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之后》 第一章 救人一命 晨风清凉,薄雾迷蒙。 山路上车辆稀少,虫鸣鸟叫,草丛轻佛,尽显大自然的宁静祥和。 尹念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和儿子一起出游是在什么时候了,她通过车内后视镜,看了一眼坐在后排的儿子阳阳,六岁的阳阳默默望着窗外,脸上没有丝毫出游的兴奋和喜悦,对于这次突然的郊游,他显然无法领会其中暗藏着的另外一层用意,只是觉得过程有些乏味无聊。 “阳阳啊,还有十天就开学了,想要什么礼物啊,妈妈给你买。”尹念试着和儿子交流,这一路上,她试了好几次,并未收到儿子的积极回应。 “没什么。”阳阳轻声说,依然望着窗外,长长的睫毛眨了一下。 “饿了吗?”尹念转了一个话题,“还有差不多半个时就到了,到了后,我们先安营扎寨,再吃早餐,好吗?” “可以的。”阳阳盯着窗玻璃上的一滴露珠。 “阳阳……妈妈想问你一个问题。”尹念的声音中多了一丝莫名的紧张。 “什么问题?”阳阳扭过头,望向后视镜,两人以镜子做媒介,对视了一眼。 “妈妈前两年的时候——”话刚开口,尹念忽然看见前方路面上躺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趴在路上,一动不动,薄雾遮掩了她的视线,当她看见那个东西的时候,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了,她急忙一脚刹车踩到底,同时迅速转动方向盘,伴随着一阵刺耳的车胎摩擦声,白色奔驰车急停在了路边,堪堪避开了那个东西。 “阳阳,你没事吧?”尹念第一时间回头查看儿子的情况。 “没事……”阳阳神色慌张地望向窗外,“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有个东西趴在路上,可能是个动物……”尹念推开车门,看见后侧的那个东西后,不由吃了一惊,那不是一个动物,竟是一个人,一个头发银白,穿着一身灰色布衣,蜷缩着身体的老人。 尹念急忙下车,翻过老人的身体,发现老人脸上血糊糊的,鲜血开始凝结,说明受伤时间不短了,她喊了几声,老人没反应,她试探了一番老人的鼻息和脉搏,发现老人还活着,不过已经气息奄奄,她急忙拨打求救电话,可山上信号不好,打了好几次都没打通。 “阳阳,我们必须送她去医院。”尹念望向已经下车的阳阳,“救人比什么都重要。” 阳阳靠在车边,默默点头,脸上有一种异样的神情。 “怎么了?”尹念觉得儿子的状态不对劲。 “我没事……妈妈,你还好吗?”阳阳看了一眼尹念的额头。 “我没事。”尹念猜测儿子可能是觉得郊游泡汤了,有些失望,便说,“将她送到医院后,我们再去也不迟,时间很充裕。” 阳阳没说话,只是握了握自己的手,似乎攥着什么东西。 尹念载着老人下山,快到山下时,信号恢复,她按照导航来到附近一家医院,老人被送诊后,尹念又为其垫付了医药费,医生告诉尹念,如果再晚来一个时,老人可能就撑不住了。 “你救了她一命。”医生得知尹念是在上山途中遇到的老人,不由感叹,“也是她命大,那条山路,人迹罕至,尤其早晨,几乎没什么人,我估计她可能是上山采药,从山坡上滚下来了,身上多处软组织损伤,腿部和手臂各有一处骨折,脖颈扭伤,头也破了,失血较多,不过现已无生命危险。” 在医院忙完后,尹念带着阳阳去附近的餐厅吃饭,吃饭期间,阳阳将他紧攥着的手悄悄张开,他的手心里握着一枚白色纽扣,纽扣上面血迹斑驳。 吃完饭,回到医院时,老人的大儿子已经到了,是一个中年男子,平头,面皮发黑,五大三粗,中年男子自称杨永贵,老人是她母亲,人称杨婆,见到尹念后,杨永贵先是表达了感激之情,然后询问尹念垫付了多少钱,表示等会一起还给她。 杨婆虽然醒了,但说话还不是很利索,脑子也时不时地迷糊。 不久后,杨婆的二女儿杨永芳到了,四十岁左右,浓妆艳抹,红色波浪头,穿着艳丽,全身上下透出一股风尘气息,杨永芳见到尹念后,上上下下扫视了几眼,并未多说什么。 “谁是病人家属?”医生从病房内走出,大声问。 “我是。”杨永贵和杨永芳同时站了起来。 “病人有话要说,你们进去吧。” 两人走入病房,房门被关上。 尹念和阳阳坐在病房门口的排椅上,其实她早就可以走了,她并不在乎垫付的那点医药费,她是一家上市公司的部门主管,相比钱,她更在乎时间,更在乎和阳阳为数不多的这一次出游,当然了,还有一个原因,她做事喜欢有始有终,不管怎样,她都想听杨婆说一声谢谢,也让阳阳亲眼看见帮助别人之后的反馈,建立一个助人为乐的榜样。 很快,杨婆的儿子就出来了,指着尹念,怒气冲冲:“竟然是你!” 尹念不明所以:“你在说什么?” 杨永贵跨步上前,一把拉住尹念的手腕:“你别想跑!” 尹念眉头一皱,对杨永贵的动手动脚十分不满,沉声说:“松手。” 这时,杨永芳从病房内奔出,二话不说,上来就揪住了尹念的头发,泼声喊:“操你姥姥!你撞了我妈,还反过来装好人!我看你一眼就知道你不是个好玩意!” 尹念先是一懵,接着才搞懂是怎么回事,看来自己没能助人为乐,还被讹上了,她火从心起,一边用力挣脱,一边大声说:“赶紧给我松手!否则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尹念什么场面没经历过,她清楚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能贸然行事,必须要用法律武器来维护自己的安危,并让对方为其粗鲁的行为付出代价。 在护士的帮助下,尹念终于挣脱开,她将火气压在心底,指着杨永贵和杨永芳,用冷静坚定的语气说:“救人是我自愿,但你们对我动手,还诬陷我,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向我道歉,否则,我会让你们为刚才的行为付出代价。” “道歉?我道你姥姥!”杨永芳又要上前耍泼,被两名护士拦下。 尹念见他们态度如此恶劣,知道多说无用,便掏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说医院内有人寻衅滋事,辱骂和殴打自己。 “这里有监控,你们刚才的行为,全被监控拍到了。我车内也有行车记录仪,记录下了我救人的整个过程。”尹念指着那两人,一字一句地说,“你们会后悔的。” 尹念的沉着冷静让对方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而且对方在听到行车记录仪后,明显慌乱了,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蛮不讲理的状态,杨永芳呲着牙说:“她这是恶人先告状啊!永贵,还等什么,报警啊!” 第二章 不能惯着 民警来了之后,了解了事情原委,先进病房录了杨婆的口供。 尹念想跟着一起进病房,杨婆的儿女不让她进。 十分钟后,民警走出病房,又录了尹念的口供。 “杨婆说你的车是白色的,车牌号里有数字0八,对吗?”民警录完口供后问。 “确实是白色,车牌号末尾是0八。”尹念并未细想,接着说,“我车内有行车记录仪,拍下了整个过程,可以证明我没撞人。”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吧。” “一码归一码,他们殴打和辱骂我这事怎么处理?” “先看行车记录仪吧,如果没问题,会对他们进行严肃处理的,我们不会让帮助别人成为一种负担,但——”民警话锋一转,“我们同样也不会包庇肇事者,我们是看证据的。” 尹念没再争辩,她相信自己做的事是正确的,相信公正会站在她这一边,要不然,这社会早晚乱套,善良会被彻底遗弃,冷漠将大行其道,乐于助人反成弱点,她不想让儿子活在那样一个冷漠的社会里。 来到车库,打开行车记录仪,尹念吃惊地发现,行车记录仪里所有录像全都在,却唯独少了救助杨婆前后的一个时。 那一个时的录像,被删除了! “这怎么可能……”尹念又惊又疑。 “其他地方还有吗?源文件里呢?”民警问。 “源文件也被删除了……”尹念反复查看几遍,什么都没发现。 “知道是谁删除的吗?”民警从车内钻了出来。 “我觉得……可能是杨婆的儿女干的。”尹念想起不久前,杨婆的女儿和她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她的车钥匙没见了,那之后,她是在排椅底下找到的。 民警又问:“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其他证据吗?” 尹念望向了身后的阳阳:“我儿子当时就在车内,他也看见了。” “你儿子几岁?” “六岁。” “年龄太,还不到当证人的年纪,不过可以听听他说什么,作为参考。” 民警耐心地询问阳阳,但阳阳一声不吭,神色紧张,不停地往后躲,问到最后,低声哭了出来。 “他太了。”民警耸了耸肩,“还有其他证据或证人吗?” “那条山路上有没有摄像头?”尹念反问。 “我已经查过了,那条山路上没有摄像头。” 这下尹念有点头疼了,她捏了捏太阳穴,陷入思索。 民警绕到车前,开始拍摄车体,检查车况,然后又进入车内,拍摄了驾驶座和后排,最后他钻进车底,检查起底座。 “你在干什么?”尹念问。 “寻找证据。” “寻找什么证据?难道你觉得人是我撞的?” “女士,我只是在例行公事而已。”民警看了一眼不远处,杨永贵和杨永芳正伸长了脖子朝这边观望,民警扭回头来,指了指车灯下面的一处剐蹭问,“这里是怎么回事?” “昨天去上班的路上和另外一辆车碰了一下。” “交警出警了吗?报保险了吗?”民警盯了尹念一眼。 “没有,当时赶时间,不过有录像可以证明。” 尹念将昨天剐蹭时的录像找出来给民警看了,民警默默点头,在记事本上记录下来,然后对尹念说:“杨婆虽然多处受伤,但并无生命危险,现在你这边也没什么证据,本着倾向受害人的原则,你目前处于相对不利的局面,我建议,可以先和受害人家属好好商量一下,选一个折中的方案出来,协调处理。” “协调处理?”尹念眉头轻皱,语气中带着一丝怒意,“我救了她一命,她讹上了我,反而还要我协调处理?是不是还要我赔钱,看他们脸色做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就事论事。” “好,就事论事,那我请问,现在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人是我撞的?” “目前只有杨婆的口供……”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没被证实的口供是不能当做证据的吧。” “确实不能……” “那就等证实了之后,再和我说类似的话。还有,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我不救她,我一点事都没有,要真是我撞的,我会自找麻烦?这么明显的讹人,你难道看不出来?正是因为你们怕麻烦,一直惯着这种人,这个社会才变成现在这幅德行,再这样下去,以后谁还敢帮助别人?” 