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王的女儿》 第1章 我要收了你 五月十二,阴转多云,宜祭祀,解除,余事勿取。 “不好啦!不好啦!” “啪啪……咣咣!” 拍门声变成了撞门声,前日晚上看了黄历决定今日不踏出门槛的顾凉月翻了个身,不想理会外面的嘈杂人声。 “郡主,醒醒,醒醒!不好啦!” 唠唠叨叨跟复读机一样的尖利女声,是顾凉月的贴身丫鬟,桃核儿。 别听她嗓门高,其实还是个九岁的小丫头,顾凉月对于她的大惊小怪咋咋呼呼已经习惯了。 凉月深吸了口气,又翻身过去。 “王府里是没人了吗?有什么事儿,你去找风缄行不行?他不是管家吗?若是事儿大了,你就去找疯爹!他一天天的把国家大事挂在嘴边,连这点儿鸡毛蒜皮的都得劳他闺女张罗,小家都管不明白还当什么王爷呀!” 一口气把起床气都撒完了,顾凉月也醒透了,可外面的人声依旧没停。 桃核儿还在拍门,嘴里念叨着:“王爷去早朝,还没回来呢!风管家也没在,奴婢不找您,难不成找后院的婆子?” 凉月把短手短脚露出被子,嘴里念叨着:“行啦!进来吧!门没锁!不是女娲补天那么大的事儿,我都分分钟扣了你的月钱!” 胡核儿进来了,门口还探进来五六个小丫鬟的脑袋。 “小祖宗,真是大事儿!有人来提亲!” 凉月冷笑着任胡桃儿给自己穿衣裳,不屑地道:“就这事儿,还用把我吵起来吗?甭管她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媒婆,还是给陛下传圣旨的公公,通通乱棍打出去,谁也别想给本姑娘当后妈,疯爹就准备当一辈子单身狗吧!” 对于说话夹枪夹棒还带点别人听不懂的外乡话的“顾氏”做派,打小伺候凉月的桃核儿已经习惯了,也听得懂姑娘说的什么,可门外那几个新来的小丫鬟就不明白了。 “啊?姑娘管王爷叫什么?” “狗!你没听错,就是狗。” “王爷凶得跟老虎似的,姑娘不怕挨板子吗?” “王爷上朝去了,听不见。” “哦!” 桃核儿掐腰,冲着门外喝道:“闲着没事儿唠什么磕!还不过来伺候!” 凉月揉了揉耳朵,揉了揉小心脏,有种上课和同桌唠嗑被班主任抓包的错觉。 桃核儿拉着凉月到镜前梳妆,动作飞速和她的嘴一般快:“不是不是!是来给姑娘提亲的!” “哈?” 凉月指了指自己短粗的小身子,捏了下自己肉嘟嘟的脸,指了指镜子中的自己:“我?我才六岁!” 虽然这娃娃只是我的壳,瓤子里本姑娘是个老的,可姑娘在这儿呼风唤雨挺好的,我一点儿不恨嫁。让我看看,是谁敢上摄政王家作妖? 凉月一路行如风地抽着嘴角入了前厅,才一进去,看都没看,就喝了声:“何方妖孽!敢来瑞王府造次!” 冲得太快,凉月脚尖儿踢到了朱红的箱子上,凉月低头一瞧,好嘛,连聘礼都带来了! 凉月低着头,掐着腰,鞋子里的脚丫子痛得嗡嗡的跟有蚂蚁在咬一样。 “登徒子!来瑞王府炫富,你脖子是有多硬啊!就不怕疯爹一怒之下,灭了你九族,烧了你族祠?” “冒犯了郡主,是末将的不是。” 哎呀!这小声儿,入耳还挺舒服。 凉月一时忘了脚痛,抬头看向站在一排红绸红布罩着的箱子后面之人。 个子不高,不需要仰视。等等,他好像还没长大吧? 可是这人身上披着亮晶晶的铠甲,还配着剑,如果他不是苍耳的话,那应该是个将军。 “你几岁了?”凉月问。 身后的桃核儿却拽了拽凉月的袖子:“哎呀姑娘,你怎么还真跟他相起亲来了?” 少年被晒黑的脸颊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冲着凉月拱手道:“末将白洞庭,过了年就十五了。” “毛还没长齐,就能当将军带兵了?必定是世家子弟吧?” 这回凉月知道为什么家丁拦不住这小子了。 白洞庭即刻答道:“我只是随兄长出征。” “哦!”凉月点点头,就在少年脸上笑意正浓时,凉月冲着少年摆摆手:“这位小哥哥,我看在你是位守卫边疆的国家栋梁,好声好气地请您出去。摄政王回来之前,你带着你的东西走,保命要紧,一切都来得及哦!” “那可不成。” 少年突然挺直了腰板儿,从怀里掏出个东西,亮给凉月看,是半枚玉佩。 凉月低头,暼了眼自己腰间带着的玉佩,又来来回回比对了三遍,这可不就是一对儿? “你你你!你是!” 凉月连连眨眼,看向这个少年,舔了舔嘴唇,不禁叹了声:“岁月是把屠龙刀啊!” 小时候长得跟女娃娃似的,去哪座火焰山修炼成这黑红模样? “疯爹!!!!” 凉月高喊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儿,此时不晕,能蒙混过关吗? 顾凉月记得这个玉佩,但只是记得,她从来没把它当回事儿,所以才日日把玉佩戴在身上,毕竟是疯爹送她的。 谁知竟然有一天,一块玉佩也要强行给自己加戏! “郡主!郡主!快来人呐!郡主晕倒啦!” 桃核儿还以为顾凉月真晕倒了,立刻吵嚷起来,管家不在,丫鬟小厮们顿时都乱作一团。 有的张罗请郎中,有的过来帮忙扶着人。 反而是那个少年将军白洞庭没被唬住,三步并作两步地,就从桃核儿手里把顾凉月抢了过来,背在身上。 装晕的顾凉月气得想揍人:平日里都白养你们了!连个人都护不住! 白洞庭招呼两个看上去还挺有眼力价的小厮,吩咐道:“赶紧进宫,请王爷回府。王爷被陛下和我哥哥绊住了。” 啥!凉月闭着眼睛瞪眼,怪不得疯爹都过了午时了还没回家,原来一切都是白家兄弟设计好了的。 居然还有小皇帝的参与!呵!本姑娘看你是傀儡皇帝当够了!找死呢! 满肚子怨气的顾凉月在桃核儿这个傻丫头的指引下,白洞庭背回了玉笙苑。 白洞庭身上穿着铠甲,硌得凉月偷偷咬牙,却不敢出声,等到了地方,她真的快被颠晕了。 “少将军,我们家郡主的房间,除了我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下人,就只有王爷才能进,您要不,先出去候着?” 果然,白洞庭先是一愣,然后居然咧嘴笑了,眼里满是欣喜。 桃核儿,你再不把她撵出去,我就要把你撵出去啦! 好不容易,人被请走了,月这才敢睁开眼睛,却对上了另一对丹凤眼! “啊……唔!” 凉月被捂住了嘴巴,待那人把脸挪开了一点儿,才看清来人。 来人松开手,凉月拍了拍胸脯,看了眼门外,又压低声音地唤了声:“师父!您干嘛来了?” 被喊师父的人抚了抚凉月的头顶:“今日可真热闹,看来徒儿是没时间想念师父我啦!” 凉月嘻嘻地笑:“哪儿能呢?师父美得跟朵花儿似的,一日不见,甚是想念呢!” “敷衍!你师父我姓花!” 花酿两手捏住凉月的脸蛋儿,凉月被掐疼了,鼓着腮帮子问:“师父,这节骨眼儿,您来做甚?” 花酿捏够了才松手,一手拉着凉月,一手勾了勾,顺手把门栓给带上了。 凉月明白是要干什么了,她拉住花酿低声喊:“不是吧,又要冲业绩?” 花酿才不管那许多,打了个响指,师徒二人就消失在房间里。 “别!” 凉月一个字还没有喊完,已经到了地方。 “拜见主人!” 凉月抽了下脖子,闭着眼睛侧过身子。 别拜!受不起!顾凉月最害怕听到这四个字! “徒儿!”花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用看就知道他满脸堆笑。 花酿说:“眼睛也不能总是闭着,既然你赶时间,咱们就速战速决吧?” 哼!速战速决?那你怎么不自己上啊? 凉月睁眼去看,却只看到一个人,正是花酿的贴身侍女:蝶儿。 “蝶儿姐姐,好久不见。” 蝶儿是一直跟在师父身边的,也是凉月很觉得亲切的人,虽然她是只妖。 在人前,蝶儿还是会称呼凉月为主人,万妖之主。 “欸?”凉月环顾四周,这儿是一座破败的村屋外面,“这是哪儿?” “西川。” “哈?”这里离京城,可是千里之遥啊! “我还回得去吗?”凉月戳戳手指。 花酿拍着胸脯保证:“当然回得去,万事有师父呢!” 然后花酿便把凉月推进了门,待凉月回头,村屋的破门已经关上了。 凉月揉了揉眉心,站在原地扫视了下。 “确实有妖气,可是这种事儿,您抬抬手指不就办了吗?干嘛还为难徒儿呀!” 外面的人也不回答,这是赶鸭子上架呀! “我还是个孩子呀!师父你太狠心了!” 凉月嘴上这么说,还是耐住性子,往屋里走去。 屋子只是一间草屋子,半边已经塌了,更不妨说里面会破烂成什么样子。院子里都是杂草,有的草长得比凉月都高,西边一个狗窝,东边一口水井,吊水的水桶底都漏了。 凉月朝里面走了两步,突然感觉踩到了什么粘腻的东西,低头一瞧。 “咦……就说今天诸事不宜吧,居然走了狗屎运!” 凉月才想抬脚,却突然感觉脚下有什么东西勾住了自己的另一只脚,它猛地一拽,凉月差点坐在了那坨冒热气儿的狗屎上。 凉月急忙旋身,躲过狗屎的同时也躲过了背后的攻击。 攻击她的,是一个老头儿,瘦骨嶙峋,皮包骨头,穿着一身破烂的衣衫,戴着个黄色的毡帽。 “谁家的娃娃!没大没小,无法无天!滚回家去!” 老头儿吐着唾沫星子,上来就把凉月好一通数落。 凉月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老头儿,一丝狠厉从眸子一闪而过,她说:“我是来收你的!” 第2章 他就是妖判 老头儿可能是没听懂,直到他瞧见凉月手指尖流出的微光,才警觉起来,霎时退到了十步开外。 “你也是来收我的天师?” 老头儿爪子尖如利刃,被他勾一下,绝对毁容。 凉月抖了抖裙角,有点不高兴:“这身衣裳可是疯爹亲手为我挑选的!您老眼昏花得太过头儿了,哪里像道袍了?倒是您老,夏天穿貂,不热吗?” 老头儿虽年老,可不像凉月说得那般老眼昏花,反而眼睛又精又亮。 “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滚!” 他朝着凉月甩了十几只锥钉,每一根又都化成十几只钩爪,似要把凉月撕碎。 凉月掐了个诀,一张符咒从袖中掏出来,化成一道屏障挡住了老头儿的攻击。 “您也太为老不尊了!难怪我师父让我收了你!” 凉月往腰间一探,却摸了个空。 “师父!借我几张符!我借一还十行不行?” 凉月冲着房子外喊道,可为时已晚,老头儿已经冲了过来,利爪就要刺入凉月的眼睛。 “叮”地一声,老头儿五根长勾似的爪子,应声被打断。 一道红色剑光闪过,老头儿被掀飞了出去。 一身玄衣挡在凉月面前,凉月惊魂未定,就听到黑影一句嘲讽:“废物点心!” 甭去看脸,不会是别人,就是他,妖判玄晖。 妖界判官,听说他处决的妖,比凉月吃过的米粒还多,活了几万岁脸上一个褶儿都没有,当真保养有方。 仗着这份资历,人家才不会尊你一声妖主,还百般贬低她,废物点心是点到率第二高的词汇了。 玄晖往后丢了个东西,凉月连忙接住,正是自己平日里装符咒的荷包。 凉月咂吧咂吧嘴,那声“谢谢”硬是说不出口。 等等,玄晖去王府了?那不就是瞧见了那一出闹剧?以后玄晖埋汰她,不就又多了一条素材? 就这么会儿功夫,老头儿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只是受了伤,腹部一道长长的口子,他的两只手也化成了两只黄毛的狗蹄子。 “看什么呢?还不收?” 原来就是只狗妖啊!凉月回头看了看那个稻草搭成的狗窝,抿了下唇。 玄晖喝了声,凉月这才回过神来,掏了把符攻了过去,还好平时没偷懒,符咒画得像模像样的,没一会儿,就锁住了老狗。 玄晖冷眼瞪了凉月一眼,瞪得凉月莫名其妙。 她哪儿做错了吗? 玄晖又掏出一张黑色的令牌,令牌发出一道红色的光,照向了狗妖,狗妖身后立刻现出一幅幅画面: 西川的栈道虽长,却总有一人一狗两道影子在红色的晚霞里也照得暖和和的。 那时候老狗还是小狗,常常伸长了舌头,扒着主人的后腿,肩上背着两担柴火的年幼主人只好停下来,把怀里的炊饼掰开,人一半,狗一半,都说狗不嫌家贫,有口吃的,它就能把尾巴摇上天去。 待主人脸上长出稀疏的胡茬儿,小狗也长成了大狗。那一日,身着铠甲的一队人手持皇榜,横刀立马,主人把大狗藏在柴堆里,绑住了它的四肢和嘴,大狗还以为主人要把它当柴卖了!可它想错了,家里仅有的两只鸡被掏走了,主人和主人的爹也被带走了,只留下缠绵病榻的老母亲,还有它。 它不知世道为何,只看到远处狼烟滚滚,看到饿殍遍野,看到高楼万丈依旧栽倒如烟尘。 它候在这里等,等得身上的毛都白了、掉了,等到它再尝不出什么味道来,它以为迎来自己的,是死亡,却不想,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自己竟受一和尚点化,有了灵识。 于是他继续等,等到周遭的人啊,死的死,搬的搬,等到田地荒芜,村庄再无人烟,又等到城镇再兴,地上再现葱绿…… 他的主人,还会回来吗?会回来的,他总是在每一个温暖的黄昏,坐在门口,等着那个微弓着背,身担两担柴归家的少年。 他赶走了来捣乱的熊孩子,吓跑了想占地的地主家丁,终于闹出了动静,引来了道人。 红光散尽,老狗也没了力气,倒在地上,化成了原型,一条白毛老狗躺在那里,生息尚存,却涕泗横流。 凉月走到老狗面前,拂去老狗眼角的水珠,嗫嚅了一阵,问他:“他早就不在了呀,或许,是在另一个世界活着吧,他早就忘了你呢!你还等吗?” “呜呜……” 老狗泣噎得说不出话。 西川百年征战,王朝都换了七、八个,更何况那些被抓了壮丁的炮灰,可能狗主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在那个遥远的乱世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凉月对老狗道:“你没有杀生,我收你做甚?” “这般无用,我不收。” 玄晖甩下一句话便要出门。 凉月也收了束缚老狗的锁链,她把右手放在老狗的伤口处,掌心处独属于妖主的张狂图案显出血红的纹路,然而落在老狗身上的,却只是一束白光,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好了,你可以继续守在这里。只要你不伤人,我和刚才那个令人讨厌的家伙都不会再出现。” 凉月指了指那间破败的房子:“你可以把它好好修缮一下,村里人把你当成个怪老头儿看待,很光荣吗?这可是你的家。” “你……你个小屁孩儿,到底是做什么的?” 老狗哭得满脸鼻涕,丑巴巴地问。 两只得意地晃了晃右手心,说:“我可厉害了!妖主,听说过没?” “没有。”老狗回答地倒诚实。 凉月心虚地笑了笑:“说明你该读书了。” 说完,凉月离开了,打开破旧的房门,凉月才感觉有点腿软,肚子还有点饿,在晕倒之前,她下意识地向前抓了下。 千万别把裙子弄脏。 果然,今天,诸事不利。 “废物点心!” 玄晖把凉月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上,房子外只有一棵歪脖老榕树,那个浑身上下只有脸靠谱的师父花酿,早溜了。 玄晖回头,看了眼坐在地上默默无语的老头儿,也默默地把门关上了。 “同情心泛滥!那点儿小伤,还用得着你个废物上心?你觉得自己灵力有海深?” 玄晖冲着双眼禁闭的小娃娃怒斥了句,另一只手用剑在空气中划出了个口子,钻了进去。 而此时,挂在封面上的男人,瑞王顾怀酒,才刚刚回府,眯眼睨了下前厅红艳艳的八大箱,瑞王额头的青筋跳得更活跃了,上去就是一脚! 第三章 疯王回来了 箱子纹丝未动,疯王顾怀酒的脚趾头肿了。 一同入府的,除了太医,还有作为拦路虎存在的白家军的统帅,白孤云。 早知道弟弟所作所为的白孤云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哎呀!洞庭这小子!真是胡闹!我说他怎么才班师回朝连加家都不回就没影儿了,原是还把当年那事儿记在心上呢!” 然后白孤云又冲着顾怀酒一顿推诿责任:“微臣管教不严,回去微臣定要重重罚他!王爷您消消气儿,洞庭他年少无知,只一心记得王爷当年的话,我白家军凯旋之日就是王爷之女出嫁之时,哈哈哈,孩子也是太不懂事儿了。谁能想到才五年,咱们就拿下西川了呢!哈哈哈……” 白家是功臣!为凌国保家卫国,刚刚班师回朝!此刻本王得把他当祖宗供着! 顾怀酒在心里对自己如是说。可他忍不住啊!他手痒,刀也痒! 可是不行啊!他已经答应了自家闺女,家里不见血了! 忍!忍!忍! 顾怀酒冷眼瞪了白孤云一眼,忍住把人脑袋拧下来的想法,同时忍住脚趾头的麻痛感,努力做到皮笑肉不笑。 然而一张口,味儿又变了! “辅仁啊……” 辅仁是白孤云的字。 “你记性好,应该记得本王,是个疯子吧?” 话音落下,顾怀酒随身配剑已经出了鞘,他又对笑声戛然而止的白孤云故意挑了挑眉毛:“你家那小兔崽子,腿脚如何?” 不待白孤云拉顾怀酒一把,他已经朝着内宅而去,一路气冲冲连轻功都用上了。 “王爷!王爷息怒啊!” 白孤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全凌国的人都知道,他怎么忘了,瑞王顾怀酒,杀人从来不看心情,指谁就是谁,人称“疯王”啊!而这个疯子最在意的,偏偏就是这个独女啊! “闯祸了!” 白孤云腿脚不敢停,连忙追了过去。 顾凉月住的玉笙苑,此刻已经乱成了一锅沸水,花酿刚才把门栓带上了,桃核儿进不去,郎中也进不去,白洞庭抬脚斟酌了两下,也没敢踹。 “郡主,咱不怄气,身子要紧,郎中都到了,王爷也快回来了,您就开开门吧?乖,小祖宗!” 白洞庭也躬身冲着屋内人赔礼:“是末将鲁莽了,原本只是……只是逗姑娘玩儿的,没当真!” 白洞庭又觉得这话说的不对劲儿,摄政王的闺女是你说逗着玩就能逗着玩的吗? 他又改口道:“我是想当真,但没想到姑娘也当了真……” 众人在外叭叭地劝里面的人开门,却不知凉月此刻已经真晕过去了。 顾怀酒执剑冲了院内,本来是真的要砍那个小鬼头的,可看到众人都被挡在了门外,只听到外面的人劝,却又听不到里面的骂声,登时顿了足,眼底血红瞬间撤下大半,这可不是自家闺女的风格! 这时候白孤云也赶来了,冲到弟弟面前,用身子把人先挡住。他先是冲着白洞庭脑袋锤了两下,真使劲儿假使劲儿只有他自己知道,再说白洞庭还戴着头盔呢,砸得越狠,自己的手越疼不是? “臭小子!才回京,就胡闹什么!还不快过去给王爷赔礼!” 白洞庭捂着脑袋,小声冲着他哥抱怨了句:“哥,不是你叫我来……” 顾怀酒又扫了白家兄弟俩两记白眼儿。 白孤云又捶了两下:“来什么来!我叫你把我在西川寻来的好宝贝给王爷送来,供王爷把玩,顺便与小郡主叙叙旧,谁叫你!” “白辅仁!” 顾怀酒早就看出来这两人儿的猫腻儿,他说怎么这个五大三粗的武夫棋艺差的令人吐血还好意思要和他下棋,还找来小皇帝当裁判,调虎离山是吧?小皇帝也掺和了是吧? 顾怀酒连喘了五息,才把灌到头顶的火气压下去。 “没什么事儿,就带着八大箱回去吧!今儿这事儿,毕竟是当年承诺在先,不过本王记得当年你好像苦大仇深一百个不乐意来着?” 被点到的白孤云连忙拉着弟弟作揖行礼:“那都是没有的事儿,王爷千金,谁娶谁合适……” 白洞庭怼了下兄长,用词不当了啊! 顾怀酒懒得听他推诿辩解:“出去!” 白孤云提着自家弟弟就跑,回头冲着疯王喊了句:“薄礼!你好好收着!” 疯王咬着后槽牙,谁稀罕! 然后顾怀酒就提着剑到了门口,扒开敲门的一应人等,手腕蓄了力,照着门缝儿就一剑劈了下去。 门栓断了,门也开了,顾怀酒踹开了门,还不待一直战战兢兢跟在后面的太医进去,顾怀酒已经把门关上了,叫外面的人又碰了一脸灰。 进了屋,顾怀酒登时举剑刺向了坐在床头的某个黑影儿。 “果然是你!” 顾怀酒咬牙切齿,剑气被一股灵力轻易挡下,他手里的剑也落了地。 玄晖把手指从小孩儿脸颊处拿开,收敛了眼里的情绪,缓缓起身,漫不经心地道:“你最好安静一点,她还没醒。” 顾怀酒推来玄晖,把女儿检查了遍,确认没有伤痕这才松了口气,转而冲着玄晖一掌劈过去:“都是你们!害得她如此。” 玄晖一向刻薄,遇到疯子就更没有好脾气了,他轻易就躲过了顾怀酒的攻击,只一招就卸了顾怀酒的剑,他冷言嘲讽道:“王爷何出此言啊!害她如此的,明明是你!” 顾怀酒一拳要打在玄晖脸上,玄晖却在他拳头挥出的一瞬间就消失了。 “嗤!” 扑了空不好受,可真正叫顾怀酒难受的,是他不仅不能改变什么,还要帮这些妖,保守秘密。 想到这儿,顾怀酒的双眼又有一瞬间的红,脑袋也不清醒起来,可他立刻握拳,把自己的理智拽了回来。 他不能疯,凉月还没醒…… “妖判,玄晖……总有一日,我会把我的女儿抢回来。” 凉月不愿意做病秧子,所以她每次晕过去的时候,她都努力告诫自己,要快点醒过来,她要节约有限的时间,做更多的事,弥补自己上一世的遗憾。 今日明明没受什么伤,可他今日却好似睡了很久,久到自己竟然梦到了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上的事情。那时,她还是顾星辰。 “啊!” 顾星辰来到这个世界,听见得第一个声音便是这夹着哭腔的痛呼。 顾星辰睁开了眼,恰好一道寒光闪过,紧接着,一抹鲜红的色彩喷薄了出来,还溅到了顾星辰脸上! 第4章 疯子的恶行 顾星辰尬在嘴边的呼声生生地被她憋了回去,因为离顾星辰不到二十公分之处,一把剑正横着。 剑之所指,一位妙龄女子捂着心口,她的衣裳浸染着血渍。 “王……爷……” 听这女子吐出一个字,顾星辰凭着这柔柔的声线判断刚才那一声凄厉而带着不甘的喊声的正主,正是此位。 重生还到30秒,顾星辰连人生“三大问”: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她还没来得及问,就又一次看到了那刺目的血。 相比于她病重不治,咯血而死,眼前这女子死得似乎更加不甘。 只见那女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不住地颤动,她眼波漾动,垂泪两滴,那眼泪要正好顺着脸颊直接滴在剑上,顺着剑滑落,最后干涸在剑刃处。 “唔!”女子身子往前一挺,她手里的剑被抽了回去,割断了水绿色的床帷。 女子眼皮低垂,软绵绵地倒下去,正好倒在顾星辰身边。 “啊!王……王爷杀人啦!” 叫喊声刺得人耳朵涨。 顾星辰深知这个时候,沉默是金,只要她一出声,那剑刃就会转而朝她刺过来。 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才能自救。 “呵呵呵……” 这是一声恍若鬼魅般的人声!顾星辰抖了个激灵,想抬头,却发现脖子软软的,使不上力气。她只好往左边转了转眼睛,只见一只披头散发的一只正把他手里的剑高高举过头顶,剑锋正对准了顾星辰的脑袋! 就像劈柴火似的,速度之快,都不等顾星辰喊出声,剑已经劈了过来。 “砰!”巨大的踹门声叫周围的空气都涌动起来。 “拦住他!” 不知是谁喊了声,突然有四只手从后面抓住了鬼的胳膊和肩膀,那鬼还不服气,继续挥舞着那把沾着血的剑,头发挡住了他的脸,顾星辰只能听到他刺耳又尖利,令人汗毛炸起的鬼嚎声。 “啊啊啊!杀!杀!杀!” 听着这嚎叫声,顾星辰感觉脖颈处冰冰凉凉的,就好像刚才那把剑真的砍下来,顾星辰的脑袋已经搬家了一般。 顾星辰摸摸自己的脖子,发觉手指好像不太灵便。 诶?脖子呢! 顾星辰张开手放到自己眼前,登时愣住。 确定这手是她的?不是顾星辰姐家刚降生的四脚吞金兽的? 顾星辰又试着翻身,尝试无果之后,她不得不佩服自己,重生得如此彻底。 她现在是个婴儿! “杀!杀!都杀了?” 被抓住的“鬼”被两个士兵踩着背,像一只被抓住龟壳的乌龟,还在蹬腿。 能被活人抓住,看来也不是真鬼了! 这“鬼”的剑被一个穿着太监衣裳的人拿走了。 “陛下,您过目!” 太监的声音果然阴阳怪气,那太监又颠颠地跑过来,油腻的脸上挂着的那两枚枣核似的眼睛瞥了顾星辰一眼,又越过她去探了探顾星辰身边那个女人的鼻息,便又颠颠地跑回去禀报。 “陛下,已经死透了。” “呵!”过了会儿,顾星辰听见这么一声满载不屑的声音,“你这是做甚?提前帮他们解脱?哈……哈哈……” 声音的主人放肆地笑声震荡着顾星辰的耳膜,顾星辰虽听得云里雾里,却也能感受到这位帝王满腔的不怀好意。 可是那被踩在脚下的“鬼”,却只是喊着:“都杀了!都杀了!” “陛下,这人,怕是疯了!”太监说的小心翼翼的。 “打入天牢,着刑部,重刑审问。”皇帝声音冷冽,那两个“好”字似是从牙缝里吐出来的,裹夹着浓烈恨意。 这只“鬼”当即被抓住四肢抬了出去。 这就是凉月对顾怀酒的初印象,“疯爹”这个名号,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凉月还是会当着顾怀酒的面这么称呼他。 这样的童年阴影一直伴随着自己,以至于凉月现在最害怕的依然还是发了疯的顾怀酒,也就是他爹瑞王。 凉月记得那一剑,顾怀酒杀了自己的王妃,杀了他女儿的娘亲。 从此,碧落黄泉,再也见不得的人,成了众人不能提及的人,也成了他们心中的梦魇。 “谁?” 凉月挥了挥手,谁在搔自己的脸? “桃核儿,你胆子肥了!不知道我起床气大吗?” 手却被握住了,然后又有窸窸窣窣的东西挠她的脸蛋儿。 凉月愣了下,但随即会意地笑了。 凉月朝那边翻过了身,另一只手盲摸就触到了这人的长发,狠心揪了下,才肯睁眼。 对上顾怀酒那双清明的眼睛,凉月偷偷松了口气,随即嗔怪道:“疯爹,都是你当年乱许诺惹的祸,这个烂摊子得你去收拾,白洞庭都找上门来了!” 说完,凉月又揪了下疯爹的头发:“别说我现在还小呢,就算我现在年方二八,白洞庭拿八抬大轿来抬我,你也甭想把我当盆水泼出去。” 疯爹揉搓着闺女睡麻了的小胳膊,坐起身子来,煞有介事地说:“八大箱也不算摆设,当真不少宝贝。” “嘟!打住!” 凉月急得直接跳起来,怎么感觉疯爹这意思,已有意撮合了! “就仨字儿,我不嫁!要嫁你嫁!” 凉月几乎是吼出来的。 疯爹却完全不打紧地冲着女儿伸出了手,温和地:“这是七个字儿了。” 凉月撅撅嘴,把碍人的被子踢到一边儿去,本来还要撒撒火气,突然闻道了一股甜甜的香味。 “这个味道,好熟悉的味道……” 凉月不理会疯爹,循着味道就下了榻,奔到了小案上。 “玉米、小南瓜、还有牛乳……” 凉月直接端起碗开吃,吃了两口,才反应过来,这可是疯爹的手艺呀! “都当王爷了,还亲自下厨,不怕传出去人家管你叫女儿奴吗?” 嘴上不情愿,一碗羹说话间就下了肚,凉月咂吧咂吧嘴,显然没吃够。 可转念一想:不对呀!现在是五月,当季的玉米苗子应该还没有她高呢! 凉月转头看疯爹,他正侧过身子躺着,一只手撑着脑袋,含笑看着她。 “疯爹,你别笑。” 第5章 疯子来找茬儿 “为何?”笑还不许了?闺女管得越来越宽了。 “你笑起来太好看了,我怕旁人瞧了,茶不思饭不想,饿瘦了。” 顾怀酒会意地点点头,果然扳起了脸,问道:“闺女,说实话,今日又去哪儿作妖了?” 是捉妖好吗? 凉月摸了摸右眉藏着的那颗痣,吃人家的嘴短,他这次没有和玄晖打起来已经是万幸了。 疯爹勾了勾手指,凉月就坐了回去,疯爹把她的头发散开,凉月觉得舒服许多。 “疯爹,你去过西川吗?” 疯爹一丝丝地为女儿梳头发:“千里之遥,栈道崎岖,路途艰险,谁带你去的?花酿吗?” 凉月点点头,又偷偷抬头看了一下疯爹的表情,生怕他黑脸。 “别动!还没梳好呢!” “哦。”凉月知道,疯爹是个不大喜欢别人有异议的人,说白了就是大男子主义,专制。 所以她也只好捡好的说。 “不是什么厉害的妖怪,我连根汗毛都没伤到,就是起得有些早,有些饿。” 凉月解释了下,她说的也不全是假话,可背后人还沉默着,是不是又生气了? “是只忠诚的老狗,只是使了些小法术捉弄了下那些闯进老屋的孩子,就被以讹传讹地说得玄玄乎乎的……” 疯爹却打断凉月的话:“看来,你这个妖主还当的日理万机、忧国忧民的?” 果然是不乐意了。 “算了,我不说了。” 感觉头发被发带系好了,凉月重新下了榻,搬个凳子,踮着脚去够架子上的书,这种压抑的气氛叫她受不了,可疯爹好不容易能有时间陪着自己,凉月又不想出门赌气去,只好不看他,看书。 男人修长的手指勾了下书角,便把书握在了手里,他又一手捧起鼓着腮帮子的闺女,把书塞给闺女,就抱着她往外走,似叹了口气。 凉月捧着疯爹的脸,问:“去哪儿?” 顾怀酒眼里还透着些不忿:“找茬儿。” 凉月坐在马车上,看到风缄命令家丁把王府大门关得严严实实,心想疯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不开门儿的意思。 “风缄不是放年假了吗?怎么回来了?” “年假?谁准的?”顾怀酒反问。 “我呀!” 凉月拍着胸脯说,“风缄又不是旁人家里那种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不趁着年轻时候游山玩水,等他老了走不动了,那这一生不就虚度了吗?” 顾怀酒戳了戳孩子的小脑瓜儿:“你还想当家?” 顾怀酒又掐着凉月腋下:“给你爹我瞧瞧,我家闺女是不是叫什么妖附身了?” 呵呵!那是不可能的事儿。再说了,就算有那个可能性,他一介凡人,也看不出来。 “爹爹,我饿了。” 老套路,顾怀酒绝对不舍得闺女饿肚子。 果然,顾怀酒放她下来,吃着糕点的凉月缩了下脖子。 看来她得再装得傻一点。 人思考的时候似乎食欲总是特别的好,一盒糕点没觉得怎么样就进了肚。等顾怀酒的手指伸进盒子里,也只能抓点空气尝尝。 “你真的只是收了只妖?” 凉月摇头:“哪儿能呢!” 把最后一口糕点吃进去,见疯爹眼神不善,凉月解释道:“我给放了。” 顾怀酒联想到妖判不悦的脸色,恍然大悟般地道了声:“难怪……” 叫妖判没有用武之地,他自然不乐意。 “王爷,到了。”侍卫唤了声,凉月掀开帘子一瞧,“轻罗馆?” 才把头缩回来,凉月就被顾怀酒抱下了马车。 “爹爹,你来此找茬儿?” “嗯!” 疯爹应了声,给身边的侍卫半曲使了个眼色,半曲就带着几十个侍卫把轻罗馆团团围住了,还有几个侍卫当即冲了进去,名曰清场,砸场子还差不多。 凉月捂着脸,真是不够丢人的,打不过人家就祸祸人家生意。 “呦!我当是谁这么大的阵仗,摄政王谱摆的就是大!” 摇着扇子的白衣青年垮出了门槛,凉月真想寻个地缝儿钻进去,就算疯爹把火药味调得再大,只要师父一句话,就能四两拨千斤。 “王爷大驾光临,真是叫小店儿蓬荜生辉,好在我这轻罗馆门脸儿足够大,装的下王爷,不然王爷您怕是还进不来呢!” 你看,人家嫌你脸大呢! 还有师父您不用捏着嗓子娘里娘气的说话,不然人家会错以为轻罗馆干的不是啥正经买卖。你就是个绸缎庄子,别给自己加戏行吗? 顾怀酒却决定把坏人做到底了,冲着半曲说了六个字:“抓人,封店!” “不成不成!” 凉月连忙插话,她就是三明治里那条培根,想当和事佬儿可惜谁也不听她的。 “爹爹,您封的可是我的店哪!” 凉月紧紧搂着疯爹的脖子,生怕他盛怒之下,连自己闺女都不要了。 顾怀酒瞥了眼花酿,又瞪向自己闺女。凉月弱弱地举了一根手指,小心翼地说:“一个月前的事儿了,师父确实把轻罗馆卖给女儿了。” 说完,就赶紧咬紧了唇,可怜巴巴地盯着疯爹。 “王爷,白纸黑字,契约在此。” 花酿抖了抖袖中的几张纸,抖得顾怀酒两手青筋都出来了。 “爹爹,您就看在女儿面子上,放过师父了,再说你也抓不住啊!” “行,你做好人,坏人都让我做。” 顾怀酒含笑说道,可话却掷地有声。凉月只好嘻嘻赔笑,还一个劲儿地冲着花酿使眼色,赶紧的,给个台阶都下了吧。 可疯爹眼神突然变得更凌厉了,冲着半曲喝道:“没听到本王说什么吗?” “爹……” 凉月还没喊出第二个字,就被放在了地上,顾怀酒自己个儿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这疯子还真不要亲闺女啦! “你!我!” 凉月吃了口土灰,这男人不会是疯病又犯了吧? 可她来不及多想,就看到半曲已经有带着两个侍卫朝着花酿而去,而其他人更是直接冲进了轻罗馆,一时间鸡飞狗跳,人群四散开去。 “不许抓!” 凉月立刻奔过去挡在了花酿身前,冲着半曲喊道,“你要是敢抓我师父,就是不认我这个主子了!” 半曲脚步没停,说话可能也没经大脑:“您本来就不是我主子!” 第6章 我要离家出走 “你敢!” 凉月心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花酿不能使用法术,她也不能,所以她只能仗着身份压着半曲,可没想到半曲居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半曲冲着身后使了个手势,两个侍卫便一左一右准备捉拿花酿。 “顾怀酒!” 凉月喊着,可那马车已经消失在了街市尽头! “是你不要我的!” 凉月咬着牙,回头看了眼一直噙着笑好像事不关己的师父,说:“师父,我们走!” “嗯?”花酿轻挑了下眉毛,任由两个侍卫抓住了他两条胳膊,“小凉月,赌气呢?” “对,我就是赌气,我要离家出走!” 花酿点点头,笑得竟十分得意:“那好,好极了!” 他轻轻吹了个口哨,周围所有人就都定住了。 然后下一刻,花酿和凉月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又是一声口哨,众人才动起来。 “人呢?”两个侍卫两手空空,半曲立刻反应过来:“快追!快去把王爷追回来,郡主跟人跑了……” 半曲顿了下,心里在纠结怎么说,明明是姑娘自己和王爷生气,扬言要离家出走的! 想了会儿,半曲还是说:“就说咱家郡主被花老板给掳走了。” 五月十四,小暑,暑气初蒸,心焦气燥,易动肝火,顾凉月呆在瑞王府太惬意了,对于顾怀酒的喜怒无常,她很久没领略过了,她更加想不到,自己就这么轻易地遗弃在大街上。 顾怀酒不要她了,这个意识叫顾凉月有种摇摇欲坠之感。 而且这一切,来得太快,也太莫名其妙了。果然不能与疯子计较得失啊! “他顾怀酒有能耐,倒可以试试把天下的轻罗馆都封了。” 花酿接过蝶儿递过来的竹叶青,还在津津乐道,当真是家大业大不在乎那点蝇头小利。 可顾凉月心疼啊!自己的资产纷纷钟就不随她的姓了。 貌似还是姓顾的。 郁闷的顾凉月在雍兰城轻罗馆里,伤感着自己做赔了一桩买卖。 花酿的轻罗馆开遍天下,他是不在乎那一家得失,可顾凉月却有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感觉。 花园里的鸟雀叽叽喳喳地在她身边绕圈子:“小主人今日带了什么好吃的来呀?” “有糖果吗?” “米酥!我要吃米酥!” “别吵!你们这么吵!主人呆会儿又要撒野!” 顾凉月嘿嘿一笑,她冲着这群花花绿绿笑道:“我不撒野,我缺一支七彩羽扇,你们谁贡献一下?” 鸦雀终于无声。 凉月在怀里掏了几下,掏出一小包蚕豆,该是桃核儿留给她打牙祭的。 凉月故意打趣道:“吃吧吃吧,吃胖点儿,过年好吃肉。” 都知道小妖主是什么脾气,众鸟雀又都欢实起来,过来抢食。 花酿从窗口探出脑袋,晃了晃酒壶,与凉月说:“徒儿,那疯子不要你了,可是天大的喜事,为师已经着人买鞭炮了,咱们轻罗馆酬宾三天乐,热闹热闹。” 蝶儿也添油加醋地说:“主人房间早已布置好了,主人可要去睡个午觉?” 凉月努努嘴:“我无家可归了你们就这么高兴?” “那是自然,为师打算明日送份谢礼给那疯子,送点儿什么好呢?”花酿当真思忖起来,手里的酒壶都搁下了。 一只吃的肚子溜溜圆飞不起来的八哥迈着企鹅步爬到了凉月腿上,像猫儿似的用脑袋在凉月手背上蹭了蹭,撒娇似地说:“小主人说话我们可不爱听了啊!这轻罗馆不就是小主人的家吗?怎么能说无家可归呢?” “那我可真是富可敌国哈!” 抱住师父花酿这条大腿的确是锦衣玉食,毕竟人家可是天下第一富。 凉月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猛然间看到二楼房檐上挂着的那盏八宝琉璃灯倏地亮了起来。 凉月伸了个懒腰,又下子躺在了草地上,问还在沉思的花酿:“师父,来活儿了,您陪我去呗?” 花酿扶着额头:“哎呀!怎么有两个蝶儿!哎呀!四个了!六个!有六个!” 呵!这醉装得一点都不像。 凉月也耍赖:“那我不去了,蝶儿姐姐,带我去卧房吧。” 花酿冲小娃娃摊开手:“喂鸟费三百两,拿来吧!” “我拿我的吃食,喂你的鸟,还得我交钱!你这个奸商!” 原来最大的赔本买卖,就是认了奸商做师父。 “坐我的草坪,掐我的花,呼吸我轻罗馆的空气,都是要银子滴!你师父我长得这么好看,让你白看哪!” 花酿用手指点啊点,他没有发现小娃娃已经一张符把自己传送出了轻罗馆。 稻田间的小路上,一身灰色粗布衣衫的少年拽着个佝偻着背的老妇人走过,少年看上去也只有十一、二岁,脚上的一双草鞋底子已经烂了,走起路来“啪嗒啪嗒”地扬起更多的灰尘。 老妇人手里的包袱从肩上滑下来,少年抓过包袱,又催了句,“快点儿!婆婆,求您了!快快!您再快点行吗?求您老快点挪动挪动!我娘快疼死了!” “谁家女人生孩子不疼啊!你娘也不是头一回了,忍得住!”老妇颤巍巍地走在黄土路上,剜了眼急得大汗淋漓的少年,嘴上抱怨着,“才给了30个铜板,也就老身好心吧,要不是看你那苦命的娘的面子,老身可不走这一趟!” “是是是!都是晚生的不是,求婆婆再快点儿吧!”少年嘴上催着,手上拽着,脸上刻满了刮不去的焦急。 而在这稻田的尽头,山根脚下,一座孤零零的塌了半边的破草房子里,一声声凄厉又带着隐忍的痛呼被热风吹散了,门外一个光着脚丫子穿着补丁衣裳的小小身影踉踉跄跄地端着半盆热水正要往屋里进。 这小孩儿正是安家次子安云暮,他今年才七岁,却长得十分瘦弱,比灶台高不了多少,但他今日必须把灶火生得旺盛,护好娘亲,还有娘亲肚子里的小家伙! 想到这,安云暮觉得手里的木盆也不那么沉了,他侧过身子,用肩膀撞开了房门,冲着床上的妇人安慰道:“娘亲,娘亲!婆婆一会儿就到了!您一定要坚持住啊!” “暮儿……你哥呢?” 第7章 独自出任务 床上的妇人有气无力,干裂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想抬起手把儿子招呼过来,却已经没了力气。她便是李氏,新寡,丈夫上月上山采药,不幸坠崖而亡,她孤身带着两个儿子,还有这个遗腹子。 “娘!哥哥去找孙婆婆了,您再坚持一会儿,孙婆婆是刀子嘴豆腐心,定会来帮咱们的。” 安云暮把盆搁在矮凳子上,拧了把布巾,跪到娘亲的床边为她擦汗。 “暮儿……娘不成了……娘对不住你……”李氏自觉身体的热量在极速消耗,她再使不出力气了! “不!娘!”安云暮抓住李氏的手,眼里闪着熠熠的光,“娘亲,暮儿盼了这么久,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也一定想见我这个哥哥,也想睁眼看看娘亲和大哥呢!” 李氏点点头,她低头看向棉被下鼓溜溜的肚子,说:“这个小家伙,在等时辰呢!娘……娘挺得住!” 又一阵痛楚,李氏嘴里咬住了布巾,她不能放弃,安家虽穷,夫君却勤快,她靠着为城里大户人家洗了几年的衣裳,好歹把大儿子安云轩和二儿子安云暮拉扯大了,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夫君今年才过而立之年,就遭逢不测,如今家里已经穷到捉襟见肘的地步! “啊!” 安云轩刚刚冲进院子,就听到了这声饱含了酸楚与不甘的痛呼! 一瞬间的,安云轩眼睛热了,冲着门内高喊:“娘!孙婆婆来了!” 刚才还一走一掉渣的老婆子突然打了个激灵,一改刚才的老态龙钟,突然变得精神起来,她抢过包袱,安云轩甚至都没看清老太太是怎么进的门。 婆子进了屋,立刻忙活开了,安云暮被婆子撵了出来,只听到婆子喝了声:“都给我滚出去!” 李氏撑着床沿勉强抬眼看门口,硬挺着客气地道了声:“婆婆,劳烦您了!” 孙婆子腰背挺直,把包袱随意丢到墙角,大步流星地朝李氏走去,她眼里闪着金光,嘴半张着,舔去了嘴角流出的口水。 李氏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儿,这婆子怎么像是几天没吃饭似的,嗓子上下吞咽着口水,且这婆子根本没理会她,而是紧紧盯着自己的肚子,就好像看一头烤乳猪一般欢喜。 “婆婆!您怎么了?” 孙婆子视若无睹,苍老的手抚上了李氏隔着棉被的腹部。李氏还没来得及把神色有异的孙婆子推开。 “婆婆,你……” 突然,一阵剧痛从腹部猛烈地传来,李氏只来得及竭尽全力地呼喊出一声:“啊!轩儿……快……跑!” “娘!” 安云轩冲进来,就瞧见娘亲已经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双目圆睁,毫无声息,而孙婆子正俯身在那里掏着什么! 安云轩冲过去,要扒开孙婆子,喊道:“你在干什么?我娘怎么了?” 孙婆子手臂一甩,就把抓着她的安云轩直接掀飞了起来,重重地砸在破旧木桌上。 安云轩腰背撞得生疼,差点背过气去,心里更加惊骇,这婆子刚才连走路都打颤,如何使出这么大力? 屋外的安云暮亦闻声跑了进来,可他跑得太急了,被门槛绊住,“啪叽”一声摔个狗啃泥,下巴摔破了皮,血和泥土和在了一起。 “弟弟,小心……” 安云轩撑不起身子,他的一条胳膊痛得没了知觉,大概是脱臼了。 “哇!”一声响亮的啼哭声把房间内混乱的景象瞬间割裂,只见孙婆子满脸狰狞地捧着个被床单包住的婴孩,她的信子伸出嘴外有三寸来长,口水顺着嘴角流到衣襟处。 孙婆子舔着嘴,随意抹了抹手,把婴孩提到自己面前,似得了什么好彩头一般,眼睛都冒着绿光。 “呵嘿嘿!今日可算掏着个好的,这娃娃可是……” “放开孩子!” 安云轩扶着胳膊从桌子上跌下来,才要起身,就被孙婆子一记掌风又给掀飞了出去,这次直接把他怼到了墙上,砸出个人形,安云轩喷了口血,晕厥过去。 “呜呜!娘亲!哥哥!” 安云暮彻底被吓傻了,除了哭叫腿都站不起来了。 他若是哭得小声些,那婆子一时得意估计就把他忘了,偏偏这孩子嗓门子大,孙婆子琢磨着两手都别闲着吧,便一只手提着包裹婴孩的被单子,飞过去要抓安云暮。 她抓住安云暮的肩膀才要提起来,就被一道金色的光灼伤了手背。 孙婆子登时收手,往门口瞧去,却看到一个穿着嫩黄色衣衫的小女孩儿施施然迈步进来。 顾凉月长舒了口气,后悔和师父多绊了几句嘴,差点就让这恶妖得逞了。 “今天真是大丰收了,又来个送死的!” 孙婆子见眼前这娃娃长得粉粉嫩嫩,肚子都开始咕噜噜叫起来。 安云暮趴在地上,哭得一抽一抽的,再加上那个刚降生的娃娃也没消停,凉月有种捅了马蜂窝的既视感。 “别哭了!烦死了!” 凉月伸手把安云暮拽过来,又一甩手,直接把他丢出了门外。 安云暮捂着屁股,确实不哭了,他被这个穿着漂亮力大无穷的小女孩惊住了。 孙婆子见此,这才收敛自己的好胃口,重新打量这女孩子,衣着打扮哪里像村子里的?刚才真是大意了! 凉月抬头看向满脸褶子的婆子,道:“你倒是聪明,知道附身之法。我若杀你,这婆子也没得活。” 孙婆子涔涔地笑着,她抬起刚才被凉月伤到的手,看了下伤势,心知这女孩儿灵力不弱。 “你若放了我,这娃娃,我便留下。” 凉月眨了几下眼睛,不屑地笑了:“口腹之欲,你忍得住?反正我忍不住。所以,你抬头看看?” “搞什么名堂?” 孙婆子皱着眉,既然谈不妥,那就打吧,她手臂一挥,又是一股烈风刮过来,凉月闪身,以极快的速度飞出了草房子,顺便把还傻愣愣坐地上的安云暮抓起来,和他一起落在院子的井边。 孙婆子还没来及想清楚这丫头怎么退了,就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什么东西钳住了,孙婆子抬头看,对上自己的,是一只硕大的,金色蜘蛛的脸! 第8章 妖主的幻术 孙婆子这才发现,整个房顶已经被这只蜘蛛不知在什么时候织满了网,这网亦是金光铄目,而盘踞在这网上的,是一只身子便有一头牛壮硕的蜘蛛,再加上张狂的八条腿,光看着就叫人头皮发麻。 蜘蛛冲着孙婆子张开了黝黑的嘴巴,露出血红的腔道,金色的丝从喉咙里扑了出来。 只是一瞬间的事,蜘蛛便从孙婆子身上抽出来一条黑色的影子,孙婆子软趴趴地倒在地上,顾凉月勾了勾手指,孙婆子怀里的孩子便到了她怀里。 安云暮此刻不哭了,他不敢哭,他把眼睛瞪得如火烛般光亮,他后悔前几天还拿树杈去捅蜘蛛,他现在觉得后脖子和整条后背都是冰凉冰凉的。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蜘蛛,更没有见过被裹在层层蜘蛛丝之下的人,不,那是附在人身上的妖! 巨大的丝茧被吊着,一开始还在拼命挣扎,如今却像是被憋死了,一动不动。 顾凉月转头看身边的小男孩吓得脸色惨白,微微叹了口气,打了个响指,蜘蛛吐丝的动作戛然而止,蛛网和大蜘蛛顿时消失在火热夏日的蒸气中,唯有那颗巨大的丝茧依旧在梁上吊着,只是丝茧换成了锁链,依旧把那妖怪锁得紧实。 “蜘蛛吞蛇,头一次见到吧?”凉月上前,探了下孙婆子的鼻息,回头与安云暮说。 安云暮愣愣地点点头,又摇摇头,顾凉月觉得他应该是傻了。 顾凉月把小婴孩安放在安云暮怀里,说:“抱稳了!” 三个字,顾凉月咬得格外重! 安云暮双手捧过娃娃,娃娃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与安云暮对视,嘴唇努了下,然后咯咯地笑了。 “真漂亮!” 安云暮忍不住亲了娃娃额头一下。 “那当然了!她可是你娘拼了命生下来的……” 顾凉月嘴上说着,突然心里有点泛酸,她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下,对安云暮说,“你看,天上有条龙!” “龙?在哪儿?” 安云暮捧着娃娃,抬头看天,突然感觉眼前一道金光闪过,脑袋似乎混沌了片刻,似乎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有人唤他:“暮儿,暮儿……” 是娘亲的声音! 安云暮眼睛重新清明了起来,他看到自己怀里捧着的冲他笑嘻嘻的小娃娃,又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充楞中反应过来。 “这是,妹妹?” 安云暮瞧见大哥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佝偻着身子,好像在田里干了一天的活儿。 安云轩挠挠脑袋,盯着地上的孙婆子,听到母亲唤他,他才感觉四肢百骸都像拆了骨头重装起来一样疼。 “刚才我怎么了?” 李氏抚着自己完好的肚子,摸了摸榻上的血痕又看见小儿子抱着娃娃进来,也有些纳闷儿,怎么了这是? 隐在树枝上坐着的顾凉月撅了撅嘴:“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一股酒香包裹住顾凉月,她的头发被抓乱了,而抓她的人顶着一双迷离醉眼,慈祥地笑着:“你不是还有师父吗?” “师父,我饿了!” “使了幻术又救了人,徒儿本事又见长了,就是……”花酿姣好如女的面容上挂上了一层冷意,“你是妖主,不是救世主,吃亏未必是福,心软惹来的,也可能是祸患!” 顾凉月把头埋在花酿肩头,没理会师父的教诲。 母慈子孝的场面,她看不了。 “别哭,跟师父回家吧。”花酿说完,又掏出了酒壶。 “哭?”小脑袋倏地抬起来,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凭什么是我认怂!” 顾怀酒忘了,他家闺女的脾气是随了他这条根儿的。她顾凉月难受,能叫别人好过? 半个时辰后,凉月就坐在宣政殿的龙椅上把玩小皇帝的朱砂笔,品着御用的茶点,还对着小皇帝的脸跃跃欲试。 “小……小侄女儿……” “叫谁呢?” “姑奶奶!” 凉月沾了下笔尖,另一只手把毛笔头上的一根毛拽下来,吹掉了,顺眼瞪了眼用半个屁股坐在龙椅边上,想跑不敢跑,想反抗更没有那个胆儿的小皇帝,说:“顾来来,你想好了吗?” 八岁的小皇帝嘟囔了句:“我不叫顾来来。” “你别动!” 凉月对于欺负这个年幼的小皇叔乐此不疲,她用毛笔在小皇帝额头眉心处轻轻点了下。 “我爹爹对你招之则来,呼之则去,你这个小傀儡不改名叫顾来来,要不叫顾去去?欸?谐音顾蛐蛐儿,挺好!就这么定了,以后就这么叫你了。” 小皇帝紧紧咬着两瓣嘴,一动不敢动,等凉月画完了,小皇帝才敢问:“你怎么进来的?” “哈哈……”凉月“啪”地把毛笔丢了出去。 “顾蛐蛐儿!你还好意思问!” 凉月站在了龙案上,“你说!白氏兄弟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居然敢算计到我头上!” 小皇帝抱着脑袋:“糖水儿哥哥,救命啊!” “呦!叫得真亲切!白洞庭小名都喊出来啦!看来你们俩关系挺不错的呗!那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会不会来救你!” “对不起!姑奶奶!朕一会儿八抬大轿把您抬回王府,以后你和糖水儿……白将军的事儿,朕再不敢管啦!” 凉月踢了鞋子,抱着腿儿又坐了下来,她转了转眼珠子,深吐了口气,出口恶气,舒服了一点。 “给我准备一处不吵人的宫殿,好吃好喝让我住几日,这事儿就算了,我再不提。” 小皇帝捂着脑袋的两手微微拿开:“啊?你家王府那么大,不够你住的?” 凉月拍了拍身下的龙椅:“姑娘我看你孤家寡人一个怪可怜的,过来陪陪你,不成?” 小皇帝犯了难,脸色有点难看:“小姑奶奶,我虽然帮了白将军,可真没收他们啥贿赂。” 小皇帝以为她是爹爹派过来监视他的? “怎么?你这皇宫,姑娘我,住不得?” “住得!住得!朕的侄女儿想住哪儿住哪儿!” 凉月瞪着眼,指着小皇帝,奶凶奶凶地说:“不用你提醒,我知道你辈儿大,脑袋也大,特别好作画!我还知道,咱们俩就差400天而已呀,小皇叔!” 小皇帝想,这孩子莫不是也和她爹一样,疯了? 第9章 往事不堪回首 凉月又指着小皇帝眉心处,道:“不许抹掉,听到没?” “可……可朕明天还要上朝。” 凉月翻了个白眼儿:“你就是个吉祥物,往那一坐就万事大吉了,朝臣议事,有你说话的份儿?” 小皇帝瘪瘪嘴,小侄女儿非得把嗑唠死,多尴尬。 “宣政殿有什么好玩儿的,时辰尚早,我们出去玩。” 凉月拉着不太情愿的顾蛐蛐儿往外走。 蛐蛐儿还战战兢兢畏畏缩缩地好大不情愿:“不行!不行?皇兄要我读的书还有一大段没背,明天他还得考呢!” 考你,与我何干? 等他们俩出了殿门,宫人们都一脸讶异。 小郡主啥时候入宫进的宣政殿?我们是眼瞎了还是失忆了? 凌国的皇宫是前朝所建,本朝皇帝又多讲究克持勤俭,宫殿并不算多么新鲜艳丽,但是其占地面积之大,格局之宏伟,依旧是令人惊叹的。 对于入宫和回家一样方便的顾凉月来说,逛得多了,凉月反倒觉得没有什么地方可去。 小皇帝才这么大,也没有后宫,所以也看不见一群女人勾心斗角的大场面。 真没劲! 如今才五月,莲池里还是一片绿意,为了躲开一步三跟的宫人们,凉月便拉着小皇帝坐上了小船,自然,是小皇帝摇桨。 凉月倒在小船里,枕着自己的胳膊,长舒了口气。 “终于可以歇一会儿了。” 凉月摘了片大荷叶,盖在自己的脸上。 “朕差人去了王府,一会儿皇兄应该会来接你。” 凉月摆摆手:“你放心吧,他不会来的。” 顾怀酒怎么就那么喜欢打脸?还能来接她? 小皇帝并不知道疯王和女儿的事。 “为何?皇兄可是十二分疼爱你。” 凉月又摆了摆手:“不是疼爱。” “那是溺爱?” 小皇帝反应也挺快的,说话也着实噎人。 溺爱?溺爱就是要封了我的产业?把她丢大街上?轻罗馆生意有多火爆他不知道,白花花的银子他不稀罕我还稀罕呢! 凉月又摆摆手。 “怎么不是?”小皇帝反驳。 凉月终于不耐烦了,把荷叶掀开一角:“我是让你,闭嘴!” 小皇帝鼓鼓嘴巴,与荷塘里的青蛙如出一辙,嘟囔着:“我可是皇帝,还是你叔叔,我再小也是你叔叔,你就不能好好和我说话吗?” 凉月放下荷叶,气多了容易肝疼,她不讨苦吃。 更何况,当年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皇帝她都没有怕过,遑论这个才断了奶的小子? 瞧今天疯爹头也不回的神气样儿,当初他混得有多惨,凉月可是亲眼目睹。 就在她刚刚重生的那一天,她就险些没被顾怀酒砍了,然后自己可能是被吓晕了,再醒来时…… 醒过来!我不想再死啦! 顾星辰心里祷告着,感觉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滴到了顾星辰的脸上,然后又一滴。 顾星辰不甘心地睁了眼,乌灰的顶露了个洞,有水滴下来,正好打在她脸颊上。 顾星辰用不熟悉的感官感受着周围:土黄的墙,身下冷硬潮湿。 小孩儿脖子不灵便,也翻不了身,看来是还没有出生多久,顾星辰体会着做婴儿的感觉,微微地转脑袋,万幸万幸! 顾星辰转过头看,看到的是一根根竖起来的木头安置成的牢门。 再抬眼,顾星辰便瞧见对面躺着个人,不正是那只要杀她的“鬼”吗?他还是披散着黑发,身上斑驳着殷红的血鞭痕,微弱烛火下,映出这只“鬼”单薄的影子来。 怎么把她和这个杀人犯关在一起? 顾星辰打量着这人脚上蹬着的一双官靴,其余的地方,就没有一处完好的了,看来那个皇帝所言的重刑审问,真的不轻。 这时候,有更光亮的火照了进来,呼啦啦地,门口突然走过来几个人,他们衣裳后心口都绣着一个“牢”字,一共有三人,一人手持长鞭的瘦子,一人手里提着一桶水,体格有那瘦子两个肥硕,还有一人,个子最矮,长得尖嘴猴腮,他抱着胳膊,嘴里叼着一根剔牙的签子。 矮牢头儿冲着瘦子不耐烦的道了声:“打开!该干什么不知道吗?” 牢门打开,三人陆续走进来,在那人身前停下来。 鞭子在空中甩了甩,打在那人身上,那人一丝未动。 “瑞王爷,奴才们奉命而来,每日伺候您一遭!” 话音刚落,那抬水的胖子就把桶里水都扬了出去,“哗地”一声,就把地上那人浇成了落汤鸡。 落汤鸡终于动了,他弯起双臂抱着自己,头发都沾在脸面,看不清什么表情,但是他的身子哆哆嗦嗦地,还发出“嘤嘤”的哭声,不停地求饶着:“啊!啊!不要再打了!好冷!母后!我害怕!” 顾星辰鄙夷地白了眼地上的那人:这个时候求饶,不是犯贱吗? 果然,“啪啪啪”地鞭子打得那人从地上跳起来,他捂着脑袋,痛得嗷嗷呼喊,往墙角索去,没一会儿,他的衣衫就又红透了。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错了!嗷嗷……” 他怎么不咋咋呼呼地杀人了呢?认怂就算了,哭起来像个没完成作业的小孩儿似的,天牢在这种地方,不欺负他欺负谁呀!就连顾星辰都觉得他这个孬样儿忒惹人烦! “头儿!我看这顾怀酒是真疯了!你看他那熊样!鼻涕一把泪一把,脏兮兮地也不知道打理,哪里像是当初那个纤尘不染的瑞王爷?” “是啊!咱大刑也用了,又百般折辱于他,就连那泥水里捞出来的馍馍他都吃了,不像装疯。” 顾星辰想,原来他真是个王爷,还是个疯子王爷。 那牢头儿把剔牙的签子吐到墙角那人身上。 “嗤!不可大意了!郭公公咱们可得罪不起!” 矮牢头儿又上前踹了他几脚,那疯子哭得更大声了,举止就像个孩子,牢头儿又四下看了看,突然,他把目光定在了地上的顾星辰身上。 “嘿嘿!” 牢头儿露出了两排里出外进的牙齿,诡异的笑起来。 顾星辰真恨她现在是个婴孩儿,别说跑了,她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那牢头走了过来,把顾星辰抓了起来,凶相毕露:“王爷如此煎熬,奴才斗胆,帮王爷解决掉这个累赘!” 第10章 身陷囹圄 顾星辰不禁脖颈一凉,她噤了声,大气都不敢出,牢头儿蹲下身子,把顾星辰拎到这个被称为顾怀酒的人面前。 “瑞王殿下,你瞧瞧,这个就是你女儿吧?啧啧啧!还没满月呢!就要跟着你受这样的罪!” 顾星辰瞪大了眼睛,她居然是这疯子的女儿! 顾怀酒还在抱着自己痛哭着:“别打我!我再也不敢了!” 顾星辰想痛骂这疯子一声。 她感觉自己被高高的举起来,举过了牢头儿的头顶! 顾星辰的头被一只大手紧紧箍着。 “小丫头片子,谁叫你这么不会托生呢!” “谁来救救我!”顾星辰喊道,可发出来了声音只有“咿咿呀呀”! 我错了!我该好好保重身体,就不会生病,就不会死,就不会重生在这倒霉孩子身上! 顾星辰抱怨着,却无济于事。 “哇!” 顾星辰没出息地哭了。 我不想死! 身下一轻,顾星辰迅速地坠落下去!顾星辰的小心脏快跳出了嗓子眼儿,她就要被摔死了! 不知谁“哎呦”了一声,顾星辰掉在了一块柔软好似垫子似的地方,像极了席梦思,然后她一弹,就滚落到了地上。 顾星辰在地上滚得晕乎乎的,她看到身边躺着那个胖牢头儿,他正捂着自己的屁股,叫着:“哎呦!摔死老子了!我的屁股!” 矮牢头踢了胖子一脚,冷笑着说:“傻玩意儿!叫你洒一地水!” 说完,他又俯身过去抓顾星辰。 “太后驾到!” 顾星辰决定收回之前的话,太监的通报声,是多么可爱呀! 俩牢头儿赶紧出门迎接,剩下蠢笨的胖牢头儿捂着屁股慢吞吞地站起来。 “奴才叩见太后娘娘。” 顾星辰抬眼瞧了瞧牢头儿们谄媚的模样,肉嘟嘟的小手偷偷拍了拍心口,命大原来也可以成为她的标签,不容易。 “都出去!” 听这声音,并不苍老,这么年轻就能当太后了? 果然,没一会儿,就有一个身着绛紫色华服的中年女子走入顾星辰的视线,看上去也就四十岁上下。 顾星辰也被太后身边的一个宫人抱了起来,又有宫人用真丝织就的襁褓把顾星辰包了起来。 两个宫人都轻手轻脚的把顾星辰送到了太后怀里。 太后抚了抚顾星辰的眉毛,又摸了摸顾星辰的脸蛋儿,她躬身将顾星辰递到顾怀酒身前,她用那双含着泪的双眸看向顾怀酒。 “酒儿,你看看,她长得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顾怀酒并没有把护住脑袋的双臂放下,反而护得更紧了,顾星辰只能从一点点缝隙里看到一点点惨白。 太后说:“酒儿,母后不管你是真疯还是装疯,你是哀家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得给哀家活着。” “不要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吵,我不哭,求求你们,我错了……” 顾怀酒像个无助的孩子似的,浑身都抖得厉害,他的话让太后那悬而欲垂的泪终于落了下来,正好落在顾星辰的脸上。 “知错就好。” 太后却露出笑容,虽然这抹笑极尽苦涩。 顾星辰冲着太后笑,咯咯咯地笑出了声,她想说:“快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可是你孙女!” 可是太后只是低头亲了下顾星辰的额头,就把顾星辰放在了顾怀酒脚边,很快便消失在了顾星辰的视线里。 周围的烛火又黯淡下来,顾星辰静静地看着身边这个扮演这副身子父亲角色的人,十分有耐心地等着他把两只胳膊放下来,透过一绺绺湿漉漉的头发,顾星辰终于看清了这家伙的真面目。 浓眉大眼,如今眼睛深深地往里抠着,还带着黑眼圈。 瘦脸颊,高鼻梁,不过要忽略已经淌到嘴边的鼻涕。 薄薄的唇,苍白而泛起了皮,嘴角还带着血渍和淤青。 可是,顾星辰竟然从这样的面容里,硬是看出了三分病态的美感。 突然,那双定格的眼睛动了动,转了半圈,猛地瞪向了顾星辰。 “看什么!”他喝了声。 顾星辰吓了一跳,这疯子怎么知道她在看他! 顾怀酒又冲着顾星辰吼道:“杀了你!” 说着就朝顾星辰扑了过来! 妈呀! 顾星辰感觉他那只大手朝他拍了过来,才想哭,就看到在她此刻看来庞大的身子栽倒在他身边,那只大手也无力地垂到了她的肚子上。 顾星辰转头一瞧,顾怀酒眼睛紧闭。 这疯子,晕过去了? 顾星辰失眠了,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生死正被别人拿捏,她此刻最大的感觉就是:我爹是个疯子,我爹宫斗输了,我饿得睡不着。 猪蹄、回锅肉、海底捞…… 生前因为生病吃不着,现在好不容易换了副身子,怎么还吃不着! 顾星辰脑补了众多美食依旧无济于事之后,她无奈地盯向身边还昏迷不醒的顾怀酒,终于明白小孩儿为什么都喜欢吃手了。 做饿死鬼的感觉原来这么难受! 老天真是发了一手烂牌给她。 不,不能怪老天爷!要怪就怪身边这位,好好的王爷,不和皇帝打好关系,怎么还把自己搞疯了! 还不如没有爹呢?说不定太后瞧她可怜就给她带回宫里了。 顾星辰觉得自己想得并不自私,她今天差点被摔死,也没见这个爹搭手救一把。 可是你能指望一疯子救你吗?答案是否。 总之这个爹,他就是个没用的疯子。 小手都吃红了,顾星辰可怜巴巴地抬起手瞧瞧,继续吃。 “嗖!” 突然,一个明亮的光点儿出现在顾星辰头顶。 顾星辰定睛一看,不是什么光点儿,而是一只通体雪白的蝴蝶。 蝴蝶落在了顾星辰的鼻子上,如冰雪般通透的翅膀忽闪忽闪的,顾星辰感觉自己闻道了一股清香,好像蜂蜜的甜香。 这甜香让顾星辰忍不住又多吸了两下,一瞬间顾星辰就闻醉了,眼皮一沉,顾星辰便睡了过去。 三天后,在经历了的反复确认后,顾星辰将她的身份做了如下定义:一个没娘的娃娃,一个有爹但还不如没有的小丫头,一个疯王的女儿,一个被流放的倒霉孩子。 第11章 流放路上 顾星辰还能确认的一点就是她不会饿死,每日深夜,那只冰蝶都会如期出现,而第二日一早她醒来时,会有十分明显的饱腹感。 这一切匪夷所思但顾星辰不管,她不想死。 顾星辰一个激灵,睁开眼就对上疯王那张咧得跟马戏团小丑似的脸。 “嘻嘻嘻!” 顾星辰心说有什么好笑的! 打从那日顾星辰差点被摔死之后,这疯子就好像突然开了窍似的,黑天白日都抱着她,一下都不许别人碰她,顾星辰觉得,这疯子可能是受了太后的点化,明白这娃娃是他的骨肉了。 “凉月,你醒啦?” 谁是凉月!本姑娘叫顾星辰!不要胡乱给别人起名字! 顾星辰知道自己现在也说不出人话来,白他一眼算了!谁叫这人是个疯子。 疯子靠在囚车里,拍了拍裹在襁褓里的顾星辰,还时不时地哼着调子,好像是在哄娃娃。 顾星辰叹了口气,心道疯子的心就是大,他们俩是要被流放,又不是旅游。 顾星辰记得圣旨里讲的那个流放地叫“北安城”,听名字好像是个太平之地,不过她想皇帝应该不会这么好心,皇帝给眼前这个男人,他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叩上的,可是谋反的罪名。 史上谋反之人,都不得善终,皇帝按理说应剥了这疯子的皮才对,再不齐也得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总之,顾星辰还是觉得皇帝早已经挖好了坑等这个疯王跳,顺便还捎带上她。 他们已经出了京城有两日了,根据顾星辰内心小九九推断,太后的手应该伸不了那么长了,今晚必有异动。 顾星辰看向疯王,见他哼曲子哼得还眉开眼笑的,就觉得他这傻样招人烦。 顾星辰瞄准了疯王额前的一缕头发,用小短手抓了两次,才抓紧了,她用力一拉扯,疯王果然不哼曲儿了。 “凉月……” 疯王盯着顾星辰的手,顾星辰便又用力扯了两下。 “凉月不喜欢这一曲?那哥哥换一曲。” 哥……哥哥? 顾星辰又使劲儿拽了一把! 你这个疯子连亲闺女都不认识吗! 顾星辰嘴里嘟嘟囔囔的,可惜发出来的只有咿咿呀呀。 “好好好!换一个!” 疯王又接着唱,顾星辰便接着扯,连扯了好几下,头发都被扯掉好几根,疯王却不换了,完全不搭理顾星辰,继续唱他的。 果然是个疯子! 顾星辰扯了一会儿,见疯王也不停,打了个哈欠,眼不见为净。 衙差老李今年四十出头,和他同样出这趟差的,是他的两个老伙计,一个麻子张,一个老胡子。 本来这事儿,不该轮到他们三个上了年纪的,毕竟囚车里面装得,从前也是个正儿八经的王爷,该严加看管。 可偏偏他们家大人就把这活儿摊给了他们哥仨儿,还破天荒地给了他们一人一百两银子,他们家大人可从来没这么大方过。不过这银子可不白拿,得办事儿。 一路上得把这王爷照看好了,不能叫这王爷饿着冻着,不能病了死了。 毕竟皇恩浩荡,虽为流放,却没摘了这犯人王爷的爵位。 谁会嫌银子烫手呢?只是出了皇城,谁还看得着? “老李头儿,你看那娃娃不哭不闹的,真是稀了奇了!”这个赶车的正是麻子张,人如其名,满脸的麻子。 老李头回了神,微微抬了抬厚厚的眼皮,抱起了膀子,道:“给你饿三天,也没力气叫唤!” 老胡回头看了眼囚车里那眉飞色舞唱曲儿的王爷,又瞄了眼他怀里的娃娃,憨憨地粗嗓子闷声闷气地说:“要不,给那娃娃找点吃的吧?” 老胡瞧着那孩子,就想起自己家的外孙儿,有些不忍,可他又说了不算,也不敢顶撞老李,毕竟人家是头儿。 老李摆摆手,满不在意地道:“拉倒吧!这大热个天儿,把咱们累个好歹儿的!回头中暑了,再耽误了行程,回去可不好交代!” 麻子张也跟着起哄,说:“早死早托生吧!下辈子托生个寻常人家,粗茶淡饭一辈子不挺好的?跟着这疯子,到了北安城,也是个死!你就别瞎心善了!” “就是,这疯子前两日又哭又嚎的,好不容易今儿不嚎了,晚上得寻个驿站睡个好觉!” 听老李和麻子这么一说,老胡那一点点的怜悯心也终于沉寂下去。他眼不见心不烦,不回头看那爷俩,心里就不难受了。 不过老李的想法落空了,天已黑,驿站还远着,他们哥仨儿只能在林子里凑合一宿了。 夜里,疯王可能是白天唱曲儿太累了,坐在囚车里头一歪就睡着了。 顾星辰白日里被疯王喂了几口水,还是凉的,她现在正饿得发慌,她在心里骂:疯子就是疯子,白水就想养活娃娃? “哇!哇!” 头顶有两只乌鸦飞过,顾星辰心里不禁一紧,都说女人第六感准,顾星辰觉得自己就是乌鸦嘴。 马儿“噜噜”地叫了两声,本来低垂的头抬了起来,躁动地攒了攒蹄儿。 “呀呀!” 喂喂!别睡了!月黑风高杀人夜知道不! 顾星辰扭了扭身子,疯王纹丝未动。 顾怀酒! 顾星辰喊出来的疯王的名字,都会变成“哇哇哇”! “吱吱!” 顾星辰立刻噤声,竖起耳朵细听。 这是什么声音? 刚才还月朗星稀的天霎时间漆黑一片。 “吱吱!吱吱!” 青葱的地上突然窜过来一片白,顾星辰看不清,也看不远,但来自四面八方的“吱吱”叫声让她头皮发麻! 再看那三个官差,一个个打着哈欠哈喇子流得老长!这么大动静他们听不着吗?居然连个守夜的都不留! 瑞王爷!顾怀酒!醒醒! 顾星辰咿咿呀呀地叫,顾怀酒也没醒。 我滴个亲爹呀! 顾星辰还来不及吐槽,就瞧见有一只一尺来长的灰毛白底的老鼠爬了上来! 这耗子吃什么长大的,比猫体格都大! “哇!” 顾星辰终于忍不住了,扯着脖子大声哭了出来。 就在她发出哭声的那一刻,疯子登时瞪大了双眼,他躬着身站起来,把顾星辰紧紧护在怀中,一脚朝着那只大老鼠的下颚踢了过去! 第12章 鼠妖的围攻 老鼠被踢下车,喷出一口血,倒在地上不动了。 然而这还没完,紧接着,有几百只朝囚车而来,更多的老鼠爬了进来,它们或大或小,有的眼睛还在夜里冒着绿光。 有几只老鼠爬到了衙役的身上和脸上,这几个人才醒过来! “哎呀妈!闹耗子了!” 麻子张最先醒过来,连踢带踹地把他身上的老鼠掸落了,顺带着把另外两个人也摇醒了。 三个人立刻抄刀和老鼠打了起来,他们在外面打得激烈,疯子在囚车里打得惨烈。 说是和老鼠打,其实都是拿刀乱舞,砍到的没有剥开的多。 没有武器,疯子还得把娃娃揣怀里,只能用脚踹,本就吃亏,这些老鼠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都糊过来攻击疯子。 顾星辰两手紧紧抓住这疯子的衣襟,胆战心惊地听着混乱的人声鼠声,她看不见周围光景,只感觉后背发毛。 四周都是“嘎吱嘎吱”的响声,这些老鼠疯了似的,他们窜到囚车,把囚车的栅栏当成饼干似的嗑得嘎嘎香。 马儿也惊了,前蹄踢后腿蹬,却敌不过老鼠如串了线似的,往它身上爬。 马儿抬起前蹄嘶叫着,抖了抖脖子,拉着车打起了转儿,倒是踩死了一些老鼠。 然而好景不长,只看见囚车顶被嗑出个大窟窿,紧接着“哗啦啦”一声,囚车四周的囚笼就倒了下去。 好家伙,囚车变板车了! “快跑吧!挡不住了!” 麻子张驾着车跑起来,老李和老胡子则一左一右地立在车板上往下赶老鼠。 疯子可能是踢累了,一屁股坐在车上,瞪着眼冲着车下那灰白一片的老鼠喊道:“杀!都杀了!哈哈哈……” 顾星辰惊魂未定,心里骂这疯子得意什么,他才踢死几只呀! “他娘的!林子里咋来这么多耗子!进耗子窝了?” 麻子张一边赶车一边骂骂咧咧的,他眼见着前面就是大路,手底下的马却突然蹬腿不走了! “你这畜牲!咋回事!”麻子张抽了几下马鞭子,马儿不仅不走了,还连连退缩。 “咋了!咋不走啦!”老李扯破喉咙冲着麻子张喊道。 麻子张也想知道怎么回事,这时候,前面不知从哪里跳出来的一只黑咕隆咚的东西。 “啥人!” 麻子张话音未落,那东西直朝着麻子张扑了过来,黑袍之下,露出两只细瘦尖利的爪子和一张硕大的鼠面。 “啊!” 麻子张登时晕了过去。 那鼠面人踩在麻子张脸上,两手各抓住老胡和老李的衣领子,轻易就把他们提了起来,让他们两个面向自己。 “啊!”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却又瞬息间湮灭。 那鼠面人将二人相对一撞,就把他们俩撞晕过去,鼠面人似乎对他们几个并不感兴趣,他随手将二人往车下一丢。 顾星辰当然听到了那诡异的叫声,她透过疯子的肩头一看,也发现了鼠面人。 顾星辰想:事出非常必有妖,这么老鼠围攻他们,果然,妖来了! 鼠妖两只通红如宝石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顾星辰,尖牙一立就朝着顾星辰扑过来。 快跑啊!疯子! 不知是不是顾星辰的哭声提醒了疯子,那疯子突然带着顾星辰翻了个身,侧身躲过了鼠妖的攻击,叫鼠妖扑了个空。 疯子捡起不知是这三个笨蛋里的哪一位掉下来的刀,却没有攻击鼠妖,而是足尖一点,飞身上马,他回头利落地砍断了套马的龙套,然后抱着顾星辰朝着大路跑。 一系列动作绝不拖泥带水毫不拖沓,顾星辰一度以为疯子不疯了。 不过她现在没时间思考这些,因为那鼠妖追过来了。 听说过耗子追得过宝马的吗?反正顾星辰平生头一次见,并且见证了。 鼠妖朝着疯子扑过来,疯子调转马头,堪堪躲了过去。 你这还是只飞鼠! 疯子把手里的刀甩飞了出去,刺向鼠妖的方向,却被鼠妖躲了过去。 没有武器,准备送人头吗?你个疯子! 顾星辰骂骂咧咧地,疯子也听不懂。 鼠妖凌空一跃,飞到了马前,大手就要过来抓顾星辰。 顾星辰感觉它那黑乎乎令人作呕的爪子尖儿就要勾住她的脸蛋儿了。 “嗷……” 突然,那鼠妖静止不动了,一道红光从鼠妖身上竖劈下来,然后下一刻,鼠妖就化成了一缕灰色的烟尘,没了? 顾星辰咽了下口水,紧紧盯着那道红光的主人,玄色衣衫利落干净,长发在夜风中纠缠着,但这人却是背对着他的,看不到脸面。 那人手里的剑似接受到了指令,自己在空中挥舞了一阵,那些一直追赶着它们的老鼠军团就被消灭殆尽。 似乎是顷刻间的,顾星辰觉得这世间所有的嘈杂声都不见了,顾星辰只听到风刮过那人长发时发出的“簌簌”声。 你是谁? “呀咿……”顾星辰恨自己现在笨拙的口舌。 那人微微转头过来,顾星辰却只能看清小半张打着阴影的面容。 然而下一刻,这人就和他的剑,凭空消失了。 “呵呵呵………哈哈哈……” 疯子突然仰头大笑,然后他笑着调转了马头,在林子里乱跑起来,一边驾马飞奔,还一边大吼大叫,顾星辰都快被颠吐了。 最后,这疯子可能是叫唤地累了,他驾着马回到了马车前,一头跌在了车板上,顾星辰紧紧揪着这个疯子的衣襟,生怕脑袋先着地,把自己摔废了。 疯子仰面倒在马车上,顾星辰趴在他身上,盯着她这个疯爹又哭又笑了半宿,直到他闭上眼睡着了,顾星辰才敢睡。 顾星辰想,她可以叫顾凉月了。 她顾凉月的爹,是个疯子,可他昨晚却救了她,虽然救她就是救他自己。 三个老衙差醒过来时候,疯爹正抱着娃娃,冲着他们傻乎乎地乐。 麻子张最有意思,先把自己浑身上下连脚趾头都检查了个遍,确认自己没受伤,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了起来。 老李头和老胡盯着一地的老鼠尸体发呆,疯爹最有才,手里拎着两只死老鼠的尾巴,提着两只老鼠问老李要不要吃。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哇哇大吐。 第13章 绿茶味的白莲 “噗!” 凉月憋不住笑出了声。 如果疯爹他得知自己对于当年他落魄时候的模样记忆如此深刻,估计会更加生气吧?疯爹会不会拿个小勺把她的记忆抠出来扔了? 陷入可怕臆想的凉月,突然入耳一阵时有时无的琴声。 琴声低吟,引人入胜,给这午后莲池平添了几分气韵,凉月一时听得入了神,缓缓坐起身,问小皇帝:“那琴声,是谁?” “不知道!”小皇帝把脑袋一撇,使起了性子:“你叫我一声皇叔,就告诉你。” 凉月白了眼小皇帝,且不说她本人其实是个大人,就算真是个六岁的小孩儿,也不会愿意叫一个只比自己大十几个月的人叔叔的。 “等你挂墙上那天,估计我会叫你一声。” 凉月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衫。 小皇帝气得腮帮子红彤彤的,凉月摸了摸他的发冠,冲他微微一笑:“那你在这儿等着吧!” 说完,她足尖一点,踏着青莲而去。 “小姑奶奶!” 凉月不理会小皇帝的呼喊,自己循着琴声跃上了岸,按理说御乐房离莲池远着呢,凉月仔细听了下,发觉琴声是从西南处的一处宫殿传来的。 宫殿不大,站在宫殿外,凉月抬头望了眼牌匾:墨韵斋。 “这地方,以前怎么没来过?” 凉月迟疑了下,奈何对抚琴之人太过好奇,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墨韵斋四周围墙,院落里种着一排排竹子,土是新翻的,竹子也才一人多高,一看就是不知从哪里移栽过来的。 竹林小径铺着的竟然是鹅卵石,显然有些大材小用,而小径尽头,竟然是一间朴素的民居,与整个皇宫的风格格格不入。 