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妖怪食用攻略》 第001章 两脚羊和地皮菜(1) 刺骨的寒风毫不留情的从墙窟窿里灌进来,白璃伸手拉了拉盖在身上的破棉絮,将露在外面的脚也给收了进去。 她,白璃,二十三岁,刚刚大学毕业,魂穿前在一家广告公司做编辑,属于公司底层员工那一列。家境普通,爹妈都是一般人里的一般人,绝对不存在拥有超级天赋这种事儿。她自己,就更普通了,长相一般,身材一般,除了能吃之外,没别的特长。 所以,老天爷让她魂穿到这个时代的意义是什么?就在她万般纠结的时候,听见门外出现了剧烈的争吵声。 “她爹,你当真要把咱们丫头换出去?” “你以为我想这样?她再不济也是我闺女。咱这……咱这不是没办法了嘛。” “再没办法,也不能把丫头换出去啊。”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别啰嗦了,就这么办吧。你出去看看,现在村儿里人谁家不是这么换的。你觉得你这闺女宝贝,人家还觉得人家闺女稀罕呢。这是老天爷不给她活路,不是咱们当爹娘的狠心。” “要换也是换我去。” “你去?人家老董家要你吗?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瘦骨嶙峋的,这身上除了骨头就是皮。再说了,人家都想吃新鲜的,吃嫩的,谁要吃你这把老骨头。你别墨迹了,再墨迹下去,那老董家的闺女可就让别人家给换走了。到时候,咱们怎么办?咱们家这两个儿子怎么办?你可是当娘的,你能眼睁睁看着咱们儿子饿死,眼睁睁看着咱们白家绝后吗?” 白璃躺在床上,听了半天,才弄明白怎么回事儿。 外面那对儿正在说话的是她爹娘。这家里一共三个孩子,老大老二都是男孩儿,她是老三,也就是这白家最小的闺女。因为战争和干旱,这个村子里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以吃的东西了,无奈之下,村民们只能易子而食,用这种方法让自己尽可能的活下去。 听到这里,她轻叹口气,望着屋顶上那个裂开的口子,幽幽地说了句:“老天爷,这就是你让我魂穿的理由吗?就因为我上辈子是个吃货,所以这辈子落得个被人吃的下场?” “璃儿,你醒了吗?”就在白璃喃喃自语时,那扇半掩着的木门被推开,一个双眼深陷,两颊嘬腮的妇人犹犹豫豫地走了进来:“腿还疼吗?都怪娘,不该让你一个人出去找吃的。那后山是什么地方,莫说你一个孩子,就是大人,也不一定能行。” 白璃张了张嘴,却发现那个“娘”字怎么都叫不出口。 “口渴吗?娘出去给你倒点儿水。” “你们是不是要把我给换出去?”白璃看着妇人的后背问了句。 妇人肩头微颤,跟着转身,一下子就扑倒了白璃跟前:“璃儿,对不起,娘不愿意的,娘真是不愿意的。可……可娘真的没办法了。只有将你换出去,你爹跟你的两个哥哥才能活。你放心,你走了,娘也不会独活的,娘去下面儿陪你。” 白璃翻了个白眼,心说你跟着我死有什么用啊。正想跟这个妇人再说些道理,门外却传来了轻飘飘的,急促的脚步声。 “是在这里头吧?”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带着饥饿过度之后的轻飘感,以及即将见到食物的兴奋感。 食物? 白璃挣扎着坐起身,眼下的她,应该是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姑娘,瘦骨嶙峋的,一看就是发育不良。可就是这么一具发育不良的小身子,却成了旁人眼里垂涎欲滴的美食。这个美食,不是具有特殊意义的那种,而是真的,要被切割,做熟了,用来果腹的。 猛然打了个激灵,白璃使劲全身力气下了床。可因为饿得厉害,再加上这具身体原就伤了腿,勉强下地的白璃,身子一软,就靠在了土炕上。来不及起身,一团缠的乱七八糟的绳子就扔到了跟前。 “他董叔啊,你看,这就是我那小闺女白璃。”同样一脸饿相,活像地狱里饿死鬼一样的男人带着一脸讨好的笑容侧身挡在了床前:“不用绑,我这小闺女最是听话,她是不会跑的。” 白璃瞟了眼男人脏兮兮的手指,头都不愿意抬。心说,你叫谁闺女呢?真是亲爹,哪个舍得将自己的闺女给人家当畜生宰了果腹?她不是不会跑,而是眼下饿得没力气跑。 “他董叔——” 白璃爹张了张嘴,姓董的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儿都没给他,扛着白璃就从白家那四面透风的破屋里走了出来。 落日的天际,呈现出一片不太正常的焦黄色。近三年的干旱,已经抽光了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生气。 白璃被晃得头晕,不知是饿的,还是被男人拎起扛到肩上时给撞的。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儿抽泣声,她稍微抬了下头,看见了那个丢在院子里,用麻绳捆着的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叫董月,是被董家交换过来的孩子。在距离白家不远的一处农宅里,炊烟袅袅,颇有些乡村独有的烟火气息。鼻尖仿佛飘过一缕肉香。那肉香,搅动着她饥肠辘辘的肠胃。恍惚中,她似看见自己站在了一间同样破落的房屋前,一口生了锈的铁锅里正咕噜咕噜的炖肉,白色的骨头在散发着浓郁香气的汤汁里挤着,且随着汤汁跳跃。两个孩子,不停地用舌头扫着自己的嘴角,一个妇人伸出枯瘦的双手紧紧握住面前幼子的肩膀。 “炖吧,炖吧,这肉得炖得更烂些,汤得熬得更浓些才能果腹,才能吃一顿顶几顿。”妇人絮絮叨叨的声音刚传到脑神经里,就觉身上一痛,待意识清醒过来后才发现,她嘴角沁着一丝血,牙齿缝里也全是血液的味道,而那个看起来很是凶恶的董家男人,正一手持刀,一手捂着自己的肩膀。 白璃挣扎着起身,却被男人直接扣住肩膀给拽了回去。脚步踉跄之际,她想都没想,直接转身,朝着男人的手臂就咬了下去。 第002章 两脚羊和地皮菜(2) “小丫头片子,敢咬我!”董家男人猛然一甩,白璃就重重地落到了地上。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时,瞧见了一双恶狠狠的眼睛。 “你想杀我?” “我不想杀你,我只想吃了你。”董家男人握紧砍刀,冲着白璃的脖颈就要砍下来。 白璃害怕的闭上了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喊了声:“别杀我,我能找到吃的,我真的能找到吃的。” 砍刀在距离自己脖颈一指头的地方停住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能找到吃的。”白璃深吸一口气,慢慢睁开眼:“你可以不相信我,也可以现在就杀了我,但你也看到了,我很瘦,身上没有多少肉。你就算精细着吃,又能吃几顿。” “吃一顿算一顿。” “那是你女儿吧。”白璃伸手,指着那个被吓懵了的小姑娘:“你这次用女儿跟我们白家交换,那下一次呢,是用你的妻子还是用你的儿子。如果全家人都被吃光了,你会开心吗?晚上睡觉,你能合上眼睛吗?” “你究竟想要说什么。”董家男人用一双泛红的眼睛盯着白璃。 “山,村后面有座山。”白璃指着后山:“虽说干旱,地里长不了庄稼,可我瞧着那山林里还有一片是绿的。山林是绿的,说明那里头有水源,有水源的地方,就一定能找到吃的。” “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董家男人直接把砍刀横在了白璃的脖颈上:“若那后山能进,我还会蹲在这里跟你瞎叨叨吗。” “为什么不能进?” “那山林里有妖怪,而且是很可怕的妖怪。” “那我呢?”白璃指着自己:“我娘说的,我去过后山山林。” “你是去过,那你找到吃的了吗?”董家男人扫了眼白璃受伤的腿:“你能活着出来,说明你命大,亦或者你去的时候,那妖怪正好不在家。” “感情,那妖怪还有到处串门的习惯。”白璃低声说着,顺便捏了捏自己跟柴火棍儿差不多的胳膊。得,别说妖怪不在家,就是在家,估摸着也看不上自己这个牙签肉。 “董叔,你相信我,那么一大片山林,肯定能找到果腹的东西。”见董家男人暂时握着砍刀没动,白璃稍稍吞咽了口唾沫,尽可能的给自己寻找生机:“要不,你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进山找找。这若是找到了吃的,皆大欢喜。若是找不到,不用董叔你五花大绑,我自个儿走进董叔你家的锅里。这笔买卖,怎么算董叔你都是不吃亏的。”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董家男人起身时,顺带着将白璃也给拎了起来:“你觉得你挺能是不是,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你面前的这座山林到底有多可怕。” “一片山林而已,能有多可怕。”白璃皱着鼻子:“再可怕,能比自己被人杀了当食物可怕吗?” “比那还可怕。”董家男人的脸色变了:“被人当食物,你至少清楚你自个儿是怎么死的,可进了山林,你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以为就你想到了那片林子?这村子里的东西快要吃完的时候,村长就组织了一批人进山找吃的。结果呢,十几个壮年汉子,刚进了那林子,就被里头的东西给抛了出来。一个两个的,全都被撕成了两半。” “被撕成了两半?”饶是白璃没亲眼看到那个场面,这会儿也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你以为这就完了,更恐怖的事情还在后头呢。”董家男人抹了把脸:“就是出事的那天晚上,大家伙儿围坐在村口的土地庙前商量,商量着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一道晴天霹雳,直接打在了庙顶上,把大伙儿都给打懵了。等大家伙儿起身时,才发现面前的土地庙被雷给劈开,废墟里黑烟缭绕,到处都是一片焦黑,且鼻子还能闻见一股烤肉的味儿。 再那么一看,原来是摆放在土地庙里的那些死者的尸体都被烧焦了。因那些人都是横死的,苦主也不敢将尸体摆在家中,就全部拉到土地庙搁着,想着等打好了棺材再一同下葬。因担心有东西糟蹋了那些尸体,村长这才组织了咱们都去土地庙跟前守着,谁能想到这大半夜无风无雨的,竟半空落下一道干雷,直接把庙给劈了。” “这也……不怎么可怕嘛。” “在收殓尸体的时候,咱们发现少了两具,且地上还有东西拖拉的痕迹。”董家男人的脸色开始变白:“咱们循着那痕迹找到了山林前,就看到了被啃咬干净的人骨,且那山林里还传来了咀嚼的声音。从那个时候起,大家伙儿就知道,这山林里藏了个妖怪,且还是个吃人的妖怪。” “你们就是因为这个,宁可饿死也不再进山的?” “因为这个?当然不只是因为这个。”董家男人松开白璃,颓废地坐在地上:“那件事发生之后,咱们都觉得不能让那个妖怪继续留在山林里。与其等着它有朝一日从山林里窜出来把我们给吃了,倒不如我们主动攻击,进山去把它给杀了。那时,日子还不像现在这样难过,大家伙儿凑了些钱,去镇子上请了个会降妖的道士,跟着那道士一块儿进了山。” 董家男人抬眼,看着村后的那片山林。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道士真有些道行,这一次,咱们都进到林子里去了。可在林子里转了两天,也没找到那妖怪。就在大家商量着返回的时候,出事儿了。咱们先是听到了一阵哭声,紧跟着就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巨大的影子。” “妖怪出现了?” “不知道,不知道那是不是妖怪的影子。”董家男人叹了口气:“没等到咱们走到那影子跟前,山林里就起了一阵雾,跟着大家伙儿就像是疯了一样,开始像野兽一样相互撕咬起来。只一会儿的功夫,人就全没了。” “人全没了,那董叔你是怎么出来的?”白璃疑惑着问。 “我是被那道士给救出来的。”董家男人叹了口气:“我倒是没事儿了,可那个救我的道士变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出山没几天,也死了。从那之后,村后的那片山林就成了禁地,大家伙儿宁可饿死,也不敢再踏进去一步。” “那之后呢,那山林里的妖怪还出来过吗?” 董家男人抬头看了白璃一眼,轻轻摇头道:“没有!” “三年干旱,我瞧着那林子也都快被晒干了,说不准那妖怪已经搬家了。”白璃踮着脚,往山林的方向看了看:“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要进那山林里看看。” 第003章 两脚羊和地皮菜(3) “不能去,璃儿你可不能去!你听娘的,那山林里真有妖怪,去了可就回不来了。”白璃娘听女儿一说,赶紧抱住了她。 “女儿不去,就能活着吗?”白璃轻轻推了母亲一把:“母亲是怕女儿被怪物吃了,还是怕没了女儿,你自己就没得吃了。” 白璃娘一下子愣住了。 “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但对我来说,去了山林九死一生,不去山林必死无生。我白璃,宁可选前者,也不要选后者。”白璃瞥了自个儿名义上那个爹一眼:“董叔,你也知道的,白家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位兄长。若我回不来,你就从我那两位兄长中随意挑选一个带走好了。” 董家男人闷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白璃爹却一下子跳了起来:“你……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可是你的兄长,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长。” “兄长?您老人家到这个时候才知道我还有两位兄长啊?”白璃叉腰反问:“您说他们是我的兄长,那我想问问您,刚刚被我董叔扛起来的时候,他们在哪儿?身为兄长,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我被人带走,切了胳膊切了腿,然后放在锅里煮吗?在他们眼里,我跟董家姐姐一样,就只是用来果腹的食物。他们都没有拿我当妹妹,我又何必当他们是兄长。