面对尹念的一连串反问,民警哑口无言。 尹念看了一眼手表,提高音量说:“垫付的医药费我会通过合法渠道要回来,但我不会再在这里浪费时间,对这种事,别人可能会惯着,但我不会,我知道怎么对付他们,从现在开始,有任何事,请走法律渠道联系我。” 不远处的杨永贵和杨永芳察觉到了异常,朝这边走来。 “阳阳,上车。”尹念钻进车内,启动引擎,朝出口驶去。 “贱人想逃!”杨永芳跑了过来,拽着车灯,招呼杨永贵,“快去前面挡住她!” 杨永贵疾步跑到前面,挡在路中间。 尹念没有降速,径直驶了上去。 就在车即将撞到杨永贵的时候,杨永贵惊叫一声,躲开了。 尹念通过后视镜看见杨永贵和杨永芳在后面张牙舞爪地追赶,沉声说:“有些人,就不能惯着,越惯越嚣张。” 杨永贵和杨永芳一路追到出口,看着白色奔驰车驶出医院,两人扶着膝盖,气喘吁吁,杨永芳呲着牙说:“打电话给永厉,告诉他,我们被人欺负了!” 杨永厉是杨婆最的儿子,6岁,十几年前在县城是个狠角色,靠替别人收账过活,人狠话不多,后因犯事进了一次监狱,出来后,顺应了时代潮流,不再做黑手,跟着老大一起转型,干起了建材生意,也算走上了正道,这两年混的还不错,在县城买了一套房,也结婚生子了。 杨永厉接到杨永贵的电话时,正在包房内和几个老板打牌,他的手气一直不好,嘴里叼着烟,两道眉毛拧在一起,右脸颊的刀疤显得尤为狰狞,他将牌用力搓开,吐出一个字:“搞!” 这时,杨永贵的电话来了,杨永厉接听起来,嘴里蹦出一个字:“咋?” 杨永贵喘着大气:“娘被人撞了,撞的人跑了,二姐让你快回来!” 杨永厉将烟头吐在地上,顺势喷出一个字:“草!” 第三章 步步紧逼 尹念和儿子的郊游因为救人事件被影响了,后续的旅程草草结束。 第二天一早,尹念和儿子回到家,她简单收拾一番,正准备出门上班,老公推门而入,她老公名叫梁志诚,是一位尚未成名的童话作家,尹念生了孩子后,梁志诚为了支持她的工作,同时为了更自由地创作故事,便辞职在家,当起了全职奶爸。 这次郊游,是梁志诚觉得尹念和儿子的交流越来越少,怕以后母子生疏,专门安排的,尹念觉得有道理,也就同意了,谁知竟发生了这种事。 “回来了?”梁志诚关上门,抚了抚镜框。 “你去哪了?”尹念看见梁志诚穿着一件黑色外套,外套上有零星霜花。 “买了点家用的东西。”梁志诚晃了晃手中的黑色塑料袋,“旅程如何?” “就像我电话里说的,救了个老人,还差点被讹,阳阳的心情受到了点影响,所以就提前回来了。”尹念摸了摸隐隐发痛的额头,忽然有些烦躁,“现在这社会,真是越来越畸形了。”说罢,径直走了出去。 梁志诚将黑色塑料袋放在桌上,塑料袋的边缘,隐约可见几点猩红血迹。 不知何时,阳阳走了过来,将一枚白色纽扣放在了桌上,纽扣上血迹斑驳。 梁志诚抬头望着阳阳,两人默默对视,面无表情。 上午十点,当尹念在会议室内开会的时候,前台妹推门进来,轻声喊:“念姐,有人找你。” “谁找我?” “我也不知道,那人在公司门口……” “公司门口?什么情况?” “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尹念坐电梯下楼,刚出大厅,便看见一男一女跪坐在门口,周围有一些人在观看拍照,议论纷纷,尹念走近时,看清那一男一女竟是杨永贵和杨永芳,她有些惊讶,没想到他们竟然找到了公司。 杨永贵和杨永芳双膝跪地,在他们面前,放着一块白布,白布上用红笔写着几行字,大致意思是尹念撞了他们母亲,母亲濒临死亡,尹念拒不承认,他们想讨一个公道,于是来这里跪坐。 当尹念走过来的时候,有人认出了她,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道,尹念走到杨永贵和杨永芳面前,指着他们说:“你们这是在恶意诽谤和污蔑我。你们的母亲不是我撞的,是我救的,你们想讹人,没有证据,就来这一套,你以为我会怕吗?” 尹念在第一时间报警,准备告他们恶意诽谤。 然而,民警来了后,一番询问,又查了警内系统,发现尹念涉嫌一起撞人的民事纠纷中,尚未处理干净,前来闹事的人,正是被撞人的儿女,如果尹念确实撞人,那他们就不是恶意诽谤,而是伸张权益,本着原告先举证的原则,尹念要想告他们恶意诽谤,就必须先证明自己没撞人。 “恶人还有理了是吗?”尹念对民警的说法非常不满,“他们在这里闹事,对我的名声造成了巨大损害,你们就一点都不管?” “我们可以管,但也只能劝导,如果他们有过激行为,才能带回警局。”民警也很为难,“这事要想彻底解决,还得你们双方坐下来好好聊聊,协调处理。” “协调处理?我救人在先,为什么要我调节?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们是弱势群体嘛……” “我看他们一点都不弱势,要真弱势,就不会讹人,就不会来我公司下跪闹事,现在,我才是真正的弱势群体!” “我们也是想帮你解决问题……这样吧,我们先把他们弄走,你和公司的保安说一声,别让他们靠近公司大楼。” “要是他们在广场里闹,在大路上闹呢,又该怎么处理?” “在不危害公共安全和秩序的情况下,我们也确实没办法,如果你没撞人的话,就当没看见嘛,这种事,你越在意,他们就闹得越凶,反而你不在意,他们觉得没意思,也就罢手了。” “怎么可能不在意。换做是你,你能不在意吗?”尹念看了一眼四周,人越来越多,此时正值午餐高峰期,出口人来人往,好几个熟人过来,询问尹念发生了什么事,尹念只能解释,说她被讹了。 不久后,民警将杨永贵和杨永芳拉走了,这两人倒没有过激行为,只是不停地哭诉,尤其杨永芳,被拉走的时候哭天喊地的,眼泪哗哗往外流,好像真的死了妈一样,与昨天泼妇的模样截然不同。 这两人被带走后,尹念回到公司,已无心吃饭,同事全都知道了这件事,大家议论纷纷,一个又一个熟人要么私信她,要么主动过来询问,尹念只能一遍遍解释,解释到最后,连她自己都烦了。 一下午,尹念都没什么工作状态。临下班时,总经理将她叫到了办公室,让她看了一则新闻,新闻中报道了杨婆被撞的事情,里面有一段杨永芳的文字采访,还配了三张照片,一张是公司大楼外杨永贵和杨永芳在跪地哭泣,一张是尹念和民警在交谈,还有一张是尹念的近身照,拍的非常清晰。 “这个事,还是尽快处理一下吧。”总经理喝了一口茶,“如果让媒体过多报道,对我们公司的形象也是一种损害,会影响股价的。” “可我什么都没干,是他们在胡搅蛮缠。”尹念一肚子委屈。 “我当然知道,但这种事,有理也难说。”总经理端着茶杯,吹了一口气,“如果你需要帮忙,可以和我说,我去找董事长,让董事长给熟人打打招呼,看看能不能以最的成本摆平这事。” “怎么摆平?如果他们告我,那就走法律程序,我不怕,因为我确实没撞,他们根本没证据。” “摆平就是大家坐下来好好聊聊,说白了,他们还不是为了钱。” “我不会赔钱,一分都不赔。” “钱可以申请一下,先从公司拿。” “我不是没钱,如果赔了钱,就代表我真的撞了人,那就再也没法说清了。”尹念神情坚定,“这口气,我咽不下。” “你的感受我能够理解。”总经理喝了一口茶,“我还是那句话,如果需要帮忙,随时说。” “这事我会尽快处理好的。”尹念离开了总经理办公室。 今天尹念没加班,往常她都要加班至少两时,但今天实在没状态,她准备回去整理一下资料,提前联系律师,做到有备无患。 下楼的时候,尹念能切身感受到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她依然挺胸抬头,不疾不徐地朝前走,如果有人望向她,她会毫不犹豫地和那人对视,用自信的目光给予对方无声的回击。 尹念明白,真正的强大,源自内心。 从到大,尹念都是一个自信的女人,不管是在生活中,还是工作上,她都非常自信,她始终认为女人的美丽不应来自于外表,而应源自内心,虽然她的外表也很美丽,甚至十分出众,现年三十岁的她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大眼睛高鼻梁,面无表情的时候冷艳沉着,笑起来的时候热情大方,她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但也不会让情绪奴役自己。 尹念驱车离开公司,路上的时候,联系了一个李姓朋友,让其介绍一位在讹人方面有经验的律师,朋友说会尽快帮忙搞定。 快到区时,尹念发现区大门前围着一群人,在对面的树上,挂着一条白色横幅,横幅上写着几串大字,尹念只看了前几个字,便意识到,这是奔着自己来的,横幅上写着她的名字,写着她住在这个区,还写着她撞了人不承认。 尹念看见了横幅下的杨永贵和杨永芳,这两人跪在地上,朝周围人哭诉,人们围观着,讨论着,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撞人的来啦!” 人群自动围成一个圈,绕着奔驰车看。 尹念不准备下车,她知道下车没用,报警也没用,争吵更没用,反而还会让对方得寸进尺。她用力鸣笛,驱车前行,准备直接进入区。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男子忽然出现在车前,手中拿着一件蓝色运动衫,尹念一眼便认出,这件运动衫是她不久前去国外出差时为阳阳带来的,上面有运动员的签名,阳阳非常喜欢,经常穿在身上。 男子的脸上有一条刀疤,面色阴沉,目光锐利,一动不动地站在车前。 尹念能感觉出来,这名男子和杨永贵不一样,如果自己不停车,他很可能不会躲开,更何况,对方手里还拿着阳阳的运动衫。 尹念停车,拨打了老公的电话,没接通。 尹念一番思虑后下车,扫视了周围一圈,神情镇定。 “这件衣服,是我捡的,你见过吗?”男子晃着运动衫走了过来。 “你在哪里捡的?”尹念保持着冷静。 “这你就别管了。”男子掏出手机,里面有一张照片,是阳阳穿着运动衫在玩篮球的场景,男子说,“他和我说,他叫阳阳。” “你要敢动他一根指头,我绝不会放过你!”尹念双拳紧握,全身血液上涌,但面色依然平静,她努力克制着情绪,她知道,如果此时暴怒或歇斯底里,就会掉入对方的陷阱,也会让围观人看笑话。 “我动他干什么?我又不是坏人。”男子嘿嘿一笑,“不过,我也看不得撞了人想逃跑的人,更何况,撞的还是我妈。” 男子的脸骤然阴沉下去,目光如刀,紧盯尹念,步步逼近。 尹念笔挺地站着,直视着男子,没有丝毫惧色。 这时,手机响了,是老公打来的,尹念接听起来。 “怎么了?”梁志诚的声音传来。 “阳阳在家吗?” “在家,我刚在做饭,没听见电话。” “他还好吗?” “好啊,就在我身边,怎么了?” “没事,我在区门口,这就回家。” 尹念钻入车内,驱车前行,这一次,男子并未挡在车前,不过当尹念驶入区时,男子凑到车窗边,将运动衫挂在了车灯上,咧嘴笑着:“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杨永厉,相信以后我们会经常见面的,对了,你儿子很可爱,我很喜欢。” 第四章 反客为主 回到家后,尹念得知运动衫是下午梁志诚带阳阳上篮球课的时候丢失的。 “阳阳,以后看见刀疤脸的男人,一定要躲得远远的,那是个坏人。”