凉月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也是为了证实这个预感,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缓缓地推开了门。 琴声戛然而止,从里间踱出来一个人。 珠帘遮住了这人的上半身,可凉月还是看清了那双绣着的幽兰鞋子,绣着蝶恋花的轻纱薄裳。 “王爷?” 女子的声音叫凉月的呼吸停滞了下,待她掀开帘幕,凉月把着门的手都在发抖。 那张她重生后初见的第一张面容,凉月以为此生再不会见到,如今却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自己眼前,而且眉目含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凉月揉了揉眼睛,尴尬地立在门口,忘了自己是来听琴的。大脑里飞速地转着,冒出的无数问号都只关于一个问题:她是谁? 见来人不是心中所想,女子柳叶弯眉微微一蹙,脸上显出忧郁与可怜,可怜的背后,是愠怒。 这表情叫凉月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 好一朵美丽的白莲花! 干脆把莲池填平了吧,泛着绿茶味的白莲,肯定很招人喜欢,譬如单身奶爸……疯王! “你……你是哪司的宫女?你是怎么进来的?” 女子做出一副好像挨了欺负似的表情,可是凉月只是站在门口,没说也没做。 凉月才张了口,才想说自己不是个宫女,就见女子用帕子遮住了自己的半边脸,道:“你这个小丫头好不要脸,怎么直勾勾地盯着人家,你们嬷嬷难道没教过你什么是非礼勿视,不听不看不说吗?” 凉月打了个饱嗝儿,她有点想吐。 凉月目光扫了眼屋内,各色乐器似乎在彰显这是个多才多艺的女子,可这宫里从来不缺才华横溢之人,她卖的还是人设。 女子见凉月没有回复她的话,还不住打量这间屋子,女子似被人抓住了什么痛处似的,急步踱了过来,推了凉月一把,嘴里还骂道:“狗奴才,还不滚出去!” 凉月本来就瘦小,再加上她根本没预见到大白莲还是个动口还动手的小人,直接被绊了个趔趄,摔了个屁股蹲儿。 看见大白莲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待会儿王爷来了,看不戳瞎了你的狗眼!” 啊? 我还啥也没说啥也没做呢! 凉月两只手掌发痛,把手抬起来一看,才发现手掌上都是细碎的小石子,右手中指还被划破了,正往外渗血呢! 大白莲却正欲关门,不屑地擦了擦自己的手,还把帕子丢到了地上,她冷了脸,说道:“原来是个哑巴呀!” 门正要关上,突然白莲花的动作停了下来,然后她脸上立刻委屈难受加点点泪痕,把一向不爱哭的凉月给吓到了,就这表情,她起码得酝酿三天才能做出来,可这女人却用了三秒不到。 凉月回头看去…… 难怪…! 凉月冷笑了下。 “扑通!” 白莲花突然跪在地上,还用膝盖往前跪着走了两下,然后抬头用袖子擦眼睛。 “王爷……” 哎呀妈这小声儿,哭腔加戏腔,我见犹怜哪! 凉月回头,看到疯爹正把另一只脚也踏进来,然后他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踏步往屋内走,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凉月的心好似沉了底的破船,她爹金屋藏娇都藏到皇宫里来了! 顾凉月千防万防也没防住空降个后妈! “王爷!这小妮子胡搅蛮缠,欺人太甚!” 女子抽噎着,用帕子擦眼泪扭捏得叫顾凉月眼皮都一跳一跳的。 顾凉月冷眼睨了下,与那女子道:“我就喜欢欺负人,特别是你这样的!” 她用手肘撑着想站起来,显得自己有点气势,大不了打她一顿再跑呗! 可顾凉月却感觉后背一暖,她只瞧见疯爹喷火的眼睛里映着自己的影子。 疯王抱起自己家闺女,左手精准无误地抓住了凉月的右手,盯着她手指上流成三条小路的血水,眸色瞬间一暗。 “小侄女儿!姑奶奶呦!” 唤出她名字的是刚刚冲进来的小皇帝,他跑到疯王身前,捂着嘴惊恐地好似看见鬼了似的。 “天哪!才这么一会儿,你怎么伤成这样了?” 小皇帝还冲着门外的宫人们喊道:“还愣着干嘛呀!还不快去!请太医呀!” 凉月皱着眉头,心说顾蛐蛐儿你有点演过头了吧!怎么感觉我不是手指划破了,而是脑袋开瓢了? 小皇帝又立刻冲着疯王赔礼:“皇兄,是朕不好,没看住小侄女儿。” 什么赔礼呀!根本就是撇清责任,还顺带占个便宜! “侄女儿?”白莲花不哭了,惊疑地瞧着疯王怀里的小丫头。 疯王蹙眉,眼睛盯着小皇帝的额头,问他:“你在脸上画个土豆做甚!” 第14章 收拾准后妈 顾凉月攀在疯王肩头往下瞧小皇帝,她画得明明是乌龟呀! 原来是天气热,墨水模糊了,混着汗水都流下来了,搞得小皇帝的脸都黑了两个度。 凉月想笑,但是得憋住,先把这女人除了! 疯王没多理会小皇帝,又转头对上已经呆住了的白莲花。 “王……王爷,奴婢不知竟是小郡主,奴……” 顾凉月狡黠地笑了一下,高举着受伤的手,举到顾怀酒眼前三寸。 她与那白莲花说:“我是狗眼看人低,活该被你戳瞎眼睛,对吧?” “反了!”疯王吼了声。 一众宫人立马跪倒一片。 凉月晃了晃还沾着碎石子的伤手,另一只手抓住疯王的一缕头发,问他:“父王您说,当如何?” 告状我顾凉月可是专业的! 白莲花又哭泣起来:“奴婢不是故意的,王爷。” “若是跌到脑袋,可凭你一张嘴胡诌呢!” 凉月用受伤的手指指着白莲花,心想,本娃娃就是要把你的后妈之路扼杀在半路上! 凉月瞧见小皇帝冲着他眨了眨眼睛,眼神里满是“干得漂亮”的意思。 “不是的!不是的!” 白莲花激动地摆手,委屈巴巴地眼泪流成了线,凉月自知自己演技没有白莲花高明,心想要么不计前嫌,和疯爹撒个娇吧,先把准后妈斗下去再说。 可白莲花比她反应快,直接“嘎”地一抽,晕倒在地上。 小皇帝又冲着凉月狂挤眼睛:姑奶奶你倒是也哭一哭,晕一晕呀! 凉月却翻给他一个白眼儿,现在还晕有用吗? 顾凉月抬头看向疯爹,见他的视线落在白莲花那张和她娘长得一模一样的脸上,就知道他疯爹肯定怜香惜玉了。 凉月把疯王往外使劲儿一推,手上的脏污全抹在疯王水蓝色的翻领衣襟上。 “难怪这些天都不许我进宫玩儿!爹爹心思都在这小院呢!想立王妃,你昭告天下呗!我是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都无所谓!反正你都不要我了!” 凉月小腿一蹬,就跳到地上,直接拍拍屁股走人! 可一步都还没迈出去,双脚又离了地。 凉月再一次被疯王拦住,疯王拉住闺女,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在她耳边低声说:“有所谓。” 然后,凉月听到疯王怒斥道:“一介伶人,胆敢冒犯本王的女儿,还不押入天牢!” 伶人? 难怪屋子里那么多乐器,怪不得自己观察那些乐器的时候,白莲花恼了她。 估计她当时是会错了意,以为凉月是瞧不起她吧?可怕的自卑心态! 可凉月一想起白莲花那张脸,那张与凉月生母一模一样的脸,又不觉得这不是什么误会,即使没有会错意,她们也必然势同水火。 顾凉月不知道疯爹进宫来,是来找她的,还是来拈花的,反正这几日是够荒唐的,也够赔本儿的,不仅丢了产业,还挂了彩,最后还要把那信誓旦旦地离家出走的豪言壮语吞回肚子里,灰溜溜地坐上疯爹的马车,跟他回家。 马车里,凉月把手指上太医包扎的纱布扯掉,这点小伤,她自己就可以治愈,劳师动众根本就是浪费资源。 可纱布才拆了一半,就被疯王拦下了。 疯王掏出个药瓶子,一手捧着闺女的伤手,一手开瓶上药,顾凉月身子往后缩了缩,手却没动。 “送我回雍兰城,师父等我吃饭呢!” “吃谁的饭?自己家饭不香吗?不许去!” 顾凉月话音刚落,就被疯王怼了回去。 顾凉月把手抽回去:“不用王爷您亲力亲为,我一个人也能活!我要下车!” 顾凉月说着掐着诀要遁走,疯王这回倒不拦着了,捧着肚子笑得比她一个孩子还幼稚。 顾凉月往前探了探,想看看疯爹眼睛是红是黑,是不是又发疯了。 “哈哈哈……” 疯王笑得牙床都露出来了,眼睛掩在长发里,顾凉月瞧不真切,干脆凑过去,拉住疯王猛拍车板的手,轻唤了声:“疯爹?” 哪知疯王直接倾身把顾凉月的肩膀抓得死死的,他的头搁在她的肩头,尖下巴硌得顾凉月生疼。 “你不回去,我养那些下人做甚?不如……” “我回!” 不待顾怀酒说出那个“杀”字,凉月就先妥协了,王府里三百多条人命呢,可不敢和疯子再开玩笑了。 顾怀酒,他早不是第一次大开杀戒了。 撵人的是他,强迫人回去的也是他,他是不是忘了前几天他怎么与她冷脸、生厌,把她丢大街上,他自己坐上马车施施然离开的事儿了吗? 疯子的脑回路简直清奇的令人肝疼! 顾凉月老老实实地任疯王把手指包扎好了,又规规矩矩地坐下来,直到疯王收了那可怕的笑,气息平稳一切如常了,顾凉月才偷偷地松了口气。 凉月用受伤的手指撩开帘子往外看,正巧看到轻罗馆的牌匾被摘了下来,心里郁闷,可又怕这疯子再犯病,只好咬着下唇,把一肚子火气硬憋回去。 包着纱布的手指被握住,疯王坐了过来,凉月缩到无处可缩,只好又忍下一口气。 “半个月,便可全部翻新,到时候爹亲自为你写匾额。” “啊?”凉月想回头,可是脑袋顶上却抵着疯爹的下巴。 “疯爹,这么逗我好玩儿吗?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我已经六岁了!” 凉月做了个六的手势,可另一只手也被疯王抓住了,他摩挲着凉月的手心,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低地哼起了曲子。 可凉月并没有因此而高兴,她反而更生气了,不止生气,还委屈。 走是走不得,嘴皮子上可不能输。 “就算如此,也不能为你自己这个渣男正名!后妈有什么好?吃光你的粮!花光你的钱!还打死你的孩儿!她愿意做后妈,我还不愿意被迫害呢!” 宗旨很明确:有后妈没她,有她没后妈。 疯王一改刚才的可怖模样,轻声哄着:“你忍心叫你亲爹打一辈子光棍儿?” “我相当忍心啦!你光不光棍又不影响本姑娘出嫁!” 必须得扎疯爹的小心脏一下下。 “娘亲要是泉下有知,肯定不会收你今年烧的纸钱!” 你杀了你的女人,又找个相像的留在枕边,我不信你能睡得着觉。 第15章 妖族的罪人 顾怀酒总是在没有笑点的事情上笑得格外张狂,笑得车外跟随的护卫们脊梁骨发麻,顾凉月在马车里更受罪,她又想离家出走了。 凉月咬着小门牙,实在没眼看,凌国国运衰到家了才出他这么个摄政王。 凉月被疯王惹得心神不宁,她没有嗅到空气里淡淡的血腥味道,疯王也有意绕道而行,没叫她瞧见街口刑场上,还没来得及冲洗的,一直流到街市的血迹。 站在楼台上的一黑一碧的两个颀长身影,目送着瑞王府马车行过闹市。 黑衣男子嘴角一撇,嗤笑了声:“小东西就是太好骗!” 花酿不但不恼,而且甚为理解顾怀酒的心情,他喝了口酒,凭栏而望,道:“疯子再疯,也知道保护自己珍视的东西。他双手沾满鲜血的模样,不想让自已的女儿看到,故意把她气走几日,倒也情有可原。” 玄晖不认同花酿的话,他作势要追:“我去告诉那小东西,疯子屠尽了西川皇族,一个没留,看她还愿不愿意与我们走!” “没用的!” 花酿用手指扯住了玄晖腰间锦带:“本尊的徒儿可比你有主意!况且你不是巴不得她不成器吗?” 玄晖眼睛盯着那马车从路口拐走,收回了刚迈出去的那只脚。 “这疯子真能杀,乱葬岗恐怕又要长高三尺。” 玄晖说完,见花酿根本没听进去,只顾着喝酒。 “天天喝,当心中毒!” 玄晖怼了花酿一句,他心里郁闷,就拿身边人撒气。 花酿笑容明艳,晃了晃酒壶:“只要你不给我下毒,我就死不了。” “喝酒就喝酒,少说醉话!” 玄晖夺过酒壶,给自己也灌了一口,却是苦的。 “这是什么!” 玄晖呛了一鼻子,捂着嘴咳嗽。 花酿夺回葫芦,先走一步:“伤药啊!怎么?你真当我这乾坤葫芦,是酒壶啦?” 玄晖抬眼瞧见这人也正斜眼睨着他,星眸中闪着点点戏弄之意。 “看我做什么?我知道我长得好看。”花酿故意调侃着。 玄晖嗤笑了下,走到了前面:“好看顶什么用?正事儿不办了?” 玄晖抹干净了嘴角,默默跟随花酿离开。 二人一路乘风,一人缩地成寸,恨不得早点干完活收工,一个漫不经心,在后面磨磨蹭蹭。 玄晖最受不了花酿的性子,吃啥都赶不上热乎的。 二人一路回到翼山,进了山界,冲破罩在外的结界,便算进了妖界。雾涯为浓雾笼罩,微微红光在崖顶孤独挣扎,二人没有停留,直接下到千丈万仞之下的崖底,雾气渐淡,徒留暗暗苍茫。 花酿捂着鼻子,瞧着满地荒草,脏污遍地,还带着浓重的腐臭味道的残尸断肢散落得到处都是,他洁癖又犯了。 “有日子不来,莽原还是莽原,叫人恶心得想吐。” “那就老实站着!” 玄晖踩着泥淖与血水的混合物进入一片黑暗之中,花酿当真一动没动,就在边界处候着。 片刻之后,玄晖拽着一把铁链走回来,铁链尽头锁着个大瓮,有半人多高,圆肚大瓮不安分地颤动着,但瓮上带着一道封印,里面的东西是万万冲不开的。 玄晖松了链子,掐了个诀,封印便开了,大瓮立刻崩碎,一道碧绿色的光闪过,一名衣衫褴褛的妇人跌在地上。 那妇人似乎全身剧痛,蜷缩着身子,痛得瑟瑟发抖,但她怀里抱着一团绿色的光团,仔细瞧可见光团之内静静地躺着两只小青蛇。 那妇人从牙缝儿里吐了两个字:“骗子!” 花酿浅浅地笑,唤了声:“玉夫人可安好?” 玉夫人啐了口:“滚!” “夫人何必恼呢?你没有按照你我之前谈好的条件,达成我愿,我又怎么会许你的愿呢?” “呸!什么妖判!不过是神族的走狗!”玉夫人又骂了句,眼窝深陷的她却忍下剧痛,狠狠地冲着玄晖吐了口水。 花酿用袖子挡下恶臭,也挡下自己意欲作呕的表情。 “你们叫我去杀安家那孩子,转头儿又派人捉我,害我重伤,分明是要陷害我!” “那是你无能,连个废物点心都打不过。” 玄晖挡在花酿身前,他刚才可瞧见花酿快要吐了。 花酿从玄晖肩头露出半个脑袋,与玉夫人道:“怪我?该怪你手脚不够利索。” 玉夫人又要骂,却见花酿手臂一展一收,便把她怀里的绿色光团抢了来。 “你们还我孩子!” 玉夫人要冲上前,却被玄晖一掌打飞到三丈开外,玉夫人本就重伤,此刻更是一口血喷出来,连骂人的话都含糊了。 花酿一手擎着光团,与玉夫人说:“事情不仅没办成,反而弄得更为棘手。本尊本不想允诺,不过有妖判求情,本尊便准你的两个孩子脱罪籍,出莽原。” 玉夫人错愕了下,玄晖这个叛徒,还会替她说话?说出去鬼都不信! 但是至少她的孩子可以离开这个炼狱尚且不及之地。一日不出莽原,她的孩子性命难保,更不要说她能否护住两个孩子平安长大了。 玉夫人深吸了口气,颤巍巍地屈服下来,她伏低了身子,冲着玄晖深深地跪在了血泥之中。 “奴,谢妖判大人相救!” 玄晖没有看玉夫人,他已背过身去,眼神扫了眼那光团里睡得香甜的两只小蛇,平日里怼天怼地的嚣张此刻都被阴沉所掩盖,他只说了一个字:“走。” 待玉夫人再抬头时,已瞧不见那一黑一青的影子,而她背后的黑暗中,阵阵妖兽嘶吼咆哮之声又此起彼伏躁动起来。 莽原,犯了重罪的妖被处决后,其族人的流放之地。玉夫人捂着胳膊上烙着的罪印,闭上眼便是父亲与夫君被玄晖手中的凤鸣剑取命时的惨烈画面。 她又怎会感谢,一个仇人的怜悯! 她硬生生咽下嘴里的污血,眼中名为复仇的焰火支撑着她走进那抹不开的黑暗之中。 一切的博弈都免不了棋子,而对于安家人来说,他们没有这样的自知之明。最难的生计问题都没有解决,哪有闲心寻思别的? 第16章 疯爹有事隐瞒 没有一家之主的家庭本就难过,如今又添了个张嘴吃饭的。 李氏自生产后身体大不如前,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日子会过到食不果腹的地步。 李氏的娘家虽不富贵,但她爹是个捕快,她觍着脸也能从娘家那边抠一点出来。可是五年前爹爹出了趟远差,却暴毙在回城路上。 她不能为母亲尽孝,怎么好意思再去向同样生活艰难的娘家母亲讨要呢? 见着日日垂泪的李氏,十一岁的安云轩都看在眼里。 米缸早见了底,面也没了,眼见着明日就要挨饿,身为家中长子的安云轩干完了田里的活儿,就在城里转悠,想找些零工干,可他年纪小,身子也单薄,哪有人愿意用他呢? 闹市里,安云轩心事重重,被一个大汉撞倒了,他泄气地抓了把沙子扬了出去,却好巧不巧扬到了一双紫色的靴子上。 “小孩儿,我这可是新的!” 安云轩抬头看向靴子的主人,他脸上带着张紫金色的面具,只露出下巴和嘴。 男人伸手,把不知所措的安云轩拉了起来。 “我看你半天了,”男人俯身掸了掸安云轩身上的灰尘,“你长得这般瘦小,可没人敢用你,怕把你累死了。” 安云轩踮起脚,显得自己高一点,与男人道:“我家活儿都是我干!累不死!” 男人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连续点了三下头,唇角一弯:“我家里倒是缺打杂的,我瞧你是个手脚麻利的,不知可愿意为我府上效力?” 安云轩惊喜地艳羡着男人的大方,看男人果然衣着显贵,心说自己沙子一扬,扬出一位大爷来。 “只是有些远,你若是无牵无挂,现在就与我走。若你还拖家带口,你现在回家收拾一番,都带上便是。我家大业大,不在乎多几双筷子,多干活儿就是。” 试问这种明显就是陷阱的话,是个人都会多个心眼儿警惕起来,觉得这人另有所图吧? 可是人饿肚子的时候,特别是饿得紧的时候,想问题也不再弯弯绕绕。 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就狠狠地拽住,哪怕这稻草的另一端,是虎狼之口。 一张饼掰成八瓣儿分食的安云轩想:“能活下去,就要活!” 顾凉月始终觉得疯爹又点问题,不是脑子的问题,好像是有意瞒着她什么事。 这天与疯爹回府之后,便一直给她找事做。不是叫她品尝他新发明的牛奶莲藕酸黄瓜羹,就是陪他稀罕白氏兄弟从西川带回来的八大箱宝贝,一样一样品玩得吹毛求疵,直呼白孤云是拿小孩子玩意儿唬他呢! 到顾凉月捱不住睡在榻上,疯王才收敛了所有的亲和力。 只有顾怀酒身边的贴身护卫半曲知道,王府里所有人都被警告过,不许提及昨日街口刑场的那场杀戮,提一个字,便是万死难辞。 王爷不会允许任何人借任何事挑拨疏离他与女儿的关系。 隔日,凉月把昨日遇见准后妈的事讲给了来“探病”的花酿,当然花酿是来偷偷的,可花酿听完,却也笑了。 没人给她撑腰,顾凉月不高兴了。 “娶王妃是个大事儿,特别是摄政王娶王妃,那就和皇帝娶皇后差不多了吧?师父难道你没有危机感吗?” 花酿还在笑:“为师又不打算做王妃,要什么危机感?” “那你笑啥?我很好笑?” 花酿把凉月画好的一张符夹在两指间,晃了晃。 “所以说,与人比起来,妖的感情更简单,也更纯粹。小凉月,跟疯王斗,你还太嫩了。” “什么意思?”凉月叼着朱砂笔,“疯爹城府深,人尽皆知,可是昨日之事,不是我主动碰上的吗?” 花酿无奈地摇头:“与上一代妖主相比,徒儿你岂是一个笨字了得!” 凉月讨厌花酿故作高深的样子,不就是多活了十几万年吗? 见凉月撅起了嘴,花酿又安慰了句:“别勉强了,傻人有傻福,活得长。” “师父可否指点一二?” 花酿只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给凉月。 “摄政王妃之位不能空悬,这疯子续弦是早晚的事儿,别想这等头疼之事了,人族的事儿太复杂,咱们来想点儿简单粗暴的。” 凉月却只听到了前半部分,粉嘟嘟的小脸似乎有点发青,过了会儿,她叹了口气说:“年纪小就连知道真相的权利都没有。” “要不和为师去历练历练?” 花酿晃了晃信封,凉月接过这个机会,却没准备打开。 “放心吧,你看得懂。” 花酿这么说完,凉月才吐下舌头,把信展开。 信纸上却只画着一只绿毛龟。 “用什么墨石画的,这么绿,跟真的似的。” 凉月用手指蹭了蹭,哪知纸上的乌龟居然翻个儿了,四脚朝天的咧着张蛤蟆嘴,瞪着双比绿豆还小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好几圈。 “它动了!” 凉月仿佛得了个宠物似的揪着乌龟的小短尾巴,把它转了十几个圈,直转得绿毛龟口吐白沫,伸着长舌头往外冒小鱼儿。 花酿拄着胳膊看着小凉月玩弄纸上这只乌龟,见她露出眼里似乎挂满了亮晶晶的泡泡,就想狠狠掐她的脸蛋儿一把。 那个疯子居然会养小孩儿!还养成一只粉嫩的团子! “可真好玩儿!就像……动画片!” “救……命……” 绿毛龟吓得脑袋个手脚都缩进壳里,凉月把纸拿起来,歪过小脑袋往背面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好啦!说正事儿!” 花酿把信纸拿了过去,立在凉月面前,冲着绿毛龟说:“快说!不然我还得给你画几道浪。” “对,说吧!说完再陪我玩会儿。” 凉月还有点手痒呢! 绿毛龟不肯再露脑袋来了,只露出四条腿儿咋咋呼呼晃悠着,用童声说:“妖判大人在哪儿?小的是来找妖判的!” 凉月摸了摸鼻子下面,又撅了撅嘴,原来不是来找我的。 “妖判叫我俩来的。” 花酿摸了摸凉月的头,好声好气地与小绿毛龟说。 “妖判大人的小跟班儿怎得这般无礼呀!” 昨日被当成宫女今日被当做跟班儿的凉月伸出魔爪,说:“我再玩会儿。” 第17章 巧合还是故意 “哎呀哎呀!我错了!” 龟壳自己个转了三圈,见并没有人动他,这才说:“我是碧水湖的,我家主人让我来告诉妖判大人……” 小龟沉了口气,用如雷贯耳的声音喊道:“不好啦……封印要破啦……大怪物要跑出来啦……” 凉月赶紧把绿毛龟捂起来。 一直守在门外以为凉月在午睡的桃核儿冲了进来。 “郡主,咋了!是不是魇着了!” 凉月眼疾手快,在桃核儿还没冲进来前,就把信纸塞到了屁股底的席子下,花酿早就跑了。 凉月拍了拍心口,冲着桃核儿嘻嘻地笑:“没有,刚睡醒,想学唱戏的吊吊嗓子。” “嗨!奴婢还以为咋了!您是不是想听戏了?奴婢去告诉王爷,这就给姑娘安排!” “不不,不用了。” 疯爹可没这么好骗,凉月拉过了桃核儿,晃着她的胳膊:“好姐姐,我不想听戏,倒是馋了,想吃你亲手做的蛋黄馅儿的粽子了。” “姑娘,才刚过了五月节呢!你又馋了?不成不成,王爷说了,粽子吃多了不消化,王爷不叫姑娘多吃!你吃了倒霉的可是我们!” 疯爹管得也太事无巨细了吧? 可桃核儿凉月势必要给支走的呀! “反正我想吃姐姐做好吃的嘛!姐姐手艺比膳房那几个老嬷嬷好多啦!我保证吃得一个渣都不剩,不给疯爹发现的机会,好不?” 凉月快把桃核儿的胳膊摇断了,桃核儿也知道,只有姑娘有事儿求她的时候,才会叫自己姐姐。 桃核儿低头看姑娘可怜巴巴地口水都流出来了,她也只好点点头。 “好吧!只能吃一点儿,你一有个好歹,王府都不得安生。” 桃核儿口无遮拦,说的确实最实诚的话。 “好姐姐,你最给力了!!” 总算是把桃核儿给哄走了,等门关上,凉月才敢把信纸拿出来,可是却是白纸一张。 “别走啊!我还没玩够呢!” “准备一下,去碧水湖。” 这不是玄晖的声音吗? 凉月抬头看梁上,他果然盘腿儿坐在那儿呢!怀里还抱着他媳妇,他的剑。 凉月晃了晃手里的纸:“我师父什么时候走的?” “不知道。” “那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用你管。” 玄晖冷漠地把剑换个姿势继续抱着,连眼睛都没落在凉月身上一下。 “多画几张符,别有去无回。” 凉月仰着头有点累,干脆也不看他。 “我要是死了,你们不就要再等三万年?到时候你肯定就老了吧?你老了肯定特别丑,因为你从来就不笑。” “用你这废物管!” 凉月看着玄晖消失掉,拍了拍自己的嘴,自言自语道:“顾凉月啊,你要是有一天死了,肯定是因为嘴欠!” 结果因为偷吃,凉月满足了嘴巴,胃却难受了,等正餐上来,凉月连筷子都不想拿起来了。 “吃不下就喝汤。” 疯爹亲自盛了碗鱼汤,端到她面前,又捏了下她的鼻子:“趁热喝,下次不许偷吃了。” 说完,还亲自舀了一勺给她。 凉月眨了眨眼睛,这可是难得,她有日子没这般待遇了。 “疯爹,你不生气?” 疯爹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儿,若是往常,他定会批评她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了。 疯王笑得温柔如水,摇摇头。 凉月心里揣着疑问喝完了汤,看疯爹自己吃,又有些无聊,便把视线落在窗外。 “今日下人们勤快过头了吧?” 疯爹有强迫症,所以王府一直是规规矩矩,对称而整齐,就连花都得修剪成轴对称图形。 疯王扫了眼外面,眼尖的下人立刻绕道走。 “明日出京避暑。” 避暑?不就是吃吃玩玩?凉月顿时有点提起食欲了。 “这回我们去哪儿呀?”凉月眼里闪着星星问。 疯爹把女儿揽到自己身边,正好厨子又上了一杯果酿,凉月接过,喝得正美,就听到疯爹说:“碧水湖。” “咳咳……” 疯爹为凉月拍背,一边用帕子给闺女擦嘴,笑得更和煦了些,说:“慢点儿,不至于这么高兴吧?” 凉月被疯爹笑得更心虚了,怎么好巧不巧都是碧水湖呢? 隔日,避暑大军正式启程,其实现在也才刚刚入小暑,往年可没走得这么早。 “可能是因为今年比较热吧?” 凉月其实没心思猜想这些。 “当然不是了!”小皇帝指着凉月,“都是为了你呀!姑奶奶!朕都是次要的,皇兄担心你又像去年一样中暑,你个小没良心的!” “我不信!” 凉月躺了下来,胳膊为枕,还把右腿搭在左腿上,脸上却没有出行的惬意,一点笑容都没有。 “我以为疯爹处置了那朵大白莲。” 凉月怎么看怎么觉得小皇帝不顺眼,往年都是她和疯爹一辆马车,今年她却被丢到了小皇帝的马车里,而此刻疯爹在听那朵大白莲弹琵琶呢! 小皇帝把书摊开,盖在凉月的脸上。 “你干嘛?” 凉月把书拿开。 小皇帝摊开手:“你不要慌,因为慌也没有用。” “你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凉月把书又盖上了。 等等! “谁慌了!我有什么可慌的!” 凉月把书捂得死死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 小皇帝继续读书,可却一个字都没入脑。 他也以为皇兄会把那个害凉月受伤的伶人杀了,小时候的事情他记不清,但皇兄可从来没这么明目张胆地当着小侄女儿的面,袒护一个女人。 有一张和先王妃一模一样的脸,就手握一张免死金牌吗? “蛐蛐儿。”凉月缓缓坐了起来,把书合上,卷成了一个桶。 “那白莲花儿,谁送来的?” 凉月眼里显出的凌厉与阴沉叫小皇帝一愣,这表情简直就是疯王附体了。 “乖侄女儿,你表情好吓人啊!” “别和我扯别的,说!”凉月眼里竟又多了一丝狠辣。 小皇帝缩了下脖子,咬了下口水,才说:“北……北安侯送的。” 北安侯,楚子扬! 凉月两只小手快把书拧碎了。 鼎鼎大名,如雷贯耳! 小皇帝打了个冷战,有股寒意从脚底猛地窜上来。 顾凉月眼底流露出的滚滚杀意,比犯病的疯王更加深刻! 第18章 流放之地 北安侯楚子扬,就在五年前,他还只是北安城的城主。 凉月对这个人的印象,可谓是刻骨铭心,终身难忘。 五年前,北安城便是她父女俩的流放之地。 凉月缩在疯爹怀里,一手抓着疯爹的衣襟,另一只手指着城墙之上刻着的字符,咿咿呀呀地叫唤着:疯爹,这个念什么? 疯王把乱糟糟的长发缕到脑后,嘿嘿嘿地笑了,说:“要下雨啦!” 凉月看着天边一团乌云,尴尬地把手放下,咬了下不存在的后槽牙,心道,问这疯子做甚,自讨没趣。 凉月瞧见三个衙役老泪纵横,欢呼雀跃,恨不得手拉手转圈圈,心下一沉,这是到地方了! 老李走在前头,麻子张过来冲着疯王说道:“快进城!俺们交了差,好早点儿回家。” 老胡子也凑过来,说:“王爷,到了人家地界,我们哥仨儿说得可不算了,这车可坐不得了。” “哎呀!”麻子张怼了老胡子胳膊一下,不耐烦地抱怨着:“跟个疯子啰嗦什么!他也听不懂!” “我能听懂!” 疯王神色如常,还知道为自己辩驳,看不出是个疯子。 可他竟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一路昂首挺胸走得哪像个犯人,路人纷纷侧目,对着疯王指指点点,疯子还洋洋自得。 嗨!疯子的神经元长得和常人都不一样。顾凉月早就习惯了。 凉月实在没眼看疯爹扯着嘴笑时露出来的粉红的牙花子,把小脸埋进疯爹怀里,他丢他的人,没人认识我! 老李三人带着疯王进了城,刚进街口,就被眼前的阵仗吓得不敢走了。 只见街道两侧,横刀立马两队人,竟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就好像是饿狼盯着一块刚割下来的羊肉一般。 凉月也觉出四周气氛不太对,怎么听不见集市喧闹之声? 她把头转了过去,登时也愣住了! 左边一队人,乃是衙役衣着,二十几个人围着一顶蓝色小轿。轿子帘子撩开着,可瞧见里面正坐着一位穿着官袍的大人,年过半百,一副死鱼眼睛,肿眼泡子,留着两撇八字胡。 这帮衙役都握着刀,刀尖儿却不是对着凉月他们,而是另一队人。 说到这另外一边,场面就宏大了,百八十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个个跃马扬鞭,更不用说他们身后还跟着黑压压的一片人,凉月目之所及,都望不到头。 而这一伙人前,有一人格外显眼,只因他脸上戴着一张火红的面具,黑色纵横的纹理,嘴部最为骇人,两排森白的银牙张着,门牙边上两颗尖利的獠牙好像能随时咬断敌人的脖子。 即便这只是一张面具,却叫人过目不忘,被其震慑。 这人一手执马缰绳,另一只手握着剑柄,冲着已经吓呆了的老李几人道:“尔等押解之人,可是瑞王?” 清朗的声音不禁叫凉月又多看了几眼那个戴面具的,原来他是个年轻人。 麻子张躲在老李身后,踢了下老李的后脚跟儿,老李这才反应过来,哆哆嗦嗦地将文书从怀里掏出来,躬身双手捧着,却不知该交给谁。 一个衙役走上前,要接下文书,一颗白色的珠子飞了过来,把那文书打了个窟窿,老李吓得跳脚,文书掉在地上。 凉月把一切看在眼里,那白色珠子正是红鬼面人射过来的。 红鬼面人道:“那便好!” 他抬起手,微微勾了勾手指:“带走!” 说话间,就有四个护卫朝着疯王跑了过来。 麻子张眼疾手快,想着这两头都得罪不起,他可不管了,反正他们已经把人送到地方了。 麻子张撒丫子似的跳到了马车上,老李一见麻子张动了,他拉着还傻愣着的老胡子,也蹬上了车。 三个人驾着车火速开溜,好像红鬼面人要抓的是他们一样。 凉月撇撇嘴,没指望过,所以也不意外。 疯王退了两步,一只胳膊挡住了凉月,他可能以为这些人是来抢孩子的。 疯爹我看不见了疯爹! 凉月才想薅他爹一把头发,就听见一声阴阳怪气地喝止声:“慢着!” 说话的,正是那轿中人。 凉月瞧见那位大人从轿子中走出来,竟是先冲着马上的红鬼面人作揖。 这,对方是什么人物?朝廷命官都得礼让三分! “梁护卫,下官身负皇命,瑞王又身份特殊,还请城主大人网开一面,莫要再为难下官啦。” 这北安城的城主权利是有多大呀?怎么官员还得对城主的一个护卫低三下四的? 凉月还没想通其中关节,就听见那红鬼面的家伙不屑地说:“皇命是个什么狗屁东西!” “咯咯……”凉月偷偷笑出声来。 那红鬼面人的剑出鞘三分,话里带着几分嘲讽:“赵徳利,识相的话,带着你这稀稀拉拉、老弱病残的狗腿子滚回你的府衙,老老实实断些偷鸡摸狗的案子,在下全当你今日不曾来过。此乃我北安城的私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你若是横叉一脚,恐怕过些时日,皇帝又要头疼,该派谁来接替府尹之位,顺便替你收尸呢!” “哈哈哈!” 红鬼面说完,便引得一阵哄堂大笑,就连官府里的衙役,都忍不住掩面偷笑。 当真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听这护卫口气,根本就没把皇帝放在眼里,对朝廷命官更是不用尊称,谋逆之言脱口而出,看来这北安城城主说不定还和皇帝有私怨。 顾凉月心里思量,负负得正,那不就是贵人驾到!看来她的好日子要来到了。 “这,怕是下官不好向陛下交代啊!” 赵大人畏缩了下,但还在坚持。 “带走!” 红鬼高喝一声,调转了马头,根本没有与赵德利再费口舌的心情。 “唉唉唉?” 赵大人伸手才要拦,就听齐刷刷地一声“嚓”的出刀声,对方百十把刀寒光森森,直指赵大人咽喉。 立时,凉月就看到几个骑马的护卫围成了个圆,她和疯王是圆心,他们绕着圈子,似怕疯王钻空子溜了。 疯王护紧了手里的娃娃,凉月被勒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不许抢,我的!” 第19章 报应来得太快 那红鬼并未向疯王行礼,只是冲着他冷声道:“王爷,不抢你的东西,我家主子,北安城城主有请。” “城主是谁?不认识!” 疯王不肯就范,骑马的几个护卫立刻持刀而来。 刀架在了脖子上,疯王不走也得走。 “你们不许欺负我!” 疯王像个孩子一样发表着无力的争辩。 “你再不走,我可以绑你走!” 红鬼没耐心,不想哄了。 疯王跳了脚:“你们欺负人,不讲理!我不跟你们玩了!我找母后玩儿去。” 说完疯王就要跑。 这般幼稚的话能唬得了这帮护卫吗? 顾怀酒现在就跟个幼儿园小班孩子似的好对付。 一只胳膊被架着,脖子上也架着刀,疯王就这么被怼向了城主府。 等浩荡的队伍走远了,赵大人才直起背来,如释重负地长吐了口气,掐着腰啐了口:“呸!可算把这烫手山芋送走了。太后和皇上,老子哪一个都得罪不起的!老子还生怕你楚子扬不来抢呢!” 赵大人抹了下鼻子,还得意地冲着身后的衙役笑道:“怎么样!老子这孙子装得,像不?” 衙役们都哭笑不得,不知该说像,还是不像,大人到底是老子,还是孙子。 “要说你们做不了府尹呢!老子乐意多装几回孙子!” 赵大人乐呵呵地坐回轿子里翘起了二郎腿儿:“都听好了,谁也甭多管瑞王的闲事,看见了撞见了,全当看不见!” 衙役们面面相觑,稀稀拉拉地应承一声。 “完活儿!起轿,回去哥几个继续牌九。” 赵大人靠在轿子里,觉得神清气爽,心里贼拉敞亮。 但是此刻,凉月心里可起了雾。 凉月看了眼阴沉下来的天,咂吧咂吧嘴,她饿了,不知道一会儿城主会不会请她喝点儿。 当一滴雨水打在凉月脸上时,城主府到了。 凉月哆嗦了下,却不是因为下雨,而是因为挂在府门匾额之上的素白的布扎成的花。 再看那些护卫和小厮,都不约而同地从袖中掏出一根孝带,系在额间。 “咿呀!” 前方有大坑,快跑呀! 凉月蹬了蹬腿儿,疯爹却还在挠头傻乐,好奇地东瞅西看。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说:“我怎么没有?” 疯爹你知道你现在有多欠揍吗? 凉月看着回头瞪向疯王的几十双眼睛里笼罩的恨意,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她好像猜到皇帝为什么要把疯爹流放于此了。 一路被架着刀,绕过巨大的石屏,扑面而来就是那厅堂之内巨大的一个“奠”字。 疯王被推搡着到廊下,四圈站满护卫,正堂之内,有一人影,身材魁梧高大,壮如牦牛,这人头上也戴着孝带,手负于背后握成了拳。 凉月毫不夸张地以为,这人的拳头比她的脑袋还大! “呀呀!” 疯爹,你不是会飞吗?还不快跑! 如此肃杀的气氛之下,怎么少得了天公来捣乱呢! 瓢泼大雨在地上溅起一朵朵白色的雨浪,就算有疯爹用胳膊挡着,凉月还是浇了个透心凉。 “下雨啦!快跑呀!” 疯王飞快地要钻到回廊去,却被持刀的侍卫挡住。 “快跑!快跑!” 冲了一次没冲过去,疯王还要再冲,就突然听见身后一声霸王龙咆哮:“顾怀酒!你去死吧!” 疯王回头,迎面就是一拳打在他脸上,疯王被打飞了出去,又重重跌在地上。 “啊!” 凉月喊出了声,她趴在疯爹身上,看着又朝疯爹冲过来的男人,正是刚才立在堂下的男人。 这人一只手就把疯王从地上提了起来,他面目狰狞,小麦色的皮肤被雨水冲刷地光亮,但都不及他那双眼里透出来的凶光显眼。 “顾怀酒!” 男人上嘴唇抽搐了下,把疯王提起来,咬牙切齿地道:“把我妹妹的命,把我楚子扬的妹妹,还回来!” 疯王的半边脸被打成了圆茄子,却不忘死死抓住手里的凉月,他咳嗽了两声,顺着嘴角流出血来,和进他脸上的雨水里。 “嘿嘿!嘿嘿!” 疯王冲着这个叫楚子扬的人傻乐。 “你还敢笑!” 楚子扬咆哮着把疯王丢到了地上,一脚踹在疯王的肚子上,疯王立时喷出一口血出来。 凉月吓坏了,疯爹武力值还是有一般的,今日怎么打不还手的。 楚子扬又连踹了疯王几脚,疯王痛得蜷缩起身子,凉月被他用两条胳膊护在怀里。 “你个杂碎!你居然敢杀了她!” “我那傻妹妹,就是信了你这杂碎的话!生生把命都搭给你了!” “你谋反就谋反,为什么皇帝不千刀万剐了你!还留着你做什么!你真该死!该死!” 楚子扬还不解恨,抓起疯王的脑袋要往地上撞,动作却突然顿住了,他的视线挪到了疯王怀里一直护着的娃娃身上。 楚子扬喘了口粗气,一掌朝凉月的脑门打来。 凉月两腿一蹬,从疯王怀里滑了下去,落在疯王腿上。 凉月吐了口气:呼! 这么多天没白练。 可是下一刻,她就被抓了起来,落入敌手。 楚子扬大手掐住凉月的脖子,两眼一瞪:“这是你的女儿!” 楚子扬手下用力,冲着疯王咆哮着:“你这个畜生!也配有女儿!” “背叛我妹妹!还杀了她!好啊!自己个儿好好活着,还多了个女儿给你养老送终!” 楚子扬一脚把疯王踹出三尺开外,他把凉月举起来晃了晃:“顾怀酒,今日我就用你女儿的血,祭我妹妹的在天之灵!” 楚子扬抓着凉月进了屋。 “凉月……” 雨声太大,凉月恍惚间好像听见疯爹在唤他。 楚子扬看向案上供着的妹妹的灵位,手里的剑“唰”地出了鞘。 “哇!” 凉月再也忍不住了,哭出了声,她太怕死了! 白花花的雨幕之中,那个穿着破烂的清瘦身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青紫的脸上嵌着双灼灼发亮的眼睛,他吐了口血,冲着屋内喊道:“放下她!” 楚子扬被疯王喊愣了一瞬,疯王奔向了屋内,楚子扬立刻反应过来,喝了声:“给我往死里打!” 第20章 天雷滚滚 黑压压的护卫们冲向了疯王,疯王动作利落,一脚踢到一个冲过来的护卫的下巴,紧接着身子一侧,手肘磕在护卫心口,趁着护卫脱力之时,夺过护卫手里的刀。 疯王眼里流出了血,被雨水立刻冲淡,滑了满脸。 凉月看见疯王的刀刺穿那护卫的胸膛,又立刻拔出,朝着挡在他面前不让他进屋的护卫们攻了过去,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杀!杀了!都杀了!” 刚才被摔打的疼痛疯王好像完全忘记了,他有着鹰扬虎视般的气势,刀在他手里不仅仅是一件兵器,更像是他的一个分身,顺着他的心意披荆斩棘,就连那落在刀上的雨点,好似都借了他的三分力,更加有力地迸溅出去。 凉月忘了哭,死死盯着疯爹在雨里暴走,早这么刚是不是就不用挨揍了! 楚子扬冷笑一声。 “想救她?” 他把凉月丢到地上的蒲团之上,高举宝剑,凉月有一瞬间的窒息,眼睛的余光瞟着在中庭里喊打喊杀的疯爹。 太迟了! 吾命休矣! “咔嚓!” 一道闪电划开天际,楚子扬的动作倏然停住。 雨都下半天了,怎么突然间就打雷闪电? 突然的天象并不能压制楚子扬暴涨的杀意,他握紧了剑柄,又要劈下去。 “咔嚓!咔嚓!” 两道闪电直从天上降下,直冲着正堂的房盖儿而去,楚子扬猛然回头,只听“哗啦啦”几声,屋顶被劈出来一个大窟窿,闪电顺着窟窿打进来,正正好好不偏不倚地打在桌上供着的灵位上,把那灵位牌子打成碎片,供桌从中间裂开,四分五裂,桌上东西掉了一地,被崩得到处都是。 有一片灵位的碎片正好打在了楚子扬的脸上,楚子扬惊得往后退了半步,外面打斗的护卫们也瞧见此景,皆惊得瞠目结舌,忘了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疯王也不打了,把手里的刀胡乱一甩,张开双臂像一只老母鸡似的飞进了屋里,把凉月从地上抱起,埋在自己怀里,连根头发丝都不露出来,嘴里执拗地喊道:“还给我!” “你休想!” 看到疯王,楚子扬回过神儿来,他咬着牙举剑就要朝着疯王的后心口刺去。 力道之大,足够一剑刺穿疯王父女俩! “咔嚓!” 又一道闪电劈下来,这回直接劈在楚子扬头顶的房顶上,就劈在楚子扬脚边。 楚子扬的剑在距离疯王不到一寸之处陡然停住,他震惊地看着脚边的地砖被炸出来的窟窿,突然感觉后脖颈冷飕飕的。 “城主!城主不好啦!” 管家周伯连伞都没打,用衣袖遮住了脑瓜顶跑了进来,在门口指着南面,道:“城主!刚才一道闪电劈过来,大门匾额被劈成三瓣,掉下来了!” 此话一出,众护卫都噤了声。 楚子扬瞪着疯王,手里的剑都拿不稳了,他抬头看了看头顶黑压压的天,又看了眼地上妹妹碎成沫的灵位。 “为什么!为什么啊!”楚子扬仰天高呼。 这三道闪电劈得真是太应时,当真劈得楚子扬怀疑人生。 他想怒指苍天,但他害怕再来第四道闪电,把他给劈了。 最后,楚子扬只能颓唐地丢了手里的剑,抖着手万分不甘地指着疯王。 楚子扬冲着蹲在地上哼哼呀呀的疯王道:“顾怀酒,你命大,行!你给我等着!” 顾凉月听到疯王的心跳,不敢从疯王怀里露出半点。她预料过顾怀酒的恶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雨一直没有停,甚至越下越大了,疯王刚才爆发了一次武力值之后,突然就蔫了,又脆弱地跟个孩子似的,痛得伏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被他挤在怀里的顾凉月刚才就被浇成了透心凉,湿漉漉的衣裳再加上疯王的眼泪和鼻涕,更加难受。 楚子扬怒不可遏,又冲着顾怀酒拳打脚踢了一痛,灵堂上疯王的哀嚎声哪怕是城主府外都听得真切。 红鬼走了进来,拉开了楚子扬,与他附耳说了什么,楚子扬涨红的脸这才退下三分怒意。 “好!就这么办!” 一路推推搡搡,到了地下,顾凉月以为只是把他们带去牢房,却没想到这地下竟别有洞天。 顾凉月以为城主府的护卫已经够多了,却不想这地下还藏着一队身着铠甲,手持长矛的士兵,多说没有,二、三百人还是有的。 楚子扬走在前面,身边跟着红鬼。他们才推开地下石门,这些精甲兵皆整齐划一地冲着楚子扬单膝跪地,长矛在地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拜见城主!城主万寿!” 顾凉月躲在疯王怀里,无声地冷笑了下:真正的谋逆之人,原是他北安候啊! 楚子扬摆摆手,众兵甲士便为其让出一条路来,他昂首阔步在前,疯王抽噎着刚才哭哑的嗓子,他完全没有那种铡刀架在颈上的意识,就像个逛夜市的孩子一样好奇地东瞧西看。 顾凉月慌张地紧紧揪住疯王的衣襟,她冲着疯爹“咿咿呀呀”好半天了,可疯爹光顾着看风景了。 顾凉月真恨不得现在就可以长出满嘴牙喊一句:“快跑!” 又是一道石门被打开,才一开门,里面浓重的血腥味道便扑鼻而来。 “嗷!” 一声野兽的嘶吼,叫人头皮发麻。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红鬼把楚子扬护在身后,又引着他站到门口一侧,这才回头冲着护卫们使了眼色。 疯王还在好奇心作祟的时候,就直接被一脚踹了进去,紧接着石门就被从外面关上了。 顾凉月借着外面的火光,瞧见楚子扬脸上狰狞的杀意。 随着最后一丝光亮湮灭,顾凉月想,他们爷俩今天要是不死,老顾家祖坟都冒青烟了。 对于人族来说,这样的黑暗是需要时间去适应的。可对于黑暗中隐藏的野兽来说,它早已迫不及待享用这次投食了。 一阵风呼啸而来,疯王便被扑倒在地,孩子也脱了手,凉月滚了几滚便停住了。 她清晰地听到了皮开肉绽的声音,脸上溅到的东西叫顾凉月又一次闻到了死亡前的诡异味道。 第21章 你是我爸爸 疯王的痛呼声充斥着耳朵,即使眼前一片黑暗,她也把眼睛紧紧闭着。她不想看到一个大活人变成一堆残肢碎肉,最后连野兽都厌弃了,被人丢出去焚烧得场面。 楚子扬被几个雷劈得气急败坏,自己动手不得,就想着把他们喂了野兽。 深仇大恨,她不想评说对错。可现在承受这一切痛苦的人,遭受惩罚的人,是与她血脉相连之人,顾凉月才知道,她无法站在是非层面去理性思考。 疯王的声音,听不到了。 顾凉月颤巍巍地吐了口气,接下来,就轮到她了。 百般挣扎,终是难逃一死。 有东西滴滴答答落在脸上,顾凉月屏住呼吸,把眼睛闭得死死的。 过了会儿,顾凉月感觉自己被提起来,又拥进了个熟悉的怀抱。 “咳咳……” 疯王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让他硬咽了下去。 他没死? 凉月这才敢张开眼睛,虽然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可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抓紧了他。 “凉月……” 疯王唤了声,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衣衫都是粘的,黑暗中凉月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血,也摸不到他到底哪里受了伤。 “凉月……我厉害吧!” 心里的五味杂陈盖住了恐惧之色,顾凉月把脑袋往怀里钻了钻。 疯子啊疯子,我们还能挺过几关呢? 黑暗中的时间格外漫长,顾怀酒低垂着头,轻轻哼着曲子,顾凉月已不觉得他爹的戏腔有多么难听,和野兽尸体同眠的感觉差极了。 顾凉月饿得啃手都没力气的时候,石门开了,一根根明亮的火把透着主人的期待照进来。 顾凉月被疯王紧紧箍在怀里,脑袋转不过去。 她听到众人的阵阵惊骇,听到有人克制着怒气的呼吸,甚至听到有人一呼一吸之间的丝丝颤音。 “顾怀酒!” 果然,迎头而来的就是北安城主的恐龙咆哮。 沉重的脚步声之后,疯王被城主揪了起来,照着脸面又一拳把人打倒。 楚子扬吐了口唾沫,怎么恶心人就怎么来,却不似起初那般要把人往死里整的骇人气势了。 他上来就往疯王怀里踢,疯王缩着身子,把凉月藏着,她才没被伤到。 顾凉月透过微微缝隙看到,那是一只体格健硕的熊,熊掌就和她身子差不多大了,熊身上都是窟窿眼儿,心口插着的,是疯王的那根破旧簪子。 疯王穿着血衣,他的一侧肩膀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顾凉月只能看到这么一点,可这一点就叫她鼻子嗓子都疼痛难忍。 “你是中了邪,还是给我们下了蛊!顾怀酒,你可真是个倒霉催的!” 楚子扬不解气,正欲再踢了几脚,却被红鬼拦下了。 “主人,老夫人身子要紧!” 红鬼低声与楚子扬耳语:“此事不寻常,从他进来咱们府上就开始出事。老夫人突发恶疾,怕也是顾怀酒给方的,您消消气,惩治顾怀酒,也无需您亲自动手!” 楚子扬深深压下嘴边恶语,他不想信邪,但事关母亲身体,他不敢。 楚子扬扫了眼野兽尸体,人虽然疯了,身手还在,绝不能容他! 牙根都要咬碎,楚子扬纠结再三,终是下了令:“把他们,给我狠狠地乱棍打出去!” 躲在疯王怀里的凉月卡在嗓子眼儿的一口气终于喘匀乎了。 也就是楚子扬说出此话的一瞬间,黑洞洞的天空中现出一线光亮,下了几个时辰的雨,终于停了。 楚子扬在地下看不着,要不然被气得爆血管也有可能。 楚子扬拳头紧握,从指尖渗出血珠滴在地上。 “传令下去,不许这俩杂碎踏出北安城半步,任何人不许接济他二人,连一口水、一粒米、一根草都不许买卖、施舍!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活!” 楚子扬似乎还心有不甘,他上前薅住了疯王的头发,强迫他看向自己。 楚子扬面露凶光,瞪向疯王怀抱里的孩子:“顾怀酒,你给我等着!你最好时时刻刻都把这小杂碎护在身边,要不然……” 楚子扬把后槽牙咬得嘎嘣嘎嘣直响:“骨头渣子都不留给你!” 棍棒打在皮肉的声音灌入凉月耳朵里,凉月却一下都没挨着,她被完全保护住了,脑后是疯王的手。 凉月以为疯爹又会像方才那样哭得涕泗横飞,可她只听到从疯王胸膛里传来的几声闷哼。 雨停了,疯王倒在城主府门口,地上的鲜红不知有多少血水,凉月趴在疯王身上,看着台阶之上,朱漆大门缓缓合上,才把咬红的小手从嘴里掏出来。 “咿咿叭叭!” 你是我爸爸!凉月惊叹道。 就疯爹刚才的表现,他绝对配得上这一声称赞。 凉月想,虽然这家伙是个疯子,关键时刻当真给力极了。 “凉月……” 疯王的脸肿成了熊猫,也含含糊糊地唤了自己闺女一声。 疯王扯了扯嘴角,冲着已经关起来的城主府大门,又傻乐起来:“嘿嘿嘿,打不过我了吧?” 真是太欠揍了! 凉月转了转头,查看疯爹的伤势,头顶有血,脸就不用说了,胳膊上全是一道道的棍子印儿,肩头的伤口彻底豁开了,甚为骇人。 凉月猜想,皇帝将疯爹流放到北安城,还保留着他的爵位,就是为了今天的借刀杀人。 皇帝唯一失算的,便是那几道天雷。凉月抬头望了眼云开雾散的天,就像楚子扬说得,几道天雷确实来得邪。邪得就好像有雷神在他们头顶上看着一般。 然而,这往后的日子,才是他们父女俩劫难的开始吧,离不开北安城这座五指山,楚子扬定会变着法子惩治他们。 疯爹把凉月抱起来,从那滩血水里踉踉跄跄地撑起身子,他头脸都湿了,衣裳也都水淋淋的,可疯爹臃肿的脸上却挂着笑。 “回家喽!回家喽!” 疯爹突然又来了精神,甩着胳膊一蹦一跳地在街上跑起来,就像个下了学的小孩儿,而凉月就像他手里的书包,被疯爹用胳膊夹在腰间,随着疯爹的跑动,凉月的小心肝儿也一颤一颤的,她生怕疯爹大头一栽,撞到树上,再把她先挂树枝上。 刚刚下过雨的街上没什么行人,商铺里也都冷清,突然有这么个人在街上大喊大叫蹦蹦哒哒招摇过市,瞬间就有了众人品头论足指指点点的谈资。 第22章 大悲大喜 “瞧啊!有个乞丐!” “臭死了!可不准他进门,不然把你月钱都扣了!” “这人怀里揣个萝卜!” 凉月听见了,她是萝卜?! “不是乞丐,穿着囚服呢!” “我瞧见了,是被城主赶出来的!” “快关门!” “砰!”“砰!”“砰!” 一连几声摔门声,好像摔在凉月的脸上。 北安城之大,他二人该何处安家? “咿咿呀!啊!” 凉月昨日晚饭都快被颠出来了,仿佛看到了极光。 疯爹带着伤还这么能跑,跑过了闹市,溜过了小巷,绕过半城湖水,直到了城郊。大半个北安城都被疯爹溜达个遍,就好像生怕别人不认识他们似的! 太阳都沉了下去,池塘里的青蛙肆无忌惮地叫起来,聒噪得凉月脑袋晕乎乎的,嗓子也冒烟儿了,心口却烦得好似能喷出火来! 刚刚被疯爹救下来的感动全部消耗殆尽,她现在只想薅她爹几缕头发解解气。 早晚被这疯子磋磨死! 凉月有气无力地哼了声,却突然感觉耳畔有风刮过,只见疯王突然飞了起来,跃过了什么东西,又落了下去。 借着微弱的星光,凉月能依稀辨出疯王好像翻了一道围墙,落在了一处宅院之内。 “噗”地一声,疯爹喷了一口,有点滴温热的东西溅到了凉月额头上。 疯王缓缓跪了下去,把凉月的头靠在他肩头,身子却朝后倒下去,正好倒在了他刚刚翻过去的墙上。 凉月瞧不清疯王的脸,却能感觉有东西一滴滴打在自己肩头,濡湿了她身上的襁褓。 “咿!呀!” 凉月喊了两声,发觉自己的嗓子也哑了,刚才心口的那种烦闷,原来是来自胸腔肺部真实的不适感。 淋了雨,又被摔打了一通,凉月想,自己可能是感冒了。 她扯了扯疯爹的头发,他却一动未动。 受了重伤,又跑了远路,该不会力竭而死吧? 你死了我也得死!你给我起来! 凉月抬手用力拍了拍疯爹的脸,却摸到了他的嘴,凉月搓了搓手指,黏黏糊糊的,是血。 顾怀酒,你醒醒! 凉月蹬腿儿,薅头发,依旧唤不醒疯爹。 踹了一阵,她也没了力气,凉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她在发烧。 难道她的重生,就是为了受尽苦难,被人践踏,再死在这种她都不知道是哪儿的地方吗? 凉月不甘心! 簌簌地眼泪落了下来,凉月揪着疯王,又垂又打,她怨不得这个疯子,他神志不清,却还记得保护她。 可不怨这疯子,她又不知道该怨谁。 直到再哭不出声,凉月也再没力气撒野,她的脑袋快爆炸了,再不甘心,她也抵不住高烧的身体发出的信号,她垂下了眼皮…… 顾凉月若死了,演谁去? 凉月还是醒了过来。 她以为摊上这么个疯爹,便是此生无望了,凭她现在这副身形,早早晚晚是要挂掉的。 却不想,她竟然还能再睁开眼皮,而且她此刻神清气爽,一点不难受了。 “吖咿!” 凉月伸展身体,舒服地蹬了蹬腿儿,才反应过来,这不是疯爹怀里。她看了眼头顶淡粉色的纱幔,这是哪儿啊? 凉月翻了个身,“啪叽”一声摔在地上。 “啊!” 我的后脑勺! 这时候,房门被人踹开,疯爹端着个木盆走了进来,一眼就瞧见了仿佛乌龟倒壳一般四脚朝天的凉月。 疯爹把水盆放在地上,笑着跑到凉月身边:“嘿!你在玩什么呢?” 凉月白了疯爹一眼。 一个疯子哪里介意这些,居然也像凉月一样,仰面躺在凉月身边,像凉月一样张着手,疯爹转头问凉月:“上面有什么?我怎么看不见?” 凉月踹了疯爹一脚,腿儿太短了,没踹到。 凉月生无可恋地看着疯爹张着四肢自己像只老乌龟似的缩脚瞪腿,叹了口气。 她的存活率,依旧为0。 凉月发现,疯爹的脸不肿了,肩膀上的伤也消失了,他还换了身灰色绸缎衣裳,脸面干净了,头发虽然还散着,但是不乱了,还香香的。凉月第一次看到这么干净整洁的疯爹,差点认不出来。 他,是不是被打聪明了?恢复了,不疯了? 凉月有些欣喜。 疯王累了,把凉月抱回了床上,自己则把木盆搬到了床边,从床角拿了平日里包裹凉月的襁褓,放在水盆里细细的搓起来。 凉月抬头看看自己,也换了身衣裳,就是太大了,袖子那里卷了好大一个圈出来。 凉月自从会翻身之后,就特别爱趴着,她趴在床边,看着疯爹席地而坐,手腕的衣裳微微挽起来,头发因为太长了,有一缕发梢滑到了水里。 凉月心想:生活不易,王爷洗衣。 “呀呀!” 我们在哪儿啊?是你治好我的感冒的吗? 凉月问了句,疯爹也听不懂。 是人都听不懂。 这屋里陈设精致,像是富贵人家,可那一日,城主不是发话了,任何人都不准接济他们,谁胆子这么肥,敢收留他们。 想起那个城主,凉月就气不打一处来,亏她还满心期待着能遇到个贵人,差点被城主砍死了! 凉月无聊地伸手去抓疯爹的衣裳。疯爹你在人家地盘,是不是该客气一点儿?在卧房洗衣裳,地板都湿了。 这床褥面料是好,就是太滑了! “啊呦……” “扑通!” 凉月掉进了盆里。 疯爹两手沾着水,搭在膝盖上,他脸上和衣服上又沾满了水。 “凉月,你是不是热了?” 凉月趴在水盆里,盆里的水溅出去大半盆,倒是淹不着她,只是四条腿不管怎么折腾,就是撑不起身子来,像只蛤蟆似的。 疯爹把凉月从盆里拎出来,拧了拧他宽大衣袍上的水。 “哈哈哈……”疯爹开怀大笑,凉月捂着脸,蹬了蹬腿儿。 不许笑! 疯爹抱着凉月到一个大箱子前,从里面取了两件干净的寝衣,看起来像是五、六岁孩子穿的,凉月只穿一件上衣就够了。 凉月瘪着嘴躺好,疯爹却还在笑。 有这么好笑吗? 疯爹又奔到那大箱子前,把箱子翻了一通,衣裳被他翻得一地都是。 “啊!”疯爹拍了下手,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就甩着袖子跑出去了。 凉月这回老老实实地等着疯爹回来,却见疯爹提着个竹篮子进来了。 他要做什么?把她当菜卖了吗? 第23章 入主凶宅 疯爹把竹篮子里垫了一层厚实的小被子,又把一方绸缎折成了长方形,垫在竹篮子里正正好好。 他以前是个王爷,养尊处优的,如今又疯了,还能做得这么细致,是真不容易。 凉月想着想着竟然又有点感动了。 疯爹把凉月放进了竹篮里,凉月嗅到一股大葱大蒜味道,这篮子出处是厨房吧? 凉月捶了捶小手,收回刚才的感动。 疯爹把凉月放在自己身边,继续洗衣裳。 “再不老实,把你装箱子里!” 疯爹突然俯身,一脸严肃地瞪向凉月。 凉月抽了抽嘴角,不要突然变得这么吓人。 凉月躺在篮子里,任疯爹提着他走出了房门,凉月顺着篮子的缝隙往外看,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放着一方石桌,有两个石凳倒了,白墙青瓦,檐上还筑着燕巢。 他们一路到了后院,疯爹到柴房,往腋下夹了几根木头,拎着篮子进了厨房。 厨房里很明显被打扫过了,里面锅碗瓢盆被强迫症般地从大到小摆放得整整齐齐,连汤匙都没有逃过这个人的魔掌。 锅下架着火,锅中是白粥,疯爹将柴火扔进灶火里两个,又提着凉月往回走。 凉月想,有个安身之处总是好的,只是这家主人在哪儿? 这宅子可不小,怎么连个干活儿的仆人都没有? 正想着,他二人已经到了前院,进了正堂,凉月惊得“啊”地叫出声。 只见墙上,几个被石灰画出来的人形歪歪扭扭地立在墙上,地上、柱子上,也竟是这样的标记。 这里不是没有人,而是人都死了,不光人,家禽牲畜也没留活的。 她就说谁胆子那么肥敢和城主作对收留他们爷俩,原来是他疯爹那日跳进来的这家宅子,它是个凶宅啊! 顿时,风也不暖了,阳光也不明媚了,凉月只感觉四处阴风阵阵、死气沉沉。 她又看了眼疯爹穿了一身干净衣裳,还有她现在身上穿着的,那不就是,死人的衣裳! “啊!” 凉月感觉自己也快疯了。 她宁可住树洞,也不想住在这儿,太渗人了! 我不要住在这里! “啊呀呀!” 凉月连踢带蹬,却完全没有引起疯王的注意。 疯王走到墙边,一只闲着的手抚上上面画出的人形,人形头部处有一大块喷溅的血迹,时间应该很长了,已经变黑了。 凉月猜想,这人应该是被砸碎了脑袋而死。 疯爹我们走吧!风餐露宿我甘愿,这地方真待不得啊! 疯王却突然咧开大嘴,笑得像个真鬼。 “这个,不好刷墙呀!”疯爹说。 凉月的叫唤声戛然而止,她错了,她真的错了!这人,还是个疯子! 鸠占鹊巢之事,非常时期不是不可以做,但这里不是鹊巢,这儿是骨灰盒啊! 关于凶宅的鬼故事一抓一大把,凉月想想从头发尖抖到了脚趾甲,她有种女鬼绕梁之感。 “砰砰砰!” 凉月心肝一颤,头发都竖起来啦! 不会这么快,就来了吧?大白天也闹鬼吗? “砰砰砰!” 又是三声敲门声。 凉月咽了下口水,手心都出汗了。 疯爹也听见了敲门声,提着篮子往门口走,没有半分犹豫,疯爹就把门打开了。 “呀!” 凉月喊了声,你都不问一声“来者何人”就去开门吗? 凉月抬眼去看,夏日的光本就刺眼,可眼前这个人,却似乎成了光源,叫凉月睁不开眼睛。 这不是鬼,世上怎会有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明亮的鬼! 他身上的青衫,是比池塘边的细柳也不及的颜色,翠嫩欲滴。青衫之下,一双白得发亮的手微微曲着,他的长发只在发梢处微微记着一根翡翠色的发带,身上也不加修饰,只是腰间别着个玉葫芦。 面薄腰纤,荑手纤纤,虽不恰当,却不甚恰当。 阳光打在他脸上,照得他的眼睫毛都亮晶晶的,那双眼里,噙着一汪清水,漾着温柔,使得他那张因为太过英俊而显得不可亲近的面容一下子就柔和起来,再加上两端微微翘起来的嘴角,真是好看让一眼都会自惭形愧。 疯爹看到这人,二话不说,“啪”地又把门关上了。 别关! 凉月伸出小手,扯了扯疯爹的衣角。 “这位兄台!” 门外的男人发了声。 “这位兄台,天色渐晚,小弟远游至此,身上盘缠用尽,可否借宿一宿?” “咿咿!” 可以可以可以!这声音也太好听了吧! 篮子里的凉月连连点头,她就是手不够长,不然早屁颠屁颠开门去了。 “不给开!” 疯爹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把门栓一挂,就往回走。 “兄台莫走!” 疯爹已经走远了! 别呀!多一个人多一个照应啊,我绝不是因为这个人颜值高才想留他的。 凉月抓着疯爹的袖子使劲儿扯,疯爹却无动于衷,朝着后院厨房而去。 “差点儿糊了。” 疯爹端着一碗热粥,蹲在灶边,呲溜呲溜地喝,也不怕烫着。 凉月咂吧咂吧嘴,她也想吃。 “啊啊!” 凉月决定先不和疯爹生气,填饱肚子再说。 疯爹转头看她,他嘴里塞得满满的,等这一口咽下去了,才问:“凉月,你饿了?” “啊!” 凉月点头,他不是废话吗? 疯爹舀了一勺米粥,在嘴边吹了几吹,等粥温了,便伸到了凉月嘴边。 凉月才想张口呢,勺子却突然拿开了。 “呀!” 给我,我不嫌你脏! 疯爹盯着勺子里的粥,愣愣地说:“不行,你还是饿着吧!” 说完,疯爹就开始狼吞虎咽。 “呀!” 我是你女儿!你要饿死我吗? 凉月伸手抓,用脚蹬都不管用,疯爹把一锅粥都喝了,就跟饿死鬼儿托生似的,才打着饱嗝伸了个懒腰。 他把馋得直啃手的凉月提起来,又拐回了刚才的卧房,凉月看着这疯子笑嘻嘻地把一个竹木做成的柜子打开,把里面东西掏了出来,还以为他又要找什么,却见他把篮子提起来,把她连篮子一同放进了柜子里。 “呀呀!” 你干嘛?你该不会不要我自己跑了吧? 疯爹低头,把手指放在鼻尖,冲着凉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我们来玩躲猫猫,我去找布蒙眼睛,你千万不能出声哦,更不能哭!要是被我找到,就……” 疯爹顿了下,又露出那可怖的小丑笑:“我就杀了你!哈哈哈哈……” 第24章 他长得像鼻涕 凉月啃着手,大气都不好出,看着这疯子把柜子门关上了,她眼前便暗下来,只能透过缝隙看到疯王离开了,还把门关上了。 凉月啃红了手,天也黑下来,实在饿得慌,心更慌,本来天气闷热,可不知为何,这屋子里却阴凉得很,不带一丝人气。 凶宅果真风水不好,凉月除了自己的呼吸,连一片风吹草动都听得格外仔细。 疯子肯定是吃饱了自己跑出去了,半宿都过去了,躲猫猫什么的,果然都是借口。 这是人干的事儿吗?活该你被流放,活该你是个疯子! 凉月饿得无与伦比了。 “当当当!” 不知名的动静猛然响起,凉月立刻屏住了呼吸。她只好嘴里塞着拳头,不让自已的恐惧露出来。 “当!” 又是一声响,比刚才那一声近了些,好像是从屋外进了屋里。 “当!” 声音愈来愈近,好像就在这柜子之外似的。 凉月闭着眼不敢看,却能感觉有一双眼紧紧地盯着自己。 “凉月!” 突然,凉月听到了疯爹的声音,然后她听到了踹门声。 “凉月!” 疯王打开了柜子,把篮子提了出来。 凉月才敢睁眼,看到屋内已经燃起了烛火,疯王满头大汗地喘着气,好像刚跑了很远的路。 躲猫猫躲哪里去了? 凉月看见疯王头顶上挂着两绺儿白毛儿,身上衣裳又脏了,他把凉月从篮子里抱出来,坐到席子上。 疯王另一只手拿着勺子,在嘴边吹温了,送进凉月嘴里。 疯爹说:“嘿嘿!这个可以。” 凉月咽下去,是羊奶。 他该不会,偷羊奶去了吧? 确实,脸上还带俩羊蹄子印儿呢! 那刚才的声音,是他弄出来的? 凉月伸手,擦了擦疯爹脸上的汗渍。他到底疯没疯?凉月又怀疑了。 “嘻嘻!好喝!” 这疯子端起碗喝了大半碗,说:“解渴!” 凉月舔了舔嘴唇,疯爹是不是把她忘了? 凉月只喝了个碗底儿,她扯了扯疯爹的头发。 “还要?” 疯爹把她重新放回篮子,然后提着她往后院走。 到了后院,凉月瞧见院子里多了只羊。 疯是真疯,傻是真不傻。搞到一只羊就可以一劳永逸了。 疯爹进了厨房,从锅里又盛了碗热奶,端到凉月面前。 凉月不免有些担心,城里不会有人敢接济他们的,牛羊可不廉价,万一失主报了官,疯爹不怕被人抓到再被打死吗? 想到这,凉月便扯了扯疯爹的衣袖,却不知该说什么,就算说了,他也听不懂。 “当当当!” 又是这个好似锤子落地的声音。 疯爹你听到了吗? 凉月用力扯了扯,疯王满不在意。 “当!” 声音越来越近。 突然,疯爹头顶的房梁被一条长长的血红的东西勾住,像条橡皮筋似的。有个黑乎乎的圆球就窜了出来,凉月仔细一瞧,那圆球是脑袋,那条血红东西正是这黑头怪物的舌头! “哇!” 凉月登时叫出了声,这东西黑咕隆咚黏黏糊糊,长得比那鼠妖恶心多了。 就在凉月哭的一瞬间,黑脓似的东西突然垂下惊人的长手臂,朝着凉月抓过来。 可能是凉月的哭声提醒了疯王,疯王提起篮子,在地上打了个滾儿,躲过了。 黑东西像一团大鼻涕流了下来,凉月瞧见他手里握着的果然是个锤子,锤子上血迹斑斑。 凶器! 开瓢用的! “哇!” 凉月哭得更大声了,就说凶宅诡事多,疯爹快跑呀! 疯王面色一凛,俯身把凉月从篮子里抱起来,用里面的绸缎把凉月系在自己怀里。 “不怕!” 凉月听到疯爹这样说,是冲着她说的。 凉月愣了下,这是“武力神酒”上线了。 “当!当!” 黑鼻涕身上黏糊糊的东西一点点消失,好像是被它吸回了身体里,显出它本来的身体,却无毛无皮,只有腥臭的血肉。 就好像一只被剥了皮的生鸡腿让人作呕,但它不是鸡,看上去像狐狸,又像猫。 “嘁嘁……”对面的东西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凉月,它舔了舔唇,贪婪地说道,“吃了这个娃娃,我就可以长出新的皮毛啦!” 疯爹手里多了杆铁叉,横在面前,喝了声:“你敢!我的!” 凉月抬头看了眼疯王,他关注的点好像不对。 “哈……” 妖怪吐了口黑乎乎的黏液,朝着凉月喷了过来。 疯王不假思索,飞身出了狭小的厨房。 疯爹快跑! 借着月光,凉月看到身后迅速膨胀起来的黑影。 疯王想飞到高处,身子却被拽了回去,疯王转身,他的脸上被那些黑鼻涕缠住了,他用手里的铁锹猛地自下而上发力,铲断了那根“大鼻涕”,在空中旋身,又躲了两次,稳稳落地。 “当!” 那怪物锤了下地面,地面立刻裂开了一道缝子,直奔疯王而来。 疯王飞身将手里铁锹铲了出去,正好铲在那怪物身上,不过那怪物躲得及时,只削掉他背上的肉,露出了里面的发了黑的骨头,从里面淌出来的,也是黑乎乎的血。 恶臭扑鼻而来,凉月想,这妖怪没有皮毛,身子好像也臭掉了,它怎么混得这么惨! 没有了武器的疯爹,只能带着凉月在院子里四处躲闪,妖怪放出来的黑鼻涕好像八爪鱼的爪子似的又腥又臭。 疯王虽然是个人,但他伸手敏捷,愣是没叫那妖怪抓到,但人的体力是有限的。 “当当当!” 妖怪没有了耐心,手指锤子朝着疯爹砸过来,疯王指着它把墙面砸出来的大坑,喊道:“我的!不许砸!” “你们这些残忍自私的人族,凭什么活着!” 妖怪发了狠,身体长成了一人多高,手里的锤子也变得有篮球那么大,冲向了疯王。 疯王堪堪躲过,却被那气浪冲击得飞了出去,倒在地上。 “啊!” 那怪物又砸过来,王爹两手顶住他的锤子柄,身下的地面都被震碎了,可他两手还死死撑住,他若是撑不住,凉月的脑袋瓜就碎了。 “唰!” 一道白光冲向了怪物,打在妖怪的腰侧,妖怪被打飞了出去,被打进了墙里面。 第25章 红鬼的报复 翡翠般的光源从夜幕中缓缓落下来,一身青衣的男子手里擎着个玉葫芦,正是白日里敲门的远游客。 他惬意地饮下一口酒,丹凤眼微微转向墙里的妖怪。 “你这厮,胆子也太大了!杀了人家满门,如今又来谋害人命,当真把这儿当自家洞府了?” 妖怪听得此话,像是被刺激到了,更加张狂起来,他从墙里扒自己出来,然后冲着那远游客说道:“多管闲事!与你何干!” 远游客转身,看向了疯王怀里的小娃娃,发现小娃娃也在盯着他。 远游客收了葫芦,嘴角挂着温润的笑:“自然息息相关。” 妖怪冲向那人,还没有近身,就被远游客身上一波干净纯粹的白光恍得睁不开眼。 那白光是远游客手里的剑发出来的,看到那剑,那妖怪没了刚才的理直气壮,换作一脸惊骇,扔了锤子就跑,却被一根凭空出现的玉带缠住了身体,拽回地上。 妖怪倒在地上,像一条蛆虫般扭动着,但是无济于事。 “你……你是……” 妖怪还没说完,嘴巴突然合上,说不出话来。 远游客朝他走过去。 “小貂,吾知你有冤有恨,才没有杀你。你族人被张家儿子屠尽,剥皮贩卖,你心中怨气冲天,即便被剥了皮,也支撑残驱为族人报仇。” 远游客收了剑,手中显出一道白光照在妖怪身上。 “去吧,那家伙自有评断。” 妖怪又恢复成寻常大小,待白光散去,那妖怪便不见了。 远游客缓步走到还倒在地上的疯王身前,低头看着疯王还在颤颤发抖的双手,温润地笑道:“这位兄台,小弟,可否借宿几日?” “咿咿!” 可以可以!你愿意住多少日都可以。 凉月感激涕零的,终于见到活神仙了。 “咳咳……” 凉月听到疯王咳嗽,担忧地抬头看,果然,又吐血了。 白皙的手抚了抚凉月的小脑袋,远游客蹲下身子,对凉月说:“他若死了,你可以跟我走。” 凉月抓住男人的衣袖,咿呀地叫,意思是:“不行。” 虽然有个疯爹是很麻烦的事,虽然他好像把全世界都得罪了,虽然他疯起来时会杀人,可是就是这么个疯子,为了她挨打,为了她偷羊。 这疯子,至少在她眼里,不该死。 远游客没听懂顾凉月的话,但似乎又明了她的意思。 他玉葫芦一倒,出来的不是酒,而是一颗黄豆大小的黑色药丸,他将药丸给疯王丢嘴里。 “他没事了。” 他捏了下凉月的小鼻子,说:“聪明的小丫头,记住了,我叫花酿。” 花酿? 是这男人的名字? 这是男人的名字? 然而这个叫花酿的神仙,已经转身出了后院,不知去了哪儿。 过了好一会儿,疯王才从地上坐起来,他轻轻抚了抚还在自己怀里瞪着大眼睛盯着他的凉月。 “凉月,该睡了。” 疯爹把凉月轻轻解下来,小心翼翼地捧着放回了篮子。 这疯子记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呀? 疯王提着篮子,往后宅而去,他嘴里轻轻哼着曲子,刚才的拼杀他似乎都忘了。 终于消停了。 凉月躺在篮子里晒太阳,打从妖怪没了之后,张宅里就立刻透亮起来,凉月想,也可能是因为有花酿那么漂亮的人在,整个张宅才鲜活起来的吧? 只是疯爹你这是准备做什么呀?你没那个金刚钻儿就别揽那个瓷器活儿…… 你一个细皮嫩肉的王爷干起粗活儿来,倒是一点儿不含糊。 “小凉月!” 花酿踱着慵懒的步子而来,雪白的靴子上一丝灰尘都沾不到。 “吖咿!” 凉月张了张小手,想美人美人到。 花酿俯身冲着小凉月温和地笑,他的长发顺着背部滑下来,被机灵的孩子抓住了发带。 “不可以。” 花酿眼睛眯着,瞄了眼小凉月的小手,她立刻松开了。 “乖,有见面礼送你。” 花酿手里多了一串铃铛,金色黄豆粒儿那么大,小铃铛随风发出清脆声音,每串铃铛上,还缀着碧色竹叶淡淡的紫色铃兰花,仔细一瞧,那竹叶和花朵皆是玉石雕成了斑斑斓斓、栩栩如生,霎是好看。 可能是因为美人拿着它的缘故,铃铛上还散着微光。 “好看吧?给你戴上。” 花酿嘴里轻轻念了什么,那铃铛有生命一般自动串在了凉月的手腕上,缠了两道,正正好好。 “不要弄丢了哦。” 花酿白皙的手点了点凉月的小鼻子,凉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正是来自每夜都会来的那只冰蝶。 那只冰蝶,是花酿的? 突然,篮子在空中转了转,落入了疯王怀里。 “不许碰她。” 疯王把凉月从篮子里抱出来,用袖子蹭了蹭凉月的鼻尖儿,又掐了下凉月的小脸儿。 “呀!” 凉月不高兴地撅嘴,疯爹没理会他,一直黑着脸,对花酿道:“你是何人?来本王的王府做甚?” 你的王府早没了!再说花酿昨日救他的事儿,疯王忘了? 凉月才觉得疯王正常了那么一会儿,看来是白期待了。 花酿却不恼,负手而立,笑着看向疯王。 疯王被花酿看得不自在,就把凉月放在身子另一侧,又忙活起手里的木工活儿。 他抬了下手里的锯子,指了指前院的方向:“还要本王支使你吗?去把前厅全部粉刷一新,迟了又耽误一日,何时能待客。” 疯爹把花酿当成王府里的奴仆使唤了。 真是胆大包了个天。 花酿却一点也不恼,抬头看了看正当空的日头,浅浅地笑了声,突然就消失了。 这就走了? “嘟!” 凉月有些失落,埋怨疯爹把美人赶跑了。 “砰!” 有踹门声,凉月猜想,找茬儿的来了。 疯爹也听见了,将她放回了篮子里,提着她往前院走,可才走到回廊,就已经有几个人朝后院冲了过来。 凉月识得这些人的衣裳,是城主府的人。 这些人一把推开疯爹,二话不说就手持棍棒冲进了后厨,一阵呯呯嘭嘭之声响起,不用看都知道这些人做了什么。 砸够了,他们又把后厨里面的粮食都搬了出来,扔到了后院。缸里的水淹了米面粮油,这些人还不解恨似的,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引着了稻草扔在上面。 第26章 师父自带美颜 好你个北安城城主,当真不给他们爷俩活路。 可是疯王就像个没事儿人似的站在角落里,看到火光大起,还嘿嘿地傻乐,冲到火堆儿前手舞足蹈,指着那火苗喊道:“着火喽!旺点儿!再旺点儿!” 凉月瞧着他那个疯样儿,顿时有种活不起了的感觉。这日子还能过吗? 疯王正蹦得欢,一张红鬼面具突然撞进凉月的眼。 凉月识得,这人姓梁,城主的亲随,就连府尹大人都对他礼让又加。 红鬼一把抓住了疯王的手腕,手上力道不弱,另一只手捶向疯王,疯王身子一闪,躲了过去,这红鬼却突然松了手,疯王就栽歪着倒了下去,凉月在篮子里,两手抓住篮子边儿,不然就被晃出来了。 红鬼抬眼望望四周,这里之前出过灭门惨案,怎么看怎么渗得慌,这疯子在此处住了好几日,竟然没事儿! “王爷,城主听闻你在此下榻,特意叫小人来关照你。这宅子内有鬼,得用明火驱鬼,小的想这宅子里物实可都是他张家人用过的,王爷身娇肉贵,可用不得,拿着引火,正好。” 红鬼嘴上客气,其实话里有话,看向疯王的那双眼里也盛满鄙夷憎恨之色。 疯王坐在地上傻笑:“着得好!着得好!” 红鬼也跟着笑了,却是嘲笑,又有些失望。他以为疯王会为了护住这些东西再和他们拼命,这样他们就又可以借此收拾他一顿。 疯子的想法,就是和正常人不一样。 红鬼吸了下鼻息,他眼睛余光突然瞥到了疯王手里的篮子。 红鬼手里的剑陡然出了鞘,刺向了疯王的手腕,速度极快,疯王根本来不及躲闪。 