还有你,身为父亲,却为了一口吃的就将自己的女儿送出去,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数落我。” “你……你这个不孝女,看我不打死你。”白璃爹说着,脱下一只鞋子来。 “打死我,好啊,我就站在这里不动,看看你能不能把我给打死了。”白璃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站的笔直:“有你们这样的爹娘,我宁可被林子里的妖怪给吃了。” “不孝女,你这个不孝女!”白璃爹被气得差点当众吐出一口血来。 “父慈才子孝呢,你自己都不慈爱,凭什么指责我,说我不孝顺。我懒得再跟你们说话,我走了。若是到了明天这个时候,我还没有回来,你们就不要等了。”说完,白璃直接转身走到了门口。 出了门,又稍稍往后退了半步,冲着那个还站在院子里的中年汉子说:“董叔,你去吗?你要不去的话,我可就自己走了。” 董家男人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这后山林子里到底有没有妖怪,这妖怪是不是真如董家男人说的那么可怕,白璃不晓得。她只知道,眼下的她,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了。 “董叔,你知不知道这易子而食是谁先提出来的?” “是咱们花溪村的村长。”董家男人叹了口气:“村长是从他当兵的那个地方逃回来的。他当兵的那个地方叫做栗阳,距离咱们花溪村也不太远。那年,两国交战,栗阳被敌人围困,而援兵迟迟不来。这一围,就是整整一年,城里能吃的,不能吃的都给吃干净了。实在没办法,就把那些之前捉来的俘虏当做粮食,后来俘虏吃完了,就改吃城里的人。先是那些不中用的老人,跟着是妇人,再往后就是孩子。” “那城里的人呢,都给吃光了吗?”白璃轻声问。 “差不多吧。”董家男人叹气:“我董力今年都快四十了,这阴曹地府是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可这人间地狱是什么样子,我算是看的真真的。有时候,我也想,想着这人死了,也就死了,至少这眼睛一闭,就再也不用看这幅人间惨状了。” “我们会活着的。”白璃不知说什么,只能安慰着比自己年长许多的董力:“董叔,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山林里的妖怪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可怕。如果它真那么厉害,早就下山把咱们这些村民当肉包子给吃了。” “也许,妖怪有妖怪自己的打算吧。” “这妖怪有没有自己的打算我不清楚,但有一点我能肯定。”白璃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董力:“那就是我们必须要进山。”白璃念叨着朝山林方向看了眼,天色越来越暗,选在这个时候进山,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啊。 狭窄的山道,弯弯曲曲。月亮被涌来的黑云遮盖,只从厚厚的云层后面透出一层含混色暗色光晕来。风在干枯的树顶上摇晃着,发出一阵庞然缓慢的沙沙声。 白璃紧趴在董力的后背上,感觉着山林里的风一寸寸侵入自己的皮肤,不自觉的便生出了害怕的感觉。从这风里,她察觉出了警告的意味,似乎在这片头顶的沙沙声中,真藏着什么可怖的怪物。 “董叔,你害怕吗?”白璃小声问,尽量让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害怕,要不咱们先退回去,等明天天亮了再来?”董力看着面前的林子,小腿肚也有些打颤。 “我倒是想回去,可我怕我爹我娘不同意。”瞥了眼被董力别在腰间的砍刀:“董叔,你这把砍刀能借我壮壮胆儿吗?” 董力看着白璃,犹豫了一阵儿取下砍刀递给了她:“拿着吧,真要遇见了什么危险,好歹也能防防身儿。” “董叔你不怕吗?”白璃晃了晃手里的砍刀:“你不怕我突然拿着砍刀砍你吗?” “你就是拿着砍刀也不是我的对手。”董力难得露出那么一丁点儿笑容:“丫头,你听董叔一句话,待会儿要是咱们真遇见了什么危险,不要管我,拿着砍刀撒腿就跑知道吗?” “我不跑,咱们一起来的,就得一起回去,我白璃不是那么不仗义的人。”白璃握住了董力递给自己的那把砍刀:“我就不信了,老天爷费劲巴啦的把我整到这里,就是为了让我给妖怪当点心的。怎么着,我也应该有点儿女主光环啥的吧。” “什么?”董力没听明白。 “没什么,没什么,我的意思是,咱们一定能找到吃的,并且一定能安然无恙从这山林里出去。” “说的没错,咱们一定能找到吃的。”董力走到白璃跟前,蹲下:“来,董叔背你进去。你腿受了伤,走不远的。” 白璃看了看自个儿的腿,的确是有些麻烦。想了想,顺从地趴到了董力背上。这个原本壮实的乡下汉子,因为连年饥饿,瘦得也只剩下一把粗骨头。 第004章 两脚羊和地皮菜(4) 这里的山林跟白璃从前去过的那些被人为开发过的山林不一样,这里没有给游人预留的那种山道,甚至连所谓的道都没有,一眼看去全都是树枝,树杈,所有的路都需要靠两条腿给蹚出来。 进山不到半个时辰,林子里就全黑了,好在董力带了火折子,折了些树枝,做成了一个简易版的火把。 “董叔,我们该往哪儿走啊?” “连年干旱,这后山林子里头的树也死了不少,但往里头走,应该还能找到点儿活的。我记得这山林深处就有溪水,只是不知道干了没有。”董力将白璃放下,举着火把四处看了看:“幸亏这里的树都死了,你看,那是北斗星,怎么顺着北斗星指引的方向,一路往北,应该能走进山林的腹地。” 白璃物理学的一般,也分辨不出那个才是北斗星,但靠山而居的村民,祖上多半也都是猎户,辨别方向这种事情,对他们而言都不是难事儿。 刚坐下,白璃就看见不远处的树枝间有一大团白乎乎的影子,她眯眼仔细看了看,奈何天黑,始终看不清楚。她扯了扯董力的衣袖,董力示意她先别乱动,自己举着简易火把走了过去,还没到跟前,就听见“扑通”一声,连人带火把全都跌到了地上。 “董叔。”白璃叫着赶紧走过去,看见一堆无头骷髅,因为挤压在一起,所以远远看去像是一大团白乎乎的影子。那些骷髅,原是穿着衣服的,只是衣服烂光了。 白璃也是头一遭看见这么多骷髅,她深吸一口气,故意装作胆子很大的样子,将跌坐在地上的董力拉了出来:“董叔,没事儿,就是一堆骷髅。” “许是村里的人。”董力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在火把微光的映衬下,能看到他的脸色都白了。” “董叔,你很爱你的小女儿吧?”未免两人都陷在恐惧的氛围中,白璃赶紧找了个话题。 “什么爱不爱的,都是自己的孩子,哪能不喜欢。”董力迫使自己的目光从那些白骨上移开:“跟我娘子成亲的时候,我们就巴望着能生个女儿,结果生下来的却是个男孩儿。好在,娘子安慰我,说头一个是哥哥好,哥哥能保护妹妹。这又过了两年,我们才有了月儿。” “月儿这名字真好听。” “是她娘给取的,生她的时候,外头月亮特别亮,特别好看。”董力往天上看了眼,天上黑漆漆的,莫说月亮,就连星星都看不见一颗:“丫头,咱们再往里头走走吧。”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路,不知不觉就进到了山林的腹地。四周的草木,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由刚开始的焦黄,变成了绿色。隐隐约约的,似还能听见水流的声音。 “董叔,你听见流水声了吗?这有水的地方,就会有那种阴暗潮湿的角落,在那个地方,我们说不准能找到地皮菜。” “地皮菜?能吃吗?” “能吃,不光能吃,这要是做好了,还特别好吃呢。”白璃说着,禁不住咽了咽口水,肚子也跟着叽里咕噜叫出来。 循着水声,他们走到了一条溪流旁。俯身洗脸时,白璃就瞄见了那片生在溪水旁的地皮菜,她乐得大声叫起来:“董叔,地皮菜,这里真有地皮菜。老天爷到底还是心软,还是给咱们留了一条活路啊。” “你说的地皮菜,就是这些黑乎乎的东西?” “就是这些黑乎乎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东西。这地皮菜,又叫黑木耳,不光能吃,还特别有营养。可惜,咱们出门的时候没带锅。”白璃摸着已经饿扁的肚子,眼睛努力在四处寻找着,当她看见一个小瓦片的时候,眸子倏地亮了:“有办法了,董叔,我有办法了。” “什么……什么办法?” “吃饭的办法啊。”白璃深吸一口气:“走了这么远的山路,董叔你都不饿的吗?来,咱们现在溪边生堆火,然后董叔你再去找点柴火,我呢趁着火光摘点儿地皮菜,在这溪水里涮了,咱们先凑合吃点儿。” “在这儿?”董力讶异的问。 白璃看了看四周:“条件是简陋了点儿,但跟饿死比起来,我宁可先凑合着吃点儿。”白璃说着,走到那个小瓦片前将它捡起,对着董力晃了两下后,弯腰用溪水反复冲洗,随后搁到一旁的石头上,腾开手去猜地皮菜。 董力生火很快,白璃将瓦片小心的置放在柴火上,待瓦片里的溪水咕噜噜得滚起来后将洗好的地皮菜放进去,那些原本看起来很是丑陋的地皮菜,瞬间就在溪水里舒展开来。 墨绿色的地皮菜,随着咕噜噜的溪水翻滚,煮了一会儿之后,就变成了半透明状,混在溪水里,散着一股草木特有的清香。 “唉,可惜了,这要是再有一把葱花,一勺红油……”白璃吸溜了一下口水,将自己心里刚刚生出来的那些幻想给狠狠掐灭掉。别说葱花了,眼下能有这么一碗白水煮的地皮菜就已经很不错了。 董力使劲闻着那股香味儿,不停地用袖子擦嘴,肚子里那咕咕的叫声也是越发的响了。 “丫头,这东西什么时候能吃。” “马上马上,这瓦片太小,一次煮不多。”白璃看着快要煮好的地皮菜,连续吞咽了几口唾沫,再加上肚子叽里咕噜地乱叫,她恨不得一口将这些菜全都吞了。就在她准备将瓦片取下来时,看见了旁边同样张嘴等着的董力,硬生生忍下了腹内的饥饿,对董力道:“董叔,你先吃吧。” “不不不,你先吃,我都听见你肚子叫了。”董力也往后退了退。 “那……”要不,咱们一起吃。”白璃指着小瓦片:“咱们捡几根合适的木棍当筷子,一起吃。” “好,咱们去捡筷子。”董力起身,去找木棍。白璃想了想,也跟着站了起来,朝另外一边的林子走去。 守着这么大一片林子,小木棍还是很好找的,没一会儿工夫,两个人就拿着自己找到的“筷子”回到了溪水边。 火堆还在,可用来煮地皮菜的瓦片却掉到了地上,瓦片内煮好的地皮菜不见了。 “董叔,刚刚你有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 董力摇摇头。 白璃抿着嘴唇,看了半响,指着火堆旁那两个陷下去的浅坑道:“这两个坑,是之前就有的,还是刚刚才出现的?” 董力继续摇头。 “大概是我想多了吧。”白璃将掉到地上的瓦片捡起来:“还好,刚刚洗的地皮菜多,咱们再煮一锅就是了。” 这白水煮的地皮菜,滋味儿自然是要差些的,可一口吃进去,白璃还是感觉到了那地皮菜特有的顺滑感觉在口腔里蔓延的美妙触觉。许是因为这些地皮菜是在深山林子里采摘的,味道出奇的好,让人禁不住想要连那煮地皮菜的白汤也一口给吞下去。 守着这么一大块地皮菜,两个人自然无需客气,直接敞开了肚皮吃。反反复复得煮了十好几回,这才终于有了饱腹的感觉。吃饱喝足,也没耽搁,董力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两个人一起采摘地皮菜,直到那外衣兜不住了,这才抱着衣服往林子外头走。 此时,天已微亮,林子里弥漫着一层轻薄的雾气。 “董叔,你记得这进林子的路吗?这么一大块地皮菜,还有现成的溪水,足够咱们花溪村的人暂时活下去的。” “记得记得,这虽然记得不是特别准,但跟着方向走准是没错的。” “那就好,咱们赶紧出去吧。有了这些地皮菜,大家就不用再易子而食了。这骨肉分离,是世上最痛的事情,能避免还是避免的好。”白璃帮忙托着装有地皮菜的包裹:“哎董叔,你发现没,这林子虽然安静的过分,可咱们这一路走来,也没碰见什么妖怪啊。这谣言,果然都是不能相信的。要是大家早进这林子,说不定,还能救下更多的人。” “这有钱难买早知道,过去的事情,咱们就不说了。”董力轻轻摇头,脚下的步子也快了些。 两人穿过林子,回到花溪村的时候已经是晌午。白璃的爹娘还有两个哥哥带着月儿也都到了董家,加上董家娘子,还有董家哥哥,七个人愣是站在院子里,伸长了脖子往外瞧着。 第005章 两脚羊和地皮菜(5) “白叔,白婶儿,我看见白璃了。娘,娘,我看见我爹了,我还看见我爹抱着一个东西,很大的一个东西。娘,你说我爹他是不是找到吃的了。” 董家小哥的一句话,直接把周边的邻居也给叫出来了,他们或是站在院子里,或是已经忍不住从自己家里跑出来,跟在了董力身后。 “董……董力,你这怀里抱着的是啥?你跟白家这小闺女是不是真在山里找到吃的东西了?” “找到了,找到了,不光我抱着的这些,我们还找到了很大一片吃的。”董力说着,将包裹放在了地上:“瞧你们那一个个眼睛绿的,别急,也都别到跟前来抢。这吃的呀,都有,咱们花溪村的人都有。月儿她娘,赶紧的,把咱们家最大的那个锅给支起来,月儿,勇儿,还有白家那两个小子,你们都别愣着,赶紧打水帮着小白璃把这些地皮菜给收拾出来,咱们呀,就在这家门口烧火做饭。对了,我家里水不多,你们谁家还有水,也都拿出来吧。我告诉你们,这后山林子里有片溪水,等咱们吃饱了,就去林子里打水,顺便带上家伙,把那吃的也给挖回来。” “这林子里真有吃的?董力,咱们村里的人可都在这儿了,你可不能由着性子胡说啊。” “听听你说这话,我董力像是那种由着性子胡说的人吗?看见我的肚子没有,看见小白璃的肚子没有,我们就是吃这东西吃饱的。小白璃说了,说这东西叫地皮菜。” “地皮菜?”有人凑过来。 “来来来,我打开了你们看看。”董力将包裹打开。 “这乌七八黑的能吃吗?”那些凑过来的人一个个全都发出了质疑声。 “什么叫能吃吗?我告诉你们,不仅能吃,而且味道还挺好的。我吃了,小白璃也吃了,你们也看见了,我们都活得好好的,没中毒,也没拉肚子。”董力一边儿张罗着让人清洗地皮菜,一边帮着董家娘子将锅给架了起来。 这大火烧起来了,水也煮沸了,将清洗好的地皮菜放进锅里,不一会儿那香味儿就溢了出来。为了增加味道,董力还将家里私藏的,舍不得吃的那点儿盐巴给拿了出来。这村儿里人,你一碗,我一碗的,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将董力和白璃带回来的那些地皮菜给吃了个光,就连那些煮地皮菜的汤都没放过。虽说吃的不是顶饱,却也比之前挨饿的时候强多了。 稍事休息之后,大家伙儿就在董力的安排下进行了分工。这男人们负责打水,女人和年纪大些的孩子则负责进山林里挖地皮菜。