在床上,然后把她的双手捆在床头固定后,这才扯掉了瑞安娜嘴里的烂布。 “你……要做什么?”瑞安娜惊恐地问。 “我说过的,你知道的。”索尔神秘地笑了笑。 瑞安娜眼珠转了转,猛然想收回脚,双脚却被索尔一把紧紧搂在了怀里。 抬手把瑞安娜的靴子扯掉,噢,那在地面上打转的毛茸茸的靴子,是什么动物吗?索尔偏头看了看却没看出来是什么玩意。 探进裙子里把她的过膝袜褪掉,洁白的脚丫终于蜷缩着露了出来,再也无处可逃,然后索尔居然变戏法一样拿出了一根羽毛。 “呀!我求你了,不要,我最怕痒了。”瑞安娜惊恐地挣扎着,仿佛看见了什么大恐怖。 “你刚才把我挂在墙上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索尔微微笑了笑,开始用羽毛撩拨瑞安娜的脚掌心。 “哈哈,不要,哈哈哈,坏人,……我错了,呀!”瑞安娜一边笑一边挣扎着。 “想不到看着柔弱,力气还挺大的!”索尔一边感慨一边加大了撩拨的频率。 “呀!哈哈哈,你不要……哈哈…再欺负我了,呜呜。”直到瑞安娜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索尔才停了手。 “想不到你这么变态,你是对女人的脚有特殊嗜好吗?”瑞安娜一边喘息一边控诉着。 “谈不上,我对女人全身都感兴趣。只不过你先亮出脚丫,我总要配合你,事情从这里开始在这里结束,也算有始有终。”索尔耸了耸肩。 “我没有……” “有没有并不重要,反正今夜我就跑路了。”索尔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瓶什么东西自己灌了一口,然后捏住瑞安娜的下巴,深深吻了下去。 “你给我喝了什么?”瑞安娜舔舔嘴,有蜂蜜的甜,但她相信那绝不是蜂蜜。 “就是普通的蜂蜜水而已,不过掺了点玩意。不要担心,稍后你会渐渐不能说话,失去行动能力,到明天就好了,这样是为了让你不在我跑路的时候再制造什么麻烦。”索尔解释。 第一百四十五章 再次扬帆 “一定要走吗?”短暂地沉默后,瑞安娜突然问。 “和那么多朋友道了别却不走,那不是骗子吗?会被别人嫌弃的。再说不走做什么?留下来再被挂在墙上?”索尔好笑地转头,将瑞安娜手腕上的绳索解开, 瑞安娜默默看着索尔,目光有些复杂。 “其实……,其实我已经到了适婚年龄,就是你……也不是不行……”瑞安娜蚊子般低语着。 索尔手里的动作停了停,和瑞安娜对视着,但最终也只是无声地笑了笑。 “什么叫就是我也行?不要把别人说得那么随便好不好?难道你就不怕我留下来最后人财兼得?”索尔玩笑着岔开了话题。 “只要你好好做人,努力生活……嗯,自然会得到你想要的。”瑞安娜羞涩地把头转到一边。 “好好做人?……呵呵,那我还是逃走吧!”索尔脸颊抽搐着飞快做出了决定。 “那样的生活不好吗?”瑞安娜试着劝解。 “不是不好,是已经看见了。”回答完,索尔默然抿了抿嘴,这个答案,……自己似乎曾经说过一次。 看见索尔站起身,瑞安娜知道他真的要离开了。 “我不准你走,至少……,至少留下来再过几天悠闲舒适的日子。”瑞安娜的声音有些微弱,显然索尔的麻痹药粉已经展开效力了。 索尔转头回到床边,用两个手肘撑在瑞安娜脸侧,低下头去很近地注视着她。 “征服大姐的确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但还是算了吧,不过最后的吻别我还是要带走的。”索尔微笑着俯下头去。 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脸庞,瑞安娜默默闭上了眼睛,却什么也没有等到。 “看来你已经很习惯了啊,那么期待的吗?”睁开瑞安娜发现索尔正坏笑着看着自己。 “你……唔。”瑞安娜羞恼的眉毛刚竖起来,吻已经覆盖下来,仍然是满满的蜂蜜甜味,似乎又掺杂着一丝苦涩。 她有些眷恋,想搂一搂索尔的脖颈,却只能无力地动了动手指。在这个世道,黑暗荒野阻隔着大片的地域,人们往来艰难,他这一离开,其实差不多就是永别了。 “忘了我吧,我不是个安分的人,也不习惯过好日子,另外你还是披散着头发更可爱些。”索尔将瑞安娜盘着的头发扯散,顺在枕边,然后把她的双手收拢在毯子里,为她拉好毛毯。 然后索尔站起身,拉开门,再也没有回头。 瑞安娜用尽全身力气微微扭头,想再看一眼,却还是晚了一步。 终于无声地流下泪来。 第二天,女仆们战战兢兢地感受到了向来温柔宽厚的大姐,那澎湃得足以灼烧一切的愤怒。不知道大姐是在咒骂谁,连自己心爱的狗熊枕头都扔到了过道里。 “……坏蛋…坏蛋,占人便宜……呜呜…打死你。” 在瑞安娜暴打玩偶的时候,索尔已经顺利逃往圆木镇,还多了一位同伴。 “这是一匹骡马。”牲畜市场的络腮胡老板指着一匹短毛畜生对索尔说。 “到底是骡还是马?”索尔扶着下巴,努力装出一脸专业的样子。 “呃……这是骡子和马交·配后的新品种,所以叫骡马。有着温顺的性格,良好的负重能力,耐旱,草料方面也是低消耗。速度上起步或许会慢一些,但却胜在均衡持久。”老板解释。 “所以?是骡还是马?总不能牛和马交·配就叫牛马吧?你们这取名太随意了吧?”索尔认为这些是身为一个专业人士必须要搞清的问题。 “不买就滚!”络腮胡老板黑着脸。 “好吧,骡兄,今后的旅途,就要承蒙照顾了。”索尔走上前想拍拍骡马的肩膀,但它好像没有那个部分,索尔只能环手搂了搂它修长的脖颈。 “倚哦~”骡马发出回应。内心却是,搂搂抱抱随便占人便宜的畜生啊,还有神特么骡兄?这真是本大爷此生听过最恶心的称呼了。 听见骡马回应,索尔有些感慨地凑近它的脑袋。 “我知道你已经急不可耐,也和我一样向往远方,毕竟前方是一片充满冒险的广阔大陆,那些不曾听闻过的奇人异事谁不向往呢?” “倚哦~倚哦”骡马迅速回应。该死的,离我远一点,别靠那么近。还有你哪只狗眼看出我向往了?我放着心爱的母骡和吃不完的草料跟着你去流浪?我怕是有病哦! 很快,付出了八银狼的便宜价格,索尔牵着内心忧伤的骡马踏上了旅途。 自己一个人抱着手去到一个新的镇子,突然变出许多货物,怎么看都可疑了点。所以索尔买一匹骡马,随便往它背上挂点什么货物就能掩人耳目。 至少从表面上看,自己也有了一个在荒野里苦苦挣扎的商人的样子。何况还能多个伙伴陪伴自己,荒野里遇到危险还可以让骡马先撑住,自己去叫增援,体现队友间的配合。 所以索尔认为,这件事是有意义的。 在圆木镇用所有的钱进购了几桶本地的特产果酒,索尔手里只留下了一些铜盾。随便往骡马背上挂了一捆粗麻布料用作掩饰,索尔离开圆木镇踏上了旅途。 转眼,一路顺利平淡,索尔已经离开了猎犬镇。 此时他戒指里的货物已经从圆木镇的果酒,换成了新镇的纳鲁塞斯布料,当时初见艾琳姐妹俩的时候,她们就穿着这种布料所做的纳鲁塞斯长裙。 这种布料售价昂贵,而索尔资金有限,只有两捆,慢慢滚动吧。 走在猎犬镇外的荒野里,索尔不禁有些唏嘘。他曾经和克蕾蒂从这里走向荒野,又背着她回来,如今地方还是那个地方,人却已经找不到了。 这一路每到一处,索尔仍然会习惯性地打听克蕾蒂的下落。 然而他的真实描述,金发及腰、绝美、十五六岁年纪的少女,却总是换来被询问者怀疑你在做梦的目光,渐渐的索尔也就不再问了。 想来以克蕾蒂的聪慧,她肯定也不可能顶着那张绝对焦点的美貌去招摇过市,只要她稍作伪装,索尔自然也就再也无迹可寻。 猎犬镇外的荒野已经不属于自己熟悉的区域,药剂、匕首、麻痹粉尘、一个鲜血魔咒一个干涸魔咒,索尔检查了一遍大衣里常备的各种玩意。 无意间在大衣口袋里摸到了什么,索尔疑惑地掏出来,是一个很的布袋,整体还没个鸡蛋大,袋口紧系着绳索。 打开,两颗龙眼宝石躺在布袋里散发着璀璨,还有一张折叠得很的纸条。 索尔沉默着,将纸条摊开在掌心。 方形的纸条不大,纸面的内容被分成了两个部分。 左边一半入目是一副简画,某个人的背影,一身黑色的大衣衣摆飞扬,斜背着一把剑。作画的人显然画工精湛,寥寥几笔想象,背影的气势姿态什么的全有了。 “我的背影怎么可能那么潇洒。”索尔自嘲地笑了笑。 纸条右半有几行字,娟细秀丽的字迹跃然纸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的文字呢。 “这两颗龙眼是你那颗宝石收益的盈余,本来我是想贪墨的,但既然画花了你的脸,算了,就当做是赔礼吧。” “感谢你曾经在我的少女时代为我而挥剑,旅途艰难,珍重。” 文字的内容并不多,几句而已,但索尔眼前瞬间就浮现出了那位大姐优雅地端着杯子,坐在宽大的书桌后对自己笑的样子。 显然这个布袋是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放进大衣暗兜的,不,应该是趁自己昏睡时,瑞安娜在自己脸上画鬼脸时就塞进去了,那是她唯一的机会。 好嘛,居然敢趁自己昏迷时搜身占便宜,下次抓住她一定要……可惜没有下次了。 “一定要搞得那么伤感吗?想想自己一直占她的便宜,还真是于心不忍呢。”索尔看着文字和龙眼黯然低语了一句。 “大姐……还真是很有钱呢!”索尔默默将纸条折好收起,转头对骡兄感慨了一句。 “倚哦~”和我有关系吗?骡兄翻着白眼。 索尔微笑着将手弯向背后,猛然拔剑向身后就是一记横扫。 “该死的,你不要每次都惊惊乍乍的好不好?就不能从容点吗?”半空中传来了骷髅头提莫那怪异的尖嗓音。 “你怎么找到我的?哦,是因为那颗牙齿。”索尔问题刚出口,马上自己做了回答。 “我说过,你不会后悔拥有它的,所以现在我特意追了那么远来陪伴你。你就是这么扔下兄弟独自去享乐的吗?我没盯着你的这段时间又让多少少女呻吟过了?”提莫很愤慨。 “我现在觉得很后悔,没把那枚恶心的牙齿及时丢掉。可是,那枚牙齿被我收在了戒指里,你为什么还能感应得到?”索尔很是疑惑。 之前修格斯离世的那一夜索尔遇到了这个骷髅头,然后索尔把那枚牙齿塞进了戒指里,后来就忘记了。严格说来那枚戒指里的空间相对于这片大陆算是另一个世界,所以索尔有些疑惑。 “空间戒指?那可是好东西!那颗牙齿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好不好,别说收到什么戒指里,你就算亲手把它塞到屁股里也没有用。”提莫得意地解释。 索尔脸色抽搐着无话可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这个骷髅头聊天,索尔总能感觉到一种恶寒到处弥漫。 第一百四十六章 新的秘境 “别废话,赶快弄点好吃的,我这一路赶来快饿死了!半路还被一个疯子追赶……噫?”骷髅头提莫显然没把自己当外人,对索尔催促着,说到最后却发出一声疑惑,转眼消失了踪影。 骡马兄本来默默站在一边啃着杂草,之前提莫的突然出现让它受到了一些惊吓。这个死掉的脑袋居然会说话?就在骡兄感慨的时候,它突然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到了自己胯间。 “倚哦~!”骡兄转头和索尔对视了一眼,突然开始飞快地原地尥蹶子,还不停扭动着屁股,似乎在阻止什么。 提莫闪躲得很灵活,片刻后从骡兄的肚子下飞了出来。 “你带这么匹矮脚马上路有什么意思?扛又不能扛,还是匹公的,真是毫无用处。”提莫为自己的观察结果做出了总结。 骡兄流着屈辱的泪水向索尔投来控诉的目光,仿佛自己的贞洁遭到了玷污一般。而索尔更是一脸恶寒,整个人原地颤抖不已。 用处?公母和用处有关系吗?这个骷髅头总是能三言两语就把人恶心死。 “荒野里不能生火,只有干粮,想吃热的除非去到城镇。”索尔没好气的将一块冰凉的肉干抛给提莫,提莫咬住嚼了两下又吐了出来。 “这种失败者和老人吃的东西……,算了,我还是再坚持下吧。” 索尔翻了个白眼,他知道提莫应该不存在饥饿的说法,这个骷髅连胃都有不起。他也许只是贪恋食物入口那短瞬的口感而已,毕竟那也许能让他想起活着的味道。 “对了,你刚才说路上有个疯子追赶你?”索尔似有所觉地拔出长剑,看向提莫来时的方向。 “是哦,一个腐烂的家伙,不仅会跳跃跑得还快,很厉害的样子,整整追了我一路。” “不过放心,我已经甩掉他了。刚才我发现了一个镇子,然后我立刻飞到镇子上空,把它引到守卫那里去了。这个世界好像每天都要死好多人,总是不太平。”提莫语气有些唏嘘。 好吧,还真是……干得漂亮! 索尔发现自己狂跳的眼角,自从提莫出现就没有停下来过。腐烂快速还能跳跃,显然不是僵尸或腐尸,没准是什么强力的新怪物,也不知道猎犬镇那边有没有警钟,索尔心里默哀着。 休息结束,索尔重新开始了旅途。 “我和骡兄一组,你最好自己离开,或者飞远一点,也不要说认识我们。你如果想加入我们就要帮忙战斗,我的队伍不养废物。”索尔对提莫强调着。 “倚哦~”我想回家。 “好吧,既然你们想仰仗我的力量,那危险到来时我就出点力吧。”提莫回答。 “那么你有什么力量?用头撞或者用牙咬?何况牙齿还缺了一颗。”索尔讥讽道。 “该死的,出来吧!疾风~~!”面对索尔的质疑,提莫显然怒了,突然对着两人大喊了一声。 索尔和骡兄被唬了一跳,惊疑地看向四周,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连丝微风都没拂过。 “咳…咳,哈,太多年没用有些忘了,让我想想。噢,以风之精灵的名义……”提莫干笑两声,转头又念起了一段像是魔法咒文似的东西。 片刻后。 “没反应?不对啊?现在的风之精灵是谁?”提莫向索尔问道。 “不知道,不过我倒是听说过水之精灵赛凡娜。”索尔眨了眨眼。 “水之精灵?那玩意没用。算了,以风神科斯温的名义……”在提莫古怪的符文音落下时,两道黑影突然从提莫身边窜出,然后前方不远处的两丛杂草抖动了一下。 “就这样?”索尔和骡兄面面相觑。 “两个没见识的沼泽地精,这是风刃魔法好不好?”提莫抓狂着又施展了一次。 这一次索尔捕捉到了那个短瞬,似乎是有两道月牙形的风刃飞出去了,不过这威力……,最终索尔还是决定保留判断。 “所以你是个魔法师?”索尔狐疑地看着提莫。 “那种旧事谁会记得,别废话了,这一手加入队伍足够了吧?”提莫骄傲着。 “勉为其难吧,但到了人类区域你最好别说话,以免引来麻烦。”索尔平淡地摆摆手。 一支奇怪的队伍就这么形成,转眼来到了奈尔斯领地的科耶尔城。 到这里提莫已经被索尔塞到了大布袋里,挂在骡兄身上。 索尔还专门为提莫在布袋上挖了两个洞,让他可以欣赏街景或者说街面上的美女,而索尔则隔着布袋不时和提莫声聊着天。 科耶尔这座城市不论从规模、建筑、人流等各个方面,显然都不是灰幕镇那种地方可比的,不过逛完了自己最在意的两城区集市后,索尔也就没了太多的兴致。 这里盛产各种品质的安布拉琴,还有羊毛,据说羊毛可以送到奈尔斯领地边缘的公牛镇,正好在索尔的前进方向上。据说那里纺织盛行,可以将羊毛加工成一种毛衣,而羊毛在那里也有着不错的销路。 于是索尔购入了二十把中高品质的安布拉琴,还有一大堆羊毛。 在科耶尔城停留了一天,索尔还刻意打听了安德瑞尔家族。 原本准备上门拜访一下克莉丝那个豆芽,以前是路途太遥远,如今也算是顺路。可惜打听后才知道安德瑞尔家族半年前就已经搬走了,去向不明,据说可能去往了更大的地方。 那就算了吧,毕竟索尔自己也说过,哪个乱世没有离别。 索尔的这次旅途虽然没有明确的目的,但大致方向还是有的。他准备沿路去往南境的奥德伦萨主城,毕竟那里是整个南境最热闹的地方,索尔也想去一睹风采。 路线上,整个南境几百个大领地索尔肯定不可能逐一涉足,那样耗费半生也未必走得完。他的路线很简单,就是直达主城奥德伦萨。 沿路大概经过二十多个领地后,会到达神圣峡谷的潘多尔城,到了那里,离主城奥德伦萨就只剩一半路程了。 至于路上会耗费多少时间,索尔没走过,也估算不了,反正也不赶时间。 转眼,索尔来到了坎纳斯领地的主城废墟古都卡洛特,此时距离他离开灰幕镇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月。 而从踏入坎纳斯领地的边境起,索尔便发现了一些不同。 首先是不论大城镇都开始有了入城费这种说法,不过价格很便宜,每人三铜币而已。其次还有相对严格的盘查,而盘查时骷髅头提莫也不可避免地被翻了出来。 索尔谎称这是某个坟墓里的古老头骨,自己是受一个古董商朋友的托付才带上路的,算是件货物。提莫也很老实的没有发出什么怪声,最终蒙混过关。 到达废墟古都卡洛特后,索尔开始在街面上看见了零星的异族身影。 有的索尔大概能一眼猜出来,比如兽人、蜥蜴人、蛮族那些,有的索尔猜不出来,也不好意思好奇地盯着别人一直看。 一般来说异族愿意背井离乡跑到人类领地来生活的不多,看来这座大城市对异族的容纳性很高,当然也可能是原来的灰幕镇那种不毛之地实在太偏了,根本没有异族愿意去那边流连。 在宽敞明亮的酒馆里,索尔还见到了两个矮人一边灌麦酒一边咒骂着,而端着托盘的猫女招待往来穿梭在人群中,看起来已经很习惯。 她们的体型比人类娇得多,整个后背臀部有兽毛覆盖,还有条尾巴在晃悠。而在胸腹处却有着和人类相似的肌肤,当然也有着相应的遮挡,总之看起来很有异族风情。 提莫反复抱怨自己只能缩在旅馆里,喝着温吞的麦酒嚼着无味的食物,对此索尔只能耸肩。毕竟这家伙一飞出去,估计当地的宗教审判所很快就要堵上门来了。 除了琳琅满目的货物,索尔还在街面上发现了没见过的建筑。 比如冒险者驿站。 无视了进出冒险者的讥讽目光,索尔将骡兄拴在门口,把料兜挂在它脖颈上让它独自享用。 索尔本来以为冒险者驿站是供冒险者们休息的地方,进来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大厅很宽敞,砖石墙面上挂满了许多各式各样的任务,这里似乎是在当地冒险者之间发布任务的地方。大致扫过一眼,索尔发现任务大致可归类为剿匪、平乱、冒险、寻物等诸多方面。 剿匪针对的是周边荒野的强盗之流,或者会影响当地治安的一些阴暗势力。平乱则是介入领地纷争,估计是类似杀手之类的灰色活计。至于冒险任务……,则有些奇怪。 “轮回地牢在哪里?”索尔看着墙面上某个委托下意识呢喃。 任务要求是进入轮回地牢救援某个叫卢克的男性,或者带回其尸骸遗体,该男性于一周前独自进入了轮回地牢没有回来,人物特征是失去了左耳,只有右耳。 问题是索尔看过本领地的区域地图,他很清楚地记得,周边的冒险场所里根本没有轮回地牢那么个地方。 “你是新人吧,那是秘境,适合一到三阶的冒险者。”柜台后一个脸上有疤痕,胡须刮得很干净的披肩发中年男子,抬头扫了索尔一眼后回答。 “请问那里面有什么?”索尔很有兴趣地问。 中年男子看了看索尔,脸上浮起一个意味不明地笑容。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夜谈 披肩发中年男子对于索尔的问题耸了耸肩。 “轮回地牢,有人说那里除了尸体什么都没有。也有人说那里什么都有,因为你会在那里遇见各种你想像过的和没有想象过的,以及在梦里才会出现的怪物。” “其实没有人能具体说清,下得最深的人其实也只到达地牢第八层,据他们说地牢的下面还有更广阔的空间,可惜他们的实力已经到了极限。” “而在所有的悬赏里,这个地点的悬赏是最多也最丰厚的,因为人们希望有勇敢的人,能为他们带回朋友或者亲人的遗物。 “那些遗物很是令人费解,有的是一些琐碎的东西,有的甚至是要求带回亲人的头颅。哦,对了,我是这个冒险者驿站的管理者,也算是新手冒险者的半个指引人,你可以叫我赫里。” “当然,除了以上我说的这些,秘境里还有许多特别的家伙。比如旅行家、无头骑士、收藏家、船长、魔手,或者迷路的孩。”赫里对索尔大致介绍了一番。 赫里脸上虽然有狰狞的疤痕,但并不像索尔以为的那样阴戾,实际上还算个很热情的人。 “那请问……旅行家收藏家这些,是在秘境里进行临时贸易的商人吗?”索尔不太确定地问,他隐约觉得不是,但这些名称却听得他一头雾水。 “不,那些是所有冒险者的噩梦,你最好祈祷永远不要遇见他们,就算遇见了,请果断逃走,如果能逃掉的话。我也没法详细描述,毕竟大部分正面面对他们的人几乎都死掉了。” “而一些侧面的零散情报听起来也没有多少参考价值,毕竟你很难分清,哪些是因为过度惊吓而产生的想象和梦魇,那些又会对冒险稍微有那么点帮助。”赫里回答。 “那为什么冒险者们不到黑暗荒野里去历练,而选择秘境呢?”索尔有些困惑。 “因为荒野不稳定,比如你想要狩猎魔魂,可能会在荒野里遭遇超越你数阶的强敌,也可能一整天下来一无所获。但秘境不一样,你多次重复去同一个秘境,渐渐的就会习惯从而熟悉。” “那请问我该怎么进入秘境?”索尔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打开秘境的方式有很多,还有一些秘境裂缝也会自然生成,出现在这片大陆的各个角落。不过如今市面上最常见最方便的还是卷轴,秘境卷轴集市上很多,当然我这里也有。” 赫里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双手从柜台下抬出一个木质包边红布铺底的大托盘,上面固定着数个卷轴整齐排列,似乎是为了向冒险者们展示用的,索尔的视线逐一从卷轴名称扫过。 “月光林地、魔影沼泽、飓风岭、卑劣石窟、梦境森林、寂静海湾、冤魂山麓……” 总之看起来是一些很奇怪的地方,想必不论要进入其中哪一处都要提前进行基本了解,再结合自身实力及队伍结构完成风险评估。 最后,索尔的目光还是落在了轮回地牢上,毕竟刚才一直在谈论这里。 当然,三言两语的交谈也不敢说就了解了,索尔只是记得赫里一开始曾经提起,这个秘境适合一至三阶的冒险者。 “那么价格呢?比如轮回地牢。”索尔问。 “二十银狼,包含了卷轴的制作费用,以及秘境碎片的收集。今后你如果猎杀怪物时获得了秘境碎片,也可以自己请人制作秘境卷轴,那样的话成本也能降下来。”赫里回答。 “秘境碎片……是什么?”索尔有些尴尬,在别人口中听起来一些像是常识的东西,自己却一无所知,看来还是见识不够。 “不论黑暗荒野还是秘境,二阶或以上的怪物被猎杀后除了魔魂,还有一定几率出现秘境碎片。噢,大致可以说是一块石头吧,上面铭刻着古老符文,那就是秘境碎片。” 赫里脸上并没有什么嘲笑轻视的神色,仍然耐心在为索尔解答。索尔瞬间了然,迄今为止他一直在和一阶的敌人周旋,难怪自己没见过。 “卷轴的使用方法仍然是撕开就可以,而撕开卷轴的人,将成为施术者。当秘境之门打开后,只要施术者进去后但尚未出来,秘境之门将一直存在,除非施术者本人死亡。”赫里解释。 “那如果在我进入秘境没有回来的期间,怪物从秘境之门跑出来怎么办?”索尔突然想到,因为他看见有的冒险者,居然直接在驿站大厅里就开启了秘境之门。 “那样的情况应该不存在,也从没听说过。据说卷轴的制作本身对于怪物有着极强的限制或者说伤害,大部分怪物其实是存在智慧的,只是高低不等,他们会本能地远离秘境之门。”赫里回答。 “那这些冒险者开启的门我也可以进入吗?那岂不是连我自己的秘境卷轴也省了?”索尔看着大厅里两道蓝光弥漫的秘境之门,又冒出了新的想法。 “可以,但大部分老练的冒险者通常不会去占这种便宜。因为对于开门的那队人如果你毫不熟悉,你就不知道他们去的是哪个秘境,有着怎样的冒险环境,门后等着怎样的敌人。” “贸然进入别人的门,这种行为其实是很失礼的,最后还可能回不来。”赫里微笑着耸了耸肩。 索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倒不是想占什么便宜,只是临时的思维发散而已。 最终索尔挑了一个轮回地牢的秘境卷轴,毕竟赫里耐心解答了一场,自己不买点什么有些说不过去。关键是索尔觉得自己也有必要去秘境里看一看,不敢说收获,算是增长阅历的一部分吧。 “轮回地牢的话,记住不要后退,以你二阶的实力可以在一二层探索,通常那两层也是初阶冒险者比较活跃的区域。再往下可能就勉强了,总之你根据具体情况自我判断吧。” 看见索尔选择了轮回地牢,赫里也没觉得有什么意外,只是在将卷轴交给索尔的时候,又补充了一些自己暂时能想到的建议。 诚挚地道谢后,索尔离开了冒险者驿站。 在门口牵上无聊地翻着白眼的骡马兄,索尔回到了自己一行人休息的旅馆。 本来索尔没打算在古都卡洛特长期停留,所以只要了一天的房间,现在正好旅馆的租金时间到了,接到提莫后索尔没有再续租金,而是到城市平民区找到了一户农户模样的人家。 骡马的草料不够了,这样的农家有着足够的草料储备。 索尔和农户家的主人交谈后,支付了并不昂贵的借宿费,顺便将骡马交给农户七八岁的女儿照料。农户一家还热心的将一间杂物室收拾了一下,铺上了柔软的干草床。 之所以选择这样一户人家,除了骡马的草料外,索尔准备好好休息一夜后,明天直接在这间杂物室里打开秘境。索尔已经交代过农户一家,他们也不会贸然进来打扰自己。 “明天我准备进入秘境历练一番,你要一起去吗?”入夜后,索尔一边准备着食物,一边和提莫解释了秘境大概是怎么一回事,然后询问提莫是否愿意参与。 “老天,终于能出门透气了吗?那何必问我?快点,要饿死了。”提莫围绕着火堆飞来飞去,似乎注意力全部在烤肉的香味上。 “要是不介意就说说吧,你以前……是个怎样的人?”索尔突然问。 “噢,记不太清了。我似乎睡了太久,醒来后除了一些常识和语言能力之类的东西,往事那些似乎都忘记了,这很重要吗?”提莫反问, “倒不是有多重要,不论你样貌如何,都有保留往事的权利。