尹念拉着阳阳的手,一脸严肃地告诫,随后她望向老公,“志诚,从今天开始,你要寸步不离地看着阳阳,不能让他离开你的视野,实在不行的话,就把我爸妈喊来一起看。” “没问题的,我能看好阳阳。”梁志诚说。 这时,门铃响了,说曹操曹操到,来人正是尹念的父母,他们就住在尹念家楼下。尹念父母都已退休,两人经常出游,享受生活,对带孩子这种事并不热衷,他们觉得孩子就应该由父母来带。 尹念母亲性子急,进门就问区外的横幅是怎么回事,尹念从头到尾解释了一番,这期间,尹念父亲接了好几个电话,都是打来询问尹念事情的,这件事在区内已经传开了。 事情传播的速度超出尹念的想象,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她的朋友们也都知道了这件事,尹念最好的朋友,大学室友韩朵朵,通过公·众号上的一篇文章知道了这件事。韩朵朵打来电话,和尹念聊了许久,与韩朵朵的交流,让尹念的心情舒缓了一些,不管怎样,至少她的挚友、老公、家人都是支持和相信她的。 临睡前,尹念的那位李姓朋友打来电话,说律师已经找到了,是鸿达律师事务所的资深律师,在处理讹人事件上非常专业,明天会联系尹念。 这一晚,尹念睡的并不安稳,一夜辗转,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天,尹念来到公司不久,就被告知,昨天那两个人又来了,但没在公司门口,而是在斜对面的广场里,同样的白布红字,同样跪坐在地向路人哭诉,今天,他们还将尹念的照片放大后打印了出来,和白布放在一起。 尹念再次报警,警察来了后,将那两人劝走了,因为他们没有危害公共安全,也没有抗拒执行公务,所以没理由将他们押回警局,只是口头教育了几句。 上的报道多了起来,虚虚实实,难辨真假,有说尹念撞了人的,有说尹念没撞的,但不管哪种说法,都配有尹念的照片和杨永贵杨永芳跪地哭泣的照片。 尹念从未想到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卷进络舆·论的漩涡中,成为主角,她从来都不怕当面应对,不怕走法律流程,但面对这种“软暴力”,却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上午十一点,总经理再次将她叫到了办公室,尹念态度依然坚定,但鉴于对公司声誉潜在的损伤,她认同了总经理的部分观点,让其利用董事长的人际关系,去探一下对方的需求,一来是为了稳住对方,二来知己知彼,才能对症下药,而尹念这边,则要尽快收集资料和信息,做好走法律程序的准备。 下午三点,尹念请了三个时假,去见律师。 公司斜对面的若木咖啡厅,尹念到的时候,律师已经在等着她了。 是一名年轻男律师,穿一身笔挺西装,短发,五官俊朗,身材匀称。 “我叫严铭,这是我的名片。”律师微微颌首,递上名片。 “你好,严律师,我是尹念。”尹念看对方比较年轻,出于好奇,开口问,“冒昧地问一句,你多大了?” “今年八,我从岁就当律师了,已经在鸿达干了六年。如果你想看我的履历,我这里有,在民事纠纷这块,我处理过多起比较知名的案子,都是能查到的。”严铭不卑不吭地说。 “这倒不用,李哥介绍的的人,肯定不会错。”尹念深吸一口气,进入正题,“咱们谈谈案子吧。” 尹念将她如何遇到杨婆,又是如何被杨婆的儿女们讹的整个过程说了一遍,严铭耐心听完后,又问了几个问题,总结般地道:“人证有三个,杨婆、你自己、你儿子阳阳;物证有两个,汽车本身和行车记录仪。杨婆的口供警方已获取,阳阳虽然年纪,但口供也有较大参考价值,还是得想办法让他说出来。目前最重要的物证是汽车和行车记录仪,首先确定一下,汽车没有任何损毁对吗?” “没有……哦,不,前天出过一次事故,留下一点剐蹭痕迹,还没来得及修理,不过有录像能证明。”尹念说。 “好的。”严铭记录下来,接着问,“你刚才说,行车记录仪上的那一个时录像被删除了,但被谁删的不知道是吗?” “我猜测是杨婆的儿女们干的。” “有可能,他们的动机最大。”严铭轻敲钢笔,“那一个时录像虽然被删除了,但如果我们能找到删除录像的人,并证明其和杨婆被撞事件有直接利益关系,问题便可迎刃而解,法庭上,既可以当做重要佐证,证明你没撞人,又可以反手告他们故意销毁物证、意图陷害他人的罪名,让他们为其行为付出惨痛代价。” 尹念默默点头,心想对方不愧是专业的,一下就点出了问题关键点。 “如果他们告你肇事逃逸,我们就顺其自然,设下陷阱,等他们往里跳,如果他们不告你,而是继续用诽谤的方式污蔑你,那我们就收集证据,主动出击,反告他们销毁物证和陷害罪。”严铭字句铿锵地说。 “我觉得可以……”经过严铭这一分析,尹念原本有些担忧的心放了下来。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查是谁删除的那段录像。”严铭收起了记事本。 “去医院查监控吗?”尹念之前也想过这个办法,“医院会配合吗?” “私人去查很可能不会,但我和你一起,情况就不一样了,律师相当于一张通行证,可以免除许多手续上的麻烦,当然,如果对方执意不肯,我们律师事务所也会提供技术和人脉支持,所以,放心吧。”严铭微微一笑,露出一颗虎牙,让他严肃的脸上凭添了一丝可爱。 下午五点,他们驱车一个多时,来到了那家医院。 严铭径直去往医院保卫科,亮出律师资格证,呈上名片,表明身份,说是陪同委托人一起,前来调查取证,希望院方配合,保卫科的人一看证件,再交谈几句,便知严铭是专业的,并未过多询问,登记身份后,按照严铭的要求,将前天早上八点到中午十二点的录像调了出来。 录像加速播放,过程枯燥乏味,但严铭一丝不苟,双眼紧盯画面,目光炯炯有神,半个多时后,就在尹念眼睛开始酸痛的时候,严铭忽然说:“有了!” 录像显示,上午十一点,有一个穿着一件黑色外套的人靠近了奔驰车,打开车门,钻进车内,在里面呆了三分钟左右,然后急匆匆弯腰离开,此人前脚刚走,尹念和民警后脚就来了,查看行车记录仪。 因为摄像头离的较远,且地下车库内光线昏暗,此人又戴着连衣帽的缘故,所以完全看不清面容,只能根据其身形和穿着推断,应该是一名男性。 严铭将画面定格,截图后放大,问尹念:“眼熟吗?” 尹念看了许久,眉头轻皱:“好像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 严铭分析起来:“根据画面比例推测,此人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身形偏瘦,他接近车辆时,没有迟疑,是直接走过去的,靠近时按了一下手中的车钥匙,随即打开车门进入车内,动作娴熟自然,说明他提前知道了车的位置和牌号。” 尹念的脑海中闪过了杨永贵粗壮的身躯,杨永芳红色的波浪头,还有杨永厉瘦削的身影,她觉得此人有点像杨永厉,但杨永厉身高好像不大够…… “还是没想起来吗?”严铭问。 “没有……”尹念奋力思索着,但越是着急,越是想不起来。 “别急,我们已经知道了时间节点,找出这个人是迟早的事。”严铭记录下周围的车牌号,其中一辆奥迪a6就在尹念的奔驰车斜对面,如果该辆车内也有行车记录仪,当车前出现移动物体时,记录仪中的移动侦测功能会自动记录下来,也许能拍到此人正脸。 “你在这里继续想,我去地下车库一趟。”严铭快步走了出去。 尹念坐在座位上,一遍遍地看录像,绞尽脑汁地思索着此人的形象,她总有种熟悉的感觉,却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十多分钟后,严铭打来电话,语气急促:“尹念,我这里有重要发现,你快来一趟地下车库!” 尹念急匆匆来到车库,严铭正在和一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子交谈,尹念走过去后,严铭简单介绍了两人的身份,原来,这名女子就是奥迪车的车主,严铭来到车库后,发现奥迪车依然在原位置,车上留有车主电话号码,他拨打了电话,将女子叫了出来。 在严铭和尹念的共同说服下,女子最终同意,查看了行车记录仪,果然发现昨天十一点半左右,记录仪曾短暂启动过,记录下了大约一分钟左右的视频,女子将视频调了出来,让他们观看。 录像显示,十点五十九分,一名黑衣男子从斜对面出现,进入了奥迪车行车记录仪的移动侦测区域,但此时只能拍到他的下半身,半分钟后,男子走到了奔驰车前,此时能拍到他的全身了,但因为他戴着帽子,且光线不饱和的缘故,依然不是很清晰,当黑衣人拉开车门,弯腰进入车内时,在短暂低头的瞬间,他的脸终于映照在了光亮之下,霎时间,尹念发出了一声惊呼,巨大的震惊让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后仰,差点翻倒在车内。 “怎么可能……”尹念满脸惊讶。 “你认识他?”严铭将画面定格后问。 “何止是认识……”尹念紧抓着车座,面色苍白,“他是我老公。” 第五章 阴差阳错 晚上七点,尹念回到了家中。 “志诚,我有话问你。”尹念朝卧室喊了一声。 梁志诚出来后,见尹念身后跟着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便问:“这位是?” “他是我的律师。”尹念面色凝重地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梁志诚感觉尹念的情绪有些反常,他没有多问,默默坐了下去。 “志诚,前天上午,你是不是去了医院?”尹念直视着梁志诚的双眼。 “这个……”梁志诚面色微微一变,局促地在椅子上扭动了两下。 “你是不是偷偷进了我的车,删除了行车记录仪里的那段录像?”尹念继续问。 “我……”梁志诚咽了一口唾沫,欲言又止。 尹念见梁志诚神色犹豫,目光仓惶,知道确实是他干的没错了。 “告诉我,为什么?”最后三个字,尹念几乎是咬着牙根说出来的,在回来的路上,她想过许多种解释,但哪一种解释都讲不通, 梁志诚低着头,默然不语。 阳阳不知何时站在了卧室门口,默默看着客厅内发生的一切。 “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为什么要删除录像?为什么要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尹念怒声问。 “等会我们私下说可以吗……”梁志诚神情窘迫,看了一眼严铭。 “就现在,当着我律师的面,给我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志诚犹豫着,直到他察觉到尹念的情绪要爆发时,才终于开口:“我没跟踪你……是阳阳发信息告诉了我这件事,我打电话向你确认时,你已到医院,你说没事,会处理好的,便挂断了电话,我想帮忙,于是开车去了医院,在地下车库看见了你的车,想先从车上拿点东西,再上去找你……出于好奇,我看了行车记录仪里的录像……” “然后呢?” “我发现,录像里,你——”梁志诚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确实,撞了那个老人。” “什么?!”