可是突然间,红鬼感觉眼前猛地一黑,好似被什么蒙上了眼似的,他一阵眩晕,双脚也好像被什么缠住了一般,只觉膝盖弯处被谁踹了一脚,他不得不收了剑招,手中剑一回转,只得单膝跪地,拄剑而立。 “何人!” 红鬼眼前依旧黑着,只感觉耳畔阴风阵阵,好似鬼魅在他耳畔桀桀地笑。 手臂上好像缠上了什么冰凉的东西,冰得彻骨,然后这种僵直感更是迅速传遍了全身。 这是! 红鬼的异样吸引了护卫们的注意,有护卫跑过去抓红鬼的胳膊。 “红鬼大人!” 红鬼双目圆睁,身体僵直,保持姿势一动不动。 护卫想缩回手,手却像被冻住了似的,无论那护卫怎么甩,就是拿不下来了。 “怎么回事?快来帮帮我!” 护卫拼命往外挣,又有两个护卫过来抓他,也被粘住了,十几个护卫一拥而上,也是如此。 凉月在篮子里看着这好似连连看的有趣一幕,“咯咯”地笑出了声。 这么快就糟报应了吧? 凉月想拍手,这才发觉她手腕上的花铃正发着白色的光。 有个护卫吆喝道:“兄弟们,用力拉呀!一!二!三!” 红鬼被冻得浑身打冷战,好似有个什么东西在他身体四周转来转去,最后停在他的头顶,一个阴森森的女声冲着他吼道:“滚出去!” 然后“唰”地一下,红鬼又立刻能看见了,面前还是在傻乐的疯王爷。 红鬼身后那些正用力往外拉的护卫们被自己强大的后坐力害得都栽倒在地,一个压一个! 凉月手腕上的铃铛,光芒也消失了。 “噗!” 凉月被这些护卫的蠢样逗笑了。 “嘿嘿嘿!真傻!哈哈哈!”疯爹也笑得前仰后合,差点笑抽过去。 可红鬼和这些护卫们却笑不出来了,特别是红鬼,他错愕地把自己上下打量个遍,又抚了抚自己脸上的面具,竟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哗哗!” 噼里啪啦地雨点打下来,下得如瓢泼一般,没几下就把护卫们燃起来的火都浇灭了。 疯爹抱起凉月到回廊里躲雨,指着还愣在院子里被浇透了的护卫们:“哈哈!一群傻子!” “你!” 红鬼提刀要砍,才发觉自己腿早软了。 红鬼想:这宅子果然不干净! “扶我起来!”红鬼冲着身后人喊道。 红鬼被人搀着,瞪了眼嘲笑他们的疯王,忍下恶气,匆匆出了张宅。 稀奇的是,红鬼他们才离开张宅,立刻天朗气清,风和日丽。 凉月也不禁为这样的奇象惊叹,一次是巧合,两次就显得有些刻意了。 等人走光了,疯爹也不笑了,他救在火堆儿里扒拉了好半天,手指都烫红了也不停,凉月看着都疼,疯王却丝毫不顾,最后在最底下寻到了那把锯子。 “呜呜呜……”疯爹坐在地上,抱着锯子大声嚎哭起来。 哎呦我的亲爹!你才想起来哭啊! 凉月瘪瘪嘴,也挺想哭的,她饿了。 疯爹哭过之后,就像是又罹患了自闭症,一言不发,茶饭不思,就知道摆弄那把锯子,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木头,整个后院都被他弄得满是木屑味道。 凉月张着小手“啊呀呀”地唤疯爹,疯爹也不理会。 花酿放羊回来,把凉月从篮子里抱出来,冲着疯王说:“你闺女我可抱走了。” 疯王居然不拦着! 凉月觉得,疯王疯得更彻底了! 凉月有些难过,被仙人抱着也不开心了。 花酿低头看了眼凉月委屈巴巴的模样,和暖地笑了。 “他没事。” “卟!” 我不信。 花酿带着凉月进了庭院,庭院里的桌椅都被城主府的人砸烂了,地上还有些东西烧剩下的残灰,凉月看着此景,更揪心了。 “唉!” 凉月叹了口气。 花酿点了点凉月的小鼻子,道:“你是在叹气吗?你眼里的东西,总是特别丰富。” 凉月想,她若真的只是个三个月的娃娃,倒好了呢!是非曲直与她何干?想要什么,哭就好了。 花酿唇角勾起来,手臂在空中轻轻一挥,庭院里立刻变了模样。 桌椅换成了一方竹台,上面铺着张软席子,竹台四周,青草葱郁,上擎露珠,不知名的淡色小花开了满园,清香馥郁,仿若换了一方天地般。 凉月惊艳于梦境般的美感,又惊讶于一切队伍花酿竟然这般容易。 “如何?” 第27章 疯爹快跑呀 花酿低头问凉月,可不待凉月点头,他又挥手将一切抹去。 再让我多看一会儿呀!接受一下美的熏陶呀! 凉月揪了揪花酿的衣角。 花酿说:“幻术之美,正在于乱花渐欲迷人眼,高级的幻术,声形味惟妙惟肖,更可长久维持形态,寻常人难以分辨。只是,幻术亦可杀人于无形,对手甚至来不及察觉,就身首异处。这东西,可尽善尽美,也可杀伐决断。” 他刚才所造,便是高级的幻术吧?凉月这样想。 “你可想学吗?” 凉月抬眼看向花酿好看到显得凉薄的面容,他刚刚说了什么? 花酿眨了下眼睛:“我此生只收过一个徒弟,你是最后一个,你若愿意,就笑一个?” 凉月眼睛都没眨一下,“咯咯”地笑了。 颜值抗打又有实力,不要太好了。 花酿手指又点了下她的小鼻子,眉眼间藏着惊异,又带着些许疑惑:“你,喝孟婆汤了吧?” “唉!我后悔了,收回刚才的话吧。” 花酿话还没说完,凉月就抓住花酿的手指,说什么也不撒开了。 我是你徒弟,甩不掉了! 这大腿,她抱定了。 如此一来,她的存活率为正数了。 是夜,疯爹还在后院锯木头,凉月困极了,被花酿抱起来。 “徒儿,和师父进屋去。不须理会这疯子。” 花酿提着篮子就走,凉月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不愿意闭眼。 疯爹这样子,她看着心里憋屈。 花酿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眼疯王,说:“疯子的想法,无人能懂。” 凉月伸出手,无力地抓了把空气,心里有份酸楚,却不知怎么用她现在这张笨拙的嘴表达出来。 “嗖!” 突然间,一道亮光划破天际,亮光越来越近,射到了院落里,正好落在疯王身旁三尺之处。 这亮光,是一枝火箭!箭身之上,裹着棉布和火油,此刻正燃着鲜红的火苗。 凉月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西边的天空被照得透亮,数不清的火箭朝着他们射了过来,它们落在房上,穿透窗户,钉在梁柱上,还有的就落在地上,落在他们的脚边。 更有朝着他们身上射过来的,花酿挥了下手臂,一道白光闪过,挡住了朝他们射过来的箭。 凉月张着双手冲着疯王喊道:“呀呀……” 快跑啊!疯爹! “凉月!” 听到有人唤,凉月才把心思从回忆里拔出来,小皇帝拍了拍凉月的脸蛋儿,有些担心地问:“小侄女儿,你没事儿吧?刚才你的表情……朕怎么感觉,你好像要杀人呢!” 凉月瞪着双葡萄眼,瞪向小皇帝,小皇帝赶紧把手拿开了。 “顾粲!” 许久没被人叫大名的小皇帝愣住了。 凉月上下打量着小皇帝,随即又摇了摇头,他个傀儡,怎么可能是盟友呢? 想到这一点,凉月果断地整理好了情绪。 重新执政之后,疯爹似乎完全忘了他们在北安城的悲惨遭遇,不仅没收拾楚子扬,还给他封了候,他难道不知道北安城的兵甲武器都是楚子扬的? 疯爹是疯子,但不应该是傻子吧! 而楚子扬此番献上一个和自己妹妹长相一模一样的女人,到底是何意呢? 这个论亲戚关系还是自己的舅舅的人,凉月对他没有一点好感,因为她怕,当年留下的心理阴影,绝不亚于疯爹发疯的时候。 凉月冲着小皇帝呲着牙笑:“有吃的吗?要甜的,核桃也行,补不了脑,我还可以砸得白莲花满脸大坑。” 小皇帝本来手都摸到食盒了,听凉月这么一说,都不敢给了。 夜里安营扎寨,凉月坐在篝火前,找了几个石子,在地上画了几笔,就和小皇帝下起了五子棋。 “你不要让着我行吗?” 凉月弹了下小皇帝的脑袋,“这个和围棋比能比吗?你看你,脑瓜儿都肿得大了一圈儿。” 小皇帝捂着脑袋:“还不是为了哄你开心呀!朕可是皇帝,这点儿小伤还是忍得了的。” “来吧,下一轮!” 凉月拾起自己的石子,说:“你要是再输,明天我自己骑马,你一个人在马车里憋着吧!” “那样最好!” 说话的却不是小皇帝,凉月循着打在地上的影子看去,只见一身铠甲里包裹着个少年。 “桃核儿,我们走。” 凉月拉着身后桃胡儿的胳膊,她回头偷偷对桃核儿说:“拉我一把,我腿麻了。” “姑娘,你慢点儿。” “得快点儿,我怎么把白洞庭给忘了!” 小皇帝却冲着白洞庭招手:“糖水儿哥哥,快来!小凉月发明的这个棋特别好玩儿,朕有点累了,你替朕和她玩几把。” 凉月瞪了小皇帝一眼,可小皇帝还是把地方给让出去了,白洞庭也不让,拱手应了声就坐过来了。 “桃核儿,我们去找疯爹吧。” 凉月正要走,却听到白洞庭说:“王爷正在处理政务,吩咐了任何人不得入帐。” “就玩一局,糖水儿哥的话,肯定能赢,朕赌一锭金子的。” 都下了赌注,她走了不就是输不起? 凉月只好坐了回去,继续下棋。 “小郡主先请。” 白洞庭倒是恭敬有礼。 凉月也不客气,早点下完早点走。 可小皇帝还要给自己加戏,他拍了拍白洞庭的肩膀:“糖水哥刚才说什么如此最好?” “哦,”白洞庭专心下棋,没有抬头,可话却是对凉月说的,“小郡主若是觉得坐马车太闷,正好可以和属下同乘一匹马,毕竟小郡主年纪小,摔着了可不得了……” 呵!你还知道我年纪小啊! “好啊!朕准了!” 什么你就准了。 “省得小凉月在马车里吃吃喝喝影响朕背书。” 凉月抬头,狠狠瞪了小皇帝一眼:“顾蛐蛐儿,观棋不语你不知道吗?” “我赢了。” “啊?”桃核儿喊出了声,“这么快!” 凉月低头看棋盘,还真赢了。 “白糖水,你这么大人,不知道让着我点儿吗?”凉月故意耍脾气,赶紧起身开溜。 “桃和儿,我们走!” 凉月拽着桃核儿就走,白糖水可不好打发,他们白家人都不好打发!没跑出多远去,凉月就撞上了一堵墙,黑色纹理的衣裳撞入眼里,一双官靴摆成个八字,也不知在这儿站了多久了。 “走这么快,当心摔着。” 凉月被擎了起来,擎得很高,直接被举过了头顶,还被翻了个面儿,扔到了某人的脖颈上。 第28章 我是血库吗 “疯爹?” 凉月揪着疯爹的发冠,白糖水不是说疯爹有政务? 疯王没理会众人的行礼,直接转身擎着凉月往他的营帐走。 凉月两只手被疯王拉着,还在半空中晃来晃去的。 “那个姐姐,叫什么?”凉月问。 “哪个姐姐?” “还有哪个?都鸠占鹊巢了!” 一时嘴快,就把心里想法说出来了。 疯王抬头瞥了眼女儿,步子走得更缓了些:“她不是来做本王的女儿的。” 凉月有些无语,她取的也不是鸠占鹊巢的本意。 “清莲。”疯王又回道。 还真是抹茶味的白莲! 凉月点点头,叹了口气:“好,我记住了。以后我会对清莲姑娘客气点儿,在你面前装装样子。” 疯王却笑了。 “大可不必,你想怎么作,爹都惯着你。” 凉月心说你倒是两头不得罪,这头当我面罚了,那头就又把人放了。 可若这人只是个单纯的伶人,倒也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人她摆明了是北安候的细作,是一张催命符! 小手被拽了下,疯爹问:“想什么呢?” 凉月抬头看了看满天星斗,呼出口气:“明天是晴天吗?” 她是妖界之主,却连个人,都做不明白。 “飞喽!” 疯爹突然跑起来,像从前他疯的时候,无视周遭人事物,在篝火与营帐间来回奔跑着,嘴里还念叨着:“飞吧!飞高高喽!” 疯爹你快别飞了,兵士们下巴掉地上都捡不起来了。 然而疯爹没那么多偶像包袱。 夜风微凉,叫人很舒服,凉月被疯爹的欢脱逗得咯咯笑。 一路飞回了营帐,凉月被搁在榻上,疯爹又回了案前,折腾起那一摞摞的奏章。 野外的夜特别适合安睡,可凉月却没有这个福气。 不知是什么时候,只知道烛火也熄了,她却硬是被拉了起来,她只听到耳畔玄晖的一声:“来不及了。” 凉月一阵眩晕,再她快被颠吐的时候,双脚总算落地了。 “什么事儿这么急,我连鞋子都没穿。” 凉月不乐意地面对面前二人,可就连平日里总是和颜悦色的花酿也失了笑意。 凉月环顾四周,叹了口气,他们又把她带到哪儿来了? 凉月拉了拉花酿的衣袖,见他没反应,而且他和玄晖好像都在看她背后。 凉月转身,看到了黝黑的湖面,而往常水平如镜的湖面此刻竟然波涛汹涌,其中间还漾着一个大漩涡。 “这是发现宝贝了吗?” 凉月开了个玩笑,她当然知道,这漩涡底下的,就是那个要冲破封印的大怪物了。 “那个……师父……” 凉月拽着花酿的袖子,躲在了他身后。 通常情况下,封印怪物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有时候是祭品,有时候是功力。 论功力花酿和玄晖比她高多了,这二人若搞不定,而她又在这里,就说明她就是那个祭品! “我不去。” 凉月往后退,身上没带符,她再不跑就没命活了。 可她还是晚了一步,玄晖提着凉月,眼睛盯着那个漩涡,说:“你不是想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你下去看不就知道了?” 唉?我不想知道啊! 凉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玄晖一把丢进了湖里。 “你!果然是要害死我……” 水流湍急,凉月扑腾了两下,就直往下沉!她不会游泳啊! 水下黑漆漆的像墨似的,凉月什么也看不见,却突然感觉自己被什么挽住了,减缓了下沉的速度。 有东西被塞进了嘴里,凉月感觉好像是个冰冷的珠子,她突然可以呼吸了。 她一点点适应了黑暗,抬头看抓着她的人,不是师父,反而是把她丢下湖的罪魁祸首。 玄晖也回头看了凉月一眼,准确的说是白了她一眼,又趁着她发愣的时候,带着她迅速下沉。 凉月一直都在琢磨一个问题,为啥玄晖不喜欢自己,应该说是很讨厌自己。就好像她不配做这个妖主。 其实凉月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 黝黑的水下,一道黑色的浓雾直冲破湖面射了出去,凉月看到玄晖微微皱眉,他带着凉月迅速沉下去。 那道光有些刺眼,凉月看到这浓雾是从一块石头雕成的塑像下发出来的,这雕像被侵蚀得太厉害,已瞧不出个本来面目,只依稀看得出有一部分像是鸟类的翅膀。 玄晖一脚蹬开雕像,下面是个黑咕隆咚的大洞,此刻正从洞口冒着黑雾。 顾凉月忍不住去捏鼻子:被封印的难道是只章鱼? 玄晖把凉月往里一丢,自己也跳了进去。 里面就像个中空的瓶子,竟然有空气! 顾凉月迅速地往下坠,赶紧掐决在空中翻身,才没有把自己摔毁容了。 仓促而狼狈地落了地,脚还崴了下,凉月把那声“哎呦”硬咽了下去。 对于故意把自己丢下来的人来说,你的痛呼只会叫他更加鄙夷。 地面正剧烈地散发着疼痛,凉月低头,发现脚底下就是那黑雾的发源地,地面上画着一个结界的封印,此刻这封印本身的红光已经十分黯淡了,反而是封印之下的黑雾就好像一把把利剑正切割着封印。 玄晖提剑而来,凉月刚吐出嘴里的球,就被抓住了胳膊。 “你干什么?” 凉月问话的一瞬间,手腕就触到了一道冰凉,然后汩汩的鲜红就顺着胳膊肘流到了封印之上。 “不许离开这里!” 玄晖跳到了封印之外,指着封印的边缘。 凉月抓着受伤的胳膊,随着她的血滴在封印上,封印的红光又一点点亮起来。 凉月忍着痛,咬着牙说:“原来我不是祭品,是你们的血库。” 在凉月眼里,玄晖现在就是个吸血鬼,可玄晖似乎也没闲着,他将剑置于封印之上,剑尖直指封印,玄晖把法力寄在剑上,压制着底下的东西往外顶。 凉月看到自己的血正把陈旧的封印染成鲜红色,眼泪都流出来了,做个妖主不能受万妖敬仰享清福就算了,整日东跑西颠儿地也不能更辛苦了,如今还得放血。 “难怪三万年才出来一个妖主,这活儿可真不是人干的。” 凉月更加不知道,她这个妖主是如何选出来的,她怎么就抽中了这张彩票?更加叫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何一个妖主,还要负责捉妖,不该保护自己的族人吗? 她没有问过,这二位也没有解答给自己。 “哼!” 第29章 疯子犯病了 玄晖不屑一顾,凉月还以为他能说出点啥,玄晖翻了她好几眼,就说了俩字:“废物!” “有能耐你别用废物的血呀!” 她还不管了呢! 凉月起身想走,脑袋却像脱了机似的,管不住腿儿了,她直接栽在了封印之上。 这封印就像是个吸盘,叫凉月动弹不得,她有明显的感觉,自己的灵力也正被快速地吸走。 凉月看着红光越来越亮,渐渐地压制住了黑雾,便问玄晖:“这事有完吗?” 玄晖没理她,只是冲着头顶说:“下来!她不行了!” 不过转瞬间,花酿就现身在船底。 凉月打心里佩服花酿瞬移的能力,花酿冲进封印里,把凉月扶了起来,把自己的玉葫芦打开,直接把葫芦嘴儿送到凉月嘴边。 “徒儿,此封印唯有妖主的血才能生效,你喝下这个,乃是千年仙草所制,你再忍一忍,就快好了。” 凉月咕咚咕咚几口就喝得溜干净。 “师父有好东西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谁知道你这废物这么没用。” 玄晖抢过话茬儿,又对花酿说,“你快出来!不然把你也封进去!” 花酿难得脸上露出三分担心:“再坚持会儿。” 凉月被花酿放下来,他自己退了出去。 凉月只好默默地等结束,她盯着头顶玄晖的那把剑,一会儿它会不会掉下来,戳了她? “徒儿,”结界外的花酿似乎有些不忍,他轻声问,“可后悔?做妖主。” 凉月点点头,额头的汗已经淌成了一条条珠帘:“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花酿又突然调皮地笑了:“来不及了。” “反悔?”玄晖的语气里满是嘲讽,“身在福中不知福!” 福?在哪儿呢? 凉月迷迷糊糊地想。 一道红光穿透湖面,直冲云霄,然而红光只是一瞬的,碧水湖便恢复了往日的情景。 天际渐亮,微风掀起营帐的一角,疯王面色阴鸷地坐在席子上,上座的小皇帝微垂着双眼,鼻涕流了一半又被自己强吸了回去,他打了个哈欠,心里早把小侄女儿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丫头大半夜地跑哪儿去了? 营帐里寻不到人,疯王又把白氏兄弟派出去在方圆五里地寻找。 在一切无果之后,疯王只好接受现实,凉月又被那两只妖给带走了。 这次又是去捉什么妖? 为什么,偏偏本王的女儿是妖主? 疯王手里攥着凉月的一双鞋子,匆忙地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上,这叫疯王根本静不下心来。 往常疯王只是担心,可这次不知怎么了,他的眼皮跳了一夜,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皇兄……” 小皇帝试探着唤了声,疯王根本没理他。 “凉月一向有主意,说不定是跑到哪儿去玩儿了,毕竟还是个孩子,一时贪玩迷了路,也说不定。” “闭嘴!” 疯王不想听小皇帝的废话,他现在心口好像揣着一个地雷,随时都能炸! 小皇帝吃了憋,只好闭嘴。 白洞庭骑马进了营地,附近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根本连个人影儿都没看到,郡主一个小孩儿,不可能有多么快的脚程,附近也没有可疑的马蹄印,她还能飞不成? 白洞庭烦躁地踢了个石子,猛地抬眼间,就瞧见一个小小的人影儿正往这边过来,再定睛一瞧,不正是失踪的郡主! “快去禀报王爷!” 白洞庭冲士兵喊了声,自己就朝着郡主跑了过去。 凉月赤着脚往营地走,师父说这次耽误的时间有些长,疯王已经派人四处寻人,他们不能再像往常似的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她送回去。 所以,那个讨人厌的玄晖要她自己走回去,还得自己编理由圆谎。 哼!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郡主!” 有人唤她。 凉月停下来,定睛一瞧,原来是白糖水。 白洞庭三步并作两步地就跑了过来,身上的佩剑撞击着铠甲,哗啦啦地响。 白洞庭走近了,看到凉月身上衣服上都是血渍,眼眸一深,他立刻解下自己的披风,蹲下身子,把凉月裹了进去。 “你去哪儿了?怎么……”白洞庭眨了眨眼睛,又问,“你受伤了?” 凉月抬头看着白洞庭,不知是不是自己脑供血不足了,他竟然觉得白洞庭这小孩儿长得挺好看的,除了有点黑,没别的缺点。 “我……” “哎呦小姑奶奶你可回来了!” 一抹明黄把凉月拥了过去,撞得凉月直接跌到地上,连带着把来人也绊倒了。 小皇帝喜极而泣,一个劲儿地拨弄凉月的头发:“这可是野外,你乱跑什么!朕一夜没睡,快被你吓死了!” 凉月看着顾蛐蛐儿的一对儿黑眼圈,他还能这么担心自己?是被疯爹逼着陪着的吧?估计他是快被疯爹吓死了。 凉月跃过小皇帝的肩头,看向朝这边大步而来面色如霜的男人,抿住了嘴唇,该怎么向众人解释?怎么向疯爹交代呢? “哎呀!你这是怎么了?被野兽咬了吗?还是刺客伤你?” 小皇帝扒开披风,又惊又叫。 拜托你别叫了!你看疯爹走得更快了! 凉月心虚地冲着朝她奔过来阴寒着脸的疯爹笑了笑:“那个……” 不是你想的那样。 后半句还没说出口,凉月就仰面倒了下去,这回不是装的,她只听到周围一片混乱,便再没了意识。 疯王扒拉开小皇帝,把闺女抱起来,他眼睛更尖,一把抓住女儿的手,发现整个衣袖都被染红了。 疯王面色一凛,看着女儿惨白如纸的面色,手指凉得像摸冰似的,心里便有了几分猜测。 怒火从心口涌出,瞬间流遍了浑身的血管,催动着脑中那根神经。有如从天而降的一块玉石,落地的瞬间崩碎成无数碎块。 疯王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身子俯下很深很深,两个肩头在剧烈的颤抖。 “他们两个……” “该死!” “骗子!都是骗子!” “你们,都该死!” “我……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杀的……” “你们!都得死!” 疯王胡言乱语起来,鼻息里喘出来的气越来越粗。 小皇帝见了,吓得连连后退,连滚带爬,指着疯王喊道:“不……不好啦!皇兄要发疯了!” 可是为时已晚,疯王再抬头时,瞳孔已然是血红血红的,他把凉月猛地一抛,拔剑乱砍起来。 “糟了!” 第30章 别让我看见 白孤云提剑冲了上去,挡住了疯王的凌乱的剑招。 白洞庭见情势不妙,也冲上前去,飞身踏上兄长的肩头,将被抛到高处又急速下坠的凉月接住了。 白洞庭低头看了眼已经晕过去的凉月,她此刻脸色比死人好看不了多少。 可是疯王平时武力值就在线,发疯后,力气更加暴涨,白孤云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愣是没摁住他,二人剑碰撞出花火,白孤云竟然显出颓势。 “王爷又发疯了!”周围瞬间嘈杂起来炸开了锅。 双剑相交,白孤云压低了声音与疯王说:“小酒!你醒醒!” “死吧!都去死吧!”疯王目色猩红,头发全部炸开了,他是根本认不出现在与他对打之人是谁了。 脚刚刚点地的白洞庭瞧着情势不妙,赶紧把凉月交给了吓得在地上哭的小皇帝,自己回身就冲过去帮助大哥压制疯王。 小皇帝拽着顾凉月往后挪动挪动,半曲已经带人过来,挡在小皇帝面前,又把疯王和白氏兄弟围成个圈。 半曲与白氏兄弟喊道:“二位将军请尽力挟制住王爷,控制在圆心位置,我等也好配合。” 白洞庭见这些人王府的护卫,而且人人都背着一头打着钉耙的绳子,他与白孤云交流了下眼神,便左右夹击,使出他白家独创的剑法。 小皇帝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流了一脸,他把顾凉月当成了不倒翁,不停地晃着:“小姑奶奶,你快点醒过来呀!皇兄脑瓜子又转筋啦!” 白洞庭听人说摄政王是个疯子,他从来都不信,以为五年前他发疯,不过是被迫无奈的以退为进,是为了逃开权谋中心的保全之策。 然而他今日算是真瞧见真正的疯王了!刚才若不是他接住了郡主,郡主要么被摔死,要么就是被一剑刺死。 疯王还真是六亲不认! 就这一闪神的功夫,就听到一声利刃划过皮肉之声,白洞庭瞧见白孤云的肩头竟然被疯王结结实实地砍了一剑。 “大哥!” 白洞庭冲过去,想要挑开疯王的剑,却见大哥不仅不躲,还用另一只手握住了疯王的剑。 “顾怀酒!”白孤云喊着。 滴滴鲜血顺着剑滑到了剑柄,疯王却只是冷涔涔的笑着。 “顾怀酒!有能耐你砍死我!” 白孤云也不知是那根筋搭错了,竟然跟个疯子硬较劲。 疯王晃了晃脑袋,被白孤云喊到名字的时候,眼睛似乎有一瞬间的清明,可是听得那个“死”字,他嘴巴一扯,手上真的加大了力道。 “大哥!小心!” 白洞庭撞开了执拗的白孤云,举剑迎下疯王的剑招。 半曲见大将军都被砍了,也不管什么圆心不圆心的了,立刻命令护卫们把钉耙甩了出去,一根根绳子交叉缠绕,白洞庭瞅准时机飞了出去,把大哥也带了出去。 疯王被绳子缠着,手里的剑虽然没掉,两只胳膊好歹动弹不得了。众护卫立刻派人绕着疯王跑了起来。 疯子可能是觉得自己受了欺诈,被使了阴招,如野兽般仰天咆哮起来,他的眼睛里有什么漾出来,竟是两行血泪。 真是牛都没有这么大的劲儿,疯王两只胳膊往外一挣,绳子就崩断了好几根。 “风缄买的什么破烂!狗屁不如!”半曲骂了一句。 管家风缄此刻在几十里外的王府里,结结实地打了个喷嚏。 眼见着绳子一根根断掉,疯王再挣几下,就没人能制得了王爷了。 突然,半曲身后传过来一声:“疯爹,别吵……” 轻飘飘的一句话,随风传到疯子耳朵里,已经飘渺的几乎微不可闻,可这疯子身子猛地一震,咆哮声戛然而止,手里的剑“当啷”一声落了地。 疯子跪下来,像是突然脱了力,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众人循声去看向声源处,却见小皇帝已经哭得大鼻涕都出来了,他肩头靠着顾凉月的小脑袋,小姑娘眼睛半睁半闭,嘴唇一张一启,似乎又说了什么,可是这次谁也没听清她说什么,因为小皇帝哭声太大了。 白孤云松开弟弟的搀扶,拄着剑走到顾怀酒身边。 白孤云的半边衣裳都是血,身上铠甲上也都是血痕,他面容凛冽,手里的剑猛地横在了疯王的面前。 半曲急忙上前与白孤云解释:“将军且息怒,我家王爷无意中伤将军……” 白孤云根本没搭理半曲,上去踹了疯王一脚。 疯王没被踹动,可能人家本来也没使多大劲儿吧? 白孤云吸了口气,痛得“嘶了一声”:“下次发疯,别让我看见!” 疯王抬头,露出一双茫然又无辜的眼睛,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顾怀酒突然咧开嘴巴,先是冲着白孤云露出洁白的两排牙,“嘻嘻”地笑了两声。 他眼神扫到白孤云肩头的伤,眼神逐渐恢复了往的冷情,道了句:“谁把你砍了,我把他剐了,给你下酒。” 白孤云一腔闷气差点吐出口血来! 半曲默默退下,这没他的事儿,他什么也没看见。其他护卫也左顾右盼,没一个敢搭茬儿的。 “凉月!” 疯王像个没事儿人一般,把身上乱七八糟的绳子东揪西扯地弄掉了,起身就去找闺女去了。 看着疯王把依旧晕着的顾凉月背回了营账,众人一阵唏嘘:惹谁都行,疯王的女儿,我们得当祖宗一样供起来,得罪不起。 太医又有得忙活了。 玄晖和花酿立在远处的山头,看着御驾拔营前行。 花酿转头问玄晖:“这回我们可把这疯子惹毛了。” 玄晖不屑地嗤笑一声:“他敢有异议,就叫他永远见不到小废物!” 花酿微微勾起唇角:“一个小孩儿,你该对她温和些。” “柔弱不堪之物,禁不住半点磨难,我最厌恶人族!” 玄晖冷冰冰地甩出一句话,可花酿却笑了。 “你指望一个孩子能强大到什么程度?过了今年的除夕,她也才七岁吧?论天资,她是比不过……” 花酿话说到一半,见玄晖脸色不善,微微摇了摇头,怎么连提都不能提了? 罢了!不去触那逆鳞。 ”百般看不上,还一次次地救她?当初在张宅,叫她与那个疯子一同死了,不是一了百了,正合你意?” “三万年才出一代妖主,你舍得让她死?”玄晖反问。 花酿耸耸肩膀,不置可否。 第31章 脑子里的怪物 花酿耸耸肩膀,不置可否。 玄晖说:“没有你的冰蝶,她早就饿死在流放路上。” “你知道的,我一向心软。”花酿笑着,眼底却微微泛着凉意。 玄晖指了指那辆载着凉月的马车,说:“既然你觉得,她能行,我就陪你撞南墙,免得你将来怪罪我。” “谁敢怪罪你呀!你可是妖判!” 花酿话没说完时,玄晖已经消失了。 “哼,死鸭子嘴硬。” 这一切,难道就不是你想要的?从第一眼见到这个小孩儿,花酿便瞧见玄晖眼底深深的厌恶和玄晖尚且不自知的一丝好奇。 五年前瑞王府遭难那一夜,玄晖与花酿就站在房顶上,静观底下当时的皇帝制造一场谋反大戏,看着瑞王府房倒屋塌。 在经历了一日的血洗之后,除了几声聒噪的蛙声,便只余下空气里挥之不去了血腥味。此处的森冷可怖,就连更夫都绕道而行,惨白半月之下,檐角之上,一抹修长而孤绝地影将那半月也截成了两瓣。 玄晖的发张狂地漾起,好似要把点点繁星刺破。那深邃的眉眼盯着那处已经灭掉灯火的房间,已经许久。 “你确定她就是?” 他的唇在夜色下泛着淡淡的紫色,此话吐出的一瞬,他身后凭空出现一抹淡绿色的影子,看不清面容,只在暗夜中发着微微的翡翠光泽,正是花酿。 “错不了。” 花酿指了指天上。 有猛吸空气的声音,又缓缓吐了出来。 黑色长影抬头,正巧一颗流星从他漆黑的眸前划过。 “嗤!” “出生时,就该带走!”玄晖眉头皱得更深。 花酿又指了指天上:“今夜才有天兆,也是奇了。” “哼!天君都欠你银子,就没给你透个信儿?”玄晖好像硬压下一口气,又添了句,“竟是人族!这是当真不给我妖族活路了!” “该死!”玄晖牙齿快咬碎了。 花酿想说什么安慰一下,谁也没料到三万年才出一个的妖主,这回竟应在了人族,可玄晖已经离开。 花酿以为玄晖不会再出现在这孩子面前,可数日后,这家伙还是出手,救了被鼠妖围困的她。 玄晖只道正巧路过,可巧! 北安城内,顾怀酒疯子跳进了张家院落,过了半晌,那抹黑色的孤影终是从房顶跳下,落地无声。 黑影瞬间闪到墙边,低头看着晕过去的疯王和凉月。 他不是刚来,他已然在房顶站了一整个时辰,人族就是脆弱,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二人的生命一点点耗尽,心无波澜,只觉鄙夷。 “你在等她死?” 玄晖身后多了抹绿光,在黑夜中格外新鲜,待绿光敛去,正是花酿,他手持一只巴掌大的乾坤葫芦,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刚才那声如春水般温柔的话,正是出自他口。 玄晖修长的手指搁在自己眼前,长指甲只要轻轻一划,便可取人性命。他眼含阴鸷,不含一丝感情地道:“我一只手指头,就能戳死她!” 花酿走到疯王身前,低头瞧了瞧二人面色,道:“你觉得她不配?那么,谁配?” 玄晖没有回答。 花酿轻轻打开手中玉葫芦,将两颗药丸倒出。 “我倒觉得,她挺合适的。” 玄晖却在花酿俯身之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凭什么!”玄晖冷峻的脸上,写满了不愿。 花酿眯起眼,看向襁褓中可怜兮兮的娃娃,笑言:“没试过,又怎知她就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呢?” “咳咳……”小娃娃无力地咳嗽了两声,因为高热而涨红的小脸微微动了动,却没有醒,只是小胳膊伸出来,好似想抓住什么。 玄晖愣了下,松开了花酿的手。 “也不知,咱们俩谁冷血。” 花酿说完,蹲下身子,将两颗药丸分别送至疯王和小娃娃嘴里。 “咦?”花酿没有起身,他惊讶地看向小娃娃的小手,竟然抓着他的一片衣角。 玄晖看着小娃娃蠕动的小嘴,说:“你出门不带水吗?一会儿噎死了。” “你到底想不想她死?” 花酿抬头看向走过来的玄晖,玄晖抱着胳膊,侧过头看向别处。 “放心,入口即化,药到病除。” 玄晖温和地笑了,抚了抚小娃娃的头,说:“乖徒儿,我们等你长大哦。” 玄晖不自在地偷偷翻了个白眼儿:“你要收她为徒?” “怎么?不行?” 花酿轻轻地抬起小娃娃的手,将她手里自己的衣角一点点抽出来,笑道:“好梦。” 玄晖把花酿拉起来,不耐烦地道:“我走了!忙着呢!可不是每次都能救她!” 说完,他已经隐在暗夜之中。 “随便找个什么东西保护他们!” 夜风送来玄晖的一句话,引来花酿又一阵温柔的笑声:“玄晖,我们打个赌吧,你会后悔的。” 妖判行走世间,可忙得很,这家伙却总是在小凉月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果然,如今是后悔了吧? “凉月……呵呵……你是叫凉月吧?” 有个声音突然出现在脑子里,凉月渐渐苏醒过来,却只是意识上的苏醒,她看到自己竟然站在碧水湖底,脚下正是封印。 凉月有点宿醉之后的断片错觉,她刚才在做什么来着? 她记得她与玄晖已经把碧水湖的封印重新加固了呀!她还被送了回去,虽然最后体力不支晕过去了,可还有疯爹接着呢。她怎么又回到这儿了! “凉月,你是人族?” 声音是从脚底下的封印传来的。 凉月蹲下身子,趴在封印上听。 “你没听错,我就在下面。” 欸?被封印了还可以随便说话吗?那未免太自由了吧? “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妖主是个人族,还是个小孩儿……哈哈!” 听上去,是个男人的声音,声音还挺年轻的,只是这最后两声笑里,满载着嘲讽之意。 “本尊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不说话?” 凉月想,这大怪物怎么做到能和她沟通的? “是我能力不够,没把你封印住?” “哈哈哈……” 就算看不见人,凉月还是听声音就能感受到这怪物有多奸邪。 笑得这么难听,凉月环顾四周,没有湖水,没有黑雾,这是自己的梦境。 “凉月,你是七月出生?” “是吧。” 这怪物怎么还和自己唠起闲嗑了? 怪物笑够了,才突然问了句: “你觉得你还能活多少年?” 第32章 撒谎是为了你好 “这是什么问题,我又不是算命的。” 凉月脱口而出,却又惹来这怪物一阵嘲笑声。 “你们人族的生命对我们来说,不过一瞬,我可以等你死了,再破封印。毕竟三万年,才出一个妖主。” 凉月坐在了封印之上,敲了敲地面:“你还挺诚实的。” “你出来,想做点儿什么呢?” 凉月问。 怪物确实够实诚,说话也底气十足:“自然是要毁天灭地,把我所有的仇人,杀个片甲不留。” “别说大话,你在这小小的碧水湖底被困了很久了吧,你出来顶天就是伸个懒腰溜达溜达腿儿,都活了那么大岁数了,找个地方清茶配枸杞,老婆孩子热炕头儿,养生加养老,它不香吗?” 怪物没了动静,半晌后却哈哈大笑,比刚才笑得更大声了,。 “小妖主,我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真想再冲破一次封印,看看你长什么样子。” “别别别!算我求你。” 凉月赶紧打住怪物的话,“单这一回,我得吃多少猪肝能把血补回来呀!你知道现在猪有多值钱吗?咱们互相放过吧!刚才你说的,时间对你们来说根本就是一抓一大把,那你要作,等我挂了,你愿意怎么作都成。” 被别人当成血库的感觉真是太差了。 凉月打了个哈欠,又敲了敲封印,对底下的怪物说:“老人家,我实在是累了,你放我回去睡觉好吗?” 怪物喝道:“老人家!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老了!” 凉月又连打了三个哈欠,我管你老不老,我说你老,你就是老。 “我是小孩儿,熬夜不利于长个儿,下次再聊吧。” 凉月说完,就倒在封印上,说睡着就睡着,只留下封印下的某人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怀疑地揉了揉自己的眼角:“本尊连鱼尾纹都没有,哪里老!” “哼!你以为,妖主是那么好当的?本尊偏不叫你如愿。” 事实上凉月并没有觉得当这个妖主自己占了多么大的便宜,沾了多么大的光,毕竟她只是个小小人族,就算她想当好这个妖主,也着实力不从心。 梦境再无插曲,凉月再睁眼时,已经不在营帐,更没有坐马车的颠簸感。 “呼……”凉月偷偷地喘了口长气。 凉月从被子里掏出小手,师父在封印结束之前已经为自己治了伤,一点印儿都没有留下,可那种痛却刺进了手腕处,凉月有些日子不想再见到玄晖了,下手太狠。 手腕被握住,凉月抬眼一瞧,这位胡子拉碴的糙汉子不是他爹,还能是谁? 凉月冲着满目寒光的顾怀酒笑,她争取让自己笑得好看点儿。 “这是哪儿啊?” “净月宫。” 疯爹眼神有些复杂,心疼加生气。 净月宫,正是碧水湖畔新建的皇帝行宫。 凉月冷不丁瞥了眼疯爹的另一只手里,抓着的正是她那日的衣裳,上面还沾着血。 得想个办法岔开话题才行。 凉月看了看周遭,说:“似乎素朴了些,顾蛐蛐儿他会不会住不惯?” 顾怀酒摇头:“他比你好伺候多了。” 然后顾怀酒便把那件衣服展开在她面前,他说:“你当初好像没说,做妖主还得把命豁出去。” “妖血,我一点儿伤都没受。”凉月不得不撒谎,她怕疯爹会不自量力和花酿还有玄晖起冲突,受伤的只会是疯爹。 “哼……你真当你爹,啥也不是?” 顾怀酒把衣裳叠好,放在膝上,突然信誓旦旦地说:“这个妖主,我们不房了,花酿和那个妖判,哪个不比你本事大,妖界的事儿,让他们自己解决去。你爹我堂堂一国摄政王,自己闺女还是有能力护好的。” 凉月看着疯爹眼睛有点红,又死死攥着那件血衣,连忙坐起来,拉住疯爹的胳膊,忙道:“疯爹,你看看我,我是你女儿,你千万别发疯!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受伤,再也不会晕,再也不会惹你急火攻心,你要好好保重身体!” 凉月不知道,顾怀酒已经疯了一大通。 “你疯了,就再没有人能庇佑我了!” 凉月哽了喉,顾怀酒这才逐渐平静下来,眼睛也清明下来。 凉月不敢撒手,想起之前他提着剑在王府里像个幽灵似的见人就要杀,还力大无穷,半曲和十几个侍卫费了好些功夫才控制住它,最后凉月无奈找来了花酿施法,才把疯爹的理智找回来。 现在可是在行宫里,若是在小皇帝面前发了疯,提着剑到处狂挥乱舞,必定要遭人诋毁,甚至酿成大祸! 他们不可能有再被流放一次的机会,要么赢,要么死。 “爹爹,我是谁?” 凉月扳过顾怀酒的脸,雾蒙蒙的眼睛紧盯着顾怀酒。 顾怀酒搂住女儿:“我顾怀酒的女儿,长得就是好看。” 凉月攀住疯爹的肩头,委屈地把一颗小心脏揣好,才说:“爹爹,我饿了。” “这个妖主,咱再当了。” “嗯,好,遵命!” 凉月连应了三声,才把这篇儿翻过去。 可是,这妖主可不是你想辞职就能辞得了的。且不说她是三万年才出一个的妖主,就冲着放出花酿那时候在火海里对他们父女俩的救命之恩这一点,凉月就开不了这个口。 作为王爷的女儿,特别是摄政王的女儿,肚子里没点儿墨水在京中是混不下去的,琴棋书画是高门贵女的必修课,即便凉月再拿年龄搪塞,她也得懒驴上套,给疯爹挣点面子回来。 瑞王事务忙,顾不上凉月的时候,凉月便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可是到了碧水湖行宫,疯爹又一次被花酿先斩后奏在他眼皮子底下抢了凉月一次,疯爹都恨不得把凉月栓在裤腰带上,他到哪儿就把凉月带到哪儿。 疯爹看奏章,凉月习字读书,一天下来手都酸了,这比和花酿学画符咒还闹心呢。 不过比凉月更闹心的,坐在凉月对面儿的小皇帝是也,闹心扒拉地就跟经历了高考似的。 考官是疯爹,考题正是这些奏章。 其实凉月觉得疯爹完全没必要问小皇帝的意见,摄政王不就是干涉朝政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吗?何不坏人做到底呢? 世人都以为你是坏人时,即使你做的是好事,哪怕众人当场见证,也会诟病于你,说你笑里藏刀、别有用心。 既如此,恶名我背,坏事我做,合你们的心意,还不成? 第33章 小皇帝的心眼儿 你看把小皇帝难为的,又不会答又不敢胡说,小脸皱得跟个耗子似的。 凉月绕到疯爹身后,小肉手搭在疯爹的肩头,一边揉一边说:“疯爹,咱们都在这儿坐了一天了,顾蛐蛐儿现在肯定一个脑袋两个大,你叭叭儿给他讲,他也是左耳听右耳冒,今儿就到这儿吧,咱是来避暑的,不是来受气的!” 顾怀酒手里的奏章提在半空中,恨铁不成钢还把自己气够呛。 “你真是……”顾怀酒白了小皇帝一眼,最终也只能扇了扇奏章,“明日再议。” “呼!” 小皇帝长舒了口气,直接仰面一倒,瘫在席子上,只有一只手呈90度角立着,张开五指得像只僵尸。 “皇兄,朕求你,让朕退位吧!” “哼……”瑞王冷哼了声。 凉月眼睛尖,把奏章接过去,放在疯爹左手边儿,又把桌案整理一番。 “顾蛐蛐儿,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啥事儿都不用你操心,你吃香的喝辣的长大了还坐拥天下美人儿,远的不说,就说这碧水湖行宫,你说建就建了。要让你做老百姓,以你这养尊处优的样儿,柴米油盐酱醋茶,你都分不清,更别说打地基盖房子了。” 小皇帝翻了个身,在地上趴成个大字,两行热泪直往下流:“唉!悔不当初啊!当初我怎么就那么傻,你叫我鸡腿儿和玉玺两样儿东西选一个,我怎么就那么手欠,选了玉玺呢?” 凉月摇头:“你选鸡腿,就能当厨子啦?” 废帝把自己的兄弟祸害得死的死残的残疯的疯,唯一躲过那场浩劫的就只有在冷宫出生的顾璨了。 疯爹还想这江山姓顾,又不想自己登基为皇,顾璨哪怕是个傻子,也得盯这个坑。 然而顾璨并不傻,他再不成器也会长大成人,树立自己的三观,疯爹不可能做一辈子的摄政王,那些暂时被压制的暗流也终有亮出来的那天。 未来永远不可掌控。 额头被弹了下,顾怀酒歪过脑袋看闺女:“想什么呢?别把嘴唇咬破了。” “没呀!我饿了。”凉月随口扯谎。 小皇帝却捉住了小辫子:“小侄女儿,你怎么总饿啊?你看你都多胖了!” 凉月小手一把夺过疯爹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毛笔,顾蛐蛐儿也就敢在疯爹面前才叫他小侄女儿。 “顾蛐蛐儿!我看你是真眼花了!我帮你画个眼线,显得眼睛大点儿!” “啊!糖水儿哥,护驾啊!” 小皇帝撒丫子跑出去了,凉月也没有真追,听到白糖水的名,她就不想追了。 “本王的女儿,似乎很不喜欢本王的将军。” 顾怀酒把闺女鬓间的发捋到耳后,凉月伏案随意描画着,直接无视这个问题。 关于白家,瑞王以为当时凉月尚在襁褓,是不记事的。 但是当时顾怀酒不相信任何人能对凉月无害,所以无时无刻都把她带在身边。凉月亲历了那场宫变,在太后扶持下,在白家的辅佐下,废除自己的亲兄弟,即便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要取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白家手握重兵,亦敌亦友,唯有用顾怀酒最宝贝的的独生女,与白家定这门亲,才能让白家坚定一颗辅持瑞王的心。 尽量不和白洞庭接触,才能继续保持疯爹与白家之间微妙的平衡。顾凉月是这样想的。 “又在想什么?”顾怀酒照着闺女额头弹了两下。 凉月捂着脑袋,其实不疼,却说得委屈巴巴:“我不想变成大头娃娃。” 瑞王掐了下女儿的脸,张口想说什么,却被外面的声音打断了。 “王爷!清莲姑娘求见。” 啧!才下班就来了!真会掐点儿! 凉月看疯爹把脸转了过去,说:“准。” 顾怀酒的柔情蜜意,顾凉月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疯子果然是恋爱了。 得!看来过些日子,瑞王府就要敲锣打鼓操办喜事儿了。 “您忙!我走了!” 凉月甩头就走,她可不在这儿当灯泡照明。 凉月气呼呼地飞了出去,脚尖才落在门槛外,那个叫清莲的伶人正好走进来,香气馥郁的裙摆还糊在凉月脸上。 “呕……”熏得人想吐。 凉月冲着清莲做了个鬼脸儿,见清莲眼睛里立刻就雾蒙蒙的,没好气地道:“怎么?你这眼泪儿是包月了还是包年了?不限量发放呗!” 清莲红着眼眶,咬着嘴唇,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却还要忍辱负重似的。 “凉月……” 疯爹唤了声,凉月没理,走路带风,到最后就变成了跑,跑得桃核儿都跟不上。 “郡主,你慢点儿,奴婢鞋掉了!” 凉月没理,顺着台阶边的栏杆就往下滑。 “小心!” 在即将到头儿的时候,她却被拦腰抱起。铠甲硌得人肚子疼。 “白糖水?” 凉月挣脱了白糖水,跳到地上。 “我经常这样玩儿,不会摔到。” 凉月歪过脑袋看到小皇帝在白糖水身后嗤嗤地笑呢! “那也要小心,你还小呢。” 白糖水弯腰到凉月身后,再直起身子时候,手里多了个发饰。 “你看!华胜都掉了。” 白糖水掐着发饰,晃了晃,说:“小郡主很喜欢茉莉花?之前几次见小郡主,也都戴着茉莉的华胜。” 你一个征战杀场的大老爷们还注意到这个?我天天戴头上都没注意! 其实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顾怀酒有强迫症,他闺女可没有,反而顾凉月有些太不拘小节了。这些事情,都是桃核儿在打理,至于按照谁的意思,更无需赘言。 “喜欢啊!” 凉月抢过发饰,想拔腿儿就跑,却被拉住了。 “小郡主别跑了!天色不早,不安全。” “就是就是!这行宫可大了,你要是再像上次似的跑丢了,我们都得跟着你一块倒霉。” 小皇帝走过来,扯过凉月的胳膊拉得死死的,就带着凉月走:“朕还没去过你宫里呢!你带朕去看看呗!顺便再请我们吃顿便饭!” “你们?” 凉月怼了下小皇帝:“顾蛐蛐儿,你讨打吧?” “姑娘家的温柔一点儿!” 小皇帝不容凉月拒绝,还冲着白糖水狂使眼色。 “可是……”凉月想把手抽回去,可小皇帝拽得更来劲儿了。 “何事啊!” 身后的声音叫小皇帝脚下一停滞。 “你要把本王的女儿,带哪儿去?” 小皇帝脸上表情瞬间碎了一地! 第34章 借机除了她 凉月被顾怀酒拉到他身边,凉月转头看顾怀酒身后,只有半曲和几个侍卫,不见清莲。 这么快就尽兴了? 顾怀酒一来,小皇帝立马怂成个耗子。 “陛下,你的书背完了吗?” “没。” “还赖着做甚!” 瑞王拉着凉月就走,凉月挠了挠头,回头看了看灰溜溜的小皇帝和尴尬的白糖水,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清莲魅力不够?自然不是。 她这个电灯泡不够亮?好像也不是。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爹爹,你是不是怕我又丢了?” 瞧疯爹脸色阴沉了下。 看来是的。 果然,一朝被花酿坑,疯爹狂护犊子。 凉月低头看了看手腕处的手链,这几日它都没有亮过,师父和玄晖可真消停。 “回去干嘛?” 凉月被疯爹拉着往回走,她真想甩开他爹的大手掌,“我找顾璨去。” 顾怀酒才不会听她的。 “你看不住我!” 凉月又说了句,顾怀酒终于停下脚步,低头冷冷地盯着凉月。 “听话。” 就两字,凉月却下意识地点了头。 就好像顾怀酒头顶有一个进度条,凉月总是能恰到好处的叫它退回到绿色。 在偏殿,凉月把心思都放在一桌美食上,清莲怎么与疯爹眉目传情的,她选择当瞎子,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不过清莲虽然人讨厌,纤纤素手弹拨出来的曲子倒是中听,白莲花的自我修养一向偏高。 凉月爱吃鱼,特别是鲈鱼,于是乎顾怀酒非得要王府里的厨子必须修炼出鲈鱼的三百六十五种做法才行。凉月不难伺候,难伺候的是她爹。 凉月把两颗鱼眼睛夹给疯爹,管你吃不吃,反正你多长点儿眼神儿认清大白莲,自求多福吧。 顾怀酒还没喝酒,每餐饭前为女儿挑鱼刺似乎是他的执念和乐趣。 不知是不是因为曾经的那段流放经历的影响,疯爹总是怕凉月饿着,在王府时便是随时随地只要凉月在吃食就在,更不用说对一日三餐的看重了。 “好吃吗?”顾怀酒问。 凉月点点头,冲着大白莲的方向歪了一步脑袋:“好听吗?” 顾怀酒笑了,仰面饮下杯中酒。 “咳咳……” 大白莲轻轻咳嗽了两声,然后立刻停了琵琶曲,跪地冲着顾怀酒叩首告罪:“奴婢该死。” 四个字说得凄凄切切饱含委屈,三分情真七分演技,整得好像她是多么的无心多么的不故意一样。 说话间,眼泪就掉下来,凉月真心想向她请教一下,如何做到开闸闭闸转换这般自如的。 凉月低头继续吃鱼,摆出局外人的姿态。 顾怀酒放下酒杯,收起了刚才的笑,又变成了往日里不怒自威的样子,冲着清莲说:“奔波劳累,你退下吧。” 说的倒是够官方的,可人却抬了屁股起了身,过去把清莲扶了起来。 “王爷……” 哎呀这个小声儿,都起酥了,够烙一大张鸡蛋灌饼的。 凉月还在挣扎着要不要坚持着把一餐饭吃完,突然脑海里闯进来一个声音:“拿到它!” 什么? “把它给我!” 谁? “把它给我!”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不就是那个被封印在碧水湖里的声音? 头突然像要炸开来一样,痛得凉月直接倒在席子上。 “郡主,你怎么了?” 身后的桃核儿扶起了凉月,正安慰美人儿的顾怀酒也惊诧地转身,就见到凉月捂着头痛得哎叫。 “把它给我!给我!给我!” 脑子里的声音却像是开了复读机一样,好像要把凉月的自我意识撇出脑袋里似的。 “你闭嘴!给我出去!” 凉月捶了下脑袋,却没砸中,原来是顾怀酒已经抱住了自己,把她的头用双手护住。 “凉月!怎么了?” 凉月恍恍惚惚地好像听到疯爹关切地问自己,可她能听到的却越来越小,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画面,正是清莲! “把它给我!” 男人还在不住地嘶吼着。 手腕处有一丝灼痛,凉月听到耳畔有模模糊糊的声音:“徒儿!” 是师父…… 可自己却再坚持不住。 “你来做什么?” 顾怀酒抱着痛得晕过去的女儿,戒备地瞪向突然出现的花酿。 花酿要把凉月抢过来。 “疯子,她现在十分危急,你先让我救她。” “本王的女儿,本王自己救!不劳你操心。” 瑞王不肯退让,花酿却没管那么多,手臂一挥一卷,凉月便落在他手里。 “放开她!” 顾怀酒过来抢,花酿正要挡下来,就在这时候,凉月却自己醒过来。 凉月抬手揉了揉脑袋,身子一翻,便跳下了怀,被顾怀酒接个正着儿。 “师父,你怎么来了?” 凉月又小声问:“你是走正门来的吗?” 如果不是,快跑呀!我疯爹想找你算账还来不及呢! “徒儿,师父我啥时候走过正门啊!” 能把你这一口大碴子味儿收收吗?凉月一直觉得花酿是东北那旮瘩的大仙儿。 “你还敢来!” 疯爹正要发作,凉月提早抓住了疯爹的胳膊,指着殿内喊道:“他要她!” “谁?” “要谁?” 顾怀酒和花酿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去了,顺着凉月的指头,看向已经看傻了眼抱着琵琶瑟瑟发抖的某白莲花。 “他说,把她给我!” 凉月学着脑子里那家伙的声音也撕心裂肺似的喊破了音,学得绘声绘色。 花酿吸了口气,转过身来终于分个眼神给了白莲花。 白莲花好像被吓到了,看怪物似的看凉月,还有那个不知道怎么来的,突然出现的青衣人。 “不行!” 顾怀酒把闺女放下来,抚了下袖子,表示拒绝。 “王爷……”白莲花随即开始哼哼唧唧地哭起来了。 “哎呦!我的头!” 凉月抱着脑袋倒在地上,痛得小脸都涨红了。 “凉月……”顾怀酒又把闺女抱了起来,闲着的手想摸摸闺女的头,凉月却痛得浑身抽搐起来。 “爹爹……我快疼死了……求你了……给他吧……这怪物太厉害了……我们谁也打不过……” 顾怀酒眼睛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看了眼泪眼婆娑抽噎着的清莲,手缓缓握成了拳。 “来人……”顾怀酒终于下了决心,凉月透过手指缝隙看着疯爹纠结的眼神,心想着原来一切来得居然这么容易。 “等等!” 咦? 凉月偏过头去瞧,师父怎么走到白莲花那边儿了,他要直接把她祭了? 第35章 觉得你不配 只见花酿躬身冲着清莲勾了勾手指,清莲手里的那把琵琶就落入他手。 花酿修长白皙的手抚过琵琶弦,最后指了指琵琶面上的花纹,看向凉月,嘴角一勾:“徒儿,你装得不像,也就能骗骗那疯子吧!” 被拆穿的凉月也不抖了,也不喊了,她把手微微张开,悻悻地缩着脖子冲着疯爹笑了下。 “嘿嘿,假期娱乐一下。” 见疯爹脸色不好,凉月立刻窜出去,飞速跑到花酿身后,抱住花酿大腿:“师父,都怪你多嘴!” “你给我回来!” 顾怀酒怒吼,凉月吓得把脸也缩进花酿衣角。 花酿冲着顾怀酒耸了下肩膀,眼神里带着三分小得意,还有一分挑衅! 你越凶,她越怕你!你再发疯,她就跟我走了! 眼神里就是这个意思。 顾怀酒也体会得明明白白,只好努力压住火儿,把拳头缓缓展开,屈膝于地,冲着凉月招了招手:“乖,爹没生你的气。” 说完,还瞪了眼花酿。 凉月装没看见,扯了扯花酿的衣袖,问他:“师父,你抱着这东西做甚?不脏吗?” “擦得挺干净的,哪儿脏啊?” 花酿把琵琶翻了720度,他冲着顾怀酒道:“可以叫她们都下去了。” 顾怀酒阴沉着脸把人清了出去。 “凉月过来!”顾怀酒也当没听见,又冲着凉月招招手,眼睛却紧盯着花酿的。 “徒儿啊……” 花酿冲着凉月使了个眼色,小声说:“你自己作的,师父不帮你。” “还不是你害的。” 凉月垂着头往回走,师父真是啥忙帮不上,坑徒弟第一名。 待闲杂人等退下,花酿才敲了敲琵琶,道:“他要的,是这个。” “不会吧,这等品级的琵琶,宫里没有五十把也得有三十把,算不得稀奇。要我说那人要的还是人!” 凉月坐的离疯爹远一些,可疯爹却自己走过来,坐到凉月身前,把凉月挡住了。 “干嘛呀?我又不是贼!” 花酿瞧着顾怀酒那股小气劲儿就觉得幼稚,他要是想带凉月走,疯子还有命活在世上做摄政王? “你比贼,难对付多了。”顾怀酒毫不掩饰。 凉月踮着脚催促花酿:“师父啊,别猜闷儿了行吗?您倒是说说这琵琶有什么神奇之处?” 花酿却乐在其中,一只手掌拖着琵琶,另一只手指了指琵琶上的图案,说:“可觉得有哪里特别?” 凉月歪着脑袋看了几眼,只没觉出什么异样。 凉月摇头,可疯爹却开了口:“十殿阎王。” “可上面明明只画了一个人。”凉月指了指。 不说还好,看清之后,倒觉出有些瘆人。 “这倒不是重点,它不过是一个……”花酿用力一捏,琵琶便裂了个缝儿。 花酿接着说:“躯壳罢了,也可以理解为封印。” 凉月已无暇管什么阎王了,她看到那琵琶缓缓碎裂,有碧绿的光从里面露出来。 “哈哈,我倒要感谢他了。” 花酿往里面一掏,出来时手里握着一只戟。 小小的戟不足一尺长,却发出耀目的光,一看便不是凡尘之物,原来被封印的老怪物想要的不是人也不是琵琶,而是琵琶里的这只戟。 戟在花酿手里逐渐变长,光芒更盛,并发出阵阵如儿泣声的鸣声。 “徒儿,接着!它是你的了!” 那戟被花酿抛了过来,凉月骤然后退,伸手两手去接,却在碰到它的一瞬间,被重重地弹了出去。 戟悬于半空中,凉月趴在地上,它好像在朝笑凉月似的,震颤了两下,就“啪”地掉在地上。 “凉月!” 顾怀酒要去扶凉月,他闺女却小脸一憋,红着脸蛋儿自己坐了起来。 这是什么流氓法器啊?逗我玩儿呢是吧? 凉月来了劲儿,走过去弯腰捡死,却直接被带着往前一趴一闪,摔了个狗啃泥。 凉月抓着不放,那戟又发出了光,突然竖了起来,凉月不得不脱了手。 戟在空中盘旋了十几个圈,然后嗖地冲了出去,直接把门破了个大洞。 “不好!” 花酿飞身去追。 疯爹拉起被摔惨了的凉月。 “太欺负人了!” 凉月抹去鼻子上的灰,掏了张符,也要追出去,却发现疯爹没松手。 “爹爹,这是妖界的事儿。” 就算你是摄政王,也不能掺和。 “你是我的女儿!” 顾怀酒反而握得更紧了。 凉月皱了下眉,犹豫了下,还是念了诀。 一个闪身符,凉月和疯爹便追上了花酿。 花酿指了指西北方,道:“那东西精神错乱了,朝着碧水湖去了!” “为什么?” “它是上一代妖主的法器,碧水湖的封印,还残留着她的气息,这东西闻着味儿就去了,必须阻止它,万一叫它把封印破坏了,你还得再流一次血。” 听到流血,凉月慌了,回头看疯爹,眼底杀意全是冲着花酿的。 “那得快点儿!” 凉月又掏了张符,带着疯爹一瞬间便闪到了碧水湖边儿。 碧水湖此刻波浪滔天,湖水旋起,那只戟就直直地正要往湖底进。 “你给我站住!” 凉月喝了声,“姑娘我淌了半条命的血,才把那封印加固了,你给我悠着点儿!” 说完,凉月便撒开疯爹的手,冲向那只戟。 可那只戟却好似认定了凉月是个坏人似的,晃了晃身子,甩了甩头,猛地一震,就把冲过来的凉月又一次弹飞了出去,还好有疯爹接着,不然不知摔成什么样儿了。 “嘿!我还治不了你了!”凉月又要往上冲,却见湖底竟然窜出一道金色的光。 “不是吧?这就漏了?”凉月心里悲叹,她这小身板儿也顶不住一次次地放血呀! 可随着金光越来越亮,从湖里居然浮出来一个满身冒着金光的女人。 女人手持一根金色长鞭,勾住了那只戟,用力一甩,就将戟丢出了湖外,凉月回头一看,那戟正好落入花酿手里。 花酿只用两根手指一点,那戟便又变小了,光芒也消失了。 湖面渐渐平静下来,凉月呆愣地看着这一幕,发现自己火急火燎地飞过来,好像屁用没有。 “才一出来,就这么活泼,你呀你,差点闯祸了。” 花酿居然冲着一件法器打趣! 他收了戟,冲着又要钻进湖底的金光姑娘挥手:“真是不容易,你终于肯出来了。” 第36章 捡了个巨人观 女子眉心处有一道火红的纹印,浑身甲光鳞鳞,细看连裙摆都是一层层鳞甲细细织就而成。 她收起身上的光芒,足尖点着湖面,没理会花酿,却朝着凉月讥笑一声: “你这么没用!老娘还是再等个三万年吧!” 然后她便一个鲤鱼打挺钻回了水里,湖面终于平静下来,仿佛刚才也是这般平静,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凉月揉了揉眼睛,泄了口气。 最近受挫有点多。 “拿着。” 花酿不知何时过来的,他把那只变小了的戟放在凉月面前,“它是你的了。” 又是这句话。 凉月心一沉:“师父,别开玩笑了。这东西不是我的。从头到尾,只有你觉得,我是个妖主。” “你就是妖主。” 花酿蹲下身,摸了摸凉月的头:“你还小,师父先代你收着。” “凉月,我们回去,这个妖主我们本来就不是心甘情愿,如此正好,不当也罢。” 顾怀酒拉住凉月,却发现女儿的手指冰凉。 凉月低着头,这个妖主当不当都是次要的,被玄晖瞧不起也就罢了,可如今,好像全妖界都把她的存在当成了一个笑话,甚至是……一个耻辱。 “谢谢师父。” 凉月收起眼里的情绪,抬头看向疯爹和花酿的时候,眼里依旧是清亮的。 “我们回去吧。” 拉着疯爹,二人顺着湖边往回走,湖边的沙石被阳光照得发亮,凉月却只觉得刺眼。 顾怀酒也不多言,只拉着女儿的手,慢慢悠悠地走。 很早的时候,顾怀酒就意识到,这孩子一直都在装糊涂,除了那几次偶然的机会,他在她眼里寻到了不寻常的危险意味。 对于眼前一切,她其实都看得清楚,在人前,她想扮猪吃老虎,可能力尚且不足,难成大器。 无妨,就算真是个废物,他顾怀酒也养得起。 “吃什么?” 凉月撇撇嘴,还吃!她得心多大才能吃得进去啊! “咦?” 凉月指着湖面之上:“疯爹!别吃了!那就是传说中的巨人观吧?” 巨人观,漂在水上的浮尸,而且是泡得肿胀的那种。 凉月说完,先呕了一下,可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直接扯着疯爹就飞了过去。 “嚯!原来是个矮子。” 凉月捏了下鼻子,弯下腰伸出手去戳那人的背,却被疯爹拦下。 “瞎闹。” 顾怀酒手抓着那人的后脖颈子,一下子就把他提了起来。 成股的水从这尸体的衣服下面淌了出来,巨人观瘪了。 “哇!原来还没肿。” 凉月有点失望,刚才白呕了。 顾怀酒却摇摇头:“还没死透,带回去。” “怎么什么都捡啊!” 可凉月看到那人的脸,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矮子,而是个少年! 少年腹背皆有伤,脸上也有一道纵贯整张脸的刀剑伤,疯爹眼神儿真好,还能看出来他是个活人。 “也就是遇到疯爹吧,如果是我一个人,稀里糊涂地就给埋了。” 凉月和小皇帝一左一右坐在席子上嗑瓜子,顾怀酒坐在主位上,眼睛一直盯着屏风之后,太医正在给那个受伤的少年医治。 小皇帝却笑不出来,表情还有些强装出来的严肃:“小侄女儿,你想的太简单了,皇族禁地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个受伤的人?说不定是个刺客!” “顾蛐蛐儿,你心里别这么阴暗好吗?你见过年纪这么小的刺客吗?他好像也就七、八岁吧?再者,这里守备如此森严,若是有刺客,疯爹会不知道?”凉月冲着疯爹身后的白糖水努努嘴,“白糖水,你说呢?” 白糖水被凉月点了到,有些喜出望外,连忙答道:“小郡主所言有理,确实一切如常。” “那这人哪里冒出来的?天上掉下来的?” 凉月点头:“说不准儿。” 从湖的另一边被冲过来的也说不定。 疯爹把扒好的瓜子仁儿放在一个茶杯里,推到女儿面前,凉月欣然接下,吃得香喷喷的,可羡慕坏了小皇帝。 凉月一颗都没给分,自己包圆了。 “你去和你哥一起,彻查此事。” 疯爹一句话把白糖水打发出去了。 这时候,太医也从屏风里走出来向顾怀酒汇报,总算是把人救回来了,不过能不能醒,还要看他运气。 等太医走了,凉月瓜子也不吃了,拉着小皇帝就往里进。 “顾蛐蛐儿,走!我们去看看他有没有被包成木乃伊!” 凉月走近了,疯爹也跟着进去。 男孩儿脸上缠着一层纱布,纱布还在渗血。 “啧啧啧!这张脸是废了。” 小皇帝凑到跟前看,还把盖在男孩儿身上的凉被掀开,瞄了一眼,不忍心再看,整个人被纱布缠遍了。 “长得白白净净的,估计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被山匪什么的追杀……” 小皇帝开始分析,活像个侦探,刨根问底儿的。 凉月注意到,男孩儿的手臂上,有一小块刺青,图案很奇怪,像花不是花,也不是什么动物,看上去更像是某种图腾。 顾怀酒把被子又盖好了,一直盖到男孩儿的脖子。 “皇兄,你为什么要把这人救回来呀?万一是细作……” 小皇帝问得小心翼翼。 凉月见疯爹没回应,走到小皇帝面前:“当然是因为爹爹善良呗!再说了,谁家细作会往致命之处作假呀!万一真死了……哎呀,你别拉我……” 凉月甩手,没挣脱,低头一看小皇帝手好好地摆在身体两侧,而她的手腕正被一只苍白如纸的爪子握得紧紧的。 “娘……” 凉月回头看,那个男孩儿眼睛微微张开,却又像没张开似的,嘴唇颤颤巍巍地吐了个字:“娘……” 啥? “我什么时候成长辈了?” 不是还没度过危险期吗?这么快就醒了? 凉月挣了挣,又没挣开,男孩儿的手就像把钳子。 疯爹托起女儿的手腕儿,一根根地掰开男孩儿的手指,就像要给掰折了似的,男孩儿身体开始发抖,呼吸也不平稳了,可能是急的。 “你死不了。儿砸!”凉月趁机捡个便宜。 男孩儿这才松了手,眼睛也闭严实了。 凉月的手腕已经被抓红了,看来这男孩儿的求生欲很强。 “走,上药。” 疯王抱起女儿,往殿外走,小皇帝也跟上来了。 “皇兄,小侄女儿又不是纸做的。” 第37章 上一代妖主 凉月想,她确实不是纸做的,而且就这点伤,她动动手指就能治好,疯爹没必要小题大做。 但是凉月又深知顾怀酒的脾气,对他解释如同说废话。 行宫的夜里,星星比京城里多太多了,凉月也不困,趴在窗前吹风。 疯爹坐在她身后,手里拿了本奏章,心思却完全不在其上。 疯爹抓了缕女儿的头发:“做妖主,对你很重要?” 凉月诡异地回头,疯爹不是不想她做妖主了吗?怎么又突然这么问? “师父说,我做不做妖主,我都是妖主,这是逃不过的命运,就像爹爹你,生来就是凌国皇族。这叫,责任。” 必须上纲上线,让疯爹反驳不了。 顾怀酒不肯相让:“你只是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儿,让他们再等三万年,反正妖的命,又长又无聊。” “您这是重男轻女?” 凉月反问。 顾怀酒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爹想你做个普通人。” “我做不了普通人,我爹顾怀酒,就不是个普通人,我顾凉月注定生而不凡。” 父女俩四目相对,谁也不想让。 凉月把右手缓缓摊开,露出作为妖主才有的咒印,此刻正发着柔和的光。 “闺女,一代妖主不守妖界,反而整日东奔西走地捉妖,你就从来没想过其中缘由?花酿和玄晖尊你为妖主,他们想利用你做的事,怕是件翻天覆地的大事。人界与妖界都一样,只要有私心,便有纷争,就凭你,输都输不起。” 顾怀酒甚少这般苦口婆心地说话,给顾凉月都听愣住了。 顾怀酒倾身,捏了下凉月的小脸儿:“我想你活得简单点儿。” 顾凉月深吸了口气,疯爹所言,句句属实。 这疯子疯了五年了,思维逻辑还是这么不一般的清晰啊! 顾凉月浅浅地笑了。 “那你不要做这个王爷了,找个山沟里种田放娃,这样我可以活得非常简单。” 顾怀酒狠心多使了一分力,才六岁,就这么叛逆了,以后还能不能管得住了? “反正不管是做郡主,还是妖主,都都是一步踏错,就会万劫不复的高危职业,我们各自做好我们该做的,就行了呗。” 顾怀酒扶了下额角,小丫头嘴皮子越来越溜了。 不劝了吧,耳根子这么硬,也不知道像谁。 只能想办法,给女儿留后路,兜住底了。 “助我们成功!” 凉月冲着疯爹伸出五指,“击个掌吧!” 疯爹吸了口气,终是伸出了手。 这天晚上,凉月又不出所料的,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 “把那只戟,给我!” “好大言不惭,又不是你的东西!” 凉月在封印上蹦了两下。 男人吼道:“待我出去,第一件事儿就是用那只戟,把你串了!” 凉月抱着胳膊:“你倒是出来呀!你能不借外力,自己破封印出来吗?” “你这个小丫头有多欠揍你自己知道吗?” “我知道啊!所以我不会让你出来的!” 明天就叫玄晖把封印再加固一下。 “你给本尊等着!就凭你也想困住本尊,你连青染的百分之一分都不及。”男人有些歇斯底里。 “青染是谁?” 凉月问完,就听到男人笑破了音。 “你连青染都不知道,哈哈……看来玄晖,只把你当成一个工具罢了。” 凉月不蹦了。 “青染,是上一任的妖主?” “哈哈哈……看来玄晖,还真不把你当回事儿!” “玄晖为什么要把我当回事儿?” 凉月说完,打了自己一巴掌,这不是骂自己吗? 男人笑了很久,把凉月都笑困了。 “你笑吧,我要睡了,祝你早日冲破封印。” 凉月不想理这个不知为什么可以与他联通思想的男人,因为这是很危险的,因为对他,凉月一无所知。 “小妖主,小妖主?”男人却开启了叫魂模式,凉月有种想把自己的脑袋都砍掉的冲动! “你到底要做甚!” 男人不叫了,却说:“你,去过雾涯吗?” “什么?”又抽什么风? “哈哈,你作为妖主竟然都没有去过雾涯!你呀!也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男人笑够了,终于沉寂了,可凉月却失眠了。 雾涯是什么地方?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这个问题萦绕在凉月心里,直到她深刻地把情绪写在了脸上,凉月也没有想明白。 桃核儿一早上伺候得小心翼翼,姑娘心情抑郁这事儿可大可小,就看有没有哪个不长眼的踩到猫尾巴吧。 “姑娘,今日咱们要去慈方庵看太后娘娘,您是穿这套水绿色的,还是鹅黄色的?” 凉月想抓头发,可桃核儿已经把她头发给梳得板板正正的,凉月只好抓两把空气,随口道:“随便吧。” 桃核儿做了比较:“这套水绿色是轻罗馆送来的,这套鹅黄色的是宫里送来的,要不,就选鹅黄色的吧?毕竟今天同行的还有皇帝呢!” “嗯,随便。” 凉月不甚在意,她现在满脑子就四个字:青染、雾涯。 “小侄女儿!” 殿外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凉月捏了下眉心,气人的家伙来了。 “小侄女儿!”还带着童声的小皇帝又在作死的边缘试探。 “你怎么还没收拾好呀!马车已经候在外头了!皇兄说你要是慢了,母后的压腰钱可全给我了!” 凉月白了眼镜子里的小皇帝,他今日穿了一身红色常服,显得面色又红润了几分,凉月其实特别想嘴欠地问一句:“看望的又不是你亲娘,为啥你这么兴奋。” 犹豫了下,凉月终是没问,也没心思问。 “就快好了,你回马车等着吧!我要换衣裳,桃核儿把陛下送出去。” 殿门又被关上,凉月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回头时却撞上一堵墙。 玄晖? “我今天有事儿,要捉妖等我办完事儿的,要不你就自己去。” 凉月绕过玄晖,完全不想连抬头看他。 “反正没有我,你只怕会更顺利。妖判嘛!还有你搞不定的妖吗?我这么没用,你们带着我也是累赘……” “慈方庵有妖,你要小心。” 凉月咬了下唇,不屑一顾地说:“好像我去哪儿,妖就跟到哪儿。妖判大人灵力高强,那你就去把它收拾了呗!该抓就抓,该杀就杀。我没那本事,也不想操心。” 门又被推开,凉月回头一看,玄晖果然又秒遁了。 第38章 隐藏的刺客 终于出了门,护送的队伍里,凉月一眼就看到了白洞庭。 他今日穿得特别显眼,一身白色马装,上面绣着浅灰色的纹理,就算他姓白,也不用穿得这么素净吧? “小郡主,王爷唤您与他同乘。” 白洞庭主动上前,引凉月上马车。 凉月个子太矮,就算站在马凳上,腿儿也搭不上,她正想唤桃核儿帮忙,却感觉身子一轻,就被白糖水擎上了马。 “谢谢。” 凉月说完就后悔了,可白糖水已经笑开了。 我就是谢谢而已。 不解释了,反正还有十年光景,只要在那之前,叫疯爹把婚约给悔了。 她有的是机会张口。 从碧水湖行宫到慈方庵,要一个多时辰,凉月揽着疯爹的胳膊睡回笼觉,她心里记挂着昨日那家伙说的话,闭上眼睛,回想的也是玄晖和花酿。 花酿在人界的身份,是富可敌国的皇商,轻罗馆的老板,而他确确实实是富得流油,不仅仅是个幌子。凉月经常听玄晖说,花酿是三界最大的债主,天帝借钱也是要收利息的。 除了经商出众,花酿还是个药师,凉月近水楼台,在花酿那里得了不少好药。 花酿还是一位好师父,交给凉月法术,教她如何使用自己身体里妖主的力量。 凉月觉得,花酿就是人界与妖界之间的媒介和桥梁,然而最叫凉月佩服的,却是花酿别在腰间又时常握在手中的那只乾坤玉葫芦,似乎那是个异次元空间,什么东西都可以从里面倒出来。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随和平易近人的妖,却有一个不苟言笑冷冰冰的挚友,也是最瞧不上凉月的人,玄晖。 玄晖就好像是凉月命里的克星,每次与玄晖一同捉妖,她都会多多少少受点伤挂点彩,凉月甚至有时候会怀疑玄晖是不是故意不使出全力。 凉月撅了撅嘴,用力嗅了嗅,登时瞪大了眼睛,拉着疯爹的胳膊喊道:“停车!快停车!” 疯王也在假寐,被人打断思绪,不禁眉头一皱。 “怎么了?” 虽然这么问,疯王还是撩开帘子,叫半曲指挥队伍停下。 “有火油的味道。”凉月的手瞬间冰凉,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盘膝而坐,打开通感,将手指放在眉心,再睁眼时,周遭的东西都在她面前现了形,就像是得了透视眼一样。 凉月沉下颤抖的心,对疯爹说:“右前方山头五百米处,埋伏着一队人马,五十人左右,有人手持火箭,还驾着一架弓弩,半人多高的大石块有十几个,为首的……” 凉月顿了下:“太远了,看不太清,但是感觉不是熟人。” 凉月收了法术,长吐了口气,每次开通感都会特别耗费灵力。 疯王把女儿揽过来,用帕子为她擦去额头的细汗。 “在马车里等着,莫要乱跑。” “你要去?” 凉月抓住疯王的袖子。 疯王点点头:“陛下的车驾在咱们前面。” “那我也去。”凉月起身要下车,却被疯王拦下。 “老实呆着,还不到你出手的时候。你爹我还没老呢!” 凉月被疯王摆在马车里,凉月只能从马车里探出脑袋,瞧着疯王骑马与贴身护卫半曲到了前面小皇帝的车驾前。 每年入伏前,皇帝与疯王必会前往慈方庵拜见隐居在那儿吃斋念佛的太后娘娘,这事儿整个朝野都知道。 只是这行刺之人必定是对此处地形十分了解,前面那个山头,是每年的必经之处。 这样一分析,凉月真判断不出,是什么人在此埋伏了。毕竟顾怀酒那个疯子,凌国内外他得罪的人太多了。 她还很小的时候,时局初定,疯爹什么人都不信任,他是会带着她去上朝的,而最起初,疯爹的政策,是嗜血而疯狂的。 有一个老臣,在朝堂上怒发冲冠,怒指疯王,说他是个噬兄篡位的无耻小人,疯王二话不说就成全了他舍身成仁的志向。 凉月还记得她当时就坐在疯爹身边,她俯视着朝堂下的众臣丰富多彩的表情,她看到了当初那个负责抄家并最终把瑞王府付之一炬的大臣被吓尿了裤子。 疯爹上朝的时候,是特许配剑的,他的剑一出,不见血是不会收回去的。 这些,顾怀酒以为凉月是不记事的,所以他从未顾忌过。直到凉月开蒙之后,顾怀酒才不再带她上朝。 有人叫他疯王,有人说他实行暴政,可凌国就在疯爹短短5年治理之下,吞并了周边几个小国,疆土扩大为原来的两倍。 随之而来的,暗杀与伏击也成了生活偶尔的调味剂,有时是在上朝的路上,有时就在深夜睡梦之时,凉月有时候觉得疯爹是自作自受,他既然要把持朝政,偏又不肯称帝,他不甘居为臣,却又亲自教导小皇帝。 所以在凉月眼里,疯爹不仅仅疯,还是个说不通的矛盾体。 “诶?” 凉月感觉马车突然动了,她想撩开帘子,却直接一个趔趄扑在马车里。 