上了年纪的老人则留在花溪村看守那些年纪小的孩子。 这人一多,路上就热闹起来,你一眼,我一语的,再也没有人提及后山林子里有妖怪的事情。 “白璃,你咋认识那个东西的?是你娘教你的吗?” “不记得了,应该是吧?” “我觉得不是,因为白璃她娘都不知道那个东西能吃。肯定是天上的神仙,或者是这山林里的山神娘娘告诉白璃的。对了,你们记不记得,这白璃之前也是进过林子的。这旁人进了林子,都出不去,只有白璃能出去,这说明,山神娘娘喜欢白璃,所以告诉白璃这东西能吃。” 白璃瞧着那个正在说话的年纪约莫在八九岁的男孩子,心说:“你这孩子不去写小说可惜了,这么丰富的联想力,连我这个魂穿小仙女都甘拜下风。这山神娘娘长什么模样,她是没见过,也不敢奢望有生之年能够得见。神仙啊,谁知道见了神仙,是好事还是坏事。” 正想着,忽见她娘走了过来。 “璃儿啊,这么多的地皮菜咱们都要给采回去吗?这一顿两顿的也吃不了啊。” “没关系,这地皮菜跟别的蔬菜一样,都是能晒干保存的。”白璃简单的给村民们介绍着地皮菜的保存方法:“咱们先将这溪边的地皮菜给采回去,再用清水清洗干净。为了节省水源,咱们也可以直接在这溪边清洗完了再带回去。带回去之后,将这清洗干净的地皮菜放置在太阳底下,要平铺晾晒,等晒干后,用东西包起来,或者放在箱子里,罐子里密封起来,等到吃的时候,再拿出来就行了。” “这地皮菜虽然好吃,也能吃饱,可若是天天这么吃,也吃的没有什么滋味儿了。” “还吃的没什么滋味儿了!你这臭小子,这是才吃饱了一顿,就忘了自己是谁了吧?眼下这个年景,能不饿着肚子就不错了。” “就是,眼下这个时候,能不饿死就不错了,还觉得不好吃呢。这地皮菜再不好吃,也比那地头儿的干泥土好吃吧。”说话的是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妇人。这妇人,在饿得受不了的时候,是去啃过泥土的。可只啃了几口,就觉得胃里难受。还好,她没再吃下去,若是再多吃几口,眼下还指不定会怎么着呢。 “这白水煮的地皮菜,滋味儿的确不怎么好。”白璃回忆着上辈子吃的那些地皮菜:“这要是有蒜和辣椒,就能做蒜香地皮菜。将蒜末和干红辣椒爆香,再倒入洗好的地皮菜和辣椒圈儿,翻炒几遍。待这香味儿出来之后,放白糖和盐巴调味,最后再撒那么一把葱花,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这地皮菜还能这么吃啊?”周边人听了,也禁不住咽了咽唾沫。 “不光能这么吃,还能跟鸡蛋一起炒,那炒出来的才叫一个香啊。”白璃说着,不由自主地用舔了下嘴唇:“那香味儿能让人回味好几天呢。这要是不喜欢吃鸡蛋的,可以用地皮菜包包子,包饺子,味道也是……哎呀,不说了,这一说,我这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不光你的口水要流出来了,我们的口水也要流出来了。”周边好几个用袖子擦嘴巴的孩子。“白璃,你刚刚说了那么多,你自己都吃过吗?” “我……”白璃看了眼自己的母亲,说了句:“我梦里吃过,在梦里吃过的。” “切!”那些原本还围着她流口水的孩子们,在听见这句话之后一个个都散了。 第006章 两脚羊和地皮菜(6) 溪边,男人们负责打水,女人们则带着孩子开始捡地皮菜。白璃偷了个懒,捡了块干净的石头直接坐下去,一边捡石头往溪水里砸水花,一边看着四周的景色。不得不说,这后山林子里的景色还是相当不错的,要是在这溪边盖个茅草屋,能直接隐居。 就在花溪村的村民们忙着打水,忙着采摘地皮菜的时候,林中忽然起了雾。那雾气,原是很轻薄的,可随着飘散的面积越来越大,雾气也渐浓起来。 白璃扬着一块石头,对着那片雾气轻轻皱眉,然后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某个方向。隐隐约约间,她似乎看见了一双眼睛,一双比吃饭用的碗还要大的眼睛。 随手捡了根儿木棍儿,紧握在了手里,白璃发现情况有些不大对劲儿。 先是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那种呼哧……呼哧……的巨大喘息声,紧跟着头顶一阵热风,抬头看去,一双如浓雾般的白瞳正冷冷地注视着她。 白璃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脚下一绊,蹲坐在地上。 “救……救命!”白璃刚想喊救命,就看见那些原本热热闹闹的村民们一个个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一样,都站在原地不动了。 “我这是发了癔症,还是中了幻觉了?”白璃狠拍了下自己的头,在尚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只能暂时将目光凝聚在眼前这个怪物身上。 从她坐在地上的这个角度观察,此怪甚为庞大,以至于在浓雾中压根儿看不清它的全貌。小心地吞咽着口水,认真地思考着自己还有几分生还可能。 这怪物的嘴很大,就她眼下的这副小身板儿,估计给怪物塞牙缝都不够。悄咪咪地在地上移动了下,下意识抓住了身旁的某个物件儿。手感不错,毛茸茸的,低头细瞧,居然是一只比锅盖儿还要大的羊蹄子,且这羊蹄子的模样还有些眼熟。 白璃吞咽着口水,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大羊蹄子的做法。先将羊蹄掉毛,再用刀刮一下,两个脚趾一剖为二,洗净焯水备用,再加些料酒、香叶、茴香、桂皮、花椒搁一起焖。焖上三个时辰,再转移到炒锅里,加入适量的酱油、糖、盐巴,盖上锅盖,小火焖半个时辰,捞出盛盘,就是一道色香味儿俱全的红烧羊蹄。 想到红烧羊蹄,顿时觉得这怪物变得可爱起来,越瞧越像是一道上好的食材。暗搓搓的在响着咕噜的肚皮上抹了下,白璃猛然想起,此时此刻,她手上没有任何趁手的东西。 猎杀怪物当食物这种事儿,估计也只有玄幻小说里敢写。她捏紧小木根儿,正琢磨着是不是趁怪物还没发现,偷偷溜走,怪物却低头在她身上轻嗅了下。那从两个大鼻孔里扑出来的热浪,将她瘦骨伶仃的身体给直接吹翻在地,且还滚了两圈儿。等她好不容易趴稳当了,那只怪物却从嘴里吐出一个锅子给她。 “锅?”白璃先是眨巴了下眼睛,跟着抬头看向怪物:“你这是让我给你煮地皮菜?” 没等白璃问完,那怪物竟然用羊蹄子扒拉些地皮菜到她跟前,紧跟着又用另外一只羊蹄碰了碰她刚刚才抱到怀里的那只锅。 得,还真是让她给煮菜的。 秉着能活着尽量活着,能多活一时是一时的做人原则,白璃猛提一口气,动作麻溜儿的从地上站起,乖乖的摘起地皮菜来。 许是担心她一人忙活不过来,怪物又用犄角把董力给顶了过来。可这位董大叔也忒不争气,好不容易才把他给唤醒,还没等他看清楚怪物的长相,就又给吓晕了过去。 “麻烦让让,你踩着我的地皮菜了。” “麻烦再让让,我要在这边的溪水里洗菜。” “麻烦问一下,你头上的犄角能当刀使吗?你看看那边的那两棵树你能不能给劈开了。还有,这锅太小了,就算煮十次都不够你塞牙的,要不咱再换个锅?” 不等白璃把话说完,一个巨大的铜鼎就从怪物的嘴里吐了出来。 白璃吓了一跳,可很快就又镇定下来,她指着铜鼎问怪物:“你是想让我用这个煮菜?” 鼎,在古代有两种作用。一种是食器,一种是礼器。下面烧火,鼎内煮菜,大家围坐在一起,还真有吃火锅的气氛。 “这鼎虽说也能煮菜,可烧火是个技术活儿。”白璃捏了捏那口铜鼎,估算着她得捡多少柴火才够。天可见怜的,希望她在捡够柴火之前,这怪物不会因为腹内饥饿难忍,就把她一口给吞了。 白璃才说完,那怪物就喷出一口火来。火蛇直接燎到了铜鼎上,且成环绕之状,久久不息。 月落时,怪物终于吃饱了,忙碌了一整天的白璃累得直接趴在石头上睡着了。 银白色的月光,穿透密林的枝丫落在怪物身上,如浓雾一般的白瞳散开,随着一阵轻抖,怪物变成了一个手里拿着小木棍儿剔牙的,长相颇有些喜感的老头儿。他抚着鼓起的肚皮,来到白璃跟前,有些嫌弃地说着:“人是这天底下最不好吃的东西。我宁可吃这些黑不溜秋的东西,都不愿吃你。” 白璃似听见了这句话,小鼻子轻轻皱起,然后梦呓般的嘟噜了几句。 老头儿没仔细去听,也不知道她都嘟噜了些什么。他看着她犹如瘦干柴一般的身体,摇摇头,说了今夜的第二句话:“长得瘦骨伶仃的,也忒难看了些,这双手倒是生的不错,是个能做饭的。得,看在你会做吃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的让你当我的徒弟吧。” 梦里,白璃只觉得周身暖暖的,因为饥渴而虚弱的身体,也像是瞬间充满了能量。身体一暖,睡得也就越发香甜。待一觉睡醒,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 刚醒来时,有些发懵,缓了好一阵儿白璃才想起自个儿穿越了。 那只怪物呢?她坐起身,四处寻找着,可记忆中的那只怪物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只有溪水前留着的那两只巨大的羊蹄印儿在清楚地告诉她,那个怪物是真实存在的。 白璃盯着那两只巨大的羊蹄印儿,越看越熟悉,慢慢的记忆中的两个场景重叠到了一起。她想起来了,就上回,她跟董叔去林子找树枝当筷子,瓦片被打翻的那回,就在这溪水边,也曾出现过同样的印记。只是那会儿天黑,她没看仔细,以为是两个浅坑。 第007章 两脚羊和地皮菜(7) 怪物,这山林里果然有怪物,只是这怪物,貌似不喜欢吃人,而喜欢吃地皮菜。 白璃晃了下脑袋,决定还是先通知村民们离开山林的好。还没等她把头抬起来,就听见了一个气咻咻的声音。定睛一看,有个长相古怪中害透着几分喜气的老头儿正凶巴巴的指挥着董叔和众位乡亲在采摘地皮菜。还没等她开口呢,那老头儿倒是十分不客气地冲她招了招手,“来丫头,做饭!” “他是谁啊,那么凶?”白璃问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小孩儿。 “你师傅啊。”小孩儿一边摘着地皮菜,一边给白璃说:“你怎么睡了一觉,起来后连自己师傅都不认得了。” “我师傅!”白璃看着那个古里古怪的老头儿:“我什么时候有的师傅?” 白璃刚念叨完,就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给掀到了水里去。刚想挣扎着站起来,一块石头却从天而降,刚刚好落在跟前,砸起一串水花,水花飞溅到她脸上,越发显得狼狈起来。 “谁,是谁扔的石头?”白璃打了个趔趄,又差点趴到水里,透过晃动的波纹,她看见了一张老头儿的脸。努力站稳身子,抬头,冲着那个古里古怪的老头儿喊:“喂,是不是你丢的石头?” “小丫头没礼貌,要叫师傅。”老头儿抚了抚胡须,捡了块儿高点儿的石头站了上去。 “大白天的,你老头儿乱认什么亲戚。我什么时候认你当师傅的,还有,你什么时候收我为徒弟的?” “忘了?不记得了?”老头儿伸长脖子,凑近了些:“忘了不打紧,往后慢慢想就是。” “白璃,他真是你师傅。”刚刚那个小孩儿蹚水过来:“他姓陶,就是住在这片山林里的。你还记得你第一次上山时的情形吗?要不是碰见了你师傅,你哪能从这山林里走出去,又哪能知道这里有溪水,还有这些能吃的地皮菜。” “跟他有什么关系啊,我……”白璃原想说,她那知道这老头儿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可因为缺少原主的记忆,尤其是原主第一次上山时的记忆,她也不敢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就一定不认识这个老头儿。 “你,真是我师傅?” “你这丫头,真是没规矩。”老头儿眯眼,看向白璃:“算了,看在你给师傅我做饭吃的份上,我就暂时不跟你计较了。对了,你想不想知道你们花溪村为何连年干旱,寸草不生?” “干旱就干旱,哪里还有为什么?”白璃扯了扯湿衣裳。 “我知道,我知道。”又是那个小孩儿凑了过来:“因为老天爷惩罚咱们花溪村的人,所以让咱们村子连着三年都没有下一滴雨。” “惩罚?为什么?” “因为村长啊。”那小孩儿压低了声音:“我娘说的,说是因为村长吃过人,所以老天爷要惩罚他。又因为他是咱们花溪村的村长,所以连带着也要惩罚咱们整个村子里的人。” “你娘说的不对,你们村的干旱跟你们那个村长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老头儿伸手在小孩儿脑门上弹了下:“你们花溪村之所以干旱,不是因为老天爷在惩罚你们,而是因为这山林里藏着一只怪物。” “什么怪物?”小孩儿瞪大眼睛问。 “鼓。”老头儿神秘兮兮的说:“这个怪物,它叫鼓。” “鼓?”白璃看着老头儿翻了个白眼,顺带着做了个敲打的动作:“打的那个鼓?” “你不信是不是?”老头儿跟着翻个白眼:“告诉你,这四面八方我都查探过了,只有你们花溪村陷入了干旱,且这一旱就是三年。连年干旱,必是有邪祟作乱,这个邪祟就是鼓。若非这山中有灵气,暂时将这鼓困在了山里。你们呀,还指不定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这山林里真有怪物啊?”村长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啊。这第一,咱们不知道这个叫做鼓的怪物藏在什么地方。第二,就算知道,咱们也打不过它,收服不了它啊。” “你们肯定是找不到,也收服不了它的。”老头儿得意的摸着胡须:“你们不能,我能啊。” “老人家,你能收服这个怪物?”村长激动的从溪水里蹚了出来。 “能是能,但小老儿我为什么要帮你们啊。要知道,那鼓可是凶得很呢,无亲无故的,我干嘛要帮你们花溪村的村民去冒这个险。” “哪能是无亲无故的呢,您老人家不是白璃的师傅吗?”村长陪着笑。 “对呀对呀,您不是白璃的师傅嘛,这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白璃他爹,你倒是说句话啊。”这别的村民也开始帮腔。 白璃爹见状,赶紧推了妻子一把。白璃娘抬头看了看白璃,趟着溪水到了她跟前,柔声说着:“璃儿,快,快叫师傅啊。” “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白璃问着,脑海中浮现出之前见过的那个怪物的模样:“你真的知道那怪物在哪儿,并且有办法将它给消灭了。” “有。”老头儿非常肯定的点头。 “那好吧,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白璃的师傅了。”白璃有些不情愿地说着:“别的不敢说,给你做饭这事儿,我先应承下来了。” “有你丫头这句话就行,你们谁要跟我去打妖怪?”