只不过我们现在算是一个队的队友,我只是希望彼此加深点了解而已。”索尔嘴上回答着,心里却有些凝重,为提莫感到有些哀伤。 人是因为记忆而活着的。 就算你活了一百年,如果你不记得这一百年的任何事情,毫无记忆。你怎么证明你曾经活过呢?或者说如果记忆里连一丝残影都没有留下,那你活了这一百年又有什么意义呢? “其实……你也不一定非要和我一起参与冒险,那些事情我独自处理就好。你可以以朋友身份跟着我到处游览一下,至于吃住这些事,你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至于之前我说过队伍不养废物,那其实是在彼此还陌生时的正常戒备和距离,你能理解吗?”沉默的间隙,索尔翻弄着烤肉继续开口。 “其实我觉得这样也很好,毕竟我从混沌里醒来,什么也想不起来,跟着你冒冒险似乎也不错,也许我以前也干过类似的事情吧!” “而且我这样的家伙,胡乱跑出去也许也没什么人能接受得了。”提莫上下颚咬合了一下,似乎想尝试着回忆点什么。 “不,你没搞懂我说的,你的外形是骷髅头还是别的什么对我而言根本无关紧要。但如果你决定选择走上一个冒险者的道路,就要收起玩笑的心态,这点我要提前告诉你。” “在一个队伍里,即便你的队友没有因为你的失误而死去,终究也会因为你的无能而离你而去,你能明白这句话的意义吗?”索尔语气郑重地问。 “是的,老大,我已经决定了。今后你说了算,我也会认真贡献自己微薄的力量。”提莫在空中转了一圈。 “不要叫我老大,我们是冒险者,不是什么荒野山贼,你可以叫我队长。” “好的,老大。” 火堆上的食物已经烤熟,这是索尔悉心准备的一顿晚餐。 当然,还有酒。 第一百四十八章 地牢时光 轮回地牢,一层。 纵横交错的过道里,墙壁上有滴血的断臂举着魔法灯盏或火把,顺着过道一路延伸而去。只不过这些光源间隔很远,只能维持部分区域的照明。 过道两边全是铁栅牢房,锈迹斑驳的铁栅栏穿越了时光竖在那里,有的留了道变形的铁门,有的直接就整面栅栏断裂倒塌,到处都有一种古老的破败感。 因为光照不及,大部分牢房都隐没在黑暗里,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不过在靠近光源的区域,还是能隐约看见牢房里的断头台、绞刑架、铁处女、各种配有锁链的刑具。 铁处女这种古老刑具索尔曾经在书上见到过,据说在古王国历时期曾经盛行一时。 整座刑具竖直打造成人的外形,中空,乍看上去就像口人形的棺木竖在那里。刑具表面设有两扇门可以对开,门内侧嵌有竖直的钉刺。 当时如果有女性被判有罪,比如被指认为女巫或者别的什么罪名,该女子会被关入铁处女之中。然后将两扇钉刺门关闭,其中的受刑者就会被门内密集的长钉刺对穿而死。 不过在这轮回地牢中,这些铁处女大多半开着,地面甚至还有许多隐约的干涸血迹,看上去就像不久前还有人被关进去过一样。 这个地牢秘境显然不是什么好地方,砖石结构的墙壁上全是烟熏火燎的黑色,也不知道是岁月的痕迹还是发生过火灾。除了黑色外还有许多暗黄色的死苔和霉斑在蔓延,地面上也是漆黑粘腻污迹斑驳。 总之,整体景色看起来混乱、阴暗、污秽、邪恶、疯狂、阴森。 “平常大家吃吃喝喝偶尔谈论下女人都没什么问题,但现在到了地方,你最好认真点。”索尔举着个火把,回头记了记自己这道秘境之门的位置,嘴里不忘对提莫嘱咐着。 “知道了老大,你已经喋喋不休一早上了。我觉得我们应该换一些热情的话题来鼓舞士气,比如半路遇到饥渴的女冒险者怎么办之类。”提莫在空中飞来飞去,显得很是兴奋。 过道里坐靠着一具耷拉着脑袋的骸骨,身上穿着早已锈穿了孔的铠甲,路过时索尔将火把探近想观察一下。 突然,整具骸骨像是突然垮塌一样,那扣着尖顶盔的骷髅头也滚到了一边。 无头骸骨处传来窸窣的怪声,片刻后密集的肥胖蛆虫突然从尸体的盔甲里涌出,十多只的样子,每只手掌那么长,向索尔扑来。 它们虽然蠕动着前进,速度却奇快。 战斗发生得很突然,这刚进入秘境还没走两步就开始了。 索尔一手火把一手长剑,只不过敌人体型太,而且过道空间逼仄不太好放开施展,只能半打半退。最终用脚踩死了两只,用剑砍掉几只,剩下的也被提莫认真地用风刃逐一分成两半。 “哈哈,怎么样老大?厉害吧?”提莫高兴地炫耀着。 索尔却看着地面的蠕虫陷入了思索,因为十多只蠕虫死后,出现了一朵土黄色的魔魂。就这种脆弱的敌人,居然就魔魂了,索尔觉得自己以前在荒野里搏命的那些日子真是蠢死了。 “你去试试,看能不能吸收魔魂。”索尔向提莫甩了甩下巴,然后把这片大陆上魔魂是怎样的存在对提莫说了一遍,这个骷髅头显然还没见过这种东西。 索尔心里也有些疑惑,因为他从没有在提莫身上感觉到一阶或二阶的气息。很可能这个骷髅头毫无阶位,又或者提莫的阶位超出了自己的感知,三阶以上? 不过照提莫那简单风刃的攻击强度来看,似乎不像阶位很高的样子。 “噗~”转过头索尔一时没忍住喷笑了一声,此刻提莫整个头颅悬浮在魔魂上空吸收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会瞬间让自己联想起母鸡孵蛋的情景。 “老大,你笑什么?”提莫眼窝里两个黑洞看过来。 “没有,我只是想起了一个笑话。”索尔瞬间恢复平静。 “笑话?那你说给我听听,我怀疑老大你在笑我。”提莫认真地说。 “那怎么可能,我在冒险里向来是个严肃而认真的人。噫?那边好像有个冒险者过去了,噢,好像还是个女人!你速度快点。”索尔将头转向过道远处,强行转移了话题。 “感觉怎么样?”等提莫吸收掉魔魂,索尔问了句。 “呃……好像没什么感觉。”提莫有些沮丧。 “没有感觉就对了,这说明你需要努力的过程还很漫长。还有你最好飞在我脚边,一直保持贴近地面的低空飞行,不然我怕你被别的冒险者追杀。”索尔向提莫建议。 提莫贴地飞行,如果有冒险者看过来他只需卸力往地面随意一滚,马上这个骷髅头就能成为整个环境的一部分,无可察觉。 两边的牢房其实很奇怪,比如索尔进去的这间,火把晃过除了一些刑具摆设外什么也没有,然而当索尔转身离开时牢房黑暗里却传来了骨节碰撞声。 索尔疑惑地回头,发现刚才还空空如也的牢房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两个扣着尖顶盔的骷髅兵。不过这骷髅兵也不算什么强敌,而且散架就是倒下了,并不会再次复活。 轻松收拾掉以后,索尔却靠着墙壁陷入了思索。这些敌人是怎么出现的?凭空出现?还是从黑暗里滋生而来? “老大,你在等什么?”提莫飞到索尔身边。 “我也不知道。”索尔回答。 沉默了一会,大概一个沙漏刻度以后。 地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紫色冒着黑烟的五芒星魔法阵,一闪即逝,不过在火把的光照下整个过程看得很清晰。然后在魔法阵消失的范围里,突然出现了一只满脸獠牙的怪物。 这怪物很丑,只有个圆形的身体和两条短腿。整个圆形即是它的身体也是它的脑袋,脸上眼睛鼻子什么也没有,只有一道裂开的大嘴里满布獠牙,出现片刻后马上蹦跳着向索尔扑来。 迅猛一剑将这个蹦跳着贴身的滑稽家伙劈成两半后。 “那魔法阵我曾经见过。”索尔的语气和神色有些凝重。 “是的,现在我也见过了。”提莫出声。 索尔转头看着提莫,却有些无从说起。他曾经在荒野里见过类似的魔法阵,后来还因此被镇的人冠上了疯子的名号,不过那个魔法阵很大,刚才短瞬出现的这个却缩了一圈。 为什么现实的荒野里会出现秘境里的魔法阵?还是说整片大陆其实就是个巨大的秘境?这种魔法阵似乎是为了传送敌人而存在的,那似乎意味着荒野的危险是来自…… 索尔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又好像没有,只能将整件事情向提莫分享了一遍。 “老天!为什么老大你总是关注这些毫无生趣的事情呢?就不能多看看美好的异性吗?” “这不是很正常吗?我估计这就是个封印,无数邪恶的敌人在封印那边排着队,封印一开,挤过来一个被我们干掉,然后下一个继续排队。” “你都被称为疯子了还那么执着,我真是不懂。就算你在大陆上见过封印又怎么样?维护和平和你有关系吗?救世主和你有关系吗?世界毁灭又和你有关系吗?” 被提莫几个吗字呛了一脸,索尔一时还真没什么可反驳的。算了,这也的确不是自己所能参与和左右的,还是回到眼下的冒险里吧。 本来以为整个地牢秘境是个阴冷的地方,但走了没多远索尔就发现这里其实冒险者很多,就这一会已经看见两批了。毕竟这是第一层,所有往深层去的冒险者都会经过这里。 在一个路口索尔甚至遇见了一个摆摊的冒险者,他贩卖的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就普通的面包和清水,但价格却是外面的几倍。 下一个更宽大的路口,索尔又遇见了一个女性冒险者,同样在贩卖一些食物和匕首之类的常见物品。 于是走出几步后,索尔悄悄从戒指里拿出一个烤肉架支在路上,也在路口上卖起了烤肉。他一是突然的兴致,二是想看看烤肉浓郁的香味,能不能吸引来怪物,那就很方便。 想不到在这恶心环境里生意居然还不错,转瞬索尔就已经做成了三笔冒险者的烤肉生意,但他也失去了兴致,毕竟他只是来冒险的,要挣钱其实还有更好的门路。 “我叫萨莎,我看你也是独自一个人,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做?”看见索尔似乎准备收摊,刚才那个路口摆摊的女冒险者突然跑过来对索尔说道。 “一起做?做什么?”索尔有些疑惑。 “闻着似乎味道不错呢?”萨莎向索尔的烤肉摊挑了挑下巴。 “不了,我要离开了,剩下的请你吃吧,或者你也可以继续在这里卖烤肉,过程很简单的。”索尔微微笑了笑,想不到自己的野路子厨艺还挺有市场的。 简单的教授了烤制过程后,索尔将所剩不多的兽肉和烤肉架全部送给了萨莎,反正也不值什么钱,他和提莫也快吃撑了。 “见鬼!老大,两个单身的男女冒险者,你以为她是在和你说什么该死的烤肉吗?这分明就是强烈地暗示好不好?”提莫贼头贼脑地飞到索尔脚边。 “暗示又如何?你的为人还真是毫无原则可言。”索尔白他一眼。 “什么狗屁的原则,男人就是要有推倒一切的气势。哦,我明白了,你是嫌弃她脸上的雀斑吧?但我觉得这样的环境里她的姿色评分不低了。”提莫认为自己看穿了真相。 “这不是雀斑的问题……”索尔脸颊抽搐两下,却没了解释的欲望。 “你不会告诉我说你心里有在意的女孩吧?”提莫狐疑地问。 “还真的有对我很重要我也很在意的人。”索尔认真地说。 “又有如何?你爱着她,也爱着她,甚至爱着他和它,这有什么问题?”提莫不解。 “……” 神特么他和它,索尔彻底败退。在关于异性的话题上,索尔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战胜过修格斯和提莫这两个怪胎。 第一百四十九章 地牢时光(二) 整个地牢一层很大,估计快赶得上古都卡洛特的占地面积了。不过这一层的怪物普遍都是一阶,经过一番战斗和游览后,索尔和提莫开始寻找通往地牢二层的楼梯。 地牢里岔路遍布,为了更效率,索尔和提莫时而会在路口分开搜寻,如果遭遇危机需要支援时就呼叫同伴。 看着面前阴森的环境,嗅着空气里浓重的血腥腐臭,某一瞬索尔突然怀疑这个地牢也许并不是什么秘境。或许它真正的存在于这片大陆的某处地下,只是多年不为人知而已,有没有这种可能呢? 在地牢一层的某个角落区域,两人终于发现了向下的阶梯。 原本以为会是一把寒酸的木质楼梯之类,现实却恰恰相反,楼梯入口是一个庞大狰狞的舌头张开着血盆大口。 走入其中,每一级石质阶梯都很宽阔,够七八个人并排的样子。整个楼梯围绕着无形的中轴呈螺旋状向下扭曲,走到底走出另一个蛇头后,视野骤然开阔,显然已经是地牢二层。 到达二层后,冒险者的踪迹明显少了许多,提莫也收敛起了散漫,开始认真对待。 战斗开始变得有些吃力,不过在和提莫的配合下,勉强还算能支撑。 面对二阶的怪物时,提莫的风刃攻击已经不能造成有效伤害,连敌人的防御都破不开。但偶尔打断一下敌人的攻势,又或者吸引下注意还是能做到的,这对于索尔已经足够了。 第二层出现的怪物实力普遍处于一二阶混合的形式, 一层是一阶,二层是一二阶,那三层可能是二三阶混合,索尔试着作出递增式推测。 想想冒险者驿站的管理人赫里曾经说过,目前最高有人能下到八层,很可能那些人面对的是七八阶混合的怪物。索尔有些向往,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参与那种层面的战斗。 地牢二层的整体环境和一层相比差别不大,过道两边仍然有许多铁栅牢房,不过地形上还是有了些不同。比如在某个过道交叉的路口,会突然出现一块平整的方形空地。 这些空地上很宽阔,什么也没有。 最初索尔很疑惑这种空地存在的意义,不过看着地面砖缝间那日积月累的浓稠干涸血迹,索尔突然想到这也许是行刑的场所,也许曾经有许多人在这里被断头。 除了空地,时而还会遇到黑色土壤的墓地,里面凌乱地插满歪斜的十字。只要一靠近,就会爬出数量不等的骷髅腐尸僵尸之类的恶心玩意。 习惯了战斗的节奏后,提莫那家伙又开始活跃起来。 “嘿!老大,快来看我发现了什么?”空气里传来提莫惊喜的声音。 索尔转头看去,这是侧面一条短过道,过道两边各有两间铁栅牢房,而此时提莫正隔着铁栅向最里面那间牢房里张望着。 举高火把就能看见过道尽头的墙壁,这显然是条死路,理论上为了节约时间根本没有探索的必要。不过提莫一直在兴奋地飞来飞去,很难说他的行为到底有没有意义。 看提莫张望的方向,铁栅牢房里除了会出现敌人还会有什么?但提莫的语气听起来又不像,最终引起了索尔的兴趣,转进了这条过道里。 “嘿!老大,出去后今晚必须加餐,对了还有好酒,这下我们发财了!”提莫叫嚣着从铁栅栏的门框里扑进了牢房中,此时索尔刚好走完过道第一间牢房,视线刚向第二间铺开。 “不要靠……!”在看清第二间牢房内环境的瞬间,索尔悚然一惊,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嘴里的近字还没说完,提莫已经向牢房中的一个宝箱扑了上去。 之所以第一眼会觉得是宝箱,是因为这个箱子从外表看上去质地不菲,而且外部还镶嵌着金属和疑似水晶或宝石的装饰物,在火把光辉下折射着璀璨的华丽光芒。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外观,索尔瞬间有了判断。第二层的冒险者虽然有所减少,但每天仍然算得上人来人往,从概率上来说这个宝箱不可能长时间放在这里从来没人发现过。 还有一点是宝箱的外观明显有种崭新感,根本不像是经过岁月洗礼的样子。如果这个秘境真的为冒险者们留下了类似的惊喜,索尔认为宝箱应该是更破旧更古老的样子。 所以索尔怀疑这根本不是什么宝箱,可能是个陷阱,又或者隐藏着什么敌人。 果然,提莫扑上去的那一瞬,他似乎是想用骷髅头试试能不能把宝箱顶开。然而还没等提莫接触到宝箱,宝箱突然自己张开血碰大口,“呼嗷”一口将提莫整个吞噬了进去。 那短瞬间索尔看得很清楚,宝箱里似乎有血肉,箱子边缘有尖利的獠牙,还拖着一条血红腥长的舌头。 等索尔快步冲到宝箱边。 “老大,救命,我被困住了。该死!它居然……在舔·我!老天!恶心死了!”从宝箱里传来提莫瓮声瓮气的呼救声。 索尔试着劈砍了两下,又试着把剑刃塞到箱子缝隙处想把箱子撬开,可惜这箱子的咬合力显然牢不可破,围着箱子转了两圈后索尔只能无奈地拍打着箱子。 “冷静点提莫,这是个二阶的怪物,而且这玩意很牢固我从外面打不开。我刚才注意到它内部是血肉构成,也许你可以从内部攻破,试试用风刃。”索尔建议道。 “噗噗噗噗……”一连串血肉被击打的声音从箱子里传出,提莫显然被吓坏了,就这短瞬里估计可能发出了几十个风刃,击打得整个宝箱在地面上震动不已。 过了一会,箱子突然自己打开,整个宝箱张着嘴向前一摊,长长的舌头无力地拖在地面。显然这个二阶的怪物已经被提莫从内部干掉了,索尔松了口气。 提莫滚到一边,整个骷髅头上粘着不知道是口水还是别的什么液体。 他踉跄着飞出一些不稳定的轨迹,然后又“嗵~”的一声撞在了墙上,最终悬停在一个长袍无脸看似邪教徒的雕塑面前对着雕塑哭诉。 “呜~老大,它舔·我的眼眶…鼻孔…甚至还夺走了我的吻,呜呜呜呜~” 索尔眼角抽搐着,显然提莫这可怜的家伙被恶心坏了,迷糊得连人都分不清了。 “你……正常一点,我在这里。它已经被你干掉了,干得很不错,它现在是一朵魔魂了。”索尔走上前,从戒指里拿出块破布帮提莫好好擦拟了一番。 “呜~老大,我要吃你亲手做的酱烧牛肉。”提莫哭诉着。 “好,好,这些都是事,只要你振作起来。”索尔无奈地安慰着,眼角有些跳动。制作那道食物要采买鲜嫩的牛肉,然后腌制,总之很耗时,这臭子居然敢趁机提要求。 等提莫吸收了魔魂后,两人继续冒险。 一路上提莫老实了很多,抱怨着,夸张地说着刚才多么惊心动魄。索尔有些好笑,能把这家伙恶心到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不要说话!”刚走进某个过道,索尔猛然制止提莫,微眯起眼向前方看去。 这是一条长过道,在前方大概二十步远的过道口,两男一女三个冒险者正在战斗着。 只是他们面对的敌人……似乎是两个飘在空中的骷髅,头颅躲在兜帽里,只有一半的身体上披着件倒三角的披风,还有尖细的骨爪从披风下探出。 索尔没见过这种敌人,该归类于死灵还是幽灵一时也无从判断。 三个冒险者中的男性剑士似乎不弱,猛然挥剑对着敌人劈出几道凌厉地斩击。 然而,索尔亲眼看见,剑士的攻击虽然准确命中了敌人,却似乎毫无效果。居然连敌人身上的碎布头都没能砍掉一片,那剑刃似乎从敌人身体里穿透过去了。 而那幽灵的攻击方式也很诡异,猛然扑向剑士,只是轻飘飘地从他身体里穿过。 然后剑士整个人突然僵硬,开始飞速腐烂,就那么倒了下去。转眼,三个冒险者中的男女已经倒下,还剩一个在那里翻滚逃窜。 “走!”索尔果断做出决定,准备退出这条过道,这种身无实体,攻击无效的幽灵类敌人显然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能力。 当倒退的第二步落下时,索尔突然感觉自己两边身后侧,凭空出现了两道阴冷的气息。 “提莫心!”索尔呼喊一声,自己朝前就是一个翻滚,顺势窜进了过道边的牢房里。 “见鬼!”提莫躲避着,趁机飞到索尔身边。 索尔这才突然想起,管理员赫里好像曾经说过,在轮回地牢里不要后退。当时还以为是让人勇往直前的鼓励之语,现在索尔才反应过来‘不要后退’或许还有另一个意思。 很可能在这个秘境里一旦后退,身后就会出现幽灵。 两个幽灵在空中像翻飞的落叶一样飘荡着,渐渐接近过来。 “用风刃!”索尔喊了一声,他觉得既然普通的剑术攻击无效,或许魔法能克制敌人。 “老大!我可能不行了!”提莫有些沮丧地回答。 “你怎么了?”索尔震惊地转头,当时修格斯临别时也是说了那么一句,索尔心里对‘我不行了’这几个字充满了阴影。 “可能刚才和那个宝箱怪物拼命时我太用力了一些,魔法消耗有点大,现在我的魔力枯竭了,需要通过睡眠或者休息之类的冥想方式来补充魔力。”提莫有些尴尬地解释。 听到是这么回事,索尔心里松了口气,但同时嘴里也有些苦涩。 转眼,一个鬼影般的幽灵已经锁定了索尔,迎面扑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章 地牢时光(三) 在电光火石的短瞬里,躲在索尔侧面的提莫,身边突然出现了两道凌厉的风刃残影,似乎即将准备发动。然而下一瞬,提莫呆了呆,风刃也因为魔力灌输突然中断而溃散。 不只是提莫,索尔自己也有些呆。 在幽灵扑下来的那一瞬,索尔几乎是凭着本能甩出了一道强力的斩击,有没有效不知道,但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干站在那里等死。 所谓强力无非也就是索尔二阶的全力而已,唯一不同的是他下意识用上了自己的职业技能,深渊的裂痕。 然后,本该攻击无效的幽灵,像是突然受到阻碍一样停顿在空中。 幽灵那无实体的身躯上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缝,不是剑刃过后留下的那种平整锋利轨迹,而是像山体经受岁月的折磨后突然裂开的那种缝隙,凌乱延伸。 “嘶啦~”空中传来了布匹被撕裂的声音,而以这道突兀的裂缝为中线,整个幽灵在空中被斜斜地分成了两半,然后幽灵低锐地哀嚎着,溃散消失了。 “哈~!”索尔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发出了一声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感慨的声音,他瞬间明白了自己职业技能的用法,似乎可以斩破无实体的怪物。 反正总比之前以为的那样毫无作用好,而且正是这关键的一记深渊的裂痕,让自己和刚才的那个剑士冒险者,本来同是差不多的用剑职业,却迎来了生死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 “该死!你找错人了,老大在那边。”提莫一边咒骂一边和另一个幽灵周旋着,瞬间五六个风刃穿过幽灵的身体,幽灵在空中抖了抖,但看起来没遭到多大的伤害。 索尔走上前一剑深渊的裂痕送走幽灵后,猛然一个飞扑把提莫搂在了怀里。 “该死的!又是这种趁人不备的脏手段,有本事放开我,我们像男人一样干一场。”提莫在索尔怀里挣扎着。 “你不是魔力枯竭了吗?我看你刚才那几个风刃很利索啊?你就是这么分摊风险的?”索尔一边讥笑着一边抱着提莫的骷髅头不停砸着地。 “我本来准备在最后时刻出手,挣你点人情好不好,你还好意思说我,自己藏着手段从来不展示出来。”提莫反唇相讥。 “该死的!我要不是突然想起我的职业技能,估计已经被你害死了吧!臭子,还想吃牛肉?骡兄的粪团你要不要?”索尔咒骂着。 “从我第一次吸收魔魂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在笑我,后来我被宝箱怪困住饱受凌辱时你又在旁边袖手旁观看我的笑话,告诉你我已经忍你很久了。”提莫也咒骂起来。 一人一骷髅头就这么吵闹着扑打在了一起,一时间灰飞风掠。等灰尘散去,两人又各自将头扭向一边,气哼哼地不理睬对方。 习惯了整个地牢二层的战斗节奏后,冒险渐渐又变得轻松起来,这里的确是个狩猎魔魂的好地方,不过今天的时间差不多了。 索尔准备找到通往地牢三层的入口后,下去看一眼,就离开秘境结束今天的冒险。 和提莫打了声招呼,两人分开,各自往不同方向顺着地牢边缘区域展开搜寻。 一番寻找后,索尔终于在一条看似死路的长过道尽头,找到了通往地牢三层的阶梯。索尔抬头看了看,这次阶梯的入口不再是血盆大口的蛇头,似乎换成了蜥蜴。 不知道提莫那家伙游荡到了哪里,索尔准备自己先下去看一眼就走,反正他也不准备挑战什么,只是想对三层的地形和环境大致留下个印象。 刚踏上通往三层的旋转阶梯,阶梯下传来了隐约地对话声,似乎正有男男女女的冒险者从三层下回来,索尔想了想退出阶梯口回到了过道里。 以自己二阶的实力去挑战三层,何必给别人留下不自量力的印象呢?索尔准备等这批冒险者经过后自己再下去。 然而刚往过道里退了几步,索尔全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甚至冒出了冷汗。 “哥哥,哥哥,我找不到出去的路了,你能帮帮我吗?”脚边传来了一个稚嫩天真的童音,索尔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正拽着自己的裤腿,仰着脸祈求着自己。 索尔有些紧张地低头看了一眼,感觉冷汗更密集了,因为疑点太多了。 第一,女孩的穿着华丽得像个公主一样崭新,这种年纪,他的父母但凡不是蠢货,绝对不会带她到这种残酷秘境里到处乱跑。 第二,索尔丝毫没有感觉到女孩的阶位,那么她是怎么无声无息接近自己的?那根本不可能,女孩仿佛就像突然出现在脚边一样。 第三,也是最可怕的一点,索尔骤然想起冒险者驿站的管理人赫里,曾经无头骑士、旅行家什么的奇怪称谓说了一堆,而当中有一个名字,叫‘迷路的孩’。 索尔此时心里莫名升起八成的把握,觉得自己脚边这个看似无害的东西,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冒险者噩梦‘迷路的孩’。 一时间索尔的脸颊有些僵硬,整个人也陷入了被动之中。 他并不知道遇到迷路的孩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或者说还有没有应对的机会。但他很清楚,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很可能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迎来不同的结局。 当时赫里介绍得很模糊,唯一的建议是不论遇到那些名字其中任何一个,果断逃离。但眼下自己被这个女孩拽着裤子的样子,索尔并不认为自己有逃离的机会。 “今天收获不错,不用说了都算我的,城里最好的……”一群人从蜥蜴型的阶梯口走了出来,三男两女。当中一个留着短发的男性冒险者本来还在兴奋地说着什么,但无意间视线扫过过道时,他声音突然顿了顿。 “嘿!你们看,那么一个,该不会是迷路的孩吧?”短发男的语气猜测中似乎还带着点幸灾乐祸。 他不说还好,他这一说队伍中的所有人全部瞬间勃然变色,因为此时虽然隔着段距离,但他们还是能隐约看见索尔脸上那无奈苦涩的哭丧脸。 虽然五人从来没有遭遇过这种概率事件,也从没见过迷路的孩是什么样子,但对方凶名赫赫,他们一时间也陷入了惊恐和猜测里。 索尔正在不知所措间陡然看见了过道尽头处的那群人,他们居然一脸惊慌地整齐停下了脚步,索尔觉得更苦涩了。 低头看看脚边的女孩,那纯真的脸上正在渐渐扭曲,似乎有某种可怕愤怒即将喷发的趋势。索尔深吸了一口气,最终有些颤抖地伸出手去,放在了女孩头上。 “妹妹,哥哥是和他们一起的。你看他们有五个人,肯定知道正确的方向和道路,我们一起过去找他们好不好。”索尔半弯下腰,无比温柔地在女孩的金发上轻轻揉了揉。 女孩顺着索尔的指尖看向远处的一群人,表情有些疑惑,但抓着索尔的手却下意识松开了。 “嘿!该死的,那子指我们干什么?难道……”短发男的震惊还没说完就突然停住了。 “叔叔,叔叔,我找不到出去的路了,你能帮帮我吗?”金发女孩拉着短发男的裤腿哀求着。 短发男整个人的表情扭曲着,然后又飞快抽搐起来,但他却全身紧绷一动也不敢动,仿佛被原地冻结了一样。 这速度……刚才他们亲眼所见,女孩只是轻轻迈出短腿向前走了两步,然后两个闪现就来到了短发男身边。 如果之前还只是怀疑的话,那此刻五个人都知道,真正的大恐怖来了。 “你们把她带下三层去,逐一逃走,我要去追上那个黑色大衣的家伙干掉他。”队伍里一个身材高挑的,全身穿着华丽轻便铠甲的美丽女性突然冷冷出声。 “队长!”队伍里其他四人眼泪汪汪地看过来,这任务也太艰巨了吧? “听说也不一定是必死,你们中最后被拽住的那个人,适当的时侯用随机传送吧!就算你们都死了,我也会为你们血刃仇人。”高挑女子微微叹了口气,目光重新变得决然。 “今天亏大了……”几人暗自叹气,各自拿出随机传送卷轴,却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的队长悄悄绕到女孩身后,对着他们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去追那个黑色大衣的杂毛去了。 在秘境里长途传送卷轴是无效的,短途却可以用,队长让他们把女孩带到三层再用短途随机传送,的确有着逃脱的可能。 但如果运气不好,撕开卷轴后要是没能一次就远远脱离迷路女孩的视野,……那就很忧伤了。 索尔并没有看见迷路女孩那诡异的移动方式,实际上在女孩松开他的裤腿,有转身趋势的那一瞬间,索尔就果断转头陷入了狂奔模式,跑不跑得掉总要跑了再说。 一路上索尔连头都没敢回,还时而会像个神经病一样突然翻滚一下,又爬起来继续奔。就这么折腾了一路,等盘算着拉开了距离,索尔才敢扶着膝盖一边喘气一边回头观望。 看着身后空荡荡的过道索尔松了口气,但是…… 迷路的孩似乎追过来了,索尔惊疑不定地猛然直起身,看见过道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金发身影,正向自己追来。 等等!……好像不对啊?怎么感觉……那个七八岁的女孩好像突然长高了好多? 是了,索尔骤然想起那个五人队伍里,当时也有着一个金发的身影。现在很显然她的队友都被干掉了,而她显然是来报仇的,又或者迷路的孩缀在她身后,她想来拖着自己一起死? 索尔一脸惊骇,觉得自己瞬间看穿了真相,转头又开始继续狂奔起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 地牢时光(四) 过道周围破败的景色在飞快倒退,然而索尔却发现,身后的金发身影正在不断和自己缩短着距离,这女人还真是执着。 二阶跑三阶自然是跑不过的,索尔怀疑身后的女人至少也有着三阶的实力水准。 很快索尔已经扑进了蛇头状的旋转阶梯,回到了地牢一层。 又跑了一段,眼看着身后的女人只有十多步的距离,这样跑下去显然不是办法。索尔在一个短途路口猛然提速,转过两个短途过道后突然消失了踪影。 眼看着着目标消失在转角后,安妮贝兹抑制着心底的怒火,也陡然提升自己的速度,大步追了上去。这种追逐中想甩掉紧随的目标,只能依靠转角,那是唯一的机会。 这一路从速度上,安妮贝兹就能感觉出那家伙只有二阶的实力,她很有把握在下个路口之后追上他,然而等冲到路口中心处时安妮贝兹却愣了愣。 排除自己来时的过道,这个十字路口还有三个方向,但此时三个方向上都没有安妮贝兹想象中那道奔逃的身影,只有一个穿着黑色长袍苦修者模样的家伙,微低着头在某条过道里慢慢地走着。 那家伙肯定不会突然消失,安妮贝兹眉头皱了皱,想到了三种可能。 一种是那家伙隐忍了一路,跑到这里意识到跑不掉了,于是撕开了短途随机传送。 第二种是他趁着跑过转角的那短暂时间差,躲到了过道两边的某间铁栅牢房里。 第三种……安妮贝兹看着此刻过道里唯一的那道长袍身影,有些无法确定。毕竟准过转角后留给他的时间太短了,他有时间更换长袍吗?而且他的长袍从哪里来的? 安妮贝兹抬手轻轻抚过自己耳垂上的红宝石耳环,一个火把突然出现在了手里。 点燃后,她开始对着距离路口最近的几间牢房展开了搜索,同时确保着过道里那道长袍身影不会长时间脱离自己的视野。她倒很希望那道长袍身影突然拔腿狂奔,这就省去了自己猜疑的麻烦。 过道两边的牢房里虽然凌乱阴暗,但想要藏下一个活人的地方并不多,很快安妮贝兹就晃着火把完成了大致的巡查,并确定目标并没有藏在这些牢房里。 那么…… “你站住!”安妮贝兹追上过道里那个穿长袍的人,忍不住出声阻止了对方的前进。 索尔默默将自己的手臂缩进长袍袖子里,然后一脸漠然地转身,投去一道询问的目光。 此刻近距离看得很清楚,她最多十六七的年纪,皮肤白皙,一头金发并没有克蕾蒂那么耀眼,是暗金色的。清澈决然的眼神很有穿透力,巧的鼻子但鼻梁很挺,精致柔软的嘴唇薄厚适宜,很有诱惑力。 不可否认她很美丽,但这种美丽和艾琳的温柔或者克蕾蒂的绝美灵动知性又不一样,也不是瑞安娜那种稍微带点大姐风范的淑女气质,是一种英气野性的美。 最引人注意的是她胸部澎湃的曲线,看来她身上锻造的这副镂纹高级胸铠,显然耗费了不少材料。还有那短裙似的护腿下那活力紧致的长腿,一条纯白色纱袜一直裹到大腿根部附近,看得人……莫名很紧张。 索尔表情平淡地将少女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又重新回到她的脸上。 安妮贝兹知道他在看自己,不过并没有从他目光中感觉到舔渎之类的阴暗气息。 实际上她也在观察他,他很年轻,但年龄……却有些无法准确判断。凌乱深褐色短发,清澈坚定的眼神,棱骨分明的脸庞。 或许不该用好看来形容他,毕竟他并不像各家族那些毛头子一样,满脸柔弱的线条。他看起来似乎有一种铁血的俊朗,整体神态会让人联想起坚毅或者锋利之类的词语。 “你……”完成了彼此的审视后,安妮贝兹下意识开口,却突然有些迟疑。毕竟对方的眼神和表现太从容,丝毫没有落荒而逃的那种狼狈和慌乱感。 而且之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迷路的孩身上,又隔着段距离,再加上过道里模糊的灯火,安妮贝兹只隐约记得自己的追杀目标穿着一件黑色大衣,她也不确定是不是眼前这个人。 “有事吗?美丽的女士。”索尔平淡地开口。 理论上眼前的少女似乎应该称为‘姐’,毕竟女士通常是用来尊称已婚或者有地位的女性,不过某些场合用女士也能增加一种正式感,比如现在。 “我怀疑……”安妮贝兹再次开口,但话没说完就被索尔摆手打断了。 “我并不关心你怀疑什么,也不想知道。但你的家教修养或者说骑士信条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随便喝住一个路人,然后把你毫无根据的怀疑强加到别人头上?”索尔看着她。 眼前的少女精致半罩头盔、胸甲、腿甲、护肩、护腕、长筒靴,腰袢两边还有一面巧的倒三角十字纹章盾和一把剑柄嵌有宝石的细身剑。 这样的穿束,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古王国历时期大陆上盛行的骑士职业。 至于眼前的少女是不是骑士并不重要,先扣上帽子再说,先声夺人的气势肯定要先摆出来,索尔很清楚自己的作战计划。 骤然被索尔呛了一脸,还直指家教修养,安妮贝兹突然红了脸,但心中又有些羞恼。 “抱歉,我只是……”安妮贝兹下意识伸出手去,似乎想掀开索尔的袍摆确认一下。 低头凝视着少女伸出的白皙手,索尔眼睛猛然圆瞪,整个人都震惊了。 好嘛,嘴上道着歉,手上却不老实。 真被你掀开那还了得,看见了我的黑色大衣,那岂不是要打爆我的狗头。 “我知道你有三阶的实力,但请不要再羞辱我了,不然我也只能拔剑捍卫自己的清白。如果你是因为冒险不顺畅手上暂时缺少花用,没关系,我很乐意帮助你,这里是我的所有。” 索尔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一只手摊开,其中有几枚银狼。另一只手则矜持地拉紧了自己的袍摆,然后紧紧按住,就像那些白嫩少女按住裙摆保护自己的贞洁一样。 “……你!”自己居然会被当成强盗和色鬼,安妮贝兹羞恼地跺了跺脚,却发现自己居然还无可反驳。 “好吧,那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男性刚才从附近跑过?”安妮贝兹似乎终于放弃了纠缠,用清脆活力的声音开口询问。 “就这条路,跑得很快,你现在想追可能不太容易了。我真不明白,你既然有重要的事情在身,为什么会突然停下来折磨我一个路人。”索尔随意抬手一指。 安妮贝兹羞恼地狠狠白了索尔一眼,然后顺着索尔所指的方向跑掉了。 “真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秘境这么危险的地方,不好好强大自身,却来这里玩什么你追我赶的暧昧游戏。唉~!真是世风日下。” 身后索尔的叹息声隐隐传来,安妮贝兹踉跄了一下,然后悲愤地扑进了黑暗里。 等少女身影消失,索尔暗自松了口气,终于逃过一劫。 抬头向四周看了看,索尔觉得自己暂时还不能放松警惕,以免少女不死心躲在暗处观察自己。最终索尔认为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保持着贤者姿态继续慢慢行走就行。 今天的冒险收获还是不错的,自己和提莫各自都获得了数量不一的魔魂。而且冒险途中索尔还发现,怪物死后到尸体消失的那段时间,其实是可以剥皮拆骨收集材料带回去卖钱的。 那些收集的毛皮利爪之类,只要脱离了生命主体并不会消失,许多冒险者都有相关的收集手段。只不过今天索尔手里并没有适合的收集工具,所以这件事暂时还没有开始。 总之秘境的确是个增长实力的好地方,或许以后有时间可以再找机会来逛一逛,索尔暗自决定,他准备稍后接到提莫后就结束今天这次冒险。 “你站住!”身后突然又传来了安妮贝兹的声音。 这少女明明是从前面跑的,转眼又跑到了自己后面,索尔心里有些苦涩,也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看来今天还真不好蒙混过关。 安妮贝兹跑到索尔面前,用目光将索尔从头到脚重新审视了一遍。 “你说得对,这个秘境是冒险者们的舞台。但是阁下这一身长袍,这可不像是冒险者的打扮,你不热吗?”安妮贝兹紧紧盯着索尔的脸庞。 索尔心里翻了翻白眼,你倒是管得宽,我穿什么衣服或者不穿衣服和你有关系吗? “我们兄弟会做事,从来不需要世人的理解。”索尔一脸高深地摆着手。 安妮贝兹突然直愣愣地看着索尔,看得索尔很不自在,这句话没什么问题啊? 片刻后,安妮贝兹的脑袋突然凑了过来,距离索尔很近。 “你……要做什么?”索尔被唬了一跳,下意识后仰着头避开。 “说暗号!”安妮贝兹看着索尔。 “哦,暗号,……暗号!?”索尔猛然瞪大眼睛,连声音都下意识提高了一分。 神特么暗号?兄弟会有那种玩意吗?为什么作为创始人的我从来不知道? 等等,这个少女不会是真正的兄弟会成员吧?那个古老组织居然会成百上千年后的今天还在活跃?这是多的概率居然都能被自己撞上?索尔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既然是兄弟会成员,不会不知道铭刻在凡尔纳圣杯里的那两句格言吧?”少女狐疑地看着索尔,语气里也露出了讥讽。 凡尔纳圣杯?那是什么鬼东西?出去后我就把它砸烂,索尔忧伤地想。 第一百五十二章 地牢时光(五) 想不到自己在真正的大事上没穿帮,却从一件随机概率事件上被攻破了,对此索尔也觉得很无奈。 看着索尔低着头在那里沉吟不语的样子,安妮贝兹脸上的狐疑越来越重,最终她‘锵’的一声拔出了自己的剑。 “就算你不是我要找的仇人,但既然你接不上兄弟会的暗号,显然也是个打着兄弟会旗号行骗的骗子,那么我有义务维护兄弟会的名誉。”安妮贝兹语气冷冽,剑也架在了索尔肩上。 少女那剑上的反光很晃眼,显然有着优良的精钢质地,远不是索尔背后背着的那种民间废铁可比的。而且从实力上说,面对三阶,二阶的自己估计也没有多少胜算。 “姑娘,不要随随便便审判别人,你现在很失礼知不知道?你以为你惊惊乍乍地跳出来随便呼喝几句,质疑几句,我就会把兄弟会重要的联络方式告诉你?凭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别的组织派来的奸细?而且对暗号不都是你一句我一句的吗?哪有直接就叫别人说暗号的?”索尔从容地转头瞪着她,然后竖起手指将肩上的锋刃顶开。 最终索尔怀疑这个少女是在诈唬自己,所以他准备反诈一波。 听见索尔的应对,安妮贝兹也不确定地皱起了好看的眉头。 她的眉毛虽然不像瑞安娜和克蕾蒂她们那样,为了追求妆容刻意地画细过,不过比起索尔这种浓眉大眼的怪胎,也算是纤细秀丽得很,还弯出了一个美妙锐气的幅度。 “我们从未出现。”安妮贝兹冷不丁冒出来一句,然后看着索尔。 听到她的话索尔忧伤地默默转头盯着地面,这次他兜帽下的脸庞是真的有冷汗留下来,见鬼,还真的有暗号这种东西! 等等,要镇定,还有机会,还有机会……索尔在心里默默鼓舞着自己,开始反复咀嚼‘我们从未出现’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妄图从中破译出下句。 按理说这些格言诫语什么的,很可能是兄弟会的某种行为准则,而为了追求书面和阅读时的工整,通常上下句的字数很可能是一样的。 所以索尔判断暗号的下句很可能也是六个字,而且很可能仍然是我们如何如何的格式。 我们从未出现,然后我们从未什么?对了,可能是‘出现’的反义词,我们从未放弃,我们从未死去,又或者我们从未消失?转眼索尔已经在脑海里筛选了数个有可能的词语。 “你低着头一个人在那里念叨什么?”安妮贝兹很是不解,她说完了上句后,面前这个黑袍的家伙像是突然魔怔了一样,整个人低着头在那里陷入了呢喃。 “不要说话,我在思考。”索尔向安妮贝兹竖起手掌。 思考?安妮贝兹被唬了一跳,她总觉得眼前这个神神秘秘的家伙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他不会以为圣杯里的格言是可以想出来的吧? “你在思考什么?我已经说了上句,你要是知道暗号的下句直接说出来就完了,拖延时间又有什么意义呢?”安妮贝兹的语气变得揶揄冰冷,剑也再次回到了索尔肩上。 然而索尔不为所动,只是在那里低着头。 “你还要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我数到三,到时候别怪我没给你机会。一……二……”安妮贝兹的剑刃稍稍偏开,做出一个即将斩击的前奏姿势。 “三!”就在安妮贝兹三字出口的瞬间。 “我们从未离开。”索尔突然转头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冒出来那么一句。 最终套用了无数个词语,索尔猜来猜去,把最后两个字落在了‘消失’和‘离开’两个词上。 但消失这个词从词性上来说似乎冰冷绝望了点,所以索尔认为离开要显得温暖一些,而且用离开,索尔隐隐觉得似乎还带着点游吟诗人式的诗意和忧伤感。 就算蒙错了,他也可以谎称太久没遇到兄弟会成员,记忆有些模糊了,再趁机换上消失那个词试一试。 听完索尔的回答安妮贝兹愣了愣,表情变幻了几下,最终有些沮丧地收起了剑,然后单手握拳放在自己的胸口。 “失敬了,我是安妮贝兹?阿戴尔,来自南境奥德伦萨主城的阿戴尔家族,今天是带领着家族队的成员前来秘境历练的。”安妮贝兹自我介绍道。 失敬?我做了什么?索尔愣了愣然后内心瞬间陷入狂喜。老天!我居然蒙对了!原来我这么聪明绝顶的吗?索尔赶忙在脑海里自己送了自己一大捧芳香四溢的血芙兰鲜花。 等等,既然我答对了你在那边沮丧什么?索尔黑着脸看着安妮贝兹。 安妮贝兹也有些疑惑,自己报上了家族姓氏,按理说对方也应该回报,这不是基本礼仪吗?可是这家伙瞪着自己做什么? “哦,我是索尔?德雷克,来自边荒之地的灰幕镇,没有任何家族背景,一个卑微的守墓人而已。”片刻后索尔反应过来,不咸不淡地顶了一句。 “其实我并不是兄弟会成员,不过我的曾祖父曾经是,我幼年时听他讲过许多兄弟会的故事,你是兄弟会的后人吗?”安妮贝兹问。 曾祖父?故事?该死的你用你曾祖父那辈的老故事,来折磨我一个百多年后的二阶有意思吗?索尔强行咽下了差点喷出来的血,感觉很忧伤,女人果然都不可理喻。 还有,现在并排走在一起这是要聊天的节奏吗?你不是正在追赶生死仇敌吗?你不能专业点吗?你这样半途而废真的好吗?你扔着你的队不管这像个队长吗?你的原则呢? “我记得你好像正在追赶什么人吧?”索尔无奈地提醒。 “算了,这么久过去他应该已经跑掉了,下次再让我见到他一定要将他斩首。”安妮贝兹下意识抬眼看了看前方的道路后回答道,语气里那决绝的杀意冰冷四溢。 ……不至于吧,索尔走在一旁莫名颤栗了下,看来下次来秘境又要伪装了,女人真是麻烦。 “那冒昧问下,不知道你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你如此……呃,愤怒?”索尔想试着从侧面打探点什么,看还有没有缓和的机会。 “算了,一些令人气愤的事而已,也没什么可说的。”安妮贝兹看了索尔一眼。 事?事你死死追了我一路?索尔心里翻着白眼。 等走到某个路口,空气里突然飘来一股浓郁的香味,安妮贝兹疑惑地嗅了嗅,然后微眯起眼向远处的某个方向看了看。 “这样吧,我看那边好像有冒险者在贩卖什么吃的东西,这跑了一路也的确有些饿了。要不然我请你吃一顿晚餐吧,算是为我刚才的冲动不礼貌致歉。”安妮贝兹诚挚的对索尔说。 索尔心里有些紧张,准备婉拒,因为远处那个看上去不就是自己留给女冒险者萨莎的烤肉摊吗?萨莎可是认识自己的,万一…… 不过仔细看了看,索尔突然发现摊主已经换成了另一个女性,而且居然还在路面上摆出了两张方形餐桌,想不到一个烤肉摊还能在冒险者当中传来传去。 “那多不好意思。”索尔一边对安妮贝兹客气着,一边向烤肉摊那边迈出了脚步,这狂奔了一路,还真是又有点饿了。 两张桌子有一张已经被一男一女两个冒险者占据了,索尔和安妮贝兹占据了另一张。 这只是索尔随手留下的烤肉摊,自然不会有什么餐牌点餐之类的事情,就只有烤肉一种食物,还要等如今的摊主现烤。 安妮贝兹随遇而安地在桌边的圆凳上坐下,并没有对地牢秘境周围的环境气味表现出任何挑剔嫌弃的神色,显然很习惯这种冒险过程里的简陋便饭。 过了一会,两人的烤肉也各自端到了桌上。 索尔饶有兴致地切下一个薄片,叉进自己嘴里嚼了嚼。 噢,味道和自己相比还行,但火候貌似差了点,距离自己的厨艺还是有一段距离的,索尔认为。 “噫?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吗?今天的冒险收获应该不错吧?哈,感谢你在厨艺上对我的指导。这位是我的好姐妹,也是我现在的合伙人。对了,你帮忙点评下现在的烤肉味道怎么样吧?” 没等索尔嚼下两片烤肉,侧面突然传来女冒险者萨莎惊喜而热情的声音,她正把背上的新鲜兽肉卸下,看样子刚才居然是跑到秘境外面进货去了。 突然看见索尔,她又是感谢又是拉着自己姐妹向索尔介绍的,还请索尔帮忙点评。 “嗯嗯,你们好,烤肉味道很好了,感谢什么的事就不必提了。”索尔脸庞僵硬地笑了笑,含糊了几声,努力做出一副我很忙我很饿不要和我说话的样子。 安妮贝兹礼貌地微笑着向桌边两位女冒险者致意,然后有些好奇地看着索尔,想不到这家伙还会向别人传授厨艺。 然而…… “你怎么突然换成长袍了?我还是觉得你之前那身黑色大衣很帅气呢!”萨莎突然说。 黑色……大衣!? 安妮贝兹和索尔的烤肉同时掉在了桌子上。 我就知道好心从来没好报,就不能让别人好好吃两片肉吗?索尔忧伤地猛然从座位上蹿起身,而愣了短瞬反应过来的安妮贝兹猛然一把拽住了索尔的后襟。 “刺啦~”索尔那件本来质量就很次的长袍,就这么被安妮贝兹撕裂,结束了伪装的使命。 转眼,索尔又回到了狂奔里,一身黑色大衣衣摆飞扬。 “呀~!混蛋!你给我站住!”安妮贝兹也追逐着索尔飞奔而去。 看着刚才还亲热地坐在一起转眼却你追我赶的男女二人,萨莎有些困惑,这是什么新游戏吗? 第一百五十三章 地牢时光(六) 索尔直接向着自己的秘境之门冲去,他记得应该就在这附近了,只要沿着地牢一层边缘区域,再多那么一点点时间…… 可惜这次因为和安妮贝兹坐在一张桌子上,彼此距离比较近,双方起步速度又差不多,索尔觉得自己可能跑不掉了。 蓦然回头瞟了一眼,安妮贝兹已经到了自己背后七八步的距离,那匀称的长腿飞奔而来,大概几个呼吸后自己就要跪了,索尔准确地做出了预估。 突然,在即将跑出这条过道的时候,索尔心里悚然一惊。 “我找不到出去的路了,你能帮帮我吗?”前方交叉路口的转角后,突兀地传来一个女性的说话声。 索尔下意识以为是迷路的孩,整个人猛然强行停住脚步,转身就向着安妮贝兹迎面狂奔。 其实身体刚转到一半索尔就后悔了,他突然瞬间意识到那个女性的声音其实早已成年,至少不是迷路孩那种稚嫩的童音,显然是虚惊一场。 但现在自己整个人已经没了冲势,身体也凭着短瞬的本能转身了一半,这时候再去重新起步显然来不及了,索尔心里有些苦涩。 短暂间念头飞转,索尔索性顺势向着安妮贝兹迎面奔去。 安妮贝兹正追得专注,突然看见前方的黑色身影猛然一停,然后那家伙突然转身一脸惊恐地向自己奔来。路上还刻意压低了脚步声,把食指竖在嘴前拼命做出不要说话的手势。 索尔脸上那惊骇扭曲的表情唬了安妮贝兹一跳,下意识猜到了前方路口应该是出现了什么恐怖的危险,她原本摸向剑柄的手也有了一丝迟疑。 两人本来就只相距几步,现在又是互相迎面跑,等脑海里这丝迟疑晃过,安妮贝兹才发现自己被索尔一把拽得重心不稳,整个人倒在了他怀里。 此时索尔半蹲着,安妮贝兹半仰躺地睡倒在他怀里。 她发现索尔从背后一手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出声,另一只手……居然放在! “哦,抱歉,人一紧张就会下意识想抓住点什么。”索尔低头随口解释了一句,毫不尴尬地移开了抓在安妮贝兹丰满胸口的手,然后抬头一脸严肃地看着前方的过道口。 紧张就会想抓住?这算什么理由?安妮贝兹震惊地瞪起了眼。 “现在迷路的孩就在前方转角后面,正处于游荡状态,一旦我们弄出什么动静或者被她注意到,两个人都要完蛋。所以现在我放开手,你想说什么可以声说,明白?” 索尔低头在安妮贝兹耳边低语着,男性的温度和气息让她微微缩着脖颈,整个人脸色发红还隐约有些颤栗眩晕,她这一生,还从没和某个男人那么亲密过。 听清索尔的话后,她下意识点了点头。 然后安妮贝兹发现索尔不再捂住自己的嘴,却将一把匕首放在了自己的脖颈边。 “哦,不要误会,这只是一把涂了毒的匕首而已。我没有丝毫伤害你的意思,但毕竟你三阶我二阶,我这么做只是想争取一个能平静谈话的氛围。”索尔低头又解释了一句。 不要误会?安妮贝兹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面对索尔的威胁,她冷冷地看着索尔。 “今天的事情其实是个误会,当时遇到孩我差点就死定了,但好在你们出现接手了,说实话我内心很感激你们。”索尔低头说。 “接手?你认为把孩推到我们身边,想害死我们的这种行为叫做接手?”安妮贝兹反驳。 “好,看来我们现在能好好交谈了。你说得对,这行为恶劣了点,但我现在不想跟你探讨什么道德问题,恶名和敌视我也不在乎。” “既然我能逃掉,那么你们五个人也能逐一逃走,其实真正最后面对孩的只是一个人,想必你也是凭着这点从而脱离危险追上我的,是这样吧?”索尔问。 安妮贝兹下意识点头,这的确也是她原本的推测和安排。 “好,那么整件事情最关键的其实只有一点,就是你的队友中最后面对孩的那个人,他死了吗?”索尔半是讲理半是隐晦地试探着。 “这……我暂时还不知道。”安妮贝兹摇了摇头,诚实地回答,后面同伴们怎么样了她的确不知道。 听见她的回答索尔眼里掠过抹微光,然后笑了笑。 “好,那么我建议你现在先回去看一眼同伴,如果他遭遇了不幸,那我也不会推脱。这条命算在我头上是应该的,到时候你恨我杀我我也无话可说。” “但如果他没死呢?你却要打着报仇的旗号让我死在他前面?就算我把强敌推向你们的行为卑劣了点,但在某些结果还不确定以前,真的需要我用命来赎罪吗?” “而且既然迷路孩出现在了那条过道里,你们又正好出现,你以为有没有我你们的结局又会有多少区别?就算我先死,你认为你们就会没事?”索尔辩解着,他看得出安妮贝兹不是那种冷酷不讲理的人。 安妮贝兹皱着眉陷入了思索,有些迟疑不决。 “所以,现在我建议我们就此别过,你也赶快回同伴身边,等一切有了结果,该我承担的我不会推脱,这样可以吗?”索尔趁机提出和解。 “那不可能,我怎么知道你报的姓名地址是否真实,就算是真的,谁又会知道什么灰幕镇那种……”安妮贝兹拒绝。 “你想侮辱我的家乡?”索尔板起脸凶了她一眼。 “不是……我…”安妮贝兹有些语塞。 “那你觉得该怎么解决?我一定要非死不可?”索尔看着她问。 “至少……至少我也要抓你回去,等同伴们的安危有了结果再决定你的过错。”安妮贝兹坚定地回答。 跟着她回去肯定是不可能的,被安妮贝兹追上会被打爆狗头,但跟着她回去,也许会被暴打一顿再打爆狗头。 “那就是没得谈喽?”索尔的表情骤然变得冰冷。 “这一点绝不会改变,既然我一时不防备落在你手里,那就动手吧!”安妮贝兹冷冷地瞪了索尔一眼,然后默默闭上了眼。 这女人……很执拗啊,索尔有些头疼。 “你这个年纪不该那么固执啊?多大了?”索尔突然问。 安妮贝兹等了一会,颈边的匕首却没有落下来,反而等来这么个奇怪问题。 “……你管我!”安妮贝兹嘴角蠕动两下,最后憋出来一句。 “你的样子那么美丽,但性格却太凶了,美得像个精灵却有着狼人的性格,女孩子整天打打杀杀会嫁不出去的。”索尔看着她戏谑道。 “……不要你管!关你什么事?”安妮贝兹脸孔有些涨红,又有些羞怒。 索尔耸耸肩,然后表情冷漠地将匕首靠近了她的咽喉,似乎准备送她上路了,安妮贝兹也认命地闭上了眼。 “既然你非要恨我,那就更恨我一点吧,最好恨到灵魂那种。”索尔收起匕首,最后说了一句。 安妮贝兹猛然睁眼,发现他俯下头似咬似吻的在自己嘴上啃了一口。这都不说了,她还发现索尔竖起爪子,从自己锁骨处探下伸进了内衣里,在自己胸前的柔软上狠狠捏了一把。 冰冷、大力、更恶意的是,这家伙手探进去后,还竖起两个手指骨节在自己敏感的凸起处狠狠夹了一下。 “啊~!”即使安妮贝兹有着钢铁意志,也忍不住痛叫出声,整个人猛然坐起,眼泪都疼出来了。 “你叫声太大了,孩现在在我们后面,交给你了。”索尔轻轻推了她一下,让她重新躺回地上,然后站起身开始拔腿狂奔。 安妮贝兹有些心悸地回头看去,可身后空荡荡的过道里哪有什么孩,连只老鼠都没有,再低头拉起里衬看看自己胸前红红的手掌印。 该死的大骗子!混蛋!安妮贝兹涨红着脸,彻底愤怒了,猛然拔出剑蹿起身再次狂追而去。 很快索尔看到了自己的秘境之门,但站在过道口他左右看了看突然发现不对。 之前他和提莫遭遇过一具坐靠在过道里的骸骨,涌出的蛆虫被消灭后消失了,但那具无头骸骨应该还在。可现在并没有看到那具骸骨……自己好像跑错了。 偏头看看安妮贝兹正在飞快缩短着距离,像只狂怒的母豹一样卷尘而来,索尔微微笑了笑,抬起手掌凑到鼻子前故意做出一副深嗅陶醉的表情。 看到索尔的样子,狂奔中的安妮贝兹突然踉跄了一下,差点摔一跤。 管他谁的门,先进了再说吧,索尔转身冲进过道,扑进了过道尽头不知谁开启的秘境之门里。 视野一黑后,索尔本能一个翻滚,迅速扫视四周。 没人、地窖,瞬间得出两个结论后,索尔迅速窜上了地窖的木楼梯。虽然不知道现在在哪里,但要先防备安妮贝兹从门里冲出来追杀自己。 奇怪的是,秘境之门毫无动静,她居然没有跟来。 在未知的秘境之门前,安妮贝兹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脚步。一是不知道门那边是怎样的环境,二是如果自己进去后门的主人万一突然回来门关闭了,自己就回不来了。 安妮贝兹本来以为这是索尔的门,但等索尔进去后门并没有消失,也许是他队友开的门?安妮贝兹猜测着。 等了一会没看见安妮贝兹出现,索尔也有些疑惑,于是心地来到门边。他本想扶着门框探头进秘境里看一看,可整道门根本就不是实体,自然也没什么门框。 于是索尔把自己的剑插进地面,然后整个人扶着剑微微向门里倾斜身体。 地牢一层的某扇秘境之门上突然探出了一个狗头,向四周转了转,当看到右侧的时候狗头悚然一惊,猛地缩回了门里。 一道锋利的剑影本该落下,却终究没有劈下来。 “噗~”看着那狗头猥琐的样子安妮贝兹忍不住喷笑了一声,可惜没能狠心把他斩首。 索尔一脸苍白地退回地窖,刚才那短瞬他的心脏差点从喉咙里喷出去,这女人居然埋伏在那一侧的门边死守自己,真狠! 第一百五十四章 身后的目光 黑暗历七一七年初夏的某一天,一只信鸦飞到了南境主城奥德伦萨黑暗十字总部,带来了一个来自远方的消息。 收信人看过信息后,目光有些凝重,然后消息层层上报。 最后消息放在了黑暗十字总部的管理人特拉维斯的桌面上。 “第七队几乎全灭!只剩下队长汉克重伤?这是个什么任务?”特拉维斯抚摸着自己半秃的脑门,向身边站立的执事官问道。他有些惊讶,这样的伤亡还是今年头一遭。 “任务是塞斯汀老大人的管家亲自派下来的,挂在大厅后被第七队接下,只是任务内容……有些模糊不详。”执事官一边回答着,一边将一张任务相关的纸筏递给了特拉维斯。 “这是第七队队长汉克送来的任务过程描述。”执事官补充了一句,又将一封染血的信件交给了特拉维斯。 匆匆看过整个无头无尾语焉不详的任务,特拉维斯什么也没有看出来,又有些烦躁地拿起汉克的来信看了看,看完后,他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我必须马上出去一趟。”特拉维斯一手扯过椅背上的外套,对执事官说了一句。 走到门口,拉维斯突然回头。 “第七队……先除名吧。噢,我的意思是,把该发的抚恤发下去,让下面的队往上顺移,先顶替上来。对了,汉克如果回来复命,让他来见我。”特拉维斯最后安排了一句。 坐在颠簸的马车里,特拉维斯的心情有些阴沉。 这个任务虽然是越过了自己直接挂出去,但自己作为黑暗十字的主要管理人,没有掌握第一手任务情况,真要追究起来一个失职是跑不了的。 这其实也不能怪自己,毕竟每年冬天因为气候原因大部分的任务往往都会陷入停滞状态。来年开春虽然繁忙,都是繁忙在一些书面文件的整理和往来上。 这种流程大家早就都习惯了,谁知道今年上半年会突然爆出来这么一个惨烈的任务结果。当然,真要说起来其实也没有多惨烈,死人这种事情每年都在死,更多的都死过。 真正让特拉维斯对这个莫名任务不得不重视的原因,是因为这个任务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黑暗议会三席长老,塞斯汀直接派下来的。 所以现在特拉维斯正在赶往塞斯汀宅邸拜访的路上。 上门求见后,是宅邸上的老管家接见的自己,这让特拉维斯暗自松了口气。真要让他去塞斯汀老大人面前陈述任务,他知道的估计还没有任务信息上的多,陈述什么呢? “等会告诉特拉维斯,黑暗十字的成员素质要好好抓一抓了,这写的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老塞斯汀看完老管家送来的任务陈述,然后一脸烦躁地将纸页拍在了桌面上。 老管家恭敬地走上前,将任务信息拿在手里默默浏览起来。 等老管家看完,塞斯汀才一脸讥讽地开口。 “看看,好好看看。阶位、外貌、战斗方式,什么都没有。敌人是什么?高矮?是个骷髅还是幽灵?两个头还是三个屁股?就算是团雾气是滩狗屎也不会无可描述吧?” “这第七队的队长是个猪吗?就会一句邪恶共生,还上古邪恶,神特么上古邪恶?他干脆编个邪神现世不是更好?”老塞斯汀整个人都气笑了,吹得胡须一翘一翘地。 “死了五个人,二阶,三阶的队长重伤,这至少说明您老友艾凡诺的眼光是准确的,这个点的确值得重视。”老管家哭笑不得地宽慰着自家老爷。 老塞斯汀笑骂了几句,陷入了思索。 死人这种事其实很正常,但既然要端这碗饭,遇到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面对未知的危险,讨伐力量不对等往往会造成这样的结果。老塞斯汀气愤的是第七队的成员白死了,因为他们的牺牲没有带回来任何有用的情报。 对敌人一无所知,后续的相关部署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直切要害,任务过程和所耗时间会被拉长,从而很可能又会衍生出更多的变数。 “算了,把任务调到b阶,既然队不行,那就派中队去。这次让他们眼睛都放亮点,就算要死也给我死得有意义些。”老塞斯汀最后说道。 “据说第七队当时在目标身上留下了魔法印记用于追踪,不过该印记是自然亲和,或许要从各家族辈里挑一个带队的。” “目前符合条件的……只有欧尼斯特家和艾密尔顿两家。”老管家想了想补充道。 自然亲和在魔法分类里算是稍微偏门一些,只有挑一个自然亲和的人带队,目标身上的魔法印记才能继续发挥作用。不然光是找人就会耗费黑暗十字大把精力,还不一定找得到。 “那两家不是……”老塞斯汀欲言又止,陷入了思索。 “他们一直在争夺二十四席的末席,不过听说最近似乎又有了联姻的意向。”老管家补充道。 “争,争个屁,整天不干正事。” “让艾密尔顿家的姑娘去吧,很有礼貌的一个人,我记得她不是刚过成人礼正在等待魔法塔的试炼吗?让她以辅助身份参与,要是这次任务完成得好就算她的试炼通过。” “欧尼斯特家的那个阴险子我不喜欢,老蟒蛇生的蟒蛇。” 老管家点了点头,恭敬地退了出去。 —————— 洛娜·艾密尔顿突然收到了黑暗十字发来的任务协助邀请。 这并不是强制性的,但在经过半天的考虑后,她最终还是答应了邀请,虽然她也不确定自己的选择是否能对家族目前的困境有所帮助。 作为家族的独女,是该站出来为家族做点什么了。 以前记忆里的艾密尔顿家不是这样的,一直排在二十四席的前几席,也曾门庭若市。 后来随着唯一的哥哥死在了秘境里,母亲也相继重病离世,整个家族似乎遭受了无形的重创。短短几年就已经没落到在议会里连末席的位置都快保不住了,只有年迈的父亲在苦苦支撑。 联姻,洛娜是绝不会同意的。 并不是因为欧尼斯特家的那位少爷为人阴狠,甚至哪怕他再纨绔荒淫些都不是重点,洛娜很清楚这场联姻一旦促成,不久后艾密尔顿家族这个姓氏就会消失。 一切都会变成别人的,包括自己。 这次正好借着这个任务暂时出去喘口气,逃离主城这令人窒息的环境氛围。 临走的当天,洛娜特意去拜访了阿戴尔家的安妮贝兹姐姐,想说点心里话,可惜听说她去秘境历练还未归来。洛娜只能失望的,独自踏上了未知的旅途。 —————— 当索尔在秘境里被安妮贝兹追得东逃西窜的时候,黑暗十字第七队的队长汉克,正在一户农户家里默默等待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自从接下了黑暗十字大厅那个莫名其妙的任务后,汉克觉得自己几年未变的生活有了些变化。 无疑,任务失败了。 太可怕了,那种铺天盖地无可抵挡的邪恶力量,汉克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根本无力面对。 当时击倒那个名叫索尔的少年后,当少年以另一个姿态站起来时,汉克见到了自己此生最大的恐惧。他果断转头,将队员们抛弃,他很清楚任何片刻的犹豫都可能让自己走向死亡。 事实证明他是正确的,当他狂奔中回头的短瞬,他清晰地看见那个鬼魅般的邪恶身影咬断了同伴的脖颈,单手拔掉了莉莉安的脑袋。 那种力量,别说还手了,队员们死得连蚂蚁都不如。 汉克连滚带爬地跳到荒野里一个臭水坑里,将自己全身裹满泥浆,忍受着饥饿和蚊虫的叮咬,整整在水坑里躲了三天才敢上岸。 然后,汉克又回到了灰幕镇,却发现那个少年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又开始了他自己的生活。 那个可怕的鬼影去哪了?邪恶共生?又或者那是一种面临危机时的变身?汉克觉得自己想不通。于是,他将所有能搜集到的关于索尔·德雷克的情报紧紧攥在了手里。 至于不久前送回总部的谎称重伤的信件,之所以语焉不详,一是的确无法说清,二是他很清楚,索尔身上的邪恶力量来多少人都是死,也许三席长老联手而来或许还能拼一拼。 于是汉克准备自己捂住这个秘密,他就这么突然变成了一个黑暗里的观察者,默默观察着索尔的生活。 比如现在,他所在这家农户位于古都卡洛特,距离索尔开启秘境之门的那家农户很近。 要说目的,汉克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目的。 谈不上什么为队员报仇,彼此也没有多深的交情。如果能战,他或许还会尽一尽队长的义务,如果不能,那就各自保重。 说到底,他成为第七队的队长也才三年而已,而不是像队员们以为的那样十年。他甚至都不叫汉克,而是叫夏尔肯,夏尔肯·怀斯特。 汉克是他的孪生哥哥,彼此的相貌有八成相似。 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哥哥和自己的妻子在卧室里玩碰撞游戏,其实时候他们三个经常一起玩,但现在毕竟不是时候了。 于是他干掉了自己的哥哥,宰掉了自己的妻子,开始顶着汉克的名头,靠黑暗十字成员的身份生活着。 这次正好借这个机会,开始点新的生活。 生活这种东西,只要你想,而又不是太挑剔,其实可以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重新开始,哪怕是在追踪观察某个人的路上。 第一百五十五章 北境的风 索尔在地窖里来回踱步走了几圈。 现在安妮贝兹守在秘境之门的另一边,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过来,但两人隔着门就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算了,她喜欢守就让她守吧。 显然自己已经不可能再回到秘境里去了,至少暂时不能,索尔准备先离开这里。 从眼下所处的环境判断,索尔认为这个地窖可能位于某户农夫家,或者荒野某所旧房子里。希望是前者,那样说明自己很可能来到了大陆的某个村镇,食物住宿等问题也好解决。 有了决定后,索尔顺着地窖的木质楼梯爬到了顶。 这里对于自己终究属于陌生环境,所以索尔动作很轻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音,保持着基本的谨慎。轻轻打开地窖门,索尔探出半个脑袋向地面上先探察了一番。 地窖上面似乎是个谷仓,凌乱堆放着一些谷物和农具,空气里隐约有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老鼠。 索尔轻轻爬上地面,找到门口方向后开始向那边移动。 在黑暗里走了两步,索尔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刚才听到的动静似乎不是老鼠。 “这样好累,我想躺下。”寂静之中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想起。 “不行,昨天就是前面,今天一要从后面来。”紧接着一个男人出声阻止。 ……索尔有些无语,想不到居然会有人躲在这里玩碰撞游戏,这还真是……世风日下啊。 还好安妮贝兹没有和自己走在一起,不然以她那保守的性格,不知道会不会冲出去把这对狗男女斩于剑下,索尔有些欢乐地想。 这对男女正位于谷仓大门侧面的墙角里,自己想要悄悄打开门出去,……似乎很难。 “……咳…咳!”索尔走到差不多的位置,咳了两声。 “噢!见鬼!你是谁?”黑暗中的男人似乎被吓了一跳,希望他不会吓出什么后遗症。 “呃……,不要在意,我只是个过路的。对了,顺便问个路吧,……算了,看你裤子都脱了你还是继续忙吧。”索尔翻了个白眼,顾自打开谷仓的门走了出去。 这是一条黑暗阴冷的巷道,远处可以看见灯火照耀的街面。 索尔左右看了看,有些高兴,又有些失望。 高兴是因为自己仍然身处于人类的聚居地里,莫名有种安全感。 失望是因为按照周边建筑的风格和规模可以判断出,这显然不是什么热闹的大城市,只是一个类似灰幕镇之类的村镇。这样的地方通常不会有什么大集市,也买不到什么好东西。 走到明亮的街面上,索尔拦住了一个商旅模样的路人。 “很抱歉,你好,我在荒野里受了点伤昏迷了,是我朋友把我带到这个镇的。但现在我朋友一时间找不到了,所以我想冒昧打听下这里是哪里?”索尔礼貌地询问。 “噢,这是诺维若拉,位于亚尔兰提斯和拜伦比安之间的一个温馨镇。这里的气候不错,镇民们也很热情。”商旅模样的中年男子热情地回答。 礼貌地道谢后,索尔站在街边整个人有些震惊。 对于诺维若拉这个镇他毫无所知,但亚尔兰提斯是自由联盟的主城,拜伦比安是骑士之国的皇都这两点,索尔还是知道的。 真正令他震惊的是,自己居然通过别人的秘境之门,轻而易举地跨越了整整大半个大陆,直接来到了大陆的北境。 萨尔维尼亚大陆的面积很广阔,整片大陆的地形很像一个穿着水桶裙,挥舞着平底锅的肥胖厨娘。 将厨娘整齐腰斩后,下半部分就是南境。 整个南境有大几百个领地,黑暗议会掌握着整个南境的话语权,据说原来南境还有光明神殿和红衣教会,只是后来在神权斗争中遭到了覆灭。 厨娘的上半部分就是大陆北境,从面积的广阔程度上来说据说比南境还大。 整个北境共有两大势力,分别盘踞在北方大陆的东西方位,东边的是自由联盟,而骑士之国位于西边。 自由联盟,主城亚尔兰提斯,据说那里接纳所有从南境逃过去的‘异教徒’,也就是那些不信仰黑暗主神,或者主修火焰系以外别系魔法的家伙们。 从局势上说,黑暗议会和自由联盟显然是敌对的。 只不过到了黑暗历的今天,两个势力的体量都太过巨大,再加上黑暗地域的阻隔,谁也无法像王国历时期那样发动大面积大规模的战争。 于是局势就这么稳定了下来,不论有多少宿怨,也不论彼此敌视了成百上千年。既然你干不掉我,我也干不掉你,那大家就只能共存。 两个势力之间的敌视虽然从未消失,但严格说来对于普通民众而言意义不大,也对日常生活毫无影响。而索尔之所以极少关注北境,只是因为太远,去不到。 除了自由联盟,北境还有一伙奇怪的势力,骑士之国。 那是大陆上唯一还保留着古老的王国君主制,也是唯一还保留着从骑士到摄政王十阶分封制的地方。有世袭的国王,也有大不一的男爵子爵公爵等等。 在骑士之国的皇都拜伦比安,你可以见到各种各样的骑士。 平民骑士、皇宫骑士、圣堂骑士、圣殿骑士、圣骑士、甚至魔骑士,他们仍然恪守着古老的骑士信条或者说准则,为国王而战。 就大陆局势而言,骑士之国极少会介入大陆上的势力纷争,他们关起门来自己玩得很欢乐,算是处于中立。而黑暗议会以及自由联盟对待骑士之国的态度,还是那句话,既然彼此干不掉对方,那就共存吧。 北境同样有无数大领地林立,不过只在自由联盟辖下,会简称某某领地。骑士之国那边则是以国王分封的爵位划分封地,会以男爵领、公爵领之类的名称命名。 索尔抱手站在街边,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或许可以通过秘境之门的中转,来实现自己跨地域长途旅行的可能性,而不是靠脚一步一步艰难地去走。 比如你可以在南境打开任意一个秘境之门,然后在秘境里遇到来自大陆各地的冒险者,并通过进他们的门来实现自己满世界乱窜的构想。 想到这些索尔的眼神不禁有些热切,也许这就是冒险的魅力所在,旅途中随时都能发现一些让人新奇感慨的东西,激发你的热情。 他甚至还想起了自己忽略的一个细节,之前安妮贝兹自我介绍时,曾说起她来自南境主城奥德伦萨,奥德伦萨和废墟古都卡洛特之间的距离可不远。 刚才在秘境里还没吃两片烤肉就被安妮贝兹掀了桌子,索尔认为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解决肚子问题。 随便找了一家餐馆,索尔满怀热切地等待着。 很快,一盘当地有名的炭烧蜥蜴端了上来。 一只短剑长度的蜥蜴趴在盘子里,已经去皮掏空了内脏,填上了当地特制的香料。 整只蜥蜴被斩去了头和尾巴,视觉上……噢,有些冲击,女孩子们可能接受不了,这也许会让她们觉得残忍和恶心。 ……但味道上,索尔刀叉飞舞,吃得很激情。肉质鲜嫩,切下片来在蜥蜴体内的香料和特制汤汁上抹一抹,居然还能吃出一种幸福感。 对于这道很有地方特色的狰狞餐点索尔很满意,并默默记在了自己的个人食谱上。整道菜的重点在于特制的汤汁,那似乎是用几种蘑菇和鲜鸡汤炖出来的,索尔准备有机会自己试一试。 心满意足的美餐后,索尔又要了一份打包带走。 回到谷仓,那对玩碰撞游戏的狗男女已经不知所综。索尔站在秘境之门前,端着整盘蜥蜴肉突然有些犹豫,安妮贝兹还在不在?不会自己跨过门去迎面就是剑影吧? 索尔再次探出狗头到秘境里看了看,然后悚然一惊。 这都快半个沙漏了吧?那女人居然还在,真够执着的! 不过似乎是因为站了一会又等得无聊,她竟然坐靠在墙角处睡着了。索尔有些物语,在秘境里都敢睡着,这女人也真是可以。 蹑手蹑脚走到安妮贝兹面前蹲下,索尔将盘子凑到她鼻子面前。 过了片刻,睡梦中的安妮贝兹皱起了眉头,鼻子动了动,然后骤然醒了过来。 “呀!恶心。”安妮贝兹猛然坐直,看到盘子里的无头蜥蜴差点把盘子掀飞,还好索尔预先预料到,躲得很及时。 等看清索尔反应过来,安妮贝兹猛然伸手握向剑柄。 “等一下,等等,本来是回来找我同伴的,既然你还在,那就便宜你了。怎么样?虽然你想我死,但我还给你送餐回来,这世上你再也不会遇到比我更温柔的人了。”索尔笑了笑。 安妮贝兹狐疑地按着剑柄,然后视线回到索尔手里的盘子上。 “快扔掉!把那恶心的东西离我远一点!”她蹙着眉头。 “开玩笑,这很贵的好不好?这可是我从北境特意带回来的美味。你们这些人,总是习惯从外表来判断事情本质,就像我那么善良温柔的一个人,你却追杀不止。”索尔耸耸肩。 安妮贝兹白了他一眼,然后锵然拔剑再次架在了索尔肩上。 第一百五十六章 双子塔 “不骗你,这是我刚才在门外一个叫诺维若拉的镇上新接触到的特色美食。这可是北境特产,你保证没吃过,来,尝一尝,相信你绝对不会后悔。” 索尔也不去管架在自己肩上的剑,转身将盘子放在地面一个石台上,然后蹲下身亲自切好肉片,裹了裹汤汁,递到了安妮贝兹面前。 看着叉子上略带嫩绿色的肉片,安妮贝兹蹙着眉头嗅了嗅,的确是自己刚才在睡梦里恍惚间闻到的香味。又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这才一脸不情愿地嚼在了嘴里。 等食物入口,她的眼睛也不出意外地亮了起来。 “没骗你吧?”索尔笑看着她。 “你,过来,趴在这里。”安妮贝兹用脚尖点了点身旁的地面。 “趴在地上!?……做什么?”索尔有些震惊。 “蹲着吃饭很没有礼仪的,所以我需要一个座位,而且万一你趁我用餐的时候跑掉怎么办?”安妮贝兹语气仍然冰冷,目光却有些调皮。 其实她仍然守在这里倒不是为了等索尔,刚才队伍里的女性法师嘉西娅找到她,说虽然过程有些惊险,但所幸甩掉了迷路的孩,队伍成员全都平安。 现在队员们正在聚拢后往地牢一层来,她先来看看队长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追着索尔跑了一天安妮贝兹也有些累了,所以想在这里休息会,等候队员们,谁知道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没想到索尔这个狗头居然还敢跑回来。 虽然他现在大概不用死了,但想起这家伙居然敢占自己的便宜,还有队用掉的随机传送卷轴也要算在他头上,安妮贝兹才想找机会折磨他一番。 “当座位什么的你想多了,那绝不可能!真是麻烦,算了,我喂你吧,失去热度就不好吃了。”索尔没好气的盘腿坐在地上,将蜥蜴切片,用叉子一片片递过去。 安妮贝兹下意识蹲在索尔身边,不时伸嘴拽一下。 索尔觉得这个少女很奇怪,自己喂她她也不会像普通女孩那样羞涩,甚至面无表情,今天整个接触过程也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不过此刻看着她低头安静咀嚼的样子,索尔突然又有了一种喂猫的既视感,很有意思。 “北境那边景色很不错,怎么样?要不我们牵手去看一看?”索尔戏谑道。 “牵手?如果我斩断你的双手,在你脖子上套上锁链,我也许会考虑一下。”安妮贝兹平淡回答。 真残忍,索尔脖子下意识缩了缩。 “没用的,你根本不行,放弃吧,就算你抓了我我也有无数手段逃走。就刚才你睡觉这会,又或者在食物里随便下点毒,你算算今天我总共干掉你几次了?”索尔笑了笑。 “那你为什么回来?你可不像那种会老实地自投罗的人。”安妮贝兹偏头看来。 “其实能解开误会最好,而且我也的确有个问题想找你打听,因为你说你来自主城奥德伦萨。”索尔解释。 “我曾经在我家乡周围遭遇过一群自称来自奥德伦萨的敌人,他们的队伍健全强力,数种职业相互配合。队长是个三阶的重盾手,其他成员全是二阶,却跑到边荒来为难我当时一个的一阶。”索尔大致讲述了一下。 “那你一个一阶是怎么逃过这种规模的围剿的?”安妮贝兹有些惊诧。 “侥幸而已,后来我找镇的人打听过,据说这群人在镇上盘桓过一段时间,似乎是专门为了对付我。而且据说他们全身黑衣,不是随便套件长袍那种,是全身。” “这种成建制的队,所以我想问问你,奥德伦萨有没有什么势力拥有这种实力。”索尔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不过他没抱太大希望,毕竟奥德伦萨主城那么大,什么鸟没有。 “全身黑衣……,你说的不会是黑暗十字吧?”安妮贝兹眨了眨眼。 看到索尔疑惑地转头,安妮贝兹解释。 “黑暗十字大致算是黑暗议会体制里的执法队吧,主要是为了维护南境各领地的治安叛乱之类的问题。” “比如每个领地每月都要向当地宗教审判所上缴一笔税金,但有的领主或许会有别的想法。这种时候,执法队就会介入,展示手腕,让一切回到正轨。” “他们内部有自己的任务发布机构,任务难度共分为abd五阶,d属于黑暗十字队的舞台,黑暗十字的中队则通常会在b阶任务比较活跃,同时向a两阶靠。” “至于a阶任务并不常见,由黑暗十字大队负责,不过那种程度的任务,差不多可以说改变大陆的格局了。”安妮贝兹逐一举例。 “所以,他们为黑暗议会卖命?”索尔皱眉问。 “算是半佣兵半官方性质吧,平常他们主要为黑暗议会解决地方上的问题,但私下闲暇时好像也会接一些私人性质的任务。”安妮贝兹想了想回答。 半佣兵?那意味着只要有悬赏他们就可能对付任何人,会不会是有人通过他们来对付自己呢?问题自己在遥远的奥德伦萨不可能有什么仇人啊?索尔不太确定的思索着。 “那你觉得,我这个样子的家伙如果被人暗中针对,挂上黑暗十字的悬赏任务榜,大概会在什么任务阶位?”索尔问。 “别说你当时的一阶了,就算现在二阶的你,估计连跻身阶悬赏的资格都没有。”安妮贝兹没好气地鄙视道。 貌似被看了呢! 索尔好笑地站起身,突然发现安妮贝兹抱着膝盖安静地蹲在那里。 “我现在要跑了,你不追我吗?”索尔很是不解。 “看在蜥蜴肉的份上,今天就放你一马吧,下次再让我遇见你,我认识你我的剑就不好说了。”安妮贝兹回答。 “那等我流浪到奥德伦萨,去找你玩啊!”索尔厚着脸皮招呼。 “谁要和你玩,快滚吧!到时候你真要来记得多带两个脑袋,不然可能不够。”安妮贝兹飞来个好看的白眼。 重新回到诺维若拉镇的街面上,索尔把黑暗十字这个名字牢牢记在了心里。 理论上他现在其实可以把诺维若拉当做旅途的新起点,但提莫和骡兄还在南境那边,索尔准备先在北境这边的集市逛一逛,接到他们后再考虑今后的去向。 “噢,老天,这是南境奈尔斯领地的安布拉琴,而且还是高档品质。”看到索尔的货物,镇上一家乐器店老板惊叹不已。 索尔自己也没想到,在奈尔斯领地进货了二十把安布拉琴,到了古都卡洛特还没来得及去卖,想不到如今拿到北境会那么受欢迎。 原本每把二十银狼进价的安布拉琴,在这边全部每把翻了三倍,被识货的乐器店老板全部吃下,还收获了老板满满地感激和热情对待。 等到了诺维若拉镇的集市,索尔高兴的心情又跌落了谷底。 短短一条商贸街一眼就能看到头,这可怜的规模和灰幕镇真是不相上下,对于能引起自己兴趣的东西索尔也没抱多少希望,逛逛吧。 没想到逛了一圈后,索尔还真发现了一点玩意。 “这是什么配方?”索尔指着一个摊上,一份看起来很陈旧的药剂配方问。 摊主是个奇怪的刀疤男人,而且索尔能感觉到他三阶的气息。理论上对方这样的实力显然会是一位冒险者,当然,也可能摆摊只是对方兴趣之余的副业。 “巫师之眼。”摊主漠然凝视着远方,连个拉拢生意的眼神都欠奉。 “巫师之眼?有什么用?”索尔下意识问。 “以前通常用于索敌,喝下后可以在房间外看到房间内的情形,至于现在,你也可以用它透视女人的衣服。”摊主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 看了看配方上标注的配制材料,索尔连价都没讲,三十银狼果断扫走。至于配制的方法和过程,需要买下配方后打开才能看见。 索尔认为自己有着必须买下的理由,索敌或者说观察环境将会是自己冒险旅途中重要的一环。至于透视女人衣服什么的,那绝对不是索尔的目的,嗯,绝对不是。 一转眼,索尔又被摊位上的另一样东西所吸引。 从外观看,那似乎是一座的魔法塔,不过本身有着稍显华丽的镂刻铭纹,再加上纤毫毕现的精湛工艺让它看上去更像一件工艺品。 “这是什么?”索尔还是老问题。 “魔法塔。”摊主还是死人脸。 “我问的是有什么用?”索尔脸颊有些抽搐,这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出这是一座袖珍魔法塔吧,索尔认为这似乎是件装饰品。 “你的问题太多了,现在到我了,你有钱吗?”摊主冒出来一句。 索尔向四周看了看,应该……不至于在大街上遭遇抢劫吧? 然后索尔手里一晃,一颗璀璨的龙眼在掌心里摊开。 摊主淡淡地瞟了一眼,没什么贪婪的神色,整个人也首次转身面对索尔。 “就一颗龙眼拿走吧!”摊主一边说一边准备卷起摊位。 索尔有些无语,神特么就一颗龙眼了?他怀疑要是自己把两颗龙眼都拿出来,摊主的定价肯定就会变为‘就两颗龙眼了’。还有你这边说边收摊的样子,这是要跑路的节奏啊。 “实话说吧,这是从骑士之国皇都的秘宝室里偷出来的。不过我不是动手的人,这东西转了几手才到我这里,才会是这种可怜的价格。”看着索尔的神色摊主解释了一句。 “我不在乎这是不是赃物或者什么来路,我问的是用处。”索尔抱手冷笑着,一脸你就使劲吹吧,我看你还能让你这破摊位开出花来的表情。 “这是双子魔法塔,确切地说,这是传送塔。”摊主神色郑重地回答。 第一百五十七章 路边的女人 “传送塔?怎么个传送法?”索尔一脸狐疑地问。 “我说过了,这是双子魔法塔,那就意味着这样一模一样的塔有两个。当你使用时,你可以通过这个塔瞬间传送到另一个塔身边,‘嗖’的一声,就那么简单。” “至于使用方法也毫不复杂,你可以用手指又或者屁股脑袋,总之身体任何一部分接触这个塔。然后运用精神力,就能实现传送的过程,不论两个塔之间相隔多远。”摊主终于开口多说了一些。 “那另一个塔在哪里?”听完摊主的回答索尔脸上的狐疑并没有得到消减。 “那就是你自己要搞清的事情了,不然你以为像这样的东西你能用一颗龙眼带走它?要是两个塔都在我手里,再翻十倍我也未必会抬眼看你。”摊主回答。 这个刀疤男人所说的如果是真的,那么这对双子塔的确价值不菲,不论用于冒险还是旅途。问题就在于现在这个塔似乎只是半个残次品,而索尔从中嗅到了未知的危险味道。 “那为什么你自己不找到另一个塔,将一对塔卖出更满意的价格?”索尔试探着问。 “因为我不确定其中的危险是否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 “活到这个年纪,我突然发现我性格里经商的部分大于我冒险的部分。所以我准备把它卖给一个勇敢的人,为自己换点零用钱。”刀疤男人看着索尔摊了摊手,对自己的顾虑直言不讳。 这让索尔莫名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一个关于魔盒的故事。 有个人得到了一个魔盒,于是他拿着魔盒在路上走。他不知道这个魔盒里是什么,但关于这个魔盒却有着各种各样难辨真伪的传闻。 有的说魔盒里装着你想要的一切,也有人说魔盒里只有死亡和最大的厄运,是魔鬼的把戏。 这个人要做的其实很简单,他只需要打开魔盒,一切就能真相大白。 可是这个人走了一路终究没有勇气打开魔盒,于是最后他把魔盒送给了自己在路上遇到的下一个人,也将这份猜测和煎熬传给了下一个人。 索尔现在面对的问题其实谈不上多复杂。 首先是信不信,就是摊主所讲述的这整个,关于双子塔的故事。其次是买不买,这点倒是已经和摊主就价格达成了一致。最后才是能不能,自己最后有没有能力找到另一个塔,将两个塔同时握在手里。 所以思索了一会,索尔重新又回到了第一个问题。 “那你怎么让我相信你所讲述的这一切?毕竟你只是一直在说而已。”索尔继续试探着,关于这个故事的可信程度。 “信不信,这需要你自己的判断。但我认为最重要的还是你的勇气,要验证我所说的真假很简单,你只需要将你的手放上去,就能去到另一个塔身边。” “我很乐意你免费使用它,毕竟其中的结果也曾经长期困扰我,而我选择了退缩。当你使用它之后,我仍然会在这里,满怀着嫉妒和欣慰等你的结果。” “嫉妒是因为你有勇气,而且有着成功的可能,当你拿到另一个塔之后我们拥有的就一样了。欣慰则是因为,如果你死在了塔的另一边,我就会庆幸还好那不是我。” 摊主看着索尔诚恳地回答,关于其中的利弊也毫无隐瞒。 “那在我之前,有其他冒险者或者说有其他对这个塔感兴趣的人,使用过这座塔吗?”索尔再问。 “没有,你也许会是第一个,但未必是最后一个。”摊主重新看向远方,似乎认为索尔该问的已经问完,是时候结束这场谈话了。 摊主的确也超出了他自己的本分,不论故事真假,他其实没必要说这么多的。毕竟信不信买不买能不能那几个点,是买家自己后果自负的事情,没人强迫你。 谈到这里的确差不多了,索尔对于整件事也有了自己的判断。 摊主实力比自己还高一阶,却在面对未知时退缩了,索尔不会盲目嘲笑别人的选择。毕竟真到了生死,又能有几个勇者呢? 人总是想有了一定的把握再去做一些事。 可世事就像荒野,你一阶去,总有二三阶的敌人在等你。你五阶去,有七八阶的敌人在等你。就算你站上大陆顶峰的那一天再去,你以为就没有什么在等你了吗? 而且世界那么大,人那么多,你永远不知道同样一件事疯子和傻子会怎么去做。 索尔承认自己性格里有疯子的成分,至于那些只会嘴里喊着口号,用头去硬撞的蠢货,大部分都死掉了。 之所以说‘天真’是这个世间最大的幻象,是因为它能模糊人的判断。你也许会想,事情或许没那么糟,世事或许没那么险恶,直到冷冰冰的结果扣在头上时你才会幡然悔悟。 可惜这个世界有些错是不能犯的,犯了就没有改错的机会了。 总的来说这整件事很像一场未知的赌局,索尔知道自己有着一部分赌徒性格,他可以倾家荡产失去所有去赌,但不会用命去赌。 从这点来说,似乎不应该买,但也正是因为这点,索尔最终做出了买下魔法塔的决定。既然在必要的时候他可以倾家荡产去赌,而现在只是一颗龙眼而已,又算什么呢? 于是索尔爽快地付钱,从疤脸男人又是不舍又是纠结的表情里接过了魔法塔。 “好了,现在我总算松了口气,不用再时刻经历未知的引诱和蛊惑了,希望你成功。如果……你最后也和我一样退缩了,或许你还可以把它卖给下一个人。”疤脸男人最后衷心地说。 索尔微微笑了笑,然后礼貌地道谢,转身将魔法塔悄悄收进了戒指里。 感觉自己似乎有点像故事里那个得到了魔盒的人,即便日后发现整件事只是一个由故事构成的骗局,索尔也不会太在意,甚至还会因此松了口气也说不定。 也许自己和疤脸男人最大的不同在于,目前的自己并不缺钱,现在所拥有的,足以支撑起自己满意的生活。至于拿另一个塔,面对未知的危险,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到时候自己就算真的畏缩不前不敢冒险,为人生留下个悬念也是好的。 索尔沿路思索着,为今日的集市之行做了个总结。 突然,一道突兀的视线打断了索尔的思考。 那是个站在矮檐阴暗下的佝偻身影,看上去似乎是个女人,她刚才似乎在盯着自己,而在自己目光追过去的同时她又马上低头避开了视线。 索尔下意识转头向自己周围看了看,此刻他已经走出了集市,来到了普通的街面上。街道上行人零散,隔着自己都有着段距离,那个女人刚才显然是在盯着自己。 是因为自己在集市上露出了财富?还是想抢夺货物?又或者有什么埋伏在前面等着自己?索尔不动声色地思索着,试图为那个女人的目光找出一种可能。 之后那女人没有再看过来,直到索尔即将从女人面前经过时,她才又抬起目光向自己悄悄梭巡了两眼。 等女人倒退出自己的视野后,最终索尔脚步顿了顿,转身又走回到了女人的面前。 “有事吗?女士。”索尔看着女人问道,他一手横抱,另一只手看似无意义地竖在脸侧。这是索尔的防备姿势,竖着的手离背后的剑很近,遭遇突然情况随时可以最快拔剑。 这女人大概在三十左右的年纪,容貌一般,脸上有着生活的风霜,但不算太显老。从身上打着补丁的穿着来看,显然没有太宽裕的生活环境。 不过索尔很清楚,有些时候眼睛看到的未必有什么意义,真相总是各种各样。 那女人听见索尔突然礼貌地称呼她为女士,赶忙卑微而慌乱地低下头去,纠结的双手食指和拇指紧紧拽着衣摆,片刻后像是猛然有了什么决定。 “冒险者大人,请您救救我可怜的孩子!”女人在索尔面前突然跪了下去,瞬间泪流满面。 她哭得很真实,突然而迅猛,至少索尔看不出什么伪装的痕迹。 索尔眉头皱了皱,冒险者大人这个称呼听起来有些滑稽,而且自己的年龄显然也和这种称呼毫不相符。当然,这也可能是这个女人所表达出来的,一种她自以为尊敬的方式。 索尔不知道的是,就像安妮贝兹对他的印象一样,他的相貌很年轻,但他的气质却会给人一种成熟冷漠感,从而无法准确猜测年龄。 再加上索尔如今的身高和体型,不敢说魁梧有力,至少也是身材匀称的高大体型,眼前的女人站在索尔面前时也只到索尔肩膀附近而已。 “为什么是我?”索尔没有去搀扶女人,只是漠然看着她。 “这几天我一直守在这个路口,希望本镇的冒险者们能施以援手,可是他们都拒绝了,因为我没有钱。我看大人您似乎不是本镇的熟悉面孔,所以才想向您乞求帮助。”女人低泣着。 从话语上听来,先不说是否真假,女人的孩子似乎遇到了什么困境或者说危险,需要人帮助。 在孤儿院长大的索尔,亲情这一块其实很淡漠甚至可以说没有,因为他一直是一个人。另外他一贯的孤儿信条是,不到迫不得已尽量不做超出自己能力以外的事情。 所以索尔对于眼前这个女人的哭诉其实没多少触动,至于要不要卷入这件事,他一时却陷入了沉默。 第一百五十八章 荒野追踪 “你先站起来,说说你的孩子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索尔对跪在地上的女人说。 “谢谢您,冒险者大人,请您跟我来。”虽然索尔的话语里并没有透露出任何愿意帮忙的意思,但女人还是感激地看了索尔一眼。 她擦着眼泪站起身,领着索尔向旁边巷道里一座旧房子走去,那里似乎是她的家。 推开破烂得仿佛随时会倒下的木门,索尔偏头看了看门头震落的几缕灰尘和墙角挂着的蜘蛛,然后跟随女人走进了屋子里。 “我是帕莎,很抱歉这里太寒酸,招待不周的地方希望冒险者大人见谅。”女人有些生涩地客套着,将一个有缺口的陶杯盛了清水端放在索尔面前,她明明是主人,看起来却比索尔还要拘谨得多。 也难怪,烟火燎黑的歪斜矮墙,隐隐漏风的屋顶。整个房间里除了墙角里用于睡眠的干草堆,墙边一个打水的陶罐和寥寥几个杯盘外,似乎……就没什么了。 这样的环境,显然已经不是用‘贫穷’二字就能简单形容的了。 不过即便是这样的环境,索尔也没多少触动,更惨的幕天席地睡墓穴他都经历过。 在索尔询问的眼神里,帕莎开始了她的讲述。 “我的儿子叫彼得,镇上的人都叫他彼得,今年秋天就满十二岁了。” “我们家原本在镇上是做蔬菜贸易的,家境尚可,后来我丈夫听了他朋友的蛊惑想尝试一些新的行业,可惜交友不慎家里的钱全部被骗走了。” “从那以后家境就逐渐没落,还欠下了本镇弗朗克老爷家一大笔钱。后来有一天我丈夫不堪生活重负跑掉了,只留下我和彼得相依为命。” “前几天他们嫌我靠缝纫活计挣钱太慢,就逼我出卖身体偿还欠下的债款,在我犹豫的时候他们突然掳走了我可怜的彼得,扬言先把孩子送入弗朗克老爷家做仆人。” “我知道他们是想通过孩子控制我,但我并没有上门去讨要彼得,因为我天真地以为孩子与其跟着我吃苦,或许在弗朗克老爷家能过上吃饱的日子。” “据说弗朗克老爷喜欢吃新鲜的山蘑菇,经常会吩咐彼得去镇西边的山脚下采集。以前彼得去过几次也都平安回来了,可是三天前他又一次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怀疑他被西边山洞里的吸血鬼抓走了,请求冒险者大人帮帮我。”说到最后,女人又开始泣不成声。 吸血鬼?那些传言里的不死族?可以逃脱死亡审判的异类?索尔眼里掠过一抹微光。 “你怎么知道山洞里有吸血鬼?”索尔问。 “镇上的传言是这么说的,据说以前是几个凶残的巨魔栖息在那里,后来被镇组织的冒险者们清剿过一次,后来又有一个吸血鬼占据了那里。”帕莎回答。 事情听起来并不复杂,索尔圈起拳头抵在嘴边思索了一会。 “好吧,我会尽快去你说的山洞里看一看,但我不保证任何结果。”最终索尔对帕莎说。 “谢谢……谢谢,感谢冒险者大人的仁慈,只是报酬方面……”帕莎神情有些窘迫。 “不必了,等我的结果吧。”索尔摆手站起身,在帕莎的感激里离开了。 离开帕莎家后,索尔去镇上的酒馆坐了一会,大致请了几轮酒后,想要的消息也得到了。只是有些驳杂,有的说西边山洞里是只熊,有的说是巨魔没死完,有的又说里面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提到吸血鬼,在索尔想象中也不太可能有,毕竟周围要真有强大的吸血鬼镇上肯定早就组织人去清剿了,人手不够强力还可以向更大的地方申请更厉害的人来。 这就像古王国历时期,人类国度周围只要出现了巨龙之类的生物,人们总是不厌其烦的竖起屠龙的旗号。他们中有些人或许是想要‘勇者’的名号扬名,但更多的应该是出自地方官或者国王的授意。 毕竟谁也不愿意自己的居住环境周围,存在能随时毁灭城池的存在,谁也不想突然死在睡梦里。对于人类而言,当周围什么都没有时,或许就是最安全的。 纵观大陆历史,不止巨龙,许多强大的生物都曾经死于这个不算原因的原因。也许人类和巨龙之间本来毫无仇恨,打几次死点人以后,仇恨自然就有了。 对于帕莎的话索尔也谈不上多相信,这只是他在自己的最终判断到来前的习惯。 至于山洞里到底是熊还是吸血鬼,又或者根本就是人类的恶意在那里等着自己,那就只有等自己亲自去看看了。 此时已快入夜,简单填饱肚子后,索尔离开镇来到了山洞口。 之所以来得如此快,是因为山洞离镇真不算远,从西边出来钻进一片浅树林走到底,就能找到山壁上的山洞。 距离人类聚居地那么接近,索尔心里对这里没什么强敌的猜测又可靠了几分。 拔出剑,索尔站在山洞外倾听了片刻,除了风灌进洞穴的嚎叫,似乎没什么具体的危险,而且听起来洞穴并不深。 点起火把,保持着该有的谨慎,索尔进入洞穴后走了几步突然皱起了眉头。 这里顶壁不高不低,大致还算宽阔,路径也不算曲折,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山洞。不过进入山洞深入几步之后,索尔还是闻到了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味。 绷紧精神的弓弦,索尔最终一步步走到了山洞中央,高举火把看清了山洞的全貌。 洞里很开阔,有数具尸体凌乱的散布在这里,有人类的,也有野兽的。之所以是散布,是因为这些尸体全部都被撕裂得残缺不堪,手足不全,看起来残酷而血腥。 大致观察了一番,索尔只能看出似乎是某种野兽的爪子分裂了这些尸体,却看不出来是什么野兽。最奇怪的是这些尸体没什么啃噬的痕迹,就这么扔在这里腐烂。 最早的尸体已经隐约有了腐烂发臭的趋势,有些则还算新鲜,似乎就在这一两天的事。 转动目光,索尔很快根据年龄找到了疑似彼得的尸体。 他早已被撕得四分五裂,头首分离。 索尔微微叹了口气,根据衣服大致将彼得的尸体凑齐,然后用几块布将尸体打包好,背在了背上。反正自己以前也是个守墓人,而且背尸体这种事,印象里似乎干过好多次了。 看来的确有什么东西栖息在这里,但既然现在不在,索尔也不会去等,更没必要面对。将彼得的尸体带回去交给帕莎,就算完成了委托。 一路上索尔难免心生沉重,因为帕莎说的看起来或许是真的,那么等她看到彼得的尸体时,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女人今后还能否继续支撑下去。 算了,帮她偿还掉欠债再给她留一笔钱吧,索尔大致有了决定。希望她能离开这个悲伤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这无关什么正义,只是因为乍然目睹了一件悲伤的事情,而自己既然接手了这件事,总要有个结果。 走出山洞后,索尔警觉地向周围扫视了一眼,虽然不知道敌人是什么,能不面对,索尔也懒得去追寻什么真相。 就在索尔视线掠过周围的时候,视野里的某片草丛好像抖动了一下,似乎有个身影从草丛后面突然跑掉了,短瞬间看得并不真切。 索尔愣了愣,然后目光一凝猛然拔腿快速追了上去。 既然对方选择了退缩,他的实力很可能不如自己,而且从他刚才所在的位置判断,他的黑暗视野大概也就五六步,很可能是个一阶的职业者。 虽然此时索尔没什么战斗的心情,但落水狗是一定要追杀的,而且对方看见自己就跑,很可能掌握着开启整件事迷雾的钥匙。 索尔追得迅速而果断,随着黑暗视野的贴近,他看见前方果然有一个身影在奔跑。 那身影看起来……似乎是个半大孩子,穿着流行的遮脸长袍,跑得也不快。当然,也可能是他那孩子般的步伐迈不出太大的脚步。 他跑到一半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看到迅速贴近的索尔后他似乎被吓了一跳,踉跄了一下又拔腿猛跑,那短腿甩动不已。 很快索尔保持着绝对优势的速度追到了足够近的距离,感受到对方一阶的气息,索尔不再迟疑,在适合的地形里猛然扑出。 将对方扑倒在野地里,紧紧压在身下。 “呀!放开我,流氓!”身下很快爆发出一个清脆的女声。 怎么会是个女孩? 索尔听见声音,下意识松开了怀里拱动挣扎的身影。 对方站起身后似乎准备继续跑。 女人?女人也没用。 索尔短瞬后反应过来,立刻又是一个飞扑将对方扑倒在地,比上次搂得更紧,或者说勒更合适,因为他先要限制住对方的行动。 “你跑什么?”索尔将对方紧紧勒在怀里,额头顶着额头问。 “你追什么?”怀中女孩反问。 “看到你跑我当然要追!” “看到你追我当然要跑!” “是你先跑的!” “是你先追的!” 索尔眼角剧烈抽搐几下,果断结束了这种弱智对话。 “现在我的心情很不好,没时间耗在这里和你玩什么对话游戏。” “你今天遇到我是你的运气,实话告诉你,我常年流窜在荒野里,猎杀各种各样的人和各种怪物,当然也包括你这种喋喋不休的姑娘。” “而且对于你这种姑娘,我还有很多更有想象力的手段。所以接下来,我问你什么你最好老老实实回答,以免我不耐烦提前展现我的粗鲁,听懂没有?鬼!” 第一百五十九章 流浪商人 “哦!”少女显然有些不服气,但被索尔抱在怀里冷漠地瞪着,最终还是妥协。 她有着一头嫩草色的短发,连眼瞳都是浅绿色的。灰白色肌肤,大眼睛鼻子嘴尖脸,也算清爽秀丽型的袖珍美女一个。只是娇了点,站直了勉强能够到索尔的胸口。 “侏儒?半身人?”索尔试着问出自己的判断,他没有提到矮人,因为身高上不像。而且印象里那个会被自己胡子绊倒的种族,似乎也长不出这种精致的容貌来。 “我是一个妖精,伊格莉特。”少女鼓了鼓嘴,闷声报出名字,似乎因为被索尔误认为侏儒那些种族而有些气恼,看来她在人类世界没少因为身高遭遇各种视线。 “妖精?妖精怎么会那么大?”索尔下意识呢喃。 少女眉毛挑了挑,有些窃喜地悄悄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你想得美!我说的是你的体型。我在书上看到的妖精族,不都是只有巴掌大那种,背着几对透明翅膀,像个羽虫一样嗡嗡嗡地飞来飞去的吗?”索尔没好气地说。 “你说的那种是森之妖精,而我是一个黑暗妖精。你看的那本书估计是我养的松鼠写的,还有你才是羽虫。”少女声嘟哝着,不过她的后半句话用的是大陆通用语。 看来她的种族应该和人类接触得并不频繁,所以还保留着大陆通用语的习惯。不过这个少女既然能混迹在人类聚居地周围,显然人类语言方面也掌握得不错。 至于黑暗妖精是什么妖精,索尔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曾经从书上看到过,说黑暗精灵是一个奸诈凶残的种族,至于黑暗妖精的描述则从来没有接触过。 这片大陆上许多种族分类太繁杂,就算你有着足够的见识阅历,想要搞清楚也并不容易。 比如简单的一个兽人族,据索尔现在所知的就有好几种。 一种长着被兽毛覆盖的尖耳朵,体型娇的兽人。还有一种却是浑身无·毛绿皮肤,成天背着个铺盖卷到处乱跑,以部落形式存在的强壮种族也叫兽人族。 除此外之前在废墟古都酒馆里见到的猫人女招待,半身覆盖兽毛只露着胸腹肌肤那种,严格说来似乎也是兽人。还有一种长着狼爪的狼人也属于兽人,不过不是古王国历时期对着月亮嚎叫的那种。 在荒野深处据说还有一种体型高大的兽人,有弯曲獠牙从嘴侧凸出,嗜战凶残血腥低智慧。据说那是个被神灵和所有别族所厌弃的种族,叫半兽人,也称獠牙半兽人。 