尹念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录像里,你确实撞了那个老人,我当时以为你是想隐瞒真相,却忘了删除录像,就在那时,我看见你和警察一起下楼了,情急之下,我来不及多想,便删除了录像……” “你在撒谎!”尹念指着梁志诚,“你为什么要撒谎?!” “我是真的看见了……” “根本就没发生的事,你怎么可能看见?!”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严铭忽然说:“对不起,打断一下,梁先生,难道你不知道,删除了录像后,不管尹念撞了人,还是没撞人,都没法证明清白了吗?” “我当时只是想帮她,以为那个老人已经死了,以为警察是来找证据的,情急之下,根本来不及多想,就删了……如果我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肯定不会删的。”梁志诚用力搓着自己的头发,神情懊悔。 “也就是说,你确定录像中尹念撞了那个老人?”严铭问。 “我当时是很确定,但我现在有点怀疑了,相比录像,我更相信尹念。”梁志诚看了一眼尹念,“所以,我觉得可能是我当时太紧张了,没看清……” “你在没看清录像的情况下,就将其删除了?” “这都是我的错……” “这个错,可有点大。”严铭望向尹念,“所以,尹女士,我想最后再确定一下,你确实没撞人对吗?” “我当然没撞人!”尹念直视着严铭,“难道你不相信我?” “我是你的律师,我永远都会相信你,这是我存在的理由。”严铭深吸一口气说,“现在,录像既然已经被你老公误删了,那么接下来,我们就要改变策略了,需要重新制定行动方案。除此之外,还请你老公不要再和别人说他看见录像的事了,这对我们极为不利,我们就当录像是被杨婆的儿女删除的,可以吗?” “可以。”梁志诚抢先说。 “那行,今天有点晚了,我回去整理一下资料,咱们明天再联系。”严铭起身朝外走去,走了几步后,他回头望向卧室门口的男孩,“你就是阳阳吧?” 阳阳默默退回卧室,关上房门,没给严铭询问的机会。 严铭耸了耸肩:“看来他有点怕生。” 严铭走后,尹念问梁志诚:“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撒谎?” 梁志诚摊开双手:“我刚才说的都是实情,我确实是因为看见警察来了,情急之下才删除的录像……关于录像中的内容,可能是我没看清楚,毕竟当时时间太紧迫了……” 尹念盯着自己的老公,盯着这个性格温柔,善解人意,比自己一岁的男人,她知道梁志诚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撒谎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挠胸口,可今天晚上,他一次都没挠,凭直觉,尹念觉得老公没说谎,不过,她还有一事不明,便问:“你删除了录像后,为什么直接走了,没去找我?” “我其实没走……我当时就在车库,我看见了你和民警在争执,看见你忽然开车走了,还看见那两个人在后面追你,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我根本来不及出来……再然后,你打电话跟我说事情已经处理好了,要继续郊游,我不想让这件事影响你的行程,便没说……” “那回来后你为什么没说?”尹念追问。 “事情发展的太快,我都还没想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发现了……”梁志诚望着尹念,目光坦诚。 对视片刻,尹念长吁一口气,缓缓靠在沙发上:“这下,你可把我害惨了。” 梁志诚坐到沙发上,抱住尹念:“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卧室的房门打开了一条缝隙,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躲在门缝后面,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外面的一切。 第六章 双方对峙 第二天一早,尹念刚到公司,总经理便将她叫到了办公室。 总经理开门见山地说:“董事长那边通过关系,联系上了一个中间人,给双方提供了一个坐下来聊聊的机会,看能不能和平解决此事。今天中午十二点,通威酒店,我已经订好了包间,对方及律师会出席,你也把律师带上,到时大家敞开了聊。” 尹念答应下来,她本不打算和对方调解的,但鉴于那段录像是老公删除的,她失去了反客为主的机会,此时坐下来聊聊倒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可以让对方消停一下。 离开办公室后,尹念通知了严铭,让其中午过来一趟。 中午十一点半,尹念,严铭,总经理胡轩,三人一起前往通威酒店。 来到包房没多久,那名中间人便到了,胡轩为双方做了介绍,中间人是五岗区派出所的副所长,和董事长是好朋友,与胡轩也见过几次,人称老邓。 中午十二点整,包房的门被推开,一名穿着蓝色西装的短发女子跨步走入,女子身材高挑,简妆干练,神情冷艳,清冷的目光环顾包房一周,最后落在了尹念脸上。 在短发女子身后,跟着一男一女,均是西装革履,腋下夹着公文包,当他们走入后,杨婆的三个儿女才相继进入,杨永厉走在最前面,杨永芳和杨永贵紧随其后。 落座后,老邓给双方做了介绍,短发女子是杨婆方请的律师,名叫于蔚然,那一男一女是她的助手。杨婆的三个儿女显然经过律师的刻意叮嘱,整个过程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尹念,眼里充满仇恨和愤怒。 老邓见双方的情绪从一开始就很紧张,有意缓和一下,说了几句场面话,让大家边吃边聊,但除了胡轩迎合外,没有任何人理他。 “说说吧,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尹念主动开口,她知道对方肯定早就调查过她,与其在这里相互瞪视,浪费时间,不如直截了当地说出需求。 于蔚然朝身后比出一根手指,坐在她右手边的男助手将一个文件夹放在了桌上。 “鉴于杨婆当前的情况,以及这件事对她以后生活所带来的影响,我们综合评估,得出了这样一个结果。”于蔚然的声音也和她的表情一样,冷冷淡淡,不带一丝感情,她把玩着手中的钢笔,似笑非笑地说,“如果我是你,就会在杨婆病情恶化前,尽快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严铭在记事本上记录下来“病情恶化”四个字,作为资深律师,他敏锐地意识到,对方这是在用杨婆的性命作为谈判筹码,而且是极其重要的筹码,这个筹码一旦祭出,尹念将处于十分不利的地位。 严铭将这四个字给尹念看了,又低声在尹念耳边解释了几句,尹念显然也想到了,不过她不以为然,毕竟人不是她撞的,恶不恶化她可管不着。 尹念打开文件夹,里面共有三份文件,她和严铭一起观看起来。 第一份文件是杨婆的伤害汇总,包含伤情鉴定、愈后理疗、心理影响等等,但凡能加上的,全都加上了。 第二份文件是杨婆车祸的过程,基本上来自杨婆的口供,文件中表明,杨婆那天是上山采药,穿过马路时,被一辆尾号0八的白色奔驰车撞倒,她迷迷糊糊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人下了车,那之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三份文件是从法律的角度,对案件进行的综合剖析,如果诉讼,成功概率有多大,如果成功,对方会赔偿多少钱,会坐多少年牢,而在这期间,若是杨婆病情恶化,则会加重多少赔偿和坐牢时间。 在第三份文件里,尹念终于看到了具体的赔偿数字:10万人民币。 “你们这是在敲诈。”尹念极力压抑着体内的愤怒。 于蔚然嘴角上扬,轻笑一声,她身后的两位助手均是面露不屑。 “虽然数字有点高,但这并不属于敲诈。”严铭低声在尹念耳边说,“不过,我们可以将这一条纳入佐证库,以此来证明他们是在利益驱动下的非法谋财。” 于蔚然轻敲桌面,冷声说:“10万,是诉讼成功后,你需要赔的钱,那时,你不仅要赔钱,还要坐牢,我相信,很多人宁可主动赔钱,也不愿意坐牢,毕竟,坐牢是一辈子的污点,钱没了可以再赚。” 于蔚然环顾周围一圈,继续说:“鉴于现在我们有这样一个可以坐下来聊聊,不用诉讼,和平解决的机会,你现在只需赔八0万就可以了。” 于蔚然晃了晃手指,男助手拿出一份新的文件夹,推给尹念:“调解书我们都已经写好了,你看看,如果没问题,你拿钱,我们签字,这个事情,就算彻底解决了,不管以后杨婆怎样,都将与你无关,而在不篡改结果的前提下,我们也会用委婉的说法扭转大众对你的看法,让你不再因这件事而受到困扰。” 尹念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两下,面前这个女人说话的态度就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一样,她的表情、语气、用词,全都在表明,让尹念拿出八0万作为赔偿费,是对尹念的一种仁慈和宽容,这让尹念如何受得了? 尹念拿起调解书,连看都没看,当场撕的粉碎,扔向了于蔚然和她的两个助手,纸片像雪团一样砸在他们身上,四散飘落。 尹念双手按着桌面,瞪视于蔚然,一字一句地说:“颠倒黑白,无视真相,为了赚钱,连良心都不要,你们就是这么当律师的吗?!” 男助手腾地一下站起来,于蔚然伸出一根手指,朝下压了压,男助手坐下后,于蔚然冷笑说:“尹念,这是你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不久后的将来,你会为今天的行为而后悔的。” 尹念凑近于蔚然,同样冷笑着:“那我也为你做一个预言,将来,当你临死时,也会为今天昧着良心干的这些肮脏事而后悔的!” 说罢,尹念不理严铭的暗示,大步离开,她知道,呆着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调解是不可能调解的,必须要用法律手段强硬地回击他们。 “等等。”于蔚然忽然开口,语速缓慢,带着一丝傲然。 尹念没回头,但脚步放慢了一些。 “你看看这是什么?”于蔚然说。 尹念扭头望去,一看之下,不由吃了一惊。 于蔚然的手中,拿着一张放大过的照片,照片中是一条白色毛巾,毛巾上有着斑驳血迹,在毛巾中间,隐约可见一行诗句:脉脉尹梁,念念勿忘。 尹念认出来,这条毛巾是去年生日时,韩朵朵送给她的,这是韩朵朵花了两个月时间亲手编织的,上面那句诗,是韩朵朵专门绣上去的,寄托了她对尹念和梁志诚的祝福,尹念很喜欢这条毛巾,一直放在车上,偶尔跑步的时候会拿出来用。 “眼熟吗?”于蔚然似笑非笑地盯着尹念,“看你的表情,应该是眼熟了。” “你从哪里偷来的照片?”尹念问。 “偷?”于蔚然摇头,“这是我们光明正大找到的。” 