老头一边说着,一边跳出溪水,往山林深处走。白璃抿了下嘴,紧跟在老头儿身后。董力,还有村子里几个年轻小伙儿也都跟了上去。 余下的那些村民,虽说也想跟过去看热闹,可再想想怪物那两个字,又有些怕死的将脚给收了回来。花溪村的村长亦在留守的那些人之中,可为了面子,他还是踮起脚尖,扯着喉咙说了句:“你们去打怪物,我们把这地皮菜给收收,然后回村子里等着。那个……等你们打完怪物回来,我们给做吃的。” 没有人理会村长的话,他们跟着老头儿穿过另外一片林子,走到了一处山穴前。那山穴,像是很深的样子,打从外面儿观察,只能看见里头黑乎乎的一片。再靠近些,会感觉一股凉意从山穴深处扑将出来,且还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的味道。 “那鼓就藏在这山穴里吗?” “是,那怪物就藏在这山穴里。”老头儿弯着腰往山穴里瞅了一眼:“那家伙正在睡觉呢。” “睡觉?那正好进去结果了它。”一个村民喊道:“真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找到了咱们村子干旱的源头。管它是什么鼓,直接杀了完事儿。” “你倒是挺英雄的,要不你进去杀杀看。”老头儿瞥了那人一眼,伸手往山穴里指了指:“喏,从这里进去,直接走到头儿,看见的那个东西就是鼓了。” “去就去,你当我不敢呢。”那村民说着,胸膛一挺就走到了山穴前,可刚走进去两步,就腿软着倒退回来了。“不是我不敢去,是我忘记拿家伙了,我这空着两只手,也没办法杀怪物啊。” “我这有砍刀。”董力取下别在腰间的砍刀就递了过去。 第008章 两脚羊和地皮菜(8) 白璃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老头儿给推进山穴里的。这山穴就跟人体内的肠道似的,弯弯曲曲地,且始终弥漫着一股叫人说不清楚的味道。大约走了半个时辰,一股温暖的气息自白璃耳边传来。 此时,她的眼睛已经逐渐适应了山穴里的黑暗。慢慢停下脚步,朝着正前方看去。一双冰冷如同极地寒风般的眸子静静地盯着她看,不带一丝感情。 正打算眯眼,将这怪物看清楚时,山穴中突然有了亮光。这亮光是从她背后照过来的,正好将这个叫做“鼓”的怪物照得清清楚楚的。 它看起来像是一头变异的狼,且还是嘴里叼着一个新鲜的骷髅头的狼。在它四周,散落着不少的白骨,应该是之前董叔说过的那些村子里消失的人。就在白璃下意识的转身想要朝着山穴洞口的方向狂奔时,鼓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支着森森白牙朝她猛扑过来。 “师傅,师傅救命!”白璃可不傻,这个时候,呼救声瞬间冲破喉咙。 “丫头,接着,打!”大脑尚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手已经快速抓过落在身旁的东西,快速塞向那张大嘴。只听“咯吱”一声,森森白牙紧紧咬住了一个铁制的擀面杖。 来不及思索那擀面杖是打从哪里来的,一骨碌爬起,赶紧向外跑。身后,那个怪物狂追而来,就在白璃以为自己要死定了的时候,忽听“呜”的一声惨叫,紧跟着后背一热,像是铺面了某种腥热的液体。 懵逼地转过身,才发现面前躺着一只很像是狼一样的动物,而她身上,全都是那怪物喷出来的血。 “丫头,你知道这是啥吗?”老头儿挠着后脖颈走进来,仿佛这个怪物的死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这个东西就是鼓,它是邪兽,但凡有它出现的地方,必定连年干旱,寸草不生。” 白璃这个时候已经顾不得它是不是鼓,是不是怪物,更顾不得这村子里连年的干旱是不是被它整出来的,她只知道自己刚刚差一点儿就死了。 从惊吓和恐惧中缓过劲儿来的白璃开始撕心裂肺的哭,且越哭越觉得委屈,越哭越觉得伤心。哭了好一阵子,她才抹着眼睛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老头儿问:“说,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故意把我推进来当饵的?” “话不能这么说,咱们这不是分工合作,共同吃肉嘛。”老头儿心虚的笑笑:“丫头,我告诉你,这鼓的肉可好吃着呢。” “这肉能吃?”白璃哭得鼻子都囔了:“那你告诉我,这肉要怎么吃?” “自然是做熟了吃,至于怎么做熟嘛,那就是丫头你的事情了。”老头儿摸了摸自个儿的肚皮:“要不,咱们把这鼓抬到花溪村去,这又有菜,又有肉的,你们村子里的人肯定高兴。” “抬,必须抬回村子里。”白璃把脸上的泪痕都给抹干净了:“不就是怪物嘛,既然它吃不了我,那我就把它给吃了。董叔,还有你们,都过来搭把手。” 下山路上,几个抬着怪物的村民故意跟老头儿攀扯。 “师傅,您是老神仙下凡吧?要不,咋能轻轻松松就把这鼓给消灭了呢。” “肯定是老神仙,这怪物多可怕啊,要是一般人,别说把它给消灭了,就是看一眼都要腿软。” “我看是你们看一眼就要腿软。”董力接过话头:“人家小白璃不是站的好好的。” “这小白璃不是老神仙的徒弟嘛。” 白璃没抬怪物,老头儿也没抬,他们都跟在人群后面,慢悠悠地走着。 “喂,你到底是什么人啊?那怪物,真是被你给杀掉的?” “喂什么喂,我是你师傅。”老头儿摸了摸鼻尖儿:“这怪物是我杀的没错,但至于是怎么杀的,眼下跟你说不清楚。总之,你认我当师傅,不亏。” 白璃瞥了老头儿一眼,心说:“我还不亏呢,我差点儿就被你扔到怪物跟前当吃食了。” 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倒霉。这都什么世道啊,不是被自己爹娘送出去当食物,就是被这个半路认得师傅当食物,她是八字里缺吃的吗? 日落西山,花溪村的村民们点起了篝火。董力将洗剥干净的鼓放在火上烤,不一会,烤肉的香味儿就在整个花溪村里弥漫了起来。白璃从家里搜罗出一个小陶罐,将罐子底部的沉盐挖了一些出来,撒到正在烤着的鼓上,那香味儿变得越发诱人起来。 要不是有言在先,只怕那些馋极了的村民早就扑上去,将这鼓给撕扯干净了。 “妹妹,这狼也是在山里打的吗?”白家老大,吞咽着口水,问刚刚撒完盐巴的白璃。 这些村民不认识鼓,只当这是一只生得特别强壮的野狼。白璃也懒得解释,反正狼肉鼓肉都是肉,能填饱肚子就行。 “是在山里打的,不过不是我们打的,是他打的。”白璃伸手,朝着老头儿一指:“也是他领着我跟董叔,还有村子里的这些人去找的。” “不错不错,是我领着丫头他们去的。”老头儿一点儿不谦虚,笑得眼睛都要没了:“要不咋说你们花溪村的村民都得感谢我呢。要不是我,你们怕是一年都吃不上这肉。” “多谢多谢。”有肉吃,啥都好说,这些村民一个两个的都给老头儿道谢。 “这就高兴了,还有更高兴的事儿呢。”老头儿走到花溪村村长跟前:“再过两日,顶多两日,这花溪村就能降下一场雪来。有了这场大雪,来年就有吃的了。” 没人把陶老头儿的话当真,直到那场大雪真的从天上落下来。 瑞雪兆丰年,对于干旱依旧的花溪村来说,更是比金子都珍贵。 因为那只鼓,因为这场雪,陶老头儿在花溪村简直成了堪比神明一样存在的人物。这村民们就差给他立个生词,将他给供奉起来了。 村长倒是邀请陶老头儿去他们家住了,可这老头儿谁家都不去,就赖上了白璃。 从框里捡出一些地皮菜,用化开的雪水洗干净,再从罐子里挖出一些油来煎着吃。 这油,是用那只怪物鼓熬出来的,虽没有花生油香,且还带着一股子奇怪的味道,但搁在这个少吃没穿的年景里,也算是一种奢侈。许是煎地皮菜的清香过于浓烈,陶老头儿闻着香味儿就从漏风的屋里冲了出来。 第009章 两脚羊和地皮菜(9) “这地皮菜还能这么吃?” “一次尝试,味道还行吧。”白璃也不小气,直接递了一些煎好的地皮菜给陶老头儿:“这地皮菜,煎鸡蛋,做饺子都是极好吃的,可惜这家里,别说鸡蛋了,就连面粉都寻不出一星半点儿来。” “面粉?”陶老头儿捏了捏耳朵:“丫头,若是我能找来面粉,你愿不愿意给我做你说的那个什么饺子。” “面粉又不是怪物,我就不信那山林里能找到。”白璃轻哼一声。 “山林里没有,这花溪镇上还能没有?”陶老头儿摸着鼻子:“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寻面粉去。” 距离白家不远的一处农舍里,炊烟袅袅。堂屋里,一口生了锈的铁锅里正咕嘟咕嘟的煮着地皮菜,在地皮菜中间,还跳跃着几根啃剩下的骨头。两个孩子,不停地舔舐着自己的唇角,一个面带尖酸刻薄的妇人伸出枯瘦的双手紧紧握住面前幼子的肩膀。 “娘,这啃过的骨头还能吃吗?”其中一个孩子问。 “能吃,咋就不能吃了。”妇人朝着门口瞥了眼:“这骨头煮烂了,营养就渗透到汤里了,你跟弟弟多吃些,才能长高长壮实。” “哥不吃吗?”另外一个孩子问。 “你哥不吃,你哥光是想着那个死丫头就饱了。”妇人捏了捏孩子的肩膀:“你们两个千万不能动锅知道不,娘去跟你们哥哥说句话。” 孩子们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锅里。 妇人拍拍衣裳,出了堂屋,走到院子里看着那个正抬头望天的大儿子。 “想想想,就知道想那个没用的。我可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别想娶许家那个丫头过门。” “娘,你以前不是挺喜欢她的?”年轻人转过身看着自己的母亲:“就因为你让我去许家借粮食,春柳没能给我?” “娘是那种小气的人嘛。”嘴上说着不小气,可那嘴角的恨意显露的是满满的:“那粮食是他们许家的,他们不借咱,娘也说不得什么。娘只是瞧不惯那个春柳骗你。他们许家,不就是比咱们多了几亩田地嘛,又不是什么大富贵人家。你将来可是要考状元要做官的,你肯娶春柳,那是看得起他们老许家。结果呢,这个春柳,不知好歹,不守妇道,竟跟外面的人拉拉扯扯。” “娘,你别乱说,春柳不是那样的人。” “咋不是,我当你娘的,我能骗你吗?告诉你张喜,我可是睁大了这两只眼睛,亲眼看着春柳跟别的男人在一起的。你如果不是我的儿子,我才懒得管你,但你姓张,你叫张喜,你是我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养大的,我绝不允许你被她那么哄着,那么骗着。” “娘,说话得凭良心,说事得讲证据。你就算再不喜欢春柳,你也不能在背后说人家这样的闲话。”张喜看着母亲那张嘴:“背后论人是非,死后是要被拔舌头的。” “好你个张喜,你居然为了春柳那丫头诅咒我死。”妇人在原地转了几圈,眼睛瞄到一根木棍,抓起来就朝大儿子打过去:“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这个白眼儿狼。” 张喜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任由母亲在身上打着。 “娘,你愿意打就打吧,只是儿子求你,不要再说那些对春柳不好的话了。儿子已经答应你,不会再去许家,不会再去见春柳,也不会想着娶她过门了。娘,有你这么个娘在,儿子也不忍心让春柳她踏进咱们张家的这道门槛儿。”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吃里扒外,为了外人要气死自个儿亲娘的孽子啊。”妇人丢了木棍,就开始坐在雪地里哭。 张喜叹了口气,看着母亲摇摇头,转身回自个儿屋里去了。 没了旁观的人,妇人抬手,用力再脸上抹了把,先回堂屋把两个小儿子的吃食给安排了,随后揣着袖子就出了门。她故意站在许家院子外头骂骂咧咧,先是说许家的女儿许春柳死缠着自己的儿子不放,又说许家黑心肠,明知道村里人没吃没喝的,还不把家里私藏的粮食给拿出来。 许老爹实在是听不下去,要拿着东西出去打她,却被许大娘给拦住了:“他爹,你跟她一般见识做什么,咱们花溪村里,谁不知道张喜她娘是个嘴上没把门儿的,是个嘴碎,喜欢说长道短的。咱们许家,行得端,坐的正,不怕人议论。” “春柳呢,那死丫头去哪儿了,该不会真去找那个张喜了吧?”许老爹提起自己的女儿,也是一脸恨她不争气的样子。 “没有没有,没有去找张喜。”许大娘赶紧说着:“冬子病了,发高烧,正好咱家还有点儿草药,我就让春柳给拿过去了。算着时间,这会儿也该回来了。唉,要说张喜这孩子,那是真没得说,可偏偏遇上那么个娘……唉!” 门外,刚刚给冬子送完草药回来的春柳,看见张喜娘守在自家门外,赶紧停住了脚。她原是不想跟她起什么正面冲突的,可听她的话越讲越难听,忍不住走上前,低着声音说了句:“婶子,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你不是哪种人?”妇人白了春柳一眼,“你以为我眼瞎啊,你要是跟那董力没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他发地皮菜的时候能多给你一些?” “那是我问董大哥求来的,董大哥心好。” “我呸,他心好怎么不多给我们家一些。还有,昨个儿发汤,那老头儿怎么到了你跟前就笑,就连肉都多分给你一些。我还能不知道你,不就是仗着有那么几分姿色,到处讨人好处嘛。” “婶子,你——”春柳绷着嘴,委屈得直哭,却偏偏又说不上来话。 “瞧你生的这一副丧门星样,动不动就哭,让人瞧见了还以为是我欺负你了一样。”张喜娘朝着地上呸了口吐沫:“你以为我是我们家张喜,看见你这眼泪就能心疼你?” 第010章 两脚羊和地皮菜(10) “婶子,你误会了,我没有。” “没有什么啊没有。要我说,那老头儿也不知道是打从那个山旮旯里钻出来,没准儿啊,就是你许春柳在外头找的相好啊。你不要脸,我家张喜还要脸呢,我警告你,可别在去找我家张喜了。” 春柳憋了一眼眶的眼泪,硬生生忍着没让落下来。 妇人朝她冷哼一声,转身就走。没走几步,遇上花溪村另外一个好论人家是非的。 “她张婶儿啊,你这又是上门来看儿媳妇的?” “你可别胡说,人家春柳都是有人家的人了,我们家张喜可是高攀不上的。”妇人故意扯高了声音说着。 正打算开门的春柳,在听见这句话时,停了下来。 “春柳许人家了,许了哪家啊?咱们这方圆百里,还有比你们家张喜更争气的?” “是没比我们家张喜更争气的,但人家手里有吃的呀。”妇人说着,故意回头朝春柳瞄了瞄:“她王婶儿啊,你瞧见没,瞧见那春柳的肚子没,那里头可是有了崽了。” “这春柳不是还没嫁人吗?” “没嫁人又能怎么着,人家春柳姑娘不在乎。”妇人扯高了声音:“你以为她是什么大家闺秀呢,就是一个为了点儿吃的,能随便爬人炕头儿的不要脸皮的死丫头。亏得没嫁给我们家张喜,要不,连带着我们张家一起丢人。我要是她,可没脸在这家门口站着,直接拿根绳子把自己给勒死了。” 