马车飞得太低了,插两个翅膀就可以上天了。 凉月还没撑起来,马车门被打开,进来的是马车车夫,他以极快的速度钻进来,直接把刀一插,正对着凉月的脖子。 车夫把凉月往上一提,凉月还没张口,就被捂住了嘴。 “不许哭!”车夫的刀离凉月的脖子动脉不许一寸,凉月感觉刀刃已经刮到她的舌头了。 可是她并没打算哭,这阵仗,还不足以吓到她。 “小姑娘,你也别怪我!谁叫你是疯王的女儿呢!” 车夫的手粗糙地就好似一块铁抹布,还堵住了凉月的鼻孔,凉月被憋得小脸都红了。 马车之外,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王爷才进了皇帝的车驾,后面的马车车夫不知怎么了,抽了疯似的载着马车拐了个弯儿,朝另一个方向奔去,也就是那一瞬间。马车夫掏出一个匕首,用力刺进了马屁股上,马儿受了惊,疯了似的横冲直撞地飞了出去。 “不好了!小郡主还在里面!快去救人!” 白洞庭骑马在最前头去追,瑞王也从马车里奔出来,看着马车正朝着那处被埋伏的山头而去。 第39章 妖主被抓住了 看来是顾怀酒和闺女的对话被这车夫听到了,车夫便孤注一掷,想拿凉月做饵,逼迫他扎进刺客预备好的那个张开的口子里。可这个车夫看着并不面生,应该是宫里的人,为何…… “皇兄!怎么了?” 小皇帝想探出脑袋去看,却被疯王一只手就怼了回去。 “老实呆着!” 说话间,疯王已经下了马车,抢过一个侍卫的马就要追出去,马缰却被半曲夺了去,死活不肯松。 “不行啊!王爷!您刚才不是说前方有埋伏,让我等改道吗!现在冲过去太危险了!” 疯王一把夺回来,喝了声:“起开!” 半曲直接将自己的马挡在了主子马前,他今天就是死也不能叫主子去犯险。 “主子!您在此护驾,奴才替您去追,必定把小郡主完好地送回来!” 说完,半曲调转马头就冲了出去。 可才走了两步,突然间一股浓浓的雾气朝着车队冲了过来,瞬间笼罩一切,众人什么都看不见了。 “怎么突然起雾了!” “快护驾!” 众人眼前都是白茫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更不用说去看已经奔出老远的马车了! “凉月!” 疯王心里突然纠了一下,这雾来的蹊跷,他不管那些,凭着直觉朝前走去。 而此刻,马车车夫已经像夹麻袋似的带着凉月冲出马车,他们已经到了山头,头顶就是一队刺客和投石机,任何一个都是致命的。 然而不管是山上的刺客,还是山下的车夫,都看不清周遭情况,因为,突然起来的雾已经把一切都遮挡住了。 “怎么起了这么大的雾!”车夫晦气地甩了两下刀。 突然,身后有人冲他悠悠地说:“起雾了,方便我收拾你呀!” 话语说的轻佻而残忍,声音却是童声。 “喂!老三,你来了吗?” 山顶也传来一声模糊的呼喊,可车夫完全顾及不到,因为他发现自己腋下夹着的只有一团白色的雾气。 “孩子呢?” “我在你背后呀!” 车夫转头,却在顷刻间就被扼住了喉咙,手很小,手劲儿却大,足以拧断他的脖子。 车夫看到身前飘着小孩儿模模糊糊的影子,他挥刀去砍,刀却被一股风带着飞了出去。 “你……是人是鬼?”车夫哑着嗓子问。 “你下去问阎王呀!” 凉月冲着车夫歪了下脑袋,这雾是她制造的,自然她什么都看得清,包括车夫眼里溜出来的恐惧。 哗哗啦啦! 凉月猛然抬头,看见十几个大石头朝着他们而来,凉月急忙闪身退出三丈开外。 啪叽! 被叫老三的车夫被自己的兄弟们砸成了一张烙饼。 “你们也别怪我!谁叫我是疯王的女儿呢!” 凉月抹了下脖子,手指上沾了点血,是刚才被刺客的匕首伤到了,她微微一笑,飞身冲上了山崖! 白洞庭好像迷路了,追了好半晌,也没有听到马车的动静。 好在雾气很快就散了,他才发现自己竟然绕着一棵老树走了不知多少圈,马蹄遍布老树四周。 “你干什么呢?” 疯王骑马追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队人马。 白洞庭咽了下口水,他不好意思也不敢说自己遇到鬼打墙了,只是默默追上疯王的队伍,一齐追到了山崖之下,却只看到一堆乱石挡了道,乱石下露出半个车辕。 半曲倒吸了口凉气,小郡主莫不是…… 他不敢抬头看主子的神色,他猜想应该是极其可怖的。 小郡主就是王爷的心头肉,伤根头发丝都不行,更不用说…… 白洞庭下了马,他更实在,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地推了几块石头,想到石头底下扒人。 一行人有的凄然有的惊恐有的不知所措,疯王终于也下了马,他往四周看了看,然后眼睛盯住了一个方向,阔步甚至有些急切地奔了过去。 在两块石头缝儿中间,疯王找到了自己的女儿,她正抱着膝盖坐在那里,低着头沉默着。 疯王蹲下来,也不说话,只是掏出帕子为女儿把脸上和手上的脏污都擦掉了,一张帕子没够,他又撕了块自己中衣的一角,他的动作很轻,却擦得仔细。 凉月小声问:“疯爹,我不敢出去,他们会不会把我当成怪物?” 疯王倒是完全无所谓:“他们没那么聪明。” 凉月指了指山上:“那些刺客,在山崖上定着呢!一个都没少……” 疯王擦到女儿的脖子,发现脖颈间有一道淡淡的红痕,显然是闺女刚刚受了伤,还没来得及自愈。 “怎么伤的?嗯?” 疯王立刻紧张起来。 凉月把手指放在鼻子前竖着,轻声说:“你别小题大做!我没事!我看我还是先晕吧。” 说完,凉月就勾住疯王的脖子,把脑袋往疯王肩头一搁,把脸埋起来,不叫人看见。 顾怀酒抱起闺女,冲半曲交代了两句,就翻身上马,往回奔去。 众人总算是松了口气,虚惊一场,小命得保。 因为遇刺之事,到慈方庵的事儿被搁浅,那马车夫还不知是哪方安置在宫中的细作,不查个明白,皇帝的安全没法保证。 小皇帝在凉月床边捶胸捶床,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太气人了!这伙人连个小孩儿都不放过!” 凉月讪笑:“就好像你多大了似的。”还好是她,要是换了小皇帝,估计爹爹现在就得琢磨另立新君的事儿了。 小皇帝不当个吐槽帝真的屈才了,他又捂捂扎扎地瞎编起来:“那股妖雾来的也蹊跷,要朕说,说不定是那些刺客得罪了山里的妖怪,不然怎么就像木头似的被定住了,原来妖怪也会替天行道。” 凉月翻了个白眼儿,揉了揉额角,道:“我刚喝了药,有点儿困了,小皇叔要不您先回去歇着?” 被叫叔的小皇帝有点喜出望外,踮起脚摸了摸凉月的头,装出一副大人模样:“乖,你睡一会儿,我外头有糖水儿哥哥帮你把门儿,你睡醒了我再来找你聊天儿啊!” 又是白洞庭? 让我睡死吧! 凉月钻进被子里,她想洗洗耳朵,清净清净。 第40章 毁容的他 “不用了吧?行宫里没什么危险。这么晚了,你们也要休息……” “朕叫得动他吗?”小皇帝表示这坏人他可不做。 凉月努努嘴:“要你何用!” 小皇帝才想反驳,就见桃核儿冲了进来,说:“姑娘,偏殿那头,乱起来了!” “何事?慢慢说!” 小皇帝先凉月一嘴问。 “回皇上的话,姑娘前日救回来的那个少年醒了,可是那少年却像是得了失心疯,吵吵嚷嚷的,还打了太医。” “呦呵!这疯劲儿和爹爹当年有一拼。” 凉月立刻睡意全无,披了件外衫就过去瞧。 偏殿里,桌子被掀了,屏风被劈成了两半,地上全是碎瓷片,还有被打到的宫人和太医。 凉月和小皇帝进去的时候,一个瓷碗正好砸过来,凉月把腰一弯,瓷碗叩到了小皇帝的大脸盘子上。 “哎呦!我的眼睛!”小皇帝捂着脸,痛得原地转了两圈。 凉月踮脚扒开小皇帝的手,哪打到眼睛了?只是脸颊留了一道红色的碗边儿印子。 可毕竟皇帝是千金之躯,打个喷嚏都得大惊小怪一下。 凉月指着地上趴着的如同乌龟一样的太医们,问:“你们谁还能动弹?快来给陛下诊治。” 几个太医好似如获大赦似的把药箱扛在了脑袋上,溜了过来。 小皇帝撤了,凉月才迈进门槛。 只见那少年赤着脚站在地上,脚被瓷片割伤了有血渗进了地毯里,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一手抓着一个宫人的脖子,把他们俩往前一凑,便一股脑儿地都丢了出去。 “郡主!” 正好有个宫人被丢到凉月身前,他哭哭啼啼地趴在地上,冲着凉月抱怨道:“救命啊,郡主!这娃子是个疯子,奴才们只是要给他更衣,他就又摔又打滴!” “我来!” 凉月还没开口,身后却走过来一个人,正是白洞庭。 白洞庭先是对凉月行了礼,便朝着少年走了过去,不愧是从战场上回来的,白洞庭不过比这少年年长几岁,几招就把少年制住了。 “还给我!还给我!” 少年两只手背在身后被白洞庭擒着,身子却还在朝前拧动着,冲着宫人们喊着。 白洞庭冲为首的一个宫人喝道:“你们私拿了人家什么东西!还不快还回来!” “没……奴才们啥子都没得拿呀!”宫人都十分无辜。 凉月对那些宫人道:“不干你们的事儿,出去吧。” 看少年这副模样,应该是创伤后遗症,他现在该是属于记忆错乱的时候。 宫人们纷纷退去,凉月叫桃核儿把门关好了,才对还在张牙舞爪的少年说: “我们救下你的时候,你身上身无长物,可能是被水流冲走了,或是不知掉到哪里去了。不过你可以跟我说说,是什么样的东西,我帮你找找,若是找到了,一定给你。” 凉月本没这么心善,她只是看到少年那般歇斯底里的模样,就想到了当年她在无双城城主手里时,疯爹在雨中癫狂的模样。 若不是视为比自己更重要的东西,谁也不会这样! “吊坠!我的玉龙吊坠!”少年眼睛血红,脸上因为缠着纱布,显得更加恐怖。 “我给你拿纸笔,你把它画下来,你身上还有伤,出行不便,凉月不才,愿照图索骥,可好?” 总之先稳住他,这人和疯爹不一样,他只是一时情绪激动,失了分寸,可能那枚玉龙吊坠对他来说真的比命都重要。 少年总算是老实了。 凉月冲着白糖水说:“白糖水,你先放开他吧,他不会疯了。” 白洞庭却不知怎么了,有些不高兴地把少年往前一搡,少年一个趔趄,单膝跪在地上,自作自受地被地上的碎瓷片扎到了膝盖。 “请跟我来。” 凉月抓起少年的手,拉起他到了案前,亲手在少年面前,为他铺了张宣纸。 “我研磨,你画,可行?” 少年的手放在案下,呆呆地看着凉月用小短手研磨。 “你快画吧!能叫我家姑娘亲手研磨的,除了我家王爷,你是头一个。” 桃核儿找了张席子垫在凉月身下,又出去差宫人们进来收拾这一地的狼藉。 白洞庭抱着剑立在凉月身后,他有些不服气,对一个陌生人态度都如此温和,怎么就不愿和他多言? 再看这画画的小孩儿,虽然带着伤,那双手白得都能透出光来,不是皇亲贵胄便是富家公子哥儿,自己却没有见过,不知是哪家的少爷,又经历了什么事。 凉月看着少年儒雅地捏着毛笔,画得行云流水,又看了看纸上,问道:“这东西值多少钱?” 少年摇头:“不是什么名贵的玉石,乃是家母遗物,于我而言,无价。” 啧啧!这般少年老成,看上去他也不比凉月大几岁。 凉月清了清嗓子,也正经地问:“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少年笔一顿,眉头微微一皱,没有看向凉月,他道:“我……记不清了,只记得这个吊坠,它对我真的很重要。” “?” 凉月心说,选择性失忆? “我姓顾,他姓白,刚才被你砸到脸的,是皇帝。” 凉月说话的时候,盯着男孩儿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可他表情十分木讷,只是点点头,就一心画他的吊坠。 凉月回头看向白洞庭,冲他挑了挑眉毛,意思是:你认识他吗? 白洞庭会意,摇了摇头。 “你是何方人士?为何受伤落水?可还记得?”凉月又问。 少年皱了皱眉头,收了毛笔,说:“画好了。” 凉月凑过去一瞧,确实是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形,凉月将纸仔细地合上了,揣了起来,又冲着少年道:“你安心养伤,这里是皇帝行宫,你最好不要乱走动,我身后的小白将军可厉害了!” 凉月又回头冲着白洞庭儿眨了眨眼睛:看好他,他绝对不是一般人! 白洞庭第一次被凉月表扬,脸上挂上三分欣喜,跟在凉月身后:“我送小郡主回去。” 这次凉月没有拒绝,临出门前,她回头又看了眼那少年,少年正好也正盯着她,凉月一回头,他便不盯了,看向别处。 凉月歪了下小脑袋,对少年笑道:“我把玉龙吊坠带回来,你可得记得还我一个人情!” 第41章 绿毛龟的鄙视 天已经黑了,白洞庭接下桃核儿手里的那盏宫灯,走在凉月前面,向凉月伸出了手,道:“小郡主小心。” 凉月犹豫了下,还是把手伸了出去。 “谢谢。”凉月笑了笑。 “这是臣的分内之事。” 白糖水步子迈得不大,很明显是在迁就凉月。 凉月却摇头:“我说的,是今日不顾自己安危去救我,比我父王反应还快。” 灯笼抖了下,拿灯笼的人尴尬地笑了下:“结果还是没有救到。” 是凉月用法术牵制住了白洞庭,不能让他发现她会法术,所以只好捉弄一下他。 一阵沉默,凉月总有能把天聊死的才能。 白糖水找了个话题:“小郡主要到哪儿去寻那吊坠儿?” “叫我凉月就行,顾蛐蛐儿就这么叫。” 凉月偷偷摸了摸白糖水手心的茧,他也不过是才及弱冠的少年!五年前,他还不到10岁,就跟着他哥白孤云出入军营。 或许她不应该把白洞庭与他的同龄人用一样的眼光对待,他的少年老成,凉月该早点看到。 “好,凉月。”白洞庭觉得他今日不虚此行。 凉月说:“若真找不到,做一个一模一样的不就可以唬人了吗?” 白洞庭只当这话是一个孩童的戏言,没当回事儿。 “哈哈……”白糖水笑了,凉月觉得他笑起来有点丑。 深夜,疯王终于忙完了政务,回宫时却发现凉月根本不在寝殿。 疯王握紧了拳,本来因为繁忙不能照顾女儿的那点愧疚迅速被愤怒掩盖。 又去捉妖了吗? 妖界的人都死绝了吗? 还要妖主亲自出马! 他不知道,凉月只是趁着夜深,去了碧水湖。 她把手掌摊开,上面的咒印在发着金色的光,凉月往湖面上一照,过了会儿,从湖里钻出来一个绿油油的小脑袋,小脑袋朝岸边游过来,磨磨蹭蹭地上了岸。 凉月瞅着他有点眼熟,指着湖水问他:“湖里有乌龟吗?我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到。” 一阵绿光闪过,小乌龟变成了一个身穿绿色衣裳的小男孩儿,他站得离凉月十米开外,弓着背,侧着身子躲闪着。 “我家主子不在,你……你有什么事吗?” 他家主子,是那个瞧不上自己的红衣女妖吧? “你就是信上那只小龟吧?至于这么害怕我吗?你那龟壳我玩够了,放心,我今日是来求你帮忙的。” 凉月好说歹说一顿开导,小龟才磕磕巴巴地说:“你……你说吧!不过我可不敢保证我们家主子会帮你,我家主子说了,你是个废物,早死早清净。” “嘴这么毒,当心遭雷劈。” 凉月知道自己差劲,差劲也不用你提醒。 “这事儿也不劳你家主子费心,你就能帮我。一看你在这片湖就吃得开,人缘好,结交了不少兄弟姐妹,我在这湖里丢了个东西,还挺重要的,不知你能不能帮我找找。找到了,定有重谢。” “谢什么?” 小孩儿撅了撅嘴,“你拿什么谢?我们碧水湖人杰地灵,不缺宝贝。”小孩儿这是不打算帮了? “我请你吃顾湖底捞!”凉月打趣道。 “湖底捞是什么?”小孩儿挠挠头,“好吃吗?” “好吃呀!一想起来呀,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凉月笑得狡黠,小乌龟没看出来。 她又掏出一颗药丸给了小孩儿:“这是我师父亲手做的灵药,据说里面的药材,没一样是人界的,可稀奇了呢!就送给你,算是对之前我的无礼向你赔罪!” 小孩儿立刻高兴了,跑过来接下了那张纸和良药,又化为原型,游回了水里。 游到了一半,他又说:“我叫小槿,后会有期啦!” 凉月点点头,目送小龟沉了回去。 “呵呵,你倒是心善。” 脑海里又响起那人的声音。 “你是住我脑子里了吗?还真是无处不在呀!告诉我,怎么才能让你陷入长眠,或者把你整死。” 凉月感觉这就好像是有个人无时无刻都在监视你一样。 男人发出嘁嘁的笑声,在这夜里显得特别冷。 “你也是个盗用别人身体的小偷,要不要我多个嘴,告诉玄晖呢?” 凉月随意地坐在湖边,抓了把沙子和草丢了出去:“你以为,他会笨得连这个都看不出来?那他这么多年的妖判不是白当了吗?” “那你以前叫什么?”男人突然问,凉月愣了下。 “我忘了。” 不打算和男人再聊下去,凉月敲了敲脑袋,道,“你快消失,我得回去了,疯爹还等我呢!” “你不告诉我,信不信我再让你头疼一次?”男人居然威胁起凉月,就为了个名字。 凉月揉了揉额角,他明明被封印在湖底,他是怎么钻进自己脑袋里的? 师父之前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向她解释这件事,那不如直接问问正主? “你是不是在琢磨怎么把我从你脑袋你挖出去?”男人笑了笑,“别白费力气了,你是离不开我了。” 嘿!我还偏不信了,他既然能进来,就一定有法子把他弄出去。不过现在她还没有这个能力,师父可能也没有。 “好吧,既然日子还长,本尊便自我引荐一下,你要么尊我一声尊上,要么叫我老祖宗。” “狗剩。” “……”封印之下,那个人恨不得伸出手掐死她! “要么报大名,要么就叫狗剩。” 过了会儿,那人终是吐了句:“风缄。” 风缄? “巧了,和我们府里的管家重名了。”凉月说的是实话,可对方却又沉默了,可能是以为凉月在埋汰他,想使坏吧? 半晌,他才凉薄地问:“你呢?” 凉月想了想,告诉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星辰。” 男人嗤笑道:“你爹这么没学识?” 凉月起身,掏出符咒:“我要回去了,你可以滚了!” “我不滚,小妖主,顾星辰,我们来日方长。” 凉月回到寝殿时候,里面只点着一盏烛台,疯王坐在小案上,一手拄着头,一手端书,他头发披散着,凉月背对着他,看不出他是醒着还是睡着了,只好蹑手蹑脚地往床边凑。 才揪住纱幔的一角,还没来得及爬到榻上,就感觉背后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目光正是来自案前假寐的疯爹。 凉月顿时后背僵直,疯子很生气,所有人注意,快跑! 第42章 亲舅舅的恨 “夜间蚊虫多,爹记得你最怕蝇子。” 凉月讪笑着,手都不敢动了,她剖析了疯爹话里的意思,床上是不是放着一只超级大个儿的苍蝇,正瞪着一双绿豆眼瞄着她呢? 凉月登时恶心地松了手,回头看见疯爹不屑地把书往案上一丢,拍了拍自己的膝盖,道:“说吧!这次去了多远?捉了什么妖回去?” 凉月乖巧地坐了过去,把被疯爹差点弄散的书好好放好。 “爹爹别生气,我是去碧水湖帮那个小孩儿找东西去了。” “哪个小孩儿敢劳烦本王的女儿当跑腿儿的?” 疯爹说话没什么好态度,凉月只好一五一十地把刚才偏殿发生的事儿讲给疯王听。 “此事爹已知晓,就算如此,有必要大晚上的出去?”疯王显然不信。 “掩人耳目啊!要不然大白天的突然从湖里爬出一只绿毛龟还能变身说人话,被什么人瞧见了,还不当场吓死!” “到时候再把我当成妖女给祭了天,我还没活够呢!” 凉月又添一句,把事情说得再严重点儿。 疯王把女儿的发饰一样样细心地摘下来,一个个从大到小分门别类地摆好,强迫症既视感。 听完凉月的说辞,他也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凉月真猜不透他是不信,还是在生气,还是两样都有。 不能让疯爹钻牛角尖儿了,赶紧转移话题。 “等爹,今日那些刺客,是什么人呀?” 凉月用符把他们都定住了,疯爹也审了半日,应该有点结论吧。 疯王果然换做一副嬉笑嘴脸:“你猜?” “你得罪的人太多,我猜不出来。” 凉月可没有疯爹那般轻松自在,她若只是个普通的人族小孩儿,她现在估计已经投胎去别家了。 疯王并不在意自家女儿的嘲讽,反而眉飞色舞起来:“我既然让你猜,便不会给你出难题。” 这么说,刺客是她认识的人! 北安侯,楚子扬,还有他那个可怕的亲随,叫红鬼的。 “你是他亲妹夫,我是他亲外甥女儿,他不会这么狠心吧?” 疯王倒是满不在意,伸了个懒腰,抱起女儿,起身关窗。 “恨屋及乌呗。”他说。 凉月搂紧了疯王的脖子,是的,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她的亲妹妹被她的丈夫杀了,她会恨不得把那人挫骨扬灰。 “那我岂不是躺枪了?” “你已经躺平了。” 疯王还竖起了大拇指,好像在恭喜她。 “我真幸运,有这么个好舅舅。” 这是绝对的反语。 疯王大手摸了摸女儿的后脑勺,那里今日撞了下。 “还疼吗?”疯爹轻轻揉着。 凉月勾了勾手指,所有窗子自动关好,无需疯爹再动手。 她把头靠在疯爹的肩头,打了个哈欠。 “唉!这劳累的一天呦!” 仿佛刚才所言的北安侯的事情,就是她掉了一粒饭那般不值一提。 次日一早,侍卫加了两成,大家又朝着慈方庵而去,凉月喜欢睡懒觉,怎么上马车的都不知道,等她醒来,都已经到慈方庵了。 “姑娘!你也太能睡了!” 桃核儿指了指窗外垂下去的夕阳,说:“您再晚点儿起来,可就启程回宫啦!” “小孩子不就是吃吃玩玩睡睡嘛!” 凉月故意发嗲,弄得桃核儿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凉月摸了摸浅蓝色的被面,有点意犹未尽,她还真是一睁眼一闭眼就是一天,啥也没干。 “桃核儿,我饿了……” “睡了一天还好意思喊饿,姑娘,也就只有你这么没心没肺了。” 桃核儿拉凉月起身,衣衫在床边放着已经不知多久了,凉月还没什么精神,就浑浑噩噩地听着桃核儿的汇报。 “半曲已经来问过三次了,说要是姑娘您醒了,叫奴婢务必赶紧送您过去。” “去哪儿?这不都到寺里了吗?” “还能去哪儿呀,姑娘!您是不是睡懵啦!当然是去见太后娘娘啦!” 凉月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桃核儿,看她动作麻利,嘴里叨叨心急如焚,为难地道了声:“不是吧?又双叒叕这样!” 凉月这回不渴也不饿了,头发都来不及梳就冲了出去,慈方庵是个百年老寺,地方却不大,又地处半山腰,十分僻静,也没什么香火,所以这里的尼姑加上打杂的也就二十几个人,凉月这么疯疯癫癫地一跑,地板都踩出了一串交响曲。 “啪!” 用力推开太后所居的忏世堂的大门,凉月气得后槽牙钻心地痛了下。 好嘛!阵仗年年有,今年特别大,黑压压地跪倒一大片呀! 小皇帝苦巴巴地跪在最前头,身后侧的疯王面无表情,同行而来的白洞庭、半曲还有宫人护卫挨排儿跪得那叫一个齐刷呀! 桃核儿也跨进门槛,跪在了最后面。 怪不得半曲急得催了三次,她这块敲门砖不醒,这些人就都得跟着跪,这哪里是来探亲,根本是来给太后添堵的。 凉月其实并不诧异,每一年,都是如此。 当年疯爹从北安城逃回来,与白孤云起兵逼宫,疯爹是像太后许诺过的,会留废帝一条性命。 鬼知道当时的皇帝,疯爹的亲哥哥,太后的亲儿子,被逼退位就退位,干嘛想不开往疯爹剑上扎? 太后没想到迎回一个儿子,却又失去了另一个儿子,孰对孰错,大是大非,在一个母亲眼里,都成了借口。 这份怨,便落在了疯爹身上,哪怕疯爹最终没有选择登上皇位。 太后选择离开,躲在这破庙里,两耳不闻窗外事。 凉月不明白,疯爹为什么不告诉太后,当年他是被诬陷的,他在北安城遭了多少罪,挨了多少打。 为什么任太后赌气离开? 凉月绕过众人,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没人理。 考验演技的时刻到了。 “皇奶奶……”凉月奶声奶气的,又敲了敲门。 “皇奶奶?皇奶奶!孙儿来看您啦!给您带了糖吃,爹爹给孙儿买了好多呢,孙儿想着皇奶奶爱吃甜的,都给您留着呢!孙儿都带来了……” 凉月偷偷扒开个门缝儿,太后正对佛像敲着木鱼,背对着凉月,好像没听见。 凉月把怀里的小包裹放在门口,又可怜巴巴地冲着太后哭诉:“皇奶奶,您看看孙儿好不好?您都不知道,孙儿要不是命大,这次差点儿就见不着皇奶奶了!” 第43章 妖里妖气都没有 说着,凉月就轻轻啜泣起来, 哎呦这要哭到什么时候呀!老太太心真狠! 凉月故意哭得大点声,又断断续续地说:“皇奶奶不在,宫宴也没意思,那些官家小姐姐们,就知道黏着小皇帝,都不陪我玩儿,还背后说孙儿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就算爹爹是摄政王又怎么样,又矮又笨,做不了大家闺秀……呜呜……” 桃核儿在最后一排听着,脸蛋儿都烫了,她都替他家主子羞得慌。 姑娘,这话好像都说反了吧?是你说这些官家小姐一个个弱柳扶风、扭扭捏捏、矫揉造作、虚伪绿茶的,硬逼着人家三九天陪你滑冰,三伏天陪你爬树的! “昨儿个孙儿还被抓走了,大象那么大的石头朝着孙儿砸过来,孙儿差点儿就见不到皇奶奶啦……” “哗啦!” 门被拉开了,太后手握佛珠,只扫了屋外众人一眼,就俯身把凉月抱了起来。 “怎么回事儿?哀家的公主长得水灵灵的,怎么就挨欺负了?谁给哀家的公主气受了?谁敢伤她!” 凉月不是公主,但自小太后都这么唤她。 太后拍了拍凉月的背,白了眼跪得端正的疯王:“你一个堂堂的摄政王,连自己的女儿的都护不住,还能干点儿什么!” 疯王赶紧认错:“母后教训的是,是儿臣无能。” “哼!” 太后甩袖转身,门却没关,她哄着怀里的凉月,“哀家的小公主,不哭了啊,皇奶奶也想你,皇奶奶日日在佛前祷告,求佛祖保佑凉月健健康康的。” 太后又回头瞪了眼疯王:“还不进来!要哀家请你吗?过来抱着你闺女,再有个什么闪失,哀家就把她留在身边,叫你一辈子都见不着!” “是。” 疯王瞧见闺女偷偷冲着自己吐舌头,长舒了口气。 疯王赶紧起身,接过太后怀里的凉月。 凉月却滑下疯爹的怀抱,两只小手一手一个,捂着疯王的膝盖轻轻地揉。 你不心疼你儿子,我还心疼我爹呢! 太后冲着外面的人道:“都各忙各的去,佛门清净之地,别在这碍眼。” “还有你!”太后指向已经两腿发麻的小皇帝,“怎么?要哀家亲自去扶你不成?” 小皇帝松了口气,被宫人们掺起来,也跟着进了屋。 凉月捡了张厚蒲团给疯爹,自己找了张小的,她坐在太后身边,把糖纸剥了,往太后嘴里塞了颗糖。 “皇奶奶,甜吗?” “嗯,孙儿给的,能不甜吗?” 太后挽着小孙女儿,笑盈盈的。 凉月打量着太后的头发,只插了一根木簪,但是打理得干净整齐,只是她还不到五十岁,头发却全白了,就在疯爹逼宫的那一夜。 “哀家在此带发修行,就是不想被人打扰,哀家也不想见你们,若不是凉月哀家还牵挂着,你们爱跪到什么时候哀家才不管,就是把骨头跪碎了,也是你们活该。” 太后吃斋念佛,说话依旧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太后,是一点儿不给人留情面。 凉月赶紧着急地说:“皇奶奶,求求你别让爹爹跪了,孙儿没有娘亲,若是爹爹再有个三长两短,孙儿……” 说着,豆大的泪珠就落在抬头的手背上,太后赶紧为她擦眼泪。 “爹爹也不想带这么多人,可是昨日走到半路遇到了刺客,凉月吓得一夜都没睡安生,现在想想还一身冷汗……” “苦了哀家的公主了,不哭了啊……” 眼见着凉月演戏的小皇帝眼睛辣得疼。 眼泪说来就来,小表情拿捏地这么精准,将来嫁到谁家去,都是一霸。 疯王不觉得稀奇,怎么瞅怎么觉得可爱。 “你在外面得罪了谁,惹出多大的乱子哀家都不管,可谁若是伤了哀家唯一的孙女儿,哀家就是死,也不会原谅你!” 太后总是喜欢对着疯爹放狠话,可她终究没有落发为尼,斩断三千烦恼丝。 “是,母后教训的是,儿臣谨记。” 凉月瞧疯爹这低三下四的样子着实不习惯,连忙搂上太后的胳膊,给疯爹赚面子。 “皇奶奶,爹爹待孙女儿可好呢!不管朝中事务多忙,爹爹每日都会来看孙女儿,您看看,我又胖了不少呢。” 太后捏了下凉月的小脸儿,笑盈盈地说:“是胖了点儿,就是这小眼窝儿有点黑,是不是睡得不好?” 太后目光随即扫到小皇帝身上,道:“皇帝这孩子养得倒是白白胖胖的,好像一点儿没累着!王爷可不要顾此失彼,疏忽了自家闺女。” 小皇帝涔了把汗,你孙女气色不好又不是我害的。后妈就是爱挑刺儿,可小皇帝必须得忍着。 “母后所言极是,待回宫,朕便着人给凉月送去些上好的补品。” 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就忍了吧。 太后把皇帝和王爷东一句、西一句的怼够了,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疯王冲着凉月招了招手,凉月便走了过去,对疯爹耳语道: “爹爹,您和皇奶奶继续费脑筋吧。我饿了,带顾蛐蛐儿找食儿去。” 疯爹把闺女的衣裳整理好,拍了拍她的肩膀,点了点头:“去吧,不许乱跑。” 后面四个字说得一字一顿,是关心更是警告。 凉月嘿嘿笑了两声,不乱跑,怎么可能呢? 凉月拉着小皇帝出了屋,就松开了小皇帝,一副嫌弃地催促道:“去找你的糖水儿哥哥去!我和桃核儿找吃的去。” “朕也饿了,朕和你一起去!” 小皇帝跟在凉月后面,可凉月却拉着桃核儿跑得飞快。 “不带你,你太能吃啦!” 凉月摆摆手,没一会儿就跑出了回廊。 “姑娘,您今日怎么不带皇帝玩儿了?” 当然不能带了,皇帝都有龙气护体,有他在,妖敢出来吗? 天色渐渐暗下来,凉月拉着桃核儿靠着一棵老树下,她盘膝而坐,缓缓闭眼,试探着周围动静。 “不是吧,姑娘,您怎么又困了?” 凉月没理会,用通感感受着妖气。 玄晖是不是情报有误,为什么她什么都没感觉到呢? “不会呀?” 凉月缓缓睁眼,该不会是小皇帝的王霸之气太强了,妖见了都搬家了吧? 凉月努努嘴,抬头看到了光秃秃的树。 “咦?” “怎么了,姑娘?” 凉月转过身,看着身前的老树,又用手指戳了戳。 “怪了!桃核儿,咱们去年来的时候,这棵树是不是还结杏子来着?” 第44章 谁家鬼没拴住 咱们去年来的时候,这棵树是不是还结杏子来着?” 桃核儿仔细看了看树,又看了看周围环境:“对,姑娘。是这棵树,您还爬到树上,一边摘一边吃,结果晚上肚子疼得睡不着,王爷还说咋没把您大板牙酸掉呢!” “是啊……” 凉月又用手指抠了抠干巴巴的树皮,怎么才一年,就死得透透儿的了? 凉月嗅了嗅,确实没妖味儿。 “桃核儿,你去问问这里的尼姑,这树是什么时候枯的,怎么枯的?” “姑娘,那边儿就有个老尼姑,我去问问。” 桃核儿上前去问,凉月也缓步跟了上去。 老尼姑看上去八、九岁了,步履蹒跚,身材佝偻,还不及手里的扫把高,她重复着扫地的动作,扫得跟鸡爪子划拉的一样,根本就是在这儿滥竽充数、混吃等死的。 “老奶奶……” 桃核儿唤了三、五声,老尼姑才听见,缓慢地转身,用扫把当拐杖,撑着身子,混浊的眼找了半天,才定在桃核儿身上。 “老奶奶,您在这寺里多少年了?” 桃核儿拉着老奶奶坐在台阶上,凉月也跟着坐一块儿。 老尼姑叹了口气,道:“我呀!可比你们老多喽!” 桃核儿想,这不是废话吗?再说我也没问这个呀! 老尼姑指了指那棵树,说:“有这棵树的时候,就有我喽!” “那您知道这棵树为什么枯掉了吗?为什么枯了呢?” 老尼姑麻木地摇了摇头:“不记得喽!老了,记性不好呦!” “咳……”凉月被口水呛住了,敢情还遇到个阿尔兹海默症患者。 算了,问别人吧。 晚饭后,凉月和桃核儿往后院走,她想给太后和疯爹做份点心,顺便再和稀泥,叫这母子俩早日解开隔阂,免得每年她都要当一次敲门砖。 “姑娘,您先歇会儿,奴婢先去打水。” 凉月坐在门槛上吃馍,斋饭没油水,她又饿了。 凉月心里还在惦记那颗枯树,才吃了两口,还没往下咽,就被一声尖利的惨叫惊得差点噎死! 循声跑过去,只见桃核儿跌在地上,两腿儿直往后蹬,水缸盖儿咕噜噜地滚到凉月脚边。 “桃核儿!” 凉月过去扶桃核儿,桃核儿此刻的脸惨白如纸,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 “姑娘!快跑!那……那缸里……有个人!” 凉月噤声,偷偷掏了张符出来藏在袖中,缓步朝着水缸而去,脚却被突然拉住,吓得凉月打了个哆嗦。 “姑娘,危险!别去!” 凉月呼了口气,回头看,是桃核儿挂在自己腿上呢! “没事儿!我就去看看!” 凉月把脚抽出来,走到水缸前往里面瞧,扒着水缸沿,踮脚往里面看。 此刻天已经昏暗下来,只有厨房里点着烛火,借着这么点儿光,凉月只看到黑漆漆的一片水,还微微发着点儿亮。 “什么都没有,你是不是眼花了?” 退回到桃核儿身边,凉月搀着凉月站了起来。 “可能是树影子,再加上天黑,没事儿。” 凉月安慰桃核儿,凉月拍了拍桃核儿身上的灰,可桃核儿却把眼睛瞪得更大了,指着凉月身后:“那……那……那……鬼呀!” 然后桃核儿就白眼一翻,仰面倒了下去。 “哎?” 凉月抓着桃核儿的胳膊,也被她带得一个趔趄,栽在桃核儿身上,可眼睛的余光却看到头顶一道红光闪过。 那红光正好落在凉月面前,那是一条红色的纱裙,裙子很长,凉月没有找到她的脚,可她阴冷得毫无生气。 不管是什么,反正不干净,凉月甩出两道符,然后立刻揪着桃核儿往后撤了十几米。 视线开阔了,凉月才看清,这不是长发阿飘吗?身着红裳,手指比脸都长,手已经青了。 “你不是只妖,是鬼,还是个冤魂厉鬼!” 凉月把桃核儿靠墙放好,这才面对着朝她飘过来的鬼说道。 “可这里是寺庙,有佛祖震着,你怎么可能在这儿蜗居的?” 女鬼转了转脖子,一道黑色的咒印显了出来,凉月明了,是有人在操控她。 “你是被人放到这儿来的?而且刚放进来的,是为了杀我吗?” 凉月咽了下口水,她从来没有与鬼打过交道,没有经验。 女鬼完全听不懂凉月在说什么,说话间,她已经伸长了手飞过来了。 凉月旋身躲过,一股脑儿地把袖中的符咒都撒了出去。 这些都是除妖的符,也不知对鬼有没有用。 “治你应该用什么?黑驴蹄子还是黑狗血?” 符撒了出去,凉月瞧见女鬼动作果然迟缓了些,但并未伤及根本。 慈方庵的后院厨房离禅房甚远,刚才桃核儿喊了两嗓子,都没召开一个人,凉月倒也不担心伤及无辜。 之前有突发情况,师父和玄晖都会来,这次救兵也怎么还不来? 凉月躲过了女鬼的两次攻击,妖主的咒印照在女鬼身上,却不知为何,竟都被反弹了回来。 凉月被追进了厨房里,烛火也灭了,凉月从案上摸了把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掌,她的血既然可以封印大bss,驱赶一个女鬼应该也不是啥难事儿。 女鬼戾气很重,步步杀着,刚才被咒印刺激到了,现在像饿虎扑食似的,朝着凉月张牙舞爪地冲了过来,凉月把血洒了出去。 “嗷……” 血洒到了女鬼脸上,女鬼捂着脸痛苦地哀嚎着,凉月也不吝啬,又洒了两下。 顿时,女鬼浑身上下都燃起蓝色的火,不过须臾,就烧得连渣都不剩。 凉月一屁股坐在地上,干呕了一阵,才感觉自己会喘气了。 这女鬼道行应该不深,不然她今天小命就不保了。 “凉月!” 这声音是,白洞庭?! 一盏灯笼照进来,进来的白衣少年被一地狼藉吓得一愣。 他看到瘫在地上的凉月,粉色的衣裙上沾着红色的斑点,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凉月!”白糖水快步走过来,捂住了凉月的胳膊。 “嘶!” 凉月低头一瞧,刚才精神太紧张了,她手臂被抓伤了,都不知道。 “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白洞庭警觉地望向四周,“可是有刺客?” 凉月摇头:“有一只花狸子来偷吃的,我正好撞见,就去撵它……” “你的手流血了!” 白糖水抓起凉月的左手,同时也瞧见了地上那把带血的菜刀。 第45章 白糖水的记忆 凉月见瞒不过,只好一哭二闹了,眼泪苏苏苏地往下掉,然后开嗓哭了起来:“哇……我也不知道……爹爹要是知道了,我就惨了,再也不能出去玩儿啦,也见不着你们啦……呜呜呜……” 白洞庭看着把小脸儿哭红的小郡主,这和平时的她,反差有点儿大呀! 但他没有多想,他撕下衣摆的一角,为凉月简单地包扎了伤口,拉起她的胳膊,放到自己的脖子后面。 “你先别哭,我偷偷背你回去,躲着守卫走,不会被人发现的。” “嗯……”凉月吧嗒吧嗒地落眼泪,开闸放水太突然,有点收不住了。 把凉月背到外面,白洞庭才注意到晕倒在墙根儿的桃核儿,微微皱了下眉毛,冲着跟他同来的士兵说:“你把她带回去。” “是,二少爷。” 这人称呼白洞庭是二少爷,那应该是白家自己人了。 这样最好。 白糖水轻功了得,带凉月回了自己的禅房,凉月也不哭了,任白糖水找来药和纱布给自己包扎。 他那些药对女鬼的抓伤可不管用,凉月刚才趁着白糖水找药的功夫已经偷偷吃了师父提前配好的药,所以现在也就是装装样子。 “凉月,你忍着点儿,我是个粗人,下手可能重,但我尽量轻一点儿,你要是疼,就……” 白糖水找了半天,最后贡献了自己的胳膊,让凉月咬住。 凉月看着人家少爷纤尘不染的衣裳,心说还是算了吧。 “不疼,我不哭。” 凉月抽噎了两声,她现在不仅仅疼,更大的感触是恐惧。 和妖比起来,鬼真是太恶心了。 妖族与鬼族好像没什么业务往来吧?不说老死不相往来,起码应该算是各自为政才对。这次驱使女鬼来杀她的人,又是何方神圣呢? 凉月猛然想起,自己做了妖主好几年了,其实对三界毫无认知。 “凉月。” 抽回了思绪,白糖水已经把伤口包好了,他递来了一杯茶,坐到了凉月身边。 “你的手这样,怕是瞒不过王爷的法眼。” 凉月抬起手,别说白糖水挺有做男护士的潜质,包的真像样儿! “能瞒一时是一时,疯爹今晚儿会留在皇奶奶那里,今年应该也不例外。” 白洞庭愣了下,又笑言:“凉月,你才六岁,记性可真好。” 凉月自知自己说错了话,她看来是被吓得迷糊了。 她下了榻四下去寻:“桃核儿呢?她都被吓晕了!” “她没事,我着人给她煎了药,镇静安神,明日一早便醒了。” 白洞庭安排得还挺明白。 “谢谢哈……” 凉月把披风递还给白糖水:“我回去了。” 白洞庭却又把披风给凉月披上了,说:“掩耳耳目,我送你回去。” “嗯,谢谢。” 白洞庭黑黝黝的眼睛弯成了两条线,他说:“无需言谢。” 白洞庭背起凉月,又道:“今夜你安心睡,我会守在房顶,甭管豺狼虎豹,谁也进不来。” “好,谢谢。” 除了谢谢,凉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这一夜,白糖水居然真的守在房顶,凉月睡得很沉,失眠的是白洞庭。 白洞庭跟着他哥哥自小在军营里长大,这伤口是不是花狸子抓伤的,他一眼就看得准。 可这伤也不是利器所伤,凉月为何要撒谎,偏袒一只野兽呢? 他第一次见到凉月,是在自己家里的密室。 之前听闻瑞王在北安城葬身火海,大哥把自己关在这间密室里喝了一顿大酒,还亲手刻了灵牌给瑞王。 当瑞王完好无损地站在密室里,白洞庭平生第一次见到兄长眼眶里沾满了泪水。 比起共谋大业,白洞庭对瑞王始终抱着的娃娃更感兴趣,二人商议大事几个时辰,他的肚子都咕咕叫了,可这娃娃却不哭不闹,只瞪着大眼睛看着瑞王,她可能也是饿的,瞧她把小手都啃红了。 寒冬腊月里,小娃娃没有穿棉衣,只裹了张小单被子。密室里没有点炭炉子,他呆久了鼻子尖都冻得痛,这孩子挨冻还能这么安静地呆着。 突然,小娃娃突然转过头,看向了他,按说这么小的孩子看人应该没有什么目的性,就算有,目光也应当很单纯,可是这个小娃娃看他的眼神,不是懵懂,不是好奇,更像是教书先生在看自己的学生,总之里面的情绪,特别丰富。 后来更叫白洞庭惊奇的是,在将军府里那些日子,他就没听到过小娃娃一声哭声,要不是她还会发出咿咿呀呀的动静,偶尔蹦出几句含糊不清的话,白洞庭甚至怀疑她是不是个哑巴。 而今日之事,更叫白洞庭感觉到这个小娃娃身上的与众不同,不,准确点说,应该是可疑。 之前的无故失踪,王爷并没有深究,已是十分稀奇。 今日他是看到有道不寻常的亮光闪过,才朝后院而去,却又看到了凉月。 再联想到昨日队伍遇袭的事情…… 白洞庭彻夜都在琢磨最近发生的事,似乎件件都关系到了凉月。 没有一而再再而三的巧合,如果有,那便是事出有因。 早膳凉月叫桃核儿端进禅房里吃的,桃核儿被吓得一惊一乍的,凉月与她说她是看花了眼,她也不信。 没法子,凉月只好施了点儿小法术,抹去了她昨晚的记忆,这才恢复正常。 “都怪奴婢,没赶走花狸子,自己还摔晕了,害得姑娘受了伤,多亏了小白将军呀!” 桃核儿露出一脸崇拜的表情,可立刻又颓丧起来,她绞着帕子,又担心起来:“姑娘没去用膳,王爷一会儿肯定来,若是看到姑娘的伤口,可怎么办!奴婢小脑袋马上就要搬家啦!” “不会!你脖子结实着呢!放心吧!有我保你呢!” 凉月还得给桃核儿吃一颗定心丸。 “瞒是瞒不过去的,我若是一会儿再不去给皇奶奶请安,疯爹肯定亲自来揪我啦!所以我还是自投罗网,坦白从宽的好。” 凉月把受伤的手举起来,叹了口气,其实伤口已经痊愈了,毕竟她有自愈能力。可是因为她受伤这事儿被白洞庭知道了,那就只能裹上布巾装装样子了。 “哦!对了!” 桃核儿从腰间拿出一个药瓶,放到桌上:“这是刚才小白将军亲自送过来的,还特意交代一日两次,饭前服用。姑娘,奴婢觉得小白将军挺好的……” 第46章 老尼姑就是妖 “那我叫疯爹认你做闺女,把你嫁过去。反正当初只说是娶瑞王女儿,又没说是不是亲生的。” 凉月话音刚落,桃核儿就把凉月的衣裳丢给她:“姑娘你也太欺负人了!我不伺候了!” 凉月自己捡起衣裳收拾:“谁再给我乱点鸳鸯谱,我就把谁嫁出去!” 桃核儿也不会真罢工,又过去给凉月打理。 “姑娘真是不识好人心!” 凉月摇头:“要是没有白洞庭唐突提亲那事儿的话,我还没想过离他远一点。大白将军净会给弟弟出馊主意,也就是他们白家吧,换个别家,疯爹早就抄家了。” 桃核儿也表示赞同:“白将军是还不了解姑娘的性子,咱们姑娘得顺毛摸。” 凉月不反驳,她知道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还有一件事儿,姑娘,那棵树的事儿,奴婢帮你问明白了。” “快说说。”凉月精神为之一振,总算有件好事情。 桃核儿清了清嗓子,开始讲故事。 “奴婢觉得别人都不靠谱,所以直接去问了庵里的主持,听她老人家说,那棵杏树打从建庵之时就存在了,所以这棵树有百年之久了。” 凉月打断了桃核儿的故事:“杏树能活百年?成精了吧?” 桃核儿点头:“奴婢也这么以为的,可是主持寺里这么多年没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儿,大家也只当是这块山头风水好,才长得好呢。” “呵呵,心可真大。” “嗨!毕竟都是出家人,不都认为万物皆有灵吗?” 凉月也认可了这个说法。 “可就在去年冬天,发生了一件怪事儿,那天天降大雪,大雪连山路都封了,就在那个晚上,有个小尼姑起夜时看到那棵杏树居然开花了,满树都是粉白色的杏花,和着雪花飘飘洒洒了一地呢!当时小尼姑迷迷糊糊的,以为自己做梦了。可是第二天杏树就彻底干枯了,今年也没有再开花结果。” 凉月仔细听着桃核儿的话,小尼姑应该不是做梦,这杏树也确实成了精,她可真是粗心,去年她来时,竟然没发现这一点。 可如今树枯了,修炼成精的树妖也不知所踪,她要上哪儿去捉妖呢? 桃核儿替凉月把案上东西收拾了,回身的时候,又跺了下脚:“待我再看到那个糊涂老尼的,还吹什么牛来着,那棵树多大,她就多大了。分明就是看咱们是小孩儿好骗!” 老尼? 凉月想起来了,那个扫地的老尼姑确实如此说过。 “如果她不是得了老年痴呆,她说的又是实话呢?” 凉月做了个设想,然后立刻后悔地捶了下自己的脑子,她是能力退化了还是脑子不好使了? 她有可能就是杏树妖呀! 可是她身上一丁点儿妖味儿都没有,她是怎么做到的? “走!” 反正也想不明白,不如就去看看。 凉月推开门,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哎呦!小侄女,干什么去火急火燎的!” 凉月劲大了,小皇帝被撞得一屁股坐地上,他身后的宫人都没来得及扶一下。 “咦?你的手怎么了?” 这家伙眼睛真尖! “不小心划到了。” 凉月把受伤的手背过去,用没受伤的手拉小皇帝起来。 “你有事吗?我要出去。” 凉月有点急,她现在迫切地想找到那个老尼。 小皇帝抚了抚头冠,有点恼了:“朕就这么不受待见吗?你们都把朕拒之门外,朕哪里做错了!” 凉月挑了下眉,好大的脾气呀!平时见她不是都挺怂的吗? “我们?还有谁?” 凉月问,小皇帝却不说了。 “哦,我知道了!疯爹和皇奶奶唠家常,白糖水儿又要负责庵内防务。没人有功夫搭理你,是吧?” 凉月掐了下小皇帝的脸蛋,他赌气地把脸转了过去。 “你是皇帝,谁敢不待见你呀!” 凉月拉着小皇帝,得给他哄好了才行,“我闲着,我待见你。” “你不是要出去吗?”小皇帝推了凉月一把。 “疼!你下手能轻点儿吗?我比你小!” 吼归吼,凶归凶,谁也不记仇。 凉月扯着小皇帝的袖子往杏树所在的院子去,她现在心里有几个想法,得需要证实一下。 院子里,白糖水和几个官兵正端详着那棵杏树。 “这树被雷劈了吗?怎么拦腰折断了?” 小皇帝嘴快,一进门就指着那棵树道:“往年这树上的杏子可好吃了,什么时候枯死了?” 白糖水指着树折断之处说:“没有惊雷,断口处也不是雷劈所制。” 凉月也瞧见了,断口极为整齐,分明是被利器砍断的。 联想到昨夜突然袭击自己的女鬼,凉月突然有种被人窥视一切,被人操纵的紧张感。 “咦?那个扫地的老尼呢?” 桃核儿四下扫了两眼,没发现老尼。 “哪有扫地老尼?我们庵里年纪最长的便是主持,其余都和贫尼年纪相仿的!” 一个围观的小尼姑插嘴道。 桃核儿眨巴了两下眼睛,挠了挠头:“怎么会没有呢!我们还……” “可惜了这百年的老树。” 凉月打断了桃核儿的话,回头冲她努努嘴,示意她别说了。 再说,再说桃核儿又要大叫:“见鬼啦!” “一棵枯树有什么好看的,小凉月,我们走吧。” 小皇帝过来拉凉月,却没抓住,凉月走到树下,地上除了掉落的树皮枯枝就是灰尘,似乎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就在凉月想放弃之时,一抹金色刺进了眼睛,剥开一块干瘪的树皮,下面竟然藏着一颗金豆子。 金豆子有豌豆粒那么大,光滑圆润,凉月又用手拨弄了几下,没别的东西了。 “小侄女,你捡到什么好东西了?” 凉月把金豆子放在手心,亮给众人看。 “嗨!没什么稀罕的。这东西朕宫里有一箱子,你要全送你。” “好呀!”有钱不赚谁也不是傻子。 “姑娘!” 这时候,半曲冲进院子里,他却是直奔凉月而来。 半曲急匆匆地,甚至有一点喘,可他走到众人面前时,又刻意地收起了面上的急促。 “姑娘,王爷要您过去。” 凉月看出半曲神色焦急,便拉着桃核儿说:“你们破案吧,我们先走啦!” 说着便跑走了。 “小侄女,等等朕!” 今天的小皇帝成了狗皮膏药,跟定凉月了。 庵里不大,凉月连头发都没有跑乱,就到了太后的禅房外。 “姑娘赶紧进去吧。” 第47章 疯子中毒了 半曲拉开门,凉月走了进去,他却把小皇帝拦在了外面。 “陛下,您不便进去。” 然后便迅速把门拉上了。 小皇帝瞪着眼,指了指禅房内,又指了指自己。 半曲用身子挡住门口,冲着小皇帝拱手:“陛下,王爷不许除郡主之外的人进去。” 小皇帝委屈地吸吸鼻子,都姓顾,可他顾璨就是个外人。 凉月两脚刚站定,就被一只大手拉住,那人另一只手则捂住了凉月的嘴。 疯爹? 凉月抬眼,看见疯爹面色凝重,眼睛肿着,眼窝还有些发青,他的嘴唇则是紫黑色的,这是……中毒了! “嘘!不要惊慌!” 凉月连点了三下头,疯爹才松开了手。 “爹爹,你怎么中毒了!” 凉月一把抓住疯王收回去的手,他的十指指甲已经黑了。 “你的手怎么了?” 疯王抓起凉月打着纱布的手,眼睛的红色又深了些。 “没事,不小心,已经痊愈了。” 凉月把手抽了回去,他看了看疯爹,总觉得疯爹的脸,好像有点不一样。 “不可声张,爹没事,你快去看看太后。” “怎么会没事?” 凉月走了进去,见太后双目紧闭躺在床上,症状也和疯爹一样。 “太医呢?” 凉月问了个蠢问题,疯爹已经说了不可声张了。 “你看!” 疯王抓起太后的手,将衣袖拉起,凉月抽了口凉气,太后的身上竟然长出了黑色的长毛,就像动物一样。 凉月终于知道疯爹哪里不一样了,一夜而已,他的胡子长得太长了。 凉月拉起疯王的胳膊,还好,只是长了薄薄一层。 “这是妖毒,太医来了也没用。” 凉月说着,从腰间掏了一瓶药,交给疯爹。 “你们中的毒很深,特别是皇奶奶,没有武功,发病更快。这个药可以解妖毒,每两个时辰服用一次,寻常人服用三次之后,便可全部清除毒素。” 疯王服了药,身上的毛发立刻消失了,除了嘴唇还微微泛着紫色,其余都恢复了正常。 “皇奶奶怎么晕了?” “吓晕了。”疯王把药给太后服下,才说。 凉月又问:“爹爹一向行事谨慎,为何中毒?” 疯王却摇摇头,他把凉月拉到自己身前,抓住的受伤的手,解开布巾,看到她的手真的一道疤痕都没有,表情才缓解了一点。 “还打算瞒着?”疯王看凉月的眼睛,又深邃了些。 凉月咽了下口水,说:“之前我以为是偶然,现在看。确是冲着女儿来的。” 疯王本来已经放松下来的神情陡然又变得凶凛可怖。 凉月笑了笑,用另一只手把手腕上的手链摘了下来,戴在了疯王的手腕上。 “你要去哪儿?” “轻罗馆。” “我与你同去。” “不行。” 疯王抓住凉月的手,不肯松。 凉月叹了口气,说:“爹爹,传送符需要耗费大量的灵力,带两个人,我怕我有去无回。” 而且疯爹是人族,他去了也是添乱。 疯王这才松了手。 “我会在慈方庵外面设一个结界,但是我学艺不精,说实话如果真有妖族来攻,估计挺不了多久。如果真有大事,爹爹可以带着众人躲到佛祖脚下,这庵里的佛祖应该还是灵验的。” 顾怀酒十分沉默,脸上也没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爹爹放心,女儿一定会完好无损的回来。” “你哪一回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凉月无言,她这个妖主当得确实力不从心,熊心有余,能力不足。 疯王晃了晃手链,摸了摸凉月的头:“这个爹可以暂时替你保存,爹做不到安心等你回来,必须和你同去,不然我发了疯,你哪儿也去不了。” 疯王曾经问过自己无数遍,三万年才出一个的妖主,为何偏偏是自己的女儿? 他也曾想过叫女儿不用管什么天命,然而现在看来,她涉足已深,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 凉月抹了下眼角,才想哭一场再撒个娇就算了,可疯爹手里却多了个荷包,正是她用来装符咒的。 “疯爹……” “嗯?”顾怀酒正色,他以为闺女会继续与自己争辩。 可闺女只是拉住了他的一缕发,使劲儿地拽了下。 “你是小偷吗?” 凉月把头抵在顾怀酒肩头:“爹,让我歇一下,就一下。” “好。” 顾怀酒身子没动,手抚上了凉月的头。 “然后,我们一起活下去。”凉月说。 顾怀酒眉头缓缓舒缓开,轻声回应:“好。” 在凌国,轻罗馆遍布每个郡,花酿用它们当成打发时间,赚赚小钱,凉月则把它们当成自己与妖族的联络站。 本来到慈方庵只是收一只树妖,现在竟然遇到了个不好对付的,凉月掂量着自己搞不定,所以来找师父搬救兵。 一个闪身的功夫,凉月便到了当地郡的轻罗馆,馆里的掌柜都认识凉月,知道她的身份。 “掌柜的,我师父呢?” 凉月才一进门,就开门见山,她没有时间浪费。 掌柜是个二十岁出头的貌美少妇,看到凉月进来,先惊讶地“啊”了一声,然后才跃过柜台朝凉月走过来。 “我当是谁见面就叫师父呢!原来是您呀!” 少妇打着扇,一步一扭地摇了过来,她眼睛却没落在凉月身上,而是抱着凉月的疯王和他身后的半曲。 少妇舔了舔嘴唇,就像看到了什么好吃的。 凉月瞪了少妇一眼:“休打我爹爹的主意,我有正事儿。” 少妇愣了下,小妖主的爹,不就是凌国的摄政王顾怀酒? 原来人族也可以有长得这么美味又好看的男子。 凉月指了指少妇的裙角,提醒道:“收一收,收一收。” 少妇把棕青色的蛇尾收了起来,反问凉月:“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我感受不到师父的气息,他去哪儿了?” 凉月不想和这条蛇妖客套,她真有些急。 可蛇妖却不紧不慢:“哎呦这可就不妙了,您要是都找不着,那我们这些小喽啰,还不更抓瞎吗?” 凉月感觉后槽牙痛得一阵一阵的,她用舌头舔了舔,知道这又是个不待见自己的,便不多说什么,走就是了。 “等等!” 少妇又唤了声,凉月回头,看她扭着腰朝楼上走。 “我家主人这几日有个重要的宴会要参加,没个把月的,是回不来了。” 少妇用手指了指天,凉月明白为什么她探不出师父的所在了,天上她可窥探不着。 “出远门不告诉我一声,耽误事儿!” 第48章 法器还得自己买 “别急呀!”女子婀娜地往前踱着步子,“不过主人离开之前,特意嘱咐小的,说您一定会来找他的,到时候,叫我把这个交给您。” 女子推开门,疯王要迈步进去,却被拦下了。 “哎呦王爷,您和您那位侍从还是在门外等着吧,这间屋子,只有轻罗馆的主人能进。” 少女又把手搭在疯王肩上,道:“奴家在隔间为王爷备下了薄酒,王爷可愿赏脸,与奴家一舞?” 凉月松开疯爹的脖子:“爹爹,我一会儿就出来。她有毒,你离她远一点。” “小心,爹在这儿等你。” 就算是花酿,疯王依旧不放心,他家闺女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又没有自保的能力。 疯王把凉月放下来,凉月才一进门,房门便自动关上了。 花酿是制作幻境的高手,凉月足尖才刚点地,地板上便生出了一片碧绿青草,潺潺小溪从脚边流过,树木青山天空飞鸟都做得十分逼真宛如空中花园。 “师父!” 凉月唤了声,在溪水边,花酿正坐在一方石台上钓鱼。 “溪水这么浅,会有鱼吗?” 凉月沿着溪水往上走,花酿却腾出一只手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你想,便有。” 花酿轻声道。 凉月也小声回复:“那我想要一条鲈鱼,要肥一点儿。” 扑簌簌!鱼儿上钩了! 也只有在幻境里,才能于溪水中钓出鲈鱼吧? 花酿提着鲈鱼,丢到凉月怀里:“鲜美。” “谢师父。” 凉月知道这个花酿只是师父留给自己的幻影罢了,可她还是喜欢每次都和幻影聊一会儿。 “师父,我后悔了。” 凉月说,“你们不在,我又没有神器在手,连只女鬼都能欺负我。” “可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呀!” 花酿晃了晃鱼竿,鱼竿变成了一朵兰花,他把花递给了凉月。 “小戟不喜欢懦弱之人,不肯认主,你拿走也没有用。” “所以啊,没有金手指的我,为什么会成为妖主的呢?到底是谁定的呢?” 凉月耸耸肩,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没想用小戟,您赠我一件趁手的吧!” 花酿摇摇头:“不行呦!为师的法器,只卖不赠。” “师父小气死了!” “拿钱来吧!那疯子一年给你多少零花钱啊?600百两一张门票,不贵。” 凉月气不打一出来,把鱼丢回溪水里:“门票就600,一件法器还不得上万啊?” 花酿点点头:“要不就先记账上?不过,利息可多得很呢!你得抓多少妖能还得起呢? “为富不仁,我助你早起破产。” 他连呼吸都要算钱,凉月不敢多呆,连声说:“好好好!债多人不愁,不差多这一笔了。” 花酿咧开嘴笑了,笑得越来越夸张,笑得周遭景致都扭曲,凉月感觉脚下一空,手中的花突然变成了一把伞,张开的伞降慢了凉月的下坠速度,等双脚再沾地,凉月面前竟然是一座火山口。 火山口下,熔岩不停地翻滚着,灼热感扑面而来,凉月往后退了几步,她感觉身上的衣裳都快被撩着了。 “徒儿,这可是真火山口!你只有半柱香的时间,这火山口的熔浆就会喷出来把你烤成渣渣,你要做好决断哦!” 花酿的声音太头顶想起。 半柱香,太短了吧! 凉月瞧见,山口岩壁之上,确实插着各种兵器,刀枪剑戟一应俱全,凉月一时看得眼花缭乱。 “拔得出来,才算是认了这个主!”师父又喊道。 “选择恐惧症怎么办?” 而且,这些神器可多是大块头的,并不适合自己。 “愿者上钩,看得上我这个史上最菜的妖主的,就给个响动,其余闭嘴就是。” 凉月冲着那些神器喊道,回声回荡了几声之后,一片死寂。 “唉!人缘太差了。” 凉月揉了揉头发,时间紧迫,她不想白来一趟。 “既然你们都不愿意,我可就随便挑了啊!” 凉月飞身朝岩壁之下而去,炙热腾腾地扑在脸上,凉月看到了一个法器正泛着微弱的亮光。 可能刚才在火山口,被各种大型法器遮挡住了,凉月果断飞了过去,才握住一下,就被烫得松了手。 “你是成品吗?怎么不耐热?” 凉月只好犹豫了下,决定用那只受伤的手把它拔下来,总得留一只好手吃饭不是? 凉月伸手握住,强烈的灼痛烫得她整条胳膊都抽搐着。 脚下岩浆已经开始往上涌了,凉月一咬牙,用力一拔,就在拔出来的一瞬间,那法器便不再灼烫,而是沁着丝丝凉意,叫凉月的手得到了缓解。 凉月看着她拔出来的法器,说实话有些失望,还以为是刀剑,却不想只是一把匕首。 岩浆如洪流般冲了上来,没有时间再选第二件了,凉月飞出了火山口,看到岩浆吞噬了那些岩壁上的法器,又朝着自己脸上扑来。 “咚!” 凉月身子往后一仰,摔了个屁股蹲,定睛一看,哪还有什么火山口和岩浆,师父也早没了踪影,只有一间普通的房间。 可手里握着的东西发着蓝色的光,丝丝如冰的触感告知凉月那并不完全是幻觉。 “师父啊!您法力无边,直接给我不好吗?” 凉月看了看自己的手,若是被疯爹看到,又得惹出许多麻烦。 还是赶紧治好。 “可是这东西,真的好用吗?” 这把匕首刀身部分只有她的一只手大小,可她要对付的,可都是大块头的恶妖啊! “好像还不如锤子有用。” 话音刚落,匕首又发了光,变成了一只锤子。 “咦?这就是你的神奇之处?” 这东西有些满足自己的期待值了。 “那你能变成手枪吗?那样更顺手。” 过了会儿,锤子还是锤子。 看来这个世界没有的东西,它是变不出来的。 她又驾驭不了上一代妖主留下的那只戟,除了选这个,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凉月拉开门,疯爹和半曲都等在门口,而那少妇却不在。 “走吧。” 疯爹表情不大好,凉月瞧见半曲脸色也不好,他半边侧脸上还沾着点点唇脂的痕迹。 凉月点了点疯爹的脸颊:“该不会,那位小娘子,打算吃疯爹的豆腐?” “什么打算!呸!” 半曲用袖口使劲儿擦脸,一副嫌弃模样。 “长得不挺漂亮的吗?不比清莲姑娘差!” 凉月狡黠地笑着,看到疯爹扫了他一眼,却又不舍得发作的模样,便又有些小得意。 “接下来去哪儿?” 第49章 紫烟宫宫主 疯王捏了下凉月的小鼻子,把她的小得意捏了回去。 凉月从疯王怀里滑下去,自己去了柜台,冲着在那里假装算账的少妇歪着头笑笑,踮起脚把手搁在柜台上,放在她面前的是那颗她在杏树下捡到的金豆子。 “姐姐,请问你见过这么吗?” 少妇眉目抬起来,却是看向了疯王,她捂着自己的手腕儿道:“哎呀!好疼呀!真是好大的脾气,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呢!” 疯王冷笑了下,他陪同闺女来,可没打算牺牲色相获取信息。 凉月更不打算这样! “姐姐,吃人是不对的。” 凉月踢了柜台一脚,与她说,“不好啃,容易消化不良。” 少妇把算盘拿在手中胡乱地拨弄出响声来:“那怎么办呢?姐姐也是买卖人,姐姐不缺钱,姐姐就是胃口好。” 凉月看向疯爹身后的半曲,呵呵一笑:“半曲,要不,你……” “就这么定了!” 疯王退了一步,把半曲推了出去。 “主子!”半曲瞪大了眼睛,他想跑,职责又叫他必须站在这儿。 “啧!这个太瘦!”少妇似乎不大满意,“人家更愿意陪王爷小酌一杯呢!” “我还没死呢!” 小妖主的脸拉下来了。 少妇愣住,随即莞尔一笑。 “呦呵!只听说过妻管严,头一回见着对女儿唯命是从的!” 少妇嬉闹够了,才把金豆子用两指夹了起来,邪魅的眼睛看向凉月:“你欠我个人儿哦!” “这就是普通的金豆子,可又不是普通的金豆子,它呀!可是裹了血的!” “谁的血?”凉月问。 少妇没说话,只是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刚才的妩媚全部化成了恨意。 凉月微微蹙眉,她想错了?这东西不是妖的? “有个地方,叫紫烟宫,这金豆子是他们的犒赏,或者说,是酬劳。你这么小,能听懂吗?” 凉月心思一沉,她默默点头,紫烟宫,是个捉妖的机构或者组织。 “那个宫主,你没有见过,邪魅又变态又残忍,无耻到家。” “他是人吗?”凉月问。 少妇把那颗金豆子握在手中,攥成拳头的手跳出两根青筋,可见是有多么的恨。 “偏偏,他是人,不然!” “嗯,是人最好。” 是人她就打得过。 “他轻易不会现身的。” 少妇伸手,把金豆子还给了凉月,“不过他的手下,也够你消化一阵了。” 凉月用手指戳了戳那颗豆子,又看向少妇,她红艳的嘴角此刻微微下撇,看来她说的,并不是虚言。 “嘿嘿。”凉月冲着少妇笑了,“如此,正好。” 凉月转身离开。 “欸?” 少妇唤住了她,凉月回头,哪还有刚才嘿嘿笑的模样,她说:“多谢姐姐,还有事情吗?” 这个表情震慑住了少妇,当初主人说他找到的妖主是个人族,她以为这三万年的等待终究是一场空,可如今看到这娃娃眼里与她年龄不符的眼神时,直觉告诉她:主人是对的。 少妇把算盘往桌上一叩:“姐姐我有名字,叫我七七。” 七七四十九,凉月顿时脑补了一套99乘法表。 “好,改日我来还人哈!” 凉月拉着疯爹出了门,不知怎的,她突然有一种任重道远的感觉,似乎她这个妖主,也并非那么的百无一用。 疯王骑马,把凉月护在身前,他低头问:“回去吗?” 凉月摇头,她不知道。 师父和玄晖都不在,她拿不准。 若因为她是妖主,紫烟宫的人袭击自己是情有可原。 她现在搞不清楚,紫烟宫的人,毒害疯爹和太后是意欲何为? “紫烟宫宫主,我见过。”疯王突然道。 “啊?”凉月吃惊地抬头看疯爹,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事。 “何时何地?因何机缘?” 凉月有些焦急。 “十几年前,我比你大不了多少,某次宫宴上,先帝曾召见过他。” 凉月眨了眨眼睛,又抽了抽嘴角,问:“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疯王目光冰寒,却只说了句:“很丑的人。” 凉月抓住了缰绳,她心里更加不安了。 顾怀酒心疼地看着女儿,她思考问题的时候,比她受伤的时候,更显孤独。 疯王说:“我们回去!我觉得这次,你守株待兔就好。” 顾怀酒摸了摸闺女的头,把她的小脑袋揉了揉,全当她点头答应了。 好吧,如今在明处的是她。 凉月回头冲着身后马上的半曲道:“半曲,其实我刚才想说,要不你去帮她找几个人陪酒!” 半曲还微微泛红的耳朵颤了颤,见他家主子也回头看他,疯王说:“半曲也算风流潇洒了。” “不不不!”半曲连忙摆手,“主子,属下邋遢,半个月没沐浴了!” “哈哈哈……” 凉月笑了,半曲要是知道七七是条毒蛇,肯定会直接说自己身上有臭咸鱼味儿了。 慈方庵的夜,静得有些瘆人。 凉月坐在廊下,看着那棵断掉的杏树,发呆了许久,此刻的她,需要安静,静待那个人的到来。 今夜没有月光,星星也都掩了去,只有几团深浅不一的云把墨色的天空装饰地更加阴沉。 突然,一抹红色的影子落在了屋檐之上。 凉月咽了下口水,那只女鬼的事情之后,凉月看到红色便有些打怵。 红衣影子身边又落下来一个灰衣男子。 灰衣男人单膝跪着,对红衣影子说:“就是她!属下试探过,她灵力浑厚,身上妖气很盛,但属下调查过她的血亲,都是普通人族。” “你所谓的调查,就是给人下妖毒?那样会死人的!你一个捉妖师,会不懂?还是说,这便是你们紫烟宫的行事作风?” 凉月起身,手心却捏了把冷汗,没想到一次就来了俩。 而且打眼一瞧,那个穿着红色斗篷的人便不好对付。 灰衣男子看上去三十岁年纪上下,脸颊的胡子留得不长不短,却又不修边幅,凉月眼神落在他腰间的一个牛皮袋子,那里冒着黑气,正在往外鼓着。 “用恶鬼捉妖,你是脑积水了吗?” “少废话!你身上妖气笼罩,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趁你还是个娃娃,我今日就收了你!” 灰衣男子跳了下来,拔剑朝凉月刺去。 可她才奔到凉月身前六尺处,就被重重地弹了出去,凉月揉了揉有些酸疼的手,她写了一下午的符呢! 作为屏障挡住这个捉妖师,还是绰绰有余的! “哼!小把戏!” 第50章 只怪你过分善良 男人一个孩子面前折了面子,似乎有些恼。 男人扯开了牛皮袋的绳子,顿时,一股股黑云朝着凉月冲了过来,里面裹挟着几十只恶鬼,这些恶鬼怨念极深,他们用带着长指甲的手撕扯着,身上的煞气像一把把刀子一样切割着凉月设置的屏障,比昨日袭击她的那个厉害多了。 很快,她设置的屏障就被恶鬼撕开了一个口子,随即整个屏障都碎裂开来,这些得了势的恶鬼像是看到了什么美味一般,舌头伸得老长,朝着凉月扑了过来,他们撕咬着、啃噬着,可凉月却毫无反应,甚至不反抗,很快就没了动静。 灰衣男子大喜,冲着房上的红衣人作揖,似乎想得到那人的夸奖。 可红衣人却发出一丝不屑的声音,一个幽幽柔柔的女声响起来:“杀她?你还不配。” “什么?” 就在这时候,灰衣男子眼前的房屋扭曲起来,只听一声“砰”地爆炸声,灰衣男子回头看,他饲养的那些恶鬼竟然被炸得魂飞魄散。 “这是怎么回事?” 灰衣男子抬头时,却见他的上司已经高高升至半空,而自己周遭所有景物,包括头顶的天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它们像一张巨大的口袋,把男人包住,并迅速扎好了口子,只留下男人的脑袋还露在外面。 “可恶!放开!” 男人想用剑劈开,却发现自己的剑早不知哪里去了。 “你在找它吗?” 男人抬头,看到黑色的天上显出一颗白色的光点,光点越来越近,最后落在了自己面前。 凉月手里握着男人的剑,耍了两下,砍掉了男人的头冠:“不算锋利,看来你只忙着赚钱,都不记得保养它。” “刚才是幻术?” “是呀!怎么样?被套在袋子里的感觉,如何?” 凉月扫了眼那个穿着红斗篷的女人,见她冷眼旁观没有插手的意思,便耷拉下剑,划过一块块青砖,走到那棵断了的杏树边。 “慈方庵人杰地灵,她吸收天地精华又日日受诵经之声滋养,早已经褪了妖性,只要渡过了天劫,便可飞升。可你却在她灵力最虚弱之时,将她斩杀,灵根尽损,魂飞魄散。” 凉月抚着那断掉的树干,说不出的惋惜,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妖册之外,看到活的褪下妖性的妖族,却被这男人生生毁去了。 “说什么鬼话!妖就是妖!是妖就该死!” “不是吧?”凉月反问,提着一个钱袋子晃了晃,那是这个男人的。 凉月把它翻了个儿,整袋子的金豆子噼里啪啦撒了一地。 “是为了钱吧?” 男人哈哈大笑:“是又如何?杀妖不犯法吧?我也得活着吧?赚钱有什么错?没有钱,连口干净的水都喝不到……” “因为杀人犯法,所以杀妖,这样即可以赚钱,又没有愧疚感,而且酬劳颇丰,赚一年顶得上普通杀手赚十年的价钱?” “说的好有道理。”凉月低低地笑了,“我竟然无力反驳,好像世人都是这么想的,世人觉得对,那就是对的,就是道理。” 笑着笑着,那双晶莹的眼便晦暗下来,她手中咒文闪出明亮的光:“可是妖界有妖判,是非对错,自有妖判评判,你算什么东西!” 男人拧了拧脖子:“妖就是妖,所有的妖,都该死!” “至少她不是!”凉月指着那棵枯树。 凉月摊开手,一道光照在了男人的眼睛里。 “这是什么?” 男人眼前流光一转,显出一道道影像来:一个五、六岁的少年,在一座山上,种了一棵杏树。男孩儿的家就在山里,他随父母住在这里,这里人口不多,许是寂寞吧,便种了这么一棵杏树。 杏树陪着男孩儿一天天长高,等到男孩儿终于赶不上杏树高时,杏子已经结了一年又一年。 酸酸甜甜的杏子伴随着十年寒窗,少年要进京赶考,临行时他在树下赋诗一首,自此那杏树,便有了心。 少年一举高中,千里赴任,接走了父母,带不走那棵杏树,他也没想着要带走,可是对于一棵树来说,他给了她生存的土壤,她怀着这份恩情,目送少年离开。 很多年之后,城里大户为积德行善,在此处修了慈方庵,整整百年,这棵树默默地修炼自己,终于可以化成人形。 天花乱坠的山下,她从来没有下去过,她喜欢安静地在此生活,她觉得秋日里疯狂囤积食物却有些健忘的松鼠太可爱了,林中的百灵叫声也比山下的人声吆喝动听,她最喜欢的,是听小尼姑们诵经,不急不缓,单调却虔诚。 小尼姑偷懒的时候,她会替她们打扫庭院,到了夏天,她结出的果子是小尼姑们最新鲜的水果。 在细细碎碎的诵经声中,她沉沉睡去,她甚至没有去照过镜子,看一眼自己长得有多么美貌,她只想这样简简单单的生活,她不觉得自己和那些小尼姑有什么区别,她觉得自己也可以做一个人。 然而这一切,都在去年的冬夜,戛然而止。 雪下得好大,她拿着扫帚去清理雪道,却看到了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灰衣,趴在雪地里,血染白雪。 她将这人扶起,却惊呆了。 是他呀!金榜题名的状元郎呀! 不,他不是了。 人会老,会死。他们只是长得一模一样。 她来不及多想,因为他受伤了,伤情很重,五脏俱损,筋脉尽断,人已经凉了。 不知为什么,她竟然哭了。 她此生,第一次哭,便是在此刻。 她读懂了自己心底的情绪,她着急,心切,难受,她想救他。 即使他可能与少年无关,但她突然就很想救,是报恩吗?或许是吧?亦或者,只是因为她善良吧! 百年修为,一夜间化为乌有,她满头银发,满脸皱纹,她知道,除了死,没有别的在等待她了。 流光回转,男人眼前,又回归到黑暗,他看到了凉月,也看到了那棵被他砍断的树。 “多么可惜,她连名字,都没有。” 凉月抚摸着杏树被砍断处,她死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呢? 她一定,很后悔吧。 但灰衣人看了这一切,却随即嗤笑道:“小娃娃,你可真能耐!长根舌头都不知道怎么用了是吧?你爹娘怎么教出你这么个胡编乱造的臭丫头!你编出这么荒唐的故事,想骗谁?这么大的幻境你都造的出来,何况区区一句瞎话?” 第51章 我是个大麻烦 “你不愿承认,还是不愿面对现实?把你从鬼门关救回来的人,你却亲手杀了她,仅仅因为她心善,她想报恩。” 凉月叹了口气,再睁眼时,眼里满是狠绝。 “你不是那少年,你这样的人,种不活这么好的一棵树。” 凉月步步朝着灰衣人走过去,手里握着匕首。 “你到底是谁?你这个娃娃,不,你根本就不像个娃娃!” 男人挣扎着,凉月却将口袋一点点地收紧了。 “她的恩,成就了你的恶,你的手斩杀妖魔,不问青红皂白,以为自己可以做神?你们,紫烟宫的人,凭什么抉择他人性命?” 凉月抬头,看向了那个红斗篷女人。 刚才凉月的所作所为,女人都默默地盯着,却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 女人抬手,把斗篷摘下来,露出一张的脸庞,看上去年龄并不大,也就20岁上下。 “平生能看见妖界之主,还是个这么可爱的小丫头,小女子真是三生有幸啊。” 一开口竟然是萝莉音,凉月表示反差太大,接受不了。 “司徒大人,救命啊!” 灰衣男还在挣着,他转头冲着女人求救。 “我紫烟宫不收吃白饭的废物!你!别在这儿碍眼了!” 女人一掌劈了过去,男人死得特别快,连挣扎的声音都哽在喉咙里。 女人又转身面对凉月:“小妖主,你兜了这么大个圈子,就是为了让这个废物,忏悔自己的罪过?这未免也太蠢了吧?” “你错了,我可不是圣母。”凉月故作轻松地说,匕首已经出了鞘,“手下尚且如此不堪,你这个顶头上司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呀!”女子咯咯地笑着,“你的命,可比那些小妖,值钱多了!” 这女人浑身都散发着危险气息,她的嘴唇被月光一照,仿佛能滴下血来。 “不过我想,活的应该更值钱,我们宫主,一定会让你,每一天都活得十分精彩!咯咯!把你献给宫主,他会怎么奖励我呢?” 这个被称为司徒大人的女人一步步朝凉月走过来。 凉月摇了摇头:“变态一般都喜欢反其道而行之,那我估计,他会杀了你吧?” “而且,抓了我又有什么用,没有一只妖听我的话,他们巴不得我早点儿死了,下一任妖主就能早点儿出生,你根本威胁不了任何人。” “是吗?不试试看,怕是口说无凭呢!” 说时迟那时快,女子两手各持一把弯刀,朝凉月追过来。 凉月不敢尝试用她的匕首四两拨千斤,便选择走为上计。 凉月腿脚快,率先跑进了佛堂,佛堂里供着香火,长明灯在佛祖手中发着光芒。 “小妖主,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你想指望一尊佛像救你吗?” “是吗?” 凉月盘膝坐在蒲团上,敲着手里的木鱼,念起了经文。 “你糊弄谁呢!”女人冲了过来,可就在她的刀要砍到凉月肩头的一瞬间,凉月身后的佛像突然发出一道道金色的光芒,刺得女子连眼睛都睁不开。 几乎是同时的,一声声震耳欲聋的诵经声闯进了女人的耳朵,她捂着头,看见佛祖正冲着自己怒目而视,而佛祖堂里的香火也着得更旺盛,居然把帷幔也点着了! “啊!我的头!”女人捂着脑袋,头痛欲裂,她现在连刀都提不起来,身体里的灵力也无法聚集起来。 很快,她便七窍流血,近似疯癫。 “你……你施了什么法?” 