在于蔚然的示意下,女助手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个透明袋,透明袋里,装着一条白色毛巾,毛巾上血迹斑斑,和照片上一模一样。 于蔚然指着透明袋说:“这条毛巾,是我们在车祸现场附近的山坡下找到的,上面的血迹我们已经鉴定过,是杨婆的,已经干涸了三天,也就是说,毛巾就是在车祸当天被扔下去的,除此之外,我们还在毛巾上发现了一些车漆,经过鉴定,车漆和你那辆白色奔驰的车漆一致。” 尹念忽然感觉有些头重脚轻,她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子,轻咬牙关:“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们这是在制造伪证诬陷我……” 于蔚然冷笑:“拜托,我们是律师,没人比我们更清楚制造伪证的后果。而且,如果我们真要制造伪证,会制造这么低端的吗?你也太瞧我们了。尹女士,我倒是想问问,毛巾上面的脉脉尹梁,念念勿忘,是什么意思?” 尹念走到桌前,想要去拿那条毛巾,被女助手拦下了。 于蔚然面色一沉:“怎么?想抢证据?直接销毁?” 严铭走了过来,对于蔚然说:“至少让我们看看真假吧。” 于蔚然看了一眼严铭,晃了晃手指,女助手将透明袋举到身前,距离尹念一米左右,男助手站在旁边,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状况,尹念凑过去,仔仔细细查看袋子里的那条毛巾,她看见了毛巾上的八个绣字,看到了‘念’字底下还有一个型的‘心’,那是韩朵朵专门设计的,除此之外,她还看见毛巾边缘处有几条较粗的线头,那是她前段时间缝补时留下的。 这些细节,都代表这条毛巾就是韩朵朵送给她的那条。 看完后,女助手谨慎地将毛巾重新装进了公文包里。 于蔚然轻敲桌面:“现在,你有一个机会,可以把这条毛巾带走,将这件事彻底了解,否则,我们明天就会将这条毛巾连同其他证据一起,递交法院,提起诉讼,那时,可就回不了头了。” 尹念看了一眼严铭,后者眉头紧锁,沉默不语,显然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尹念深吸一口气,决心已定:“既如此,那就法院见!”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严铭紧随其后。 片刻后,于蔚然起身,轻抚袖口的褶皱,望向老邓,微微颌首:“邓所长,抱歉了,我们已经尽力,可她执迷不悟,我们也没办法。” 于蔚然转身离开,两个助手紧随其后,杨婆的三个儿女跟在最后,亦步亦趋。 众人相继离开,包间内只剩下了胡轩和老邓两个人,两人对视一眼,摇头苦笑,他们苦的并不仅仅是调解失败,还苦这一桌子的菜要怎么才能吃完。 第七章 一条毛巾 “那条毛巾是怎么回事?”走出包间后,严铭问尹念。 “我也不知道。”尹念疾步匆匆,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毛巾是你的吗?”严铭追问。 “应该是,但我需要确定一下。”两人步入电梯,此时,于蔚然一行人也走出了包间,于蔚然嘴角上扬,远远地朝着尹念笑了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尹念快速按了一下关门键,当于蔚然那张脸消失在电梯缝隙之后,她才厌恶般地说:“这个女人真让人恶心,我再也不想看见她了。” 严铭长吁一口气说:“我之前就听说过她,但今天还是第一次见。” 尹念眉头一皱:“怎么?她很出名?” 严铭说:“也不算很出名吧,她是洁德律师事务所的头牌律师之一,最擅长的就是这种颠倒黑白的民事辩护,据说,他们事前会收很少的钱,但事成之后会从中收取高额提成,正因此,她们才会不遗余力地收集资料和证据,想要胜诉。” 尹念嫉恶如仇地说:“一群利益驱使的社会蛀虫,靠冤枉别人过活,早晚遭天谴!” 严铭沉吟说:“不过,我觉得她们不会刻意伪造物证,因为这关系到她们整个律师事务所的名声,她们不可能拿一个案子冒这么大风险。” 尹念轻哼一声,没有说话。 此时,电梯到了一楼,尹念走出之后说:“如果毛巾真是我的,会有什么影响?” “会非常不利,虽然不是直接证据,但你必须要向法官解释清楚,毛巾为什么会在那,为什么会同时有鲜血和车漆。” “我不知道毛巾是怎么回事,我没用它擦过杨婆,更没将它扔到山坡下,我一直很珍惜它,她是我朋友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严铭默默观察着尹念的侧脸。 尹念走了几步,发现严铭在观察自己:“怎么?你不相信我?” 严铭耸了耸肩:“我当然相信,你是我的委托人,我怎么可能不信你。但无论如何,你都要找一个理由解释毛巾的事,你不可能和法官说你不记得了,那样法官会认为你在糊弄。” 尹念加快了脚步:“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现在就去确认一下毛巾是不是我的,然后再讨论后续的事。” 来到公司地下车库,尹念打开车门,进入里面一番搜寻,并未找到那条毛巾,如果毛巾没在车里,就只可能在家里了,可她明明记得,郊游前两天,她才刚刚将毛巾洗了一次。 当尹念在车内寻找毛巾的时候,严铭围着车转了一圈,蹲在车头前仔细观察那道剐蹭痕迹。 “你在看什么?”尹念来到严铭身后,问道。 “没什么……”严铭起身笑了笑,露出一颗虎牙。 “我知道你肯定也在怀疑我到底撞没撞,对吗?”尹念直视着严铭。 此时,两人相距不到半米的距离,严铭隐约能看见尹念脖颈上的细微绒毛。 “来都来了,就稍微看看嘛。”严铭挠了一下头,不知为何,一向沉着自信的他,此刻忽然产生了一丝羞怯的感觉,他不确定是因为尹念离他太近,还是他的怀疑被尹念揭穿的缘故。 “现在你已经看完了,所以,结果呢?”尹念问,微微挺了挺胸膛,直视着严铭的双眼。 “这块痕迹很,没有明显凹痕,看起来像是慢速下的剐蹭,不像是撞击。”严铭如实说,尹念的身高和他差不多,对视片刻,严铭主动往后退了一步,目光瞥向了不远处。 “好吧。”尹念缓缓露出了一抹笑容。 严铭没读懂这抹笑容的意思,不过,他在尹念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一丝温柔和暖意,不同于这两天所展示的冷艳和强势。 离开地下车库后,尹念打电话和总经理请了一下午假,准备回家找那条毛巾,再和严铭商量后续的计划。 半时后,尹念载着严铭来到了住处。 “一起上去吧。”尹念说。 “我也上去?”严铭有些迟疑,昨天他上去是因为尹念要当面质问梁志诚,他有在场的充分理由,今天似乎没那个必要。 “上去休息一会,然后咱们就在家里聊。” “也行。”既然尹念主动邀约,严铭便不再多言。 上楼开门后,尹念听到客厅内传来了交谈声,她走过玄关,看见客厅内有好几个人,老公梁志诚,父亲母亲都在,还有一个人,出乎她的意料,是她最好的朋友,闺蜜韩朵朵。 韩朵朵看见尹念后,主动迎上去,拥抱了尹念。 “我给你发消息,你一直没回,我以为出事了,就过来看看,顺便也来看看叔叔阿姨。”韩朵朵看着尹念,关切地问,“你还好吧?” “还好……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不是在丽江旅游吗?” “听说了那件事后,我就立马赶了回来,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我上午一直在忙,都没时间看手机。”尹念拉着韩朵朵的手坐下。 韩朵朵五官秀丽,皮肤白皙,身材纤细,穿一身白色长裙,配上漆黑的瀑布一样的长发,全身上下弥漫着一股文艺气息。 看见韩朵朵后,尹念焦躁的心缓和了许多,有韩朵朵陪在身边,很多事就会显得没那么艰难,这是韩朵朵给予尹念的内心支持,和老公以及家人的那种支持不一样。 尹念和韩朵朵认识了十一年,她们大学就是好友,形影不离,毕业后也经常联系,一起吃饭,尹念结婚时,韩朵朵是尹念唯一的伴娘,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尹念是工作上的女强人,韩朵朵则对按部就班的工作毫无兴趣,她喜欢旅游,在旅游的过程中,拍照写游记,赚稿费养活自己。 韩朵朵就像尹念的另一面,尹念在韩朵朵身上,看到了她想要去做,却没时间去做的事情,同时,韩朵朵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也让尹念非常欣赏。 “我本想坐坐就走,晚上再来看你,没想到你竟然回来了。”韩朵朵笑了起来,“难道你闻到了我身上的味道吗?” “我说大老远怎么就闻到了一股香味呢,原来是你啊。”尹念的心情放松了一些,和韩朵朵在一起时,她开玩笑的频率都会高很多。 “这位是?”韩朵朵望向严铭。 “他是我的律师,我们回来处理点事。”一说回正事,尹念就严肃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说,“今天上午,我们和对方律师见了一面,对方提出要八十万私了,否则,就提起诉讼,让我坐牢,对方还带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证据,一条毛巾,就是去年过生日时,你送给我的那条,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那可是我一针一线缝的呢,那条毛巾怎么了?” “他们在车祸现场附近找到了那条毛巾,上面有杨婆的血迹,还有车漆。” “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我想确定一下,那条毛巾只有一条是吗?” “是啊,就只有一条。” “好,那我先找找是不是在家里。”尹念进入卧室,开始寻找。 尹念母亲和韩朵朵也跟着进入卧室,和尹念一起寻找。 尹念母亲性子急,一边找,一边嘴里嘟囔着什么,大概意思是那个杨婆就不应该救,惹上一身麻烦不说,现在全区的人也都知道了,天天跑家里问,他们二老都不敢呆在家了,只能上来躲着。 尹念对母亲的唠叨习以为常,她装作没听见,专心寻找,从衣柜到阳台,从床上到床下,全部翻找一边,没有找到。其实,在车上没找到的时候,她就已经不抱希望了。 回到客厅,尹念的脸色有些难看,她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也就是说,毛巾真是你的?”严铭问。 “目前来看,基本是了,但我不知道它是怎么跑到那里去的。”尹念说。 “好,别的我们先不管,我们就假设,他们是真的在山坡下找到的,毛巾上真有杨婆的血迹和车漆,虽然这只是一个佐证,但我们也要和法官解释清楚。”严铭翻开记事本,“你想到合理的解释没有,如果没想到,我就帮你想。” “你先说说你的看法吧。”尹念望向严铭,通过这两天的接触,尹念已经对严铭产生了信任感。 “我们就说你用毛巾擦过阿婆的身体,然后忘记放回车里了,留在了那里,被风吹下了山坡,至于车漆,毛巾本就在你车上,蹭点车漆也很正常,再说了,谁能证明车漆就是你车上的呢?” “可是……这不就撒谎了吗?” “撒谎是为了使逻辑更合理。” “可当我们用一个谎言去掩饰另一个谎言的时候,势必就会引出更多的谎言,一旦开了这个头,后续就会很被动。” “我理解你的担忧,那你说说你的看法吧。” “我觉得,我们还是先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到了开庭时,依然没搞清楚,再用你的刚才的说法也不迟。” “可以。”严铭果断地说。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还有反客为主的机会吗?”尹念问。 “从目前来看,反客为主的可能性很了,只能见招拆招。虽然我想很在毛巾上作文章,通过证明那是一个伪证来倒打一耙,但我觉得她们不可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所以就干脆不管了。”严铭将记事本翻开新的一页,左右环顾,“阳阳呢?” 尹念望了一眼卧室,房门闭着,但留有一条缝隙,尹念问:“怎么了?” 严铭解释道:“既然双方都没有直接物证,但人证和口供就很重要了,杨婆的口供因为她年纪太大,脑子迷糊,本身就打折扣,我们这边,阳阳虽然年龄,但至少脑子是清醒的,如果能得到阳阳的完整口供,可能会有很大帮助,至少让我们有了一定的筹码,不至于完全被动。” 尹念点了点头,这一点她早就想到了,但警察问过阳阳,她自己也鼓励过阳阳几次,可阳阳一谈及此事,整个人就十分紧张害怕,逼的急了,就会哭,阳阳本就不是个爱说话的孩子,出了这事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尹念面露担忧:“我怕这事对阳阳有不好的影响,毕竟他还那么。” 严铭摇了摇头:“如果实话说话,不会有任何影响,反而是憋在心里或说假话,才会真有影响,我们要鼓励和引导他说出来,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任何能帮助你摆脱嫌疑的机会,都不能放过。更何况,如果阳阳一直不录口供,于蔚然那边反而会利用他做文章,反向证明人就是你撞的,毕竟你不可能让儿子帮你做伪证。” 尹念意识到严铭说的有道理,不管怎样,阳阳都需要说出来,对她、对阳阳自己,都有好处。 想通这一点后,尹念朝着卧室的方向喊了一声:“阳阳,出来一下。” 卧室内静悄悄的,没有动静,那条缝隙不知何时已经掩上了。 尹念正欲再喊,梁志诚站起身:“我去叫他一下吧,可能睡着了。” 梁志诚先敲了两下房门,然后才推开,轻声问:“阳阳,睡了吗?” 阳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梁志诚坐到床边,轻抚阳阳的肩膀:“不舒服吗?” 阳阳看了一眼梁志诚,摇了摇头。 梁志诚抚摸阳阳的脸颊:“我家阳阳最乖了,大家都在客厅,你朵朵阿姨也来了,我们有几个问题想问你,能出来一下吗?” 阳阳默默点头,没有说话。 梁志诚将阳阳从床上抱了起来,笑着说:“我家阳阳又重了呢。” 第八章 儿子证词 阳阳坐在沙发中间,身侧是梁志诚和尹念,对面是韩朵朵和严铭,斜对面是姥姥姥爷。 “阳阳,能把咱们旅游那天,遇到杨婆的过程和大家说一遍吗?”尹念问。 阳阳脑袋低垂,双手交叉在一起,扭动着手指头。 “阳阳,没事的,大家都在,你不用担心。”姥姥也跟着一起劝导。 “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只要据实说,就没问题。”姥爷在旁边附和。 阳阳紧抿嘴唇,用力扭动着手指。 “阳阳,阳阳——”韩朵朵喊了两声,阳阳才抬头望向她,韩朵朵露出一抹微笑,柔声说,“男子汉要勇于说出自己害怕的事情,勇于直面恐惧,我知道你是个男子汉,对不对?” 阳阳吸了一下鼻子,然后看了一眼梁志诚。 梁志诚轻抚阳阳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男子汉既要勇敢面对恐惧,也要诚实守信,做一个诚实的人比什么都重要。爸爸希望你能如实说出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只需按照你记忆中的去说就可以了,这里没有任何人会给你压力,也不会有人逼迫你,不管你说的怎样,我们都不会责怪你,你妈妈也不会。” 尹念点了点头,既是赞同梁志诚,也是对阳阳表达她的态度。 阳阳扭动着双手,紧抿嘴唇,看起来极为纠结,梁志诚一直在鼓励儿子,他知道儿子性格内向,腼腆害羞,不像很多孩一样喜欢热闹,他还知道儿子绝对是一个诚实善良的孩子,只要他开口说了,肯定就是真的。 在众人的连番鼓励下,阳阳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当时坐在后排……没怎么看清……”阳阳轻声说。 “没事,把你看到的说出来就可以了。”梁志诚轻抚阳阳的后背,鼓励着。 “那天早上有雾……山路上车辆很少……妈妈正在和我聊天,问我开学了,想要什么礼物,我说不用……就在那时……”阳阳的音量越来越低,众人屏息凝神倾听着。 “就在那时……前方路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黑影,隐藏在雾气里,模模糊糊,看不清楚……”阳阳的身体忽然颤抖起来,声音也跟着一起颤抖,“妈妈看见了那个黑影……可已经晚了,车距离黑影很近了……妈妈刹车的同时,车撞到了黑影上……在那一瞬间,我看见黑影扭头看向了我……那是一个老人,脸上充满惊恐……我听见她发出了一声锐利的尖叫,然后像一只鸟一样被撞飞了出去……” “什么?!”尹念早已听得眉头紧皱,此时终于忍不住,奋然起身,被梁志诚一把拉住,按着她的肩膀,低声劝说:“你先别急,听阳阳说完,不是我们鼓励阳阳说出来的吗?来,阳阳,你继续说。” 阳阳低下头,蜷缩着身子,神情紧张,不敢说了。 “你看,你把阳阳吓着了。”梁志诚望向尹念,“别激动,先让孩子说完吧。” “可他在撒谎啊。”尹念语气激动。 “先说完,再讨论撒没撒谎的问题,可以吗?”梁志诚说。 尹念从梁志诚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罕见的愠怒,她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梁志诚又是一番引导和鼓励,阳阳终于再次开口:“妈妈撞到了那个老人……车在路边骤然停下……妈妈的头撞到了方向盘上,受伤了……” 说到这,阳阳看了一眼尹念,尹念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她的额头上有一个包,依然没消肿,前天的时候,她还在想这个包是怎么来的。 阳阳低下头,声音细弱蚊蝇:“妈妈下车后……那个老人躺在路上,蜷缩着身子,全身是血……妈妈蹲在地上,查看老人的情况,不久后,我听见妈妈喊了一声……接着,妈妈突然晕倒在了地上……” “这——”尹念正欲说话,被梁志诚拉住,用眼神示意她让阳阳说完。 阳阳像是发寒一样,全身一阵打颤,面色苍白,眼里满是紧张,他沉默了一会,才说:“我下车喊妈妈……妈妈没醒,我打电话给爸爸,山上没信号,我发信息,也发不出去……我怕极了……” 阳阳低声哭了起来,梁志诚帮其擦干眼泪,轻抚其后背。 阳阳一边哭,一边说:“过了好一会,妈妈才醒来……醒来后,妈妈告诉我要将老人送往医院……到了医院后,妈妈和医生说人不是她撞的,是她救的,她和老人的家属也这么说,和警察也这么说……所以,当别人问我的时候,我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因为我不想撒谎,但我又怕说出实话,妈妈会生气,而且,我也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这么说……” 阳阳趴在梁志诚的怀里哭了,瘦削的后背一耸一耸,看起来可怜又无助,年纪的他肯定无法理解这件事的深层含义,他看到的真相和妈妈说出的真相完全不一样,他搞不懂这是为什么,迷惑不解,从而紧张害怕。 梁志诚柔声安慰:“没事了阳阳,有些话,说出来就好了,妈妈不会怪你,我们也不会怪你,但你要保证你说的是实话,能告诉我们,你说的是实话吗?” 阳阳抬起头,看了一眼梁志诚,随后又依次望向对面的严铭和韩朵朵,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尹念脸上,尹念神情复杂地看着他,阳阳缓缓点头,眼神中多了一丝坚定:“我没撒谎。” 当阳阳说出这句话后,尹念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身体软绵绵的,她背靠沙发,用力按着额头,大口喘气。 韩朵朵来到尹念身旁,握着尹念的手,默默地给予支持和鼓励。 尹念不停地深呼吸,当她感觉恢复的差不多了之后,才望向阳阳,用一种极力克制但依然激动的语气说:“阳阳,你为什么要撒谎?!” 阳阳躲进梁志诚的怀里,沉默着,哭泣着,害怕着。 “当时情况明明就不是那样,你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尹念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她原本寄希望于儿子的口供能帮她摆脱嫌疑,但没想到儿子竟然说出了这番话,他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撒谎说她撞了那个老人。 面对妈妈的严厉质问,一向寡言少语,不怎么有剧烈情绪波动的阳阳忽然大喊一声:“我没有撒谎,是你在撒谎!” 阳阳起身冲进卧室,重重关上了门。 阳阳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梁志诚进去安抚了几句后,才慢慢停止。 阳阳的证词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一时间,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许久的沉默后,尹念母亲忽然说:“尹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实话吧。” 尹念难以置信地说:“什么叫我说实话?难道你觉得我之前说的是假的?” 尹念母亲是个急性子,拍着桌面说:“你看看杨婆的家属都闹成什么样了,人家都跪在地上了,现在又出来一个血毛巾,还有阳阳的口供,所有东西全都在指向你,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想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拉了一把母亲的衣服,低声说:“你别这么着急嘛,有话好好说,女儿又不是孩子了……” 母亲用力一甩手臂,也是生气了,梗着脖子:“要赔钱,我们认,我们又不是没钱,不就八十万嘛,不用你出,我和你老爹出。” 