春柳将一双手握的骨节发青,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想要为自己辩驳,可那些人,会听吗?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的未来,那种被人嫌弃的,议论的,在背后默默咒骂的未来。 春柳闭着眼睛,将眼前合着的那两扇门轻轻推开。 漫天飞舞的雪花中,隐隐显出一具巨兽的形态,白光一闪,化作一个长相古里古怪,却又不怎么起眼的小老头儿。他右手拿着一把葱,左手拎着一块猪肉,左边腰间挂着一袋子面粉,右边则挂着一小罐盐巴,站在雪地里眯眼看着正在喋喋不休,编排人的妇人。 此妇名为长舌妇,最喜背后说人是非,那喋喋不休的舌头,算的上是一道让饕餮垂涎的美味。老头儿舔了下舌头,转身,先往白璃家去了。 白璃打开门,就看见陶老头儿拎着一块儿新鲜猪肉,脸上还挂着几分讨好的笑容。 “丫头,你能用这肉给我做点儿好吃的不?那黑乎乎的地皮菜吃的有些腻歪。” “你这老头儿打哪儿弄的猪肉?”白璃狐疑地看着陶老头儿:“方圆百里,除了后山林子里的那些地皮菜,别说猪肉,就是寻常的野菜都难寻到。” “别一口一个老头儿,咱们之前可是打过赌的,叫师傅。”陶老头儿摸了摸自个儿干瘪的肚皮:“师傅我去了趟镇子。” “不是偷的?”白璃接过猪肉。 “偷?我饕……我陶老头儿想要点儿吃的还用得着偷?再说了,就你们这破村子,谁家能藏有这么一大块新鲜猪肉。”老头儿吧唧了一下嘴:“赶紧的,我快要饿死了。” “行吧行吧,你等着。”白璃拎着猪肉进了小厨房,陶老头儿则站在窗户外头看着。 “丫头,你打算用这猪肉给师傅我做什么好吃的?” “做个饺子吧,地木耳麦穗饺。”挽起袖子,将之前清洗好的地皮菜拿出来:“你这老头儿也真够神奇的,别人抢都抢不来的东西,你随便就给拎回来了。” “叫师傅,叫师傅。”老头儿重复着:“我姓陶,很多年前起了个名儿叫陶醉。咋样?这名儿听着还不错吧?” “陶醉?”白璃停下手上的动作,将老头儿从头到脚瞄了一遍,摇摇头说:“你配不上这名儿。” “配的上配不上的都行,反正这名儿是我的。”老头儿指了指案板:“赶紧做饭。” “等会儿。”白璃手脚麻利的将猪肉剁成碎末,与葱末还有切碎的地皮菜搁到一起,加入适量的盐巴进行调味,将拌好的馅儿包在饺子皮里,锅里刷一层薄油,将包好的饺子放在锅里,微煎之后注入清水,大火焖煮至收汁。 这饺子还没熟,香味儿就先溢了出来。 “妹妹,你这是在做什么好吃的?” 听见声音,抬头,就看见两个哥哥全都将脑袋扎进了窗子里,要不是陶老头儿在背后用手扯住了他们的腿,这两个人非得从窗户翻进来不可。 再往门口一看,自个儿那为了省些吃的,干脆睡到中午的爹娘也都起来了。两个人并排站着,将不大的门框给堵得死死的。要不是这小厨房突然暗下来,她还没真想抬头去看着一眼。 “陶……”上下嘴皮一碰,本想说陶老头儿三个字的,可愿赌服输,再加上吃人嘴短,这话呀,顺道就在嘴里拐了个弯儿:“师傅打从花溪镇带了块儿猪肉回来,我寻思了一阵儿,就将这猪肉给剁碎了,合着地皮菜给你们做顿煎饺吃。这余下的馅儿,还能再多吃两顿。”白璃将煎好的饺子起锅,装盘,踮起脚尖递给了陶老头儿:“这面粉和猪肉都是师傅带回来的,这饺子也得先紧着他吃。至于你们有没有口福,就看他愿不愿意了。” “陶老爷,您看……”白璃爹舔了下嘴唇,指了指还趴在窗户上的那两个儿子:“这孩子们都快两年没尝过荤腥儿了,也怪可怜的。” “是怪可怜的,可我怎么瞧着我那丫头更可怜些。”陶老头儿瞪着白璃爹一眼:“想吃?想吃就给我那丫头赔不是。” “赔不是?”白璃爹怔了下,随即明白过来,赶紧转身对着还在厨房里忙活的白璃道:“璃儿啊,你别怪爹,这以前都是爹混蛋,是爹重男轻女,没把你的命看得比你哥哥们的命重要。你是好孩子,你可别跟爹一般见识。” “行了,我若是跟你们计较,又怎么会回到这个家里。”白璃懒得理会这个名义上的爹,将刚刚包好的第二锅饺子搁了下去,见母亲还神情尴尬的杵在门口,指了指案板上的面团儿说了句:“娘跟我一起包吧,至于爹跟两位哥哥,先把院子里的柴给劈了吧,我这灶堂里的火可是不旺了。” 话音未落,白璃爹就朝两个儿子身上各踢了一脚,父子三人乖乖砍柴去了。 白璃娘一边包饺子,一边小声问白璃:“璃儿,你这做饭的手艺都是打从哪里学的呀?你做的这些吃食,娘都不知道。” “这个啊,都是师傅教的。”白璃信口胡诌,直接拉了陶老头儿出来垫背。白璃娘停下手里的动作,深看了她一眼之后,就也不想了。 一锅锅的麦穗饺从白家小厨房里端出来,白家人倒是吃了个心满意足,可把村子里的其他人给馋死了。就在大家伙儿对着白家院子流口水时,许家姑娘春柳上吊的消息传了过来。 第011章 长舌妇与香煎舌头鱼(1) 白璃赶到时,许家门外已经围了不少人。她原是打算凑一眼热闹就回去的,没曾想却被那些看热闹的人一下给挤进了屋里。 房梁上吊着一个女人,头发披散着,猩红的舌头吐出来三寸长。雪光透过窗棂,照在地面上,鲜红色的绣花鞋从女人脚上脱落,刚刚好落在那圈儿光晕里。 整间屋子里静悄悄的,一只老鼠,从墙洞里探出头来,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向那只绣花鞋。 是春柳,是许老爹跟许大娘的独生女儿许春柳。 整个花溪村,除了董大叔,白璃对许春柳的印象是最好的。她不光生的好看,脾气好,人也善良。那天从山上下来,第一个发现她受伤,拿来草药给她包扎的就是许春柳。她原还想着,将刚刚做好的那锅麦穗饺给春柳送来,哪曾想,这饺子还没送,人就没了。 她抬眼看着,心里头难受,鼻子也酸得厉害。 不知谁在后头推了下,白璃“扑通”一声趴在地上,起身时,刚刚好看见那只落在地上的绣花鞋。鞋子里藏着一张纸片,纸片上,用火炭写着歪歪扭扭的四个字:“人言可畏”。 顺着鞋子往上看,看见的是一双悬空的脚,其中一只脚的脚底板上还印着同样模糊的四个字。 人言可畏? 莫非春柳是经不住旁人的议论这才想不开上吊自杀的?可究竟是什么样的话,能让这个生性善良,性格相对开朗的姑娘狠心丢下自己年迈的爹娘,选择用这种方式离开人世。 带着满腹疑惑起身,顺着那双脚向上看去,目光撞到一张已经泛青的脸。饶是有些心理准备,白璃还是吓了一跳,她赶紧咬住嘴唇,唯恐发出令人心慌的尖叫声。 春柳是被吊死的,就跟早先听故事里讲的那些吊死鬼一样,她的舌头从嘴巴里伸出来至少小半截,两只眼睛向上翻着,至少有三分之二都是眼白。黑色的瞳仁,几乎翻进上眼皮里。在她的嘴角还勾着一个十分诡异的笑容。 白璃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后脖颈处更是泛起一层凉意,她急忙转身,却看见原本站在身后的那些人,都用一种惊惧的眼神看着屋内。 只听身后传来“砰!”地一声,转头再看时,春柳的尸体已经从房梁上掉了下来。一根断裂的绳子正好落在白璃脚边。她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推开人群就往外跑。 刚跑两步,就扎进一个人的怀里,对方纹丝未动。 “怕什么,不就是个死人嘛。” “你说的轻巧。”听出陶老头儿的声音,原本的害怕变成了委屈,鼻头一酸,差点掉下泪来:“虽然知道这上吊死的是春柳姐姐,可真看见了她,还是莫名怕得慌。” “丫头就是丫头,这死人还不是被活人给逼死的。”陶老头儿向后退了半步,轻轻吧唧了下嘴:“也好也好,她若是不死,你师傅我又哪里来的口福。” “吃吃吃,都这个时候了,还净想着吃。”白璃以为陶老头儿惦记着吃主家的豆腐羹饭,拿眼睛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告诉你,没得吃。眼下是个什么光景你也知道。这许家,除了地皮菜也没别的吃食。” “那可不一定。”陶老头儿摸着胡须:“等着吧,再过两日,就有好吃的了。” 白璃心情不好,懒得跟他斗嘴,裹着一身凉意出了许家院子。刚到院门口,就碰见了秀才张喜。他眉头紧锁,神情懊悔,再加上青布长衫下罩着的那副身体过于瘦弱,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飘荡在许家院落外头的游魂。亏得是白天,若是晚上,十有八九会将他错认成来接春柳去地府的鬼差。 “张喜哥,你是来看春柳姐姐的吧?” 张喜抬头,对上白璃的眼睛,话都没说,转身就走。 白璃紧跟了几步,大声道:“张喜哥,春柳姐姐好惨的,她生前那么喜欢你,你当真不看她一眼就要走吗?” 张喜猛地站住,后背像是紧绷了一下,随后抬脚,快速消失在了门前的小路上。 “白璃啊,你别喊了,张喜他是不会回来的。”董力拍着手从那些看热闹的人里挤出来,他是被村长叫来帮忙的。春柳上吊后,她爹娘经受不住刺激,全都晕了过去。 “张喜跟春柳姐不是两情相悦吗?他们的事情,我也听我娘说过。” “你娘说的那是以前。”董力从口袋里抓出一把洗干净的地皮菜放嘴巴里嚼着:“这张喜没考上秀才前,他们张家是巴不得赶紧将春柳给娶回去。为啥呀?因为春柳家有田。就咱这庄户人家,有田就等于有财。莫说他张喜喜欢春柳,你去问问咱们花柳村那些个未婚的小伙子哪个不喜欢春柳。可这不是遇上战乱,遇上在荒年了嘛,这许家就算是比咱们多了几亩良田,不也跟咱么一样饿肚子。这灾荒年一来,张喜娘就改了主意,相不中春柳这个儿媳妇了。” “那等这灾荒年过去了,张婶儿她会不会又改主意?”白璃问,口吻里带了几分戏谑。 “不会,张喜娘想让张喜考个状元,将来娶个官家小姐。”董力说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按说,这都是妇道人家才会说道的事情。我呀,也就是替这春柳鸣不平,我听人说,这张喜娘为了不让春柳跟张喜再继续来往,到处编排春柳。她不说是她自己见利忘义,存心毁了两个孩子的姻缘,反倒说是春柳不守妇道,暗中有了别的相好。” 白璃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人言可畏”这四个字来。 “春柳姐尚未出阁,张婶儿这么说,岂不是要人性命吗?” “可不是咋地。”董力往张家所在的方向瞟了眼:“我刚听人说的,说春柳这丫头之所以想不开,是因为张喜娘到处跟人说是非,说春柳有了身孕,且这孩子还是跟人讨吃的才有的。你说说,你说说这都叫什么事儿。” “怀……这不是毁人清誉吗?”白璃气急了。一个清清白白的,未曾出阁的姑娘,顷刻间就变成了旁人眼里行为不端,甚至是未婚有孕的不良少女,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第012章 长舌妇与香煎舌头鱼(2) 许春柳看似上吊而亡,实则是有人在横梁上拴好了绳索,垫好了板凳,逼着人把脖子里伸进去。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张喜那个爱说人是非,爱在村里说东道西的尖酸刻薄的娘。 白璃正恨得慌,忽听董力说了句:“你看看,丫头你看看,这人都给逼死了,张喜娘那张嘴还是不消停,还在那编排人呢。” 顺着董力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见张喜娘挤在另外两名妇人中间,口沫横飞地说道:“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这许家的姑娘要不得吧?还未与人成婚,就先大了肚子,且连这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都弄不清楚。亏得是没嫁到我张家门儿里,要不,能把我们张家祖坟里的那些老祖宗给气活过来。要我说,都是这许家亏良心,要不咋能养出这么一个不守妇道,不知礼义廉耻的丫头来。” “她张婶儿,你这嘴上也得留点儿德,人家姑娘都死了,就别再说这些难听话了。” “难听?我这话叫难听?”张喜娘扭了下脖子:“我这话再难听,也不及许家办事儿难看。就这丫头,还妄想着嫁给我家张喜,我呸!她二婶子,你要是不乐意听,就别听。这花溪村又不是官府老爷的大堂,还不许我张嘴说话了。” “太欺负人了,春柳姐都死了,她还在外头胡言乱语,她就不怕夜半三更,春柳姐姐找她索命吗?”白璃气呼呼地挽起袖子,却听见耳后有人问了句:“丫头,打吗?” “打!”白璃还没抬腿,就听见“啪!”得一声响,张喜娘痛呼一声,捂住了自个儿的右脸。 白璃回头,见陶老头儿好好地站在自己身后,且是一脸无辜的模样。张喜娘则在那边扯着喉咙叫嚷:“谁……谁打我?” “没……没人打你啊。”两名妇人面面相觑,也不晓得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儿。 “有人打我……有人打我的脸。”张喜娘还没说完,这左边脸上就又挨了一巴掌,且这一巴掌的力度相当重,直接把她的左脸给扇肿了。 张喜娘痛得直哭,那两名妇人却恍若见到了鬼一样,吓得脸色发白,赶紧逃了。 “喂,你们两个跑什么?” “因为她们两个看见了我。”一道幽幽地声音自张喜娘耳旁传来,她侧身一看,竟看见一双泛白的瞳仁,紧跟着后退,看见了脖子上还挂着绳子,平白吊在半空中的春柳。 “鬼……鬼……鬼呀!”张喜娘尖叫一声,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白璃拉拉董力的衣袖,问他:“董叔,你刚刚听清张婶儿她喊得是什么吗?” “鬼,她好像说有鬼。”董力挠了挠头:“这青天白日的,哪里有鬼?” “自然是她心里有鬼。”白璃冷哼一声,跟陶老头儿打了个招呼,又进许家帮忙去了。 怕归怕,可乡里乡亲的,春柳还帮过她,她要是不做点儿事情,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白璃进了许家院子,陶老头儿却漫不经心的跟着张喜娘去了张家,只是走着走着,他的影子就隐没到了雪里。 张喜娘做了一个梦,她梦见春柳挂在自家堂屋的横梁上。一阵风,从窗户外头刮进来,这春柳的身体就像是晒干的腊肠一样,随风飘荡。 她战战兢兢走到春柳跟前,伸出手去,想要将她的尸体从自家横梁上给抱下来,却见春柳猛地睁开了眼睛,且用冷森森的声音质问她:“你不喜我也就罢了,你不想让我嫁给张喜哥无非就是断了两家的亲事,你又何苦四处造谣,污我清誉,害我性命?” 张喜娘哆嗦了下,却仍嘴硬着说:“你怨不得我,要怨就怨你自己,谁叫你讨我家张喜喜欢。你可知道,张喜他为了你不止一次忤逆我。我是他娘,我做的事情都是为他好。” “那我爹呢?我爹他又跟张喜哥又有什么关系?你为何四处造谣,我说许家藏了粮食,宁可看着乡亲们饿死都不拿出来。你可知道,我爹身上的那些伤,都是被那些偷进我许家找粮食的人给打的。” “我哪知道你家里没有粮食了?