女人艰难地捡起刀,向凉月砍去,可还没近前,就看到凉月身后的佛像居然站了起来,佛祖的脚太大了,踩一下就在地上砸了一个大坑。 不好,快跑! 她这样想着,转过身朝门外跑去,可是佛堂的门却在缓缓关上,小妖主竟然站在佛堂外面,冲着自己摆摆手,说了一句:“撒由那拉!” “你给我回来!啊!” 女子回头,她的腰正被佛祖踩在脚下。 “宫主!救命!” 凉月关上了慈方庵的门,走出了山里的密林,打了个响指,另一座慈方庵近在眼前。 “难得这次没晕。” 嘴上吐槽,顾怀酒却还是把女儿捧了起来。 凉月手里拿着根树枝,枝头的叶子还是翠绿的,她晃了晃,道:“说来也怪了,这次不仅一点疲累感都没有,反而特别兴奋,连做了两层幻境,居然没觉得头疼脑热两脚发麻,爹爹你说我是不是厉害了?” 疯王看着女儿空空的手腕,微微蹙眉,但又在女儿抬头的一瞬间把情绪掩藏了起来,冲着女儿宠溺地笑了下。 “疯爹,”凉月揪着疯王额前的两缕头发,“有个问题,我想问。” 疯王带着女儿往回走,身后跟着半曲,还有白洞庭,凉月扫了眼他们,这才注意到半曲手里还拿着疯王的剑。 凉月揣测,疯爹该不会是想她打不过的时候,带人去救她吧? “嗯。” 疯王从鼻子里吐了个音,点头默许。 “爹爹可有想过,送我走?” 这个问题其实凉月纠结了许久。 因为按常理而言,她虽然不是异族,但也不是正常人。 疯爹是个疯子,可不是个傻子,把她留在自己身边,给他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如今看来只会越来越多。 把她送走,她离人越远,顾怀酒才能更安全,不是吗? “送哪儿?”疯王反问凉月。 “送到一个永远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的地方,这是正常人都会有的自保性人格吧。” “哼……”疯王与闺女额头相碰,“你爹不是正常人!” 凉月眨了眨眼,松开了疯爹的头发。 没劲,他的心思,谁也看不透。 “你在本王身边,就是不给本王找麻烦了。” 疯王把女儿的头靠在自己肩头,正在这时候天上一道紫色的光闪过,好像一颗紫色的星星,他没有叫女儿看到,不然以她的性子,花酿和玄晖不回来当门神,她都睡不着了。 “麻烦事很多,你是本王最愿意理的一件。” 疯王又给女儿把另一边话头儿也堵上了,给上双道保险,总能安心了吧? 可闺女却没什么反应,只是静静地靠着,疯王低头再看,却是睡熟了。 略带薄茧的指腹把闺女脸上沾上的土尘擦掉,捏了下女儿的睡颜,疯王看到那条本来属于闺女的此刻挂在自己手腕处的手链,脚步缓缓停下来。 正好这时候,那颗紫色的流星又从天边划过去,疯王抬头,那颗流星好像在他们头顶停滞了一下,但又迅速地划过。 第52章 神经大条的皇帝 看着王爷把小凉月送回了禅房,白洞庭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凉月独自去树林里做什么,刚才他与王爷在寺外守候,那林中明明晦暗一片,没什么特别的动静,为何王爷竟不跟着凉月,反而神色紧张地等待? 还有上次,凉月在营帐里无故消失,按说王爷功夫也不差,怎么会任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闺女带走,最后却又不了了之呢! “梁护卫……” “嘘!” 半曲一把捂住白洞庭的嘴巴,示意他不要说话。 白洞庭被捂得紧,见半曲用手指冲他做了个“走”的手势,只能点点头。 待拐出禅院到了无人处,半曲才松开手,白糖水深吸了两口气,摸了摸脸颊留下的指甲印儿,至于这么夸张? 半曲比白洞庭年纪大七、八岁,又跟着王爷几年了,所以说话还是很有底气的。 “白将军,属下知道你心头有些许疑问,不过你最好不要问,问了我也不会说,说了你也不明白,明白了你也什么都做不了。所以你还是别问了。” 白洞庭被半曲这么一怼,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该怎么问了。 “我……” 半曲指了指院墙之内,道:“郡主的事,除了王爷,谁都无权过问,你不用为难属下,要不你直接去问王爷?” 想不到半曲平日里一副瘪茄子模样,嘴皮子也不赖嘛! 白洞庭在这儿吃了瘪,不代表他就放弃了。 小皇帝被白洞庭叫起来的时候,鸡都还没叫。 “糖水儿哥哥,朕眼睛糊住啦!” 小皇帝坐起来说完这么一句,又睡下了。 白洞庭看着床头,摇了摇小皇帝:“陛下上火了,该多喝热水。” “呼呼……”小皇帝呼噜声又起来了。 “陛下,微臣在外候了几个时辰了。” 半晌,小皇帝应了声:“嗯,哦!” 白洞庭没管那些,捏住小皇帝的鼻子,坐在床头问他:“陛下,关于凉月,你知道多少?” 小皇帝用嘴巴喘气,不耽误睡,但是听到凉月的名字,还是反应了一下。 “小侄女儿,别抢,朕的……”小皇帝流出了口水,白洞庭认真地瞅着。 小皇帝接下句:“烤地瓜……” ?! 白洞庭揉了揉熬出血丝的眼睛,是他的错,高估了这个国君了。 然而即便是小皇帝醒来了,也只是无所谓地伸了个懒腰。 “糖水儿哥哥,你不会才知道吧?小侄女儿有梦游症!” 梦……游? “可微臣看着……” “糖水儿哥哥,你是不是后悔了?你要是想悔婚,朕可以拟旨……” “不用!” 白洞庭退了出去,“当我没来过。” “欸?那……”小皇帝又倒了回去,“又不上朝,起来这么早,不是作践这大好睡眠时光吗?” 等宫人端着脸盆进来伺候,小皇帝早已挂着鼻涕泡儿,睡成大字了! 太后终究不肯随瑞王回京,凉月哭也哭了,太后也没改变主意,凉月心说老太太主意也太正了,宁可在这小庵里吃糠咽菜,也不肯回去尽享天伦。 凉月劝不动,又不放心,便没有撤掉封印,又知会了山下的轻罗馆里的七七姑娘,平日多长心眼儿少撩男人,帮忙照应着些。 回到碧水湖行宫,凉月泡在温泉里,昏昏欲睡,桃核儿和半曲都守在外面。 “小丫头,看来花酿教了你不少,你也用功学了,这次表现本尊算是开眼了。” 脑海里的声音打断了难得的惬意时光,凉月真不想回复,可这话是直接钻进脑袋里的,根本无法屏蔽。 “我想回京了,这样就不用受你骚扰了!” “哈哈哈……”风缄就像一只马蜂,笑得凉月头皮发麻,四肢都僵硬了。 “那是不可能的,我可不受距离限制。” “为什么!”凉月在心里咆哮,“就因为,我封印了你?” 风缄还在笑,笑得还更加得意了:“对,就是因为这个!” 哼!这是什么操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么说,我在慈方庵的事,他也知道? “对啊!本尊知道啊!” 凉月快哭了。 等师父回来,凉月一定要师父想个法子把这家伙从脑袋里踢出去! “本尊又不是球!踢本尊做甚?” “滚!” 凉月吼出了声,也醒了过来。 “脑瓜子要炸了……” 凉月捂着脑袋,她快被恼得精神分裂了! 气呼呼地换好衣裳,冰镇的西瓜凉月也吃不下了,两条小腿儿往前一蹬,坐在席子上耍赖。 “我不管,我要去碧水湖。” 顾怀酒垂下去的眼眸缓缓张开,将衣襟合好,吐了口气:“晒黑了,不好看。” “唔……师父,我想你了!” 凉月把脑袋搁在案上,她快疯了。 顾怀酒把盛西瓜的小碗儿推给凉月:“去了籽的,吃完,爹陪你去。” “爹爹不批奏折了?”凉月瞄了眼案上的小山,她都替疯爹发愁。 顾怀酒把凉月的脑袋捧起来,揉了两下,温和地笑:“你比较重要。” 哪里像个疯子。 凉月在心里偷偷地想。 凉月才吃了两口,半曲就进来,步子走得急,代表有事情。 “王爷,您之前救下的那个孩子……” 顾怀酒抬了下眼皮,凉月也停止了咀嚼,听半曲的下文:“不知所踪。” “什么叫不知所踪呀?”凉月故作无知地问。 半曲躬身回应:“刚才太医去给换药,发现人不在偏殿,属下无能,寻遍了行宫,也没找到人。” “他是不是照镜子发现自己破相了,想不开了?” 凉月说完,看顾怀酒脸色阴沉了下,赶紧捂住了嘴。 “务必找到,派一队人出宫找。” 半曲走后,凉月也不吃,打开通感。 “他真的不在宫里!他飞得也太快了” 凉月又试试扩大通感的范围,但是自己能力有限,只能感觉出个大致方位。 “好像是朝着碧水湖的方向跑的。” 凉月收了通感,顾怀酒脸色却没轻松,他一只大手把女儿捞起来。后脑勺被顾怀酒轻轻抚着,凉月听到疯爹说:“以后不许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人耗费灵力。” 咦?因为人不见了,不乐意的不是疯爹你吗? “快追吧!他移动的速度很快。” 凉月掏出一张符,顾怀酒却把符抢走了。 “啧!不听话是不是!” “爹爹!”凉月撒了个娇,“反正也是要去碧水湖一趟的,顺道而已。再说,骑马又颠又热……” 凉月把符拿了回来,趁疯爹还没反悔,走为上计! 第53章 你的报应就是我 传送两个人是一件累活儿,但凉月还是赶上了。 少年不会飞,但他跑得也太快了吧?豹的速度也不过如此。 树林里,少年奔跑起来毫无障碍,如履平原。 “站住!” 凉月从疯爹怀里滑下来,指着少年的脚道,“把你那蹄子停下来!信不信我收了你!” 听女儿这么说,顾怀酒也意识到问题所在,他跑得太快了,不是人能做到的。 少年没停,手掌先劈了过来,顾怀酒揪起女儿旋身躲了过去。 “喂!你真是好赖不知!我们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凉月掏出匕首,匕首化成了一条长鞭子,她朝着少年甩过去,鞭子缠在少年脚踝处,凉月手臂一收,少年便绊倒在地上。 这惹怒了一心逃跑的少年,他趴在地上,露出了尖尖的獠牙,鼻子也变成了白色的三角形鼻头。 “嗖!”一条冰蓝色的尾巴露了出来,如果不是他现在剑拔弩张的模样,凉月真想拽过去摸一把。 “你又没有伤过人,跑什么呀?我们本就是要救你,又不是吃了你!” 可少年根本不听,直接朝着凉月扑了过来。 凉月吹了口气,挥了下手,面前的空气立刻结成了冰晶,如同一道银色的盾牌,少年冲得太快,没刹住车,撞在了盾牌上,凉月摊开的手握成拳,盾牌便弯了,在空中转了两圈成了一个球,把少年包裹在里面。 “等玄晖回来,叫他收拾你。” 凉月用手指戳了戳那颗透明的球,少年在里面张牙舞爪,嘶吼起来。 “你喊吧!喊破喉咙别人也听不见。” 凉月抱着胳膊,心里暗暗窃喜,还好只是一只半妖,而且灵力也不强,不然真叫他跑了。 顾怀酒走到凉月身前,也摸了摸那透明的罩子,他家闺女化物为武的功夫越来越厉害了。 “此人,不可交出去。” “为什么?爹爹不是不喜欢妖吗?” 顾怀酒指着少年胳膊上的印记,道:“只有靖海国的皇族,才有这个龙纹胎记。” 凉月扒近去瞧,歪过脑袋看,不禁嘲笑了下:“爹爹,您眼神真好,在女儿眼里,什么龙纹呀?这就是只蚯蚓。” 笑意正弄,凉月突然警觉:“有人来了!” 凉月掏了张符,符咒透过罩子,贴到了少年的额头上,他突然安静下来,蜷缩起身子,褪去了妖的特征,尾巴缩没了,沉沉的在罩子里睡去。 照现在看来,他的创伤综合症是好了,但是好像智商还没回来。 凉月果然没猜错。 树林外,一队人骑马而来,打头的正是半曲,凉月躲在顾怀酒身后,少年被她从罩子里放下来,此刻正被顾怀酒提着。 顾怀酒把少年交给半曲,叫他严加看管着,又与凉月一同去了碧水湖畔,凉月是去找小乌龟的,小乌龟办事效率还挺高的,果然找到了这少年遗落在湖里的玉坠儿。 “小乌龟,我想见见你们家主子,可否引荐一下?” 可小乌龟把头直接缩进龟壳里:“不听不听……主人说了,我要是再跟你打交道,就把我炖汤补身子。” “不会的,顶多做个刺身。” 凉月调侃道,心想湖底下这位守护封印的妖还真是执拗,一百二十个看不上自己。 小乌龟滑进水里:“你走吧,别再来找我了!” “喂!代我向你家主子问好呀!”凉月手里握着吊坠儿,看小乌龟逃瘟疫似的避着他,其实心里不太舒服,可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 就说这妖主当得亏不亏吧! 除了花酿,再没有谁觉得她顾凉月当得了妖主。 花酿总是说:“慢慢来!你还小呢!已经很厉害了。” 可事实是,一个人族操控在手中的恶鬼,都能伤得了她。 “你可欠我们一个大人情,记得请我吃湖底捞啊!” ? 这孩子当真了? 凉月笑得前俯后仰,才把挂坠儿在疯爹眼前晃了晃。 “我们去找小孩儿讨人情去!” 顾怀酒沉默着看着凉月与一只乌龟你一言我一语,闺女被一只乌龟鄙视了,这种感觉叫他心里特别烦躁。 可凉月面上根本没当回事儿,至于心里如何,顾怀酒知道,闺女是个极度记仇的人。 可能半曲怕少年再跑了,直接给他关在了一间没有窗子的房间,门外也派卫兵守着。 少年悠悠醒来,却发现自己浑身不得动弹,有一抹淡黄色的影子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 凉月倒腾着手里的纱布,嘴里念叨着:“我都没这么伺候过我爹!” 顾怀酒抱着胳膊在一旁瞅着,有点不解地问:“不是妖吗?不能自己修复面容?” 凉月把捣好的药往少年脸上抹,看到少年睁开了眼,先安抚小的:“你跑不出本姑娘的手掌心,乖乖倒着吧!” 然后又去安抚老的:“爹爹你也看到了,他灵力并不强,我看他身上也只有四分之一的妖族血统,估计是祖父母或者外祖父母是只狐妖,所以他只能偶尔妖化一下,吓吓常人倒还能唬住,换个稍微有点道行的,他今天就成一张狐狸皮了。” 顾怀酒坐了下来,侧过身子看着,道:“应该是外祖父母。” 凉月把捣好的药敷在少年脸上,对他说:“我已经对你下了禁制,离开我十丈之外,你就会被雷劈死。” “唔……” 少年可能想出言不逊,可惜他现在连嘴也张不开。 “这个药可不是人族的东西,你要是信我,就连敷七日,保证脸上光滑圆润,比珍珠还白。” 凉月细细地抹药,看着少年冲自己干瞪眼,嘻嘻地笑出了声。 顾怀酒点了下女儿的额头:“欺负小孩儿长脸吗?” 凉月连连点头:“顾蛐蛐儿再怎么说也是皇帝,我也不能欺负地太狠了,这个就不一样了。” 顾怀酒意味深长地看着凉月,凉月收敛了笑容。 她忘了,这少年也是个皇族。 靖海国凉月是知道的,凌国的太后,她的皇奶奶便是靖海国送来的和亲公主。 靖海国虽然小,又偏安一隅,但是靠近海岸,凉月听太后讲过,那里景色与这里不尽相同。 “好了。” 最后系纱布的时候,凉月特意在少年额头上打了个蝴蝶结。 面对闺女的恶趣味,顾怀酒只能摸摸她的头,轻声问:“折腾完了吗?出去玩儿吧!” “不行!离我远了,他会灰飞烟灭的!” 真的,她的本事不是吃糠来的! 第54章 挨揍的妖判 顾怀酒冲着凉月笑了下,笑里却带着警告:“小神医,此处无你用武之地了。” “主公请上座!” 凉月见好就收,端着药罐子要出去。 “等等!”顾怀酒叫住了凉月。 “让他能说话。” 凉月努努嘴,还以为疯爹反悔了呢! 白洞庭巡逻路过,看到趴在台阶上用木棍画小人儿的凉月,便过去打招呼。 “小郡主,地上凉。” 白洞庭俯身把凉月从地上提起来,“下官冒犯了。” “哦?” 凉月画得认真,抬头对上白洞庭的脸,自然地往后缩了一步,却好巧不巧地踩了白洞庭的脚。 “对不起,你的靴子脏了。” 凉月溜出白糖水的一圈胳膊,把木棍儿随手丢了,小脚把自己画的东西蹭得模糊了。 白洞庭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凉月的伤口可有及时上药?” 凉月点点头:“爹爹不曾落下。” 其实早就好了。 凉月瞧见白洞庭身上还穿着铠甲,也轻声问道:“糖水儿哥,你不热吗?” “无妨,已经习惯了。” 白洞庭犹豫了下,还是问出了口。 “听说那孩子今日跑了?是王爷追回来的?” “对呀!” “可是你们并没有骑马,怎么追上的?” 白洞庭拿捏地很准,在凉月心情最好的时候问出来。 “因为……爹爹轻功好呗!” 轻功再好,也不可能快过马吧? 凉月觉得这个借口不好,又挠了挠头,吐了下舌头:“嘿嘿!被糖水儿哥发现了,其实是爹爹带我到林子里玩儿,正巧遇见了。” 凉月见白糖水还不信,便抓住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撒起了娇:“糖水哥哥,林子里可好玩儿了!可是爹爹太忙了,糖水哥哥还能领凉月去玩吗?” 撒娇是对付白洞庭的必杀技。 白洞庭低头看凉月,本来准备好的几个问题就哽住了喉。 凉月又扯了扯白洞庭的袖子,白洞庭终于还是应了声:“好,明日就带你去。” 顾凉月在人界玩得游刃有余,她不知道,上神界述职的玄晖,此刻正面临一众天神的口水狂喷。 “呦!这不是狼崽子吗?狼崽子上天了!” “狼崽子怎么又来了?” 看天门的神兵瞧见玄晖进来,整出一副惊奇模样。 玄晖根本没做任何停留,就直奔天宫而去。 一路上,三三两两、悠悠闲闲的上仙上神们,也都像看到新鲜物件似的瞧着玄晖拾级而上。 “那黑不溜秋的是谁呀?” “你看不出来吗?连个头冠都不束,一身妖气,不就是那个狗腿子吗?” “哦!是妖判吧?有些日子看不着了,还以为他死了!” “死?他命可硬着呢!我们离他远一点,他爹都是被他克死的!” “就是!当年妖判玄鹰多风光啊!连天帝都要奉为座上宾。可惜喽!” “可惜什么?玄鹰死了,留下这个小杂种,咱们才放心呢!” 吧啦吧啦地说了一通,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个妖判玄晖,可没有一个人上前与妖判打一声招呼。 玄晖对这些神神仙仙的也都不在意,他堵不住悠悠众口,便不想再辩驳什么,再说,他们说的,也都是事实。 玄晖一路直奔忘忧宫。 天宫之大,装不下一个妖判。 天帝召见妖判,连正殿都不许他进。 玄晖进得忘忧宫,门外的神兵却把他拦下了。 “天帝有令,命你在此等候。” 一句话,就叫妖判在外候了足足三个时辰。 每次述职,天帝都要搞出这么一出,非要杀杀妖判的威风。 然而妖判的威风在哪里呢? 人族不识,妖族不尊,神族就更不用说了,天帝把妖判搞得在三界尴不尴尬不尬,根本不用谈及“人缘”二字,他所谓的杀威风对于妖判来说,也不过是多站一会儿,顺便欣赏一下忘忧宫里的花花草草吧。 每回来忘忧宫,这里种的花草都不一样,也不知道是这风水不好,长不出好苗子,还是说有哪个欠手爪子的,动不动就拽出来一把,翻一下地皮。 天帝对妖界的恨意,不是从玄晖这里开始的,但是绝对是从他这里变本加厉,恨不得把妖主一朝灭掉才好。 从玄晖成为妖判的那一日起,他就是天帝的眼中钉,要不是怕扎了脚,天帝早就把这根钉子踹扁了。 宫门总算是开了,玄晖才一跨进门槛,就迎面砸过来一道灵击。 天帝要拍你,你说这一掌,你是躲还是不躲吧? 玄晖不是没有反应,而是反应了,也没有用。躲过了一记,还会有第二记,第三记,直到天帝打够了为止。 玄晖硬生生地接下这一掌,肩膀被打得侧过去,身子也是一个趔趄。 殿内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本尊许你进来了吗?” 不让人进来,你开门做什么? 玄晖没有多言,把脚从门槛内收了回来。 又过了片刻,里面的人才像是赌气似的,又喝了声:“还不滚进来!” 玄晖重新迈步进去,殿内灯光通明,天帝正襟危坐于正位,他手里已经蓄了力,玄晖刚刚走到堂内,便又是一记重拳打向他,这次是冲着腹部击打,玄晖虽然早有准备,却还是被打得背过气去,双膝一弯,他硬是用没受伤的那边肩膀撑着自己,没让自己跪下去。 口中腥甜被他一口咽下去,一滴都没有流出来,他又撑起身子站了起来,抬头看向天帝。 天帝人到中年,发须微白,他的胡子被自己气得微微翘了下,嘴唇也抽搐了两下,手里又蓄了力,这回是要直接打在妖判腿上的。 可阶下的玄晖却在他发力之前,昂首挺胸地与天帝对视着: “妖判上不跪天,下不跪地,不重父母,不扶妻儿,幼孤暮鳏,法刑为先。天帝最重规矩,不会忘了吧?” 天帝头冠处感觉隐隐发麻,感觉头发根似被人紧紧地拽了下。 他还敢拿天条天法压自己! “一条狗都敢顶嘴了?!” 这一掌又打了出去,却被另一道灵光在半路截住,折返到殿内的一座炉鼎之上,炉鼎瞬间崩碎为沫。 “你来做甚!” 天帝看见来人那抹青绿色的身影,极不情愿地收起满身戾气。 花酿提着葫芦,饮了口酒,满不在意地走上前,正好把玄晖的身影挡住了。 “好酒!”花酿冲着天帝晃了晃葫芦,才说,“我啊!今天是个好日子,适合收账!” 第55章 还钱,通通还钱 花酿从袖子里溜出一方长算盘,算盘自己在空中噼啦啪啦响了一阵,停下来的时候,珠子上显出一串数字来。 “欠债还钱吧!您之前的账还没有还清,加上利息,再加上前些日子您从本尊这儿又支了一笔,就是给您的第三十八任新天妃建金阙的那一笔,我可是都有借据的!” 花酿一说话,天帝脸色就不好了,刚才因为盛气凌人还泛着点红,此刻就有些青白难分了。 再加上花酿上来就提他纳新天妃的事情,天帝老头儿脸上又有些挂不住了。 “一共是7221万5391两黄金,咱们这么多年交情了,我免你个零头,就抹掉1两吧。” 天帝瞪了花酿一眼,合着就给抹个位数? 天帝心虚地眨眨眼睛:“宫库空虚,还请神尊宽限几日。” 天天宫库空虚,就没充盈过吧? “哦!那当如何是好?本尊也缺银子花。” 花酿转身,拉过玄晖,与天帝道,“妖判经手的案子,偶尔倒是有那么点儿油水,要不?您老就当是给本尊当利息了?” 天帝皮笑肉不笑,心说你赶上今天来收账,分明就是来救这条狗的! “您老要是不愿,就算了,把您的那些宝贝变卖一下吧?要不把您的天乾宫让给我住几日,再抵些零头,也可以!” “不成不成!” 天帝咽不下这口气,可他这个人别的大毛病没有,花钱没有数可怎么办? 天帝只好压下怒气:“罢了!妖族能有多少家底?说好了顶利息了,神尊可不许反悔!” 天帝又厉色与玄晖说:“看好你们那个娃娃妖主!本尊看她最近很不安分。要是不想本尊把她抓上天来诛杀了,你这条狗就给本尊安安分分地做事。你们妖族里的那些刺头儿,该拔的趁早都拔干净!莫碍本尊的眼!” 玄晖一双狼眼直勾勾地盯着天帝,待他发完了一通号施令,玄晖才拱手应了声:“是。” 平静地再不能更加平静的语气,可就是这样的语气,比饱含愠怒和不甘,更叫天帝不舒服! “本尊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今日不惩戒你,下次再敢顶撞本尊,本尊定要你五雷轰顶!” 天帝气呼呼地离开,花酿冲着天帝摆摆手,脸上依旧温和。 “本金还是要还的呀!” 天帝脚底一滑,掐了自己的手一下,下次再借钱,他就是狗! “你呀!他打你你就跑呗!” 花酿扶住了玄晖,玄晖这才把胸膛里一直憋着的那股气吐出来,嘴角也顺势流下几滴血。 就是这一张嘴的功夫,一颗还带着温度的药丸就被塞进嘴里。 花酿拉住玄晖手腕,灵力也跟着在玄晖体内运转了一圈。 “动不动就借着述职的名义打你,你平时怼天怼地的本事哪去了?倒是骂呀!怎么,还要我帮你骂吗?我可不会啊!” 花酿把葫芦递给玄晖,玄晖仰头喝了一大口酒,胸口才算顺过气来。 用袖子抹了嘴唇,妖判大人转身就走。 花酿却早就拉住了那人的衣摆,说道:“帮我个忙呗!” “没空。” 花酿轻笑了声:“本尊的徒儿本尊心里有数,嚣张是嚣张了点儿,脾气坏也确实不假。咱们俩不在,她还是不敢惹祸的。” 花酿晃了晃玄晖的衣摆,把葫芦挂腰间,笑着说:“走呗!” 玄晖撇嘴:“你被小废物传染了吧?闲着没事儿耍什么娇!” “走吧走吧!” 好不容易把妖判拉出了无忧宫,花酿一路走走停停,挨个神君的洞府去拜访。 不是拜访,是去收账!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天下首富都叫委屈了,应该叫三界首富。 众神瞧见妖判来,本来都是要闭门谢客的,因为他们刚才都说过妖判的坏话。可偏又看见了花酿,手上厚厚的账本一翻,众神就得骂骂咧咧的掏钱,要不就搬空你的洞府。 “我没说!我真没说!” 姻缘神抱着自己的两个小徒弟,把脑袋晃得像头疯驴一样,头发都乱了,他把流出来的鼻涕又吸了回去,冲着花酿哭诉道:“神尊大人哪!我舌头真的没有那么长!我真没说妖判大人的坏话!拜托拜托!” 姻缘神两手合十,两个小徒弟见状也跟着哀求。 “哎呦我的神尊大人哪!神界属我这洞府最穷啊!我欠您那三万两,您能不能……” 花酿抬手,抓了把姻缘树下红绳上拴着的金铃铛。 “这个好像值点钱。” “诶?别别别!” 姻缘神连忙扶手过去捧着,“使不得使不得。您是上古第一只貔貅,集天地灵力而生,只吃不……” “嗯?你说什么?” 花酿拽着一根红线,红线崩紧,马上就要给扯断了。 姻缘神想着“拉”字和“吐”字都不太合适,就立刻转移话题,与花酿道:“小的知道神尊这么多年都是单身一人,要不小的给神尊扯条红线吧?小的给神尊物色个貌美如花……” “我看自己就够了。”花酿捏紧了铃铛。 “那学富五车?” “不需要。” “高门贵女?” “无聊。” 花酿身后一直靠着姻缘树休息的玄晖终于开口了:“神尊的事还用你操心?” “那是那是!”姻缘神搓了搓手,猛然间灵光一显,猛地拍了下手。 “看他这洞府的寒酸样儿,就知道他没钱。”玄晖歇息地够了,伸了个懒腰,拍了拍身边的老树,问那姻缘神:“这东西也不准,不如烧了添柴。” “谁说不准了!你家才不准!你们全家都不准!” 本来低三下四的姻缘神立刻炸庙了! 把花酿和玄晖都喊愣了! “你们真以为这是普通的红线啊!这是姻缘线!姻缘!爱!你们懂个屁!” “爱?” 玄晖冷哼了声,勾了勾自己的小手指,上面显出一条红线来,而红线的那一头,远远的扯着,一直扯到肉眼看不见的地方,不知扯到了哪里。 玄晖起身,把自己的手指伸向了姻缘神:“谁?” “那我可不能告诉你!” “分明是骗子!”玄晖不屑。 “骗子?!”姻缘神这回跳脚了,“你这是!你这是在践踏我的职业,你这是在摧毁我的底线!” “好!我今天就破一回例,给你看看!玄晖!玄晖!玄晖绝对有,绝对滴!” 姻缘神变出一本厚厚的姻缘册,从头翻到了尾,从一开始的信誓旦旦到最后的畏畏缩缩,冷汗都滴下来了! 第56章 心眼子都堵死了 姻缘神眨眨眼睛,咽了下口水,再抬头时,冲着玄晖笑得一脸谄媚:“那个妖判大人,我可能搞错了……” “那还不把它给我摘了!” 玄晖吼了一声,姻缘神“扑通”一声跪下了。 “嘘嘘嘘!小点声儿!牵错姻缘可是大罪!我可不想被贬成个畜生!” 秒怂的姻缘神看着有点可爱,花酿忍不住笑出了声。 玄晖要去拎他衣襟,花酿却拦下了。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我不说,他不说,就没人知道。” 花酿倒是很看得开,他掐住玄晖的那根姻缘线,眼睛微微眯起来,脸上的笑却不知怎么了,被他藏了起来,他问道:“就是不知这被牵错的那一边,是谁呢?” 姻缘神缩着脖子,嘻嘻地笑了两声:“这个嘛!实在太多了,我忘了!要查的话,恐怕需要费些时日。” 见二位大人物脸色都不好,他立刻又改口:“二位若是愿意亲去查看,倒是可以省下很多功夫。” “我为什么要给你省功夫!” 玄晖把手指抬起来,与姻缘神道:“你给我,解开!快点!” “您就不好奇,那边的是谁?万一是您牵挂的那位呢?” “哼!不可能!” 玄晖把手怼过去,就问:“你解,是不解?” “解!” 姻缘神抓住线头,与玄晖道:“您可别后悔!解了,您与对面的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可就不能再续了。万一是那位的转世呢?” 本来作势要扯的玄晖陡然停下了动作,晦暗的眼里多了一缕光,可又立刻湮灭了。 “她,不可能转世!” 玄晖说着,就要扯,却被另一只白皙的手握住了。 花酿握着玄晖的小指,煞有介事地看向姻缘神:“还是查查吧!” 说完,他又添了句:“你要好好的查,弄明白了,你的债,就算清了。” “不必!” 玄晖低着头,他披散的发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不可能!” 花酿却依旧不肯松手,还越握越紧了。 姻缘神觉得气氛有点不对,赶紧松手,拽着两个徒儿往屋里跑,嘴上还喊着:“有可能!有可能!我查!我查!我现在就查!” 为了自己能无债一身轻,姻缘神也是拼了。 进了三伏天,凉月每到这个时候都打不起里精神来,一天能睡10个时辰,顾怀酒不放心,叫太医来给诊脉,却没查出来什么。 凉月只是觉得特别累特别困,除了睡,她连吃都提不起精神来。 要说还有什么自己感兴趣的事情,那便是疯爹新给自己安排的侍卫了。 凉月打着团扇,看向廊外候着的少年,他脸上还敷着纱布,乍一看去像木乃伊,有点吓人。 可凉月偏不怕他,靖海国的皇族沦落到给她当侍卫,凉月沾沾自喜地看见他就想笑。 凉月清了清嗓子,招呼少年:“顾北斗!我渴了,要吃西瓜!冰的!” 顾北斗是凉月给少年起的新名字,人家以前叫什么,凉月根本没问。一是掩人耳目,二是她觉得顾北斗这个名字很好听。 可廊下的人站得笔直,纹丝未动。 “顾北斗……” 凉月又唤了声,见少年还不理自己,心里的恶趣味陡然酝酿起来。 她在心里念了个决,顾北斗像是身上长了跳蚤似的,抓挠起来。 “你!” 顾北斗一边挠,一边用眼神猛瞪凉月。 桃核儿说:“姑娘!顾北斗他好像身体不适,要不,奴婢去给您拿吧?” “那可不成!吃了我的粮,却不为我办事儿,我瑞王府可不养闲人!” 凉月收了法术,冲着跪在地上的顾北斗摇了摇扇子:“啥也不是!” 凉月隔着纱布都能看到顾北斗在用力地咬着后槽牙,他撑起身子,连身上的尘土都没有拍,就走了出去。 “姑娘!”桃核儿怯生生地问,“您待我们下人一向宽厚,怎么偏就为难他呢?姑娘是不是讨厌他呀?” 凉月摇头,拄着小胳膊静待西瓜被端来:“这叫做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姑娘我是为了他好,你看疯爹对半曲不也是一样?” 桃核儿听明白凉月的意思,可心里还是觉得凉月就是故意针对顾北斗。 “他把你的活儿都干了,不好吗?” “这倒是!那是不是其他杂务问可以交给顾北斗?” 桃核儿眨巴眼睛,见凉月点头默许,咧嘴笑了。 这回她可以歇息几天了。 顾北斗,你自求多福,谁知道你怎么得罪我家姑娘了? “凉月!” 小皇帝来了,一手提着一只大螃蟹。 凉月瞧这每只螃蟹都有自己脸大,便好奇地问:“湖里的螃蟹这么大了吗?” “那当然了,虽不及秋日的肥美,味道也极鲜,而且……”小皇帝顿了下,“这两个大个儿的,是糖水儿哥亲手抓的。” 小皇帝把螃蟹往地上一丢,螃蟹就在地上画起了地图,凉月看见小皇帝的衣角都湿了,这家伙也去抓了? 正想问疯爹为啥没留你背书,顾北斗端着切好的西瓜进来了。 “来的正好,把这俩拎出去,收拾了,叫后厨蒸了,给爹爹送过去。” 顾北斗撇撇嘴,瞪了凉月一眼,还是弯腰去抓螃蟹了。 小皇帝看到了,提点凉月:“小侄女儿,你这侍卫怎么这般无礼!该好好教训!” “我顾凉月的人,用你多嘴!有那功夫,好好背书,免得爹爹一会儿考你,你脸上就写个囧字!” 凉月心想,你要是知道他是什么身份,肯定不这么说。 小皇帝却干脆躺下来,枕着自己的胳膊,翘起一条腿,有恃无恐地道:“皇兄今日顾不上我!他忙着听曲儿呢!” 听曲儿? “清莲?”凉月问。 “是呀!可是乐不思蜀呢!”小皇帝应道。 凉月的和颜悦色立刻消散,她冲着提起两只螃蟹腿儿的顾北斗说:“顾北斗!叫后厨把螃蟹腿儿砍了,直接给爹爹送去!” “啊?”小皇帝惊讶着,见凉月没好气地起身,便问:“你去哪儿?” “你歇着吧!” 小皇帝坐起来,咽了下口水:“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是!”桃核儿应了声,追了出去。 小皇帝挠挠头,说:“其实大白将军也在呢!” 可是顾凉月一惊走出去了,根本没听见。 碧水湖边,凉月坐在石头边,拿着一根钓鱼竿儿,连鱼饵都没有放,就丢进水里去了。 “真是没脸没皮!” 第57章 你还是人吗 顾北斗立在凉月身后,为她打了把伞,现在日头正盛,没一会儿顾北斗后背就湿了。 “你是人吗?”顾北斗终于忍不住了。 “嘘!”凉月叫顾北斗噤声。 “如此苛待下人,你还是人吗?”顾北斗说话真是太难听了。 “我是不是人你看不出来吗?而且,你可不是下人。”凉月随口应道。 “若是人,你使的是妖术,可你不是妖,所以,你是什么?” 顾北斗不依不饶。 凉月叹了口气,算了,反正也不是来钓鱼的。 凉月回头,拉了顾北斗一把,道:“你坐到伞里来,想被晒成狐狸干儿吗?” 顾北斗却没动,还瞪了凉月一眼。 “不识好人心!”凉月转头,不再理他,也不答他的话。 她不知那一夜疯爹和顾北斗都谈了些什么,反正她是听从了疯爹的安排,叫顾北斗做她的侍卫。 只是顾北斗似乎并不情愿。 “传闻中瑞王偏爱独生女儿,还带着女儿上朝,我倒没看出来他有多宠惯你。” 没人的时候,顾北斗突然话多了起来。 “都说瑞王是个疯子,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想不到传言是假的,瑞王爷就是个正常人。” 凉月晃了晃鱼竿,疯子脸上又不会写上:我是个疯子! 再说了,疯爹本来就是间歇性的精神病儿,不受刺激就好。 “听闻……” “你听哪个傻子杜撰的?” 凉月受不了这样无端揣测他人,还拿出来在当事人面前讲的。 顾北斗回答:“世人皆知。” 凉月恼了! “眼见为实的你不信,偏信那些道听途说的,疯子救了你的命,你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就够了!” 顾北斗收了伞,叫凉月暴露在阳光之下:“你真的只有六岁?” 凉月手指勾了勾,把伞拽了回来:“我怕晒,拿过来!” “怕晒还出来?” 顾北斗把伞怼给了凉月。 凉月见顾北斗往回走了,冲他背影喊道:“你干嘛去?我还没说要回去呢!” “回去吃螃蟹。” 顾北斗甩甩手,还真走了。 “我可没说给你吃!” 可顾北斗不听,径自往回返。 凉月努努嘴,继续愿者上钩。 碧水湖十分开阔,望不到边际叫凉月有种看海的错觉。 “你的法器怎么不常用?” 风缄总是在凉月觉得最惬意的时候叫她揪心。 “用它杀你吗?” 凉月挖苦风缄,“可惜你无法体会,因为你根本出不来。” “未必,只要你死了。” 风缄的话提醒了凉月,她可是人族,活三万年,除非她封神。 开什么玩笑,哪有她这么弱的神啊!可她是妖主,若是封了神,还算是妖主吗? “怎么?花酿作为你的师父,都没有给你讲过妖主的事吗?” 风缄语气不知怎么,突然变得冷漠下来。 “不就是妖界之主,比妖王还大一级,还有别的什么吗?” 过了会儿,风缄说:“没有。” 正在这时候,顾北斗气呼呼地走了回来。 他的头发好像被烟火炸了似的,炸成了个鸡毛掸子,脸上纱布都没了,黑乎乎的,连嘴唇都烧成香肠了! 顾北斗指着凉月的鼻子吼道:“把禁制解了,现在!” “你要是再敢走远一点,保证一个天雷把你劈成椒盐狐狸!” 凉月把鱼钩一甩,正好勾住顾北斗的衣带。 “你最好离我近一点,不然真的小命不保,大仇难报,可不便宜了那帮恶人?” 凉月拽了拽鱼竿,顾北斗纹丝不动。 “最大的恶人,便是你!” 顾北斗用另一只手抹了抹嘴唇,又痛得立刻松开了。 “过来吧!我把你治好了。你这个样子回宫,所有人都会以为你脑子有病。” 顾北斗狠狠咬着牙,凉月完全不在意,因为现在顾北斗的脸黑乎乎的,完全看不出脸色嘛! “你这个小丫头,早晚有一天……” “你连小丫头都打不过呢!” 凉月现在觉得,最好玩儿的人,就是顾北斗了。 “砰!” 一声巨响,凉月脚下的石头崩碎了,凉月一时没反应过来,脚底一滑,顾北斗冲了过来,拉住了她,带着她跳到了湖里。 石头被崩成了无数碎块,凉月的匕首化成了一面护盾,二人才没被砸到。 从湖里爬出来,顾北斗还揪着凉月的后脖颈,他十分警觉,隔着护盾查看四周情况。 “不用找了!在那儿!” 凉月指着面前的湖面,只见在水平面上,有一个白色的光点,要是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角白云呢! “那是什么?” 顾北斗说话间,那白色的点已经朝着他们而来,速度极快,好像只是眨眼功夫,这白点就来到了他们面前。 一个身着白色斗篷的人飘在湖面上,斗篷硕大,帽口很深,根本看不清身形容貌。 “你是何人?” 顾北斗的刀已经拔了出来,另一只手把凉月往他身后一提,藏在了自己身后。 白袍人没回答,他只是朝着顾北斗抬起了手。 “小心哪!” 凉月拽着顾北斗跳走,几乎是一瞬间,一道金光冲了过来,刺向他们刚才站着的地方。 无数金针打在滩涂上,扎在沙子里。 顾北斗脸色一变,若不是凉月拉住他跳开,他就可以享受一次免费针灸了。 来不及多想,白袍人的攻击又袭过来,他灵力高深,轻而易举就破了凉月的屏障。 “又不是只有你会爆破!” 凉月掏了几张符,才想朝白袍人砸过去,突然看到不远处白洞庭带着几个人朝这边跑过来,看来是被刚才石头的爆炸声吸引过来的。 不能让白洞庭看到她会法术,更不能伤及无辜,该怎么办? 凉月推开了挡在她面前的顾北斗,这可是疯爹救回来的人,留着有用。 “你!” 顾北斗惊诧地回头看了凉月一眼,可他又随即拉住了她的手,把她拽了过去。 二人滚成一个球,狼狈地瘫在湿漉漉的湖水边。 “保护郡主!” 白洞庭几人持剑而来,这似乎惹怒了白袍人,他烦躁地甩了下袖子,一股风就把白洞庭他们掀翻在地。 白袍人转过头,急速冲向凉月,可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凉月的时候,一抹紫色的影子挡在了他们之间。 这人也穿着斗篷,除了颜色不同,制式与白袍人比起来,倒是大同小异。 “呵呵……” 只是两声低低地笑,却叫白袍人动作一滞,立刻退到了十丈开外。 “滚!” 第58章 我的快乐回来了 紫袍人一招都没出,就说了一个字,白袍人便立刻落荒而逃。 凉月被顾北斗扶了起来,她还没张口问一句,你是谁,那紫袍人足尖一点,瞬间就没了影踪。 “凉月!” 白洞庭赶过来,从顾北斗手里把凉月拉过来,他先检查凉月的伤势,又把凉月沾着沙子的小脸儿擦干净,确认凉月没受伤,便二话不说,把凉月背了起来。 “我没事。” 凉月想跳下去,可白洞庭却用两只胳膊又把她往上掂了掂,“小心,我带你找王爷。” 凉月泄了气,白洞庭比她料想的要镇定许多,他是见过些世面的,应该看得出,那两个人不是普通的江湖中人,而是修士。 可他为什么不问? 顾北斗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凉月回头看他低着头,注意到他手里握着一根金色的针,正是刚才那白袍人射过来的。 “你没受伤吧?” 凉月问,顾北斗却没有回答,径自走着。 对于顾北斗的冷漠,凉月早就领教过了,便不再理会他。 “凉月!” 白洞庭突然唤了声,凉月提起了精神,他终于要问了吗? 可白洞庭却只问了句:“现在呢?有没有哪里痛?” 凉月摇头,白洞不回头也看不见看不见,她又说:“就摔了两下,我可没那些养尊处优的大小姐那么不经折腾,不然当年也不会活着从北安城回来,是吧?” “北安城的事,你记得?” 白洞庭的反问提醒了凉月,她是个小孩,话不要乱说。 “我都是听疯爹说的。” 凉月随口搪塞了过去。 白洞庭没有再多问,一路上安静得竟然有些尴尬。 回了宫里,免不了又是太医诊了一通脉,听了小皇帝一堆的唠叨,到了深夜,总算安静下来。 夏夜闷热,好似憋着一场雨,凉月热得翻来覆去,睡不安生,肚子鼓得像气球,西瓜吃多了。 顾怀酒一手拿着书,一手为凉月打扇,凉月实在睡不着,干脆也不睡了,坐起来瞪着席上安然自若的疯爹。 “爹爹,螃蟹腿儿好吃吗?” 顾怀酒“嗯”了声,抬了眼眸,问凉月:“西瓜可香甜?” 凉月打了个嗝,捂着肚子,她吃得太多了,还是冰的。 “肚子疼,可别哭。” 顾怀酒用扇子打了凉月额头一下。 凉月撅起了小嘴,还是忍不住问疯爹:“北安侯图谋不轨,刺杀你,你不收拾他,反而接纳他送来的歌姬,你是不是忘了,当年差点就被他一把火烧死了,还有当年在采石场里受的那些罪,现在是做甚?嫌命太长?” 顾怀酒没回答,反而把视线落回了书上。 “爹爹,从前我以为你只是个疯子,但是不傻。现在我有点怀疑了。” “你还小,长大了,就懂了。” 顾怀酒没有看向凉月,只是这么答了一句,像极了敷衍,糊弄小孩儿。 “你看看你一身的伤疤,还不让我给你治!如今是不流血就忘了疼呢!还有那两条老寒腿,以后瘫床上了,我可不管你!” 疯王依旧不为所动。 “北安侯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这么简单的事儿,连我一个小孩儿都看出来了,爹爹为何视而不见?” 顾怀酒捏了下凉月的鼻尖儿:“不要张口闭口北安侯,他是你的舅父。” “就是因为他是我舅舅,若是换了别人,他两个鼻孔早就不喘气了!” “你想杀了他?” 顾怀酒放了书,把闺女拉到怀里,“你是妖主,不能滥杀无辜。” “他哪里无辜!” 凉月咽不下这口气,她拍了下自己鼓溜溜的肚皮,“我带他妖界一日游,吓死她,行不行啊?” “笨蛋!” 顾怀酒捏住凉月的脸颊,“你觉得他能杀得了你爹?你爹,看上去很弱?”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定的屁规矩……” “啧!不许说脏话!高门贵女,你的教养呢!” 顾怀酒松了手,又拾起了书。 “早点睡,明日带你出宫玩儿。” “真的?最近这么不太平,今儿又遇到了刺客,你还放心让我出门?” 这不像疯爹的风格呀! 顾怀酒却摆出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道:“全程安全,你去不去?” 凉月眼睛一亮:“便服出行,不带侍卫的那种吗?” 顾怀酒继续摇扇,不紧不慢地道:“半曲还是要带的。” “嗯嗯!”凉月觉得自己有点困意了。 “还有那只狐狸。为何取名叫顾北斗?”顾怀酒起了疑问,可凉月却不想回答。 “我困了!我睡了!我睡着了!” 凉月乖乖躺好,不再说话。 顾怀酒用扇子在女儿面前晃了晃,见她真的没什么反应,无奈地摇头,到底该不该把她当成个孩子,他现在也很矛盾。 无论对谁,她都带着防备。无论是谁,好像都入不了她的眼,她面上说笑,心里却从来没有开心过。 顾怀酒一直觉得闺女可能自小便记事儿,不然怎么会对北安侯有如此浓的恨意。 次日,凉月还是起晚了,等她醒来时,已经在马车上了。 “没意思,瞧这小窗户,简直隔开了我和整个世界。” 凉月不服气地把头往外伸,一年为数不多的几次和疯爹单独出去玩儿,却要错失吃遍一条街的机会,凉月恨自己最近为何如此嗜睡,跟个毛毛虫似的。 “姑娘,您就别抱怨了!日头还高高挂着呢!再说您昨天吃了大半个西瓜,肚子也得消化一阵呀!”桃核儿补刀的功夫可棒了! “哦?吃了一大半?”顾怀酒把女儿拽了回来,他手大,一只手就够用。 “爹爹……别扫兴啊……” 凉月安分一点,趴在窗前往外看,路过轻罗馆的时候,凉月看到七七那只毒蛇少妇正靠着门口吃葡萄,趁人不注意,她一口就吞了一大串儿。 瞧这懒散地消极怠工的样子,就知道师父和妖判都不在。 “哎呦!” 七七突然朝他们这边冲了过来,不是冲着马车,而是那个前骑马开路的半曲。 “小兄弟!这儿呢!看我!看我!你别着急走啊!” 七七冲着半曲疯狂招手,半曲如芒刺在背,马蹄倒腾地更快了! 七七弄了下头发,抱怨着:“老娘有那么吓人吗?” 凉月咯咯地笑,七七这条毒蛇这么难找对象吗? “七七姐!” 凉月招呼了声,七七才把视线从半曲身上抽回来,可她却又立刻雀跃起来了。 第59章 我看你不得劲儿 七七的目光跃过了小窗,跃过了凉月,看向了疯王顾怀酒。 “哎呦!小店儿上了新货,爷要不要……” 小窗帘子被一只大手“唰”地扯下去了。 “别走啊!给您打九折!” 七七似乎没打算放弃,可是马车还是从轻罗馆门口快速溜过了。 “这时候就洁身自好了,那怎么还整日与一歌姬厮混!” 凉月挪动身子到另一边小窗,嘴里冷嘲热讽着,如果今日他爹把清莲带了出来,凉月肯定会送她一张符,叫她做一尊望夫石的。 顾怀酒没与闺女理论这些,可能也是当真理亏,但是“厮混”二字确实叫自己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不过这话是自己的闺女说的,能忍就忍了。 一早上下了一场急雨,此时地面上的积水还没完全干透,凉月下马车时,就直接被顾怀酒抱住了,两脚根本没着地。 凉月抬头看了眼铺面的牌匾:“碧荫馆”,又听得屋内有醒木拍桌之声,还有许多人的叫好声,猜想这地方,该是个书馆。 书馆不小,上下两层,上层有雅间,半曲一早定了位置,一行人被跑堂的伙计引着上了二楼,在雅间坐好,没一会儿,茶水点心就都上齐了。 凉月坐在席子上,此处视线极好,低头便可瞧见楼下光景,她没有听书的爱好,但是今日这说书人稍显年轻,看上去已过而立之年,留着两撇小胡子,着一身藏青色布衣,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折扇未展,是因为还没有说到关键之处。 然而更加吸引凉月的,是楼下厚厚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听书人,也不知这说书先生有多深厚的功底,竟能吸引这么多人来。 书已经开了,凉月半路而来,本没专心听,就图个乐子,却突然听到说书人口中一句:“那男子着一身白衣,轻功了得,头戴一张金色面具,他冲女子躬身行礼道:不瞒姑娘,在下正是紫烟宫宫主,君迟。” 紫烟宫,宫主? 这几个字像闪电一样劈过凉月的脑海。 不就是那个捉妖大机构? 凉月好奇,紫烟宫宫主也算名声在外,怎么还有说书人敢直呼其名号,还杜撰人家故事? 一心觉得这说书人可能是个不想要脑袋的主,凉月便喝了口茶水。 说书人接着道:“那女子眉目含羞,也冲着男子作揖道,小女子姓楚,公子若不嫌弃,唤我楚歌就好。” “咳……” 凉月一口茶水呛在喉咙口,一口气没喘明白,全都流到了鼻子里。 楚歌! 每次疯爹发疯的时候,都会红着眼睛,手持宝剑,在院子里如行尸走肉般走动,嘴里念着的,正是这二字:“楚歌”! 她姓楚! 楚子扬的妹妹,从前的瑞王妃,凉月的亲生母亲! 说书人又言:“诸位,此位楚歌楚姑娘,可不是寻常女子,她可是当年的北安城城主,如今的北安侯楚子扬的亲妹妹,呵呵,对,正是当今摄政王,瑞王爷明媒正娶又突然间一夜暴毙的,瑞王妃!” 字字诛心!凉月听得手心冷汗直冒。 好大的胆子,既是瑞王妃,便是皇家,这说书人的是活得太长了,腻歪了是吧! 半曲上前来,与顾怀酒道:“王爷,属下办事不利,属下这就带人把这里端了!” 顾怀酒却像是没事儿人似的,摆摆手示意半曲退下。 凉月看疯爹径自喝茶,面色如常,仿佛真的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就更担心了。 越是这样波澜不惊,沉默淡定,就代表一个人压抑的愤怒有多么的深厚。 顾怀酒用另一只手捡了一块点心,亲手喂给闺女,眉眼间带着宠爱。 凉月却笑不出来,他们所有人都笑不出来,全都绷紧了一根神经,除了顾北斗。 顾北斗对顾怀酒的了解,还仅仅局限于道听途说,他也没有真的见顾怀酒疯过,他更不知道瑞王妃真正的死因,所以他觉得这件事还不至于有多么坏的后果。 那作死的说书人又接着讲:“少年宫主君迟于妖怪手下救下楚歌小姐,有道是美女配英雄,紫烟宫宫主十二岁弑父杀兄,得了宫主之位,手下仅一品捉妖师便有百余人,在修士大家中,算是占了半壁江山,其甚少下山,也很少叫人知晓其真实身份,可却在楚家小姐面前轻易亮了身份。 楚家小姐楚歌,也不是常人所言的大家闺秀,偏有一代侠女之风,此番便是从北安城偷跑出来,闯荡江湖的。 二人一见钟情,缘起即情深,行走江湖,你侬我侬,在江湖上留下一段郎才女貌之佳话。 然而,三个月之后的中秋,一道圣旨却突降北安城城主府内,当年的皇帝,如今的废帝,将楚歌指婚给了瑞王顾怀酒! 棒打鸳鸯,劳燕分飞,相知相爱不能相守,皇命难为。 楚歌被自己的亲哥哥强行带回北安城,然而大婚后不足一年,瑞王遭大难,瑞王妃香消玉殒哪!” 台下众人哗然,有的说瑞王真是可怜,顶着绿帽还为王妃伤情多年,至今未续弦。 还有的小声言语,说瑞王是活该,可怜了楚歌姑娘芳华之年,就成了联姻的牺牲品。 说书人扇子轻摇,扫视着台下众人议论纷纷,得意地笑了。 可他的嘴角才抹开一点,就感觉有什么东西突然打在自己脑袋上,倒不疼。 说书人低头一瞧桌案上,竟然是一块糕点。 接下来便是第二块、第三块…… “哎呦!谁?” 说书人往楼上去看,众人也都不吵了,顺着说书人扇子所指方向看去,看见一个栏杆上坐着个小女孩儿,摇着两条小短腿儿,手里的茶杯已经脱了手,正朝着说书人扔过去。 说书人有了防备,往后跳了一下,茶杯砸在地上,摔成了沫儿。 说书人想发作,但他也知道能坐到二楼听书的,非富即贵,便忍下羞赧,冲着小女孩儿拱手。 “这位姑娘不知是哪位老爷府上的,在下在此说书已有半年,与姑娘初次相见,之前并未开罪,若有讲得不足之处,还请姑娘海涵。” 栏杆上坐着的凉月从桃核儿手里又接过两只茶杯,放在手中把玩,目光扫过大堂里的每一个人,众人都窃窃私语,这是城里哪家的千金,看穿衣打扮便是家境殷实之家,却从来没见过,想来该是一直养在闺阁之中。 “废话真多!” 第60章 你也配说她 不过这小孩儿胆子够大的,打人不说,单是坐在这栏杆上,危险不危险哪! “说书的!” 凉月玩弄着手中的茶碗,没看向说书人,声音却洪亮,连在场的众人都能听得见。 “你的书,说得倒是绘声绘色,各色人物叫你编排得明明白白的哈!” “哦?”说书人两手一摊,莫名其妙地问,“那姑娘为何如此对待小人?” “因为本姑娘心情不好,就想打人!而你,欠打!” 说话间,两只茶杯又脱了手,朝着说书人的脸面砸过来。 众人惊呼时,突然自后台冲出来一抹白色的影子,挡在了说书人面前,两个茶杯直勾勾地就落了地摔了。 那白色身影,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你是哪儿来的黄毛丫头,敢来这儿砸场子!” 少女冲着凉月吼完,又立刻回头看着身后的男子,扶住他还沾着糕点渣子的额头:“兄长,我看看。” 凉月眨了眨眼睛,嘴角一勾,叹了声:“呦!呵!” 少女长了一张包子脸,看上去特别有喜感,她安抚了下她的兄长,就又回头指着凉月骂道: “呦什么!呵什么!你这个没礼数的小丫头,吃饱了撑的,学什么不好,学打人哪!” “想打就打喽!还需要提前通知吗?” 凉月看向白衣少女身后的说书人:“说书唱戏劝人方,你算什么?妖言惑众,枉议皇族,该割了舌头,以儆效尤!” 说书人用扇子把少女拨到自己身后,冲着凉月道: “姑娘小小年纪,又怎知小人所言,不是真相?看姑娘的年纪,也有四、五岁了吧?呵呵,倒是伶牙俐齿,出口成章,真乃神童也……” 说书人扇子一合,打在自己手心,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哎呀!莫不是姑娘入黄泉下忘川,没喝那碗孟婆汤?小人可是说到了姑娘的痛处? 还是……经小人提点就想起来了!自个儿正是那位给瑞王带绿彩的楚家女子呢?” “你还说!” 凉月才抬手,手却被轻轻挽住了。 “哼!” 耳边一声轻哼,顾怀酒大手一揽,就把女儿从栏杆上抱下来。 “爹爹……” 凉月挂住顾怀酒的脖子,抬头看顾怀酒的表情,头却被顾怀酒按在了自己心口。 顾怀酒声音不急不缓: “先生这张铁嘴,在下十分欣赏,在下有意请先生来府上连说三日,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顾怀酒说完,半曲便扔了个荷包下去,正好扔到桌案之上。 “这是定金。” 说书人见到顾怀酒,先是一愣,随即又放肆地笑出声来,手里还在摆弄着扇子,嘴上道: “小人虽卑微轻贱,可也不是什么人的钱,都赚的。有些狗披着人皮,拿的钱比屎都臭!” 不过他身后的白衣少女手快,已经把荷包打开了,往桌上一倒,不是白花花的银子,却是一道金牌。 “拿个破牌子就想请我哥哥?你们大人小孩儿一家子都是无礼鼠辈!” 少女用一根手指提起金牌,说书人闻言也回头看,脸上得意终于收敛了。 “瑞!是摄政王!” 有眼尖的吃瓜群众凑上前看到了,牌子上刻着一个硕大的“瑞”字。 “妈呀!摄政王呀!” 有人高喊了一声,更有腿脚好的,直接摸头就往外溜,可门窗却不知什么时候被关上了,明明没有上门栓,却不管怎么拉怎么踹,就是打不开了。 顾怀酒捏了下凉月的小脸儿,露出一抹笑意,再抬头时,笑容没了,只剩下冷漠。 “本王的女儿,可是你个杂碎,能说道的?” 凉月听着疯爹微快的心跳,心说疯爹这火气发的,好像不太对呀!从头到尾被损了一通的不是他自己吗? 好好的出行,惹了一肚子气,书馆那里闹出好大的动静,街上不嫌事儿大的都去看热闹,凉月没心情再逛了,便早早回了行宫。 净月宫里,顾怀酒还真是待见这说书的,竟然亲自审问,凉月在一旁气得鼓鼓的,疯爹也太给这人面子了吧? “梅听寒。” 顾怀酒张口就说出了这人的名字,那说书人也是一愣。 “本王原不想发落你,不想恼了今日出行的好心情。本王的女儿要打你,你受着就是,居然如此大逆不道,你真以为自己隐姓埋名、东躲西藏了五年,本王不知道?” 咦?这俩人是故人? 这个叫梅听寒的男人“呵呵”了两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把脸上的两撇小胡子揪掉了。 再看上去,一下子就年轻了五、六岁。 “我以为王爷贵人多忘事,已经忘了我是谁。” 顾怀酒抚了抚凉月的背,道:“累了,去睡会儿吧。” 凉月瞪了眼疯爹,又撵我走! 每次说到关键时候,就不叫我听。 顾怀酒刮了下凉月的小鼻子:“很快,晚膳等爹爹可好?” 凉月努努嘴,转头瞪了梅听寒两眼,才与疯爹说:“好吧。” 临走的时候,凉月还踹了梅听寒的后腰两脚,让他编排疯爹,没斩立决以儆效尤真是便宜他了。 凉月出了门,正好半曲赶过来,似乎有事情要禀报。 “爹爹在审那逆贼呢!可有什么急事吗?”凉月问。 半曲连忙应道:“是,那名白衣少女没有抓到。” “哦!”凉月点点头,小声嘀咕着,“抓到就不正常了。” “郡主您说什么?”半曲没听清。 凉月摇摇头,道:“你别急,她必定会来劫狱的,迟早会落网。” “嗯,郡主说得有理,他二人关系斐然,这逆贼必死无疑,不劫狱就是劫法场。”半曲又急匆匆地走了。 凉月坐在台阶上,看着紧闭的宫门,她想偷听。 这时候,顾北斗提着伞来了,他把伞展开,问:“要下雨了,你到底要不要偷听?” 眼帘微垂,凉月接过伞,看向顾北斗,道了声:“你的脸,可以见人了吧?朝着纱布,太吓人了!特别是晚上。” 用通感听听疯爹和梅听寒都说了什么,对凉月来说根本不算难事,可疯爹既然叫她出来,就是不想叫她听。 疯爹也知晓凉月的本事,所以她如果听了,疯爹可能会很失望吧。 顾北斗根本没理会凉月的话,凉月翻了个白眼:“不怕捂馊了!” “你管得真宽!”顾北斗哭举着伞,“操心你自己的事儿吧!” “你是不是欠雷劈了?” 第61章 大意失疯爹 你一言我一语,吵架提高智商。 正往寝宫走的时候,和清莲走了个擦肩,她身后的宫人捧着古琴,雨水应景地落了下来,清莲身后也有人为她打伞,她踮着脚走过一块水洼。 见到凉月走过来,她冲着凉月服了服身子,道:“见过郡主。” 凉月停下脚,把伞帘抬高一点,看向清莲那张和自己的生母长得一模一样的脸,歪了下嘴角。 “一个伶人,不是该行跪礼吗?” 清莲眉目的柔弱与委屈总是盛得满满的,她咬了下唇,就好像不是被凉月数落了,而是扇了十几个巴掌一样难受似的。 “奴婢一会儿还要去伺候王爷,弄脏了衣裙,怕扫了王爷的兴。郡主若是执意在乎这些虚礼……” “还是实打实的好,毕竟你也不算我瑞王府的什么东西!” 此话一出,便是半分面子都不肯给,清莲闻言,嘴唇都快咬破了,却只好默默跪下。 凉月上前,叫她伞上的雨水滴到清莲的脸上,雨水滴到她眼睛里,她却不敢抬手抹一下。 “你猜我爹爹会不会封你为王妃?”凉月站着,与清莲平视。 清莲低着头,卑微地都不像个人了。 “奴婢得王爷垂怜,能常伴王爷身边,便已是奢望,奴婢没有那个福分。” “常伴?”凉月语气轻佻,抖了抖雨伞。 清莲当即噤声。 雨突然大了起来,雨点打在雨伞上,噼里啪啦的。 “这是一张不详的脸。说不定我爹爹哪天发疯,也一剑把你穿了心!” 凉月冲着清莲笑,清莲微微抬头,泪流满面,妆都花了。 凉月懒得看,侧身走了过去。 妖也好,人也罢,都不过是为了争一个情理。 情,源于心,而理,则牵扯了太多的利益相关。 凉月以为,疯爹与梅听寒的交谈,应该和顾北斗谈的差不多,于是她并没有挂在心上,但她想错了。 “好了,一点疤痕都没留,还挺养眼的。” 凉月把纱布卷起来,在手上把玩,欣赏艺术品似的看向顾北斗。 “这么好看的脸,干嘛要捂着?” 凉月又取来铜镜一面,顾北斗却只看了一眼,冷漠地道了声:“多谢。” 凉月随口应道:“谢就算了,你是妖,我是妖主,师父说,我的责任就是守护妖族,惩治奸恶,你不是奸恶,所以我有义务救你。” “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妖主。” 顾北斗指了指凉月的头发:“湿了。” 凉月摸了摸头顶,确实湿漉漉的。 “你是不是给我一把漏伞呀?” 顾北斗瞪了凉月一眼,转身就走。 “哼!小孩儿装这种高冷人设,一点都不可爱。” 顾北斗要开门,门却自己开了,桃核儿冲了进来,跑得太急,被门槛绊了一下,要不是顾北斗拽着,桃核儿就得脸先着地。 “不好啦,姑娘!王爷他……” 凉月“腾”地站了起来。 她说刚才眼皮怎么总跳呢! 净月宫乱作一团,凉月赶到的时候,梅听寒披头散发的,正被几个侍卫制住,脑袋被白孤云踩在地上。 雨下得很大,众人衣裳都湿了,白孤云一身铠甲被洗刷得雪亮,他紧紧握着剑正冲着梅听寒怒斥着什么。 凉月顾不得这些,剑步冲进了净月宫。 小皇帝在地上正来回踱着步,一见凉月来了,立刻咧嘴哭了,冲着凉月扑过来:“小侄女儿……” 凉月闪身躲过小皇帝,直朝内殿去,顺便扫了下跪在地上的清莲,她正抱着琴哭! 内殿里太医满头大汗地忙活着,半曲候在榻边,他手里正攥着一只头冠的簪子,上面滴着血,血却是黑的。 凉月还没跑过去,却见太医们突然都停了手。 “为什么停手!” 半曲吼道。 太医们抖着颤巍巍地沾着鲜血的手跪了下来。 “臣等无能,无法辨别王爷所中何毒,毒物已经蔓延全身,五脏六腑,王爷他……” “出去!” 不待太医说完,凉月喊了声,她不想听到那个词。 “都出去!都聋了吗!” 凉月喊得歇斯底里,把太医们吓得都呆住了。 凉月推开太医,跳上了榻。 “半曲!把他们都撵出去!” 半曲二话不说,提了口气,把太医们连拉带拽地领了出去。 凉月把纱幔放了下来,两手不由自主地抖起来,眼泪在纱幔落下的那一刻从眼角划了下来。 顾怀酒在床上安静地躺着,上衣都是喷溅的血迹,心口处的小洞不足寸厘,却正流着血,血流已经变小了,似乎就要干涸。 “顾怀酒,你敢死一个试试!” 凉月掏出一颗药丸,药丸一看便不是人间之物,发着淡淡的金光,顾怀酒双目紧闭,嘴唇已经彻底黑了,凉月掰开他的嘴,硬是把药塞进去。 凉月手上显出妖主的咒印,淡淡的光在掌心温和地亮起来。 “血都快干了,没救了。” 风缄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凉月没有理会。 “正中心口,伤得这么深,即便不中毒,也该死透了。他中的,可不是人界的毒,而且用毒计量可以毒杀一城人,你觉得以你现在微弱的能力,可以救活他?” “我看他就这么大的阳寿,你就别浪费你那点儿微不足道的灵力了,留着保命吧!” “你给我,闭嘴!” 凉月吼了声,将手放在疯爹的伤口处,柔和的微光缓缓流进顾怀酒的身体。 风缄却像是故意的,凉月越不让他说,他就越来劲儿。 “据我所知,妖主有治愈一切的能力,不过万物都是相生相克,此消彼长的,你消耗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灵力,还要承受双倍的疼痛。我记得青染当年从来不会使出这种能力救人,就算是她最在意的人,也不行,她一个神族都不愿意,你一个不堪一击的人族,在这儿逞什么能呢?” 青染,是神族?一个神族可以做妖主? “你一个卑微的人族都能做,人家堂堂五凤之一的青鸾,为何就做不得?你这个想法,有点幼稚。” 神人之分,差距属实有点大了。凉月想。 “你可知,如果这家伙死了,你也就没必要再受人界束缚,专心修炼,将来上天入地,三界任你闯荡,不是更自由!反正人族能活过百年,就是大限了,你何必强求?” 人族怎么了?站在制高点上,歧视弱者,就是你们的生存之道? “那怎么了?普渡众生可不是我们妖该烦恼的事。” 第62章 五年前的事 “行了,你闭嘴吧!” 凉月不想再和风缄啰嗦,她就愿意救,她想救,更何况,是疯爹! 没过一会儿,凉月的脸就变得汗涔涔的,灵力支撑不下去了,可是疯爹体内的毒只清除了不过三分之一。 她太弱了! 玄晖没说错,她就是个废物! 连自己的亲人,都救不了,那她顶着妖主之名,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啊? “疯爹……我怎么能,这么没用啊!” 凉月仰头,以为眼泪就能流回去,哪知道会越涌越多。 五年前,北安城城主楚子扬,带着百十人围了张府,几万只火箭射进张府内,照亮了北安城半边夜空。 顾怀酒那时候还疯疯癫癫的,一见到大火蔓延,先是高兴地手舞足蹈,可当他发现怀里是空的,又去寻找闺女了。 “凉月!凉月!” 顾怀酒在屋外疯狂地寻找,火势越来越大,他没想着往外跑,反而跑进了屋里。 “呀呀!” 凉月被花酿抱着,立在半空中,他们二人外面罩着护盾,挡住了火舌。 凉月抓着花酿的衣裳。 师父,救人呀!你在看什么哪! “凉月,跟师父走吧!他这个疯模样,活着不如死了,下辈子投个好胎。” 这辈子还没活够,提什么下辈子! 人族如一粒尘埃,所以不值一提吗? 我不走! “哇!” 凉月急得哭出了声,顾怀酒是她爹,是她的亲人,是一路不管吃多少苦都没有想过丢弃她的人。 火舌彻底吞没了那间屋子,凉月伸手去抓,一道光束从她的手心直接穿透护盾,射向了顾怀酒所在的那间屋子。 花酿惊住,看到凉月手心处妖主的咒印:“怎么会?这么小,你的力量就觉醒了?” 花酿打出一拳,屋子顶破掉了,顾怀酒还在屋里疯狂寻找,瓦片掉下来差点砸中他! 妖主咒印越来越亮,照在顾怀酒身上,为他挡去了身边的火蛇。 “你就这么不甘心?” 花酿问凉月,“一个疯子,哪里值得你这么做?” 花酿不解地摇头,可小娃娃根本不听他的话,还是执着地用笨拙的手去追捕顾怀酒的身影,为他挡灾。 “好吧!许是我错了。你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花酿又飞回了地上,他伸手把顾怀酒从屋子里拽了出来。 “徒儿,让为师看看,你能逞强到什么时候。” 花酿把装着凉月的篮子放在了地上,然后立刻消失在父女二人眼前。 “凉月!” 顾怀酒扑到凉月身边,把闺女从篮子里抱出来。 火箭没有再射过来,可是火势却越来越大,很快,整个张宅就被淹没在火浪之中。 顾怀酒把闺女护在怀里,他无论往哪里跑,都没有出路,除了一片火红,他看不到任何东西。 此刻,他的眼里似乎有了一丝清明,他的大手扶住闺女的小脑袋,凉月听到他心口下的跳跃声。 “扑通!” 凉水四下灌了进来,凉月没时间思考呢,就感觉自己又被擎了起来。 凉月定睛一看,疯爹居然抱着她钻进水缸里躲火。 他们俩都只露出个脑袋,顾怀酒一手扶着闺女,一手抓着水缸盖子,迅速叩上了。 凉月吐了口水,她此生最怕的两样东西:火和水,大概就是这个时候留下的心理阴影吧。 等水缸盖子再次被打开时,把水缸围城一圈的,有北安城城主,他的贴身狗腿子红鬼,还有几个城主府的一等侍卫。 “哐啷!” 楚子扬砸碎了水缸,红鬼提着湿漉漉的顾怀酒,把他拽到一片烟灰和废墟之中。 凉月被顾怀酒护在怀里,顾怀酒躬着身子,承受着新一波的捶打。 “杂碎!你怎么还不死!” 楚子扬踩着顾怀酒的脑袋,狠劲儿地用脚捻着他的脸,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这颗脑袋踹碎了! 可红鬼却把楚子扬拦下了。 “主子,属下倒是有个法子,既可以叫他生不如死,又可以叫太后怪罪不到您头上。” 红鬼一言,楚子扬停下了摧残人的动作,可脚还踩着呢! 顾凉月从疯爹腋下的缝隙偷偷往外瞧,她看见红鬼那张可怖的面具就不禁又打了个冷战,可她不敢大声喘气,只偷偷地听着。 “主子可直接上奏,张府柴房起火,瑞王顾怀酒与这小崽子丧命于此。属下会着人寻找死尸代替他们上交朝廷。” “然后呢?” 楚子扬只想知道,怎么让顾怀酒和这个小杂种生不如死! 红鬼说:“城北的采石场,那里抓的都是奴隶,守备森严,都是我们的人。把他们丢在那里,既不会有人多嘴,怀疑他们的身份,还可以叫这疯子,一直熬到死!” “不要让他们死了!却要往死里整!我妹妹的命,我要他们俩,偿还百倍千倍的痛!” 楚子扬脚下又加了力道踩下去。 “是!” 顾凉月听得胆战心寒,她知道,地狱的大门即将打开,恶犬的獠牙,会死死地扼住她和疯爹的咽喉。 采石场是楚家的,里面关着千八百号的奴隶,顾怀酒抱着凉月,被推推搡搡地,来到了地下的一个石室里。 凉月还没来得及看周遭环境,就被不知道是多少个人多少只手,从疯爹怀里生生地抢了去。 顾怀酒被十几个大汉拽着四肢,他极力挣扎,却还是被抓起来,四肢张开被绳索绑在了刑架之上。 “把她还给我!” 顾怀酒吼着,可这些人连话都不说,根本没有人听他的嘶吼。 “这人是个疯子!要严加看管!” 红鬼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响起来的,凉月被丢到一方案上,一个大汉一手掐着凉月的脖子,一手拿着一块烙铁。 “放开她!” 疯子拼了命地吼叫着,可大汉已经把烙铁举了起来,正对着凉月的眼睛。 没有人能救他们。 越过通红的烙铁,凉月寻到那石墙之上,有一束光,那是一扇窗子,窗子那头,是红鬼面具的骇人猩红。 然而,视线却很快被遮住了,熟悉的人声,熟悉的怀抱,凉月瞪大了眼睛,她看到那块烙铁,结结实实地扎到了这人的肩头,灰白的烟刺得凉月眼睛酸辣。 疯爹竟然挣脱了! 他冲到凉月面前,为她挡了这一下。 大汉没有命中目标,勃然大怒,高高地把烙铁举起来,连带着皮肉一起拽了下来! 凉月耳畔,没有传来疯爹在喊痛,只有两个字:“别!哭!” 第63章 小娃娃的笑 直到那烙铁泛了黑,再也烙不上了,大汉才停手。 疯子后背面目全非,血红一片,人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两个大汉把他提起来,发觉顾怀酒已经晕过去了,便架着顾怀酒转过身子,把他的头抬了起来,亮给小窗上的红鬼看。 红鬼没做声,他瞥了眼案上的小孩儿,他发现,这个孩子,正在盯着自己。 红鬼微微侧过身子,发现小孩儿的眼神也跟着自己的动作而移动。这孩子确实是在看他。 为何不哭不闹?难道是吓傻了吗? 不,她可能只是太年幼了,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害怕,所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顾怀酒还真会生,生了个闺女,还长得这么可爱。 不过再可爱,也是顾怀酒的,不管多么可爱,都该死。 “丢出去,喂狗!” 红鬼指着顾凉月,一个大汉即刻领命,要把她拎起来。 就在这时候,一直盯着自己的小孩儿,突然冲他笑了。 红鬼一怔,小孩儿不是只会对漂亮的东西露出笑容吗? 他摸了摸自己的面具,这张脸还不够可怕? 顾凉月一直在瞪着红鬼,不是因为不害怕,她怕极了,她恨不得扯着脖子大哭一场。 可是她不能哭,疯爹被戳成了蜂窝煤都没哭没嚎,她如果哭了,只会激起这些人想要把人折磨的更惨的想法。 这满屋子摆着的大小刑罚给疯爹用那么一套,疯爹必死无疑。 而她今天也必定命丧于此。 这一切,都是拜那个该死的北安城城主所赐,而这个要命的主意,就是这个红鬼想出来告知他主子的。 凉月瞪着红鬼,他的面具真恶心。面具之下的脸,凉月看不到,那就记住这张面具。 总有一天,她要亲手劈了它!叫他做一只真正的鬼。 想着想着,凉月就笑了。 “等等!” 红鬼喝止了大汉,犹豫片刻,下了命令: “带下去!严加看管!白日不许他们见人!” 红鬼不知道这小孩儿脑子里在想什么,不然他绝对肠子都悔青了。 采石场地下,关着许多被抓过来的奴隶,他们身上都有烙铁的痕迹,那块结痂的烙痕会显出一个猩红而带着腐烂气息的“奴”字。 顾怀酒是个例外,他背上已经模糊了。 身份特殊便有特殊的待遇,在最深处的地牢里,顾凉月看不到一丝光亮。 没有阳光,没有烛火,一点声音都没有,这个地方,好像连老鼠蟑螂都把它遗忘了。 凉月能听到自己的呼吸,能听到疯爹的呼吸,就庆幸自己,又多活了一天。 若说还有什么可以让凉月觉得可以照明的,就只有自己的手了。 凉月摊开手,有一道咒印在手中泛着淡金色的光。 这咒印长得特别丑,看上去就像是马戏团小丑那张脸,而且只徒增诡异,不觉滑稽。 但是凉月不嫌弃,她已经发现,这咒印是个好东西。 她把手放在疯爹的身上,微微的光便环绕住疯爹,疯爹身上的千疮百孔便可以被治疗。 可能是自己力量太小了,并不能治疗所有的伤口,而且每次用过咒印之后,她不仅仅是疲累,四肢百骸都会痛得入骨。 这种痛,就好像是把疯爹该受的苦楚转移给了她自己一样。 每一天,顾怀酒都会带着新伤回来,凉月有时候耗尽力气,也只能治好一点皮外伤。 久而久之,顾怀酒的手肘和膝盖,便看不到一点皮肉,露出了森森白骨。 不知他戴着枷锁,还要被罚做什么工,疯爹不在,凉月每日在地牢里都是在点着手指过,等待每天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被打开,疯爹伤痕累累地被丢进来。 黑暗浓重而漫长,特别是疯爹不在的时候。 但如果疯爹回来,似乎一切都凭添了几分疯癫的乐趣。 凉月总是期待着顾怀酒的苏醒,他会从自己怀里掏出一点点吃的,特别难吃,有时候还是馊的,有时候是被冻得硬邦邦的。但他都吃了,还会分凉月一点。 有时候,他拿不回吃的来,便会吃角落里的那堆干草。吃完,再抱着闺女缩进干草堆里,断断续续地哼着曲子。 自张家大火之后,花酿没有出现过,那只冰蝶,也没有再出现过。 凉月也没有再享受过吃饱喝足的待遇,要么吃不饱,饿到啃手,要么饿死。 她选择前者。 凉月从自己长出牙齿的个数判断,她在这个地牢,已经过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她还不会走,但是可以坐起来了,勉强可以爬个十几下。 最叫凉月欣喜的,是她的舌头终于好用了,她可以发一些不太饶舌的音了,说些剪短的话。 顾怀酒会捏着闺女的小鼻子,或者扯着她的脸蛋儿,威胁道:“叫,爹……” “疯!爹!”凉月把两个字咬得清清楚楚。 “嘶!” 顾怀酒不松手,可闺女也不妥协。 “吃,饿……” 凉月真的饿,她早就说过,她跟着这个疯子混,活下去的几率为0。 顾怀酒左掏右掏,什么都没掏出来。 “天快黑了,回来就给你带。” 凉月满目漆黑,只能看到疯爹一个模糊的影子,和他那双明亮如星的眼。 他怎么就知道,天快黑了?生物钟真准! 要说楚子扬心眼子都黑透了,为了掩人耳目,疯爹都是晚上被拉出去干活,还有挨揍。 疯爹把闺女放在干草堆上,他身上的枷锁会发出刺耳的“哗啦啦的声音。 凉月拽住他手上拇指粗的锁链环扣,笑着说:“我……先吃!” “不行!” 疯爹一票否决。 抠死了! 凉月要反驳,突然听到有人的脚步声。 门被打开了,通亮的火光叫凉月不得不扭过头去。 还以为进来的,只是平时来抓疯爹的监工,今日脚步嘈杂而沉重,呼啦啦进来了好几个。 凉月转过头去看,真是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他死了! 北安城城主楚子扬一身戾气地冲了进来,一进来就直奔顾怀酒而来,把他从地上提起来。 还没怎么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把疯爹当成人肉沙包踹。 “打死你!打死你们!” 疯爹抱住楚子扬的大腿,不叫他踢到凉月,直到楚子扬打累了,他才瘫在地上,用脚踹了些干草,像是痛得挣扎,其实是用草把凉月挡住了。 楚子扬得意地看着顾怀酒形容枯槁,满身是伤,对着顾怀酒啐了几口,等歇顺了气,才给红鬼递了个眼色。 “顾怀酒,我给你带了点好东西!” 第64章 最后的亲人 楚子扬身后依旧跟着红鬼,红鬼手里,捧着个大盒子。 楚子扬比从前还要强壮,他揪着顾怀酒,又一脚踹上去,把他搡到了红鬼脚下。 “顾怀酒,你这杂碎,世上惦记你的人,可真够多的。” 楚子扬踩着顾怀酒的腰,冲着红鬼使了个脸色。 红鬼把盒子打开,把盒子倒扣下来。 两颗圆滚滚的人头掉了下来,砸到顾怀酒的头,又滚开了。 凌乱的头发和血渍遮挡住了人头的面容,楚子扬弯腰拾起了一个,把它提到顾怀酒面前给他看。 “估计你这疯子,也不记得他是谁了吧?” 楚子扬晃了晃这颗人头,说道:“我来帮你回忆回忆?给你引荐一下?这位呢,比你大七岁,他是先帝的二皇子,一直爱护你的兄长,成王顾怀毓。” 楚子扬把人头摆在地上,又去拿另外一个。 “啧啧啧!可惜了这么可人的一张脸。顾怀酒,这个,你应该认得吧?你从小就最宠她的。你的十皇妹,炤阳公主。她,还未出阁吧?” 两颗人头并排摆在顾怀酒眼前,楚子扬抓起顾怀酒凌乱的头发,强迫他去看它们。 “皇帝有旨,叫他们在各自的封地呆着,无诏不得出。可是他们却出现在了我北安城!你说,他们来这儿做什么呢?” “哈哈哈,这世上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没死!