父亲急忙劝阻:“你出什么出,八十万是个数目吗,说出就出得来,再说了,女儿这不还没解释嘛,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的急脾气……” 尹念望向母亲:“我没有任何解释,这事也不需要解释,撞了就是撞了,没撞就是没撞,我自己难道还不清楚吗?这事不用你们管,我自己会处理。” “都到现在了,还嘴硬!”母亲气的脸都红了,用力一拍桌子,“难道阳阳说的话是假的不成?就算阳阳说谎,梁志诚能说谎?!录像能说谎!?” 尹念愣了一下,随后望向梁志诚:“录像的事,你告诉他们了?” 梁志诚点了点头:“他们一直问,我就说了,但我说录像是我没看清,误删的……” 尹念产生了一丝无力感,摇头叹息:“你们啊……” 母亲还欲再说什么,父亲拉住了她的手:“你就少说两句吧。” 母亲鼻子哼哼,扭头望向了另外一侧。 尹念低垂着脑袋,神情黯然,她不仅感到伤心,还感到失望,在她的预想中,她的家人应该无条件地支持她,相信她,但现在,他们却一个个地跳出来,质疑她,指责她,将她拖下深坑,越陷越深…… 许久的沉默后,严铭轻咳一声:“尹女士,所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尹念抬起头:“难道不是应该你告诉我怎么办吗?” 严铭苦笑一声:“阳阳的证词如果让对方知道,对我们会非常不利,我们的计划再次被打乱,需要重新制定。还有,我想问的是,阳阳说的话,全是假的吗?有没有哪一部分是真的,你再好好回忆回忆呢?” 尹念直直地看着严铭:“连你也不相信我了,对吗?” 严铭挠了挠头:“我没有不相信,我只是感到很奇怪……难道你自己就没觉得很奇怪吗?阳阳说你额头上的伤是车祸时撞的,是这样吗?” 尹念没有回答严铭的问话,而是失望地摇了摇头:“你走吧。” “走?可是案子……” “我会找一个相信我的律师来处理,你走吧。” “尹女士,我并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 “走啊!”尹念提高音量,语气决绝。 严铭知道解释没用了,他看了一眼梁志诚,起身离开了。 “我去送送他。”梁志诚跟在了严铭身后。 母亲依然气鼓鼓的,好像已经认定了女儿撞人不承认,父亲默默喝茶,时刻关注着妻子和女儿的状态,韩朵朵紧握尹念的手,默默给予支持。 五分钟后,当梁志诚再回来时,尹念和母亲不知因为何事争吵了起来,两人情绪都有些激动,梁志诚上前拉住尹念,让尹念冷静一下,尹念甩开梁志诚的手,大喊:“你们都不相信我,没人相信我!但我相信我自己,我知道我没撞人!你们休想让我投降!” 母亲还要回击,被父亲拉走了,拉到门口处时,父亲回头说:“我带她回去冷静冷静,等会再来……哎,这娘俩啊……” 送走二老,梁志诚回来时,看见尹念靠在韩朵朵肩上,眼圈泛红,梁志诚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看见尹念流泪是在什么时候了。 韩朵朵抬起头,望向梁志诚,两人默默对视,面无表情。 卧室的房门不知何时打开了一条缝隙,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躲在门后,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外面的一切。 第九章 人心深处 韩朵朵一直陪在尹念身边,从下午三点,直到晚上七点。 今天,韩朵朵没有说太多话,自始至终都表现的非常冷静克制,连活跃气氛的玩笑话都没说,她知道在这样的时刻,太多的话反而显得多余,她只需要紧紧握住尹念的手,在尹念需要鼓励的时候,用真挚坦诚的目光看着她即可。 韩朵朵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我相信你。” 尹念太需要别人的相信了,最开始,她还没这么觉得,当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不信任她,开始怀疑她,虽然有时只是一个语调的变化,一个眼神的质疑,她也会觉得对方不信任她,她开始变得敏感多疑,这在之前是从未有过的。 尹念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相反,她很善于让理智凌驾于情感之上,而这,也是她能在公司内坐到如今这个位置的主要原因,但这两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她引以为傲的情绪控制能力受到了极大挑战。 杨婆家人的不断挑衅和污蔑、老公瞒着她删除录像、儿子的谎言、母亲的质疑,这些事连番挑战她的情绪底线,最初,她还能张弛有度,保持冷静,但随着事情逐渐增多,且每一件都出乎她的预料,她开始控制不住地愤怒、焦虑、烦躁,而现在,则感到了一阵阵悲伤与失望。 阳阳的那番话,成了压垮她紧绷情绪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的那些对抗性情绪土崩瓦解,身体像被抽空一样,软绵无力,当愤怒和焦躁褪去后,唯剩悲伤。 阳阳是她儿子啊……她完全无法理解阳阳为什么要说谎……阳阳的言行让她感到如此陌生…… 但,即使身处悲伤之中,尹念依然坚信自己没撞人,她相信自己的判断力,撞了就是撞了,没撞就是没撞,这条底线,不能逾越。 她试着在心里说服自己:阳阳可能看错了,也可能,是阳阳的想错了,阳阳是个想象力丰富的孩子,从就喜欢天马行空地幻想,他画的那些古怪离奇的画就是最好的证明,这一点随他爸…… 当尹念说服了自己后,悲伤情绪便也跟着退去,她逐渐恢复了冷静理智,她在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李哥,让其再介绍一名能力强的律师。 韩朵朵看见尹念恢复了正常后才离开,她紧握尹念的手,最后说了一句话:“有任何事,务必给我打电话,我一直都在,而且,我永远相信你——永远永远。” 韩朵朵的双眸清澈纯净,目光坦诚真挚,十几年的友情在这一刻的对视中凸显无疑。尹念微微一笑,抱住了韩朵朵,两人默默相拥,无声胜有声。 韩朵朵离开后,尹念一直在客厅查资料,梳理线索。 晚上十点,梁志诚哄阳阳睡着后,问尹念:“需要帮忙吗?” “不用,你去睡吧。”尹念头也没抬。 梁志诚去书房写了一会说,再出来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尹念依然在客厅,梁志诚问:“还不睡吗?” “不急,你先睡。”尹念的声音有些迟缓,透出一丝疲倦。 “我也不急。”梁志诚坐在沙发上看书,陪着尹念。 晚上十二点,尹念连着打了几个哈欠,活动着酸疼的肩膀,梁志诚挪过去,默默替尹念揉搓肩膀,尹念微闭双眼,若有所思地盯着前方的虚空。 凌晨一点,尹念终于熬不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梁志诚把尹念抱进卧室。 深夜来袭,万籁俱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的梁志诚被一声喊叫惊醒,他发现尹念坐在床上,披头散发,大口喘息,他急忙打开床头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尹念神情慌张:“我做了一个噩梦……” 梁志诚问:“梦见什么了?” 尹念说:“我梦见……杨婆全身是血,爬到床上……拽我的脚……她的手冰凉彻骨……” 梁志诚发现尹念的双脚并在一起,用力蜷缩着,他摸了摸尹念的脚,凉的像冰,他急忙用毛毯将其盖起,用手在里面轻轻揉·搓着,半晌后,尹念的脚才暖和起来。 “不用担心,会没事的。”梁志诚抱住尹念,“老公一直都在。” “我实在想不通阳阳为什么要说谎……”尹念轻声说。 “或许,是他看错了,又或许,是他记错了。”梁志诚安慰着。 尹念默默叹了一口气,闭上双眼。 梁志诚关灯前,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两点半。 许久后,迷迷糊糊中,梁志诚被一阵烟味熏醒,他睁开眼,发现床上空着,尹念没见了,他起床看见尹念站在阳台上抽烟,他走到阳台,看着地上的几个烟头,问道:“怎么了?你都好几年没抽烟了。” 尹念的声音有些沙哑:“心里堵得慌。” “我明白你的感受。”梁志诚说,“换做是我,肯定早就承受不住了,你已经很坚强了。” “我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我以为我能处理好这件事,但我发现,我越是冷静克制,越是无法处理好,他们用无赖的方式对我,我却只能寄希望于法律来保护我,但在没证据的前提下,法律又没法保护我,你说我该怎么办?”尹念眯起眼睛,遥望夜空,“我以前并不觉得以暴制暴是合理的,现在我才想通,那是因为除了以暴制暴之外,没有其他办法了。” “尹念,你可别做傻事啊,这是他们的圈套,他们就希望你做出一些冲动的事情,如果你做了,就掉进他们的陷阱了。” “我当然不会做傻事,但我也不会一直寄希望于警·察的帮助,如果他们继续这样闹腾我,我的生活将会受到很大冲击,工作也会遇到很大·麻烦,他们可以什么事都不做,就天天来闹事,可我不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可是……” “志诚,我的善良被人利用了——”尹念长吁一口气,委屈无奈,眼泛泪花地说“我的同情也被人利用了,他们欺负的就是我不可能以同样的方式回击他们,欺负的就是我对他们客客气气,不会有过激行为。在这件事里,他们是纯粹的恶人,我是有着自我道德标准的好人,可好人就活该被人欺负吗?” “并不是的,大部分时候,在我们身边,还是好人多,只不过友善是自然而然的,经常感受不到,但恶意的感受却非常敏·感,且会记忆很久。” “可我就是做不到啊。”尹念忽然抓着自己的头发,神情痛苦,“我就是做不到什么都不管,做不到见死不救,做不到冷漠无情地应对这些事。” 梁志诚本想劝导,但知道此时任何的劝说都是没意义的,这是尹念的自我挣扎,说明这件事对她原有的三观造成了非常大的冲击。 虽然过去时常听说一些救人被讹的事情,但当这种事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当自己真的救了一个人,却反被讹上,导致生活和工作受到巨大影响,导致身边人开始不信任自己,还要赔偿高额钱财时,真的是会彻底改变一个人的。 “会好起来的,我们一起应对。”梁志诚抱住尹念,尹念的身体在瑟瑟发抖。 夜色凄凉,冷风吹拂,尹念的头发四散飘开,将她的脸完全罩住。 梁志诚遥望远方,在西天边上,一颗星星闪烁着黯淡的光芒,仿似一只迷惘挣扎的眼睛,躲在云层之后,虽洞察一切,却由于天地相隔,无能为力。 梁志诚轻拍尹念的后背,喃喃低语:“不管怎样,一定要相信自己。” 第十章 重整旗鼓 尹念连续两天没去上班。 公司内关于她的传闻越来越多,沸沸扬扬。 