我寻思着你家田地多,存的粮食也多,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了大家伙儿一句。我哪里知道,他们会去你家偷粮食,还会打伤你爹。”张喜娘说着,抿了下嘴巴:“我告诉你,你别吓唬我,这年头,我见的死人比活人还要多。” “是吗?那你见过这个死人吗?”春柳笑着飘到了一旁,那挂在横梁上的人突然变成了张喜。 “啊——”张喜娘大叫一声,自梦中醒来。 三更天了,外头似下了雨,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冷风,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张喜娘先是闭紧了眼睛,用手在胸口处轻轻拍打了几下,跟着睁眼,下床,将放在桌上的油灯点亮。 一团巨大的黑影,将她连同油灯一起罩了起来。张喜娘还没来得及扭动脖子,油灯就被吹灭了。 从许家帮忙回来,就看见小厨房里还亮着灯。白璃一边捶打着酸痛的胳膊,一边凑到窗户前,只见厨房的案板上隔着一条鱼。 “鱼,想吃不?”陶老头儿在她肩上拍了下,白璃吓了一跳,赶紧闭上眼睛回神儿:“师傅,你是打算吓死我吗?人家走路都有声儿,偏你这老头儿神出鬼没的,走路是一点儿声都没有。” “是你耳朵背没听见。”陶老头儿晃了晃手里提着的女儿红:“累不累?不累的话,给师傅做条鱼?” “累,累死了都。”白璃走进厨房:“许大娘让我帮着给春柳姐姐换衣裳,我还没动手呢,她就又哭晕了过去,我赶紧出门去请大夫。好不容易,才把那个大夫给拽到许家,诊断了好半天,才说这人是给饿的。得,我赶紧帮着给做吃的,等忙活完就到这个点儿了。许家乱做一团,我也没好意思留下吃饭。师傅你听,我这肚子是不是饿得咕咕叫。” “师傅疼你吧,知道你丫头没吃,特意抓了条鱼回来给你补身体。” “你这鱼又是从哪里抓的?”白璃盯着那条鱼,发现那条鱼也正在注视着她,且那鱼的眼神有些奇怪。 “就张家……”陶老头儿伸手往张家一指,“就张家后头的那座山嘛,就那后山,那溪水里。” “那水里有鱼吗?”白璃疑惑地问。 第013章 长舌妇与香煎舌头鱼(3) “有,既然是溪水,咋可能没有鱼呢。”陶老头儿眯眼笑着:“做鱼,做成了咱师徒两个一块儿吃。” “行吧。”白璃一手按鱼,一手拿到,正准备给这条活鱼刮鳞,却看见那条鱼将嘴给张开了。这鱼一张嘴,就莫名的让她生出几分烦躁来。手起刀落,直接把鱼头先给剁了。 “今个儿晚上做一道香煎舌头鱼如何?” “香煎舌头鱼……不错,这做法好,与这活鱼倒也相称。”陶老头儿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去内脏,刮鱼鳞,鱼身打一字刀,放入盆中,再倒入料酒,随手撒一把盐巴先给腌着。 涮锅,生火,也不过是片刻间的事情。 白璃也爱吃鱼,但不喜欢那种过于花哨的做法,她喜欢那种原汁原味煎出来的。 “丫头,我听人说,这鱼用来做鱼汤味道也是极其鲜美的。”陶老头儿捏着酒杯站在锅台前。 “那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不是所有的鱼都适合做鱼汤的。这鱼汤,素以鲜美为贵,其中以鳜鱼和鲫鱼的味道最佳。这两种鱼,都属于淡水鱼,肉质细嫩,出汤好,且营养丰富,特别适合病人、老人和产妇使用。你若是想要喝鱼汤,下回就给我带这两种鱼回来。” “鳜鱼?鲫鱼!”陶老头儿舔了下舌头:“行,师傅我记住了。” “眼前这条鱼虽是煎的,但与早上吃的麦穗饺不同。这鱼,毕竟是鱼,经细火慢煎,不仅外酥里嫩,且带自身肉质的鲜香,非常美味。”白璃说着,夹起一块刚刚煎熬的鱼送到陶老头儿跟前:“尝尝。” 陶老头犹豫着咬了一口,那种绵滑细嫩的口感,简直让他的口腔得到了最完美的享受,搭配上白璃近乎完美的烹饪手艺,足以让入口的这块鱼肉变得回味无穷。他吧唧吧唧嘴,抬头看向白璃。 “师傅你这是什么眼神儿啊?难吃?很难吃?”白璃夹起一块鱼肉:“这道菜我的确没做过几次,但自认为还是掌握了这道菜的精华的,难不成是换了个地方,厨艺下降了?” 正嘀咕呢,没留神儿,筷子上的鱼肉被陶老头儿一口给吞了下去。 “好吃!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鱼。”陶老头儿说着,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捏起一块儿鱼肉放到了嘴里。 看陶老头儿吃的津津有味的,白璃也夹起一块鱼肉放到了嘴里,只咬了那么一口,就给吐了出来:“这什么怪鱼啊,味道怎么这么……” 白璃形容不出那鱼肉的滋味,她看了看锅,又看了看吐到地上的鱼,得出两个字来:“难吃。” 陶老头儿眯眼看着白璃,心说:“这人的欲望,就算你丫头舌头再好使,也是品不出来的。” “既你觉得难吃,那这锅里的鱼,可都是师傅我的了。” “给你吃,都给你吃。”白璃喝水漱口:“起初见你,还觉得你是那种嘴巴特别刁的老头儿,如今才知道,你呀,是什么都吃。” 陶老头儿心想,我是饕餮,能吞天下万物的饕餮,可不是什么都吃嘛。不过,这偶尔还是会挑食的。 白璃找出面粉,剁了把小葱,给自己煎了一块葱油饼,拿着饼子趴在窗口,看着院子里还未清扫干净的雪:“师傅,你说人死了之后,魂魄会去哪儿啊?” “你想去哪儿?” 陶老头儿没死过,当然不知道这人了之后会去哪儿。可小白璃是他徒弟,这徒弟想要去的地方,他就是上天入地,也得给她送过去。 “不知道。”白璃闷闷地咬了口饼:“原本,我是有机会知道的,可老天爷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打了个喷嚏就把我送到这里来了。” “老天爷打喷嚏?”陶老头儿端着酒杯凑到窗户口往天上瞄了眼:“它什么时候打过喷嚏。” 白璃抬头看了下天,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着,“师傅,你怕死吗?” “不怕!”陶老头儿摇头。 “我怕!”白璃低头:“我是真的怕。我见的第一个死人是我的祖母,那时候年纪特别小,也不太清楚死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就觉得人家家里办丧事儿的时候特别热闹。师傅,你知道吗?我们那里办丧事儿的时候会吹吹打打的,还会在家门口烧纸马,出殡的时候,还会举着很漂亮的花圈,金山银山,纸房子啥的。小时候特别傻,也不觉得那些东西不吉利,就觉得挺好看的。直到看见我祖母,我才知道,死亡是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陶老头儿将最后一块儿鱼肉投进嘴里。 “我说不太清楚,反正就是你知道人死了,知道这个人不是躺下睡觉,而是躺下去之后再也不会醒来了。她的皮肤会变成那种很奇怪的白色,让你清晰的感觉到这个人没有生命,没有活力,什么都没有了。”白璃说着,突然转身,看向空空如也的案板:“就跟刚刚的那条鱼一样,那条鱼也是那种死白死白的颜色。我原先也是见过白色的鱼的,但从没有那条鱼会像我刚刚煎的那条一样,给人的感觉是那么的不舒服。” 陶老头儿心虚的摸了摸鼻子:“鱼就是鱼,哪有什么不一样的。不说了,天晚了,师傅我得去睡觉了。” “吃饱了就睡,你也不怕自个儿消化不良。”白璃虽嘴上那么说着,却主动将厨房门拉开,目送着陶老头儿回了屋子。 在距离此处不远的张家,张喜在听见母亲的那一声叫喊之后,先是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紧跟着犹豫了很久,才不情不愿的敲门进了母亲的屋子。 屋子里空荡荡的,在距离床铺不远的地方渗着一滩水,在水里,落着那么几片白色的鱼鳞。 张喜娘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哪天晚上她究竟都遭遇了什么。 在《山海经妖怪食用攻略》有记载:“妇有长舌,维厉之阶,化身为鱼,经人间细火慢煎,成饕餮盘中之食。” 第014章 酸书生与解秽酒(1) 雪下了一天一夜,停了。 白璃一边往手上哈气,一边搓手,紧着步子往张家赶。自从张喜娘失踪之后,这张家就怪事不断。先是一早起来,看见堂屋门上悬着一根打好了绳结的绳子,紧跟着就是雪地上出现了莫名其妙的血迹。那些血迹像是人脚踩出来,从张喜家门口一直延伸到堂屋里。 听闻消息,村里人都觉得好奇,一个两个的都跑去张喜家看新鲜,还没进张喜家院子,就被那迎面扑来的血腥味儿给挡了回去。那味道,特别刺鼻,比前几日在村中杀鼓的血腥味儿还浓。 “听说了吗?那张喜娘就是住在她家堂屋里的。许家姑娘上吊,就是因为张喜娘那张碎嘴,你说那根绳子会不会是许家姑娘回来索命了?” “你咋说的那么吓人,听得我直瘆得慌。这许家姑娘不是自个儿上吊的,关张喜娘什么事儿啊?” “一看就知道你不是经常出来听事儿的。”那人咕哝着用肩膀顶了顶正在张家帮忙洗碗的妇人:“这张喜跟许家姑娘原是相好的,可后来,张喜娘反悔了,觉得张喜中了秀才,将来是要娶官家小姐的,唯恐许家姑娘耽搁了张喜的前程就在村中四处作践人家。人一好好的姑娘,愣是让张喜娘给编排的未婚先孕。这姑娘家尚未出阁就有了孩子,是多难堪的事情啊。许家姑娘心里委屈,又百口莫辩的,一时想不开这才悬了梁。许家二老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一个闺女,愣是让张喜娘三言两语给人逼没了,你说人家心里能不恨吗?” “这张喜娘就是嘴碎,啥好事儿经她的嘴一传就变了味儿了。”洗碗的妇人摇摇头:“这张喜娘不是没找到吗?人都没找到,这张家是上赶着办什么丧事儿啊。” “还不是因为张家出的这些怪事儿。”那人压低了声音:“听懂道行的人说,这血脚印儿是张喜娘留下的。她啊,十有八九是出了意外回不来了。这人死了,总得入土为安吧,可张喜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有人给张喜出了个主意,让他给他娘置办一个衣冠冢,好安抚他娘,让张家的日子太太平平过下去。” 白璃进门时,正好听见这两人在嘀嘀咕咕,趁着洗手的功夫就听了那么一耳朵。因为春柳上吊的事情,她对张家,对张喜本没有什么好感。可张喜求上门来,又请了村长从中说和,再加上她师傅陶老头儿一个劲儿的撺掇,她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过来帮忙。 这旧时办完丧事儿,都要摆一道“解秽酒”。 这解秽酒是用冬瓜和豆腐做成的,原是做给鬼吃的,后来经过演变,就变成了答谢亲友的素席。 张家的冬瓜是托人从镇上带回来的,豆腐则是买了现成的黄豆,请村里会做豆腐的老人给先做的。 这冬瓜豆腐,做法简单,也没什么技术含量,但做得好不好吃,除了跟掌握的火候有关外,还跟冬瓜本身有着莫大关系。 摆在白璃跟前的这个冬瓜,外形均匀,没有斑点,似乎是一个很不错的冬瓜。她先是绕着冬瓜转了两圈,像品鉴美人一般将它周身看了遍,随后抱起冬瓜,用手掂了下。这好冬瓜,分量重的水分足,肉厚瓤少。反之,则是次等瓜,切开后,你会发现冬瓜肉质疏松,水分不够,且瓜瓤较多,口感也不好。 这若是做冬瓜盅,要选用小冬瓜,肉薄汁多瓜瓤大,吃起来满口留香。若是做炒冬瓜,则要挑选这种深绿皮的,翻炒时不容易出汤,是做烧冬瓜的最佳选择。 品鉴过了冬瓜美人,自然要下刀下锅,白璃手脚麻利的将冬瓜洗净切小块儿,码整齐之后,又将豆腐切丁,野葱切碎,待热油锅爆香葱粒后,将切好的冬瓜块儿倒进去翻炒几下,加入豆腐丁反复翻炒,待冬瓜和豆腐染色后,加入清水开炖。 盖好锅盖,白璃拢了袖子,坐在炉灶前,一边添柴烧火,一边时不时抬头看下院子里的情形。 张喜娘虽是衣冠冢,可流程还是正常出殡的流程。按照丧葬习俗,这棺材一旦起棺,就不能在中途放下,必须一口气送到安葬地。所以,这抬棺的人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 似乎每个村子里都会有那么一个略微懂些风水的先生,花溪村的风水先生姓张,叫张西五,按照村中的辈分,白璃得称呼他一声张爷爷。 这张西五做好法事之后,立在棺材跟前喊了声:“抬棺者里头可有属牛、属马、属龙、属鸡的,若有请回避。” 在场的几个年轻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离开。 张西五点点头,又对一旁的亲属道:“亲属者中若有属兔,属牛者也请回避。” 张喜弟弟属兔,听见这话,委屈兮兮地看了眼兄长,就被旁人给拉到了屋里。 见现场再无人动,张西五拿起四枚铜钉,交给抬棺的四人,让他们分别拿着木槌钉在棺材的四个角上。搭好绳子,穿上抬棺用的木棍,扛在肩上。 张西五见万事俱备,大喊一声:“起棺!”只听得绳子嘎吱嘎吱作响,四个年轻人愣是没能把这个只装了张喜娘衣裳的棺材给抬起来。 张西五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快速走到一个年轻人跟前,问他:“怎么回事?这是主家办事儿呢,可容不得胡闹。” 年轻人亦是一脸困惑的问:“张叔,这棺材里不是没装人吗?咋这么重呢。” “你说什么?”张西五怔了一下。 “真抬不起来。”旁边那个抬棺者也开了口:“张叔,咱们都不是小孩子,知道这事儿开不得玩笑,咱们也没敢开玩笑。这棺材确实是太重了,也不晓得是用什么木头做的,死沉死沉的。” “别乱说话!”没等张西五这四个字落地,院子里就起了风,先是扫倒了负责抬棺的那四个年轻人,紧跟着“砰”地一声,已经钉好的棺材板儿竟被狂风给掀了起来,且朝着张喜直拍过去。 张西五大叫一声:“张喜小心!”将还愣着的张喜给扑到了地上。 此时,院子里的其他人也被这风吹得是东倒西歪,挨得近的干脆抱在了一起。厨房里,锅盖被吹得霹雳啪啪乱响,灶膛里的火更跟成精了一样在乱跳,白璃闭了眼睛,却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吧嗒……吧嗒……” 第015章 酸书生与解秽酒(2) 白璃守在灶台前,起风前后,并未见有人进来。她满心疑惑地回头,看见张喜弟弟站在身后。他动作僵硬,脸色惨白,表情也有些古怪。 白璃放下挡在眼前的手,正想问他怎么跑到厨房来了,却见他眼睛一翻,自黑色的瞳孔下又生出一双猫一样的灰绿色的眼睛来。她吓了一跳,连人带小板凳一起跌到了地上。 张喜弟弟见状,咧嘴,嘴角呈微笑状上扬,但喉咙里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白璃呼气,正想从地上爬起来,却见张喜弟弟动作僵硬的越过她,待走到灶台前时,伸出手往热腾腾地锅里伸。 