他们知道了!真是手足情深!为了你,他们宁愿抗旨不遵,亲自来北安城寻你!” “我有什么理由,不给皇帝送上这两份大礼呢?不过在送走之前,我得先送来给你观瞻观瞻,毕竟是你的好皇兄,好皇妹,感情笃深呢!以后,可就见不着了!哈哈……” 楚子扬猖狂的笑声在狭小的牢房里充斥着,振聋发聩,叫人头皮发麻。 “皇……兄?” “呦!你想起来了?我也想起来了!这顾怀毓与你虽不是同母所生,却最为亲近。你与他,可比陛下更像是亲兄弟呢!” “你知道成王这一年,都在做什么吗?他派了无数的密探来北安城打探,我杀一批,他就再派一批。他多次上奏皇帝,要重查你的案子,不惜数次触怒龙颜,被削爵禁锢!你说他怎么就那么傻!皇帝说你有罪!你就得万死不辞!哈哈!” 顾怀酒趴在地上,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抓那两颗人头,他深陷的眼窝里流出了鲜红的血液,瘦削苍白的脸每一处都在颤抖,可就在他的手要碰到它们时,那两颗人头却被红鬼一只脚像踢球一般踢飞了出去。 “主子,疯子心疼啦!” 红鬼给楚子扬奉上一条鞭子,鞭子上立着无数倒刺,上面还有未干的血迹。 “心疼怎么够?你下去陪他!不是更好!” 楚子扬接过鞭子,往后退了几步,方便他能每一鞭都打得精准! 凉月刚才就被顾怀酒塞进干草堆里,她看着那两颗人头从盒子里被倒出来的时候,就感觉颈部以下都冰凉冰凉的。 有一颗脑袋正好滚到了凉月身边,凌乱与血腥之下,是死白的面容,面容里带着三分与疯爹一样的清秀。 兄弟,手足,亲人,在皇族争斗里,一文不值。 一鞭甩下去,没有见到皮肉开绽。 鞭子被握住了,顾怀酒抓着鞭子,缓慢地站了起来。 他眼睛血红一片,凉月的小心脏立刻收紧,好似有刀子在割一般。 他又疯了! “把他们,都还给我!” 顾怀酒冲着楚子扬吼了声,就不顾身上沉重的枷锁,顶着一头乱发,直接冲向了楚子扬! 这不是找死吗? 楚子扬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遭似的,根本没想着去躲。他泰然自若地松了鞭子,摊开手,笑得更加张狂。 “顾怀酒!你能奈我何!” 被锁链绊住的顾怀酒四肢都被监工们擒住,压在了地上。 楚子扬蹲下身子,扇了顾怀酒几个巴掌,得意地道:“下一个是谁呢?你的好兄弟白孤云怎么样?白家虽然势大,他又是行伍出身,不过皇帝觉得他功高盖主,我可以再送个顺水人情给他。白孤云的脑袋,应该不难砍!” “啊!我杀了你!” 疯王眼睛血红,血泪流了一脸。 他后背一躬,右脚一蹬,便把制锢他的监工们都掀飞了出去,他没有停,直接朝着楚子扬冲了过去,锁链一甩一缠,勾住了楚子扬的手臂,用力一拽,把他拽过去,脚下一绊,楚子扬便倒了。 “啊!” 这次呼喊的,是楚子扬。 他被顾怀酒压着,喉咙被顾怀酒咬住了,血就顺着他的脖子流成了好几条线。 一系列的动作利落得叫人来不及反应。 “主子!” 红鬼奔过去,提剑刺向了顾怀酒,直接刺穿了他的胸口,可是顾怀酒的动作却没有停。 剑被拔出来,又重重地刺了下去。 这一次,疯癫的那人才脱了力,倒了下去。 楚子扬脖子上的皮肉被啃掉了一块,他两手捂着血淋淋的脖子,一脚踹翻了顾怀酒。 “真疯了!咳咳………去死!你去死!” 楚子扬又加踹了顾怀酒几脚。 “主子先莫说话!治伤要紧!” 红鬼扶楚子扬起来,跌跌撞撞地离开。 门被重新锁好,一切又归于黑暗。 凉月扒开干草,寻着顾怀酒的呼吸,朝他爬过去。 “疯爹?” 凉月摸到了湿漉漉的地面,那是血。 可是,她听不到疯爹的呼吸。 她继续爬,抓到了疯爹的脚。 她继续爬,摸到疯爹的心口,那里全是血,已经濡湿得找不到伤口了。 管不了那么多,凉月把手上咒印对准那里,微光笼罩着疯爹,随即那种被剜心般的痛楚便顺着咒印传到了凉月身上。 凉月用另一只手握住了自己的这条手臂,才不叫它抖得更厉害。 “醒醒!” 凉月唤顾怀酒,可他的眼睛再没有了光,漆黑一片,只是无力地张着,血痕还挂在眼角。 凉月感觉自己坠入了深海里,窒息到连怎么呼吸都忘了。 不会的。 直到凉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咒印黯淡无光,顾怀酒也没能提起那口气来。 凉月推搡着顾怀酒逐渐僵硬的身体,她大声地哭,以为他能像从前一样,暴走一次给她看看他的厉害。 可是这一次,他没有。 他的身体,在渐渐变冷,最后,变得僵硬。 疯爹死了。 这个世上,顾凉月唯一的亲人,就这么死了。 “爹……我饿……你醒醒……” 第65章 他缺了一魂 “不许死。” 凉月断断续续地说着,她爬到了疯爹面前,用袖子把他脸上的脏污和血迹擦干净。 一年,他挺过了那么多的毒打,还是死了。 所有的人,都想让他死! 凭什么,顾怀酒,就不能活! “跟师父走吧。” 白色的光照亮了这间地牢,顾凉月抬头,是许久没有出现的,花酿。 花酿上前一步,冲着凉月伸出手:“他死透了。徒儿,跟师父走吧。” 凉月摇头。 她趴在疯爹肩头,默默地流泪。 她承认,这个疯子很没用,连自保都做不到。 然而这个没用的疯子,还知道把她藏在干草堆里,知道把吃食分给自己,他自己浑浑噩噩,却把所有的清明,都给了她。 眼泪流到了胸口涌出来的血水里,凉月的小手拂上疯爹的伤口处,试了试,可咒印即使亮了,伤口也不再愈合。 “太迟了,疯子死得透透的。” 花酿蹲下身子,抓住凉月的手,把她的手心摊开,露出咒印。 “你就这么想救他?”花酿问。 凉月用那哭肿了的两只眼睛瞪着花酿:“救!你能!” 花酿惊讶地看着怀里的娃娃表达着自己的思想。 花酿愣了下,似乎想到了什么,犹豫了片刻,才说: “好,既然你天生灵智,能听懂我的话,那便最好了。” 他把凉月从顾怀酒身上扒下来,从腰间解下他的葫芦,道:“这里面装着他的两魂七魄。他是疯子,本来就魂魄残缺,我就算把这些都给他安回去,他丢了一魂,也还是个疯子。” 花酿顿了下,问:“你可还要救吗?” 凉月没做任何犹豫,点头。 “不过我的条件,你也要能承受。” 花酿不卖官司,直接说道: “你是妖主,万妖之主,你手上那东西,是你的咒印。你生而为人,却只能为妖族活着。这疯子,你早晚要舍弃掉。念在你年纪小,我可以留你在人界。但是!” 花酿把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 “你得对我唯命是从,我叫你杀的妖,哪怕它无错无罪,你都要杀!我叫你保的妖,哪怕它十恶不赦,你也得留。你可能做到?” 凉月扫了眼顾怀酒死白的脸,道了声:“能。” 花酿又说:“修炼辛苦,你需得勤勉,以求长生。” 凉月点头。 花酿晃了晃葫芦,又对凉月说:“这个秘密,这疯子不能知道,不然,他会被万妖啃噬而死。” 凉月咬住下唇,狠狠地点头。 花酿这才满意了,对顾凉月温和地笑了。 “徒儿乖!饿不饿?” “救人!”少说废话! 一个死人的温度,凉月五年来一直铭记于心。 而今,咒印的光又一次黯淡下来,凉月的灵力,要耗尽了。 “顾凉月!你怎么这么没用!” 有血顺着嘴角缓缓流下来,可顾凉月不能停。 疯爹!我不会让你死第二次的! “爹!” 凉月的喊声穿透了净月宫,传到了外面。 所有人都惊呆了,不详的气氛立刻笼罩了整个净月宫。 宫门外的白孤云和梅听寒都听到了。 白孤云心头一紧,小酒,死了? 匆匆赶来的白洞庭也听到了凉月的这一声呼喊。 完了,凌国要乱了! “哈哈哈……” 梅听寒的脸都是脏污,又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他露着一口白牙笑出声来。 “你们谁也救不了顾怀酒,这种毒,无人能解!哈哈哈……爹,娘,弟弟,你们泉下有知,知道这个疯子死了,可以瞑目了,寒儿无能,过了这么久,才为你们报仇,你们等我,我这就来……” 梅听寒龇牙咧嘴扯完一通,用力咬向自己的舌头,然而却被一块石头打歪了脸。 “谁!” 白洞庭回头,只见雨中,一道光芒如闪电般闪现,然后落在了廊下。 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正冲着白孤云而去,正是书馆里跑掉的那个。 梅听寒愣了下,吼道:“妹妹,你来此做甚,快跑!” “跑?尔等逆贼!受死!” 半曲带着一队侍卫也冲了过来,和白衣女子打了起来。 “哥哥!这些杂鱼还奈何不了我,你千万别寻短见,我这就带你走!” 廊下顿时乱做一团,半曲一直是王府里实力最强的侍卫,就是御前侍卫也比不上,白洞庭虽然年纪小,但也是从小就和兄长在军营里长大,白家军里能制住他的人,一只手就可以数出来。 白孤云就更不用说了,那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军啊! 至于顾北斗,人家年纪再小,也是个半妖,武力值也是上数的。 然而面对一个连兵器都没有拿的女子,这几个加上几十个护卫,居然都抓不住,白洞庭不免怀疑,这女人她是人吗? 不过三十几个回合,一院子的护卫就都被掀翻在地,白洞庭和半曲也都被打伤了,顾北斗更是被打得差点现了原型。 白孤云倒是还硬挺着,但女子出手凌厉,一掌打出去,犹如三九寒风般骤然冷却,白孤云动作一滞,就被掀飞了出去。 雨点小了,天渐渐明亮起来,倒了一地的人,只有白衣女子还站着。 “刺客休走!” 半曲硬撑着站起来,却被女子又一掌打出十丈之外,吐了口血。 女子奔到趴在地上的梅听寒身边,梅听寒也看呆了,女子过来扶他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妹妹……你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梅听寒心目中的妹妹形象,一直是个古灵精怪的长不大的小孩儿,她打哪儿学来的武艺? 女子却没那么心细,她把梅听寒扶起来,带着她往空中飞,却在飞到半空中的时候,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被弹了回来,二人重重砸到地上,把地面都砸凹陷了下去。 “砰!” 净月宫的宫门被打开,一个小小的身影缓缓跨过门槛,走了出来。 “凉月……” 白洞庭看见凉月走了出来,她衣裳前襟沾了些红色,她的头发散开了,低着头看不出什么表情,手里握着那根她日日戴在手上的手链,却是断掉的。 众人都瞧见,屋内的众人脸上露出的颜色,是惊讶,亦是恐惧。 凉月另一只脚也跨了出来,她另一只手上还拽着什么东西,待她再走出来一点,众人才看清,她是拽着一个人的头发,那人还在扭动身子挣扎着,嘴里哭嚎:“郡主饶命!郡主,您饶了奴婢吧!” 第66章 没有原谅的机会 凉月轻轻一甩,就把手里的人甩了出去,那人顺着台阶滚了下来。 众人一瞧,不是清莲吗? 小皇帝战战兢兢地把着门,咽了下口水,轻声问道:“小侄女……” 凉月回以他一道阴冷的目光。 “姑……姑奶奶!你……你息怒!” 哎呀妈呀,太吓人了!小皇帝吓得缩回脖子,不敢再说话了,只扒着门静静地看着。 他不知在内殿发生了什么,只是小侄女这表情也太吓人了,好像和皇兄发疯的时候,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 凉月抬手指向滚到台阶之下的清莲。 清莲捂着脑袋,哭得鼻涕眼泪横流:“郡主,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是那个人,取下了头上的簪子,刺向了王爷。” “哼!” 疯爹是什么水平的武力值,凉月清楚地很,就算是毒簪子,疯爹又不是木头人,不可能坐在那里不动等着梅听寒刺过来吧? 那他为什么没有躲?还是动不了?当时在殿内的,只有清莲了。 凉月还要质问,那二位却等不及了,白衣女子又带着梅听寒飞了一次,结果又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蠢死了!” 凉月走下台阶,手指向清莲,微微一弹,清莲便朝后面退去,撞到了荷花缸,吐了口血,晕厥过去。 院子里众人都倒吸了口气,特别是白洞庭,他张着嘴巴都看呆了。 凉月莫不是被什么附身了? 正寻思着,那白衣女子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指向凉月:“头上那个结界是你设的?你是谁?” 白洞庭抬头,这才看清,净月宫之上,确实有一个透明的罩子,难怪刚才这二人两次都摔了下来。 “你管我是谁。” 凉月在女子面前站定。 女子退了几步,看对方只是个孩子,想来也没什么可怕的,便不再退了,反而比刚才镇定了许多。 “我问你,那毒,是你给他的?” 凉月指了指梅听寒。 “不错,那个什么王爷现在应该都臭了吧!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白衣女子坦率地承认了。 凉月又指向白衣女子:“是你,用她的毒浸在簪子上,刺杀了我父王?” “是我,我是在民除害,替天行道!不关她的事,你们放了她。” “天?道?” 凉月抬头,眼睛泛着红色,看向二人,嘴角勾起一抹不属于孩童的笑: “大道理是讲给老实人的,我不是。你们应该感到荣幸,姑娘我是第一次。 手法不利落,可能得多疼一会儿,不好意思。” 凉月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突然握成了拳。 “啊!” 梅听寒发出声嘶力竭的喊叫声,他四肢的骨骼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抬起,就好像有人拽着他的四肢,生生把它们折断了一样。 “哥哥!” 白衣女子扑到梅听寒身边,用自己的灵力为梅听寒修复折断的肢体。 “梅听寒,你仔细瞅瞅,她真的是你妹妹吗?” 梅听寒也看到了,他想往后退,可他现在除了脖子能动,别的地方都断了。 “你不是银粟,粟儿不会这……你这是妖术!” “不愧是说书的,还算有点学识。” 凉月看向白衣女子,等着她在梅听寒那里受到打击,恼羞成怒地冲向自己。 “你到底是谁?” 白衣女子上前抓住凉月的衣襟,可她的手立刻灼烧似的痛起来,她不得不松开。 凉月整了整自己的衣裳,襟前是的血渍还没有干。 “我的手……” 女子看向自己的手,手心已经糊掉了,她惊骇地看向这个小娃娃,看到她手里多了一把匕首,正朝自己走过来。 她脑袋里闪现一个想法,她知道了。 “你是……” 女子瞪大了眼睛,但立刻又否决了那个想法,“不可能,你不过是个人族。” 梅听寒已经痛得晕了过去,凉月不屑地瞄了他一眼,收起了笑。 “到你了。” 凉月的匕首脱了手,朝着女子刺了过去,女子要起身躲开,却不知怎么了,身子突然一动也动不了。 一个人族小孩儿,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灵力,女子看到凉月的手心那个光亮的咒印,突然恍然大悟,她没有猜错,她真的是,三万年才出一个的妖主! “啊!”女子尖叫起来,“救……救命啊!” 突然一道白光闪过,打飞了凉月的匕首,凉月要去抓匕首,却被一只手握住了自己的拳头。 “徒儿,你不乖哦!师父不在几天罢了,就这么淘气!” 一个宽阔的怀抱从后面把凉月擎起来,青色的衣衫遮住了她的眼。 花酿一手抱着凉月,一手握住匕首,在凉月耳畔轻声说:“对不起,师父回来晚了!” 凉月看向花酿那张好看的不真实的脸,却一把推开了他,从他怀里跳了出去。 “叙旧唠家常的话,等会儿,我有正事儿。” 凉月转身去看白衣女子,却见一抹黑影子把白衣女子像提小鸡似的提了起来。 玄晖斜眼瞪了下白衣女子,那女子立刻就怂得直缩脖子。 玄晖提着白衣女子上前,把她往地上一丢,自己单膝跪下,与凉月平视。 他摸了摸凉月的头,又捏了下凉月的小脸儿,凉月吓得直接僵住了。 这是玄晖吗?他不是一直都觉得她是个废物,从来不给自己面子的吗?凉月恍惚间,好像还看到玄晖嘴角是微微勾起来的。 怎么说呢?突然这么温和,有点没眼看。 “受伤了?” 玄晖抚上凉月血红的衣襟。 “呃……” 凉月打了个嗝,她往后缩着脖子,揉了揉眼睛,小声问:“你下来的时候,是不是把脑袋摔坏了?” 玄晖低头,他拉住凉月的手,抚摸着她手心的咒印。 他头发太厚,凉月看不到他是什么神情。 “交给我。” 说完,玄晖便起身,顺便把白衣女子也提了起来。 “嘿!” 花酿也笑了一声,笑得有点幸灾乐祸,莫名其妙。 他打了个响指,结界便打开了。 “哗啦啦……” 雨水又落了下来,原来天还阴着,雨点还是豆子那般大。 “放开我!我认识你,你快点放开我!你信不信我爹扒了你的狗皮!” 玄晖抓得更紧了,带着白衣女子飞远了,只留下一个光点。 花酿看向跌坐在地上的众人,在里面找到了一个熟人,半曲。 花酿眯着眼睛,冲着半曲笑得温柔:“麻烦了。” 半曲擦了把嘴角的血,他是知道这个人的神通的,所以也没觉得很奇怪。 “您请。” 第67章 亲爹和师父对戏 凉月看向梅听寒,眼里依旧杀意满满。 花酿握住凉月的手心,在她耳畔轻声说:“不闹了!徒儿凶巴巴滴,都不可爱了。” 凉月受不了花酿这副撒娇劲儿,深深地打了两个哆嗦,说:“师父,你喝了多少酒啊?” 然后她又正色与梅听寒说:“别想着自杀,我父王会亲自处置你的。” “你父王?” 梅听寒好似听到了什么噩耗。 “不可能!顾怀酒怎么可能没死!” 他冲着凉月喊着,可这个小丫头已经被花酿抱起来,进了宫殿,宫殿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嘈杂。 “师父。” 凉月又一次从花酿怀里跳下去,她手里攥着那根断掉的手链,亮给花酿看,目光紧盯着花酿。 这根手链,是在她很小的时候,花酿给她的。 “这个东西到底是守护我的?还是限制我灵力的?我想听你的解释。” 花酿笑着,他的笑总是温和的,可是现在,凉月不想看他的笑,这让凉月觉得不真实,仿佛那笑容,就是一个个谎言。 “你还小,强大的灵力,会害了你!更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你不肯离开那疯子身边,愿意在人界成长,过强的灵力会叫你迷失,师父不想你成为众矢之的……” 不待花酿说完,凉月已经扑了过去,抱住了花酿的大腿,哭了起来。 “这是我想听的答案,就算是骗我的,我也愿意听。” 花酿愣住,这孩子,是什么鬼逻辑。 “师父没有骗你啊……” 花酿有些无奈,以她有仇必报的性子,他还以为这孩子会因为这个链子闹腾一阵,没想到,这么轻易地,她选择了不了了之。 “你去哪儿了?这么多天,也不来信儿!你是不是没把我当成你徒弟!” “徒儿啊!师父腿麻了!” “我得抱紧一点,不能让你再上天去!” 腿上挂了个小孩儿的花酿无奈地摇摇头。 “去干嘛了?”小徒弟不撒手。 “无聊的宴席罢了。”老师父尽力安抚。 “天上的酒好喝吗?”小徒儿这话可酸了。 “琼浆玉液,自然是好的。”老师傅补了个刀。 “不想回来了吧?” “嗯,有点。” “哼。”小徒弟不乐意了。 老师父得哄好喽。 “徒儿啊!这些天你做的很不错,师父很吃惊。虽然有点用力过猛,把紫烟宫得罪了,不过不怕,万事有师父呢! 你是妖主,总是要独当一面的,你是本尊的徒弟,就该这么飒爽。 师父觉得很欣慰,你保护了你想保护的人,控制住了你的力量。 你做的,配得上妖主二字。很好。” 该夸的也夸了,不该夸的,也夸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其实我很没用,我知道。” 凉月把头埋着,“不过我会努力的。” 雨气散尽,阳光洒进来,照在小孩儿散开的头发上,花酿轻轻抚了抚,终是承受了太大的压力,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这孩子真的可以做妖主吗? 可是,她似乎总是出乎自己的意料,做出点让他欣喜的事情,叫他觉得,还是有希望的。 花酿扫了眼天边,笑得更温和些。 乾坤未定,且行且看,一路上,必定繁花似锦。 待到月上柳梢,顾怀酒才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一眼的碧色,花酿立在床头,正用玉葫芦喝酒解闷儿。 “你舍得醒了?”花酿晃了晃酒壶,“要喝吗?” 顾怀酒深吸了口气,他又闭上了眼,一手抚了下额头:“凉月呢?” 花酿不答反问:“王爷觉得,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顾怀酒撑起身子,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完好无损,一点破损都没有。 “很疼吧?疯子!” 花酿把葫芦挂好。 顾怀酒不答,起身下床,他要去找凉月。 “若是本尊在,绝不会叫她救你。” 顾怀酒没理会花酿,要走出内殿,门却怎么也打不开。 “疯子,你太有福气了!能有个好女儿做了妖主。” 花酿一手抵住门,一手拍了下顾怀酒的肩膀,道:“没有本尊的徒儿,你能活着从北安城逃回来?你有机会逼宫篡位? 疯子!我还是与当年一样的态度,你养不了她,不如交给本尊,本尊带她回妖界,那里才是她该待的地方。” “你做梦!” 顾怀酒甩开花酿的手, “她可以不做妖主,但她永远都是本王的女儿。” 花酿还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可他的话却句句诛心: “顾怀酒,你还没有告诉凉月,当年为何会杀了楚歌,她的母亲吧?不如本尊替你说?” “你敢!” “呵呵!” 花酿弹了下手指,“这就恼了?你也有怕的时候?我们可以让她继续留在你身边,我有的是时间。等她知晓了你的真面目的那天,她便再也不会回来。” 顾怀酒眼里晦暗了下,手掌渐渐曲起,嘴唇微微张开,才想说什么,门却突然开了。 “疯爹!” 开门的正是凉月,她一下子跳进了顾怀酒的怀抱。 “哇!” 只有放声大哭,才能叫凉月把五年前的那件事深藏心底,才能把今日发生的一切,一点点缝在心眼子里,永远不想提起。 凉月其实一直守在顾怀酒身边,只是刚才去换了件干净的衣裳,又重新梳了头发。 就好像疯爹只是做了个长长的梦,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哎!我有点碍眼了。” 之前还抱师父大腿呢,亲爹待遇就是不一样。 花酿默默离开,他心情有些失落,只要有这个疯子在,徒儿眼里就容不下别人。 人族对于血亲的执着,比他想象的羁绊要牢固得多,作为异族,他着实不太懂。 当初在北安城,他是打算把凉月一个人带走,先养在轻罗馆,待再大一些,就送去妖界。 虽然本身是人族,但能力觉醒之后,她与生俱来的灵力已经足够叫众妖族知难而退,不会有性命之危。 然而,这孩子太执拗了。 她学法术,是为了保护这疯子。 她捉妖,是为了报他让那疯子起死回生之恩。 想拿住这个孩子,根本不需要哄骗威胁。 拿住顾怀酒的命,这孩子便会乖乖听话。 唯一的条件,就是不离开。 这么想着,花酿觉得自己这个师父当得实在没什么存在感。 往日里去看徒儿一眼,还得翻墙爬窗溜缝儿。 越这么想,花酿越觉得自己太委屈,像个偷偷摸摸的梁上小贼。 不行!他得给那疯子点教训,让疯子明白,徒儿离不开的人,是他,花酿! 本尊的徒儿,是本尊养大滴,多骄傲! 第68章 师父喜欢护犊子 碧水湖底,宫府之内,美女一人独舞,幽暗的湖水称得府洞有些凄凉。 小槿在门外打瞌睡,突然被人敲了下脑袋。 “哎呦,谁呀!吃饱了撑的!” 小槿捂着脑袋跳起来,瞪眼一瞧一身青衣的男子,嘿嘿地乐了。 “神尊来啦!” “神尊您怎么来了?” “神尊您什么时候来的?” “神尊您来这儿干嘛呀?” “神尊您怎么空手来的?” 花酿拍了下小槿的脑袋。 “你不光没长高,怎么还是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小槿傻笑着挠头。 花酿往里探了下脑袋:“你家主子心情不好?” “嗯!” 小槿重重地应了声。 “任谁家地盘被人占了,谁能高兴呀!神尊您瞧我们这碧水湖钟灵毓秀,如今边上却建了皇帝的行宫别院,吵闹得很,关键是……” 小槿附在花酿耳边道:“那个小孩儿,她不是总来湖边玩耍吗?我们主子看见就烦!恨不得把她抓了喂鱼!” 花酿挑了下眉毛,他徒儿虽然不算聪明伶俐,乖巧听话,但是很有趣呀! “行了,去斟壶好酒。” 把小槿支走,花酿负手走了进去。 “红音姑娘好雅兴。” 花酿给自己找了个座儿,静看红音一舞蹁跹。 红音动作戛然而止,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儿,不跳了! “好些年不来,还是两手空空的,神尊真是越老越不知礼数。” 红音伏在榻上,却根本不看花酿。 “红音姑娘宫里物华天宝,比天界还富丽,不缺老朽这点儿薄礼吧?再说,本尊不做神有些年头了,手头确实也不富裕。” “呸!” 红音打断了花酿的话。 “神尊好意思哭穷吗?您可是貔貅!开天辟地的第一只啊!您要是拿不出东西来,我们这些小妖小精的,还不都出去要饭去?” 红音翻了个身,手拄着脑袋看向花酿。 “神尊呀!您还是免开尊口了吧?我红音妖微言轻,管不了那些天下大事,就想窝在碧水湖里坐吃等死,我是不会站在那个小丫头片子那边的!” 花酿依旧笑着:“坐吃等死不是你风格,天下万湖都归你管,怎么还好意思说自己妖微言轻?” “啧!啧!啧!” 红音莞尔一笑,“神尊还是如当年一样护犊子!想当年,青染惹出多大的乱子你都给她收拾烂摊子,毕竟是嫡传弟子,可以理解。 这个小丫头片子,她倒是不能给你闯祸了,不过你想扶持一个废物坐上妖主之位,还是算了吧! 妖界虽不是当年的妖界了,也还不至于让一个人族在我们头顶上吆五喝六的!” 花酿不紧不慢地说: “凉月的血加固了封印,她确是妖主。” 红音嗤笑了声:“那又怎样!没有她,我红音大不了拼了一条命去,大不了鱼死网破,就是填平了碧水湖,也不会叫那家伙跑出来!” 花酿微微叹了口气,这个女人还是如当年一样固执。 “神尊慢走!我乏了!别再来烦我了!” 敢对花酿下逐客令的,也只有红音了。 “你可是怨我肯收青染做徒弟,却不收你?” 花酿一言,红音闭上的眼又睁开了。 她把玩着鲜红的指甲,嗤笑道:“神尊把红音想得这么小气!红音更不会帮神尊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 花酿笑了:“既如此,我便不再来了。” 花酿还没走出府门,就听到一顿乒乒乓乓砸东西的声音。 “凭什么?青染是天生神女,我比不过就算了! 如今又收一个徒弟,居然是个人族!一个小丫头片子,连妖主的戟都用不了的废物,哼! 我红音要是认她做妖主,我把脑袋拧下来!” 明明是水族,气性却像辣椒一般火辣。 花酿不愿自讨没趣,便来到了湖底封印之上。 花酿盯着坚不可摧的封印,常年不败的笑容在这个地方,却被他藏得一丝一毫都没有露出来。 “当年对青染做的事,你打算再对凉月做一次,你不要以为,我没有让你灰飞烟灭的本事。” 此刻的花酿就像换了一个人,与红音聊天虽然有些尴尬,但花酿只当是磨磨嘴皮子的调侃。 可在这里,他连平日挂在脸上的笑容都收起来了。 封印之下传来狂妄的大笑: “这样的威胁,我早就听腻了!杀了我,快!现在就来呀!哈哈哈……” 花酿抱着胳膊,低头看着脚下封印:“如果是本尊的徒儿听了这话,估计她想揍死你!” “咦?你还别说,这小孩儿挺好玩儿,我还真舍不得一下子就弄死。” 花酿的手握成了拳头。 “你老实安分一点,说不定还能早点出去。” 封印之下的风缄却毫不在意,他在底下躺得平平的,对着上面的花酿说: “本尊没打算出去呀!多亏了这个封印,可以和封印本尊之人聊天,乱他们的心志,看到他们痛苦难为,我很乐此不疲呀!” 花酿真是不明白,青染当初造这个封印时,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岔子,居然做出这样一个残次品。 “这么快就走了?不多聊会儿?” 见花酿抬脚就走,风缄却又不想把他气走了。 花酿回头暼了风缄一眼:“我去找一个不开封印也能杀了你的法子。” “哈哈,好,我很期待!不,按小妖主说的,我看好你呦!” 花酿后悔来了,每次被气到的,都是他自己。 可能是因为如今灵力充盈,所以凉月这一次没怎么受到疼痛的折磨,加上有花酿给的止疼灵药,凉月只是睡了好长的一觉。 顾怀酒特意叮嘱,任何人不许打扰他闺女休息。 这可憋坏了众人,太多人都是满脑子的问号。 王爷并没有解释,小凉月又闭门不见,有疑问憋着问不出的感觉,就好像明明很想吃麻辣火锅却要喝中药忌口一样磨人。 凉月很庆幸风缄这次也没有来打扰清梦,所以她一直睡到饿得肚子痛了,才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的,床边坐着一团黑影。 “疯爹,今日不批奏章吗?” 凉月嗫嚅地嘟囔了两句,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一只手还伸着,小手指微微勾了勾。 “渴了……” 一杯茶杯递了过来,凉月触碰到疯爹的手指,却是冰冷的。 不对! 杯子没接住,落在地毯上,茶渍都渗进去了。 凉月从床上跳起来,瞪着两双眼睛,眼珠子都快瞪掉了。 “你你你你!” 第69章 妖判吃错药了 凉月钻到床角,觉得坐着说话太矮了没底气,便站起来与玄晖平视。 “妖判差人过来便可,不用每次都亲自来。” 凉月抚了抚心口,认错人了! 疯爹和玄晖都是黑色系的,她刚才睡迷糊了,才会认错。 玄晖掏出一个盒子,放在了床上。 “可缓解痛楚。” “啊?” 凉月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颗药丸。 可是她吃了止疼药了呀! 赠药这事儿不是一直都是花酿在做吗? 还有你送药就送药,用那么精致的盒子装着做什么? 凉月摆摆手。 “不用不用,受不起!受不起!” 凉月把药放在枕头下,又溜回床角,扫视了下四周,周遭安静地有点尴尬。 “已经处置了那个,你不必担心。” 玄晖说。 凉月咬着衣袖,这人是有什么毛病吧? 从前他处置妖物,可是从来都不会对凉月说的。 该不会是想让凉月还得感恩戴德地向她道谢吧? “谢妖判大人出手相助。” 凉月心里所有的波澜都没有表现出来,要不然又会被瞧不起。 玄晖吸了下鼻子,把身子又侧过来一些,对凉月说话的时候,明显比从前柔和了八个度。 “你与我说话,不必如此毕恭毕敬,公事公办。” 凉月尴尬地缩了下脖子,不然呢?从她们认识开始到现在,玄晖就没有正眼看过自己。 是他一直公事公办的态度,还张口闭口就是“废物”二字。 他是玄晖吗?不会是谁变出来捉弄自己的吧? 要不就是被谁夺舍了? 这个可能性不大。 或许是吃错了什么药。嗯!应该是这样。 凉月笃定地想。 “小东西!” “啊?”凉月惊恐地又一缩。 凉月咽了下口水,尽量平心静气地说:“妖判大人有何吩咐?要是出门抓妖的话,能不能许我准备准备?” “你过来。” 玄晖冲着凉月招了招手,凉月却摇了摇头。 凉月想问玄晖到底是怎么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今天……” 她还在斟酌字句,玄晖突然倾身,把她拽了过去。 玄晖拿出一枚镯子,戴在了她手上。 呵!上次是师父送手链,这次又是妖判送镯子! 不就是为了限制我的灵力吗?不就是怕我这暴脾气得罪人乱用法术吗? 直接说呗?同样的套路还带用第二次的? “无功不受禄,妖判大人要我做什么,可以明说。” 玄晖抓着凉月的手,他能感受到她在往后挣,她的不情愿,是显而易见的。 玄晖本来映着光彩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莫名的灰。 “我走了。” 转身,他便消失了,凉月一个人呆愣地盯着手腕上的镯子,她身边,是不是又多了一个疯子? 没再多想,凉月就把镯子拽下来了。 “还想限制我?” 凉月把镯子和药丸收好后,便再也睡不着了。 “我顾凉月要是这么怂,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凉月手中的妖主咒印亮起来,有件事,她不做,就浑身难受。 一道隐身符,她就来到了清莲所住的房间,这女人正倚栏遥望,手里的帕子被她捏在手中,凉月站在清莲身边,也顺着她的方向看去。 除了夕阳,没瞧出什么呀? 但清莲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在等什么。 就在这时候,一只信鸽飞了过来,落在栏杆上。 “咕咕。” 信鸽脚上绑着一根竹管,清莲将其取下,展开里面的纸条,凉月跳上栏杆明目张胆地偷看。 “七月初九,取顾怀酒人头。” 凉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又看了两遍,确定自己眼睛没瞎。 凉月不可思议地瞪向了清莲! 七月,初九,是她顾凉月的生辰哪。 她的防备没有错,清莲果然是朵大白莲!还是一朵毒莲花。 凉月手里蓄了力,她现在就把清莲和这张纸条揪到疯爹面前,坐实了她奸细的罪名。 可就在她准备现身的一瞬间,她的肩膀被捏住了,凉月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走了,拽出了清莲的房间,一路飞到了宫门口。 “师父!你放开我!” 凉月挥开花酿的手,“我要收拾清莲,收拾北安侯,收拾……” “乖徒儿,你这么冲动,清莲到了疯子那里,也不会承认。” 花酿抓住气急败坏的凉月,又叮嘱道:“你是妖主,人间事,管多了,你只会越陷越深,反而会害了身边人。” 凉月难以平静:“我不管!三番五次的多少回了?他楚子扬还要不要脸!” 花酿笑着,摸了摸自己没有胡子的下巴,心说拉拢徒儿的机会,不是说来就来了吗? 疯子不许她去找北安侯的麻烦,那本尊就反其道而行之。 花酿说:“那我们就去看看北安侯有没有脸!还得叫上玄晖……” “别别别!师父你饶了我吧。” 凉月打住花酿的念头。 花酿以为凉月怂了,点了下凉月的额头:“说你没用还真没用呢!你是妖主,有什么好怕的?” “不是怕楚子扬!” 凉月指了指太阳穴,“我是觉得玄晖,这儿,好像……你懂的!他是不是在天界,受了什么刺激?” “没有啊!” 花酿笑意更深了些,眉毛轻轻挑了下。 凉月一看师父这表情,就知道肯定有猫腻儿。 “师父,您是不是知道什么呀?” 凉月觉得花酿今日也有点不正常。 “他整天除了怼天怼地的,有一句正经话吗?” 花酿拉起凉月的手。 “徒儿,我们快走吧,趁着夜黑风高,做点儿坏事。” “等等!”凉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师父,你等我!” 凉月闪身下了城墙,过了片刻,又回来了。 花酿掐了下凉月粉扑扑的小脸蛋儿,笑意更深了三分。 这可真是,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儿哪! 凉月很喜欢和花酿的相处模式,比与疯爹在一起时候,还要轻松自在。 花酿并不比疯爹更惯着自己,只是和花酿在一起,似乎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 花酿从来没有把凉月当成一个小孩儿,凉月在花酿面前也不怕说错话被怀疑。 凉月已经很久没有来北安城了,它对北安城根本没什么好印象,全因为这一城之主,楚子扬。 当年疯爹疯疯癫癫的,楚子扬就把疯爹往死里整。 当时的皇帝为了怂恿楚子扬杀疯爹,谎称凉月不是瑞王妃所生,而是疯爹在外的风流账。 楚子扬果然是脑袋缺根弦,竟然也信了。 第70章 后悔也来不及了 直到顾怀酒重新掌权,另立新君,凉月被封了郡主,瑞王的嫡女这个身份被公诸于世,楚子扬才知道,自己受了蒙骗。 楚子扬以为凉月还是个小孩儿,并不记得这些,所以觍着脸多次上奏,请郡主回北安城小住。 疯爹不准,凉月自己也不乐意,因为五年来楚子扬的每一个对他们用过的表情,都是深夜的噩梦。 与师父出行,凉月只需要抓住他宽大的袍角,眼睛一闭一睁,便到了地方。 北安侯府就在眼前,师徒二人依旧隐身,大摇大摆地就进了正门。 天色已暗,候府里的下人们忙着掌灯,正堂里好不热闹,围了些许人,凉月觉得,他要找的人,肯定在那儿耍脾气呢! 堂下跪着十几个穿着坎袖衣衫,工匠打扮的人,他们有的脸上还带着泥污,个个低垂着头,只有首排为首的一个看上去比较年长的人正与堂上之人汇报着什么。 “啪!” 茶杯被楚子扬丢出来,摔了个粉碎。 即使隐身呢,凉月还是下意识地躲在了花酿身后。 这个人一如当年,暴跳如雷的脾气,不太发达的脑袋。 楚子扬没有发话,倒是他身边带着红鬼面具的人先说话了。 凉月识得此人,是楚子扬的左膀右臂,梁画楼。 好巧不巧,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正是疯爹的贴身侍卫,半曲。 不过半曲并不喜欢别人称呼他的姓氏,她的母亲是被梁家休弃的正妻,半曲的娘亲把他辛苦养大,在半曲十三岁的时候便去了。 梁画楼长年累月都带着这张面具,面具很骇人,加上他说话也十分低沉,渐渐的,人们也忘了他叫梁画楼,都只称他为红鬼大人。 红鬼算是楚子扬的死忠粉,只要是楚子扬的命令,他都会为楚子扬安排得明明白白。 对于在疯爹落魄之时,把他往地狱里踹的人,凉月每一个都记得,她就是这么个记仇的人,做不到大度,更加做不到原谅。 红鬼与那为首的工匠道:“刁老憨,你可是北安城最好的铁匠,当日主子叫你炼那块铁的时候,你可是亲口答应,会为我家主子造一把好剑的,怎么现在却说做不成了?” 刁老憨一双厚嘴唇,说话也慢吞吞的,他冲着北安侯连磕了几个响头,祈告道:“侯爷,小人有心无力,能力有限,这块铁炼了整整三个月,依旧完好如初,小人无能,耽误了侯爷的事儿,愿奉还双倍定金,还请侯爷海涵。” 凉月想,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铁匠铺子一年才能赚多少银两呀,楚子扬见好就收得了。 红鬼上去一脚就把刁老憨给踹倒了。 “刁老憨,你以为退了定金,就能平事儿?你可知,你耽误的,可是侯爷的大事!北安侯府,难道是摆设吗?” 红鬼喝了一嗓子,“拉出去!” 楚子扬拍了下桌案,指着堂下跪着的其他人,说:“你们谁能为本侯分忧啊?” 堂下鸦雀无声,看着刁老憨被拽出去,个个心惊胆寒,气都不敢喘匀乎了。 “一群饭桶!拉出去!通通关入地牢!” 堂下哀嚎求饶声不断,楚子扬更为恼怒,把桌子也掀了。 “主人,属下再出城找更好的铁匠。”红鬼总是这么忠心,他的忠心叫凉月看着闹心。 “怕是迟了。” 楚子扬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封短签给红鬼看。 红鬼打开观看,道:“主子,竟然有这等奇事!” “虽然定了日子,但是恐怕,计划要变。但是对付这个小丫头,就要大费一番周折。” 楚子扬捏着自己的剑,“只怕这把剑,削不下顾怀酒的脑袋!” 凉月瞪大眼睛,照楚子扬这话里的意思,他们要对付的小丫头,该不会是自己吧。 “每年七月初九,顾怀酒都会疯癫成狂,是下手的最好时机,若是错过,待明年,清莲这步棋万一不灵了……” 红鬼突然跪在地上,拱手与楚子扬道:“属下愿前往京师,取下顾怀酒首级献与主子。” 凉月想冲上去踹翻这人,看她不把这鬼先剁碎的! 花酿赶紧把凉月拽住,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楚子扬瞪着双牛眼:“你可不行!” 他起身把红鬼扶了起来:“没有你,我一个人可管不好北安城。算了,待我再想想吧。大不了,就叫清莲韬光养晦,再等一年。君子报仇,十年还不晚呢,时下突然出了凉月这个岔子,清莲信上提到她身边还有几位高人,亦魔亦仙,确实不好办。” 君子,你也配称君子?! “是属下的错,当年没有调查清楚小郡主的身世,若是将小郡主自小留在您身边抚养,如今形势便可逆转了。” 红鬼是有被迫害妄想症吗?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 “罢了罢了!当年那些糟心事儿,就不提了。你怎么又跪下了?快起来吧!这又没有外人!” 楚子扬又把红鬼拉了起来。 “那些铁匠主子打算如何处置?”红鬼问。 楚子扬摆摆手:“先关着吧。” 楚子扬把胳膊搭上红鬼的肩膀,说:“我得了壶好酒,今晚咱们兄弟俩喝个痛快,明儿再寻思那些个!” 楚子扬揽着红鬼往外走,凉月打了个响指,叫二人脚底一滑,双双摔在楚子扬刚才摔坏的茶杯上。 花酿见此,忙把徒儿带出了厅堂。 “幼稚!” 花酿又点了下凉月的小脑袋,批评道:“师父教你法术,是叫你捉弄人的?你这么的报复,有何意义?” “我这是为那十几个铁匠师父撒口气!” 凉月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心虚着呢。 花酿无奈地摇摇头,越来越不好管教了。 凉月嘴里呢喃道:“七月初九啊,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该怎么办?” “该怪谁呢?疯子得罪的人,比他吃过的饭都多。” “师父也太夸张了,疯爹也就这几年离谱了点,从前口碑很好的。” 花酿摊开手:“师父我管他做甚!师父只管你就够了。” “顶多有疯爹走过的桥那么多吧。”凉月也调侃了下,逗得花酿眼睛眯起来。 “反正来都来了,不捣蛋不是我风格呀!” 凉月搓了搓小手,又跳到花酿面前,用手冲着做了两只兔子耳朵:“师父,你帮帮徒儿,好不?” “不好,师父老了,蹦哒不动。还是喝酒比较适合师父这种老年人。” 第71章 地牢重游记 “好嘛!好嘛!徒儿给师父免费做一年的肩肘按摩。” 花酿干脆背过身去。 “师父何时也变得这般没趣了?一点也不像师父了。” “哦?那像谁?” 花酿两手搭在身体两侧,静听凉月的回答。 “像一块腊肉,晾了几十年的那种,顽固不化。” 花酿的肩膀抖动了两下,想不到顽固不化这个词有一天居然能被安在他身上? “这是什么比喻,我脸上又没有褶子,怎么会像腊肉?” 见凉月鼓着腮帮子不肯理自己,花酿盘膝坐下来,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斜眼睨了下徒儿。 “你还别说,老腊肉这几日肩膀确有些紧。” “师父最好了!” 凉月拥了过去,搂住了花酿的脖子,力道大了点,勒得花酿一口气没喘上来。 也亏得是花酿吧! 换了别人,都不会任顾凉月这么作的。 城主府的地牢凉月走得轻车熟路,这种熟悉感叫凉月有些想吐,那些不好的被锁起来的记忆会在凉月脑子里过电影。 这让本来心情就不好的顾凉月更烦躁了。 即便是酷暑,地牢依旧阴冷得好似深秋,凉月才一进去,就打了两个喷嚏,还好守卫睡着了,不然他们该以为鬼还会感冒了。 师徒二人隐身往里面走,地牢不算大,但是很深,越往里越潮湿,地上都是湿答答的积水。 花酿拉起凉月的手,把手掌的温度传递给她,轻声说:“徒儿,别怕。” 凉月点点头。 他看得出凉月心里的紧张,也知道这时候多说无益,他徒儿什么都好,就是太长记性了。 好事她大概都不记得,但是坏事,她不会漏掉任何一个细节,就像顾怀酒背后的疤一样,也深深地烙在凉月心里,成为折磨她的噩梦。 要说五年前还有什么好事,那便是花酿了。 凉月后来才知道,那只冰蝶就是蝶儿姑娘的真身,她奉花酿的命每晚带来新鲜的羊奶,照顾她。不然她五年前在刑部大牢里就饿死了。 “到了。” 凉月顺着花酿所指之处,看到一间大牢房里,蹲坐着十几个人,穿着粗布衣裳,正是刚才那十几个铁匠,他们正围在一起,好像在聊些什么。 坐在中间的,正是那个刁老憨,他捶了捶自己的胳膊,道:“唉!这事儿,不怪大伙儿,是我连累了大家,当初就不该逞这个大能。” “嗨!大兄弟可不能这么说,你也是为了让我们大伙儿多挣点银子,毕竟今年年节不好,耗子年嘛!萝烂事儿就是多!” “多挣几个养家糊口,家里的娃娃得喂呀!” 有人安慰,可也有人埋怨。 “这回砸了!钱没挣着,还得搭条命进去!你们还有老婆孩儿,我连媳妇还没娶呢!” “唉!俺媳妇怕不是要哭死了!俺老娘要是知道了,老命都得去了半条啊!” “城主这几年越来越暴戾,我就说这不是什么好活儿,给再多钱也不能干哪!”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也没说出个解决方法出来,反而越炒越厉害了。 “咳咳!” 凉月清了下嗓子,冲着一群老爷们说道,“你们就没个主心骨吗?没个拿主意的吗?光哭能把这锁哭开还是能把牢底哭穿啊!” 孩子的声音不高,但是音色清亮,再加上地牢里有回声,一下子就把众人都吸引了过来。 “什么声音?” “谁在说话?” “哎呀妈呀!鬼呀!” 说这群大老爷们吓得瑟瑟发抖屁滚尿流真是不为过,不过还是有少数人是镇定的,比如刁老憨。 花酿挥了下手,他师徒二人便现身在众人面前。 “哎呀妈!真见鬼了!”有的喊。 “去一边儿的!你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鬼吗?” “好看鬼更骗人呢!” 凉月听不下去了,冲着一群炸起毛的大老爷们说: “你们再喊,守卫就醒了。”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凉月清了清嗓子,得意地说道:“我师父念你们可怜,不忍你们遭此无妄之灾,有心帮你们活命,就看你们怎么表现了。” 花酿用眼睛余光暼了眼凉月,小家伙拿他当挡箭牌? 好吧,谁叫我是你师父呢! 刁老憨多多少少见过世面,见花酿穿着华贵不凡,便连忙起身,冲着花酿作揖: “小人是粗鄙之人,不会说话,也不知仙师是哪门派人,我们小老百姓没本事,得罪了城主,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北安侯一手遮天,是这北安城的土皇帝,小人不想临死再连累两个无辜的人……” 凉月听不下去了。 “我们上赶着来救你们,你们反倒畏畏缩缩的,怎么?那楚子扬再厉害,他一个土皇帝,还能大过真皇帝,大过天吗?” 凉月被刁老憨的话气着了,“怎么滴我们还得跪下来求你们让我们救呗!” 凉月还想说点更难听的,花酿握了握凉月的手指,转头冲她温和地笑:“嘘!” 凉月努努嘴,她臭脾气上来,又控制不住这张嘴了。 “师父!你看他们呀!” 嘴上不高兴,凉月还是任花酿把他拉到自己身后。 花酿与刁老憨说:“听闻……” 才说了两个字,就听到牢门口一声断喝:“好呀!吃侯爷的俸禄,当差的时候睡觉!看我不禀了侯爷,割了你们的眼皮!” 糟了!来人了! 花酿打了个响指,带着凉月又隐去身形。 “真是仙师!” 可众人还来不及惊讶,刁老憨就挥着手像赶小鸡似的叫大家赶紧躲到暗处去,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地牢里被火把照得透亮,来人却不是王府里的侍卫,而是一位环佩叮当、容貌艳丽的妇人,她身后掌灯的是个趾高气昂把鼻孔抬上天的小丫鬟,身后还跟着地牢里的守卫。 这位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夫人来此做什么呢? “哗啦啦!” 地牢里最深处的一间锁链被打开,因为在最深处,这间牢房地处洼地,所以地上有三寸高的积水久久不干,长年累月瓯着,发出些难闻的气味。 贵妇只站在门口,就被熏得快要吐了,她用帕子掩住口鼻,又指着看里面: “去,把这贱人给我提出来!” 守卫没动地方,一个中年守卫上前,躬身对贵妇道: “回二夫人,侯爷有命,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许带夫人出地牢……” “狗奴才!谁是夫人?你眼睛瞎啦?” 第72章 谁才是正妻 守卫话还没说完,贵妇艳丽的眉眼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破口大骂道:“你是活腻歪了!” 守卫身边有个后生,看上去年纪较轻,他一把将那个守卫推搡到一边去,然后狂扇了自己两个嘴巴: “哎呦!小的们成天半白的跟这地下呆着,有眼不识泰山,这里只有一位夫人,就是您呀!” 本来这贵妇身边的丫鬟要上去扇巴掌,一见有个自扇巴掌的,便没上手,只是冲着守卫命令道: “那还等什么呀?夫人的命令就是侯爷的命令,还不快快动手?” “是是!” 几个人进了黑漆漆的牢房,又是一阵锁链响动,一抹红色被几人提着胳膊拖了出来。 说是红色,其实她穿的是一件素色衣裳,只是上面沾着斑斑驳驳的血迹,血迹混着牢里的水,滑过衣袖,顺着女人纤细的手指滴下来。 女人头上还戴着一根发簪,将她的发凌乱的束了起来,但是脸面很脏,看不出一点血色。 “装什么死!” 这回丫鬟上手了,抓起女人的头发,抬起了她的头,女人一只眼睛半睁着,另一只眼睛肿了,根本睁不开。 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也看不出好看不好看。 “啪!” 一巴掌打下去,身后的守卫们都低垂了头,默默地退了三步。 “苏樱,七天了,你这贱人还真是命大,居然还没死呢!我看你就是个狗皮膏药,贴上侯爷了……” 说话的是那个贵妇,她就像一只发狂的狗一样,冲着女人就是破口大骂,甚至不堪入耳。 凉月在暗处听着,后面那些骂骂咧咧的话,凉月听不进去,更学不上来。 哪里像个侯府夫人,分明是个当街泼妇! 众人却都只是默默地听着,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劝阻,甚至那个丫鬟还一脸的幸灾乐祸。 “苏樱,你害死了我和侯爷的孩子,今日,便是你偿还的时候。” 本来还逆来顺受静听辱骂的女人抖了抖肩膀,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她微微启唇,哑着的嗓子说: “只有楚子扬那个笨蛋会相信,你赵绿萼怀了孩子!哈哈……” 一句话像是戳到了贵妇的痛处,她直接抬脚踹向了女人的脸面。 拉着苏樱的人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也吓得脱了手,苏樱就那么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 她的胳膊撑着地,两条腿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势无力地垂在地上,看来是被人用钝器打断了。 “贱妇!” 被唤赵绿萼的贵妇踩在苏樱的脸上,用力地拿鞋底碾压着。 这动作简直和北安侯如出一辙,凉月看着,眼皮都不自觉地跳了三下。 “你有什么话,还是留着到阎王爷那里哭诉吧!侯爷,是听不到了!” 赵绿萼又踹了几脚,直到她的绣鞋面上喷到了点点血花,她才停下来,冲着牢头下令: “把她带走!” 赵绿萼甩着袖子踏步而去,根本没有一丝贵妇姿态了,更无一丝教养仪态了。 转过角便是铁匠们的牢房,赵绿萼停下步子,又做出一副傲慢的嘴脸,她冲着里面的刁老憨他们道: “你们得感谢夫人我,保住了你们的狗命!” 丫鬟喝了一嗓子:“看什么看!还不快开门。” 几个守卫面面相觑,牢里面的刁老憨也一头雾水,他走上前行礼。 “回夫人的话,小人不知哪里得罪了您,从前小人为知府大人家打铁,从没有亏心时候,若是有什么地方惹您不高兴,您惩罚小人一个就是,与我这帮兄弟无关啊!” 赵绿萼不耐烦地踢了下硌脚的石头: “呦!看来你是个管事的。那么既然你也知道,我是知府大人的亲闺女,就该知道,夫人我是个什么脾气!今日之事,你们若是敢不从,就算你们出了这牢房,以后在北安城,也休想有好日子过!” 打了一巴掌,还要给个甜枣,赵绿萼语气缓和了一点,说:“夫人我今日心情好,发善心帮你们,你们随我来就是!休要多嘴!” 虽然众人皆忐忑,但毕竟这位是侯府夫人,又是知府大人的千金,怎么好得罪呢? 一行人绕到了后院的几个小土屋前,里面起着火灶,一块斑斑驳驳的黑铁正在炉里炼制,看上去有蹴鞠大小,虽然周遭熊熊烈火,可这石头却根本没有要被熔炼的意思。 刁老憨他们虽然被抓进地牢,可还有个小伙计留在这儿看火。 这小伙计正愁着怎么把这硬石头给炼了,好救他师父刁老憨出来,可这石头就像是故意和他作对似的,不管把火烧得多么旺,这破石头连条缝都没裂。 正愁呢,刁老憨他们就被带回来了。 “师父!” 小伙计奔过去扶住刁老憨,才欣喜了一下,就看到侯府里的守卫们进来了,然后又进来一个贵妇得意洋洋地走进来。 “来呀!” 赵绿萼坐在丫鬟为她搬来的一张还算干净的藤椅上,指着那十几个铁匠道: “去,炼你们的剑去,不许停!” 小伙计低声问刁老憨:“师父,怎么回事啊?” 刁老憨把小伙计拽到自己身子另外一侧,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伙计见刁老憨表情严肃,也不敢多问了。 铁匠们默默地去干自己的活儿,炉内的火越烧越旺,刁老憨正琢磨着侯府夫人到底是要做什么的时候,就见两个守卫把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扔进了院子。 猛地,刁老憨脑子里自己已经故去的老父亲曾讲过的话:欲炼上成神兵,非人祭不可。 莫不是…… 刁老憨的心揪起来,他是个老实人,这等事情他哪里敢干。 他这个黄土埋半截儿的人,可从来没妄想过自己可以炼成什么神兵利器。 可瞅眼前这架势…… 刁老憨放缓了手里的动作,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苏樱,你看看,那是什么?” 赵绿萼指向炼铁的土锅炉,苏樱趴在地上,只是微微动了动脑袋,看向了赵绿萼所指的方向,她本来还带着和痛处和茫然的脸上,竟然挂上了一抹笑容。 “赵绿萼……你想烧死我?” 苏樱的声音很轻,就像一缕烟没一会儿就散了。 赵绿萼往苏樱脸上砸了个什么东西,信口道: “不是我,这可是侯爷的意思,侯爷不想再与你有一丝一毫的关联。” 丢在苏樱脸上的,是一张帛,透过帛的背面,也看得清楚,帛上写着“休书”二字。 第73章 欠我的还给我 “侯爷说了,你想要的休书可以给你,不过,你这贱妇如此不知好歹,可不能便宜了你!你生是北安侯府的人,死是北安侯府的鬼,就算是下堂妻,也不许离开侯府半步!” 苏樱拽下脸上的帛,强撑起半边身子,把帛书摊开,上面的字迹,她怎么会不认得呢? “还真是他的字。” 苏樱把帛书团成团攥在手里,哪怕这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她还是不愿相信。 她只能安慰自己,心上的那个人,死了。 如今写休书的,不是他。 “就算是死,他也不肯还我自由……” 苏樱眼里仅存的一点光芒,也修逐渐黯淡下去,本来就没什么力气的手,此刻彻底握不住这些薄情的字句了。 赵绿萼看着苏樱伤痛欲绝又欲哭无泪的表情,本来就趾高气昂的脸上,更是得意得有些狰狞。 “苏樱,现在,我们来算算账吧!我堂堂知府千金,比不过你一个江湖出身的贱人,只能为妾。这几年我所有的委屈,今日一朝,我要通通还给你!” 赵绿萼倒不掩饰,她使唤两个守卫:“你们!把她投到炉子里去!” 没人动。 “怕什么!将来造出一把神兵,侯爷一高兴,赏你们还来不及呢!” 赵绿萼又指着两个铁匠,道:“还愣着做甚!难道你们不想造出好剑,回家见你们的妻儿?” 刁老憨停下手里的活儿,拉住身边一脸茫然的小伙计,冲着其他人频频使眼色,示意他们不要听人怂恿,闹出人命来! 刚才这一出,刁老憨也算听明白了,这苏樱是侯爷正妻,赵绿萼是妾室,一场女人间争风吃醋的内宅事,他可掺和不得。 “你们两个!” 赵绿萼又使唤那两个下仆,这两人像是赵绿萼的心腹,二话不说提起苏樱就往炉子那边走。 这时候,院落一角逐渐明亮起来,有个清柔的声音问:“徒儿,出手可好啊?” “好呀!忍半天了!” 凉月先显了身,她的匕首飞了出去,割破两个下仆的胳膊,二人痛得脱了手,苏樱跌在了地上。 赵绿萼光顾着得意,被突然飞出来的匕首吓了一跳。 “谁?” 凉月歪着小脑袋,从暗处走出来。 “我。” 凉月笑眯眯地应了声。 凉月手里拿着匕首,夜色下她那双眼睛显得特别亮。 赵绿萼一见只是个小孩儿,放松下神经,对身边的丫鬟道: “哪儿来的黄毛丫头,还不快快撵出去!” 丫鬟朝着凉月走过来,可当走到凉月身前三尺处时,丫鬟突然停下来,朝着自己打起了巴掌,一声声格外响亮。 “这……夫人救命啊!” 丫鬟的手现在仿佛不是自己的了,才几下,丫鬟嘴角就出了血。 凉月则绕过丫鬟,朝赵绿萼走去。 “我们来玩猜一猜的游戏。你姓赵,北安府的知府,赵德利,那只缩头乌龟是你爹吧?” 赵绿萼从椅子上挪下来,往后退,冲着那两个下仆喊:“还不过来保护我!” “扑通!” 两个下仆跪在地上,双腿像被两块巨石压着,根本起不来。 “夫人救命!我们!啊!腿!腿折了!” “你们过来!把这小丫头抓住!” 赵绿萼冲着守卫喊道,可是守卫们像是木头一样,站在远处一动不动。 他们都被凉月用法术定住了。 赵绿萼又冲着铁匠们喊着:“快过来救我!夫人我重重有赏!” 凉月转过头,看向刁老憨,冲着他笑了下。 铁匠们缩成一团,谁敢上啊!这小丫头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招没出就干倒了一片人,不是神仙就是鬼,他们可不敢! 赵绿萼往门口跑,想开门,门明明没上锁,就是打不开! “救命!谁来救救我!” 凉月歪了下脑袋,手里的匕首脱了手,正好钉在赵绿萼耳朵边上。 “你省点儿嗓子吧,跟破锣似的,吵得我想让你一辈子都吃不了饭说不了话!” 赵绿萼转身,捂着嘴不敢喊了,她出了好多汗,脸上妆都脱了。 “你……你是谁?” 赵绿萼用蚊子声哆哆嗦嗦地问。 凉月抬头看了看天,叹了口气,对赵绿萼说:“我不管你是正妻,还是小妾,留你条命,给楚子扬传个话,你给本姑娘一个字一个字记好,停顿语气都要记牢了,不然,我随时来,取你的口条。” 凉月收了匕首,在手里玩弄着,见赵绿萼跌在地上,冲自己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她才说: “你听好了,楚子扬若是再敢在背地里搞小动作,我就毁了他的北安城!他若是敢动我爹一根汗毛,我必定以牙还牙,叫他感受一下,什么叫地狱业火。” 说着,凉月右手心突然窜出来一股蓝色的火焰,她把火苗弹进了炼铁的炉子,一瞬间火光大盛。 “砰!” 炉子炸了,火苗四溅,火势极大,这个院子很快就被火舌吞没,蔓延到了周围的房间。 “着火啦!快救火啊!” “救命啊!” 正在和红鬼品赏美酒的楚子扬已经喝高了,舌头不太好用不说,就是走路也像踩在棉花上似的。 “主子,外面有异动!属下去看看。” “能有什么事?画楼,咱俩再喝点儿……”楚子扬舌头都弯了。 红鬼倒是还清醒,他走到门口,手还没伸出去,房门就被推开了。 门口跪着一个人,正在不停地磕头,磕得额头的血流得满脸都是。 红鬼微微俯身去看,仔细瞧了瞧:“清莲!” “呜呜……” 清莲脸上满是血,还流了一脸的泪水,可是她的嘴却抿得紧紧的,就好像是被线缝上了一样,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音。 红鬼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冲她喝了声:“你怎么回来了?” 清莲眼里都是惊恐和害怕,可她除了机械地磕头,其余动作都做不出来。 红鬼一脚把清莲踹倒,他跳出门,才发觉后院火光通天。 正好这时候,管家跑了过来,他擦着额头的汗珠,气喘吁吁地。 “红鬼大人!不好了!后院起火了!” 红鬼下了台阶,到庭院里,往后院的方向看去,果然红光照了满天。 “速速着人救火!” 红鬼抬脚想进屋像北安侯禀报,却突然瞧见西边的天也被照亮了。 红鬼顿觉不妙,正欲去查看,就见一个护院跑了进来:“红鬼大人!出事了!” 护院又上前两步,单膝跪地,与红鬼说:“属下办事不利,西库被炸了!” 第74章 干完坏事就跑 “炸了?!” 听到西库二字,红鬼感觉自己的脑袋,也炸了! 这时候,北安侯扶着墙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他左右脚鞋子都穿反了,一手还拎着酒壶,冲着红鬼道:“画楼啊!过来!再喝点儿!咱们俩今晚,一醉方休!” 北安侯伸脚踢到了一个人,正是清莲。 她虽然被踢倒了,身子还保持着下跪的姿势,而且还在不停地坐着磕头姿势呢! “咦?” 北安侯揉了揉眼睛,又踢了清莲两脚,“这是哪儿来的丑女人!给老子滚出去!莫搅和了爷的好事!” “主子!”红鬼大步上前,扶住了险些摔倒的北安侯,“主子!西库!炸了!” “炸哪儿?”北安侯没听清。 红鬼只得又提高了声调又重复了句:“西库!炸了!” “啪!” 北安侯手里的酒坛子坠落在地,他甩了甩脑袋,眨了眨眼睛,硬是叫自己清醒了三分。 “你说西库?!” “正是!”红鬼指了指廊下跪着的护院,这护院身上的衣裳,都被炸烂了! “主子,西库那里可是装了咱们所有的武器锱重!这一炸,怕是都没了!” 听了红鬼的话,北安侯算是彻底醒酒了! “戒严!举全城之力,给爷搜捕出来,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抄爷的家底儿!” 北安侯实在是喝得太多了站不住,便坐在地上,冲着赶过来的护院发号施令。 红鬼连连应是。 “侯爷!后院……”管家话说到一半,又有人跑了过来。 赵绿萼衣裳褴褛,发钗都跑没了,头发凌乱得像个疯子。 她脸上都是黑色的炭火印,却顾不得那些好看不好看的了,她倒在北安侯脚下,哭嚎道:“侯爷!侯爷救命啊!” “你谁啊?” 北安侯一脚把赵绿萼踹翻过去。 “主子!那是二夫人。” 红鬼提醒北安侯,北安侯才又扒了扒眼皮,把人瞅清楚。 北安侯斜眼睨了赵绿萼一眼,便不再看她。 “你整出这副样子!过来惹爷生气的?” 赵绿萼指着楚子扬背后的方向,喊道:“侯爷!刚才!就在刚才!有个小疯子!不!有个小丫头,不不不,她是个妖怪,她,她把后院炼剑场烧了!不!整个后院!都烧了!” “你个疯女人!又胡编乱造什么呢!” 北安侯不屑地又踹了两脚,把赵绿萼踹得离自己远一点。 “什么疯子!丫头!你要是有那能耐!爷早就儿女双全了!” 楚子扬不以为意,红鬼却听出了端倪。 “夫人所言的小丫头!是什么样子的?” 赵绿萼没回答红鬼的话,她盯向楚子扬身边,那个还在不住磕头的清莲,吓得大叫一声,滚下了台阶。 “啊!中邪了!她也中邪了!那孩子,那孩子,就是恶鬼!可怕的鬼!啊!” 西库的火还在烧,后院的火也没有灭,这里又乱作一团,红鬼有些气郁,今晚到底是怎么了?怎么都乱了! 就在这时候,疯疯癫癫的赵绿萼突然指向了房檐之上,大声喊道:“是她!就是她!她是鬼!恶鬼!” 众人皆顺着赵绿萼所指看了过去。 映着通天的火光,檐崖之上,站着一个小丫头。她身穿嫩粉色的裙裳,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儿肉嘟嘟的,活像块年糕团子。 小丫头身边,还立着一个男子,一身青衣,巧笑嫣然,绝代风华。 顾凉月笑容满面地扫视着中庭乱糟糟的一片,最后将目光落在了红鬼身上,准确点说,是他脸上的面具。 小丫头脸上没有一分属于孩童的神色,反而都纂刻着愤怒和痛恨。 “你不打算换一张吗?” 小丫头食指往上挑了下,红鬼整个身子就被掀飞了出去,撞到了中庭的一棵树上。 有血从红鬼的面具里喷了出来,红鬼咳嗽了两声,见那小丫头又抬起了手,连忙对北安侯喊道:“主子!小心!” 凉月只是搓了搓自己的手指,没有做什么。 她看向坐在台阶上也同样在看着自己的北安侯,道:“我是来还人的。” 说完,她就打了个响指,一直在行跪拜之礼的清莲终于停了动作,也能张开嘴了。 清莲抽噎着,伏着地朝北安侯爬过去。 可她才爬了一步,就痛呼起来。 “啊!” 她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北安侯府。 “我的手!我的手!” 清莲盯着自己的两只手,它们正在一点点地化为齑粉。 “城主!城主救我!” 清莲往楚子扬身边扑,可她却被楚子扬踹飞出去。 “滚!” 楚子扬站了起来,他抬头仰望着,向檐崖上的顾凉月伸出了手。 “你和你娘,长得真像。” 凉月耸耸肩,自己掐了自己的脸蛋儿一下。 “我可以改变自己的容貌。” “不要!不要改!”楚子扬跌撞着往下走,他眼里彻底清明了,一分醉意都没有。 “这些,都是你干的?” 凉月点点头:“对呀!我是小杂种嘛!活该去死!” “不!你不是!” 楚子扬冲着凉月招手,他眼里盈满了泪水。 他说:“干得好!炸得好!你!过来!我……” 楚子扬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身子微倾,家都快被烧干净了,却还笑得出来。 他说:“我是你舅舅。” 凉月冷笑了声,拉起身边花酿的手,她看向躲在柱子后面,偷偷瞟自己的赵绿萼。 赵绿萼被发现了,赶紧躲起来,不敢看这个小孩儿。 凉月对赵绿萼说:“别忘了!一个字都不能落下!” 花酿瞧着火光通天,真是像极了五年前张家的那场大火! 张狂放肆、不可一世、目中无人、傲慢骄横,这些词用在徒儿身上,一点都不夸张。 若是从前,他说不定会熄灭这场火,劝她得饶人处且饶人。 可是为什么呢?看到徒儿这般做,他不仅没阻止,还切切实实地做了一回帮凶。 大概是因为,她最怕火,却依旧选择用火,照亮这无星无月的夜幕吧? “师父……” 徒儿的手冰凉如雪。 “看在我欠你很多钱的份上……” 徒儿转头,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师父,我动不了,我怕火,我们快走吧。” 花酿觉得,徒儿凶巴巴地认怂,可爱得紧。 他俯身把徒儿抱起来,手臂一挥,便带着徒儿离开了北安城。 楚子扬看着檐崖空余黑暗,才把一直伸着的手曲起,却是直接照着自己的脸蛋子糊过去的! 第75章 疯爹发怒了 北安侯连扇自己了几个巴掌,扇得他眼里盈着的水都被扇飞了出去。 土皇帝北安侯脚下一软,又醉醺醺地倒下了。 北安侯躺在地上,又哭又笑,嘴里只有一句话:“你个狗杂碎!你活该!” 天还没有亮,凉月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去,却不想被疯爹抓了个正着。 顾怀酒坐在空床边,抱着胳膊,冷漠地问:“又去哪儿疯了?” “爹爹快来帮我!” 凉月嘻嘻地笑,就见疯爹下巴一抬,目光扫向凉月身后:“还带回来一个?” 凉月使法术把早已经晕过去的苏樱送到了席子上躺着,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累死我了!师父说轻罗馆只收妖不收人,我总不能把她扔大道上吧?” 顾怀酒起身走过来,先把女儿从地上捞起来,又扫了眼女人身上的伤势。 “爹这儿也不是医馆。” 女人的发掩住了她的面容,死气沉沉的,凉月从顾怀酒怀里跳下来。 “大老远背回来的,我得救。” 她才把手放在女人头上,就被顾怀酒抓住了。 “半曲,宣太医。”顾怀酒冲着殿外唤了声。 “你歇着。” 顾怀酒又把女儿抱好了,另一只手顺手从女人手里抽出那份帛书,摊开在手里。 才看了两眼,顾怀酒就又看向了女人,吃惊地吸了下鼻子,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你说实话,你去哪儿了?” 凉月趴在疯爹肩头:“把爹爹身边的害人精,打了个邮包,送走了!” 顾怀酒把女儿放下了,走过去拨开女人挡脸的头发,瞪大了眼睛,转过头看向凉月,他的喉结动了动,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把所有太医都唤来!快!” 顾怀酒忍下了什么,然后冲着殿外大吼。 凉月眨了眨眼睛,疯爹好久没对女人这么激动了。 莫不是,她还救了个疯爹的故人? “凉月……” 顾怀酒蹲下身子,与凉月平视,抓住了她的肩膀。 “你去了北安城?” 凉月点头。 “你做什么了?” 凉月吸了口气,疯爹两手在收紧,说明他在生气。 “清莲是奸细,你不舍得杀,我把他送回给楚子扬,还不行吗?” 疯爹眉头陡然蹙了起来,他厉声问了句:“楚子扬看见你了?” 凉月缩了下脖子,点了点头。 疯爹把头扭了过去,凉月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他抓着自己的手,是颤抖的。 过了会儿,他才起身,背对着凉月,凉月空着手立在他身后,猜不出疯爹是用怎样的表情说的话。 他说:“以后不许,在人前,使用你的妖力。” “妖……力?” 凉月耳朵像是钻进了两只蜜蜂,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然而,她没有听错。 “我的事,以后你不需费心。” 什……么? “爹爹,我……” “说了不许!就是不许!你听不明白吗?” 他发火了! 疯爹他,很生气! 凉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她就是感觉无地自容。 凉月上前,想抓住疯爹的手,可抬起来的手,还是在就要碰到的时候,无力地垂了下去。 “是谁在身边养了朵毒莲花啊?就因为她长得像你的女人?难道我要任楚子扬兵临城下,取你性命?” “爹爹怎么总是这么明目张胆地不讲理!大男子主义!说话大喘气!优柔寡断缩头乌龟!衣冠楚楚不干人事儿!道貌岸然满嘴仁义道德!得过且过,将来难过!滥竽充数!无法无天!你买椟还珠!你刻舟求剑!你画蛇添足!你狗急跳墙!” 顾怀酒受不了,这都什么词儿,这话都是谁教她的?她怎么还乱用成语啊? “你你……” 顾怀酒还没想好词训斥,就又听闺女说: “我没错!你自己不占理,还好意思训我?” 不待顾怀酒转身,凉月已经离开了内殿! 半曲去请太医的时候,正巧被巡逻的白洞庭瞧见,白洞庭误以为顾凉月出了什么事,便也跟过来了,可进了殿,才发现凉月居然在席子上正在喝茶吃点心呢! 忙活了一宿,她饿了。 不仅饿,现在还有一肚皮气没地方撒! 凉月见到白洞庭进来,冲他招了招手。 “小郡主,你醒了?” “嗯!早醒了!”凉月分了块点心给白洞庭。 白洞庭拿在手里,没有吃,他指了指里面:“那怎么……” 凉月眼珠子一转,想了个言简意赅的回答:“我不知道啊!那是疯爹的事,我管不着。” 白洞庭直接被噎住,手上的点心更吃不下去了。 “小郡主。” 白洞庭压低了声音,“可方便外面谈话?” “方便,这儿没我什么事儿。你们有事就去找疯爹。” 白洞庭觉得凉月说话今日有点阴阳怪气的,好像在使性子。 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凉月冲桃核儿使了个脸色,桃核儿自觉地没跟出去。 “凉月。”白糖水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包,捧给凉月。 凉月掂了掂,这是叫她吃别人的嘴短了。 “糖水哥哥真好。” 唉!孩子就得有个孩子样儿。 白洞庭蹲下来,为凉月打开包裹,里面是糖果。 “尝尝甜不甜?” “甜。” “你还没吃呢。” “像糖水哥哥一样。” 白洞庭满意地笑了,摸了摸凉月的头,这才切入正题。 “凉月,那一日帮你的,两个人,是谁呢?” 凉月嘴里含着一颗糖:“师父。” “两个师父?” “嗯。”算是吧。 反正不是敌人。 “师父?教你什么?” “法术呀!” 凉月瞪着双葡萄眼,冲着白糖水眨得明亮,反正也瞒不住了,就满足一下白糖水的好奇心好了。 白洞庭微微皱眉,联想到之前在慈方庵发生的事情,倒是说得通了。 见白糖水忧愁,赶紧顺杆爬。 凉月拉了拉白洞庭的衣袖,眼里印着欣喜的星星,问:“糖水哥哥,是不是害怕了?不喜欢凉月了?” 那样最好,就可以解除婚约了。 白糖水却摇了摇头,这一次他倒没有犹豫。 “不怕!” 凉月点点头,递给白糖水一颗糖,他直接含在嘴里了。 “凉月真厉害。” 白糖水就这么,愉快地接受了? “糖水哥哥要是不喜欢,我可以去和爹爹说……” “不。”白洞庭把凉月环住,“我会帮你保密的。” 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旁人知道了,只会更加忌惮摄政王府而已。 这些话,凉月没有说,她看白洞庭似乎有些激动,便拍了拍他的背。 唉!傻孩子,你若是将来不后悔,我把命都给你。 第76章 我牙疼!我牙疼! 苏樱受的都是外伤,只是她的腿骨折了,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修养,就算治愈,恐怕也会不良于行。 这些凉月并不很在意,她在意的是疯爹居然不眠不休地照顾她,看上去不仅仅与她是熟人而已。 苏樱还没有醒,凉月进去的时候,她看到疯爹正坐在床尾处,两手搭在膝盖上,正低头看着地面。 凉月走了过去,抬头看疯爹。 “爹爹,”凉月唤了几声,疯爹才回过神来。 “嗯。” 一看就是还在生气。 凉月转头看向苏樱伤痕累累的脸,又看向疯爹深沉的眼,说:“我可以叫她的腿完好如初。” 