分类那么多,难免会让人产生一种族群很庞大的错觉,但在萨尔维尼亚这片大陆上,人类才一直是最庞大的族群,至今仍未改变过。 “妖精就妖精吧,那么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索尔继续问。 “什么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伊格莉特疑惑地瞪着索尔,索尔也漠然看着她。 一段沉默的对视过去,索尔不知从哪里默默揪出来一块破布。 “你……你要做什么?”伊格莉特看着索尔的动作吓了一跳,虽然那只是块破布,噢,貌似还带着点馊味,但少女莫名地觉得那块布似乎有着某种恐怖气息。 “刚才我说过的,我现在的心情很不好,也没时间在这里和你开玩笑。我给过你机会,但显然你选择了另一条更麻烦更漫长的道路。” “这里是荒野,接下来我会把这块烂布塞到你嘴里以防你喊叫。然后我会把你变成女人,而在那之后,我会把你扔到兽人的营地里变成很多人的女人。” “你大可以放手挣扎哀嚎,又或者低声呜咽,总之你自己高兴就好,只是希望你娇的身躯能够承受住我或者我们的野蛮冲撞。” 索尔平静地说着,伊格莉特能清晰地看见他眼里的冷漠。 “你们人类……那么卑劣的么?”少女眼睛瞬间就红了,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人类卑不卑劣我不知道,但我的确是人类里最毫无底线的那一部分。你可以认为我毫无人性,也可以认为我身上汇聚着所有的人性阴暗面。”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或许在你曾经听过的许多恐怖故事里,就有着我的事迹也说不定。你也许觉得我在吓唬你,那就好好看看吧,这是我刚才的猎物,还很新鲜,而你将是下一个。” 一边加重着威胁的语气,索尔一边将自己背后彼得的尸体包裹卸下来打开。 鲜血、断裂、残缺、恐怖,少女不可置信地捂住嘴,整个人也恐惧得颤抖不已。 此时彼此正共同侧躺在地面上,索尔温柔地抱住她。 “看你抖得那么热情,我最后破例问你一次,你知道什么?” “……请饶了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敢了!”伊格莉特只是抱着肩膀不停摇头,看着她那柔弱的样子,不会是被自己的故事吓崩溃了吧? 也许是彼得的零散尸体加大了说服力,自己似乎用力过猛了点,索尔思索后有了结论。 “那么说说你为什么在洞口埋伏我,看见我就逃跑?”索尔不再加大威胁力度,而是换了个问题。 “呀~!我知道了,你肯定是误会了。我没有埋伏你,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是谁,也没见过你。我只是从加兰达来经过这个镇时顺便卖点东西,听当地人说起这个洞窟所以才来看看。” “因为这样的洞窟里如果有什么强大的怪物栖息,周围很可能会生长着一些魔法材料,所以我才悄悄跑过来看一看。” “我埋伏在洞口是因为不知道洞里的具体环境,我又不敢进去,所以才想在外面躲起来等一等看看。结果过了一会就看见你出来了,我以为你是洞里的强盗,所以……” 少女眼珠转动着,仿佛突然想通了某些关窍一样语速飞快起来,眼神里还带着点幽怨。似乎认为索尔误会了她,还凶恶地吓唬了她。 索尔不动声色地看着伊格莉特,整个故事有着一定的逻辑性,他暂时没抓住什么明显的破绽,但对于故事是否值得怀疑一时也不能轻下判断。 从加兰达来?索尔不知道加兰达在哪里,但这种贸易行为在大陆上并不少见。这类人有着统一的称呼,叫旅行商人或者流浪商人,她们通过游商形式向各地兜售一些自己的玩意。 “你卖什么?”索尔看着少女的眼睛。 “一些我自己制作的魔咒和卷轴。”伊格莉特挺了挺胸脯,语气似乎还有点骄傲。 索尔略微偏头扫了一眼,看见她长袍背后背着一个包裹,那包裹体积很,包裹容量估计比当时克蕾蒂逃跑时背着的那个还可怜。 “脱下来。”索尔的目光回到少女脸上。 伊格莉特看着索尔,目光似乎有些恐惧和乞求。 “脱下来!”索尔不为所动地加重语气。 最终少女放弃了抵抗,有些哀伤地咬着嘴唇,掀起了长袍的衣摆,露出光洁的腿、大腿…… “你是猪头吗?我叫你把背后的包裹脱下来,不是衣服,现在的鬼整天都在想些什么……?”索尔有些无语,一脸黑线地按住她的手。 “你才是猪头……不懂温柔的男人,注定要被反复抛弃。”少女用通用语低声念叨着,然后红着脸羞恼地纠正了自己的动作,把背包取了下来。 “你再用通用语骂我我可能就要失控了。”索尔用通用语回应了一句,不理会少女的震惊,从她手里把背包接了过来。 里面的东西不多,只有三个魔咒和一个卷轴。 “分别都是什么?有什么作用?”索尔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魔咒是苍蝇魔咒,卷轴是不稳定的随机传送。”伊格莉特回答着,突然目光一震暗自有些懊恼。我果然是个猪头,要是刚才想起来用传送卷轴,又怎么会落在这个恶人手里。 苍蝇魔咒?索尔眼角抽搐着,这取名……还真是像骡马兄一样随便。 至于随机传送,索尔心里不禁一亮,那可是好东西。上次伊文用过后索尔一直想弄几个来防身保命,可各地集市上从来没有见到过。 “那各自都是什么价格?”索尔不动声色地问。 “魔咒一百银狼,卷轴也是。”伊格莉特听见有人询问价格,语气有些兴奋。 一百银币一个魔咒?索尔无语地看着她,恐怕你才是强盗吧?他原来在灰幕镇的鲜血魔咒才五银币一个,这一路旅行索尔对各地的魔咒价格也大致了解。 伊格莉特有些疑惑,因为索尔就那么盯着她,一直盯着,让她很不自在。突然这家伙又伸出手把自己抱了过去,紧紧地搂着,还用鼻子在自己的脸上蹭了蹭。 “你明明知道我是个恶名昭著的人,居然还有勇气敲我的竹杠,这就很勇敢。” “所以经过深思熟虑后我认为,我应该把你变成我的女人,这样你的就是我的了,人财兼得,也符合我利益最大化的风格。”索尔一边说着又蹭了蹭。 “你不能这样,做这些魔咒我很辛苦的,材料也不容易弄到,这价格的确很公道了。”伊格莉特被索尔的亲密行为弄得羞涩不已,却还是脸贴脸地据理力争。 “那你这苍蝇魔咒有什么用?难道还能把敌人变成苍蝇?”索尔讥讽地笑着。 “是的,但不是把别人,是把自己。”伊格莉特解释。 第一百六十章 手指魔咒 “你是说我使用了这个魔咒后,可以把自己变成一只苍蝇?然后呢?是不是还能到天空里去自由飞舞俯冲?”索尔揶揄地笑着,觉得这真是一个有意思的故事。 魔法领域的神奇索尔曾经听闻过不少,但再神奇总要有个限度,不然这片大陆上恐怕什么职业都不需要了,想必最后只会剩下魔法这一个声音。 把人变成苍蝇什么的,先不说恶不恶心,但这听起来太匪夷所思。这已经不是超出想象的问题,而是直接让人无法想象了。 “是真的!”伊格莉特直视着索尔,毫不退让的目光里满是决然,似乎因为有人质疑自己的货物而有些气愤。 注视着她的视线,索尔心里震撼无比,因为少女如果说的是真的……。索敌、刺探、逃跑、甚至真的用于飞行,索尔瞬间联想到了无数种可能,甚至连心里都生出了一种热切地期待。 “所以,这就是你把它售价一百银币的原因?”索尔收敛起玩笑的表情,语气也多了一分郑重。 “不是,变成苍蝇只是黑魔法中黑暗变形术的最终结果,它的售价昂贵是因为材料和制作工序太耗时间。一般的辅助材料或许贵一点还能弄到,但主要材料手指骨却不太好找。” “以前它也并不叫‘苍蝇魔咒’,真正的名字其实是‘手指魔咒’,我改名字主要是为了突出它的特点。” 伊格莉特解释得很详细,但黑魔法、黑暗变形术、手指骨材料这些却让索尔听出了满满的邪恶感。再看少女的样貌虽然惊艳,但灰白色的肌肤……说直观一点那就是死人色。 自己在和一个邪恶打交道?索尔不禁多了份戒备。 不过想想少女那隐含天真的女孩脾气,还有那一阶的气息,似乎也不算多大的威胁。 “什么的手指骨?人类吗?我的意思是人类以外行不行,比如野兽。”索尔问。 “不行,只能是人类,还必须是右手的中指。毕竟配方上是这样,我也只是学习运用了而已。”女孩回答了一句,似乎是担心引起索尔身为人类的反感,最后又赶忙补充了半句。 为了一根手指去杀人倒应该不至于,索尔怀疑少女的手指骨可能是从墓地里捡的,不过为了一根手指去挖开一座坟墓那不是比盗墓贼还累?又或者她就是个盗墓贼? “那如果由我来向你提供人类的手指骨,价格又怎么算呢?”索尔询问。 “那样的话每个魔咒我可以给你降价到九十银币。”伊格莉特盘算着,脸上居然还露出一丝不舍的表情。 索尔一脸黑线地看着她,我提供你所谓的主要材料,一百银币就变成九十银币?你这是减价吗?你这是逗我玩吧?你这主要材料……还真是太主要了。 “那我现在能使用一个体验下变成苍蝇的感觉吗?”索尔试探。 “没关系的,随便用,三个一起用了都行,反正只要付钱就好。”少女笑得像只狐狸。 话说到这地步,试用应该没有必要了。毕竟本来就只有区区三个可怜的魔咒,凭白用掉一个毫无意义太浪费,留到以后肯定能派上更大的用场。 至于价格什么的索尔其实不是太在意,只要它值,关键还是在魔咒本身。 如果效果是真的,那么必须把这东西控制在手里。虽然看似只是个不起眼的玩意,但索尔很清楚它的实际使用价值根本无法衡量。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 “这算是你的个人货物吗?我的意思是它是否是独一无二的?大陆上还有别的人会制作吗?”索尔想了想,斟酌着问道。 “可能……会有吧,但绝对不多,毕竟这是我们族流传下来的古老黑魔法配方,有些年头了。”少女的语气不太肯定,不过这也很正常,谁也不敢说自己知道无尽的岁月里都在流传着些什么。 “你们的族群在哪里?族里还有别的和你一样的旅行商人吗?”索尔看着少女。 “没有,我们族很少和外族打交道。连我自己都是偷偷犯了族规跑出来的,要是被我姐姐抓回去肯定会被打死的。”少女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并没有回答她族群的具体位置,看来基本戒备还是有的。 “你们族群人多吗?”索尔问。 “不多,黑暗历以后连上我和姐姐只剩四家人了,还不到二十个。”少女语气有些黯淡。 “你这是首次离开你的族群吗?”索尔继续试探。 “是的。” “那你怎么会人类的语言?难道你们族群里有人类?”索尔追问。 “那怎么可能,多年前有个人族少女经常到我们那片森林采集药草,于是我们成了朋友,是她教我的人类语言。后来她成了母亲又成了祖母,再后来老死了,我就没见过她了。”少女的语气有些追忆和伤感。 索尔这才想起来,传说中妖精族似乎是个长寿的种族,据说她们比精灵还能活。精灵平均寿命几百年上千年而已,但妖精族上千年的很多,该死,那恐怕该叫老妖怪了。 这场谈话的内容索尔总体还是满意的,部落、人口稀疏、封闭无外交、少女的制魔咒技艺也没什么流传的范围和途径,自己垄断的想法似乎很有可能实现。 “那你的魔咒卖出去过吗?卖了几个?”索尔又开始绕。 “没有,我准备沿路再做点别的,把货品丰富一些再开始贩卖。”伊格莉特回答。 “对了,你之前说过还有个不稳定随机传送卷轴,是长途的吗?” “不是,是短途。” “短途?短途怎么会不稳定?”索尔一脸疑惑。 长途随机传送卷轴不稳定是因为会满大陆乱飞,不知道会飞到哪里。短途随机传送有效范围只是覆盖一个城镇的样子,这能怎么个不稳定法? “这个我只做过很少的几次,范围也和别的短途一样,只是传送点不稳定,可能使用后最后会出现在树上或者高空上,又或者在墙里。”少女语气有些沮丧。 高空坠落?卡在墙里?索尔眼角跳动不已,不禁想起自己看过的那本名叫《魔法悲剧》的笑话。还好自己多问了一句,不然哪天用来逃命,别到最后命没逃掉,还自己把自己玩死了。 问完了所有自己能想到的细节,索尔有了决定,要握住这些魔咒只能捆绑这个少女。 “你愿意和我一起旅行吗?我还有一匹骡马和一个怪异的朋友,我们正在进行一场冒险旅途。你如果愿意和我们一起,我们会保护你,一起成长一起游历,有兴趣吗?”索尔试着鼓惑。 “我倒是很向往,但是不行的。我出来有一段时间了,差不多再一个月就要悄悄摸回去参加族群的祭祀了。不然到时候被发现我偷跑出来,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伊格莉特的语气不像在骗人,不过想想也正常。 她的族群本来就没多少人,要发现失踪并不难,到时候她姐姐或者族群里会不会有什么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追杀过来?索尔想想莫名有些惊悚。 想不到自己主动出手拐一次人,结果居然拐不动,索尔觉得很头疼,自己的恶人之名都要哭泣了。 “好吧,现在我们换个话题,你的这些货物很不错,以后就不要再卖了。”索尔说。 少女本来受到肯定还高兴地点着头,但突然反应过来不对,于是震惊了。 “凭什么?你占了我的便宜,还要断我的财路吗?” 此时两人睡倒在荒野里抱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提莫最喜欢的那些故事一样。 “这就算占便宜了?那来,你随便抱,用力点,手酸为止。”索尔将少女的手按在自己腰上。 “无赖!”少女羞涩地白了他一眼。 “那的确是我少数优点之一,反正今后你不准卖了。”索尔虎着脸。 “为什么?那我吃饭旅行的钱怎么办?”少女幽怨地控诉着。 “我养你。”索尔下意识冒出来一句。 “真……真的吗?”少女双手绞在一起,羞涩地低下头去。 “呃……这个。”索尔脸颊抖动着,他本来不是那个意思,不过算了,反正想要好东西总要有付出。 “我的意思是以后你可以卖,但只能专门供货给我,有多少我要多少。”索尔想了想解释道。 “可是我已经喝了几天的露水了,怎么办?”少女眼珠转动不停。 喝露水?那么凄惨?那么顽强的吗? 手一晃,索尔从身上扯出来一袋钱币,看到少女双眼放光的那一瞬,他又收了回去。 “你的背包我先没收了。明天来镇上第一个路口第一间旧房子那里找我,到时候我们再详细地谈。” “你可以不来,但不要问我不来会怎样,很快你就知道会怎样了,你就算躲在床底下都没用。你最好不要唤醒我毫无人性的一面,我做的很多事情我自己都不敢去回想。” 索尔漫不经心地威胁着,站起身拍了拍草叶。 “你起来啊,还趴在那里做什么?”索尔狐疑地看着地面上的少女。 “你……不要管我!”少女声地反驳了一句,整个人双手紧紧捂住腹部脸朝下趴在地上。 “你藏了什么?”索尔观察了片刻,突然开口。 “不……我……没藏。”少女支吾着。 “你最好在我动手之前自己拿出来,不然……”索尔看着少女。 片刻后,索尔拽住少女将她从地上提起来,看到她身上有水迹浸透了长袍。索尔再看看发现自己腿部居然也有,然后他下意识抬起头,看看是不是下雨了。 “刚才你打开包裹看到尸体时……吓坏我了,我一紧张……紧张…就会…尿…”少女脸红得滴血,声音越说越,头快低到胸口去了。 居然能把人吓尿,索尔好笑地摸摸自己的脸,原来不知不觉间,我已经那么凶残了么? 第一百六十一章 杀戮之心 回到诺维若拉镇已是深夜时分,街面上几乎已经没什么行人,整个镇只有零星不一的灯火还在彰显着生活的气息。 索尔准备先去帕莎那里看一眼。 这个时间点去拜访她或许不太合适,但自己背上还背着彼得的尸体,如果她还没休息,能够早点完成委托也算解除了自己心底的一份沉重。 越靠近镇口那座旧房子,背上彼得的尸体似乎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也许之后应该顺路把帕莎送往别的镇,对于她而言这里太悲伤,她应该去一个忘却之地开始新的生活,如果她还有勇气开始的话。 运气似乎不错,走到房屋前,索尔发现帕莎的门仍然还虚掩着。 屋里并没有点起蜡烛,但索尔仍然能想象出一位母亲焦急等待的身影,在光明里等待和在黑暗里等待,期盼的心情其实都是一样的。 幼年时的索尔曾经也渴望过那样的感情。 只是后来不需要了。 “帕莎女士。”打着招呼轻轻推开门,索尔斟酌着该怎么把彼得的死讯宣之于口。 屋里黑暗一片,索尔就那么抬头看去。 然后看见黑暗里帕莎赤身裸体的仰躺在地上,空气里充斥着男人们肮脏的体液臭味。 她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样,目光有些涣散空洞,但索尔知道她还没死,因为她还在等,等她的孩子回来。 有时候就算世事的磨难再汹涌,有些人也总有着自己坚持的理由。 一瞬间,索尔觉得自己似乎又看见了普蕾西娅走过,他突然有一种重回地狱的错觉,仿佛瞬间又被拖回了那个大雨的夜里。 他早就知道的,在这片光明不及的大地上,经常会开出腐败的花。 感觉自己似乎有些眩晕,索尔伸手扶着门框飞快甩了甩头。 “您回来了?冒险者大人……我的孩子…”帕莎像是突然复活一样,微笑着看过来。 “彼得也回来了,先告诉我,谁干的?”索尔走上前卸下包裹,然后脱下大衣盖在帕莎身上。 “你快走吧,弗朗克家在本镇有些财力,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说我请求到了你的帮助,可能会找你的麻烦。”帕莎声音有些嘶哑,但很平静,仿佛她身上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他们……还真是厉害啊。”黑暗里,索尔无声地笑了。 “我想看看我的孩子,可以吗?”帕莎期盼着。 索尔转过身,突然感觉手有些颤抖,包裹上一个简单的结,解了好几下才解开。 他沉默着找出彼得的头颅,帮他理了理头发,又掐着手抹过他的嘴角,想帮他做出一个微笑的样子,然而却因为冰冷和僵硬而失败了。 索尔双手捧着那个头颅,捧到了帕莎的面前。 “我亲爱的孩子,你终于回来了。”帕莎微笑地端详着那个头颅,然后将头颅温柔地搂在怀里亲吻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辉。 索尔感觉视线有些酸涩,呼吸无比压抑,只能微微张嘴呼着气,把头偏向一边。帕莎的表现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她太平静了,不过这种平静索尔其实是体会过的。 最深沉的痛,是喊不出来的。 “谢谢您,将他带回我的身边,如今我终于可以放心了。”一番眷恋和温存后,帕莎紧搂着头颅微笑着对索尔点了点头。 索尔也还以微笑,希望自己不会笑得太难看。 帕莎笑着笑着似乎突然就飞速老去了,这种苍老不是指面貌上的憔悴,而是破碎的希望和深海一样的悲伤对一个人从意志层面上进行了消磨。 然后,她拿出一个瓶子,微微仰头不紧不慢地喝光了里面的液体。 也许是蛇毒,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毒药,应该能让她好好睡一觉了。 索尔只是安静地看着,默默陪在一边,直到她缓缓垂下的眼帘隔断眼中最后一点清明。索尔知道自己没有资格阻止帕莎自我离开,他也不该阻止。 在最难熬的关头,也许众多信徒手中都有他们所信奉的神为他们准备好的圣文,他们可以祈祷,减少内心的恐惧和动摇,可是帕莎什么都没有。 有的人看见了希望之后才去坚持,而有的人在坚持之后看见了希望。 但是帕莎,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一个人在没有希望的日子里可以活多久?索尔不想知道答案。 整整一夜,索尔一直坐靠在墙角里,想象着帕莎对镇上许多人下跪时的样子,想象着她那卑微而又躲藏的目光,你还能要求一位母亲做些什么呢? 想着想着,索尔突然就笑了。就像一本书,通篇都是满满的绝望,他却看得笑了。 要是自己没看见就好了,就不会最后救来救去谁也没救到。没看见就可以当做不存在,就像世上那么多蠢货一样,心安理得地活在自己编织的幻境里。 有时候,生活真的就是一袋狗屎,而你还发现袋子是漏的。 时间仍然在奔流向前,不眠不休,永不停歇。 第二天,镇又重新恢复了人来人往的热闹。 早晨刚过,索尔走出巷口这座旧房子,去拜访了镇上有名的弗朗克老爷家,扬言有笔生意要谈。 这是一座在格局上仿效贵族庄园的宅邸,只是从那些拼凑的奢华装饰看上去,似乎什么也没彰显出来,反而带着一种满满的乡土气息。 “什么生意?”肥胖的弗朗克坐在家主的座位上满脸狐疑。 “把平常为你办事的人都叫来,我想向他们打听点事情。”索尔把满满一袋钱币扔在待客的圆桌上,袋口的细绳崩开,露出里面雪亮的银币。 “去叫人来。”弗朗克眼珠转了转,抬手挥退了一名仆人。 过了片刻,八个体型气质穿着各不相同的男人来到了客厅,站成一排。两个二阶站两边,中间六个一阶,也许是宅邸的护卫也许不是。 “你们之中有谁昨夜去拜访了镇上的帕莎?”索尔端起女仆送来的热茶啜了一口,微笑着看着他们。 客厅里的空气突然有些冷冽,稍后当中一个抱着手臂的壮汉走了出来,身边跟着两个神色阴郁的跟班。 “就是我们三个教训了帕莎那个贱人,怎么你有事?”壮汉嘴角微微扯了扯,裂开一道无声的讥讽笑容。 他能感觉到索尔二阶的气息,可是那又怎么样,二阶在这个大厅里又不是没有,而且还是两个,你算哪个葱头。 “来,你们过来,来拿钱,这是你们该得的。”索尔热情地对他们招手,拍了拍钱袋。 有这种好事?三人愣了愣,脸上有些不信,但脚下还是试探性地向着那堆雪亮的银币走了几步。 “等一等,我猜你应该就是帕莎找来的那个帮手吧。诺维若拉镇虽然不是什么大地方,但这里仍然有着一定的规矩。” “年轻人,或许有些规矩你可以不遵守,但你一定要了解。” “你跑到我的庄园……” “嗵~”就在众人都在听弗朗克讲大道理的时候,一个血淋淋的人头突然撞在了主座下的台阶前,打断了老弗朗克的长篇大论,从面貌上看显然是刚才抱手说话的那个壮汉。 而在众人都在盯着那个人头的时候,索尔已经扶着刚才三个人中偏瘦的一个家伙,长剑刺透他的身体,又在不同位置接连两次贯穿。 当索尔目光转向剩下的最后一个人的时候,大厅里的两个二阶也已经先后贴近过来,一个用剑,一个是匕首。 “锵~”索尔转身格挡住先到的长剑。 和索尔硬碰的二阶看着索尔的脸,突然愣了愣,然后有些惊骇地猛然一个跳步后撤,居然转身跑掉了。而另一个用匕首的家伙也盯着索尔看了看,就那么戒备着后退着也跑掉了。 自己居然能把两个二阶吓跑?这两个家伙跑得索尔又莫名又无语,不过跑掉也好,不然同时面对两个二阶,到时候还不知道要跑的是谁。 转身走到三人中剩下的最后一个人面前,看到索尔的样子他早已吓得双腿颤抖着,似乎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过在索尔的长剑横扫过去的时候,死亡的恐惧还是让他下意识猛然后仰了一下。于是原本索尔想要斩首的剑,直是划开了他的咽喉。 当他捂着咽喉跪倒在地,索尔走上前扯住他的头发将他的头按低,猛然一剑剁了下去。可惜力量太大歪了点,砍在了后颈背上,仍然没能把头砍掉。 于是索尔只能一丝不苟地再补了一剑,就像一个沉默的樵夫,一斧子一斧子地将顽固的树木砸断。 将砍断的脑袋扔在一边,索尔转身走到震惊得摊坐在主坐上的老弗朗克面前。 “我有钱……,有很多钱,我……”老弗朗克话音戛然而止,索尔的剑从他右下颚经过鼻梁整齐地划到了左耳,削飞了他的半个脑袋。 客厅里一时间有些寂静,几乎所有人都跑掉了,除了刚才送来热茶然后等候在家主身边的女仆。她此时正瘫坐在地面上,颤抖不已。 索尔把自己杀掉的四个人右手中指全部砍了下来,然后甩了甩剑上的血迹,偏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她突然一翻白眼就那么晕了过去,蓝白色的女仆裙装下隐隐有水迹浸出。 又吓尿了一个?索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庞,离开了这座宅邸。 路上,索尔扶着墙,他突然觉得自己整个人有些不对劲。倒不是因为杀戮,就算事情重来一次,该死的人同样要死。 只是在最后看向那个女仆的时候,索尔觉得脑海里似乎有什么在拉扯着自己,他用了很大的毅力才忍住了向那个女仆挥剑的欲望。 那个女仆和整件事没什么关系,只算个闲杂人等,为什么自己会想顺手送走她呢?索尔觉得这很不正常。 在索尔离开之后,女仆渐渐转醒过来,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她仍然颤抖不已。 她恐惧的并不是杀人这件事本身,而是那个少年的目光。 不,应该说他根本没有目光。 那一瞬她看得很清楚。 少年整个眼眶里根本没有什么眼瞳和眼仁,只有两片鲜红的血雾在无声地弥漫着。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又一个夏天 听说诺维若拉镇上最近似乎有一个红眼的吸血鬼出没,他昨天跑到老弗朗克的宅邸里杀了弗朗克和三个手下,然后不知所踪,镇上的人一整天都在议论纷纷。 伊格莉特扯了扯兜帽,默默退出人群。 在自己的旅行途中,这类传言几乎每个镇都有,传言里的怪物也是各种各样难辨真假,她也没太当回事。 回到镇口那座旧房子看了看,屋子里空荡荡的谁也没有,那家伙根本不在。 走出镇,伊格莉特向漆黑的荒野探头探脑地张望着,他也许被什么事耽搁了吧?等等,那家伙不会是卷走了自己的卷轴和魔咒,跑路了吧? 