来不及多想,白璃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腿,直接将他拽倒:“你疯了,那是热锅,不想要自己的手了。” 张喜弟弟面无表情,只是翻着那双灰绿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白璃看。 这双眼睛,若是隔了远看,会觉得有些恐惧,凑近了,也无非就是一对儿眼珠子。双瞳而已,又不是没在影视剧里见过,有啥好吓人的。 她用手往他眼睛上一捂,嘴里叨叨咕咕地说了句:“看什么看?瞪什么瞪?别以为你生了双瞳就了不起。闹鬼吓人是吧?谁投胎之前不是在阴曹地府暂住的。” 才说完,就闻见一股子糊味儿,白璃赶紧皱眉起身,嘴里念叨着:“完了完了,这锅冬瓜炖豆腐怕是要完了。” 掀开锅盖,只见锅里的水快要给熬干了,那糊味儿就是从锅底窜上来的。白璃一边拿碗添水,一边气咻咻地说:“闹什么闹,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年景,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这冬瓜是人白给的吗?那豆腐是不要钱吗?不知道浪费粮食是极度可耻的吗?” 身后传来僵硬的扭动脖子的声音,白璃转身,直接用手里的汤勺敲了下张喜弟弟的脑壳:“扭什么扭,没见姐姐我正心烦呢。” 灰绿色的眼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双黑色的瞳仁。 “春……春柳姐姐……”张喜弟弟抬手,指向白璃身后。 “春……春柳?”白璃转身,果见一个女子正缓步穿过张家的院子。 院子里的风已经停了,而那些原本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村民好像都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各自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就连面部的表情,也都定格住了,看起来颇有些诡异。 那名女子低着头,双臂呈自然下落状,紧贴着自己的衣裳。走路的姿势,跟传统鬼片不太一样,不是飘的,而是像丧尸片里演的那样一步一步慢慢挪着。女子的脚上只有一只鞋,另外一只不知去了哪里。再细看,白璃发现她脚上的鞋子跟春柳上吊时穿的那双一模一样。 许是察觉到了白璃注视的目光,女子停在了院子里,只是头依旧低垂着。 “春柳姐姐?”白璃试探着唤她。 过了许久,女子才慢慢将头抬了起来。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明明还是常人的五官,却因为布满了幽怨让人瞧了浑身不自在。 “他为什么不信我?” 这个“他”,自然是指张喜,也就是春柳曾经的心上人。 “张喜哥不信你吗?” 白璃不清楚张喜跟春柳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是下意识地随着春柳的话问下去。 “他不信我,他怎么能不信我呢?他明明就知道……知道我是清白的啊。”春柳将目光落到张喜身上,那种疑惑的神情,质疑的语气,以及语气里隐藏着的伤心和绝望都让白璃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听不见白璃的回答,春柳笑了,很复杂的那种笑。笑过之后,两行血泪夺眶而出,她以极快的速度移到了张喜跟前,伸出双手,握住他的脖颈,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嘶吼一般的问道:“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你明明说过你喜欢我,明明说过你要娶我的,为什么连最简单的相信你都做不到。” 白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唯恐下一刻就听见张喜脖子被扭断的声音。可是等了很久,春柳的那双手都没有继续动作。她仿佛也被定格住了一般。 又过了一会儿,春柳的手从张喜的脖颈上移开了。她缓缓后退,跌坐在地,一头长发披散下去跟她身上红色的衣衫融为一体。她就那么坐在被定格住的张喜跟前,嘴里一遍遍的念叨着:“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相信我?” 白璃觉得自己的嗓子眼儿有些堵得慌,明知眼前的春柳是鬼,可此时的她,不仅不觉得春柳可怖,反而觉得她有些可怜。 “因为他根本就不爱你啊。” 春柳猛然转身,黑发无风而全部竖起,她瞪着一双猩红的血目看向白璃。 “我说的是实话啊。”白璃轻叹一口气:“他不是不相信你,他只是不爱你,在维护你跟离开你之间,他选择了离开你,仅此而已。对你而言,他是心上人,是值得你付出生命的挚爱。可对他而言,你只不过是一个可以娶的妻子。是可以娶,不是一定会娶。在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之前,你是他的选择,在他拥有更多的选择之后,你就只是一个备选。可张婶儿四处败坏你的名声,他怕累及自己,干脆连你备选的资格都给取消了。春柳姐,你没错,他也没错,你只是爱错了人,而他也只是不值得被你爱而已。” “不爱我?”春柳疑惑地晃着头:“他怎么会不爱我呢?他说过他喜欢我的呀,他也说过会娶我为妻,会一辈子对我好的。” “说说而已,又不用付钱。”白璃咕哝了一句:“如果嘴巴信得过,还要婚书做什么?如果承诺管用,还要三媒六聘的做什么。莫说他没有与姐姐你缔结秦晋之好,就算他娶了你,该负你的时候,照样还是会辜负了你。与其听他在说什么,不如去看他都为你做了些什么。姐姐你最不应该做的一件事,就是为他而死。他根本不值得。” “不,不是这样的,一定不是这样的。”春柳用手扯着自己的头发:“错了,一定是哪里错了,他是不可能这么对我的。” “他怎么就不能那么对你。”白璃指着春柳:“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你之所以变成这样,都是他害的。你心里糊涂,连带着眼睛也是瞎的吗?他但凡心里有你,但凡还记得往日的一丝情分,就会去你的墓前祭拜你,你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第016章 酸书生与解秽酒(3) “他不是不去看我,而是不能去看我。”春柳的头发又落了下去,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他怕他娘,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违背。” “春柳姐姐——” 白璃虽没有谈过恋爱,却也知道像张喜这种应该归属于妈宝男,妈宝男本质上属于依附性人格。说白了,就是没有自己的主意,性格懦弱,善于逃避以及推卸责任。喜欢上这种男人,除非你能一辈子讨好他妈,否则注定悲剧。 春柳似没有听见白璃在唤她,只是自顾自地说着:“那日,我不小心扭伤了脚脖子,疼痛难忍,只能坐在路旁呻吟。眼瞧着天色越来越暗,心里越发慌张。是他正好路过,低头询问,见我忍痛不语,便不顾男女之防,查看我的脚踝。我伤得很重,没法行走,他只稍稍犹豫了一下便说要背我回去。我未嫁,他未娶,孤男寡女的,若是叫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春柳稍稍抬头,看着还被定格在原处的张喜:“我不过是一个乡下丫头,既没读过书,也不认得几个字。他不一样,他年少聪慧,早早就中了秀才,就连我爹娘都说他将来是个中状元,做官老爷的命。他有心帮我,可我岂能连累了他。他见我执意不肯,就蹲在我跟前,迫使我用眼睛看着他。他说,许春柳,你傻吗?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不跟我走,又能跟谁走?你这脚,若是不及时医治,怕会跛了。你往后,想要当个瘸子吗?” “他是吓唬你,扭到脚而已,休息一阵子也就没事儿了,怎么可能变成瘸子。”白璃说着瞪着张喜一眼:“瞧着倒像是一个正经读书人的模样,说话却忒不靠谱。” “我知道他是吓唬我,但他也是为我好。那个地方,来往的行人的确很少,加上天色已晚,断不会再有旁人经过。他见我犹豫,便对我说,若我顾及名声,待回去之后,就让张婶儿来我们家提亲。他未曾婚配,我是知道的,我亦未曾许过人,想来他也是知道的。” “那你们回村后可是碰到人了?” 春柳轻轻摇头:“没有,但他却依约让张婶儿来我家提亲。” “你与张喜哥定过亲?” “算是定过的。”春柳的头低了下去:“可只是私下约定。我爹娘疼我,知晓他们家中条件不好,怕我嫁过去受委屈,就想着等他高中了再说。恰巧,张婶儿也是这么个想法,就没声张。虽没有声张,但在我爹娘心里,俨然已经将他当做了半个儿子,家里有好吃的好喝的都会分一些给他,甚至连他读书的笔墨纸砚我爹娘都给帮着买。我想不清楚,也想不明白,只是遇见了战火,只是遇见了干旱而已,他和他娘的心怎么就变了呢。” “不是变了,而是原本就没那么坚定。”白璃叹了口气,正好锅里的冬瓜豆腐也炖好了,她盛出一碗,端到了春柳跟前:“刚做好的,吃一点儿吧。” 春柳缓缓抬头看着白璃。 “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也不管张喜哥对你是真心还是假意,都已经过去了。如今你们阴阳相隔,做什么都是徒劳的。” “我不甘心!”春柳先是咬了下唇瓣,接着用充满怨恨的眼睛盯着白璃:“我不甘心我就这么死了,也不甘心他就这么把我给忘了。我要带他去阴曹地府。他说过会娶我,他不能说话不算话。生不同衿,死不同穴,可只要他变成了鬼,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连张婶儿都不能把我们给分开。” 白璃心说,咋不能,张婶不也死了嘛。这人死了,十有八九都得去地府。没准儿在她来找张喜的时候,张婶儿也已经守在黄泉路上了。 刚想啧啧两声,顺带着开口再给劝一劝,就见春柳撑着一张五官完全被扭曲的脸,浮到了半空中。 白璃端着冬瓜豆腐往后退了几步,心说,得,这会儿才刚刚有点恐怖片儿的架势。都说厉鬼难劝,怨鬼难平,她好不容易重生一回,可不能折损到春柳手里。就在她准备端着碗溜回厨房时,张家院子外头忽然传来一声男子的尖叫:“救命啊,救命啊!” 白璃与已经漂浮到半空中的女鬼春柳同时往张家大门口看去,只见那扇半敞着的木门上“挂”着一个人。他双手死死抱着木门上已经开裂的木板,双脚则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木板上胡乱踢腾,下巴磕在木门的边缘上,能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白璃有些不忍直视的撇开眼,却听见那人故意用极小的声音喊道:“白璃,小白璃,赶紧救我,救救我呀。” 白璃特想装作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被挂在门板上的老头儿,可他偏偏一声紧着一声的喊自己的名字,害得她不得不去理会他。 “救救救,就什么啊。那门板比你还矮一头呢,你手一松不就下来了。” “下来是能下来,可万一跌倒了,我这把老骨头可是经受不住。”陶老头儿那一张脸皱得跟苦瓜似的,眼睛却还在瞄着她手里的冬瓜豆腐:“这菜糊了。” “糊了就不能吃了吗?”白璃端着碗,三两步走到门板前,把那碗快要凉掉的冬瓜豆腐递到了陶老头跟前:“喏,给你吃吧,免得浪费。” “糊了的东西我不吃。”陶老头儿死死抱着门板:“你就这么过来了?你就不怕她生气,顺便把我们都给吃了?” “春柳姐姐又不是你。”白璃瞪了陶老头儿一眼:“再说了,谁告诉你女鬼是会吃人的?” “女鬼不吃人吗?”陶老头儿反问,努力腾出一根指头往她背后指了指:“她若是不吃人,张那么大嘴干什么?” 白璃转身,就看见一张血盆大口。 “春春柳” “春什么春,赶紧跑啊!” 陶老头儿先是猛然一拽,将白璃拽到一旁。紧跟着“嗖”地一声,用一根铁质的擀面杖把春柳的脑袋给抡飞了。就在春柳的脑袋像皮球一样在雪地上滚的时候,白璃手中的汤碗也撒了。 第017章 酸书生与解秽酒(4) 冬瓜混着豆腐落到雪地里,发出细微的“呲”地一声响。 “碗,我的碗掉了。”白璃弯腰去捡碗,却见春柳的脑袋又像皮球一样的滚了回来。只是一个眨眼,她就用嘴紧紧咬住了瓷碗的边缘,且眼睛比刚刚出现时越发的红了。 “春柳姐,你松口,就算你是鬼,也不能逮着碗咬啊。”嘴上说的轻松,心里头却在暗暗打鼓,谁知道这春柳会不会突然吞了碗,顺带着连她的手给也吞下去。 “小命都快没了,你还捡什么碗。”陶老头儿出现在春柳身后,摆出一个扎马步的姿势,将手里漆黑的擀面杖又给抡了起来。 春柳感觉到了身后的危险,一头长发竟像蛇一样的扭动着朝后袭去。 陶老头儿先是跳了一下脚,跟着用手里的擀面杖试探着触碰下春柳的头发。刚一碰触,那些头发就像是找到了攻击目标一样,用极快的速度就把擀面杖给卷了起来。随后学着陶老头儿之前的样子,开始往他身上招呼。 别看陶老头儿年纪不小,且干瘪瘦吧,这四肢还是挺灵活的,不管春柳的头发如何行凶,他都能轻轻松松的给躲过去。 “师傅,想不到你还是个武林高手,这上蹿下跳的功夫算不算是轻功啊。” “耍什么嘴皮子呢,没看见师傅我正在努力给你制造逃命的机会吗?”陶老头儿先是翻了个白眼,接着努努嘴,示意白璃松碗。 白璃看了春柳一眼,见她将碗咬得死死的,就小心翼翼撒开了手。刚一松手,那瓷碗“咔吧”就碎了。还没等白璃回过神儿来,她的胳膊就被春柳给咬住了。 欲哭无泪,当真是欲哭无泪啊。 随着一阵钻心疼痛侵入皮肤,白璃在恍恍惚惚中看到了一幕场景。 春柳在前面走,张喜在后面追,就在春柳准备推门进家时,被突然冲上来的张喜自背后一把抱住。 春柳说:“张喜哥,你放开,叫人看见了不好。” 张喜说:“看见了又能怎样?我们是定过亲的,我娘跟你爹娘约定好了,等熬过了这阵子就让咱们成亲。 春柳低了头,眼睛里带着一丝悲伤,她说:“张喜哥,你就别骗我了,张婶儿在村里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 “我娘那个性子你还不清楚吗?她什么都好,就是生了一张不太会说话的嘴。”张喜一边解释,一边将手松开:“春柳,我对你如何,你应该是知晓的。我张喜不是那种浪荡公子,早在我背你回来的那天晚上,我就认定了你是我的娘子。只是,我尚未高中,不敢轻易将你娶过门来。