顾怀酒眼睛一亮,但是闪烁了两下之后,又立刻黯淡下去。 “不可。” 凉月感觉牙根有点痛,她怎么上火了? “爹爹和这位夫人相熟呢!” 凉月觉得憋着不太好,还是问吧。 “可我从来没听疯爹提起过。” 顾怀酒却只是“嗯”了一声,把女儿的额头贴在自己的下颚处,用不长的胡子微微蹭了蹭,便与凉月说:“早些睡吧。” 可是,这是我的寝殿啊! 以为能听到疯爹的道歉,结果迎来的只是疯爹敷衍的神色,凉月觉得牙更疼了。 凉月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眼疯爹的背影,与他道:“我答应你。” 出了门,天已经露出鱼肚白,她哪里还睡得着呢! 该做的让步,她都做了。 结果呢? “我要是再管你的事,我都不姓顾!” 凉月隔着门发誓,本来还没消的气,现在好像更大了。 “姑娘,你要不,用些羹汤?” 桃核儿最会察言观色,她家主子也不是很难猜的那种,她看得出,她家主子现在需要降降火气。 “不用了,你歇着吧。” 凉月去了偏殿,把桃核儿关在外面,一道符把自己就送到了轻罗馆。 “小姑娘最近来得挺勤呀!” 蛇妖七七还没有起身开张,她连人形都没化,就缠在梁柱上,凉月一进轻罗馆,就看到这条妖精在那里做伸展运动呢! “七七姐早!” 七七化出人头,打了个哈欠,“小姑娘今天不太一样呀!谁那么不长眼啊,敢欺负我们小妖主?” 凉月打过招呼,直接往后院走,没理会七七的搭讪。 “啧啧!把心事儿都写脸上了!真当姐姐我八百年白修炼啦?” 七七从梁上跳下来,扭了扭腰肢,反正也睡不着。 “得了,开张吧!” 轻罗馆的清晨并不安静,小妖们喜欢趁着人们还没起早,化出原型,自由一会儿。 特别是鸟儿,总是叽叽喳喳仿佛有唠不完的家常,凉月一推门进院,这些鸟儿就咋呼起来了。 “哎呀!小主人来啦!” “小主人今天起得好早啊!” “小主人!给我们带好吃的了吗?” “小主人!想我们了吗?” “就是就是,宫里的点心可香了。” 凉月从袖口掏了包榛子,又掏了包炒栗子,一连七、八包。 “小主人这是不过了。” “你们小主子不是不过了,主要这东西硌牙,惹你们小主人不高兴了。” 凉月满脸黑线地转头瞪着二楼窗户:“师父,你话里有话,映射谁呢?” 屋内传来花酿的笑声:“做事的事疯子,生气的是傻子!” 顾凉月捂着半边脸,牙更疼了! 小蝶端着水盆走过来,冲着凉月行礼:“主人好早。” 凉月吐了下舌头:“不好意思,是有点早。” 这时候,二楼的窗户被从里面推开了,一只白皙的手冲着楼下摆了摆。 “乖徒儿,这么快又想师父了?” 凉月飞到了二楼窗口,踮起脚看花酿披散着头发,外衣还摆在榻上。 “呦!徒儿这是又又又离家出走了?” 花酿上来就揭凉月的短。 “师父,不是您说轻罗馆就是我家的吗?” “哈哈……”花酿温润地笑了,“我说过吗?酒后胡乱说的话,不必当真!” “不要欺负我!我牙疼!” “哈哈!”花酿笑得仰在榻上。 “徒儿又没人要喽?没事没事!师父会考虑给你降房租的!” 凉月感觉半边脸腾地就肿起来了! 小蝶进来伺候花酿起身,又送来了餐食,凉月牙肿得满嘴火气,根本吃不下。 不过小蝶送来的是两份,她只好象征性地坐在花酿对面。 “不就是去了趟北安城吗?那疯子真恼你了?” 花酿一言就戳中了凉月的心。 凉月撇撇嘴,眼前的鱼蓉粥更是索然无味。 花酿微微倾身,白皙的手扣上凉月疼得肿起来的半边脸上。 “10两银子一次。” 凉月要把脸挪开,可是花酿另一只手也伸过来了,捧起了凉月的小脸儿。 “买一送一。” 丝丝凉意传来,牙疼瞬间就被治好了。 凉月下榻,爬上了藤椅,合上了眼。 “我累了。” “徒儿,你是不是发现,你对那疯子,并没有你以为的那般了解了?” 凉月抓起花酿的扇子,打开蒙在了脸上。 “那疯子可不是个普通的疯子,他的过去,写成一部话本子是绰绰有余。” 凉月竖起耳朵,以为花酿会讲下去,哪知花酿却突然没有了动静。 说呀!我想听听这话本子。 等了会儿,花酿也不说话,凉月等不起,便自己把扇子拿开了。 正好撞上黑乎乎的一片。 “嚯!” 凉月从藤椅的另一头跳了下去。 “你!你怎么又来了?” 黑乎乎的不是东西,正是玄晖。 花酿默默地喝汤,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毕竟玄晖来轻罗馆蹭吃蹭喝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凉月不一样,玄晖这几次见面时都奇奇怪怪的,好像出门没吃药。 玄晖正低头俯视着凉月,他说:“皇宫里没找到,知道你在这儿。” “找我?又有业务了?我怎么感觉自己不是妖主,而是给你们打工的?” 花酿噗哈哈地笑了。 玄晖伸手把凉月拉了起来,顺手还把凉月慌乱中掉下来的发饰为她戴上了。 “老鼠遇见猫,也不过如此吧?”花酿笑得十分发自内心,属实有些夸张。 凉月却推开玄晖的手,躲到了窗口。 “师父,他不是猫,他是咬人的大狼狗。” 而她就是被大狼狗脚下的一只兔子。 “嗯!精辟!” 花酿用完了早膳,打了个响指,直接闪离。凉月盯着咄咄逼人的玄晖,她真怕玄晖突然露出狼牙。 玄晖嘴角抽了下,对于凉月刚才的评价,他听得是五味杂陈,特别讽刺。 大狼狗?狗? 第77章 第一次下妖界 他坐在藤椅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半晌,这小孩儿也不过来。 玄晖也不回头,他有点怂了,他觉得自己如果猛一回头,这小孩儿能直接从窗口飞出去。 “你被撵出来了?” “开玩笑,只有我自己走的份。” 凉月靠着窗口,手指不自觉地抠着窗楞。 “哦。” 玄晖点点头,两只胳膊搭在腿上,两只大拇手指头环着绕圈圈。 他又说:“那就是又离家出走了。” 凉月捂着半边脸:“嘶!我要拔了我的智齿!” “小孩儿不长智齿!” 玄晖挑了下眉毛,顾怀酒那个疯子不干好事儿,好好的孩子养成这么别扭的性子。 “走。” 凉月没反应过来,后衣领子就被提了起来,然后她就被丢进了一个圆圈,随即玄晖也跳进了圈里。 狂风呼呼地刮着,凉月让身体保持平衡,不再下坠。 妖判的剑可以打开空间之门,玄晖把她丢哪儿了? “翼山。” 玄晖抱着剑立在凉月身边,他又匀出一只手拉住了凉月:“你会不会掉下去?” “放开我。”我又不是小鸡! 玄晖没松,只是换了个姿势,拉住了凉月的手腕。 “你刚才说这是哪儿?” 凉月刚才真没听清。 “翼山,雾涯。” 玄晖顿了顿又说:“我家。” “妖界!” 她做了妖主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来妖界呢! 凉月突然来了好奇心,迅速往黑云之下而去。 可黑云之下便是浓雾,跟浓牛奶一般好像挂了杯似的,根本看不清。 “走。” 玄晖的声音就在耳畔,凉月转头看向他,这家伙还没恢复正常吗? “呼!”风刮得太大,模糊了凉月的眼,她只能透过玄晖的发丝间去琢磨他的表情。 她不是个擅长察言观色之人,还没弄明白,脚已经着了地。 入眼的是一棵老树,树木盘匝粗壮,遮天蔽日。 树下有一间木屋,木屋的门关着,瞧不见里面,但是足够整齐,看上去老旧朴素更加简单。 “还以为是狼窝。” 凉月小声嘀咕了下,她抽出一直被玄晖拉着的手腕,踏着斑驳的黑色石路往树下走。 树上叶片葱绿,也不知是什么树,凉月在人界并没有见过,树杈上坠着些像灯笼一样的花,每一朵花都发着淡淡的光,照亮了树下一隅,不然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涯,根本看不到什么。 玄晖似乎没有从前那么较真儿了,对于凉月的吐槽他选择性听不见。 凉月站在木屋门口,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匾额,心里纳闷,她听说过无字碑,还没见过无字匾,不写字为什么要挂上? 竹屋的门槛上,落着厚厚的灰尘,门上也灰突突的,凉月心说妖判业务忙得都不回家了吗? 不过联想到玄晖经常在花酿的轻罗馆蹭吃蹭喝,凉月就觉得合理了。 他大概是不会做饭。 “唉!”那我是进去,还是不进? “大胆!哪里来的毛贼!” 倏地一道亮光,从凉月眼前划过,凉月本能地缩回手,后退了两步,却不知被什么绊到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哈哈哈!真是个笨贼!” 凉月恨不得把脑袋转三百六十度,想循声找到是谁捉弄了自己。 她的手正好摸到了什么东西正在动,还没来得及低头看,就感觉手腕被缠上了,然后她就被提着手腕拎了起来,然后又被猛地抛到了空中。 凉月充楞之间就在空中滑出了个抛物线,还好她最终落地点比较好,玄晖接住了,接得挺稳,好像凉月是一袋大米。 “哼!不好玩儿!” 凉月循着声音,总算是找到了捉弄她的家伙,竟然是树下的一株发着淡粉色光泽的花。 这花也不知是什么科目的,茎如蔷薇而带刺,花叶却是枫树样,只是比枫树小很多每一片也只有拇指大小,花朵长得像百合,但又抽着一簇簇像四叶草叶子似的黄色小花蕊,总之,就是个四不像。 “你……” 不待凉月说什么,这花又恶人先告状了,它把花苞转向了玄晖。 “我说你领回来个什么小杂种呀?这么笨!丢下去喂狗算了!” 这么一朵连形都化不出来的不知是什么科的东西居然敢这么和妖判说话? “欺人太甚了吧!” 凉月不是挑刺的人,但是“杂种”二字是她极其厌烦的,上面沾染了太多,不愉快的回忆了。 玄晖把凉月抱正了,还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肩头。 “玄晖你疯了吧!” 小花儿摇摆着花茎,如果她有表情的话,定是对凉月更大的敌意。 “灯芯儿,住嘴。” 只五个字,玄晖就扼住了小花儿的花茎,作势要将它折断。 “大人!您请三思!”头顶的灯笼树说话了。 玄晖踢开了脚边的一条垂落的树枝,刚才正是它绊倒了凉月。 玄晖抬头看向庇佑着小花儿的灯笼树,冷漠地道了声:“我耐力有限,你要做不到让她闭嘴,我可以帮你。” 那根树枝慢吞吞地缩了回去,树上的灯笼一闪一闪,他的声音不算年轻了,但是却十分有穿透力:“大人,灯芯儿还是个孩子。” “我们也是个孩子!” 玄晖揉了揉凉月摔着的地方,没有多言,朝竹屋走。 “天啊!我没看错吧!你要带这个人族进竹屋!”又是那个叫灯芯儿的花儿在咋咋呼呼。 “小灯芯儿,莫闹了,她可不是普通人。” “是不是普通人,是个小孩儿嘛!” 灯芯儿还满心的不服气,她已经在盘算着等玄晖不在的时候怎么捉弄凉月了。 灯笼的光亮逐渐亮起来,照亮了整个山崖顶。 “你莫再招惹她,她能收了你。” “切!我不信。” 凉月听着身后二妖的对话,有种现在就拔了那枝花做糕点吃的冲动。 不过比起这两个不欢迎自己的守门人,她更好奇玄晖要带他来的这个地方。 凉月抬起来的手尴尬地戳了戳门上的灰尘,门却腾地自己打开了。 凉月回头,玄晖才把手放下。 “我可以进?” 他不是讨厌她吗?不是叫她离他远点儿吗? 凉月眨巴着眼睛,反复确认玄晖是点头了,她才提着裙子跨了进去。 凉月吸了口气,馥郁的熏香味扑鼻而来,倒不像荒置已久的样子。 “好香。” 香得不像男人的屋子。 木屋的地面铺着雪白的地毯,上面不染纤尘,白得晃人眼睛。 第78章 放我出去 一案两方席,轻纱垂床榻,便是这间不大的屋子里的陈设,却叫凉月对玄晖刮目相看。 这审美这品味,倒是高级地像个精致的女人,与玄晖的形象完全不相符嘛! 一切都是光洁如新,新得凉月站在门口都觉得百般不合适,她退了出去,挠了挠头,打着哈哈:“我是个俗人,就不打搅了哈。” “无妨。” 玄晖扶住凉月的肩膀,又给推进了屋。 “这里,足够你把自己藏起来。” 本来凉月要走,却一下子被玄晖点出了心事。 “我没有。” 凉月矢口否认。 “疯子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更何况疯子不是个普通人。你这么能作,他能忍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 “我脾气就这样,受不了你们可以不受。” 凉月不想提及,她现在心里很烦。 “大人的事,你还是少操心吧!你一夜未眠,现在应该休息。” 玄晖合上了房门,又指了指靠窗的那张软榻。 凉月一丝困意都没有,面对突然对自己表现出关心的玄晖,凉月只感觉危险,无事献殷勤,他指不定又要让她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你有话就直说,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玄晖右面的眉梢微微挑了下,眼睑微微垂下来,似乎若有所思,可他很快回过神来,只冲着凉月摇摇头,道: “无事,你休息吧。” 然后便瞬移了出去,凉月根本还没来得及叫住他。 “喂!你这是什么待客之道啊?” 凉月去拉门却打不开,窗子也是一样。 “放我出去!” 外面却没有动静,玄晖走了? 凉月坐在席子上,茶壶里竟然有温茶。 “顾凉月,你打起精神来行吗?北安侯还没处理呢!那个梅听寒,也是个要人命的……” 凉月喝了口茶,拄着胳膊喃喃自语。 “顾怀酒啊顾怀酒,你怎么就得罪了这么多的人呢?” 可是她又立刻颓唐地趴在案上,疯爹昨夜说的那些话,就像玫瑰茎上的一根根刺一般,扎得她猝不及防。 于寻常人眼里,她确实只是个小孩儿,那她就得按照旁人的眼光活着? 凉月一直认为疯爹不是这样想的。 “想这么多,累不累啊?” 说话的是风缄,他有几日不曾出声,凉月都把他忘了。 “忘了我可不行。” “你顶多算根儿葱,我为什么不能忘了你?” 凉月不给风缄一丁点儿面子,这位可是她费了半身血封印的家伙啊!她可得把风缄看住了,万一他再跑出来,她血槽就要空了。 “你有很多烦扰。” 风缄一句话,就把凉月的心又戳出了个窟窿。 凉月泄了气,在别人面前她还能装五分硬气,可风缄就像是安在她心里的实时监控,她骗不了他。 “我后悔了。” 凉月躺了下来,她突然感觉有些累了。 “师父说得对,我根本不该插手疯爹的事,我只会越帮越忙。或许当初,就应该直接跟师父离开,轻罗馆也好,妖界也罢,这些地方才是我这个妖主配呆的地方。你说我纷扰,可每一个扰人的麻烦都是我自己亲手惹出来的。” “哈哈……” 风缄到底有没有仔细听,居然还笑得这么无脑。 “小妖主,你这么脆弱,自身都难保,还指望别人能期待你拯救苍生吗?” 凉月叹了口气,她能拯救苍生的话,苍生的命是有多大! “你爹他是个疯子,疯子的话不必当真,说不定他现在正满世界找你呢!” 凉月听着风缄的话,不知是他话中对自己足够怜悯,还是凉月实在太委屈了,她居然鼻子有点酸。 她也不知自己哪里做的不对了,疯爹居然会说出那样的话,还和她赌气。 或许早点划清界限,是好的。 早点从疯爹身边抽离出来,对疯爹来说,指不定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呢! “你需要睡一觉,小妖主。你这般心神不定,当心我偷袭你。” 凉月对风缄的警告不屑一顾,他除了能让她头痛一阵,也没别的什么本事了,何必在此装腔作势的吓唬她? 凉月嘴角扯出一抹不屑的笑意,反正她也来妖界了,怎么也得小妖主到此一游吧? 不对,她是妖主,妖界就是她的家呀! 这屋内的香似有助眠之效,凉月闭上眼睛就深陷睡梦之中,就好像是被人一下子拽进了梦里。 凉月盯着脚下弥漫的云雾,跟谁家干冰不要钱似的,就知道自己在做梦。 滴嗒嗒的水声从远处传来,如此真实的感官在梦里还是第一次,循着水声,凉月往云雾更深处走去。 迎面走过来一个穿碧色衣裙的小女孩儿,年纪看上去和凉月差不多大,头发乱七八糟地披散着,身上的衣裳也是破烂的,看上去就像个小乞丐。 再走近,凉月惊住了,这女孩儿虽然如常人一般走路,可她的眼眶里却是空荡荡的两个窟窿。 凉月咬紧牙关不叫自己喊出声来,比起惊恐和同情,凉月更关注她一个瞎子是怎么探路的?到底是怎么做到如履平地的? 不过既然是梦境,有不符合常理的地方倒不值得深究了。 凉月放缓了脚步,等待女孩儿从自己身边走过。 可女孩儿却像是故意的似的,走向了顾凉月,方向明确的不似个瞎子。 女孩儿的脚步在凉月身前陡然停下,她抬起细弱的手,惨白的嘴唇一张一合:“我要,你的眼睛!” 凉月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先是本能地退了两步,然后脑子才想明白女孩儿说了什么,她又噌地往后跳了一大步。 “你想得美!”凉月手指间夹了一道符,皱了下眉头,“想不到是噩梦!” 符咒立刻朝着女孩儿飞了过去,贴在了她脑门上。 “砰!” 符咒炸开,把女孩儿的头发崩成了鸡窝,女孩儿更是被崩出了一丈开外。 可女孩儿却没有跌在地上,她的身子被一抹白色的影子抱住了。 “师父!” 二人异口同声,凉月和那女孩儿。 凉月看着花酿熟稔地掏出帕子为女孩儿擦脸,抚平被炸糊巴的头发,看着女孩儿揪着花酿的衣襟,把自己的小脸藏进花酿怀里。 好像有一粒渺小的烟灰扎进了眼睛里,凉月眨了好几下眼睛,盯着花酿腰间挂着的酒葫芦,太阳穴边上的某根神经一跳一跳的。 “这是我师父?” 第79章 师父宠别人了 “染染不乖哦!跑这么远,和师父玩捉迷藏吗?” 天哪!这画面也太美好了吧,简直亮瞎狗眼! 这绝对是噩梦。拜托让我赶紧醒来吧。 “师父,我疼,他们都不喜欢我,所有人都欺负我……” 花酿用长长的衣袖掩住女孩儿瘦弱的小身板儿,轻声安抚道:“染染不哭,师父会为染染寻到一双这世上最美的眼睛。”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对凉月视若无睹,凉月看得却心惊胆寒,因为透过花酿薄薄的衣袖,凉月仿佛看到女孩儿那双黑漆漆的眼洞正紧盯着她! 凉月被盯得脚底冰凉,竟有种如坠冰窟之感。 “我要,她的眼睛!” 这一次,女孩儿的话,是对花酿说的。 花酿的目光这才扫向凉月的方向,可花酿看向凉月的目光却是比冷箭还要阴森的冰寒。 “师父……” 凉月想逃,突然动弹不得,连手指头都动不了,更不用说用法术了。 “师父!我是……” 此刻,竟连舌头都不好用了,她一个音都发不出来了。 凉月看见花酿手里多了把剑,正是他平时用的那把。 这是梦吧?凉月现在除了脑瓜仁儿,就没有能动的地方了。 她除了期待这场梦快点醒,别无他法。 竟然在自己的梦中,还能如此无助! 眼见着花酿抱着那个女孩儿步步靠近,凉月不敢想象这个梦里她呆会儿会有多么的痛! 凉月紧紧闭上了眼,她歇斯底里地在心里喊了声:“救命啊!” “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闯进了耳朵,凉月睁开眼时,入眼的是火红的锦缎。 她打量挡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高大背影,他的头发好长好长,披散着没有束冠,丝丝洁白如雪。 “本尊倒是要看看,是哪个老不死的,敢伤本尊的人儿啊!” 这个声音,凉月不会更加熟悉了,刚刚他还与自己说话来着。 风缄?! 风缄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动了下,凉月就又能动了。 她抬头看风缄,风缄只是微微回头,暼了她一眼,留给凉月一张被长发遮挡的模糊侧脸。 不对呀!风缄他不是被封印在碧水湖下吗? 对了!这是梦!一切皆有可能。 “还不快跑?” 风缄对凉月说。 凉月看到风缄手里也多了把剑,看来是要打架了,那她是得跑。 不过她更想留下来,不是想看谁赢谁输,她只是单纯地为了风缄的颜,她想看清楚这个有事儿没事儿就在她脑子里打扰她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可就在这时候,周遭一切突然像是一张玻璃大屏幕被一块石头砸碎了一般,人、事、物除了凉月自己,都破碎成了一个个豆大的小颗粒,然后迅速随风飘散了去。 怎么回事? 刚刚能挪动的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刚才的虚无世界又一下子被黑暗填满了,这黑暗就像是当年北安城采石场最深处的那间地牢,没有一丝光线可以冲破这强大的壁,照在自己身上。 凉月只能闭上眼睛,想要遮上眼皮,这样就可以把自己缩成一团,叫恐惧只能袭击自己的背。 然而下一刻,她就感觉自己被什么抓住了手脚,手腕脚腕钻心的刺痛着,她像是被固定在了一张木板上。 “谁?” 凉月刚喊了一声,就感觉被什么东西扎了下,像是针,它刺破了自己的皮肤,然后直接穿透了胳膊,甚至穿透了她身后的木板。 “啊!” 这一次,凉月可以喊了,可是无论她喊得声音有多大,都没有人回应。 只有一根接着一根的,坚硬如钢的细针在迎合着她的呼喊,在制造着她的呼喊,似乎永远没有结束。 能结束掉这一切吗?哪怕死掉也可以啊! 凉月竟从不知道,在梦里,她可以这般被动,这般痛彻骨髓。 她的血,从被扎开的细孔里流出来,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血顺着木板流下去,滴下去,发出嗒嗒的声音。 可是黑暗中那个把自己当成刺绣帕子的人,似乎并不打算结束这一切,他反而乐此不疲地,用了更加缜密的针脚。 凉月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她不想再喊了,对方以此为乐,她还不愿意陪玩儿呢! “不要!” 又是风缄的声音,可这一次他的声音很遥远,而且还是带着哭腔的。 好像这声音与自己隔绝的,不仅仅是空间,而是从数万年前的某一个时刻,喊给她听的。 扑通! 凉月睁大了眼睛,脑袋和屁股有点疼,经验告诉她,她睡掉地上了。 视线清晰了,是明亮的,可两眼对上的却是一张硕大的狼脸。 “救命啊!” 凉月跳了起来,顾不得揉揉脑袋和屁股,就直接翻身,又跃到了榻上,并迅速地往角落缩去。 这头狼用两只爪子攀在榻上,吐着长长的舌头,撅着屁股冲着凉月疯狂摇尾巴。 这熊样哪里像狼,说是谁家哈士奇没栓好也有人信。 “玄晖!就算这是你家,也不用现原型给我看吧?太丑了!真的!你快变回来吧!” “呜呜……” 狼嘴里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它松开了前爪,原地作揖,又转了两圈。 “这是何意?” 狼又蹦了两下,凉月才意识到,作为妖判的玄晖,是不可能这么欢脱的。 “嗷!” 狼又扯了个脖子嘶吼了声,还冲着凉月摇头晃脑起来。 叫唤完了,又把两只爪子搭在榻上,冲着凉月伸着舌头,哈哈地喘气,好像是希望凉月说一句“你的表现我很满意”似的。 根据对这狼的各种肢体动作解析,凉月有点明白了,它大概是想说,自己不是玄晖? 真够笨的。 直接摇摇头不就行了吗? 妖如果都这么笨,妖界才叫真的无望了! “不管你是不是,你能不能矜持一点。安静!那个那个……坐!” 狼后腿一软,果断地坐下了,但是扫把一样的尾巴还在摇呢! 凉月定了定神,她摸了下自己的脸,她一定是被这狼用鼻子拱了,她把湿漉漉的脸抹干净了,把帕子直接丢了,这长舒了口气,缓了缓被惊吓的心脏。 凉月下榻检查了下门窗,还是关着的,这狼妖是怎么进来的? 凉月的衣袖被拽住,她低头一看,这狼正蹲在自己身边,咬着她的袖子。 “我没有吃的。” 凉月冲着狼妖摇头。 狼妖摇摇头。 “你不饿?” 凉月着实搞不懂它是要表达什么意思。 “我真的没有吃的。” 第80章 红线的那一头 “你会化形吗?” 狼妖摇头。 “那你会,说话吗?” 狼妖又摇头。 凉月把自己的衣袖往回扯了扯:“你不会不是妖吧?” 狼妖张着双琥珀色的眼睛看向凉月,似乎是这个双重否定问句对他来说有点难度,但它就是不肯松口。 “那个,这衣料挺贵的,咱能不糟践东西不?” 狼妖想了会儿,点点头,却没有松嘴,只是咬着变成了含着。 凉月不知该对这个跟宠物别无二致的小妖说些什么了。粘人又呆萌,它是投错胎了吗? “呜呜……” 又来了,这无辜的小眼神儿…… 凉月摸了摸眉心,收拾了乱七八糟的心情,温和地冲着小狼妖笑了笑,摸了摸它黑乎乎的大鼻子。 “嘎吱……” 门开了,玄晖跨门而入,正好瞧见这一幕,他黝黑的眸子闪烁了下。 凉月看到玄晖,连忙缩回了手,她记得玄晖曾经说过,叫她不要碰他的东西。 “抱歉,它真的很好玩儿。” 凉月把手缩回背后,转身就要出门,可袖子还被那只小狼妖咬着。 “山药。” 玄晖唤了小狼妖一声,小狼妖立刻就松开了凉月的衣袖。 “呜呜……” 小狼妖不依不挠,跟着凉月一同踏出了门槛。 “你的狗太粘人了。诶?” 凉月被山药撞倒了,她回头看玄晖,见他还站在门口,背对着自己,微微抬着手。 “哦,我不是讨厌你的狗,我的意思是……没见过这么粘人的。” 凉月偷偷吐了吐舌头,好像越描越黑了。 小狼妖似乎没有感受到气氛的尴尬,它奔到凉月身前,冲着凉月拱了拱脑袋。 “山……山药?” 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好吃。 “咕咕。” 山药发出了类似鸽子的声音,凉月还没品味过来它是何意,就见它的身体突然变得硕大,和竹屋不多高了。 山药用大鼻子一顶,就把凉月擎到了脑袋上,凉月揪住山药的大耳朵。 凉月用手遮住眼眉,往远处望了望,一片浓雾,根本望不穿。 凉月问山药:“你要带我去哪儿?” 山药仰天长啸一声,震得竹屋好似都颤了下,然后它就一个猛子扎进了雾涯之下。 “唔……哇!” 凉月的高声呼喊传进竹屋,才把玄晖从充楞中勾了回来。 能叫山药这么听话,任人摸鼻子,她的动作与自己回忆里镌刻的那个人,竟然重合在一起。 然而,她们明明一点也不像。 可又如何解释,这间他设了结界的屋子,曾经属于那个人的屋子,这个小东西轻轻一推,就开了呢? 玄晖看向自己勾着红线的手指,赤红的线发着光亮,红线的那一端,勾住的竟然是坐在狼妖上的小东西! 他不信,这太讽刺了。 “山药,你慢点儿!我晕车!” 那个小东西的嗓门真是够大了,刺得玄晖根本没办法冷静下来思考。 他想不出自己除了去追她,还站在这里袖手旁观的理由是什么? 雾涯之下,迷雾散尽,却不见一片清明,只有青葱与昏暗在等着他们。 山药飞得太快,没刹住车,一头栽进了茂密丛林里,凉月被挂在树枝上,见山药也恢复成之前的体型,此刻正拼命地用自己的四只爪子勾住一根树枝,便忘了责备,只觉得好笑。 “啪!” 凉月才笑了一声,树枝就折了。 “扑通!” 落地点很准,凉月和山药一同掉进了水里。 凉月不会游泳,好在水不深,又有山药相救,她趴在山药背上,看着周围冒着的白色水汽,才意识到,这是温泉呀! “真不想说,但确实笨死了。” 凉月抬头寻声源,发现玄晖正立那根刚才害她掉水里的树枝上俯视着他们俩的狼狈。 凉月把脸上沾着的头发缕到耳后。 “这是谁家的狗啊!赖我?” 凉月揉了揉山药的脖子,山药似乎没感觉出自己现在这副落汤狗的模样有多么难看,反而更加兴奋了,驮着凉月跃出了温泉,然后又朝着密林深处飞奔。 “这是几百年没放出来遛弯儿了,怎么这么欢脱啊?” 凉月使了个法术,把她和山药身上的水弄干了。 “这种无聊的法术,你也学?” 玄晖悠哉悠哉地踏着树枝飞,还要等凉月他们一会儿。 凉月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技多不压身嘛!我和妖判大人可不一样,不努力随时都会死掉的!” “嗤!” 玄晖白了凉月一眼,她是真不会唠嗑还是故意气他? 玄晖感觉后者可能性更大。 凉月正寻思着这密林尽头会不会出现一座桃花源的时候,突然不远处有一道长长地栅栏横在路上,山药飞得太低,肯定会撞上去,凉月下意识地把手挥了出去,想不到那栅栏竟然瞬间碎成了渣渣。 “我从来不知道我自己这么厉害。” 凉月在惊叹自己在妖界使用力量居然可以如此游刃有余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山药已经停了下来,而他们的四周突然袭过来几十只妖。 “呔!” 一声断喝,凉月这才抬头,对上那个站在自己面前,站得比较靠前,一看就是这帮妖老大的女孩子。 她看上去十五岁上下,穿得特别有趣,好像是从破烂市场收来的破布条子,五颜六色的都有,缠了一身。 女孩儿喝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这儿过,灵石拿过来!” 凉月嘟囔了句:“这位话本子看多了吧?” 凉月抬头看了看,玄晖哪儿去了? 看来这事儿得她自己解决了。 凉月挠挠头,她把自己的每一个兜都掏出来,除了一包糖,就是白糖水给她的那包,就没别的了。 “灵石没有,零食倒是有。” 凉月把糖果丢给女孩儿,女孩儿接在手里,晃了晃,又凑到鼻子间闻了闻。 “此乃何物?”女孩儿从袋子里掏出一颗糖,拿在手里把玩。 “吃的,甜的。”凉月冲着女孩儿笑。 “呸!” 女孩儿把那颗糖丢到地上,怒指凉月,喝道:“没有灵石,还敢在本姑娘的地盘造次!小的们,把她抓了,今晚儿咱们开荤了!” “呜!” 山药长啸了一声,那女孩儿身后一个小个子妖走过来,对女孩儿说: “老大,属下觉得这狼有点儿眼熟,好像是妖判家养的那只小狼妖,叫什么山药。打狗可要看主人啊!” “呲!” 山药冲着女孩儿弓背呲牙,好像在显示自己并不好惹。 “妖判?算个屁!” 集美,骂得好呀! 第81章 红烧之前先上秤 女孩儿又啐了口,撸起袖子喝道: “连它!一块红烧了!” “老大!这小孩儿不是妖,她是个人!” 又有一个眼尖的冲着女孩儿报告道。 “老大,这小孩儿身上虽然沾着咱们的味儿,可骗不了俺的眼睛,她是个人族小孩儿!” 凉月揉了揉眼睛:你们才看出来啊? 女孩儿听了,似乎更兴奋了:“真的,老娘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主动送上门儿的人族小娃娃,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呢?不动手难不成让老大我自己动手吗?快点儿麻溜的!” 几十只妖高矮胖瘦都有,一齐朝着凉月攻了过来。 一个个化形都还没化明白,不是耷拉着耳朵,就是甩着尾巴,凉月根本连紧张都没有,随便掏了几张符丢了出去,只听砰砰砰几声爆炸声,这些小妖们的头顶就都成了爆米花。 “老大!是符咒!这小孩儿是个修士!” 有只妖喊道。 听到修士二字,顿时群情激愤,周围立刻喧闹起来,密林中突然闪现出百十只红的黄的绿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凉月。 “杀了她!人族没一个好东西!” “修士害死我们多少兄弟姐妹,杀!” 凉月扫了眼目之所及这几百只眼睛,她好像闯祸了。 小狼妖也感受到了危机,攻起了背,呲着牙,左右看了看,嘴里发出嘟嘟的声音,似在警告对方什么。 寡不敌众这个道理凉月还是知晓的,她此刻四面受敌,要想平息这些人的怒火,除了束手就擒挨揍,就只有…… 摊牌了? “我说我是妖主你们肯定不信,但我确实是,所以你们不能吃我。” 凉月说着便摊开右手,亮出独属于妖主的符咒,咒印发着金色的光芒。 众人没有反应,依旧一副看仇人的样子。 凉月小声嘀咕了句:“这些本土居民该不会没见过这个吧?” “骗子!” “三万年才出一个的妖主,就是你这个丫头片子?” 不知谁高喊了声,然后众人便随声附和着,从暗处还走出来几个体格硕大的妖族,彼方形势一片大好,凉月已无路可退。 “呵呵,小妖主,在翼山,你那些东西都无用。” 这时候,从凉月脑海里传来风缄的声音。 凉月抓紧了山药颈间的毛,咬着牙问道:“什么东西有用?你倒是说啊!” 风缄却哈哈大笑起来,等他笑完了,凉月已经被团团包围了。 风缄的笑声渐渐小了,终于说出一句正经话来: “亏你还自诩为妖主,在妖界,从来没有什么论资排辈的规矩。胜者为王,败者为奴,你自己想想,该怎么办?” 凉月有点明白,为何玄晖突然消失了。为什么这些家伙都敢红烧山药了,敢情在妖界,妖判真的啥也不是! “唉!小山药,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呀!” 凉月一手抚了抚山药的毛,另一只手里已经多了把匕首,匕首发着光,此刻化成了一根长棍。 “虽然你们不认我,我也不能把你们都杀了吧?还是敲打敲打算了。” 众妖通通做出鄙夷之态: “这小东西,说啥玩意儿?” “还想杀我们?” “一个人族小孩儿在这儿冒充狗屁妖主就已经够气人的了!” “兄弟们,甭听她废话!杀就完了!” 一时间众妖就像是饿虎扑食一般,朝着凉月冲了过来。 “风缄,多谢提醒。” 凉月站到山药的背上。 “把他们都打倒,会很难吧?” 好吧,如果这是必须的。谁能想到本来是来散心的,现在却成了砸场的! 凉月无暇分神,她没有察觉到玄晖并没有走,而是隐去身形收敛气息,在暗处看戏。 五年时间对于人族来说,不短了。玄晖想知道,小东西的灵力,到底有多强了。 可是小丫头却似乎没打算把这当成一战,她玩味地掏出缚妖锁,抓住一只妖,就把它用缚妖锁一拿,手中长棍一挑一立,那妖就掉在了长棍之下的一个箩筐里,箩筐上还栓着三根链子,连着长棍。 “这是啥法器?”有妖问。 凉月往长棍上顺了一块重铁,小身板上前把箩筐踢正了,冲着众妖狡黠地笑道:“这是秤!初来乍到,今儿就叫姑娘我称称你们都是几斤几两呀!” 呃…… 让她打架,她怎么还玩上了! 疯子教出来的女儿,果然也不正常。 “你是二百五十斤,高高的!” “你小!三十八斤!” 凉月量完一个就丢一个,没一会儿,就堆出了一座小山来。 “还有谁想试试吗?你们看!我这箩筐可大可小,你们谁进去都不委屈,不会把肚子挤到的!” 凉月咯咯地笑着,伴着众妖的磨牙声。 “小崽子!有种你别动!” 突然,头顶两把双刀朝着凉月砍了过来。 山药带着凉月轻松躲过了攻击。 凉月抬头一看,正是刚才把破布条子挂身上的女妖。 “我为什么不动?我又不傻。” 凉月一脚把箩筐踢了出去,那箩筐直奔着女妖的脸面扣过去。 凉月双手摊开,又缓缓收起,这箩筐就把女妖收了进去,还外加给自己加了个盖子! “妈呀!赶紧跑呀!” 不知道是哪个胆小的,临阵脱逃就算了,还吆喝一嗓子,还没被抓住的妖就像被提了个醒,四下遁逃。 “快!快去请毛骨大人!” 凉月翻了个白眼,这台词可有点儿耳熟啊! 一刻钟的功夫不算长,躲在暗处的玄晖看足了戏,才飘飘忽忽地下来,落在搭成一座小山的众妖身上。 “你在卖货吗?”玄晖上来就怼了凉月一句。 “我卖!你有钱买吗?”凉月也不客气。 她手里提着那只女妖的后脖颈,把化成原型的女妖提到自己面前,刚才还指挥众妖扬言要吃了自己的,长得真是无法形容。 “是猫不是猫,像虎又有翅,哎呀你不要乱扇糊你的小鸡翅了!你怎么长得这么丑!” “啊!”女妖尖叫道,“你敢骂我丑!你丑!你祖宗十八代都丑得像屎一样!” “那是不可能的,我爹长得可好看了。” 凉月用手指去摸女妖背上的翅膀,又补了一刀,“剁下来,裹上面,裹上鸡蛋液,上锅油炸,隔壁家小孩儿都馋哭了!” 被擒贼先擒王的女妖还在蹬腿儿乱叫:“放开我!刚才是我大意了,你信不信你松开我就能吃了你!” “我信!所以我不会松开的。” 第82章 锦鲤的美味我不懂 凉月把这个不知名的小妖的脑袋转过来,提起来给站在高处的玄晖看,掂了掂问他:“妖判大人,您姗姗来得太迟啦!” 玄晖用脚踩住下一只妖抬起来的尾巴,道:“刚刚好。” 他飞下来,落在凉月身边,从她手里拽过那只妖,丢到了小山顶,他对凉月说:“山药是你的了。” 他又冲着一个个哀嚎声不断姿态滑稽的妖们道:“此乃万妖之主,谁敢造次?” 呵!我都打完了,你过来放炮有用吗? 凉月打了个哈欠,重新爬上山药的背,抚了抚他如松针般不算柔软的毛。 “这地方除了打架,还有别的娱乐活动没?没有我就走了。反正也不算白来,我喜欢这傻狗。” “呜呜……”山药摇头表示不满:我不傻! 玄晖眯起眼睛,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另一人插了话。 “玄晖!你凭什么说这小孩就是万妖之主!我不信!” 扯着脖子喊的正是那只女妖,她用两条后腿站着,两只前爪一只掐腰,一只指着玄晖的鼻子,因为她站得高些,竟然有种指着玄晖鼻子痛骂的趾高气昂之感。 “就是!妖主的神力我们虽然没见识过,可也是听说过的,这是个什么东西!你拿个区区人族就想诓骗我们?” 嗯? 这话说的,谁稀罕当这妖主似的! 凉月翻了个白眼,难怪师父从来没带她进妖界,她在这些妖眼里,根本没有任何期待值和存在感啊! “妖主该是护着我们妖的,哪有上来就把俺们打趴下的道理!” 凉月本来收回去的匕首又掏出来了。 “刚才不是你们要吃了我吗?” “这话没毛病。” 被压在最底下的妖估计是受不了,才打断了众人:“打也打完了,兄弟姐妹们咱们起来可以吗?” “你闭嘴!” 最上面的妖又跳起脚来。 “罗罗。” 玄晖唤了声。 可那跳脚的女妖更是像被踩了尾巴似的,直接用毛乎乎的爪子指向玄晖,两只眼睛泛着绿光。 “你再敢喊我一声试试!这翼山归你管,雾涯之下可不是你家后院,本姑娘限你三个数之内带着这个丑娃娃滚出去!” 哎呦喂!凉月新奇地看着罗罗,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骂玄晖的。 “你骂我,她也是妖主,而且她不是丑娃娃。” 玄晖倒是淡定,像是听惯了罗罗的嘶吼,连眼帘都不抬一下。 “就凭这个人族小丫头?你们异想天开了吧?除非河水倒流,除非天漏个窟窿,除非……除非姐姐死而复生!” 叫罗罗的女孩儿似乎气极而泣,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一脸。 凉月看到底下的众妖似也神情悲戚。 “我们走。” 玄晖使了个眼色,便飞身离开。 山药也跟着飞了上去,穿过云雾,凉月就看不到这些妖脸上的表情,可看到一下子突然沉默的众妖,她又下意识地看了眼玄晖,他似乎也在刻意回避什么。 凉月没有提问的好奇心,她知道玄晖一定不会告诉她。 “小东西。” 玄晖突然停下来,山药来不及刹车,窜出去一丈多远。 凉月不明所以地看着玄晖抱着剑似乎郑重其事地要说什么,难道自己猜错了,这头狼转性了? 玄晖盯着凉月好一会儿,才憋出了四个字:“你,饿了吗?” 凉月环顾四周浓得跟豆浆似的雾。 “吃点儿也行。” “嗯。”玄晖走在前,“跟我来。” 凉月小声叨咕了一句:“我不吃刺身,茹毛饮血的事儿我干不出来。” 玄晖顿足,回头看怪物似的看她。 “想什么呢?跟上就是。” 嗯嗯,不跟着你我也走不出去呀!你家这傻狗好像比我还没方向感吧? 在凉月的印象里,玄晖都是跟着花酿蹭饭吃的主,他给凉月的东西,估计也就是些野果子什么的冷食。 凉月并没有做出任何的期待,反正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好,她也就跟着了。 玄晖倒是轻车熟路,山药跟得也紧,凉月并不担心自己会迷路。 雾气散了大半,依稀可见一座宫殿显于眼前。 凉月从山药的脖子上滑下来,踮起脚看了看牌匾上的字,毫无意外地没看懂。 “鸡爪子划拉的都比这儿好看。” 凉月小声嘀咕了句。 宫殿极为破败,断壁残桓占据了脚下的土地,连一块完整的砖石都看不见。 这地方能找到吃的? 玄晖提剑指了指那歪斜着摇摇欲坠的牌匾,嘴微微张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他咽了回去。 凉月觉得这里面有故事,便暗暗记下牌匾上的鬼画符,跟着玄晖往宫殿里走。 破败中被清出一道直直窄窄的路,玄晖走得轻车熟路,凉月跟在后面,瞧着琼楼玉宇被糟蹋成这副样子,心说妖族武力值不咋样,祸害东西倒是第一名。 玄晖见凉月走得慢悠悠的,似乎还有点要对这里品头论足的意思,便直接告知她:“此处,原是妖王的宫殿。” “嗯!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凉月说完,才发觉“妖王”二字的份量。 左手和右手比较了下,又上下翻看了下,便问道:“那是妖王大一点,还是妖主更厉害?” 玄晖不假思索地回复:“现在你最大,妖王已经不在了。” 凉月一呼一吸间,感觉玄晖今日向他透露了许多信息。 莫非此次妖界之行,并非散心,而是另有所图? 要她做什么就直说呗?反正也不是第一天给他们打工了。 玄晖和师父他们两个,此次上天回来之后,便有点不一样。 凉月想问,可她知道就算问了,二人也不一定告诉她。而玄晖,是必定半个字都不会吐露给她的。 跃过前殿的颓唐,步入中庭,倒是有一方池塘还完好无损,池塘里种着黑色莲花,非常有妖界特色。 莲花都是含苞未放,犹如一支支倒插在池子中的毛笔,按说这个季节,这个温度,莲花该是开得最盛的时候吧? 凉月未多想,她瞧见了池水斑驳影子里隐着的条条锦鲤。 “给你。” 玄晖递给凉月,一条鱼竿。 “不是吧?钓鱼?钓锦鲤?吃?” 连续四问只换来玄晖一个点头。 凉月咬了下口水,她服了。 “我是爱吃鱼,可还不至于去寻思吃条锦鲤尝鲜的损样。” 玄晖手里的鱼竿已经挑进了池塘,凉月不想接竿,却不想一道灰色从眼前闪过,山药已经跳下水了。 “山药!” 呜呜呜,我的衣裳…… 第83章 上神的怒火 山药一低头一抬头的功夫,嘴里就叼着两条肥美的锦鲤,再一甩头,鱼正好落在凉月的脚底下。 原来这只狗子从刚才就瞄上了这些鱼儿了,一见到自家主子把鱼竿变出来,立刻就欢实起来了。 三条,四条,五条……鱼儿摆尾,水花溅了凉月一裙子,玄晖勾了勾手指,鱼儿就像串了线似的都往他那边去。 剥鳞剖腹,架火串肉,一看就不是头一回了。 玄晖烤鱼,山药烤火,凉月愣了半晌都没过去。 只听玄晖道了句:“你这么没用?这就被唬住了?饿!就要吃!管它什么鲤!” “也不知你占了什么理。” 论吃,玄晖还是很专业的,花酿只爱喝酒品茗,轻罗馆的厨子皆是为玄晖专门预备的,有时候玄晖捉妖捉到了一半,没什么工作动力的时候,哪怕是三更半夜,他也会到轻罗馆吃一顿热乎又讲究的。 凉月竟不知道,玄晖不仅吃得明白,做得也明白。 他从袖口里掏出来的,不是什么钱财,也不是什么法器,而是柴米油盐酱醋茶,锅碗瓢盆筷子汤匙。 顾凉月真是不知道看上去风尘仆仆上天入地来去如风的妖判大人居然还有做宅男的潜质。 不过一番调配之后,梅花碗里的片片鱼肉,当真美味极了。 “小东西!那疯子又不要你了?” 一根鱼刺扎到了凉月的上颚,痛得她连胃口都没了。 顾凉月翻了个白眼。 “我只是出来散心。散!散!心!” “哦。” 玄晖应了声,突然又道:“以后你就住在雾涯吧。” 这是一个祈使句。 顾凉月扯了抹笑容,摇头:“不用,我怕迷路。” 凉月以为玄晖会冷脸,或者再挖苦她一顿,可这男人居然“噗嗤”一声,笑了! 顾凉月觉得,玄晖还是不笑比较好看。 “没见你灵力见长,你说冷笑话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强了。” “我长了,要不咱俩打一场?” 顾凉月抢下话。 玄晖不与理会,二人又默默地吃起来,其间只有山药发出扛哧扛哧吃东西的声音。 顾凉月想找个机会缓解一下安静到尴尬的气氛,正好抬眼瞧见玄晖头顶白茫茫一片里,突然冒出来一个红球,而那个红球还越来越大了! 直到那颗红球落到一丈之外,顾凉月才瞧清楚它不是个球,而是个人,还是个拔剑刺来的人! “小心!” 顾凉月喊了声,推了下玄晖,却感觉自己身子一轻,玄晖抱着她,退到了三丈之外的地方。 “差点就被串成狼肉串了!” 顾凉月冷汗起了一层,心说还好是玄晖本有提防,不然他可能推不动这个汉子。 玄晖冷暼了顾凉月一眼,问她:“你没吃饱?” 凉月嬉笑:“这话说的,谁敢惦记妖判大人啊!” 那个穿着红色衣裳的人把自己弄乱的头发捋好了,才又举剑上前,顾凉月这才瞧清楚,这是个男人,穿红裳的男人。 男子着红裳,并不算稀奇,顾凉月活了两世,也算见过点世面,只是这衣裳好不好看,主要在于穿这衣裳的人好不好看,正所谓颜值即真理。 顾凉月没想到中年大叔留着满脸胡茬儿还喜欢装嫩,虽然这衣裳上绣着黑色的暗纹,但是只要看到那张脸,依旧还是很影响审美。 男人一脚踢散了火架,又用剑挑了根火柴朝着顾凉月扔了过来。 顾凉月只顾着盯着男人满含恨意的脸和吐槽他糟践这件衣裳的罪过,根本没注意到。 好在那根火柴被山药一爪子打了回去,落在男人红裳的衣摆上,男人闪身躲过,怒气更盛,剑指玄晖:“小畜生,敢暗算本尊!” “谁暗算谁?你在骂你自己吧?” 顾凉月在人界张狂惯了,张口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玄晖往左边挪动了一步,挡住了欠嘴的顾凉月,顾凉月只能从玄晖披散的长发后面去看那个有胆叫妖判“小畜生”的家伙。 此人灵力深厚,他的剑发着如火的光,倒是叫凉月脑海里的某根弦搭上了。 他不是人,他是神。 玄晖抬起手里的剑,横在身前,与那显得气急败坏的神说:“雾涯乃神族禁地,你想我杀你?” “杀我?小畜生!借你一百个胆子!” 红衣的神被触怒了,提剑冲了过来,他化成一道红光而来,玄晖把身后的顾凉月推到了一边,说了句“闪远点”,就与那人一般,化作一道红紫色的光。 两道光从地上纠缠到雾气之中,把缭绕的雾气照得浅薄了一些。 凉月爬上了山药的背,那位天神不是来算账就是来报仇的,顾凉月可不想做池鱼,她得先找个安全的地缝,观战。 红衣神一剑掀飞了地皮三寸,差点把大殿直接端了。 顾凉月抽抽嘴角: “山药,我们上去。” 玄晖手里的剑还没有出,他只是一味地躲闪,倒像是很想让似的。 他冲着红衣男说:“未央上神小心伤筋动骨。” 这怼人的脾气,倒是叫凉月感觉非常舒适。 那个叫未央的神气得胸口起伏了好几下,怒气把脖子根都染红了。 “山药,你说谁能赢?” 顾凉月从袖子里掏出两块糖,山药见者有份。 吃到甜头的山药冲着顾凉月呜呜地叫了两声,又把那颗她还没入口的糖也学摸了过去。 “就知道吃。” 未央上神似乎真的体力不支,一个上神居然打不过一只妖,凉月这才算对玄晖的实力有了新的认识。 他怒火中烧,目光扫过坐在檐崖上的顾凉月,骤然变得狠绝。 顾凉月一呼一吸的功夫,脖子前就多了把剑,未央上神站在顾凉月身后,揪住顾凉月的脖子就把她提了起来。 “小畜生,不要以为翼山是你的地盘,你就敢放肆地不知尊卑,莫要忘了,就是你爹玄鹰也得对我礼让三分!你一个被收养的杂种,也配和我斗法?” 顾凉月抬头看了眼未央上神,这家伙也正好瞧着她。 顾凉月眨巴了几下眼睛,十分真诚地与他道:“你抓我有什么用?妖判大人他巴不得我死。” 未央上神嗤笑一声,显然不相信:“你当我不识得你?你可是万妖之主!你们妖界的宝贝旮瘩!” “嘿嘿!你看?” 顾凉月指向前方,未央上神见玄晖竟然自己往殿外走了!他还摆摆手道:“要杀要剐,随便!” 第84章 卖沙子啦 三万年才出一个的妖主,玄晖说不要就敢不要了? 未央上神心里嘀咕着。 他低头看这个小丫头竟然也无惧自己的剑,又悠哉悠哉地坐了回去,低头剥糖纸。 未央这才想起来,这小丫头虽为妖主,却是人族,与玄晖心里记挂着的那个,差了十万八千里。 怪不得这么不上心,他可能真的巴不得这小丫头早点死,下一任妖主也能早点降生。 未央上神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就被山药用圆嘟嘟的脑袋拱到了一边去,它坐在顾凉月身边,又去蹭顾凉月的手,看来是糖还没吃够。 “给你。” 顾凉月又喂给山药一颗,最后剩下的一颗,她抬起头举着手递给未央上神。 “老爷爷,你要吃糖吗?” 未央上神嘴角一抽,她敢叫自己:“老爷爷!” 顾凉月冲着鼻孔喘粗气的未央上神无辜地说道:“您怎么着也得十几万岁了吧?不叫您爷爷,要不,该叫老祖宗?” 未央上神差点背过气去。 “小崽子!你信不信我一剑戳了你!”未央没了耐心了。 凉月却极为有耐心: “您来这儿喊打喊杀这么一会儿,就是为了来给宫殿起地皮的吗?” 未央上神对于这个初次见面的妖主本就没什么好感,没想到她还是个碎嘴皮子的小丫头片子! “我得离她远点。” 这个念头一从脑袋里钻出来,未央就下定了一辈子的决心。 “小畜生!你别走!” 未央追了出去,却发现玄晖竟然抱着胳膊在殿外候着他,见未央冲出来,他也只是斜眼睨了下,道:“几天了?天上地下地追,不够掉价的!你们上神都这么闲,难怪一年到头没什么功德!” “你把我女儿关在哪里?” 未央这回不拔剑了,仿佛刚才那点怒气都宣泄没了。 因为宣泄也没有用,他也打不过。 “你没长腿儿?不会自己去找?” 玄晖一向喜欢怼人,怼神仙的时候他来得更欢。 要是能找到,未央一个上神还用在这儿受一个后辈的气吗? 翼山有多大暂且不说,单是这雾涯上下几重,别有玄机,他刚才差点把自己逛丢了,又上哪里去找呢? 一时之气,未央上神觉得自己能屈能伸忍得住,玄晖吃软不吃硬,上神只好陪了笑脸:“银粟还是个孩子,胡闹惯了。” “三万岁的孩子真是稀奇。” 玄晖微微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未央硬咽下一口气,又说:“她去人界游玩,闯了多少祸,惹了多少乱子,给你造成什么损失,我们照价赔偿便是,你何必咬着人不放呢?你抓她,对你没有一丁点儿好处!你把银粟放了,我们凤族自会教育。” 玄晖耸了下肩膀,从嘴里吐了一声淡漠地“呵”。 “人命多少钱一斤?你给我称称?” 玄晖一言,叫未央哽了下。 若是旁人的性命,也不是他一个妖判该管的。 未央回头望了眼,要是这孩子的命,那就另当别论了。 果然刚刚玄晖是演戏给他看的。 人族做妖主,真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不过也好,人族的脆弱之处便是命短。 想及此处,未央便也不心急了。 “就当是看在银粟她是青染亲妹妹的份上,你就饶过她这一回。” 听得“青染”二字,玄晖本来就不大好看的脸色又黑了三分。 你珍视的人,旁人却只当是谈判的条件,用着了才想起来提一嘴,试想那份心酸要怎样才能吐得明白? “我怎么不知道青染还有你这么个爹!” 话落了地,人已离去,未央不知玄晖是何意,只得跟上去。 翼山共有三重结界,最上重为雾涯,妖判的木屋就在那里,雾涯之上,本还有妖王殿,如今也破败了。 第二重为万妖洞和苍木林,为群妖聚集生活、繁衍生息之地。 第三重便是莽原,是关押犯了重罪的妖族之处。 未央跟着玄晖穿过苍木林,在浓重雾气下,未央早就绕晕了,只依稀觉得是走了大半个时辰,才进入了万妖洞。 万妖洞虽然名为洞,但实际上是是各族群妖族群居之地,与人族城郡颇为相似。 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真的是洞,但是人族尚且在进化中筑建文明,妖族又怎会墨守成规? 万妖洞的集市甚为热闹,熙熙攘攘的妖群里夹杂着不少进化不够完全的妖兽。 玄晖引着未央走进去,未央好歹也是上神,倒是没被唬住,他只是想象不出,玄晖把他引至此地做甚? 从来到哪里都会受到礼遇的凤族首领没想到一介妖判招摇过市居然连个向他行礼的妖都没有,甚至所有人见了他都要绕道走,自动在他身边留出一人多的距离。 没有一人向玄晖打招呼,更没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 “你领本尊到此干什么?本尊没兴趣买你们妖族的破烂儿!” 未央上前去抓玄晖肩膀,才想喝一声:“小畜生!你耍我!” 玄晖正好顿住脚,指了指路边的一个小摊子。 “卖沙子……” “卖沙子!” “呜呜……卖沙子!!!” 未央扭头一看,“啊”了一声,嘴巴张了老大,只见那摊子上摆着一堆土,土堆有一人多高,而这土堆边上坐着个脏兮兮的妖,蓬乱的头发上沾满了黄土,双手指甲里都是黄土渣子。 未央走进再看时,才发现女孩儿胸前带着独属于他们凤族的图腾吊坠。 “银粟?!” 未央呼出声,俯身把少女从地上抓起来,又吓了一跳。 少女双瞳蒙着一层灰绿色的布条,嘴唇干裂,嘴角都是干皮。 未央无论怎么唤她,她都没有反应,只是一直扯着脖子喊着:“卖沙子!卖沙子!” 她不停地喊,嗓子早就喊哑了,却还像只打鸣的公鸡,扯着脖子喊个没完没了。 她除了嘴,其他感官都被夺走了! 未央给女儿灌注了灵力,又解开了玄晖的法术,银粟这才停止可像傻子一样的呼喊。 她再也不喊:“卖沙子了。” 未央喂了女儿一些甘露,她才口能辩,耳能言,又过了会儿,眼睛才彻底恢复了。 银粟瞧清楚扶着自己的人是自己的父亲,“哇”地一声就哭了。 “父尊!他们都欺负我!这里所有人!不对!是所有妖!他们没一个人给我口吃的喝的!他们还打我!你看你看!父尊!女儿疼死了!” 第85章 熊孩子和熊父母 银粟的嗓子还没有完全恢复,说话就像一只公鸭子一样难听。 听得女儿的冤屈,未央登时头顶三根翎毛都竖了起来,他冲着玄晖怒喝道: “小畜生!你竟敢如此折辱我凤族神女!” “父尊!打他!打他!打死他!” 银粟用食指指着玄晖的鼻子,“就是这个什么妖什么判的,他叫我把这些土都卖出去,什么时候把土都卖了,什么时候才放我走!父尊!你看他心眼子都赌死了!满肚子的坏水!你快替女儿报仇!抽了他的脊梁骨给我做骨鞭!” 玄晖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根儿,砸吧砸吧嘴,又耸耸肩膀。 未央把女儿扶着坐好,立刻又拔剑相向,嘴里恶狠狠地吐着字:“小畜生!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一妖一神又打起来,不过现在可是在集市里,周围都是妖,这些妖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转身就收拾了货物,自动把整条街都腾出来,大头攒小头地站在街口看热闹! “我凤族的女儿,哪个不是娇生惯养!小畜生!你真是吃了豹子胆了!看本尊今天不踏平了你这万妖洞,屠了你们妖族!” 玄晖却满不在乎,他的剑依旧没有出,手中拳头却是不让人的。 一记重拳打出去,未央若不是躲闪及时,胸口就要被戳个窟窿。 玄晖立在风中,他披散的长发都在告诫着对面的上神,他现在的怒发冲冠,全都是冲着他而去的。 “娇生惯养?你可曾对青染娇惯过半分?” “你少在我面前耳提面命!畜生就是畜生!活该全族死绝!青染就是被你这个畜生拐带坏的!” 双方都不肯相让,未央的剑挥出去一次,便是一排屋舍连根拔起,可这丝毫抵挡不住众妖观战的心情。 玄晖这一次被触怒了,眼见着正要拔剑之时,突然一道白光闪到二人之间,把二人从焦灼中分开。 “真是难得,我们有几千年没见了吧?” 白光渐收,花酿立在半空,冲着未央晃了晃酒壶,“可要请我喝酒?” 未央瞧清楚来人,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收剑。 有这位与自己“你我”相称的故人在,就是再大的火气,他也得忍。 玄晖却没有收敛之意,若不是花酿一掌打在他肩头,玄晖已经冲过去,管对方是神还是鬼。 花酿嘴角含笑,看向玄晖的那双俏丽的眼却蛮含警告之意,可一转过头去,再看到未央时,眼里又满是柔和。 花酿看了眼银粟,才与未央说:“是个不太消停的孩子,不知是随了谁的性子。” 未央知道花酿是指桑骂槐,翻了个白眼,道:“好歹也是青鸾一族的掌上明珠,轮得到一个畜生来管!” 花酿点点头,似乎对这个说法并没有多大异议,葫芦一翻一转,倒出一颗红色丹药,送至未央眼前。 “既然是掌上明珠,可得捧瓷实了。此丹用作疗伤绰绰有余,最重要的是增长修为。你就当是因祸得福了吧,毕竟这祸,也是她自己惹出来的。” “我才没闯祸!我是到人界历练!历练!” 银粟上前,站到未央身前,上下打量着玄晖:“你是哪儿来的不怕死的东西?你以为我们凤鸟一族,是你一颗丹药就能收服的?也不看看,你这破东西,配得上我们吗?” “粟儿!不得无礼!” 未央将银粟拉回来,严辞训斥道:“你该唤他一声神尊!” “嗨!无妨!你们凤族家业敦实,不用我庇护。” “什么神尊!穿得人模狗样的,我看就是个卖假药的!” 银粟拨开父尊,这是在神界一副大小姐做派惯了,连基本的尊卑恭谦都忘了。 若是在旁人面前还则罢了,这般模样叫花酿看到,未央只觉自己颜面尽失。 未央一手拉过女儿,才想去接那颗丹药,拉着女儿赶紧走。可那颗丹药却飞了出去,落在一个又小又软的掌心。 顾凉月把丹药握紧,笑容满面地问那个嚣张得鼻孔都能插两根葱的银粟:“你说什么?你说谁?你敢说!你也配!” 瞧见顾凉月,银粟立刻慌张起来,躲到自己父亲身后,偷偷地与未央说:“父尊!她手上有那个东西!” “你是说这个?” 顾凉月晃了晃右手手掌,掌心的妖主咒印熠熠闪光,晃得万妖洞都明亮了三分。 “对对对!就是这个!和青染姐姐一样的!她!她是妖主!” 银粟用父尊的身形把自己完全挡住,嘴上却不闲着。 “父尊!你别被她骗了!这个小丫头长得还没水缸高,法力却大得很!她简直残暴至极!” 银粟慌慌张张的模样,叫未央很诧异。 他自己的闺女他知道,这孩子生出来到现在,就没有真正认怂过。怎么被一个小丫头吓成这样! 一直冷眼旁观的众妖这回不淡定了。 “我没看错吧?那小孩儿手里的是什么?” “是妖主咒印!我眼睛尖,不会看错。” “不是吧?拿来唬人的吧?是不是画上的?” “妖主咒印还能造假?” “听说刚才在苍木林,罗罗大人都被这小丫头欺负了!” “是!好像闹出好大一阵动静呢!” 其中一个小妖不过孩童模样,突然蹦出来指着顾凉月,奶声奶气地喊了句,“她是人啊!” “人?人族?” “不可能吧?妖主咒印怎么可能长在人身上?” “人族怎么来翼山的?” “人族也能当妖主?” “人族!哼!可恨的人族!” “嘘!小点声!看到了吗?连那个神女都吓成了虾米,这个新妖主说不定有大能耐呢!” “咱们还是少说话!先看看情况,万一让她听着咱们说她坏话,以后报复咱们,可怎么办?” “对对对!” 一时间妖族众人议论纷纷,吵吵嚷嚷起来,但这并不影响顾凉月吵架的心情。 她还没有替疯爹报仇,就被玄晖把这个叫银粟的带走了,真是冤家路窄呀,还有机会让她撞上。 那今天,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再溜了! “你叫我师父,什么?你,就是你,不用躲着,你给我再说一遍!” 顾凉月仰了下小下巴,微微眯了眼睛,身体虽小,嗓门可不小,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到她的声音。 有些小妖在底下偷偷地乐:“哎呀妈呀!这个小妖主太烈性了!这暴脾气!这小表情!我太爱啦!” 第86章 就是这么嚣张 顾凉月看向银粟时,流露出的杀意叫挡在银粟前面的未央一愣,甚至有了种不寒而栗之感。 这是他刚才见到的那个吃糖的像团子一样的小丫头吗? 刚才那软叽叽人畜无害的模样呢? 躲起来的银粟更是噤声,不敢多看顾凉月一眼。 “我让你再说一遍!你聋啦?” 顾凉月声调又高了三分。 银粟不敢回话,只躲在父尊身后,戳着父尊后背,窃窃私语着:“父尊,她可吓人了!” 顾凉月冷笑一声,把丹药收了起来。 “我不管你是神是妖是鬼,教养不分族类,行事也要分对错。 杀人偿命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我今日就教给你。” 说着,凉月一直握着拳的手猛然间松开了。 “唔……父尊!救我!” 未央回头看向女儿,只见她跪在地上,正两手扼住自己的咽喉,两只眼球就要夺眶而出,从她的鼻孔里和嘴里流出了黝黑的鲜血。 “粟儿!你中毒了!什么时候!” 未央扶住女儿,立刻为她调息解毒。 顾凉月冷眼看着未央紧张地为女儿解毒,笑盈盈地说: “胡茬儿老爷爷。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好歹她也是个神女,死是死不了的!可是这份痛!我得让她尝够了!让她长长记性!看她还敢不敢给人下毒!害人性命!” 未央从女儿的后背寻到一根极细极细的银针,几乎微不可见。 他一直把女儿护在身后,都没有察觉到这小丫头是何时近的身,又是何时下的毒! 未央把细针拔出来,银粟痛得又哀嚎一声。 顾凉月却不屑一顾:“这就疼了?那一根这样的簪子插进人心口,会有多痛!你倒是说啊!” 凉月把手里的簪子丢到银粟面前,那根簪子上浸满了毒,上面还沾着漆黑的血。 花酿转过身,冲着凉月伸出手。 “徒儿,听话。” 凉月别过脸去,当看不见。 她要为疯爹报仇。 花酿脸上的柔和都不见了,清冷间多了三分威胁:“为师与你说过什么?” 要听他的话,要对他唯命是从! 顾凉月清楚地记着呢! “知道了!” 顾凉月只得把刚刚收起的药丸又丢了下去。 花酿带着药丸到了未央身前,把药丸送到了银粟嘴里,又亲自为银粟诊脉。 未央为女儿把毒解了,见她服下药丸之后,气色恢复如常,便推开了花酿: “何必如此惺惺作态!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弟!” “徒儿!” 花酿看向凉月,冲她使个眼色,声调清冷:“过来认错。” “我不。” 凉月扭过小脑袋,斜眼睨了下银粟痛苦的表情,嘀咕了句,“她活该!” 花酿清冷的脸多了三分凛冽,他那双眼,平日里的玩世不恭和心不在焉都不见了,平静得有些残忍。 花酿没再多言,可这种气势压得凉月不得不把头扭过去,冲着未央上神说道:“上神肚量大,不会跟我一个小孩儿一般见识的!” “哼!”未央上神冷哼一声,瞪了眼顾凉月,又冲着花酿道:“你可真是用心!养出这么个好东西!” “你怎么不问问,你这宝贝女儿做了什么?” 花酿提着葫芦,又塞给未央两颗药给未央上神,道:“她胡闹得够久了!险些闯出大祸!这毒,本就是她带来毒人的!你还是赶紧带她回去吧!” “我闯祸?我管你是什么神!你起开!” 被解了毒的银粟又有了劲儿,她一把推开了花酿,花酿真没想到银粟还有力气呢,猝不及防地被推了下。 不过他没倒,他的胳膊被抓住了。 顾凉月本来是看不得师父这么低声下气地与人说话,想拉师父走的。可没想到银粟又来了这么一下! “真是给你脸了!” 顾凉月手中蓄了力,就要打出去,手却被花酿握住了。 “退下!” 花酿起身,把顾凉月拽到了自己身后。 “师……” “闭嘴!” 花酿甚少发怒,凉月赶紧咬住唇,不吱声了。 “你们闹够了吧?这是妖界!耍脾气,滚回你们神界去!你们凤族愿意怎么惯着没人管你,出了神界惹出祸来还好意思在此叫嚣!” 玄晖也走上前,站在花酿身边,把顾凉月挡得严严实实。 “父尊!你看哪!我看这些妖,就该通通杀了,扔到莽原去!” 听着银粟还在煽风点火,顾凉月实在是忍不住了。 她从花酿和玄晖中间,硬是挤出了个脑袋,冲着银粟做了个鬼脸,道:“那怎么着,就行你们神族杀人放火!就不许我们妖族百姓点灯啦!你今天带着大人,我打不过你,便不动手。可你不要单独让我遇上。” “你!” 银粟还是有些惧怕顾凉月,她刚才中毒,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她自己更是丝毫没有察觉。 “略略略!” 顾凉月故意摇头晃脑地气她。 “你认的那个人族哥哥,要不要我带来,给胡茬儿老爷爷瞅瞅?” 一听说“人族哥哥”四个字,本来把女儿护得死死的未央立刻皱紧眉头,转身拧着女儿的耳朵,提到自己面前,质问她:“臭丫头,你还去!” “那就不是头一次了呗!四处叫人哥哥,丢死人了!花痴!” 顾凉月见银粟被拧得哎呀哎呀的叫,还不解气,她接着说: “我师父悬壶济世,心善人美,与人和善,又与胡茬儿老爷爷是故友,本来没有你在背后撺掇,人家好哥俩没准儿还能坐下来喝两盅,这回好!闹掰了吧?胡茬儿老爷爷真是长了颗蒙了猪油的心,才能生出你这么个是非不分的闺女!” 顾凉月看了眼未央,狡黠地笑道:“不过也有可能是基因问题。” “什么意思?” 未央一手揪着女儿,一边腾出嘴巴问。 玄晖把顾凉月的脑袋又怼了回去他,怀里抱着剑,嗤笑道:“她说你癞蛤蟆没毛,随根儿。” “哈哈哈哈……” 众妖哄堂大笑,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就变得诙谐起来。 未央本要发作,可手里这女儿却不争气,她挣脱未央,跺着脚无理取闹起来: “我就是要找他!就是他!别人谁都不行!我就是喜欢他,哪怕我不能嫁给他,做他妹妹,守他一辈子我也愿意!”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杀了那臭小子!” 未央还没走出去,就被银粟从后面拥住:“父尊你不许再害他!你是想让女儿死吗?” 第87章 我的努力白费了 顾凉月摸了摸额角,自古神仙多痴情,还真没说错。 围观的人太多,这也不是光彩之事,未央上神不想再丢人了,只得压下怒火,与女儿道:“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好!只要你不为难他,我这就跟你回去。” “你若是再敢见他一面,我就剐他一次!你信不信我叫他灰飞烟灭再也不入轮回!” 未央骂骂咧咧地带着女儿离开。 未央转过身,瞪了眼玄晖,又看向了花酿,似乎想说点什么,可看到花酿把那小丫头护得紧紧的,他又把一肚子气话憋了回去。 顾凉月见未央瞧向自己那边,从花酿身后探出头来,冲着他摆摆手,露出手心咒印,笑得更开怀一些,道:“欢迎您再来。” 有种走出高速收费站的感觉没? 未央又狂翻了两个白眼儿,才抓着女儿把自己传送出去。 “这就完了?” “不打吗?” “那不白腾地方了?” 妖群中传来这么几声质疑,然后便是一阵失望:“没意思,耽误我做生意。” “奏似,偶滴鱼都不新鲜了。” “嗨!等了三万年,原来搞了个耍嘴皮子的文官!没得盼头喽!” 顾凉月无法不叫这些声音钻进脑袋里,在当事人面前嚼舌根子,虽然叫人火大,却立刻让她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做了五年的妖主了,除了花酿和玄晖,妖界都没人认得她! 五年的打工生涯,原来她一直是给分公司跑业务的编外人员? “师父,”顾凉月抱住花酿大腿,“有笔墨吗?” 花酿低头看着徒儿把眼睛瞪成了星星,便点点头。 “快给我!我要发传单!我需要团队,搞营销。” 花酿听得晕乎乎的,见集市里又热闹起来了,没人理会他们这边的动静,便明白徒儿是何意了。 “不急。” 花酿俯身要把顾凉月抱起来,可她却用胳膊挡住了自己的脸。 “打人不打脸!” 花酿吸了口气,手悬在半空。 她还知道怕? “知道闯祸还这么嚣张!我以为你不怕死呢!” 玄晖把顾凉月提起来,揪着她的腰带,一直提到和自己一般高了,他用剑拨了拨顾凉月的胳膊,一向冷漠的脸上扯出抹笑意。 “装什么怂啊?你知道你得罪的是谁吗?” “不就是神族吗?”凉月小声嘀咕。 “敢情你知道啊!你知不知道神族有多少眼睛盯着你犯错呢!只要未央到天帝那告你一状,你就死定了!” “啊?这么严重!” 顾凉月把胳膊放下了。 “那早知道刚才我就把他们爷俩都……” “闭嘴!”花酿开口了,凉月赶紧又把脑袋护住了。 “你最近,太……” “嚣张!”玄晖接下花酿的话。 “又不是我的错!他们不比我嚣张吗?!” “你还顶嘴!” 玄晖把凉月往腋下一夹,“你给我等着!” “放开我!” 凉月张口去咬玄晖的手,可她抬眼的时候,却看到花酿已经拂袖而去。 “师父!师父!你等等我!” 凉月挣脱不开玄晖,只能大声去唤花酿,玄晖盯着手上整齐的牙印,掐住了顾凉月的脸蛋儿。 “小废物!一会儿有你哭的!” 花酿一路甩开玄晖一大段路,凉月被玄晖像揪着小鸡崽子似的提着,他们身后还跟着山药。 “师父真生气了。” 凉月戳了戳手,心想着该怎么哄师父,才能让他消气。 玄晖把凉月又往上提了提,吓唬她道:“你师父上次生气,我用了两万年才把他哄高兴,你说你还有机会吗?” “要不要这么夸张!那谁叫那个没大没小的什么凤族神女对师父不敬!我师父长得这么好看,武力值杠杠的,凭什么被她说得一文不值!” 要不是他们做得太过分,刚才凉月一直躲在暗处看戏,根本就没打算直接出手。 “小东西!他们说你师父一句你就忍不了,那我被骂了那么多句,你怎么着?都当听不见?” “嗯!你欠骂!” 凉月逞一时嘴快,其实心里想说,那我不是替你出气了吗? 可惜玄晖没听到凉月心中所想,他直接松了手,把凉月甩飞了出去。 “救命啊!师父!” “啪!” 没人接她,凉月摔了个结实! “疼死了!” 凉月捂着肩膀坐起来,背后传来一声声妖兽的嘶叫声,可是四周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凉月下意识地抓了下地上的土,才发觉这里哪里有土啊?都是一团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又腥又臭,像泥巴。 头顶有光点亮起来,是花酿和玄晖他们,可是他们没落下来,只是悬在半空。 “你是妖判,你说吧。” 花酿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背过身去,冷淡的凉月都快不认识了。 玄晖手里的剑出了鞘,他指着凉月背后:“走进去。” 凉月才知道,这事儿闹大了。 “师父,我……” 看着花酿的背影,他手里握着乾坤葫芦,他握得很用力。 凉月知道,这件事不是说一件对不起,就能解决的了。 “师父是要给神族一个交代?惩罚我去莽原?” 凉月双目紧紧盯着花酿,她在等花酿的一句话,或者是一个点头。 可他没有,他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就化成一缕光,走了。 玄晖见小丫头期待的小脑袋一点点沉下去,微微蹙了下眉,道:“也不是什么大错,你再怎么胡闹,也是妖主。小惩大诫,在莽原呆一天就可以出来了。” 小丫头瘦小的身体挪动着站了起来,她抬头看向玄晖,那双总是藏着星星的眼睛,此刻蒙上了尘,冷静又冷漠。 玄晖的喉结上下蠕动着,他想说你不用怕,可小丫头没给他这个机会。 顾凉月甩了甩手上的泥巴,转身就进入了茫茫黑暗。 “你!小心……” “人都走进去了,你再说,有用吗?” 玄晖身后,也立着个人影,他好似刚到,又像是已经看了很久的戏。 玄晖无视他,冲着头顶上方喊了句:“山药!” “嗷!” 一声狼嚎之后,一个黑影便朝着玄晖直接砸过来。 玄晖退了几步躲开,山药直接砸到地上,滚成个球。 “呜呜!”山药泪眼朦胧地甩了甩身上的泥水。 玄晖指了指莽原深处,对山药道:“追上去!看好她!” “嗷?”山药用鼻子嗅了嗅,耷拉下来的狼耳朵立刻立起来了。 “呜呜!” 山药摇了摇大长尾巴,蹦蹦哒哒地奔进了莽原。 “啐!狗东西!” 第88章 处处是杀机 “喂!走狗!你是真见不得妖界好啊!居然把妖主关进莽原。莽原里都是重犯,你觉得她一个人族小孩儿,能活过一天吗?” 那个人影从暗处彻底走出来,他嘴上叼着个长长的烟袋锅子,点点的烟星照亮了他的脸,他的脸十分骇人,就像是从许多人脸上扯下来的皮肤,每个人撕下来那么一点,有的黄,有的白,拼凑在一起,再用又粗又黑的针缝上的一样。 玄晖不需要看他的脸,只看那烟袋锅子,就知道他是谁。 “毛骨,管好你的万妖洞!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说什么傻话呢?” 被唤了名字的毛骨用皮包骨头的细爪子挑了挑烟袋锅子里的烟星,“你我皆出自莽原,你是忘了?还是不愿意承认啊?妖判大人?” 话音的轻佻满是不屑与鄙夷,末了,毛骨又添了句: “这丫头是个不值钱的吧?若是青染,你舍得她裙角上沾上一点点莽原地上这几丈深的血泥吗?” “你闭嘴!与你何干!” 玄晖听到“青染”二字,竟有些烦躁,她今日被提到太多次了。 “这个小丫头应该很好骗吧?应该比青染好骗!” “你滚!” 玄晖一记灵力打了出去,毛骨却轻飘飘地躲过了。 “你脾气这么爆,都不敢明着与凤族那死老头子对着干,这个新妖主看上去也就4岁?” “她6岁!” “哦!那长得可真够矮的!” 毛骨咧着嘴笑,嘴角有一块皮还裂开了,就像是一页翘起来了书角。 书角下,露出了鲜红的肉。 “她一个人族小孩儿,敢给神族下毒!哈!我倒是很欣赏她的做法。等她从莽原出来,我倒是很想和他交个朋友。” 毛骨说完,又摇了摇头,“啧啧啧!不行啊!她今日打了罗罗!这个账我得算。” 毛骨思前想后,敲定了:“那就先替罗罗报仇,再交朋友,顺便给她讲讲我们妖判大人是怎么给神界做狗的!” “你敢接近她试试!” 玄晖亮出了剑,朝着毛骨的脸面劈过去。 毛骨立刻闪身躲开,二人一路飞一路打,很快就打出了莽原。 莽原里,顾凉月可谓是寸步难行,这里的地面是软的,就像踩进了稀面里,一脚陷进去,就很难拔出来。 凉月使了个诀,好不容易不叫自己再继续往下陷,一手点了支火,才看清前路,就突然被什么东西猛烈地撞飞了出去。 是什么! 脑子里反应出这个信号的时候,顾凉月就已经被拍倒了,她身上压着一只带着倒刺的爪子,有一根爪子就刺在她的肩头。 “滚!” 本来就惹了一肚子气的顾凉月根本没换袭击她的是个什么怪兽,直接用带着妖主咒印的手掌打了出去。 咒印烧灼在妖兽身上,亮出红金色的火光,妖兽吃痛,却没有收回爪子,而是亮出獠牙俯首咬了过来。 “嗷!” 又是一声妖兽的嚎叫,凉月听着有些熟悉,下一刻,一个黑灰色的硕大影子就冲了过来,直接把压着凉月的妖兽给撞飞了。 “呜呜!” 山药叼着顾凉月的腰带,把她甩到了自己背上,然后便带着顾凉月跑起来。 四下都是泥沼一样,山药摸摸爬爬,也跑不快。 可是那妖兽就不一样了,它轻车熟路,在血泥之上,依旧可以做到如履平地,一看就是练过很多年了。 