是了,自己真是个笨蛋,伊格莉特觉得自己终于洞见了真相,气恼的原地跺了跺脚。 黑暗里,一只手悄然从身后出现,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钳住了她纤细的腰。然后她脱离地面,整个人像件行李似的,就那么被半拽半抱地拖进了黑暗里。 呀!吸血鬼!?救命……!伊格莉特挣扎踢打着,却只能在那只大手里发出些呜呜声。 并没有走多远,伊特利特发现这家伙把自己挟持到了墓地边的一座旧房子里,然后下到一个地窖里把自己放下,他又转身去关地窖门。 地窖下虽然生着火堆,但仍然有些昏暗,再加上封闭的环境……。伊格莉特震惊地退缩到墙角里,感觉自己的少女清白可能不保了。 “看你个头不大,却挣扎得像只跳蚤一样。”索尔从黑暗角落走到火堆的光明里。 镇不出意外地戒严了,索尔只能在镇外等待伊格莉特,无意间发现这里居然也有墓地和守墓人屋,只不过没什么守墓人,而且看起来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过了。 毕竟守墓人危险、孤独、收入微薄、整天和死人打交道,职业说出去更是毫无光彩可言,一个镇长时间没有守墓人并不是多奇怪的事情。 “坏蛋,你又吓唬我!”伊格莉特一脸不满地瞪着索尔。 “怎么?又尿了?”索尔拨弄着火堆意味深长地瞟了她一眼。 这个黑暗妖精今天把自己裹得像只雪地棕熊一样,真是难为她了,这盛夏的天气。看来自己在坏人方面还是很有天赋的,索尔暗自笑了笑。 “你最好忘记那件事,不然等你领教了我的手段你会后悔的。”少女羞红了脸,嘟着嘴气愤地皱起鼻子,双手还下意识拢在腹部遮挡着。 “忘记?那怎么可能?这么有意思的事情至少我和伙伴们要聊好几年,等到笑够了可能才会真正过去。”索尔耸耸肩。 看着他那油盐不进的混蛋模样,伊格莉特觉得很忧伤。算了,语言的谴责对这个家伙根本不起作用,随他笑吧。 “那你今天把我叫到这里来有什么事?”伊格莉特问。 “我要走了,今天叫你来大概三件事吧,告别算第一件。我不是这里的人,不,更切确地说,我不是北境的人,我从南境来。” “南境?南境好玩吗?”少女坐到火堆边。 “你如果问我南境有多大我或许还能吹嘘一番,但好不好玩这种问题……或许就要因人而异了。你心里有天堂,即使走在地狱里也能看见光明,而如果你心怀沙漠,就算走在绿洲里也是满眼荒芜。”索尔回答。 “那你心里有天堂吗?”少女问。 “谁不想睡前听一个美好的故事,但这世上有些事不是你想看,就能看见的。”索尔微微笑了笑,那笑容似乎有些沧凉。 “你的心情还是不好吗?”伊格莉特盯着索尔看了看。 “不是不好,是更坏了。” “不会是因为今天镇上有红眼吸血鬼出没的传闻吧?”少女猜测着。 “没有什么吸血鬼,人就是我杀的,至于红眼睛什么的显然是他们对我美貌的诋毁。” “噗~你还真是厚颜无耻!”伊格莉特忍不住笑骂着。 等索尔将一块布包着的东西亮出来,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连表情都变得有些僵硬。 布上躺着四根血迹凝固的手指,那显然意味着四条曾经鲜活的生命,毕竟一个人总不能长出四根右手的中指来。 伊格莉特突然想起昨夜遇到索尔时,他当时真的是背着尸体的,那具尸体是谁? 就算索尔昨天在荒野里讲了一些可怕故事吓唬自己,但她内心里始终相信那些只是故事而已,他并不像是多坏的人,可现在看着四根手指…… 少女的视线一瞬间对索尔充满了戒备和恐惧,似乎连整个地窖都突然冰冷寂静下来。 “那你能说说……为什么杀人吗?”过了一会,伊格莉特终于忍受不了这种安静,有些心地试探着开口。 “你确定想听?嗯,或许你听听也好,不然你整天到处乱跑还以为世界很美好。”索尔回答过后将自已如何遇见帕莎,又去山洞做什么,直到眼下的一系列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呜呜~彼得好可怜,帕莎妈妈真好!”伊格莉特听完后抱着膝盖,把脑袋埋在臂弯里居然哭了起来。 索尔没有劝慰她,她有为别人悲伤的权利。而且这也很难得,因为大多数人往往会忽视别人的悲伤,而重视自己的。 “你这点阅历还是不要乱跑了,早点回去做个乖孩子吧,人类世界很危险的。” “在你听来或许只是个悲惨故事,但这样的事情真的会发生,就在昨天,甚至以前,我都曾经亲眼见过。通常真正会做点什么的人不会和你多说,那些闷头做事的人才是魔鬼的分身。” 索尔一副悉心教导的语气,为世事作着总结。 “我的年纪可是比你祖母还大,不准把别人当成孩子!还有你说那么多,最后那句是在为你自己曾经犯下的恶行开脱吗?”伊格莉特反驳着,突然抬头笑容揶揄地看着索尔。 比我祖母还大?也许是真的吧,索尔有些好笑地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这个妖精少女有着两个巧的尖耳朵,但又不像精灵的耳朵那样细长,看上去就像两个三角斜在耳畔。 刚到脖颈的嫩草色短发,还故意在脑袋两侧扎起两个马尾,看上去调皮而灵动。索尔没忍住抬手揪住两个马尾,将她的脑袋扯得左右晃动不已。 “你在对你的长辈做什么?”脑袋晃得有些晕的伊格莉特震惊了。 “没什么,其实从刚才我就想这样做了,感觉很好玩的样子。”索尔显然乐在其中。 “呀!讨厌鬼,放开你的手,不准乱玩别人的头。”伊格莉特没什么用地抗议着。 两人笑闹了一阵,终于将沉重的氛围驱散。 “那你说的第二件事是什么?”少女问。 “这是向你购买魔咒的费用,另外这些手指你收着吧,随便找个地方一扔,过段时间就是手指骨了,或者你也可以自己剥皮。”索尔拿出一袋钱币递给伊格莉特。 少女有些嫌弃地把那些手指收起来,这和自己在墓地里捡的虽然是同一种东西,却总让人有些莫名地恐惧,再掂了掂那袋钱币的重量和数目…… “强盗!气鬼!”少女声地抱怨着,显然那布袋里装不下多少钱币。 然而打开后她的眼睛却亮了起来,因为里面全是金鹰,几十枚的样子,换成银狼估计近千了。这家伙一身黑衣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样子,想不到还挺有钱的。 “你背太多银币在身上不安全,难免会引来觊觎的目光。金鹰数量要少一些,不过兑换时也有风险,所以你最好一个一个的换了用。” “这些钱足够你剩下这一两个月的旅途丰衣足食了,玩够了就赶紧回家,至于我跟你说过的不让你卖魔咒给别人只卖给我的建议,还是算了吧。”索尔耐心地嘱咐着。 “为什么?我可以遵守的,而且说话算数。”伊格莉特有些不解。 “不是你的问题,只是这想法有些不好实现。毕竟我的足迹在南境,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到北境来,就算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年月了,所以还是算了吧。”索尔微微摇着头。 “那我还会再见到你吗?”少女看着索尔。 “谁知道呢?毕竟我在你漫长的生命里……也只是一个转瞬而逝的水花而已。”索尔说到一半顿了顿,突然想起这句话也曾经对水之精灵赛凡娜说过,一时间有些黯然。 妈的,仔细想想,人类还真是一个短命的种族。 似乎离别的忧伤开始蔓延,有一段时间两人安静着没有再说话。 “对了,还有第三件事呢?”伊格莉特突然想起来。 “喏,听说你睡树洞喝露水那么可怜,我今天特意冒着被盘查的生命危险跑到集市上买了食材,这锅炖肉马上就可以吃了,算是临别前招待你一顿便饭吧。”索尔搅拌着火堆上的汤锅。 “呼~只是闻着香味就幸福得要晕过去,估计吃一口连心灵都能治愈呢!”少女露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期待表情,鼻子贪婪地嗅着。 等待的间隙,她手肘撑在膝盖上突然捧着脸看过来。 “你……想不到有时候还挺温柔的。”少女脸色有些红。 “这有什么温柔的?我要真温柔起来估计你要赖上我了。还有离我远一点,不要凑过来,不然唤醒我毫无人性的一面很可怕的。”索尔笑了笑。 “不要脸!告诉你,你别想再吓倒我。”少女嘟着嘴。 “那么勇敢?那要不我给你讲几个恐怖故事,准能让你尿一整天你信不信?”索尔挑了挑眉毛。 “讨厌!我不听我不听。”少女捂着耳朵欢快地甩着脑袋。 第一百六十三章 冒险者公会 这次北境之行持续了整整一天多的样子,原本索尔只是想逛一逛这边的集市就离开的。 世事无常又一次在此得到了诠释,即便你是一个相对理智的人,你也无法确知自己会在什么时间遇见什么人做怎样的事,人生本来就是一次没有地图的冒险。 诺维若拉镇谷仓里的那个秘境之门已经消失了,显然它的主人已经回家。为了回去索尔不得不重新到集市上,又买了一个轮回地牢的秘境卷轴。 理论上自己秘境里那道回到古都卡洛特的门应该还开着,那么如果自己再开一道轮回地牢的门,会发生什么呢?索尔想了想认为大致有三种可能。 一是两道门同时存在。 二是当新门开启时,原来那道旧门就会消失,然后自己只能在秘境里找到来自卡洛特的冒险者,混别人的门回去。 还有一种就是因为旧门的存在,新的这道根本打不开。 找了个僻静处将卷轴撕开,蓝色的魔法光芒汇聚,一道新的秘境之门出现了。 索尔进入其中,仍然是地牢一层。 时间过去了一天多,也不知道提莫跑到了哪里。他也许进错了别人的门?也可能找到了回家的路?又或者还在秘境里游荡? 可能性太多,索尔也放弃了寻找的打算,反正不论提莫出现在大陆的任何角落,他总能根据他留在自己这里的牙齿找到自己。噢,只是路程可能有点远而已。 顺着记忆找了找,索尔很快找到了自己原来的那道旧门,过道里那具坍塌的无头盔甲仍然安静地靠在那里,一切都和自己离开这里时差不多。 旧门的光芒有些微弱了,似乎不久后就会消失。短暂迟疑后,索尔还是迈进了旧门,有什么事先回去再说吧。 当索尔重新站在卡洛特的农户家里时,身后的秘境之门也无声溃散,渐渐消失于无形。 这时索尔又冒出了一个新的问题,那自己在诺维若拉镇打开的那道新门会怎么样呢?和旧门同时消失?还是就这么永远存在下去?索尔陷入了思索。 “老大!你终于回来了!”房间角落里突然传来一道凄厉的嘶喊,提莫整个脑袋扑了过来。 “嗵~”索尔刚转身就被提莫撞进了怀里,撞得索尔胸口生疼脸颊抽搐,表面上看似很亲昵,但索尔怀疑提莫这家伙是在趁机下黑手。 “老大,你又一次抛弃了我。”提默一边说着话一边还令人恶心的在自己怀里蹭来蹭去。 “我怎么抛弃你了?还又一次?当时分开探索走岔了,那顶多算正常的失散好不好?”索尔翻着白眼。 “你不用解释了,我都知道。”提莫边说边向自己看过来,索尔竟然从他那黑洞洞的目光里感受到了幽怨。 “你知道什么?”索尔不明所以。 “我都看见了,你和一个金发美女在过道里狂奔追逐,玩一些让人羡慕的游戏。我本来想等你路过时叫你带上我,谁知你却毫不留情地一脚把我踢飞到了路边,我很伤心。” 提莫的话让索尔眼角抖动不已,这些乱七八糟的过程显然不全是事实,至少有大部分被提莫夸大了。 “那既然你发现了我的行踪,怎么不自己跟上来?”索尔不解地问。 “当时你们跑得太快,我追的很费劲。而且我在路上被袭击了,一只又臭又硬的靴子突然飞来砸中了我。我一转头,看见一个穿着破洞袜子的大汉向我扑来,把我吓坏了。”提莫哭诉着。 短暂沉默后。 “扔得……真好!”索尔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老大,你什么意思!”提莫转头看来。 “哦,没有,我只是有些感慨对方投掷手法的精准,由此可以判断出那显然不是一位普通的冒险者。”索尔强行解释了一波。 “哈,提莫,不要在意这些事,从今往后我们好好旅行吧!”索尔脸上挂着虚伪地笑容,抬手‘啪啪’拍打着提莫光滑的脑袋,把他在空中拍得一上一下的。 “老大,你是在转移话题吗?还有什么叫今后好好旅行?你的意思是我们以前都是在乱搞?”提莫很机警地看穿了索尔。 两个话语怪异的神经病,在分别了两天之后,就这么重逢了。 第二天索尔去了冒险者驿站,找到了管理人赫里。 “魔法学派那边有个空间悖论,原理什么的我也搞不清。但他们的结论是两道秘境之门不可能长期同时存在,当你打开第二道门时,第一道门就会消失。” “只不过第二道门开启后,短暂期间内并不稳定,所以第一道门的消失过程也是逐渐而缓慢的,要到第二道门稳定之后第一道门才会完成消失的过程。” “而如果你在这时从第二道门进入秘境,赶上并且进入了未消失的第一道门,完成了回归的过程。那么在那之后,你在秘境里的两道门就会同时消失,了无痕迹。” “哪怕你的两道门分别指向两个不同的秘境,这套理论仍然成立。” 管理人赫里针对索尔提出的,关于秘境之门的疑问做出了解答。 索尔听了个大致半懂,他只是想问问自己那道诺维若拉镇的秘境之门,就这么放着不管会不会引起什么后果。 但现在从赫里的解释看来,自己回到卡洛特的同时,那道新门也消失了。 “对了,上次忘记对你说了,你最好先到本城的冒险者公会去报个备。这样你将获得一个冒险者的二阶资格证,对你今后的冒险旅途或许会有帮助,而且随着你阶位的提升,资格证也能随时作出相应更换。” 在索尔道谢即将离开的时候,赫里突然嘱咐了一句。 “冒险……还需要资格的吗?”索尔有些诧异地问。 “你误会了,不是这个意思,这资格证说穿了,其实就是个类似身份证明之类的东西。” “冒险者其实属于一个比较模糊的职业,和你用剑用魔杖还是别的武器没多大关系,只是因为你的冒险行为才被赋予了这个职业称号。” “冒险者的流动性很大,说好笑点整个大陆都在到处流窜。而这个资格证的作用就在于,某些需要证明身份的场合,你可以直接出示这个证明,从而省掉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并不是你随便背把剑拿个盾在荒野里战斗过,你就是冒险者了,至于你平时对外怎么自称那是你自己的事情。这个证明相对要官方正式一些,整个南境通用。” “当然,一旦你加入了冒险者公会的体制,必然也会受到一定程度的监督。” “任何地方都喜欢遵守秩序的人,比如你犯下了一些恶行,遭到了某个当地宗教审判所的通缉,他们会通过你在冒险者公会的报备信息追索到你,从而确定你的身份。” “这个证明相应的好处是,如果你不幸倒在了某个秘境或者荒野里,如果你身上有冒险者证明,会有人把你的尸体背回来帮你料理后事,最终你也不会死得无名无姓。” “这个证明的大致作用就是这些,至于需不需要你可以自己作出判断。”赫里耐心地解释了一堆。 又是一番道谢后,索尔离开了冒险者驿站,但直到走进冒险者公会,索尔也没想清楚自己需不需要这么一个东西。 有证明对于索尔而言只有一点好处,就是在一些需要证明身份的场合省掉一些麻烦,而索尔是个很不喜欢麻烦的人。 至于死后有人帮忙埋葬那种事,索尔根本不在乎。 索尔不信死亡,也就是神谕里的什么轮回转世前世今生那一套全都不信。死在哪里,有没有墓穴什么的根本无关紧要。对于他而言在自己闭眼的那一刻,世界其实就毁灭了。 至于证明所带来的相应监督索尔倒不是太在意,他活着也不是为了作恶的。 等索尔进入冒险者公会,正好赶上午餐时间,整个大厅里没多少人。 “你是来报备的冒险者吧?我是这里的监察员,你的职业技能是什么?”一个捧着面包在啃,自称监察员的老男人似乎注意到了索尔,主动开口。 “深渊的裂痕。”索尔下意识回答了一句。 “深渊的裂痕?”监察员额头两道眉毛纠缠在一起,抖了抖又松开,显然这个从没听过的技巧名字引起了他的兴趣。 “用出来看看。”监察员露出一副饶有兴致的表情,他离开索尔对面的位置,让出了足够的空间,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什么深渊的裂痕是什么,有多大威力。 “……怎么用?”索尔有些迷茫,这里又没有幽灵让自己斩。 “……感受,用感受去感受。”监察员有些无语。 索尔尝试着向前方劈出了一剑,然后看向监察员。 “你用啊,不用顾忌我,平常很多前来报备的冒险者都会在这里的尝试一番,最后是要进行技能登记的。不过你不用有顾虑,我们会负责保密。”监察员对索尔给予鼓励的目光。 “我用了,……就刚才那次斩击。”索尔有些尴尬,他知道除了能斩杀无实体的怪物,这平平无奇的一剑不会引发什么诡秘的魔法乱流,也没有什么无坚不摧的力量感。 “噗~,就那样?那一剑是什么鬼东西?哦,抱歉,我没有恶意。”监察员摆着手。 索尔无谓地笑笑,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证明什么的还是算了吧,他不喜欢这里的氛围。 “真是个有意思的家伙,你以为自己随便取个技能名字,就能让别人对你高看一眼吗?”看着索尔离开的背影,监察员脸上浮起了一个轻蔑的笑容。 第一百六十四章 暗夜将至 黑暗期七一七年仲夏,雷耀日,炎热无风。 又是一个新的启程之日。 “想不到我们之间的生死交情……脆弱得几把草料就能结束。”索尔看着躲在农户家女儿身后赖着不走的骡兄,语气有些伤感,这家伙显然这短短几天已经被女孩用几把草料收买了。 “倚哦~倚哦!”骡马从女孩背后谨慎地探出骡头,我对着一个七八岁的屁孩又是撒娇又是打滚,就为了今天能逃出你的魔爪,我也不容易啊,骡兄显然也有些感慨。 最初带一匹骡马上路,其实也只是为了好玩排解荒野里的孤独而已。既然如今骡兄有了它自己的追求,索尔也不再强求。 农户一家热情地招待了索尔一顿便饭,于是临走前索尔把骡兄送给了他们,希望他们能好好照顾这匹胸无大志的骡马。 对于一家生活普通的农户而言,一匹骡马也算是不的劳动力了,磨磨麦子拉拉车什么也算一把好手。为此农户一家很热情地将索尔送到门外,站成一排一直目送着他远去。 “该死的,当初我就反对养那么个玩意。看见了吧,它就是个白眼狼,哦不对,白眼骡。人和畜生之间能有什么感情,又不是老大你和我之间。” 刚一上路走在荒野里,提莫就悲愤地骂开了。还不停强调真正不离不弃的感情就像他和索尔之间一样,把索尔恶心得原本振奋的热情差点烟消云散。 接下来的路程并没有多少改变,大体方向还是向着南境主城奥德伦萨前进。此时索尔距主城奥德伦萨还有三十多个领地的路程,距离半路的中继点潘多尔城还有十多个领地。 就在索尔和提莫重新踏上旅途,互相敞开心扉的时候,还有一伙人也正风尘仆仆地赶来。 这群人明显气质不凡,不论穿着还是谈吐都显得有些神秘,一路只顾着闷头赶路。 他们锃亮的铠甲一路不知晃瞎了多少狗眼,不过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他们的实力,这一路上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仰望的目光。 这是一支常年活跃于黑暗十字b阶任务的队伍,黑暗十字第三中队,他们这次来是为上次第七队几乎全灭的任务进行收尾。 队伍的配置上仍然是重盾手担任队长,一个名为杰罗迪尔,看起来有些刻板的方脸男人。多了名副队长,一个叫瓦利斯顿的剑士,飘逸的束发,可惜脸和队长一样方。 队伍人数十一人,七男四女,比起当初第七队的六人多了五个。其中有一个是邀请来协助任务的艾密尔顿家的姑娘,名叫洛娜,三阶魔法师。 剩下的十人都是队伍成员,职业搭配方面有一个重盾手、三个剑士、三个法师、黑暗弓箭手和召唤师以及幻术师各一名。 战术上不论遭遇何种规模的战斗,队长负责吸引承担大部分伤害,三名剑士在进攻和护卫之间切换,同时确保法师的安全。 加持了高阶鹰眼术的黑暗弓箭手会负责在队伍周围游走,负责阻击或者配合法师们取得远程优势。至于召唤师和幻术师,也有着各自的手段和要照顾的领域。 实力阶位方面,十人中主副队长五阶,其余全部四阶。 这样的队伍,哪怕想覆灭一个有主城的领地,也可以说轻轻松松毫无压力。然而等一路风餐露宿来到了坎德拉领地的加印城后,队伍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们于初夏时分收到了黑暗十字的任务委派,不是自己接取,而是直接委派。这样的任务虽然没有明确的任务时限,但显然属于必须重视的加急任务。 于是中队通过传送直接到达潘多尔城,然后一路向南强行军,硬是只用一个多月的时间就来到了坎德拉领地的加印城,这里距离废墟古都卡洛特也只相差一个领地的距离而已。 而这次的任务目标,一个名为索尔?德雷克的年轻人,也正在向坎德拉领地这边靠拢。 这是队伍里那个三阶的姑娘洛娜确认后得到的结果,她通过自身的自然魔法亲和,成功接继上了黑暗十字第七队法师莉莉安留下的魔法印记。 此时洛娜只要偏头凝神看向南方,就能看到代表着索尔那名年轻人的一点绿色火焰,正在忽明忽暗地向坎德拉方向缓慢靠近。 收回自己的视线,洛娜有些疲倦地倒在床上。 这间旅馆房间的内部装饰只能算是普通整洁,但洛娜还是能感觉到一种狭空间所带来的温馨感,而不像自己家那宽阔的宅邸,每次父亲不在家时只有空荡荡的冰冷。 她刚过成人礼,十五不到的年纪,已经有了柔美身段的浅影。 一头顺滑及腰的浅蓝色长发,清澈的大眼睛可锐利可魅惑,巧的鼻梁和温润的嘴,再搭配上无可挑剔白皙细腻的肌肤,世家贵族数代的美丽优秀血统在她这里得到了很好的遗传。 据说母亲她有着三分之一的海族血统,这头蓝发就是来自自己母亲的遗传。 人们总是喜欢通过发色来判断魔法元素的亲和,所以以前洛娜时常被误认为是水系魔法师,可惜自己掌握的却是有些比较冷门的自然亲和。 可见人们总有着各自的烦恼,不论你有着怎样的社会地位,烦恼总是各种各样。 洛娜目前最大的烦恼就是家族日益没落的近况,毕竟要从繁华回到冷清并不容易。 不过这并不是主要原因,洛娜其实不怕吃苦,何况就算家族没能挤进议会的二十四席,家境也落魄不到哪里去。 她只是不愿看见紧握着家族荣耀不放手的父亲终日闷闷不乐,他最近身体似乎越来越差了,似乎自从哥哥死在秘境里母亲也相继离开之后,他人生里能寄托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翻身坐起,洛娜换上一身宽松的便裙,扶着修长紧致的腿部慢慢将长袜搓下。然后将光洁精致的白皙足踝轻轻踩在圆凳上,开始治疗自己脚掌上的血泡。 这一个多月的强行军远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但洛娜从未抱怨过。 至于这次要讨伐的目标具体是谁,虽然洛娜是看过任务描述的少数人之一,却没看出来对方是人还是魔鬼,有着怎样的能耐。 不过那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她对这次任务中自身的定位很清晰,大概就是起到一个索敌的作用。至于战斗方面,如果整个中队的人都应付不了,那多自己一个的三阶也改变不了什么。 倒不是洛娜不愿多做一点,如果任务完成的漂亮自己得到的评价也会高一些,虽然对家族的困境或许没多大帮助,但这是自己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只不过这样的场面,应该也轮不到自己发表什么意见。 “嗵~嗵”房门突然被敲响。 洛娜站起身理了理裙装,然后疑惑地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队伍里的女性法师瑟琳娜。 来到队长的房间,包括洛娜在内此时桌边坐了四个人,四人都是看过任务描述的。 这似乎是场关于战前部署的会议?自己这点实力能被邀请来参会让洛娜有些受宠若惊。 四人一时间有些沉默,洛娜安静地保持着礼仪,突然注意到副队长瓦利斯顿和女法师瑟琳娜的手在桌下扣在了一起,噢,这显然是对情侣。 转头看看队长杰罗迪尔,他正板着脸低头沉思着。手背上一枚金币不停在指背上翻来翻去,却不会失手掉落,有一种重复规律性运动所带来的严谨美感。 噢,这显然是队长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洛娜判断着。 “咳…咳,我叫你们来不是看杂耍的,都说说吧,关于这次任务有什么想法见解,随便畅所欲言。”队长杰罗迪尔看到另外三个人都在盯着自己的金币表演,咳了两声。 这个问题问出来,洛娜暗自蹙了蹙眉,因为这个问题注定没有答案,或者说不论他们四人怎么猜测揣度,也未必能比任务描述上得到的更多。 看见有些冷场,队长杰罗迪尔也有些无奈,老实说这实在是他接过的一份最扯淡的任务。在任务描述上还用醒目的红色标注了几个字,疑似极度危险。 疑似?那到底是不是?极度危险是多危险?该怎么面对?真是鬼知道。 目前唯一能用作参考的就是第七队的牺牲,单独一人面对那样一个队,老实说即便是五阶的杰罗迪尔自己也不敢说绝对碾压。 一场战斗往往是复杂多变的,纯实力的比拼只是一个方面,除此外观察判断、机会的把握、各自的手段底牌、太多的原因让胜利的天平总是在摇摆。 有时候往往就是因为忽略了某一个微的点,最后带来了整个面的崩溃。 所以目前整个队伍突然停在了加印城,而目标也正主动向这边靠近着,一个据说当时还是一阶的年轻人,现在却要用一个中队来围剿,这本身就是个不好笑的笑话。 也许第七队就是直接全部人扑了上去,最终惨痛收尾。 桌边的四人开始踊跃地发言,互相补充,共同揣度。然而参会的四人都很清楚,在真正的看见和面对以前,所有猜测永远只是猜测而已。 看见气氛差不多了,队长杰罗迪尔说出了这场临时会议的真正目的。 “呃……听说对方也只是个十五岁左右的普通年轻人,或许我们这边洛娜姐可以先过去……,呃,我的意思是,先试着接触一下对方,看能不能得到什么有用的判断。” 队长杰罗迪尔支吾着,尴尬而又婉转地透露出自己的想法。 这无疑是极具危险性的一步,而且把全队的重担压在一个姑娘肩上,也不符合黑暗十字一贯杀伐的作风,杰罗迪尔感觉很汗颜。 洛娜眼底掠过一抹微光,原来邀请自己来参会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当然,这只是个建议,洛娜姐如果觉得危险可以拒绝,我们完全能理解。”杰罗迪尔适时补充了一句,其他人也赶忙附和点头。 “不,我愿意冒一次险。我会在风语镇和他接触,甚至尝试着和他组成一个冒险队,去风语镇外的哀鸣湖畔一起面对强敌,趁机试一试他的战斗实力。” “然后我会和他一起来到加印城,到时候你们收到我的消息开始动手,怎么样?”洛娜自信地笑着,露出一个柔美优雅的微笑。 第一百六十五章 突然的邀请 索尔在新一周的风鸣日中午到达了风语镇。 这个一个安静而温馨的镇,位于坎德拉领地边缘和腹地的交界处,人口并不密集,盛产乳酪和一种酸甜味的果干。 据说你如果在镇子周围的荒野里游荡,也许有机会听到风语精灵在你耳边呢喃低语。有人说那声音会带你找到失落的宝藏,也有人说它会带你跌入陷阱之中,不知道哪种是真实的。 风语镇也由此而得名。 依循着自己旅途里养成的习惯,索尔先到镇的集市上去逛了一圈,然后又到当地的酒馆里坐了片刻,要了一杯口味独特的酸麦芽酒。 每到一个城镇,索尔都会到当地酒馆里坐一坐。倒不是为了品尝酒水,而是为了收集一些见闻和谈资,或者说关于当地以及周边的一些情报。 你永远不知道酒鬼们喝到兴致处会发表怎样的言论,咒骂邻居的、咒骂人生的、咒骂自己的什么都有。除此外关于当地治安的、周边险恶之地的、不要招惹某人的也能听到。 不过酒桌上最受欢迎的,肯定还是那些谁割了谁的脑袋,谁睡了谁的女人之类的闲暇谈资。 从这些或零碎或夸张或抱怨的声音里,索尔总能感觉到一种生活扑面的气息。 等混到差不多晚餐时分,索尔会根据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到镇上某家或简陋或装饰华丽的餐馆里对付一顿晚餐。 每到一个新地方,他都会尝试着收集一些自己感兴趣的当地菜肴,以此来扩充自己的食谱。 即将入夜的时候,索尔找了一家供冒险者短暂盘桓的二层旅馆,不出意外地得到了一个二楼的房间,甚至还有着挑选的余裕。 这些旅馆除非遇到重要的节日,否则平常很少会有爆满的时候。 这同样也是索尔旅途习惯的一部分,每到一处地方他都会在镇上休息一夜,好好洗个热水澡,洗去旅途的风尘,然后以充足饱满的精神状态面对接下来的新旅途。 比起旅途中那种睡草丛或者睡树杈的流浪状态,不可否认一张柔软的大床的确能大幅度消减人内心和身体的疲惫。 和旅馆主人简单聊了聊,付出了彼此都满意的价格后,索尔在旅馆仆从的帮助下,跑到后院柴房的大木桶里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然后裹着柔麻长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坐在床上用软布擦拟着自己潮湿的头发,索尔觉得自己现在心情不错。 当然,不错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提莫那家伙不在,他被索尔撵到戒指里睡觉去了。 这仍然是一个新的创举,索尔将空间戒指所具备的风险告诉了提莫,扬言曾经有个风之精灵冒险进入过戒指,问提莫愿不愿意尝试一下,因为索尔觉得提莫并不算一个真正的生命体。 可惜提莫关心的并不是生死,而是一个劲追问那个风之精灵是男是女,胸部是否澎湃之类的猥琐话题。就算澎湃,索尔肯定也不可能和提莫分享,有些美景自己独自观赏回忆就够了。 进入戒指尝试过之后,提莫很满意戒指里的环境。据他说那里面空旷而安静,也不会有什么奇怪的虫子从眼眶钻进自己的脑袋里爬来爬去。 对此索尔感到有些疑惑,他记得水之精灵赛凡娜曾经说过戒指里面的魔法乱流会造成一些负面影响,长期被影响的人会陷入疯狂,可是提莫看上去根本毫无感觉。 最终索尔很快释然了,因为他认为自己找到了答案。提莫这家伙本来就已经是个疯子了,再疯一点,又能疯到哪里去呢?没准到头来戒指还能把他治好也说不定。 能塞到戒指里,提莫就不用躲避平常人的视线,也不用再时刻假装一个死掉的骷髅。 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提莫这家伙从来不放过任何一个喋喋不休的机会,而他的话题三言两语总能回到女人身上。强行把他撵走,索尔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美好了不少。 “嗵~嗵。”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 索尔并没有感到意外,实际上好几次投宿旅馆时他都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旅馆老板如果觉得你不算一个难说话的人,会适时派仆从来推销一些香肠烤鸡之类的食物扩充下收入。 保持着基本的谨慎,索尔一手提着长剑拉开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索尔从未见过的蓝发少女,第一眼显然属于美女的级别,不过在经历了克蕾蒂瑞安娜伊格莉特等一系列妖精的洗礼后,这方面索尔早已免疫。 她穿着一身奶油色的丝质缎面束腰长裙,宝蓝色的长发垂过胸口到达腰际,发梢微微打着卷,整个人看起来很有富家大姐的气质。那头蓝发是假发吗?索尔猜测着。 在索尔观察自己的同时,洛娜也在观察他。 彼此相仿的年纪,和想象中有些不同的是,他整个人长相锐气而精神毫不阴柔,也看不出丝毫邪恶危险的痕迹。从他身上宽松的软麻长袍来看,他似乎正准备休息或者已经休息了。 不,他应该刚刚沐浴完毕,整个人正一手提着长剑一手还拿着块软布擦拟着头发,看上去就是一副慵懒的冒险者模样。 再往下,从他那敞开的长袍衣襟里,……噢,可以看见精壮饱满的肌肉。……那线条,就在洛娜的视线下意识跟随着肌肉线条延伸时,她突然嗅到了一种狂野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让她有些眩晕。 她这一生活到现在,除了自己的胸口她谁也没看过。 “摸摸吧。”索尔抬手轻轻扯开衣襟鼓起胸膛,对一个劲盯着自己胸口猛看的少女说。 不对!我摸什么摸?下意识举起手的洛娜,突然僵着手臂在空中胡乱地挥舞了两下,然后终于找到了侧面的墙壁扶稳。 “哈!那么早就……休息了吗?”为了掩饰慌乱洛娜突然冒出来一句。 老天,我到底在说些什么!话一出口洛娜很想扇自己一下。 她本来的打算是直接打上门来,以一句‘你好’为开头,然后说明自己的来意,没想到却被这个少年简单的三个字瞬间打乱了节奏。 “品质还行,但是抱歉,我不需要。”索尔撇起嘴角微微笑了笑,然后抬手关上了门。 关门带起的微风吹得洛娜蓝发飘拂,她有些疑惑又有些沮丧地向二楼的楼梯走去,看来自己的首次接触失败了,引起了少年的戒备。 可是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不需要?不需要什么? 等等,走到楼梯口的洛娜猛然震惊,瞬间满面羞恼。 本少女的品质只是还行?不对……呸!这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居然敢把自己当成街面上的流莺,还是上门拉客的那种?洛娜觉得自己听到了诸神哭泣的声音。 插着腰狂奔回索尔房门前,洛娜很想用自己的三阶魔法把这道破门炸烂,但是她不能。 冷静!洛娜,要冷静!你还有任务,还有真正的大事要干。洛娜努力鼓舞着自己,重新理了理长发,然后环抱着手臂调整出一个镇静冷傲的姿态。 然而还没等她敲门,索尔却突然主动打开门看着她。 “你来来回回的脚步听起来很纠结啊,是第一次吧?还有你此刻脸上尚未消退的红晕,那么羞涩的吗?”索尔抱手靠在门边,表情有些戏谑。 ‘轰’,魔力的突然爆发带来了低沉的回响,洛娜觉得整个世界突然炸裂了。她很想用树藤把眼前这个嚣张的家伙捆起来,然后鞭打他,狠狠地鞭打,一直鞭打。 虽然看不到洛娜的魔法波动,但从骤然加剧的空气流速上索尔还是能感觉到,这个三阶的姑娘显然要按捺不住了,不过奇怪的是她最后居然还是按下去了。 索尔眼底掠过一抹微光,面上不动声色,但心底的疑惑却更重了。 从刚才打开门感觉到少女三阶的气息后,索尔就察觉到这可能是位不速之客。 不过在经过一番虚与委蛇的语言把戏后,少女既没有翻脸也没有离开,看起来接下来就是正事了。要说有求于自己应该不可能,那是什么事呢?索尔猜测着。 “我是来邀请你加入我的冒险队伍的,楼下还有一男一女两名成员,和你一样有二阶的实力。”洛娜抱着手表情冷冽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的?”索尔也抱手靠着门框问。 “我在酒馆里曾经观察过你,你的低调很令人印象深刻。”洛娜回答。 她并没有说谎,在风语镇的酒馆里,即使是在周围人来人往言语喧嚣的热闹里,少年一直是安静的,安静得就像不存在一样。 这女人在酒馆里?索尔回忆了下,以她的姿色如果出现,肯定会有几个不知死活的酒鬼吹口哨。 不过当时酒馆里倒的确有几个躲在兜帽里脸上蒙着面罩的怪胎,也许她是其中之一。 当你在某个场合注意到一个兜帽怪客,你可以随意猜测他是男人是女人或者不是人,但没谁会为了这点好奇心去强行揭穿别人的真面目,以免招惹到不能招惹的人。 “目的地?”索尔又问。 “风语镇东边的哀鸣湖畔。”洛娜回答。 索尔知道那个地方,据说那片湖里有邪恶的宿主,对于一些低阶冒险者甚至镇而言是个谈之色变的死寂之地。 第一百六十六章 血色石碑 “我恐怕帮不了你,因为我并不是正式的冒险者,而且也有着自己的冒险路线。”索尔靠着门框摇了摇头。 冒险者……还分正式和非正式吗?洛娜疑惑地眨着眼。面前这家伙显然戒心满满,这也许是他临时推脱的借口,洛娜暗自判断着。 “我的意思是我没有获得冒险者公会的正式资格,而且相比起其他冒险者,我不会长久的停留在某个地域或者说冒险环境里,实际上我正在一趟旅途中。”看到洛娜的疑惑,索尔补充了一句。 “我觉得没关系的,严格说来这只算是一次简短的护卫旅途。你们送我去湖边完成一些事情,然后把我送到坎德拉领地的主城加印就算结束,也许你顺路也不一定?”洛娜仍不放弃的试探着。 加印城?那倒的确在自己的前进路线上,这是巧合吗?索尔想。 “听说那片湖很危险,你要去湖边完成什么事情?”索尔再次开口。 “这片大陆上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有四块大地石碑,据说上面有古王国历以前留下的古老文字,南方的石碑就在哀鸣湖畔边上,我受我导师的托付要取得一份石碑文字的拓印件。”洛娜流利地回答。 大地石碑?这是索尔从未听闻过的未知领域,自然也无从判断事情的真实性。 “你确定要拒绝一位漂亮而又柔弱无助的女士所发出的邀请吗?”看见索尔沉吟不语,洛娜自认为魅惑地眨眨眼,露出一个自信明媚的笑容,仿佛事态又回到了她的掌控里。 “漂亮什么的只能算勉勉强强吧,但女人光有美貌是不行的,如果没有相应的智慧和气质衬托,就像一个枕头里塞满了烂棉花。” “还有你三阶的实力摆在这里,却要强行扣上柔弱的帽子,这就好像告诉我最近狼开始吃草了一样。好吧,既然你非我不可,那等我去换件衣服。” 索尔将洛娜从头到尾目光挑剔地审视了一遍,又微微扬起下巴似乎在示意着彼此的身高差,最后扔下这些话后,转身关门换衣服去了。 关门的微风又一次吹得洛娜蓝发飘拂,她整个人原地微微颤抖着,觉得自己似乎好久没想过要打死什么人了。 你才是烂棉花,你才是吃草的狼,还非你不可,我呸呸呸! 洛娜在幻想里把索尔型人逼到了墙角,然后·进行了一通惨无人道的殴打,直到对方吐血跪地求饶才略微平息了胸中汹涌的愤怒。 房间里,索尔将黑色大衣穿在身上,然后仔细地将褶皱抹平,又把整件大衣的棱角拉撑,一件普通的旧衣服硬是被他穿出了一种朝圣感。 之所以穿得那么做作,是因为索尔的心思并没在衣服上,他在思考,思考这件随机事件有着多少真实性,少女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索尔说的那句话其实真的是重点,感觉就是‘没我不可’,或者说少女就像是死皮赖脸要把他骗去湖边一样,可湖边有什么呢? 最终索尔还是决定跟着去看看,如果对方真的隐藏着什么实力同时又怀有什么恶意,那自己就算躲在旅馆里其实没多少意义。 当然,如今能那么从容的原因,还是因为最近索尔有了些保命的新手段,而不像原来那样只能光着屁股到处硬撼,生死随机。 对于苍蝇魔咒和短途随机传送卷轴,索尔也很想找个机会试一试。万一真的是假货,而自己又没死掉,他必定要追杀到北境去将伊格莉特按在腿面上,把她屁股打肿。 检查了身上常备的各种玩意后,索尔再次打开了门。 拉开门的瞬间,他看见洛娜脸上那原本碎碎念的咒怨表情,突然大幅度地强行扭曲了下,瞬间重新拼凑成一个甜美笑容。 “那么正式认识一下,很荣幸能一起经历一次冒险,我是洛娜?艾密尔顿,来自潘多尔城,你可以叫我洛娜。”少女伸出白皙的手,努力眨着眼释放着善意。 见识了刚才洛娜瞬间变脸的技巧,索尔自然不会被这些甜美幻象所迷惑。 “索尔。”简短一句话后,索尔牵动了一下嘴角又弹回去,露出个半笑不笑的笑容。也不和洛娜握手,只是抱着手将一道飘渺目光转向旁边的墙面,仿佛上面有蚂蚁打架一样。 那副莫名骄傲的丑恶嘴脸,让洛娜秀丽的眉眼剧烈抽搐着,猛然转身提着裙摆向楼梯口冲去。 索尔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这少女看起来生气是生气了,但这队伍似乎怎么都拆不散啊?果然很奇怪。 “心点,不要滚下去了。”索尔看着少女那仿佛要从楼梯上直接扑下去的抓狂背影好心提醒了一句。 楼梯上的洛娜猛然踉跄了一下,这可恶的家伙,为什么一句好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后,反而会让自己的怒火噌噌噌往上窜呢? 旅馆外,一男一女正聊得热络,他们的穿束既像冒险者又像佣兵。 男的不到三十的年纪,披肩发,两撇胡须,面容打理得很光洁。他穿着一身硬皮甲,很全套,连护膝都有的那种,从腰袢的匕首判断也许是盗贼。 女的单马尾,二十出头的年纪,略有姿色,身材不错,一身女性专用的轻型片叶铠,金属质地。她腰袢斜着一把女性用的细身剑,就向索尔曾经在安妮贝兹身上见过的一样。 不过细身剑这种武器也有着几个分类,极端点的剑身就像缝衣针一样细,那种剑主要以刺击穿透为主,对剑技有着极高的要求。 常见的就像眼前这名女性这种,薄背窄刃,既不失细身剑的穿透力,也不缺劈斩时的锋利,不过这种剑要求女性稍有臂力。 细身剑的缺点是不宜格挡,不然剑身很容易被大力崩断。 看这名女性身上的金属轻便铠,似乎是剑士的样子。 索尔同样用剑,不过原来的铁剑和洛顿赠送的那把铁剑,在古都卡洛特时被索尔变卖了,淘换上了一把钢质长剑。 而且索尔不怎么喜欢用盾,只是稍微加长了剑柄部分,还缠上了包布。这样对敌时自己可以双手握剑加大劈斩力度,但又不像双手剑或者双手大剑那样要求臂力容易疲劳。 四个人聚在一起,相互介绍了彼此姓名,又简单交流了一番。然后决定连夜踏上路程,正好差不多明早赶回来休息。 于是队伍里除了索尔和洛娜外,又多了男盗贼肯伯特,女剑士艾莲。 这样的队伍搭配其实不是太理想,过于偏向攻击性了,防守部分明显有些薄弱,真要遇到危险看来只能各凭手段了。 不过想想索尔也没太在意,一次临时冒险而已,又不是什么燃烧的远征,何必要求太多。 哀鸣湖畔在风语镇东边,据说好多年前它其实名叫蓝镜湖。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太多的生命在这里消逝,终于引起了人类聚居地的重视,改名哀鸣湖畔。 从路程上来说,其实距离风语镇也不算太远,两个沙漏的行程而已,据说位于一片潮湿的林间腹地。盗贼肯伯特曾经去游历过,所以这次冒险里他也充当着向导的作用。 “嘿!兄弟,你也是剑士吗?”路上肯伯特一脸热情地搭住索尔的肩,冒险者之间通常不会以年龄来定称谓,比如这声彼此相差着十多岁的‘兄弟’。 “我是战士。”索尔友善地笑笑,也许是因为修格斯的残影,即便世人对盗贼们的评价向来苛刻,索尔也很难对他们抱有什么主观恶感。 战士?肯伯特有些不明所以,这年头很少有人自称什么战士了。 南境都没有什么国王了,你为谁而战呢? 不过肯伯特也不在意,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开口的话题而已。肯伯特显然是一个很热络的人,接下来路上一直和索尔闲聊着,半是吹嘘半是感怀地说一些唏嘘的旧事。 而艾莲则和洛娜走在一起,陷入了女性自己的话题里。 整个旅途里并没遇到什么具体的危险,甚至有些悠闲。感觉没走多久,在肯伯特的引路下,众人很快来到了目的地哀鸣湖畔边上。 这似乎是一片很大的湖泊,因为视野有限,也无法从局部判断出湖泊的具体面积。 “呀!坏蛋,你又不陪我玩!我保证今后都不睡觉了,一直陪着你。”看着湖泊的一角,索尔耳边突然响起赛凡娜幽怨地低语,一时间有些恍然,微微笑了笑。 “那个石碑应该就在湖边某处,这样,我们绕着湖先走一圈吧,路上大家帮忙多注意一点。”洛娜率先建议,她作为冒险的发起人,众人也没什么意见。 然后众人沿着湖畔开始行进,索尔走在洛娜身旁,肯伯特和艾莲聊在了一起。 路上索尔似乎闻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水草味?还是淤泥?不得而知。 原来真的有石碑,众人还没走完半个湖,就发现了一块掩映在青苔和藤蔓下的高大石碑,至少比洛娜要高,正竖在湖边的湿地里。 索尔凑近看了看,石碑上的记载既不是目前人类的文字也不是大陆通用语,自己根本看不懂,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洛娜向众人道谢后,开始了自己的拓印工作。 索尔帮她大致清理了碑面后,她先在石碑上涂抹了某种特殊的颜料,然后用数张准备好的型羊皮纸轻轻覆盖在文字各处,心而仔细地将石碑上的文字拓印下来。 “嘿!兄弟,帮忙看着点,我和艾莲离开一会。”肯伯特将无所事事的索尔拉到一边,露出个男人都懂的表情。 索尔了然地笑着点点头,冒险者们有时候激情到了,临时钻个草丛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一会就够了吗?你就这点能耐?”索尔还顺口打趣了一句。 肯伯特笑骂着离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索尔站在洛娜身边有些无聊,传闻这片湖很危险,但似乎很平静啊。 “其实这石碑还有个名字,叫血色石碑。”某个间歇,洛娜突然神秘地笑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守护者 “血色石碑?”索尔下意识咀嚼着这个弥漫不祥气息的名称,突然想起之前清理碑面时的一个细节,碑面上虽然附有着青苔和藤蔓,却刚好露出了碑面上的古老字体。 就像……不久前还有人读过一样。 “是的,我勉强算半个学者吧。看这里,这短短的一句话,由无比深奥的符文语组成,换成书本来记载的话大概几十个图书馆吧,庞大的信息量足以让人脑袋炸裂。”洛娜白皙的手指轻轻掠过碑面。 之前因为看不懂石 《旧日之子》第二卷 第一百六十七章 守护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旧日之子/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六十八章 围攻 索尔黑着脸拔出剑,转身迎向最先靠近过来的敌人。 在密密麻麻的敌人里索尔看到了许多溺死者的亡灵,就凭他们烂头烂脑顶着水草的样子显然不是什么好玩意。还有些抬着武器长着鱼脑袋,全身覆盖鳞片脚掌有脚蹼相连的丑货。 至于自己面对的第一个敌人,很让索尔有些头疼。 它是方形的,就像一块方形的半透明胶质,高度接近索尔的胸口。胶质当中裹着半具身穿铠甲的尸体和一些断臂残肢,当然那尸体已经死了 《旧日之子》第二卷 第一百六十八章 围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旧日之子/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六十九章 寂静欢喜 黑暗历七一七年夏末,暗曜日,阿巴尼斯山脚,闷热微雨。 这是一处山洞,离地稍有高度,是索尔护送洛娜去往加印城的途中,沿着山脚行走时偶然发现的。 索尔爬上去大致看了看,山洞的纵深并不深。 也许是因为山洞里的地面略微倾斜向下的地势,可以想象出秋天多雨季节时雨水倒灌淹没低处的情景,所以这个山洞里并没有什么野兽生活的痕迹。 从哀鸣湖畔前往加印城其实要不了多长时间,取直线路径的 《旧日之子》第二卷 第一百六十九章 寂静欢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旧日之子/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七十章 翻牌 接下来的路程很顺利,中途也没有再遭遇什么波折。 索尔和洛娜于暗曜日深夜从哀鸣湖畔踏上前往加印的旅程,走了两天不到的样子,终于在风鸣日的下午时分到达了目的地,坎德拉领地的主城,加印城。 古老气派的雄伟城墙,森严有序的防卫,能看见高出城墙的尖顶建筑一路延伸而去,还有连成片的灯火在黑暗里隐隐约约。 如果是刚开始踏上旅途那一段,索尔也许还会心生感慨,不过在游历了数个领地的主城后, 《旧日之子》第二卷 第一百七十章 翻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旧日之子/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七十一章 消失的魔鬼 “你……怎么…!?”一时间心里涌现太多疑问,洛娜甚至开了口都有些不知从何问起。 不过她并没有去否认什么,既然索尔能够准确地说出霜叶草和黑暗十字的名号,她知道事情显然已经败露,否认已经毫无意义。 她只是有些想不通,整场布局不敢说精心谋划,但洛娜一直认为自己的行事谨慎微,应该没露出过什么破绽,就算索尔有所怀疑,他的怀疑肯定也并不具体。 可现在索尔……居然全部知道!他怎么知道 《旧日之子》第二卷 第一百七十一章 消失的魔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旧日之子/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七十二章 杳无踪迹 并没有过去太久,旅馆房间的房门猛然被大力撞开,然后几个全副武装的黑暗十字成员相继鱼贯而入,带头的是全身铠甲提着重盾的队长杰罗迪尔。 原本的计划是洛娜自己拿捏好毒药发作的时间,在合适的机会脱离战场,以免陷入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战斗从而遭到波及。 而如果没有适合的下毒机会,宁愿放弃下毒,只要拖住目标就好。 此刻看着空无一人的安静房间,桌上残留的饭菜还冒着余温,队长杰罗迪尔的心情 《旧日之子》第二卷 第一百七十二章 杳无踪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旧日之子/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七十三章 真相 “我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我们家是奥德伦萨的实权贵族。”洛娜偏头盯着索尔。 “是的,你的确说过。”索尔微笑着。 “那么我希望你明白你自己现在在做什么!”洛娜好看的眉头皱在一起,似乎想在脸上拼凑出一个具有压迫感的表情。 “当然,我很清楚。实际上我也说过,从你对我动手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是敌人。而我对于敌人通常只有两种态度,一种是干掉她,一种是折磨后再干掉她。”索尔凝视着洛娜。 《旧日之子》第二卷 第一百七十三章 真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旧日之子/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