虽然尹念没去公司,但在公司斜对面的广场里,每天中午,杨永芳和杨永贵都会跪在那里,向周围人讲述尹念是如何撞了他们母亲然后逃逸的。 上的报道越来越多,舆·论呈一边倒的趋势,全部站杨永芳和杨永贵一边,将他们视为弱势群体,把尹念看做一个想要肇事逃逸的上市公司高管。 这两天,尹念接到了好几个平级同事的电话,询问尹念是否缺钱,如果缺钱,他们会提供帮助,尹念在电话里表示感谢,挂断电话后,却非常难过,她并不需要钱,那些人也知道她不需要钱,她们打来电话,无非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嘲讽和奚落尹念,同时变相地表明,他们都觉得尹念撞了人,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尹念不想再跟任何人解释了,因为解释没用,尤其当前她本就处于不利的局面下,解释反而更像是狡辩。 这天下午,尹念和李哥介绍的新律师在一家茶餐厅见面。 新律师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长相有些油腻,笑眯眯的,听完尹念的讲述后,男子并未发表什么高见,只说慢慢来,别着急,诉讼是一个双方博弈的过程,需要走一步看一步。 尹念从中年律师的脸上读出了一丝敷衍的味道,她能看出来,律师根本就不信她,因为律师听完后,连必要的怀疑都没有,显得一点都不真诚,相比专业性,尹念更加看重人品。 尹念对这个律师没有一丝好感,讲解尚未结束,便直接和对方说不合适,让对方走人了。 这位律师倒也没多说什么,只说以后需要合作,尽管找他,他什么活都接。 见完律师,尹念回家的时候,刚进区,就有好几个大妈围着她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尹念之前没觉得什么,现在却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面对这些异样的目光,她开始抵触,开始反感了。 尹念疾步回家,梁志诚正在做饭,阳阳在客厅堆积木,见妈妈回来后,阳阳默默走进卧室,掩上了门。 “怎么样?还顺利吗?”梁志诚端着菜出来了。 “那个律师不靠谱,我准备找个新的。”尹念长吁一口气,坐在沙发上,当前的局面,让她找不到突破口,只能被动等待。 “别急,慢慢来,先吃饭吧。”梁志诚说。 吃饭期间,尹念的父亲来了,询问事情进展,尹念如实告知,父亲说家里来了几个区内的老人,母亲正和那些人唠嗑,尹念知道,那些人肯定是来打听她的事情的。 父亲告诉尹念:“你母亲一直和别人说你没撞人,是被讹了,不管别人怎么问,她都这么说,十分坚定。” 尹念苦笑一声,心想母亲虽然对她施压,让她承认撞人,但对外人,却依然相信她,毕竟她们才是一家人,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 父亲离开时,在门口拉着尹念的手:“念念,你别把这事看得太重了,你越在意,就会越累,放松心态,咱们一起应对,肯定会好起来的。” 父亲顿了顿,又说:“我一直都相信你,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相信你,只不过你妈脾气太急,她并不是不信你,她只是想尽快解决这件事,说白了,还是怕你坐牢,不过你放心,我们绝不会让你坐牢的,我已经和你妈商量过了,实在不行,我们就将南区的那套房子卖掉,可以直接垫付这笔钱。” 尹念看着父亲两鬓的银丝和沧桑的面容,本想解释,却没说出口,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你们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肯定会处理好,房子不用卖,我这里也有钱,如果真走到了那一步,我会赔偿的。” 父亲拍了拍尹念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尹念刚才说她会赔偿的,其实只是安慰父亲,她的真实想法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赔钱,这是尊严问题,是她活着的那口气,如果没了那口气,活着就没了灵魂,所以,不管走到哪一步,她都不会赔偿。 不过,父亲的那番话还是让尹念很感动,她知道无论何时,父母都会站在她身后,做她最坚强的后盾。 疲累了一天,吃完饭后,尹念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着了,她在睡梦里,听见一个轻缓飘渺的声音传入耳中:“承认吧……承认吧……承认吧……承认吧……” 声音一直重复这三个字,重复了十几遍,像念经一样,直到尹念一声惊叫后醒来,声音才消失,尹念环顾四周,发现天已经黑了下去,客厅内没开灯,屋内静悄悄的。 “怎么了?”梁志诚从书房内出来,关切地问。 “没事……”尹念咽了口唾沫,感觉有些口干舌燥。 “是不是又做恶梦了?”梁志诚倒了一杯水,端给尹念。 “没做恶梦,但听见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尹念大口喝水。 梁志诚问:“什么声音?” 尹念看了一眼梁志诚,摇了摇头:“没什么……” 接下来两天,尹念又从上找了三个律师,依次跟他们见面,但觉得他们都不行,要么就是业务能力差,要么就是态度不端正,要么就是嘴上说着相信,眼里全是怀疑,表里不一。 现在,尹念出门时,会戴上墨镜和鸭舌帽,如坐电梯,碰到有人进来,她会下意识地压一下帽檐,她并不是害怕,只是想免去一些解释的口舌,让自己轻松些。 事件刚开始的时候,尹念还可以迎着人们的目光望去,用自信的目光给予回应,现在,她开始主动掩饰自己的目光了,她不想和任何人有目光接触,因为她知道,除了她的家人和韩朵朵之外,没人会相信她。 这天下午,尹念去了本市最大的律师事务所,准备亲自挑选一名靠谱的律师,就在挑选的过程中,梁志诚打来电话,告诉了尹念一个不好的消息:杨婆被撞案的法院传票已经寄到家里了,半个月后开庭。 尹念有点吃惊,心想怎么会这么快,但转念一想,于蔚然的律师团肯定早有准备,而且必然有人脉加持,所以法院立案才会这么快。 既然对方都已经出招了,那她就得抓紧接招了。 然而,让尹念失望的是,一上午,她都没选到合适的律师,冷静下来思索后,她意识到,其实自己一直在拿这些律师和严铭做对比,不管是从外形上、气质上、专业素质以及临场反应上,严铭虽然只当了她两天的律师,但已经在她心里立下了一个标杆。 巧合的是,在尹念离开律师事务所的时候,恰好碰见了前来办事的严铭,一身西装革履的严铭笑起来的时候露出虎牙,使他严肃的脸上凭添了一丝可爱,严铭笑着打招呼:“尹女士,好巧啊。” 尹念笑了笑,就在刚刚,她心里还在想着严铭,没想到眨眼间就碰见了,难道这就是缘分,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让严铭再次成为她的律师? “尹女士,有事再联系,我先进去了。”严铭见尹念没有说话的意思,挥了挥手,走进了律师事务所。 当尹念回过神来的时候,严铭已经消失在了事务所大厅。 尹念苦笑一声,心想都火烧眉毛了,自己怎么还端着架子呢,至少得请个靠谱律师帮她完成审理过程吧?她承认那晚她确实太激动了,其实严铭一直是信任她的,她能看出来,虽然严铭也有疑惑,但都是正常反应。 想通这一点后,尹念快步走进律师事务所,准备和严铭聊聊继续当她律师的事。 在二楼走廊窗边,尹念看见了严铭,她隐约听见严铭正在打电话,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一丝焦躁,仿似在和什么人争执,直到尹念走近时,严铭才看见她,对着电话说了一句稍后再联系,便挂断了。 “不方便吗?”尹念问。 “还行……”严铭耸了耸肩,“一点问题。”显然,他指的是电话里的事。 “对于那晚的事情,我想对你说声抱歉,你只是正常怀疑而已,是我太激动了。” “没事,没事……”严铭笑了笑,“我能理解你的感受。” “如果我邀请你继续当我的律师,你会同意吗?” “这个……”严铭挠了挠头,“其实我已经接了一个新案子,我今天来这,就是和这家事务所的律师交接新案子的。” “哦,没事,那我再找别人就是了。”尹念嘴上说的轻松,但心里还是有点失落。 尹念不再多言,转身离开,刚走两步,严铭追了上来:“其实,新案子有点没意思,我本来就不想接,是领导硬让我接的,如果你觉得我能行的话,我更愿意接你的这个案子。” 尹念望向严铭:“当真?” 严铭重重点头:“当真。” 尹念露出了一抹笑容,这抹笑容和她在地下车库的那抹笑容一样,充满温柔和善意:“我觉得你能行。” 严铭也笑了起来:“那你稍等我一下,我去把手头上的案子处理掉,再过来找你。” 尹念点了点头,正欲去旁边的排椅上等着,严铭走了几步之后又回来,神情认真地说:“尹女士,有件事我得先和你说清楚,我很相信你,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直到现在,我依然相信人不是你撞的,但我觉得必要的怀疑是要有的,有怀疑,才能更接近真相,如果连怀疑都没有,那就会被表面的真相所蒙蔽,反而失去了探寻背后真相的机会。” 尹念看着严铭的双眼,再次觉得自己没看错人,她微微一笑:“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已经想通这一点了。” 严铭默默点头,两人相互对视,仿似某种心灵契约悄然达成了一样。 严铭处理完事情后,和尹念一起,去了附近一家咖啡厅商谈案件。 尹念说了法院传票已经到家,半个月后开庭的事,严铭表示在他的预料之中,对方必然会在速度上做文章,力求给尹念心理压迫,让她自乱阵脚,忙中·出错。 严铭说他会搞定相关文件,这几天,他会先去打探一下于蔚然那边的虚实,再决定怎么做,其实,于蔚然那边也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尹念撞人,这必然是一场拉锯战,不管一审结果如何,败诉的一方肯定会提起上诉,所以,无需在乎一时得失,要将眼光放长远,心态放平和,从心理上做好打一场持久战的准备。 严铭分析的头头是道,让尹念悬着的心放松了一些,虽然失去了反客为主的机会,但他们依然有着见招拆招打赢官司的可能性,在胜负未料之前,不能先把心气丢了,更不能自乱阵脚,做出过激行为,掉进对方的陷阱。 尹念虽然很想迅速解决问题,但她已经深刻意识到,除非直接给对方一大笔钱,私下解决,背上这口莫须有的黑锅,否则不可能短时间内解决妥当。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且无可挽回,为了争回这口气,尹念必须安耐住性子,承受住外界非议的同时,努力打赢这场官司,证明自己的清白。 救人之后的这场艰难路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