凉月急促地喘着气,她的左肩受伤了,只能用右手到腰间取符咒,可腰间却是空荡荡的。 可能是刚才陷在泥里时,掉了。 凉月只好掏出匕首,化成了一把长剑。 妖兽很快就追上来,拦住了凉月的去处。 “啊!这是什么味道?” “是人族!人味儿!” 周遭传来的声音叫凉月更加毛骨悚然,这是莽原,里面全是犯了重罪的妖兽,她进这里,根本是羊入虎口,而且还是虎多人少的处境! 妖兽朝凉月又一次攻击过来,山药也朝着妖兽攻了过去,这时候,从黑暗中跳出来百十只妖,他们多数是兽形,有的半人半兽,该有的能维持人形。 无论他们长成什么样子,此刻他们都只有一个想法:吃! 一个人族,还带着强大的灵力,自然是他们最期待的美食。 他们蜂拥而上,朝着凉月攻过来。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现在是双拳难敌几百只! 凉月的剑就没有停过,手臂酸疼痛麻,却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很快,她浑身都沾满了血,是谁的血,她根本没时间思考那个问题。 她灵力再高,也是个小孩儿,体力根本扛不住。 “不行!这样会死在这里的。” 幻术!还是用花酿教她的! 凉月幻化出十几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分散着向四周跑,果然这些妖都是跟着假凉月跑走了,而真凉月还在原地。 凉月趴在山药背上喘着粗气。 这回真是玩儿大发了。 莽原,可真不是人呆的。 凉月咬紧了唇,屏息不叫自己的气息引来新一波的妖。 山药摇了摇尾巴,“呜呜”地叫了两声,它回头看凉月,还想抓凉月的衣袖。 这傻狗,它这么一扭头一咬,反而把凉月给掀翻了过去,凉月又陷进了血泥里。 陷就陷吧!让我歇会儿。 “爬出来!” 脑子里风缄又说话了。 我不想动。 “快点!” 着什么急?顶多脏一点儿呗! 可下一秒凉月就后悔了。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扣住了自己的脚踝,扣得还很紧,凉月蹬了两下,底下的东西直接急了,大力把凉月往下拽! “呜呜!” 山药过来咬住顾凉月的肩膀往上拉,然而这泥底下的东西哪里肯轻易放过这么美味的猎物? “小妖主!这是莽原,处处都是危险!你不自救,没人能救你!” 风缄的话听不出什么情绪来,不过他说得没有错。 顾凉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剑还在她手里,她还有的救! “跟我念!”风缄的声音又响起来。 “守而不废,处而不回,言与行其可迹,形与貌而不变……” “狗屁不通!” “念!”风缄吼道。 凉月只能照着风缄所言一句句念下来,她感觉手心在滚滚发烫,涌动的灵力直接灌进了剑身,凉月用力一挥,血泥就被劈开了一条路。 凉月砍向脚下,抓着他的那几只手就都被砍断了。 他们无头无脑,只是些残肢,却是可以活动的残肢。 凉月从血泥里扒出来,直接飞到了山药身上。 “西南方,快跑!” 第89章 意外出大招 风缄又给了提示。 “多谢!” 凉月搂紧了山药的脖子。 “西南!山药!” 山药蹭蹭蹭跑出去了。 “错了!笨狗!反了!” 风缄在凉月脑子里喊得歇斯底里。 “回来回来!反了!” 凉月拍了拍山药的脑袋:“怎么你还是个路痴?” “呦!这位看着很眼熟啊!” 山药转过胖乎乎的脑袋,凉月循声看去,只见对面呼啦啦站了一排的蛇妖。 “呃……” 凉月被这些大大小小的蛇妖围在中央,今天她已经打了好几场了,怎么还没完吗? 其中一只身形巨大的青蛇施施然朝着凉月走过来,它的头就有凉月一个小人儿大了! 青蛇化成了一位少妇,身着墨绿色的裙裳,她头上插着三根翡翠簪子,她的胳膊上,烙着一个猩红的“罪”字。 凉月扫视了一下,这些妖身上都有这个“罪”字,还有的被烙在额头和脸上。 “我还以为是谁,能引得那些贱妖趋之若鹜,原来是你这个小丫头!” 青蛇妖朝凉月步步逼近。 山药背过耳朵,冲着青蛇妖呲牙,发出低吼。 “你是……” 凉月带着山药往后退了退。 “我是谁!” 青蛇妖化成了一个驼背老太太,凉月这才恍然大悟。 “雍城的那个接生婆?” “你该唤我,玉夫人。” 青蛇妖又化成少妇姿态,手里多了两把钢叉,笑意盈盈地走向顾凉月。 “你记性可真够差的,这才个把月的,就把我给忘了!如果不是你阻拦。我早就可以带着我的族人离开莽原了!想不到,你这个小娃娃,竟然是妖主!” “我想忘就忘了。” 凉月握紧手里的剑,看着四圈聚集过来的越来越多的妖,今天是打不完了。 玉夫人听后,仰面大笑起来。 “莽原形成已过百万年,你是第一个进入莽原的人族。这莽原之上,是万千妖灵聚集的怨气,莽原之下,你脚下踩着的血泥之中,那是几百万只妖的残肢碎肉。这里每一刻都在杀戮,死亡,你以为,你还有几口气可以喘啊?” 凉月用肩头把淌下来的汗水抹了下,强打起精神,叫自己气息顺畅了些,才说:“照你这么说,我是必死无疑了。” “就算你是妖主,也活不过今天,不过,你得死在我手上!” 话音刚落,玉夫人已经杀过来了。 凉月接下玉夫人的攻击,二人脸面相迎,凉月笑着说:“我这几年抓的妖,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要都像你这么记仇,我应该死得更快点儿。” “不然你以为,把你围住的,都是谁呢?” 玉夫人的钢叉就离凉月的心口不足一寸,凉月不敢有一丝松懈,不然她绝对死得透透的,连渣都不剩。 “我是长得小点,但我不菜!” 妖主的咒印发出剧烈的强光,光亮照亮了莽原的天,冲上了万妖洞和苍木林,最后一路冲到了雾涯顶。 雾涯之上,玄晖和毛骨也打得不可开交。 “毛骨大人加油!毛骨大人加油!” “妖判大人减油!妖判大人减油!” 灯笼树下,小灯芯儿正兴致勃勃地看着玄晖和毛骨打架,还在摇旗呐喊的她就突然被一道强烈的光照得睁不开眼睛了。 “哇!好亮呀!”灯芯儿说。 玄晖和毛骨也看到了,他们的动作戛然而止。 灯笼树上的小灯笼摇摇晃晃,发出清脆的笑声:“咯咯咯!好舒服!” 玄晖看向灯笼树,那棵枯败了几万年的灯笼树,竟然重新开枝散叶,嫩绿的青芽恍得玄晖眼睛阵阵刺痛。 “是很舒服。” 毛骨抖了抖烟袋锅子说道,他摸了摸自己嘴边那块本该翻起来的破脸皮,竟然痊愈了。 他看向玄晖,道:“看来这个妖主,可挺值钱啊!” 然而这明亮的光只存续了一瞬间,雾涯又重新晦暗下来,被更加浓重的雾盖住了。 “嗤!” 玄晖提剑就跳下了雾涯。 毛骨站在崖边,重新点了烟,长长地吐了个烟圈。 “哇!毛骨大人!刚才那是什么呀?” 灯芯儿的花瓣开得更艳了,她感觉自己此刻灵力充盈地都快爆炸了。 毛骨挠挠头,道:“我得好好管理万妖洞喽!” “什么意思?”灯芯儿的问题无妖作答,因为毛骨已经回他的万妖洞了。 妖界所有人都被刚才那束明亮又温和的光震慑到了,却都不知这光是哪里来的。 好在这光只有一会儿,众妖又各干各的,一切如常了。 可是此刻的莽原,却彻底乱了套了。 玉夫人被那束光弹飞了出去,被自己的族人接住了。 被围在中央的顾凉月浑身都发着金色的光,这些光照在围住她的妖族身上,众妖身上的伤瞬间就被治愈了。 “天啊!这是什么?” “这是妖主的治愈能力!看!我们的伤都好了。” “妖主?这个人族小孩儿,她真是妖主?!” 玉夫人震惊万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顾凉月,这个小丫头比上一次他们交手的时候,厉害多了! 而且…… 玉夫人自己也感觉到了,她的灵力在一点点恢复,新伤旧伤也都被治愈了。 “九叹……你居然用了九叹!” 玉夫人质问顾凉月,“你知不知道,用了这个的后果是什么!” 顾凉月摇摇头:“九叹是什么?我只想打赢你,我用错了吗?” “停下来!” 凉月脑袋里,风缄又吼起来了。 “你停下来!不然!你会死!” 风缄从来没这么大声地喊,喊得凉月脑袋又疼起来。 “我停不下来!” 凉月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咒印,她不会,这一招师父没教过她。 “还在想那个薄情寡义之人!你给我停下来!” “小妖主!” “顾星辰!” 听到自己的本名,凉月慢吞吞地抬起手,把手心的咒印亮给众人看。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咱们是一伙儿的呀!谁能告诉我,这东西怎么关掉?” 心口一阵剧痛,凉月有种要被撕裂的感觉,喉咙里窜出一口血,凉月把它们都喷出来了。 两眼开始模糊,凉月好像看到了顾怀酒朝他走过来,向他敞开了怀抱。 “疯爹……我好疼……” 凉月眼皮一沉,便又一次从山药的背上栽了下去。 这一次,竟然连剑都握不住了。 众妖还在惊骇中没有回过神来,就见小妖主跌落到血泥里,咒印也晦暗下来。 第90章 我是工具人 “呜呜!” 山药咬着顾凉月不让她往下沉。 众妖此刻却没了主意。 “咱们救不救?” “蛇族的那帮家伙不动,谁还敢动啊?” “她以前还抓过我呢!我不救!” 玉夫人也在犹豫着,这个妖主的能力,她算是见着了。 可是,这小孩能力再强,也不过是花酿和玄晖利用的工具。 不过,若是她能被自己所用,莫说是离开莽原,就是重振她蛇族雄风,也指日可待吧! “救她上来!” 玉夫人才下了命令,一道紫红色的光便冲到了顾凉月身边。 真的是冲,众妖都看见了,妖判大人立足的时候,有点不稳。 看到妖判来了,小妖们立刻四散逃去,都像是见到恶鬼一样。 “快跑呀!再不跑就没命啦!” 唯有蛇族众妖团结一心,没有玉夫人的命令,他们仍旧把妖主围在中央。 玄晖把晕倒的顾凉月从血泥里拔萝卜似的拔出来。 小丫头浑身脏污,头发乱七八糟的,脸比死人都难看。 九叹!那是九叹啊!耗费九成灵力,才能使出来的一次九叹啊! 青染,也只做过一次啊! 你这个废物,逞什么能! 玉夫人根本连抢人的机会都没有,玄晖已经连人带狗消失了。 玉夫人看着手上钢叉上的血迹,她眼前又浮现出玄晖提着父亲和丈夫的头颅,用她的孩子性命要挟她屈服的情景。 “这个妖主!我要定了!” 她把钢叉狠狠刺入血泥之中,就像是刺进了玄晖的心口。 她不仅要报仇,还要把这三界搅和得不得安生!所有人,都要为她陪葬! 凉月知道自己晕过去了,她想干脆睡一会儿,可是浑身太疼了。 好疼!比从前任何一次,都疼。 凉月疼醒了,她急促地呼吸着,才能叫自己不那么疼。 “又疼了吗?” 是师父的声音。 “染染不乖乖喝药,师父也束手无策呀!” “师父?” 凉月撑起身子,看到花酿正坐在榻边,微凉的大手正握着自己的。 师父还是那张柔和如春水的脸,不,这笑容十分灿烂,就像初日一般,叫人心生愉悦。 那嘴角的笑只要看一眼,凉月的疼痛都能少一半。 “师父不生气啦?” 小鼻子被点了下,凉月抓住花酿的胳膊,把自己的小脸儿埋进去。 “不生气就好。” 花酿抚上她的头,笑容更和煦了。 “染染知道师父会生气,还故意不喝药!” 凉月小耳朵竖起来。 师父唤她什么? “染染?” 凉月抬头,看了眼周围,才觉出不对来。 这里不是轻罗馆!入眼的都是雪白的器具,连门窗都是白如雪色。 这是哪儿? 凉月看到了一方铜镜,立刻跳下了榻,冲到铜镜前,撞进去的人脸,叫凉月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不是自己的脸!这张脸!是她的!那个在梦里,要挖了她眼睛的小孩儿的! 凉月懵了! 我是谁?我在哪儿? 可她又被熟悉的怀抱拥住了。 “徒儿刚刚换了眼睛,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吗?” 对呀!这孩子有眼睛了!上次梦里没有! 不,这不是重点。 花酿唤她徒儿,却不是叫她顾凉月。 染染?那是谁? 莫不是!他们嘴里都提到的那个! 上一代的妖主,青染! 师父说过,他只收过两个徒弟,一个是自己,那么另外一个,应该就是青染了。 青染是上一代妖主,顾凉月也是。 她们都被花酿收为徒弟。 不,是师父先收了青染为徒,后来青染死了,三万年之后,师父才收了她为徒。 是因为她是妖主,才收她为徒弟,还是因为青染死了? 她顾凉月,只是青染的替代品吗? 凉月发觉自己正在往牛角尖里钻,她告诫自己,不能那么想。 她不该这么想。 这里,只是自己的梦,她还没有醒,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有了这个想法,周遭又一次碎成了片,就连师父也碎掉了。 凉月又一次坠落,从雪白之地落入了一片血红之中。 周遭的一切,都被加了鲜红的滤镜,凉月却丝毫动弹不得,她只有双目可以转动,其他的感官,似乎都流失掉了。 她看到一个着碧色衣衫的女人提着一支戟走了过来。 凉月不识得她,她这张脸高傲冷艳,眼尾稍带有绿色,她冷眼望着前方,竟有种睥睨众生之感。 虽不识得,但她用的这只戟,凉月却是见过的。 那是上一代妖主的法器。 凉月看到她朝自己伸出手,她手心也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妖主咒印。 “啊!” 原来被妖主咒印击杀,这么疼! 然而疼还不是最惊悚的,感觉自己的灵力正被妖主的咒印吸收。 这是她从来都没有学过的法术,她竟然不知道,咒印还可以这么用! 她是上一代的妖主,她是青染。 她并没有吸干凉月所有的灵力,她朝凉月疾步而来,然后高高地举起了她的戟,刺向了凉月。 一下,两下,三下…… 青染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把她扎成千疮百孔的筛子,青染都不想停。 凉月已经不能喊了,她的喉咙好像断了,她只能听到青染那张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你给我去死吧!” 即便凉月深切地知道,这是自己的梦境,她依旧打心里窜到头顶一种令人窒息的恶心感,这是闻到自己血肉时的恶心,它代表着身体在冷掉,死亡正一点点吞噬着自己。 凉月觉得,自己应该是凉掉了。因为青染停手了,她走了,她碧色的衣裙上,都是自己的血,有的顺着青染的衣摆,淌到了地上。 可她离去的脚步,又停下来了,因为她的前面,站着一个人,不,是一座神。 是花酿,他来得似乎很匆忙,连头冠都没有戴,他身边,还有一位,一身火红绣着金纹的衣裳,一头白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 周遭的一切,都模糊了,凉月的视线不知为何,模糊了。 “阿徯!” 风缄在喊,喊一个人的名字。 “阿徯!阿徯!阿徯!你醒醒!你听我说,我来了!对不起!我来迟了!阿徯!是我不好!阿徯……” 风缄的喊声里,带着哭腔,那是一种很绝望的悲伤,悲伤到凉月也可以觉得格外伤心,伤心得想哭。 然后,她真的哭了。 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淌下去,冲开了眼皮。 一口咸猩的气从嘴里吐了出去,感觉有什么顺着自己的鼻子流了出来,她身后抹了一把。 哎呀妈!大鼻涕! 第91章 工具人不需要感情 凉月瞪着眼珠子看着自己的手,想呕没呕出来,直接咳嗽起来。 “砰!” 一脚有力的踹门声响起,凉月赶紧把手缩回去,抓起床头的一块布巾,把手擦干净,才抬头望向门口。 玄晖和花酿是一同走进来的,玄晖还拉着花酿的手腕,花酿把头扭到另外一头,像是躲着玄晖,更像是不想看到凉月。 他们身后,还跟着山药,它头顶上顶着个碗,碗里面好像装着什么东西,正在冒热气,山药顶得小心翼翼地,小眼睛时不时地往上瞅一瞅,跨进门槛的时候,左脚踩了右脚,它身子一栽,碗便滑了下去。 山药赶紧用嘴叼住碗,碗里的面条撒出来一半,有的顺着碗边还在淌呢! 而碗里那颗荷包蛋更不安分,直接跳出去,落在了玄晖鞋面上。 凉月揉了揉耳后,问了句:“你们这是什么造型啊?” 玄晖拉着花酿坐下,花酿这才转头看向凉月。 “醒了?” “你哭了!” 花酿和玄晖同时发声,凉月刚醒还有点懵,便没回答他们,直接又缩回被子里,转头看向山药。 “我饿了!不过,还有别的吃的吗?” “呜呜!” 山药知道自己表演杂技结果把事儿办砸了,它直接甩着大尾巴哭起来。 花酿抓起凉月的手,为她诊脉,脸上没什么表情,就是还在生气。 凉月把手抽了出来,翻过身不去看花酿。 罚也罚了,还生什么气! 花酿把玄晖往外推了下,似赌气一样:“出去!本尊与徒弟有话说。” “你俩说你俩的呗!我不听。” 玄晖上前摸了摸凉月的额头,吓得凉月赶紧把二人往外推,然后又往床里缩,一直退到不能再退。 “我没事,我死不了,不会耽误你们的事,你们都出去吧。” 凉月指了指山药,冲着被推开得都愣住的花酿和玄晖道:“它留下,你们,出去!” “徒儿,听话。” 花酿这回直视凉月了,可是凉月却不打算理花酿。 “我很听话啊!我哪儿不听话了?” 凉月看了眼四周,这里是雾涯上的小木屋。 她没死,她醒过来了,刚才的一切,只是梦。 但是凉月依旧心有余悸,不仅仅是梦境留下的心理阴影…… 凉月下意识地抓住了自己的肩膀,之前在莽原,她被妖兽抓伤了,现在虽然伤口已经自愈了,但是那份疼痛的记忆,十分深刻。 凉月清了清嗓子,冲着花酿行了礼。 “徒儿知错,以后徒儿必定谨遵师尊教诲,不再冲动冒进,不给师尊惹麻烦,不得罪神族任何一位。” 玄晖比花酿先反应过来,他指着还愣着的花酿,问道:“你叫他什么?师尊?” “师尊是神族,我是人族,亦是妖主。从前是我分不清大小王,忘了尊卑贵贱。” 凉月扶着墙,走下榻去。她的腿还是软的,使出九叹之后,她的灵力就好像是用尽了,现在就和普通孩童没什么区别。 下了榻,她就立刻抓住了山药的脖子,这样才能让自己不摔倒,把最后要说得话都说完。 “有劳妖判大人,送我回人界吧。” 凉月拍了拍山药的背,这傻狗还挺有眼力见的,用脑袋拱了拱,就把凉月拱到了背上,走出了木屋。 “你这小东西也太记仇了!” 玄晖跟了出来,他看到小丫头趴在山药的背上,肩头微微抖动。 她这是,哭了? “我还以为你有多硬气!还是个废物!” 玄晖走过去,手伸出去想摸摸小废物的脑袋,却怕她再一次躲开自己,那还不如就这么看着比较好。 “你……” “耍够了吧?” 花酿也走了出来,他看着凉月的背,他也知道她在哭。 方才她说的那些话,并非出自本心。 她不是记仇,不是赌气,她是伤心。 凉月用山药的毛把自己的脸擦干净,才用两条胳膊把自己撑起来,她回头看向花酿时,却是一张与平常无异的笑脸。 “嗯,师尊说怎样,就怎样。” 这样的笑脸陪衬着那双溢满失望的眼睛,引得花酿指尖微微颤动,他上前捏了下顾凉月的小鼻子,脸上也挂上了自己那标志性的温和笑脸。 笑脸相迎,却再回不到从前模样。 玄晖看着师徒二人与往常无异却又生冷疏离的模样,脑子有点晕。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缓解一下气氛,更不知道,这两人心中,是怎么想的。 师徒都是一根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那种。 只是玄晖更加在意的,是小废物从莽原出来之后,一切反常的举止。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 去了一趟莽原,猛然瞧见人界艳阳高照,凉月竟觉得有些刺眼。 有日子没回京城了,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花酿拉着顾凉月的小手,走进了轻罗馆,蝶儿姑娘候在门口,见到凉月,她立刻上前见礼。 “主人回来了。” “几日不见,蝶儿姐姐又漂亮了。” 对于喜欢的人,顾凉月不会吝啬夸赞之言。 蝶儿掩嘴偷笑,话拙却是出自真情:“主人快进吧,外头日头大,当心晒黑了。” 花酿与凉月先进去,玄晖却还抱着剑撇着脸,跟在顾凉月身后的他,一直在观察小废物的一举一动。 他其实很想问,在莽原里,她为什么会使出九叹。 他也很想告诉小废物,她能醒,是花酿耗费灵力施救。 花酿回头看见玄晖在发愣,无奈地摇摇头:“肘子已经煨了两个时辰,此时揭盖正好。” 听到“肘子”二字,玄晖才回过神来, 刚刚吃了一锅面条,其实并不太饿的那头狼觉得不能吃这个亏,得好好补补,便紧跟着走了进去。 饭是留给玄晖吃的,花酿只喝酒。凉月没什么胃口,一桌子的硬菜,她却一口荤腥都不想吃。 凉月只吃了两片藕,便下了桌,打量起蝶儿呈上来的十几套衣裳。 顾凉月拎起一套来,往身上一贴,又翻了翻其他的,便问蝶儿:“怎么都是男孩儿的?颜色还这么老气!” 蝶儿挑了件颜色还算新鲜的,展开给顾凉月看:“这是昨日才赶出来的,是今夏最新的款式,才刚有几家少爷定制了,却先紧着主人的。外头还没有呢!主人可喜欢?” 顾凉月瞧着清一色的男装,心里其实不太喜欢。 花酿搁下酒壶,与蝶儿道:“就这件吧。” “好,就这件。” 凉月随声附和道。 第92章 宿醉的师尊 蝶儿看了看花酿,又看了看凉月,才觉出奇怪来。 这二位都在笑,可没一位真高兴。 顾凉月站在试衣镜前,捏着自己的腮帮子:“我哪儿像个男孩儿呀!肯定穿帮。” 玄晖丢下啃得溜干净的骨头:“长得丑有什么拉不下脸的,叫你去就去!那么多话!” “自然没有妖判大人您脸皮厚,这轻罗馆可是我的,你吃我肘子,给钱了吗?” 玄晖抓起另一个肘子,“吭哧”就是一口连皮带肉满嘴油花。 “我吃了几万年白食,你还是头一个管我要钱的!” “那不行!我轻罗馆不养闲人。”凉月心情不好,找个人就想撒气。 “你看我哪儿闲?”玄晖把脆骨咬得嘎嘣嘎嘣响。 花酿横在二人面前,免得他们掐起来耽误正事儿:“你俩别谁也瞧不上谁,打明儿起,她是富家少爷,你是书童。” “什么!” “嗯?”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脑袋都立了根天线,恨不得现在就来雷把自己劈死。 顾凉月把衣裳往地上一丢:“就他,能当书童?那得气死多少员外老爷呀!脾气比黄鼠狼的屁还臭!他要是会伺候人,土豆都能当金子卖!” 若是往常,玄晖必定嗤笑一声:“废物!要你做甚!赶紧死了干净!我再等三万年就是。” 可是这一次,玄晖竟然只是看了看顾凉月,他知道小废物是有气没地方撒,又想起在莽原里救起她的时候,她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便也不跟着她计较了。 玄晖问花酿:“到底何事?” 花酿见打不起来,便坐回去继续喝酒。 “文豫书院里近日不太平,几个书院的先生和书生接连暴毙,死状惨烈。八宝琉璃虽有预警,但我们派出去的小妖总是迟一步,尸体我瞧过了,此事该是我们管辖的范围。” 玄晖放下肘子:“此事用不着小废物,我便能解决。” 让她歇歇吧!看那张脸,一点血色都没有。 玄晖冲着花酿狂使眼色,可花酿就是故意装作看不见。 “不是寻常之物,而且,我总觉得这事颇为蹊跷。” 花酿的手指划过桌边,看向凉月:“再说,徒儿近日一肚子火气,总得找个地方发泄一下,对吧?” 呵! 敢情你也知道人家憋着气呢! 好歹小废物也是个6岁娃娃,你怎么当师父的,你就不能屈尊降贵地哄哄? 玄晖揪了揪花酿的衣袖,花酿却把袖子干脆都拽走了。 “你还知道心疼人了?”花酿反讽道。 “你!”玄晖把手里的骨头往盘子里一扔。 “你看看她……” “好,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 顾凉月没等玄晖说完,便应下了。 她又与蝶儿道:“姐姐,我就穿这件吧。” 玄晖觉得满桌子肉都不香了。 这事处理完,要不换个地方吃白食吧?这样的气氛容易食欲不振,消化不良。 文豫书院并非京中赫赫有名的书院,只是它却是鼎鼎大名的“二世祖”书院。富二代、官二代那些吃不了读书的苦,又不想听爹娘唠叨的,便会选择那里。这些人中不乏有那些调皮捣蛋上房揭瓦街邻四害的熊孩子,这些人有祖上荫庇,钱财几辈子都花不完,哪怕求不到功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也不乏有出息的、争气的,前朝还出了个宰相呢! 文豫书院是需要住宿的,蝶儿贴心地为顾凉月把行囊打点好,足足有一小车。 “主人先行与大人先去,这些东西属下稍后便送到。” “恩!姐姐辛苦。其实不用这么铺张,我又不是真去读书的。” 顾凉月辞别了蝶儿,花酿昨儿晚上与玄晖喝了一宿,早晨打着晃在凉月的卧房外招呼了声:“徒儿啊!该起了啊!” 凉月把门打开,花酿便倒了下来,差点把凉月送上西天。 “师尊!你醉了。” 凉月仗着身量小,从缝隙里挤了出去,脚踝却被花酿紧紧箍住了。 “徒儿,听话,让师父看看伤……” 醉了的花酿脸颊红扑扑的,就好像是三月里开得最艳的那朵桃花。他的眼睛迷离着,估计他眼睛里此刻得有七、八个凉月。 凉月翻了个白眼,把脚一蹬,想踹开他的手。 “不劳师尊费心。” 花酿的手劲儿大,凉月实在掰不开,便冲着门外喊了声:“蝶儿姐姐,快把师尊带走!地上凉!” 凉月伸手一根根掰开花酿的手指,可他却故意在戏弄她,掰开这根,另一根又握上了。 “徒儿还知道地上凉,也不拉师父起来……” 花酿两手一起抓过来,把凉月的手也攥住了。 “还疼吗?” 微凉的温度包裹着凉月的小手,浓重的酒气叫凉月反应迟钝了下。 “不,不疼了。” 看着花酿眼里映出来自己的影子,凉月心里又泛了酸,她抓紧花酿的手,郑重其事地问他:“师尊,你看到的,是我,还是青染?” 花酿笑了,嘴角的笑容叫这个好看的男人有了三分娇态,叫凉月的心软了一点。 花酿揉着凉月的手心,笑着道:“染染……” “滚!” 喝醉了还想着你的宝贝徒弟,看我把你的脸踢破相的! 凉月坐上了马车,却不急着走,她在等玄晖。 凉月打开车门,问车前打理马套子的少年小厮:“你们大人呢?跑哪儿吐去了?” 小厮手一僵,转头冷眼看向凉月,后槽牙动弹了两下。 “轻罗馆是我的,你是给我打工的,怎么还给我甩脸子?” 顾凉月冲着屋内喊了句:“玄晖!你别把肝吐出来!” 小厮抱着胳膊,跳上了马车,两手扳着车门,神色不善地低头看顾凉月,顾凉月莫名其妙地也抬头看他。 小厮说:“肝我吐不出来,倒是能被你气死。” 顾凉月把眼睛又瞪大三分,盯着这个娃娃脸带着婴儿肥看上去也就十一、二岁的少年,深吸了口气,又酝酿了会儿才把气吐出来。 凉月突然满脸堆笑道:“妖判大人真是神通广大哈!” 忘了他是妖,忘了他会化形。 “那个你一直保持这个形态好不好?太可爱了哈哈!” 凉月满脸堆笑,是真的很可爱呀! “哼!” “啪!” 车门被关上,凉月的鼻子差点被夹掉。 “那个顺便问一句,你这是随便变出来的吗?还是以前你就长这个样子?” 第93章 看人下菜碟 马车动起来,没人回她的话。 顾凉月小声嘀咕:“真想掐一下他的脸,肯定很好玩儿。” “驾!” 马车行得飞快,还有些颠簸,这人分明是听到了,故意要把顾凉月摇晃得吐了。 文豫书院分为汇文堂和驭文堂,南北分治,汇文堂都是凉月这般大小的孩童,驭文堂的年纪就偏大一些。 除了书院的院长之外,各堂有各堂的堂长和监院,就相当于校长手底下有分管教学和纪律的主任一般。 顾凉月来此明为求学,实为暗访,花酿自然少不了打点,故而今日来此,不光汇文堂的堂长和监院来迎,就连大院长谢老爷子也亲自出了面。 一番寒暄之后,才进了书院,顾凉月在此当然不能用自己的大名,花酿倒是想得周全,说自己是他侄子,名唤花点省。 顾凉月想:花酿抠得太明显了,反过来就是省点花嘛! 凉月跟监院往里面走,她回头玄晖,看他把书箱拎得甩起来了,连忙阻止:“里面都是我的,零食呀!你别给我甩坏了。” “你是来学习还是来吃的?” 玄晖回怼了句。 “都不是。” 凉月晃了晃脑袋,少爷我是来查案的! 汇文堂的先生是个比大院长谢老爷子胡子还白还长的老头儿,手里拄着拐杖,背也弓着,说话却堂音浑厚、底气十足。 顾凉月年纪小,个子也矮,本以为先生会给安排在前排,毕竟花酿是打点过的。 没想到老先生连眉眼都没抬,更没多说什么,直接指着靠墙角落里的一张席子。 好家伙! 桌案腿儿都快折了,席子也是破烂的。再瞧其他学生的板板正正漆木油亮,这根本是云泥之分。 凉月挑了挑眉毛,无声地坐了过去。 玄晖跟在凉月身后,见她从容地坐了过去,微微皱了下眉头,也坐在她身侧。 “你不嫌脏吗?” 凉月拂手,把桌案上的灰尘除去,顺带着把折掉的桌子腿儿也修好了。 “快快!拿出来!我饿了!”凉月期待地搓着手。 “这是学堂!下了学再吃。” 玄晖把书箱拿到另一侧去,不叫顾凉月碰着。 “被先生抓住了,看不打你板子!” 凉月努努嘴,眼神示意说话的玄晖往前看。 这先生端着书在那儿摇头晃脑念书,底下的学生也端着书,却没人跟着念。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最不学无术的,却没想到这里的学生更奇葩,吃饭抠脚抓头发逗鸟,呼呼大睡都是最消停的了。 玄晖正纠结着要不要尽一下书童的责任,为她研磨什么的,看到此景,觉得没什么必要了。 顾凉月拄着胳膊到桌子上,明目张胆的四下观察起来。 “你干什么?别做令人怀疑之事。”玄晖传音给凉月。 顾凉月却抿嘴乐了。 “谁管呀!” 刚才学监在场他们还装装样子,此刻就原形毕露了。 顾凉月敲了敲桌子:“明天得找先生联络一下感情,这桌子太次了。” 小玄晖却没有放下戒心,出事的地点在南面的驭文堂,他们要想查清楚案子,还得等下了学。 最终顾凉月还是从书箱里掏了个两个小纸包,分给小玄晖一个,又拾起毛笔,倾身捅了捅前桌的后背。 前桌一个百十来斤沉的小胖子顶着张肉嘟嘟的脸回头瞪向顾凉月:“你打我做甚!” 顾凉月把纸包往小胖子怀里一丢,冲他微微点头,道:“兄弟,你人高马大,英俊潇洒,以后你可得罩着我。” 小胖子看上去能把顾凉月装里面,而且还凶巴巴的,可这份凶里子是孩童的幼稚。 而且小胖子不愧是个吃货,他隔着纸包嗅了嗅,立刻眉飞色舞地把纸包打开,抓起一把猪肉脯就开塞。 小胖子转过半边身子,两条小粗腿一高一低地搭着,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渍,张口便问: “你有4岁吗?” 凉月汗颜,她是长得矮了点。 “6岁,我6岁了。” “你长得也太挫了!你是谁家的哥儿?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小胖子吃得满嘴都是肉渣,眉飞色舞的样子还挺好玩儿的。 “轻罗馆花老板是我叔叔。” 顾凉月又掏出一袋乳酪,搁在桌上,往小胖子那头推了推。 小胖子面露鄙夷之色:“怪不得先生不待见你,给你最破的地方。轻罗馆再大,也就是个做成衣的!” “还行吧,我叔叔他除了比较抠,没别的缺点。” 顾凉月顺道吐槽了下,才问道,“你家是做什么的?” 小男孩儿把右手透亮的大扳指亮给顾凉月看,道:“看不就来吗?我家里有矿!” 顾凉月连连点头,冲着小玄晖道:“啧啧!这么没眼力见呢?还不快过来给老大扇风!” 什么!你让我一个妖判给这头小笨猪扇风? 玄晖瞪着顾凉月,脸上青了下,翻了个白眼给顾凉月,道:“内急!” 说完便跳窗户跑了。 小胖子嚼得正香:“看来真挺急的。你家书童长这么瘦,能干活吗?” “嗨!甭理他!” 顾凉月亲自给小胖子扇风,又与小胖子闲聊了半日,东扯西聊的,也没说些什么正经有用的,关于驭文馆的人命案子,她打算明天再套套近乎,再问不迟。 到了饭点儿,凉月肚子里的食儿还没消化呢,但是两堂是在一个饭堂用餐,所以她去碰碰运气,和驭文馆的人打个照面。 凉月施施然到了饭堂时候,众人已经开吃了,凉月走了一圈,发觉伙食当真比其他学堂书院好太多了。 这银子倒不是白花的。 顾凉月随便点了些,小胖子倒是仗义,还知道给顾凉月留个位置。 “你那书童呢?” 小胖子见顾凉月一个人坐过来。 顾凉月狡黠地笑了下:“他大概吃坏了肚子。” “嘿嘿!” 小胖子把自己盘子里的鸭腿儿搁在顾凉月都是青菜的盘子里,“你多吃点,长得跟个小猫似的。你要是没钱了,就与我要,记得还就行。” 小孩子的世界真是单纯,两袋零食就能交下朋友。顾凉月一感动,又掏了两袋脆枣塞给小胖子。 才动了两下筷子,就听到一声:“唉!你瞎了眼了?看不着大爷我从这儿过吗?” 多大年纪就自称大爷了?肝火这么旺盛,他不怕中暑? 顾凉月摸了摸鼻子尖,只在心里吐槽了句,却没动弹地方,她见其他人也都低头吃饭不做声,想来这也是家常便饭的事。 第94章 我没有娘亲 “就是!” 紧接着又是众人附和,还有煽风点火的,狐朋狗友这个词用给他们真的是一点不为过。 “爷我这身衣裳可贵着呢!轻罗馆里最贵的料子,女工最好的绣娘,缝了七天七夜才做出来的!就凭你一个落魄户,能赔得起?” 提到轻罗馆,顾凉月咬了下筷子。 你欺凌他人与我轻罗馆有根狗尾巴毛的关系! 顾凉月转过头,瞧见一群书生围着个人,那人捂着脑袋,嘴里一直念叨着:“是小人瞎了眼!您是宰相肚里能撑船,您饶我这一回。” 说完就不住地给为首的一个书生磕头。 顾凉月扫了眼周围用饭的学生,又看了眼那些个打理饭堂的下仆,他们全都当看不见。 她看到从门外走进来的,正是早上为她引路的那个学监,他见到此等光景,竟然把迈进来的那条腿又收了回去,默默地离开了。 嘿!真是个奇葩书院。 “啊……啊!” 那匍匐在地的书生被迎头浇了一碗热汤浇到了头上,他用手捂着自己的脑袋,手上登时被烫出了泡。 顾凉月放下筷子,想着该给这个跋扈的家伙一点教训,却突然感觉一股妖风从窗外溜了进来。 凉月清晰地瞧见,一股黑风直冲着跋扈男而去,向一张獠牙巨口,钳住了跋扈男端着碗的手腕。 “哎呦!” 碗掉了,砸到那个软弱男头上。 跋扈男捂着手腕退了好几步,幸被他的两个书童扶住了。 “我吃饱了!” 顾凉月一阵风似的追了出去。 小胖子挠挠头:“你怎么也这么急!鸭腿儿我给你留着啊!” 这妖打完就跑,跑得还挺快。顾凉月跑出去,用通感寻了下,发现这妖已经不在书院里,而是朝着城北而去,顾凉月站在书院门口,想着这家伙大老远来一趟就为了咬人一口,必然不是。 顾凉月觉得有必要去追一下。 “你在此做甚!莫不是要逃学!” 一声厉喝从背后响起,顾凉月正欲回头,就见一个青蓝色身影已经转到自己面前。 “文豫书院每十日休沐一日,其余时刻无特殊情况不得离开书院,你小小年纪就敢无视纪律乎!” 你乎什么乎! “谁家逃学从正门走啊?” 顾凉月低头看了看自己纹丝未动的脚,又抬头对上这个冲自己吹胡子瞪眼的中年男子。 “你是?” “吾乃汇文堂的先生周木。” 周木瞧顾凉月面生,猜想他就是新来的那个学生,便问他:“你可是花点省?” “嗯。” 这名字真难听,顾凉月应了声,转身就走。 “站住!”周木又厉声唤了一句。 顾凉月回头,冲他眨眨眼睛,这人到底要干啥? “你母亲难道没教过你,长辈训话应顺承并回礼吗?” “还有吗?” 顾凉月心里惦记着那只妖,实在没时间和这个老古板墨迹。 “你这娃娃,虽是新入学,也太放肆了!你是谁家的,家教竟如此不堪!” 周木“之乎者也”的那一套,顾凉月听一遍,就直接抛脑袋后面了。 “我没有娘亲,先生要罚便罚。” 顾凉月撒腿就跑,跑到拐角无人处,就直接一张符把自己传送出了书院。 难怪疯爹每次上朝都要大半日光景,这些文人能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了,三句话就能描述完的事情,他们必得写出一篇论文,可能才刚起头。 因为耽搁的时间太长,顾凉月只寻到一点残留的痕迹,停落在城北一大片民居。 京城寸土寸金,人口众多,大海捞针的活儿顾凉月觉得效率太低了。 可既然出都出来了,又难得没有疯爹的管束,她现在一身男装可飒爽着呢,何不出去趁此机会好好逛一逛? “哎呦?徒儿才上了半日学,就不耐烦了吗?” 顾凉月转头看到自己的师尊正侧躺在房顶上,喝着小酒斜睨着她。 “你还喝?”凉月暼了花酿的酒壶一眼,转身就走。 “怎么?”花酿缓缓坐起来,“你才六岁,就管起师父来了?不好好捉妖,还学会偷得半日闲吗?” 顾凉月点点头,诚恳地答:“您说得对,我不该掺和人间事,这事儿我们不管了,我们回妖界吧!” 花酿捧着酒葫芦哈哈大笑:“小鬼丫头!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花酿做了个数钱的姿势,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入学堂可花了为师不少银子。一日三分利的话,我算算……” “你个奸商!” 顾凉月咬着嘴唇,师父这是打算空手再把轻罗馆要回去的意思吧! “我现在去管疯子要钱去!”花酿已经起身了。 “你赢了。” 这世界上,最能拿捏住顾凉月三寸的人,就是花酿了。 “走吧!师父送你回书院。” “不用!师尊慢慢喝吧!当心摔地上,脸先着地!” 手中符燃尽,凉月早已不在原地。 花酿吐了口酒气,眼里多了丝晦暗之色。 “唉!后悔了!就该从小养的,便不会这般叛逆!” 一尊神喝了酒居然也会长吁短叹的了! 三伏天难熬,书院里的三伏天更难熬,蝶儿给凉月带了不少银两,足够凉月上下打点,监院笑呵呵地给顾凉月分了间僻静的单间,纱帐倒是也有,不过像宫里那般在屋内置冰的待遇,还是没有的。 可能是钱没花到位,凉月想。 但她不能再花了,每一个铜板都是要还的!利息还很高! 若不是顾凉月使了点小法术,她就得被蚊子啃成个大馒头。 “为什么你不招蚊子?” 顾凉月站在屋外,问坐在房顶上的小玄晖。 小玄晖无疑又给顾凉月翻了个白眼。 “肯定是因为你肉臭!” 顾凉月怕被打,没敢上房,直接转身往宿舍外走。 “你干什么去?”小玄晖挡在顾凉月面前,“回去睡觉。” 顾凉月抬头看了看满天的星星,用团扇给自己凉快凉快,她不是不想睡,实在太热了。 “我想早点完成任务,回碧水湖吃西瓜。” “你歇下吧!小废物能干什么?” 凉月不服气了:“既然不用我,那还让我来做甚!” 小玄晖忍下怒气,差点咬了舌头。 他不能告诉小废物,自己是觉得莽原的事而愧疚,才想让她好好静养的。 “走吧走吧!就是再厉害的妖,有你妖判大人坐镇,他还不束手就擒啊?” 小玄晖惊讶小废物居然捧着他说话,没和他顶嘴,真不容易。 第95章 船儿摇,船儿翻 妖判大人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飞了下来,拉住了顾凉月的手腕,把他往自己身后一拽。 “危急时刻莫再逞强,自己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没有数吗?” 小玄晖的手白白嫩嫩的,上面也没有那么厚的茧子,凉月忍不住盯着多看几眼,心想少年时候的玄晖除去了一身煞气,头发也打理得一板一眼,不再胡乱地披散着,用风度翩翩四个字形容,最恰当。 这个时间,汇文馆的孩子们都已经睡下了,可是驭文馆里却灯火通明,凉月和玄晖先去了监院的房间外查看,才发现监院根本就不在驭文馆里。 顺着监院的房间一个个查看下去,凉月才发现这里的学生当真是多才多艺。吹笙抚琴并不算稀奇,琴棋书画本就是必修课。 只是脸抹油彩,咿咿呀呀,身着花旦戏服在屋里舞剑唱戏,这大晚上的是不是有点扰民啊? “那边。” 小玄晖拉着凉月往院内嘈杂之处走,“这里又没有妖气,大晚上扒书生窗户,有没有点高门贵女的教养!” “教养这个词,我今天不想再听第三遍了!如果它可以吃,我还能忍!” 凉月不觉得唱戏有什么丢人的! 世家子弟的公子哥儿就一定要鳌居榜首,出入庙堂? 不都是为了生活吗? “无伤大雅,你一只妖思想怎么还这么迂腐。” 凉月准备用自己现代人的思想教育教育玄晖。 可玄晖却指着他们前面,得意地问了句:“这也叫无伤大雅?” 凉月循着玄晖的手指往前看,只见湖水中央停着一艘鲜红火亮的华丽船只,这船上红绸围顶,雕梁画栋,从里面还传出来婉转柔音,似还有觥筹交错,柔媚女声。 玄晖放下手,带着凉月飞到了湖边,在湖边一块稍微平坦的石头上坐下来:“说这里是书院,你信?” “啪啪打脸啊!”凉月竖起拇指,“这是拿着家里的银子,出来逍遥来了?” 凉月想了想,突然灵光一现,道:“自古书生爱女妖,要不?妖判大人再化个形,上船去探探里面动静?” 小玄晖亮出了剑,往凉月面前一横,低头俯视她:“你再说一遍?” “那个我说我用通感探一下里面,妖判大人先休息一下。” “不必!” 玄晖放下剑,“此处只有些残留的妖气,亦是几天前留下的。” “那是不是我们打草惊蛇了?” “未必!” 玄晖拉着凉月要回去,“你回去,今夜我盯着。” “大晚上喂蚊子的活儿,就不劳妖判大人了!我来!” 凉月对这红帐香船很好奇,她想知道这些书生是怎么好意思夜夜笙歌的。 “嘶!” 玄晖拎起顾凉月要把他丢回去,动作却被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打断。 “咣朗朗!” 船底又传来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掉在船舱,砸出很大的动静。 凉月还没来得及打开通感,就见花船的舱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个麻袋被丢了出来,有两个书童打扮的人把麻袋又捡起来,把口子的绳子松了,接着,二人又一人提着一角,拖着麻袋到了船舷,连推带踹的把麻袋丢到了湖里! 那两个书童凉月是见过的,正是今日在饭堂里欺负辱骂他人,还把热汤浇到人脸上的那个霸道书生身后跟着的二人。 不用想了,恐怕这花船也是这书生弄来的! 麻袋入了水,还在咕嘟嘟的冒泡,凉月从袖间甩出长鞭,勾住了在水上乱抓的一只血手,用力一拉,把人带到了岸上。 “人,与我无关。” 玄晖说罢,隐去了身形。 麻袋里的人得救了,慌乱地从里面爬出来,只爬到一半,就没了力气,瘫在湖边,恶心干呕了一会儿,又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 凉月也没有现身,她坐在树上,盯着书生的一举一动。他身上头上都是棍棒留下的淤青,凉月估计他是被吊打了一阵,待那个船主人消了气,才被丢下船的。 书生哀嚎了两声,像是在宣泄愤怒,又或者只是太疼了,然后他又哭起来了。 凉月心说这人怎么这么怂吗?对于仗势欺人的家伙,就不能硬气一点反击回去?读那么多书,吃那么多饭,就为了做一个卑躬屈膝跪地求饶的家伙? 过了好一会儿,书生才不哭了,他从麻袋里钻出来,把那沾血的麻袋踹进了湖里,这才栽歪着身子,扶着湖边的树艰难地往回走。 “你就没有,想过报仇吗?” 书生突然传来一声软糯糯的声音,轻飘飘的,书生抬头看了看,只有黑压压的树叶子,便又低头往回走。 “他今日能吊打你,明日就敢把刀尖对准你,你信不信?” 懦弱书生在树影里又寻了下,还是什么都没有。 “我在这儿呢。” 声音又在自己背后响起来,书生身子僵住,他不敢回头看。 “不是吧?你胆子被耗子吃了吗?” 声音又绕到了书生前面,凉月突然闪到书生面前,书生却直接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啊!有鬼啊!”书生叫喊一声,白眼一翻,倒了下去。 凉月挠挠头,书生不敢回头,她就想转到书生面前,叫他看清楚。 结果还是把人吓晕了。 “这也太怂了,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信息来。” 凉月探了下书生的鼻息,确定这家伙没有被自己吓死,就不再管他了。 这时候,花船里又传来阵阵笑声,凉月低头看着懦弱书生身上的伤,就觉得这笑声太讽刺了。 “行吧,虽然你不成器,可谁叫本姑娘看到了呢?姑娘我最近心情不好,正没处发火呢!” 凉月掏出三张爆破符,全都撒到了船篷上。 “那我们就提前感受一下,过年的气氛?” 凉月打了个响指,花船上就好像是被点燃了十几个一万响的鞭炮,尖叫声从花船一路传到了湖边。 不过须臾,花船就成了破船。 花船里的人纷纷跑出来,船外乌烟瘴气,他们一个个喝得五迷三道,根本没注意到湖边的凉月。 凉月的手指在空气里划起圈圈,花船也转起来了,就好像湖水起了大风浪,花船边转边颠簸,而且颠得越来越激烈。 霸道书生被几个女人拥着,还是有些站不住。 凉月食指在空中一滑,船猛地在湖里转了九十度,船上人本都醉醺醺的,再加上惯性,都栽进了湖水里。 凉快凉快吧。 第96章 哪个更好吃 “救命!咕嘟嘟!” 十几个人在湖里扑腾着,有的许是不会游泳,也有的可能是喝得太多了,也不会自救了。 对岸有人提灯而来,凉月打眼一瞧,又是那个周木! 白日里若不是他拦着,她明明可以追上那只妖! 现在又来败坏她的兴致! “多管闲事的人真多。” 凉月虽然看不上周木,却也知道,这书院里需要像他这种耿直的人。 算了!玩够了!回去睡觉! 翌日,整个书院里都在传,说是驭文馆闹鬼了。 饭堂里今日极为和谐,再没人吵闹,凉月终于吃上了鸭腿儿。 “其实我觉得鹅掌更好吃。” 凉月作为一个资深吃货,在书院里也交到个吃货朋友。 “糟鹅掌最够味儿。” 和小胖子在一起吃饭的好处就是看他吃什么都觉得特别香。 “这饭堂里,也就你俩有食欲!” 小玄晖说的不假,昨晚闹鬼的事儿一出,驭文馆就没消停。 听说那个霸道书生醉酒掉下湖里,又被惊吓着了,今日已经病倒了。 汇文馆的小孩儿们听说书院里有鬼,有的直接就被吓哭了,哭爹喊娘的。 也只有始作俑者顾凉月和小胖子这个没心没肺的,才吃得最香。 “咳!” 凉月身边落了道阴影,凉月转头看去,不就是周木周先生吗? “你昨晚……” 糟了!他不会眼睛这么尖,在湖边看到自己了吧? 凉月掩去慌张,起身看了眼周木端着的盘子,说:“先生,土豆也卡嗓子吗?要不您拿馒头噎一下?” 周木看着这小子说话没大没小,又有些恼。 “尊师重道!你要记住!时刻铭记!” 凉月咬着筷子,怼了下身边的小玄晖,小声嘀咕:“他不是妖,对吧?” 玄晖没理凉月。 周木又说:“昨晚去你舍内寻你,不见你。今日冒然在此,与你道声歉意,昨日言辞确有不妥……” “那是相当不妥了!” 你知道你耽误我多少事儿吗? 凉月瞪着眼睛直视周木,见他脸色白了下,又青了下,才想起来这里是书院,周木是先生。 凉月改口道:“呵呵,没事,先生不必介怀!” 凉月见周木又张开嘴,好像要长篇大论,她赶紧拉着小玄晖跑了。 小胖子一手一个鸭腿儿,冲着凉月的背影喊道:“喂!你们怎么总是这么急!” 凉月和小玄晖飞到了驭文馆,找到了那霸道书生的寝室,他们二人隐身而入。 霸道书生果然病倒了,此刻正梦魇,说着梦话:“谁!救命!鬼呀!船!水!” “看来他真不会水。就算小惩大诫吧!” 凉月不是圣女,不是遇见谁都要救一把的。更何况,这人真不值得救。 “都是你干的好事。” 小玄晖却揪住凉月的小辫子不放了。 “再乱用法术!就……” “怎么着?再把我丢莽原里?”凉月把玄晖怼了回去,“你们也就这点儿本事了!” “知道你有多欠揍吗?” 玄晖有点不想忍了,这两天处处让着小废物,没落着好,她反而更放肆了! “欠揍不欠揍,自有疯爹管教,再不齐,还有师尊呢!你算我的什么人啊?上下级?老板和员工?那好像应该我这个妖主管教你?” “你!” 小玄晖脸蛋上还带着婴儿肥,被气红的脸像桃花一样醉人。 “说不过我了吧?” 二人正吵着,门口有动静,小玄晖捂住凉月的嘴,都看向门口那人影。 门被拉开,门口的人鼻青脸肿,看不出本来模样了。 这才一夜,就肿成馒头了,这人难道不知道上药吗? 鼻青脸肿的人,正是昨天夜里凉月所救的麻袋里的书生。 书生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迅速转身把门关上了。 懦弱书生先是查看了整间屋子,连衣箱都打开看了,然后才走到了昏睡的霸道书生面前,缓缓跪下。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根麻绳,在霸道书生的脖子上缠了一圈。 “你的报复,就是这样的?” 懦弱书生吓得立刻缩回了手,捂住了脑袋。 懦弱书生回头,看着屋内并没有其他人,缓缓松了口气。 自己一定是被折磨得疯了,出现幻觉了。 书生的手又握住了绳子。 “自杀和他杀的勒痕是不一样的。” 那个软糯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懦弱书生再一次把手缩了回去,他的肩膀好像被什么压着…… 该不会,是鬼吧? 他微微转过身子,却发现自己身后站着个小孩儿,自己的肩膀上搭着他的小手,手劲儿不小,他感觉自己一头的肩膀都塌了。 “真的不一样!” 凉月走上前,指着霸道书生的脖子,道:“自缢而亡的绳印要再往上一点。” “你!你哪儿来的?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比你早。” 凉月把绳子解开,拿在自己手中,一手抓着绳子的一头,又讲解道:“你不干重活,手上没有茧子,到时候,你要怎么向捕快解释你手上留下的勒痕口子呢?” 懦弱书生抢过绳子,起身就跑,跑到门口要拉门,门却怎么也打不开了! “鬼!你是昨晚的鬼!” “对呀!我是啊!” 凉月干脆顺着懦弱书生的话说。 “他死了,你确认以后都没人敢再欺负你了吗?你难道没想过,为什么别人都欺负你呢?仅仅因为你家道中落,身份不比从前?” 凉月飘到后背贴着门的懦弱书生面前,把绳子丢给他:“你若想不明白这个,无论换多少个书院,以后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 “你你你!你不要吃我!” 懦弱书生抱着头,抱着头蜷缩成一团,哭起来,“不要!不要打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我……父亲大人!我错了!” “呜呜呜!父亲!我再也不敢了!别打我!” “我没你这么怂的儿子。” 凉月本来还想刺激刺激他,却发现他双目无神,口吐白沫,分明是出现了应激反应。 想来是从小被一个严厉的父亲打骂出心理阴影了,难怪性格这般懦弱。 懦弱书生趴在地上,抱着头嘤嘤嘤地哭,鼻涕眼泪抹了一脸不说,还瑟瑟发抖着。 “行了!你再哭,就真的把鬼招来了!” 凉月说,“反正也读不好书,你不如用你这双脚去游历世间,先治好心里的毛病吧!” 凉月拉开了门,便隐去了身影,顺便把那根绳子也带走了。 “我最讨厌别人哭!” 第97章 雷神是寸平头 凉月本来是来蹲妖的,结果妖没抓着,就抓着个嘤嘤嘤哭的怂包。 “若你不阻止他,你觉得结局会是如何?” 二人站在树上,看着懦弱书生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你不是不管人事吗?” 凉月低头,用麻绳做了个喜结,挂在了树上。 玄晖摸了摸凉月的小脑袋,微微一笑,可惜凉月背对着他,根本没看到他笑得多么温柔。 空等了一日,凉月腰酸背疼,可她不服气。 “我敢打赌,这妖今晚肯定会来。” 凉月打了个哈欠,“我第六感很准的!” “哼!鬼才信!” 玄晖抬手,指了指顾凉月自己的寝室:“回去。” 顾凉月歪了下脑袋,有点不对劲儿啊,这家伙往常都是一丝不苟干事业的呀! “今夜不许出门。” 小玄晖直接拉起顾凉月的手,把他带回去了。 “你就敢断定,这妖今晚不会出动?” “那也不用你。” 小玄晖时不时地就抬头看看,就好像害怕天上下刀子削到顾凉月似的。 顾凉月把着门,回头与小玄晖说:“那我可当甩手掌柜,啥也不管啦!” “随你便!” 玄晖似乎生怕顾凉月跑出去一样,把门关得严严实实,还给房间下了禁制,叫凉月出不去。 玄晖飞离了书院,化成了成年模样,立在鼓楼之上,高处不胜寒,夏日里那里正凉快。 他抱着剑待了有两刻钟,只见天上的某颗星突然闪了下,一道流光划过天空,也落在了鼓楼之上。 “来晚了!” 说话间,剑已经出了鞘,上去就开打! 他的剑直接冲着那人的天灵盖劈过去,但在剑气未到之时那人已经闪身落在别处。 这人身上穿着与玄晖的同色系衣裳,但是面容凛冽,头发只有短寸那么长,两条胳膊在外面,比寻常人健壮,肌肉块十分明显。 “你还真砍啊!” 玄晖冷哼一声,又劈了过去。 男人也不示弱,手里多了一锤一钉,两个一相碰,两道闪电就冲着玄晖心口窝而去。 两道闪电犹如两条紫色的龙,玄晖用剑挡住,他握剑的手又加了三分力,剑光突然大盛。 “哇喔!” 短发男似乎很惊喜玄晖这样的表现,也来了兴致。 二人飞至天上,一红一紫两道光缠斗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又分开,分落在鼓楼上。 “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 短发男收了法器,靠在墙上喘了好几口气,才抓了几把头发,盘膝坐在地上。 玄晖也收了剑,嘴上却依旧不饶人:“不是你要和我比试的吗?花酿既然答应了,我便来应战。” “我是要比试、切磋,点到为止。我看你是要整死我!” 短发男又抓了头发,把头发揪揪成了一缕一缕的,像一根根柳树叶子,见玄晖转身就要走,连忙喊住: “忙什么这么急!咱俩几百年没见,你就不想我?还有啊,你已经很久很久没这么斗志昂扬了吧?又受什么刺激了?” 玄晖顿住脚,回了一句:“看孩子。” “看……孩子!你看孩子?哈哈哈……” 短发男笑得直接躺在地上: “你会看小孩儿?那小孩儿命得多硬,没被你折腾死!” 笑到一半,这家伙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立刻坐起来,问他: “该不会是那个小孩儿吧?就是五年前,花酿让我鼓捣点儿事儿,救的那个小娃娃?” 玄晖不置可否,转头就走。 “唉唉唉?” 短发男嬉皮笑脸地在后面追玄晖。 “你告诉我,是不是啊?” 短发男又抓了抓头发,“怎么样?我雷神亲手救下来的那个小娃娃,长得好不好看?叫什么呀?借我玩儿两天行不行?” 玄晖回身一脚把雷神踢飞了出去:“哪儿来回哪儿去!” 可人家好歹也是雷神,不那么好踢,没一会儿又觍着脸回来了。 “咋滴他还怕看哪!好歹也得让他叫我一声雷神叔叔吧?当年要不是我几个雷劈得那个凡人不敢下手,他哪儿有命活啊? 话说他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定亲了吗?我儿子可是单身!” 玄晖停下来,把剑一横:“要不我们再打一场!看你门牙硬不硬!” “啧啧啧!还真是女孩儿!” 雷神眼睛转了转,“能让你妖判以身相许,啊不,以身相护的,肯定是你们的妖主吧!妖主是人族,可稀罕哩!没事儿拉出来溜溜呗!” 玄晖剑已出鞘,劈了一道红光,照得天都亮了一瞬。 雷神见玄晖脸颊都红了,知道他真的动了气,赶紧见好就收,乖乖回天上:“小气!等你用着我的!” “打死都不去求你!” 玄晖的头发都蓬乱了三分,可能是被雷神传染了。 正怒火中烧的妖判大人有气撒不出,正好一股妖气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过去,真是找死找到阎王爷家门口。 玄晖二话不说,提剑就追了上去,并不需什么赘言,人家可是妖判。 几个回合就抓到了小妖,玄晖没想到竟然这么顺利。 他把手里拎着的两个小家伙提起来,两只三花猫背着耳朵,提着两只前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嘻嘻地冲着玄晖异口同声地道:“妖判大人早上好!妖判大人中午好!妖判大人晚上好!” 玄晖把他们又提高点,左右瞧了瞧,又问:“从哪来?干什么去?” 两个小妖继续同声同气:“妖判大人问得好!我俩奉命来人界,为罗罗大人寻找红参。” 听到“罗罗”大人的名号,玄晖微微蹙眉,眼皮都跟着跳了一下。 “找到了吗?” 玄晖多问了句,他本不必问。 两只小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回了句: “找到了。” “没找到!” 玄晖捏住二位脖梗子,突然的失去默契,意味着他们在说谎。 “你们想被丢到莽原?” 玄晖抓紧了他们俩,威胁道。 “不不不!” 两只小猫妖齐齐摇头。 “说!到底干什么去了!” 这俩小猫妖比他们主人好对付多了,被这么一吓唬,就招了。 “主人让我们给那个小孩儿点颜色看看!” “哪个小孩儿!”妖判质问,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小猫揣着小手手,战战兢兢,一个说:“妖判大人带回来的那个粉萝卜!” “那个说自己是妖主的小丫头片子!” 两位说完,立刻捂住了对方的嘴巴。 “你们,做了什么?!” 第98章 罗罗大人的报复 玄晖心中暗道最近实在是大意了,竟然被罗罗跟踪都不自知。 其中一只猫指了指南面的天空,只见书院的方向,火光大盛。 “糟了!” 玄晖丢下两只小猫就往书院赶,两只小猫落了地,一边跑一边喊:“快回去禀报罗罗大人!妖判大人要来报仇啦!” 天气又热又潮,顾凉月扇风扇到手抽筋,还是睡不着。 碧水湖净月宫多凉快。何必在此遭罪! “我要回家。” 顾凉月冲着在她身边打呼噜的蓝色狐狸顾北斗吐槽。 狐狸顾北斗这么多天一直在顾凉月虚鼎里呆着,憋坏了,现在玄晖不在,总算是可以放出来了。 好不容易出来透透风,房间却被设了禁止,又不能出去。面对把自己关起来好几天的顾凉月,顾北斗又打不过。 干脆!睡觉! 毕竟自己在人家虚鼎里也没消停,骂了人家几天几夜,骂得嗓子都疼了。 顾北斗睡得太香了,顾凉月心中奇怪,这狐狸一身的毛,这么热的天,他怎么睡得着的? 顾凉月摸了摸顾北斗头顶的毛,他的两只小耳朵就不自觉的颤了下。 “咦?你为什么这么凉?” 顾凉月又在自己额头上摸了摸,“天哪!顾北斗,你不是凉,你就是个冰块啊!” 蓝色狐狸已属罕见,这种体制更是叫顾凉月羡慕不已。 顾北斗眼睛都没抬一下,转了下脖子,换个位置继续睡。 “你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吗?” 听得此言,顾北斗瞬间化了人形,绕过顾凉月,把自己拍在门上:“你休想抱我!” 凉月起身去追:“你跑什么呀?再说你也跑不出去!” 顾北斗回头盯着顾凉月走过来,后背倚着门,手里已经蓄了力,道:“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我打不过你,但是我能冻住你!” “你快点冻住我吧!谢谢!万分感谢!这鬼天气,我就快中暑了!” 顾北斗一听这丫头居然还顺杆爬了,拍了两下门板子,骂道:“你可真不要脸!” 顾凉月伸出去的手缩了回去,莫名其妙地问他: “你嗓门这么大做甚!我又没把你怎么着!” “你都把我扔虚鼎里了!还没怎么着!” 顾北斗想起这个,就气不打一出来! “好了好了!别吵了!大热天吵架不上火吗?我就是想让你放点冷气出来给这屋降降温。你要没那本事就算了。” “啊?” 顾北斗错愕地看着顾凉月又变出一把扇子,两手夹击。 “你小时候在北安城受过苦,不是应该怕冷吗?” 顾北斗沿着墙往屋内慢慢挪动。 “你听谁说的?桃核儿什么时候这么多嘴了?” 凉月坐下来,想着心静自然凉,可是她就是静不下来。 顾北斗摇摇头:“你不是疯王的女儿吗?你们的事,我听说过不少。” “我这么出名吗?都传到你们靖海国了?” 凉月拍了拍身边的席子,说: “你过来。” 顾北斗却往后直退。 凉月翻了个白眼:“两国文化差异这么大吗?我说话你都听不懂?” “顾凉月!” 顾北斗眼睛扫了下周围:“你有没有觉得,这屋子越来越热了!” “所以疯爹每年才带我去避暑,这天儿我真受不了。” “顾凉月!” 顾北斗终于走了过来,他打掉凉月手里的扇子,喝道: “这不是热!这是烤!” “干嘛这么生气!” “你是不是傻!” 顾凉月撅撅嘴,停下手中动作,闭上眼睛用了通感,然后猛地坐了起来! “想不到啊想不到!” 顾凉月把手搭在腿上,把扇子踢下榻,“我居然有变成烤乳猪的一天!” 顾北斗感觉周遭的空气都在发烫,回头一瞧,只看到火苗已经窜了三尺来高。 “啪啪!” “有没有人啊!救命啊!”顾北斗猛拍门板。 顾凉月叹了口气,用两条像胳膊小脑袋:“你是躺枪了,八成是冲我来的,我这人嘴欠,总得罪人。” “别跟我扯没有的!我们得出去。”顾北斗急了。 “你又不怕热,怕什么?玄晖下的禁制,是要对密码的,就相当于对暗语,对上了就可以出去了。这么多年,我都没弄对过,我早就不抱希望去试了。” “这时候了,死马当活马医,你不懂吗?” 面对顾北斗的呵斥,顾凉月只微微叹了口气。 顾北斗转了两圈,见顾凉月完全不在意地又躺下了。 “你干嘛!还不快想!” 顾北斗上前把她拉起来。 “你们在一起那么多年,肯定很了解了吧!” 凉月耸耸肩:“不了解,不清楚,没想法,而且我们也没在一起。” 顾北斗瞧着凉月淡漠的样子,狐疑地问:“我怎么觉得,你一点也不怕死?” “我怕呀!不过我死了,大概许多人都可以松口气了。” 屋子里越来越热,凉月手心都是汗,顾北斗这才发觉凉月的嘴唇也微微干了。 “赶紧给我想!” 顾北斗坐下来,周身释放出冷气,周围瞬间凉快下来。 这个中央空调很受用。 可是门外的火苗已经把一切隔绝了,门外乱作一团,有人声嘈杂,还有人往屋子里扬水,却无疑是杯水车薪。 “顾北斗,”凉月看向他的侧脸,“你为什么这么想出去?” 顾北斗不假思索:“我要拿回属于我母亲的东西,还有属于我的一切!” 好俗套的复仇剧情,可顾北斗冷漠的眼里映着的火光又显得那么好看。 凉月掏了张符,轻轻划开手指,写了两个字,燃了,门却没开。 “不是吗?” 凉月撅了撅嘴,这人怎么这么难猜? 犹豫了一下,凉月又掏了一张。 “你等什么呢!” 顾北斗脸上沁着汗水,“你信不信我做鬼也不会饶了你!” 确实来不及迟疑,她写了三个字,终于把它燃尽,心想着门要能开,她都不姓顾! “啪!” 门开了,嚯地,火浪把门冲开了。 顾凉月觉得最近老天一直在和她对着干。 顾北斗起身就走,他一个中央空调走哪里火灭到哪儿,直接冲出了房间。 他站在门外,看着依旧被大火熊熊包围的顾凉月。 “你怕火,我知道。”顾北斗冷漠地说。 凉月皱了下眉头,桃核儿,你等我回去的! “你不打算救我?” 顾北斗坚定地摇头:“你死了,我就能离开了。” “哦!你打的是这个主意,火是你放的?” 第99章 师尊的真面目 顾凉月觉得,自己就不配善良,从来没有得过好报! 顾北斗摇头。 凉月不想争辩什么,与顾北斗说道:“你的禁制解除了,你走吧。” 顾北斗没做任何迟疑,就消失了。 凉月摸了摸鼻子下面。 “白眼狼一个!下次你就是死我面前我也不救!” 她不知道顾北斗听谁讲的,但她确实怕火,源自于五年前北安城张家那场大火的心理阴影。 虽然自己实际上年纪也不小了,但是她克服不了。 顾凉月坐了下来,书院里的人在四处奔走,好像不只是她这边屋子被烧了,看这通天火光,恐怕整个书院都被付之一炬了。 故而刚才都没有人在意逃出来的顾北斗,更没有人发现,房间里还有个人。 周遭越来越热,凉月可没学过制冷的法术。 “唉!这种死法也太丑了!” “花兄弟!” 门口有人大喊着,凉月没反应过来。 “花点省!” 又一声之后,顾凉月瞧见一个鼓鼓囊囊的棉被长着腿儿,跑了进来! 那棉被跑到凉月面前,蹲在地上,像一座小山,从小山顶钻出来一个肉嘟嘟的大脑袋,脸上虽然都是黑漆漆的烟灰,但是这个体型也实在太好认了! “小胖子?” 小胖子把凉月拉起来,裹到自己肩膀下面,护着凉月就往外跑。 真是个灵活的胖子,好吃的一点不白吃。 “快跑!要塌了!” 二人跑出房间的那一刻,房梁砸下来,勾起更大的火花。 浇了水的棉被又湿又沉,这个小孩儿,胆子莫不是太大了吧? “嘿!兄弟!你傻了?” 小胖子用黢黑的小胖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水。 “想什么呢?我和你说,别心疼屋里的东西,钱财啥的,没了可以赚嘛!实在不行,我借你点,记得还就行。” 顾凉月想:人不可貌相,绝对是个真理。 玄晖赶来的时候,文豫书院已经陷入一片火海之中,而顾凉月住的那间屋子,已经烧的就剩成木炭了。 “顾凉月!” 玄晖脚踩着滚烫的木头渣子,呼喊着。 “顾凉月!” 玄晖一连喊了好几声,都没有人应答。 气息越来越不稳,玄晖把剑插到地上,呼呼的风以剑为圆心刮起来,卷起地皮上的废物。 待一切都从地上飞起来,玄晖从这百十个东西里寻了会儿,也没有他找的小废物。 “不可能!” 玄晖的剑剧烈地抖起来,他下禁制,只是不想她乱跑,惹出事端…… 而今却害了她! “顾凉月!” 玄晖的眼里微微泛红,她可是妖主,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被烧死? 可她是人族啊!肉体凡胎,怎么可能不被烧死? “是不可能,废物也分什么品类的,像我这种,比较不好死。” 熟悉的声音入耳,玄晖一时间竟然失去了辨别声音来处的能力,在原地转了圈,最后抬头看去。 只见顾凉月手里拿着一个鸡腿,飘在空中,低头冲着玄晖笑着道,“啧啧啧!叫妖判大人叫我一声大名,可不容易。” 这可是第一次,一向趾高气昂的妖判大人唤自己的名字。 “你,你怎么出来的?” 那个禁制,她出不去,常人也进不来。可若是她自己解开的,那她不就知道了? 凉月没回答,只对玄晖道:“让你失望了,我不死,下一任妖主就得憋着。” 玄晖脸色不大好,青一阵白一阵,可凉月似乎心情大好。 “妖判大人,你用我的名字做禁制的口令做什么?我有那么笨?连这个都猜不出来吗?” 凉月把鸡骨头丢出去,打了个饱嗝,掏了帕子擦嘴。 不等玄晖回答,凉月又说道: “我和你说,这活儿我不干了!我要回碧水湖。反正这书院也烧得溜干净,便也没人会再死了吧?” 凉月转身就走。 “你干什么去……” “回轻罗馆呀!” 凉月扯了下衣裳,把沾了黑灰的裙摆给玄晖看,“回我的门店去换件衣裳还不成了?” 花酿又一次喝多了,他最近酒量变差了,总是误事,文豫书院起火的时候,他居然在呼呼大睡! 当隔日玄晖把这事儿讲给花酿之后,花酿不仅不觉得羞愧,反而一言不发,掏出把算盘扒拉了会儿,冲着顾凉月做了个“三”的手势。 顾凉月扯了下嘴角:“三百两?” 不多,还得起。 花酿摇头:“三千两!” “奸商嘴脸!” 凉月咬着嘴唇,“我差点被烧死,你总该给我抹点精神损失费吧?” 花酿点头便是赞同,从算盘最末位拨下了一颗珠子。 “师尊!你不要欺负人欺负得太狠了!” 凉月指着自己,“我一代妖主一分工钱没有还要欠一屁股债!我昨天差点被烧死的时候,你们俩在哪儿呢?” 顾凉月拍了下席子,尥蹶子谁不会啊? “我不干了!分道扬镳!你们爱找谁找谁!银子我之后会叫王府派人送来,就这样!” 顾凉月起身就走,到了廊下,鞋子才穿了一只。 身后那个人用极其温润的嗓音说出那句最无情的话: “为师可以把那疯子的命借给你,也可以立刻夺回来!” 提鞋的手脱了力,被勾出一道红印。 “是我帮你续了他的命,是我帮你改了他的命数,是我……” 花酿的声音在靠近,顾凉月的唇微微颤了下,身子僵住,不敢听花酿再说下去。 “是我替你那疯子爹找回了他的三魂六魄!” 花酿走过来,俯身在顾凉月的耳边一字一顿地说: “徒儿,我与你的恩惠,你哪一样,都还不起吧?” “徒儿,为师算账一向清明,放出去的贷,连本带利收回来是应该的。你说呢?” “呼!” 凉月紧紧咬着唇,一连喘了五、六息,才把颤抖的牙关管好了,转头对上花酿放大的精致脸庞,盯住他的丹凤眼。 “徒儿,你可想好了再说。” 从来没有见过花酿这般表情,从他嘴里也从没听过这般正经又无情的话,顾凉月今天才重新审视花酿。 他们需要的是妖主,是不是她顾凉月都是无所谓的。 “师尊,徒儿知错了。” 顾凉月眼睁睁地看着花酿脸上的冷峻一点点褪下,换成那副三分和颜悦色,五分吊儿郎当,两分清净寡淡的神情,她的心也被狠狠地割裂了。 花酿冲着凉月如往常般勾起唇角,大手拂上她的头顶,小娃娃却退了一步,避开了。 第100章 我比不上她(上架了) 花酿瞧见小娃娃眼睛迅速地起了雾,她嘴角也挂着笑,可是脸颊却在抖动,终于,一行泪顺着眼角滑出来,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地板上。 “师尊,如果是青染,您会撂下这些狠话吗?您恐怕连厉声呵斥一句,都舍不得吧?” 一番话,一黑一青两个人影都僵住了,可小娃娃没有停留,下一刻,她已经消失在了轻罗馆。 花酿似有些支撑不住,撑着门框才把身子立直了,力气用得太大,门框被捏掉了巴掌那么大块,在花酿手中化成了碎末。 “她刚才,提到了谁?是你讲给她的?” 花酿又立刻否定了自己:“不,你不会的。” 花酿像是在强忍住些什么,他闭上眼又把门框掰掉了好几块,整个半扇门都栽下来了。 “你吓到她了。” 玄晖一直未动,只吐了这么几个字,或许他还没有从震惊的僵直感中脱离出来吧。 花酿扶着额,倚着门滑下去:“是我醉了,还没醒。” 花酿遮住自己好看的眉眼,冷笑了两声。 玄晖问:“她并非真的怕死,你可知,她为何不愿?” 一件小事,怎么就搞得这么僵?从前捉妖的时候,她从未这般强烈的拒绝过。 花酿叹了口气:“无非是人族悲哀的同情心。” 玄晖深吸了口气,才说道:“同情心?说得好。你可知,她为何给银粟下毒?凤族族长在那儿站着呢!她真是那种莽撞不知分寸之人吗?” “难道不是吗?她难道不是为了要给那疯子报仇吗?” 花酿不想听玄晖再说了,他突然害怕玄晖说不是,他更加害怕,玄晖说出来的原因与自己有关。 花酿化成一道白光,离开了轻罗馆。 只留下玄晖,他还稳坐在席子上,可是他的双手,紧紧握成拳,指甲抠伤了他的手心,血顺着他的手掌流出来,渗进了他玄色衣衫里。 “青染……” 这个名字,埋在他心底,三万年了。 她元神尽毁,魂飞魄散,已经三万年了。 而今再提起,他还是这么痛,痛到让自己忘了前路,忘了他是谁。 “咣!” 这世上敢踹摄政王府大门的,除了王爷本人,就只有顾凉月了。 顾凉月气呼呼地冲进去,喊了声:“风缄!死哪去了!” 两个被大门拍出鼻血的家丁对视了下:郡主怒了!快跑! “风管家!” 二人一东一西,唤风缄是假,躲灾是真。 管家风缄正好在堂下安排事儿,回头一瞧,好家伙,我们家那能耐的小祖宗不去避暑,怎么跑回来了? 管家风缄还没上前去迎,顾凉月已经踏步而来,拽住他宽大的袖子就往外拽。 “郡主要拉属下去哪儿,属下去安排马车。” 管家风缄可是不会武功的,长得也瘦,顾凉月拉着他一点不得劲,说话间已经到了王府门口。 “不用,你刷脸就行。” 顾凉月拉着管家风缄,念了个诀,下一刻,他们就站在刑部衙门口。 管家风缄是知道顾凉月能耐的,倒没被吓着。 只是他不明白,小郡主这气势汹汹地往刑部衙门里冲什么呀? “站住!这可不是你们平头百姓能来的地方,滚!” 门口两个当差的毫无意外地把人挡住了。 顾凉月翻了个白眼,借着身材优势溜了进去。 “唉?小兔崽子,你给我回来!” 一个差人过来抓顾凉月,却直接脚底一滑摔倒了。 瞧着场面马上要乱,管家风缄忙掏出摄政王府的令牌,上面大大的“瑞”字叫门口的差人立刻就老实了。 “王爷有要事找你们大人,还不快去通传?” 一个差人瞄了眼门外,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那个大人,王爷尊驾在哪儿呢?” 风缄下巴一抬,示意众人去看那个此刻坐在刑部大堂桌案上,掐着腰气呼呼的小丫头,道:“王爷千金在此,还不够?” 王爷千金四个字,份量够足。 世人皆知疯王顾怀酒最心疼的是什么。 只是能得见顾凉月真容的人并不多。 顾凉月虽然被花酿气得脑瓜子一热,但还知道回府叫个替她打点的人。 有风缄做公关,事情果然顺利多了。 刑部尚书躬着背亲手把一摞卷宗交给了顾凉月。 顾凉月把惊堂木猛地一敲,皱着眉道:“就这么点儿?” “是,毕竟是书院,圣贤之地,打从建朝以来发生过的命案,就这几件。” 凉月偷偷松了口气,案子少,是好事。 尚书把卷宗放到案上,见顾凉月拿起一个就看,又回头给身后的两个侍郎做眼色。 “小郡主莫急,下官为您念吧。” 一个长得挺白净的年轻侍郎赶紧上前,要接过凉月手里的活,可凉月却没理会他,而是问那尚书:“大人在此任职多少年了?” 尚书赶紧回话:“不过半年。” 凉月看了下卷宗上的时间,与尚书道:“把你们这儿年纪最大的牢头叫来。” “是。” 尚书赶紧交代外面的差人去办,又回来陪笑。 风缄见顾凉月一直皱着眉头,默默地上前查看那几个卷宗,又悄悄地在凉月耳畔问:“属下给姑娘整点吃食?” “不用,气饱了。” 凉月把手里卷宗搁下,烦躁地道:“不是这个。” 两个侍郎窃窃私语:“真的假的?这么快就看完了?” “郡主好像也不过垂髫之年吧?能识几个字啊?” “铛!” 一把匕首钉到了二人身后的柱子上,吓了二人一跳,立刻闭嘴。 风缄帮顾凉月把卷宗一一翻好,见顾凉月一直抿着唇,微微叹了口气。 这是谁惹了我们家小祖宗啊?该不会是王爷吧?不然小祖宗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不对,这些都不是。” 顾凉月又拍了下惊堂木,与那尚书道,“你确定没落下?” “没,没有吧?” 尚书冲着身后侍郎狂使眼色。 尚书正担心接不住话被疯王怪罪,门外有人来报,牢头来了。 进来的是个年过半百的老牢头,头发不算花白,只是脸上褶子颇多,看上去就更显老了。 牢头瞧着有个小娃娃坐在桌案上,赶紧上前行礼。 “快点儿!磨磨蹭蹭的!还不拜见郡主!” “是。”牢头看上去还挺本分,遵了尚书的吩咐冲着凉月行礼。 尚书上前引荐:“郡主,这位便是我们这儿最年长的牢头,叫他老胡就行。” “老胡?” 哪个老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