你虽不是千金小姐,却是我心中的富贵娘子,我舍不得让你跟着我受委屈。” 春柳心中一动,转过身来,抬起一双秋水莹莹的眼睛看着张喜:“我不怕跟着你受委屈。” “我怕!”张喜握住春柳的手:“那日背你,靠的是勇气,虽只背你走了那么一小段路,却叫我永生难忘。春柳,你知不知道,我每晚做梦,都会梦见那个场景。可越是梦到,心里就越是不安,我惶恐,我害怕,我怕自己不够好,我怕让你跟着我会耽误了你。” “张喜哥。”春柳低叫一声,捂住了张喜的嘴:“你别这么说,咱们村子里的人谁不知道,你是最好的。” “你真这么想?”张喜伸手,先是圈住了春柳的细腰,接着往前一带,让春柳正好扑到他的怀里:“春柳,答应我,别怪我娘好不好?我知道这个很难,可是春柳,每当我听到我娘说那些话时,我心里比你还要难受,我恨自己不能很好的保护你,我恨自己让你受了委屈。可她是我娘,我就算心里不认同,也不能当面斥责她。这是不孝,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我知道,张喜哥你放心,我是不会责怪张婶儿的,我明白她是有口无心的。”春柳一脸娇羞的靠在张喜怀里:“张喜哥,只要有你在,我就不觉得委屈。” 张喜轻轻抚着春柳的后背,眼中闪烁着复杂的眸光。静默许久,他才轻轻咳了声,似有些为难的说:“春柳,你也知道,我家中还有两个弟弟,他们年纪小,经不起饿。我想……我想问问你,你家里可还有余粮没,粗粮也行。我一点儿,我只要一点点,哪怕给他们煮碗稀粥都行。” “张喜哥,我——” “我知道,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家里也困难,就算还有些余粮,也是要紧着你爹娘吃的。”张喜突然松开手,并且快速地背过身去:“都怪我没用,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却没有一本书是教我如何让家人填饱肚子的。” “张喜哥,你别这么说。”春柳想要伸手去拉张喜,却被他刻意躲了过去。 “人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原是不信的。”张喜垮下双肩:“直到今日,我才知道,说这几句话的人是对的。这世上,最没用的就是像我们这样的读书人。春柳,你回去吧,你爹娘该着急了。” 春柳看着张喜的样子,使劲抿了抿嘴唇,然后小声说了句:“张喜哥,你等我一会儿。” 春柳悄悄进了院子,过了很久才出来。在她手上捏着一个跟香囊差不多大小的袋子,打开,里头是一小把麦子。 “张喜哥,这是我爹娘留下的麦种,原是想着等干旱过去了,种地用的。” “春柳谢谢你。”张喜说着,便要去拿。 春柳稍微犹豫了一下,将手又给撤了回去:“张喜哥,这是我家仅剩下的麦子了。” “我知道,我知道,春柳你放心,我会十倍百倍的还给你的。” “张喜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春柳低了头:“我爹娘还是留了些买种子的钱的,只是外头在打仗,到处都是乱哄哄的,除了那些官家,谁都不敢往镇子上去。加上村里干旱,就是买了种子回来也种不成。我把这种子给你,你先给弟弟们熬些西粥喝吧。” 春柳才把手伸出去,张喜就把装有麦种的那个小袋子拿走了。 “春柳,你真是我的好春柳。”张喜说着,凑到春柳跟前,轻轻在她面颊上吻了下。 春柳一脸娇羞,忙转身,推开院门,回了家。 第018章 酸书生与解秽酒(5) 场景一转,就到了春柳家里。 许老爹跟许大娘瘫坐在地上,脸上和身上都有不少的伤口。在他们面前,站着几个手持木棍,且将脸给蒙起来的男人。 “说,你们把粮食都藏在哪儿了?” “哪有粮食?这但凡家里还有点儿吃的,我们老两口也不至于饿成这样啊。”许大娘抱紧了许老爹的胳膊:“咱们都是一个村的,我们也犯不着骗你们啊。” “犯不着骗我们,我瞧着你们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一人凶狠地说着,直接用木棍戳了戳许大娘的脸:“你们家有粮食的事情,可是有人亲口告诉我们的。” “谁?谁在外头胡言乱语。”许老爹气得脸都红了。 “甭管是谁,总之是有人告诉我们的。”那人蹲下来,露出一双被饿的发虚的眼睛:“今个儿,你们这对儿老东西就只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把粮食拿出来,咱们弟兄拿了粮食就走。第二个,把你们给杀了,虽说都是老胳膊老腿儿的,但用火烤了,也能勉强果腹。对了,你们家还有个女儿,实在不行,就把你们家女儿给杀了。” “你……你敢,这杀人可是要偿命的。”许老爹气得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衣领,“你要是敢动我家春柳,我就跟你拼命。” “拼命?就你这把老骨头。”男人猛然一推,许老爹的头就撞在了背后的门柱上。 “她爹,她爹你没事儿吧?”许大娘赶紧扶住许老爹,用手一摸,竟摸出一手的血来。 那几个男人也慌了,其中一个更是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咱……咱们只是找吃的,咱们可不能杀……杀人啊。” “杀什么人了,瞅瞅你这老鼠胆儿。”刚刚推许老爹的那个领头人有些心烦,他俯身,将脑袋撞出血,且撞得眼前直冒金星儿的许老爹从地上拖起来,“老东西,以后出门可别乱说,我刚刚就只是推了你一下,是你自己饿的双脚发软,撞到门板上去的。这要真撞死了,也算是你这老东西的福气,省的以后再饿肚子。粮食,我就不要了,留给你们自己吃吧,但有样东西,我得拿走。”说完,便用手在许老爹身上翻找起来。 “喏,这钱就当我是借你们的,等以后日子好了,我会来还的。” “那是我们的钱,是我们留到以后买种子的钱。”许大娘急了,扑上来抱住男人的腿:“这钱我们不借,我们说什么都不借的。” “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还能由着你们。”男人先是甩了一下腿,见甩不掉许大娘,干脆用力蹬了她一脚:“就你们这把老骨头,能不能活到明天还另说。买种子?买种子做什么?还不如买副棺材板儿来的实用。” 说完,朝地上啐了口唾沫,领着人就要从许家出去。 许春柳正好挎着篮子回来,看见那些蒙着脸的恶人从自己家里出去,又听见屋子里传来她娘的哭喊声,脸颊一鼓,双手一伸,就拦在了那些人跟前。 “吆,这不是张喜那酸秀才的相好嘛。”男人说着,想要用手去触碰春柳的脸颊。 春柳赶紧向后退了半步,怼了句:“你瞎说什么!” “瞎说?我这是瞎说吗?难不成,你不是张喜那酸秀才的相好,是我的相好?” “离我远点儿。”许春柳那张脸憋得通红,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骂这个站在跟前的登徒浪子:“我认得你,你是许赖子。你不在自己家里待着,跑到我们家做什么?你对我爹我娘做了什么?” “吆,认得我呀,看来你真是我相好。”许赖子嬉皮笑脸地说着,“你刚刚问我什么来着?问我为何跑到你家是不是?我当然是带着我的兄弟们前来提亲的呀,顺带着,问你爹娘要一点儿你的嫁妆。” “你再胡说……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告诉村长去。” “告诉村长啊。”许赖子将脸上的布扯了下来:“喏,村长家就在那边儿,你尽管去告。” “我现在就去。”许春柳气呼呼地转身。 “去就去,我们又不打算拦着你,只是想要提醒你一句,这告我们的时候,顺带着把你那个心上人也给告一告。要是没有他,我们又怎么会跑到你家里呢。” 许赖子故意将刚刚抢夺来的那串钱拿出来,搁到手心儿里掂了掂。 许春柳的脸“唰”得全白了,她愣愣地看着许赖子带着那帮小赖皮从自家院子里离开,整个身子都是凉的,且是从头到脚都拔凉拔凉的。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屋,只知道当她清醒过来时,耳边回荡着的一直都是娘的哭声,还有爹的咒骂声。 “这个王八羔子许赖皮,他咋会知道咱家有钱呢?” 旱情刚严重时,村长就号召每家每户都把家里能吃的,能喝的,还有余钱拿出来,趁着那时战火还没有燃到花溪镇,让董力带人去镇子上买了些吃的,然后根据钱数多少,进行分配。作为村子里还算小有富余的人家,许老爹愣是把自己家里多余的粮食蔬菜都分给了那些无依无靠的老人和部分穷人。其中,就有许赖子他们家。 当时,那些人还是感恩戴德的,还说等日后旱情结束了,帮他们许家做工。可转眼间,就又变成了昔日的白眼狼,恨不得将他们许家给瓜分了。 许老爹有个做事留后手的习惯,这一贯钱就是许老爹给自己留的后手,没想到被许赖子给夺走了。这许赖子是个什么人,许老爹心里清楚,可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留有余钱的,许老爹想不明白。 许老爹想不明白的事情,许春柳却想的明明白白。她一言不发的站起,直奔张家而去。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张喜避而不见,那个平日里就有些咄咄逼人的张婶儿见她主动上门,更是将她骂了个里外不是人。 她叉着腰,隔着张家的篱笆,就那么用手指着许春柳的鼻子,说她是老许家白养的姑娘,吃里扒外,还说她是为了继续勾搭张喜,才会假装好心的将那把麦子拿出来。她伸手问张婶儿要麦子,张婶儿不仅不给,反说她又是生了别的什么坏主意。她要张喜出来解释,张婶儿脸红脖子粗的,非说没什么可解释的,还说他们许家之所以招惹了许赖子,是因为立身不正,是因为春柳本身跟许赖子不清不楚。 许春柳招架不住张婶儿,眼泪憋在眼眶里直打转,却愣是一句狠话都说不出来。她去张家,原只是想要张喜给个说法,却没想到,说法没讨到,反而让自己生了一肚子的委屈。 什么叫指黑为白,什么叫倒打一把,许春柳直到那一刻方才明白。她带着一肚子的恼恨转身,却在离开张家时,看见张喜隔着窗子对她作揖,纠缠在心里的那股感情,越发的复杂起来。 第019章 酸书生与解秽酒(6) 从张家回去,许春柳红着一双眼睛,没等她爹娘开口,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然后将如何碰见张喜,如何心软,如何将家中预留的麦种拿出去,又如何没有防备的将家里还有余钱的事情告诉了他全都说了。 许老爹气得要死,指着许春柳好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许大娘虽也生气,可气得不是自己女儿,而是那个居心叵测的张喜。她一边说着作孽,一边用手在女儿身上狠狠捶打了几下,可刚刚捶打完,就又心疼的抱着女儿哭起来。 母女两个哭成一团,许老爹待在一旁只叹气,直到天黑下来,许春柳才从地上起身,服侍爹娘先行睡下了。 掩好房门,刚走到院子里,就看见院门外头站着个人。借着头顶淡淡的月光,许春柳看清了那张脸。她先是负气转身,却又忍不住走到门后,隔着门板上的空隙问他:“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爹娘?我爹我娘,一向待你不薄啊。” “啪!”张喜先是抽了自己一耳光,接着走到门前开口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可是春柳,我也没想到,我跟我娘说的话竟被他们给听见。” “你什么意思?”许春柳拉开门,直视着张喜的眼睛。 “春柳,我真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他们会那样做啊。”张喜想要去拉许春柳的手,却被她故意躲开。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你知道吗?我爹我娘已经好几日都没有吃东西了,每天都靠着喝水充饥。”许春柳指了下搁在院子里的那个空篮子:“我每天都出去找吃的,想着哪怕能找到一点草叶子都行,好歹能让我爹娘肚子里有点东西,让他们不至于每天晚上都饿得睡不着。我们都饿成这样了,都没舍得把那些麦种拿出来。可是……” 许春柳红着一双眼睛:“可我却瞒着我爹娘把那些麦种给了你。你娘骂得对,我就是老许家白养的女儿,我就是吃里扒外,我就是瞒着我爹我娘把我们家活命的东西给了你。可你呢?你都做了什么?你伙同外人,让那些地痞来殴打我爹娘,甚至夺走了我爹身上的钱。你不是读书人吗?难道你读的书里就是这么教你的。张喜哥,你回答我啊。” 张喜“啪”地一声又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对不起春柳,真的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我拿了你给我的麦种,欢欢喜喜的回家让我娘给两个弟弟熬汤喝。我娘问我,我就如实说了,可你也知道她那个人,非说是你小气,是你爹娘小气,明明家里还有余粮,却随随便便就拿那么一点儿把我们给打发了。我向她解释,可她听不进去。我也是在情急之下才把你爹还藏有余钱的事情说了。没想到,那个许赖子刚好从我家门外经过,我说的那些话,就被他给听了去。春柳,我是个读书人,我岂能想到这个许赖子竟会在青天白日的带人到你家里生抢。” “你是说——” “春柳,我是读书人,是读圣贤书的人,我岂会做出那种辜负你的事情。你对我的好,我心知肚明,你爹娘对我的好,我亦是铭记于心。你且安心,许赖子他们今日所做之事,我已尽数记于心中,只待来日金榜题名,我便叫人将他们全给捉到大牢里去。”见春柳面部表情略有缓和,张喜继续道:“今日你去见我,我便知你来意,可我娘在,我若是出去,她必定更加不依不饶。春柳,我不出去见你,是为你好。我是要娶你的,是要娶你做我张喜的娘子的,我不忍心,在我娘与你之间制造更多的麻烦,也不忍心让我娘在对你留下什么特别不好的印象。” “你娘今日骂我的那些话,你都听见了?” “粗俗不堪,粗俗不堪。”张喜摇着头说:“我外祖母走的早,外祖父又是个粗人,自小对我娘便是少有约束。好不容易嫁给了我爹,谁知我爹又是个病秧子,早早也去了,只留下我与弟弟两个。我娘若是嘴上再不厉害些,她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又该如何生存。春柳,你是好姑娘,你都懂的是不是?你也能体谅我的是不是?” “我懂,可是张喜哥,经此一事,你我之间怕是再无可能了。”春柳背过身去:“从今往后,你再也不必来找我,我也必不会再见你了。” “春柳!”张喜自背后一把抱住春柳:“我知道你怨我恨我,可是我……我只恨自己无能,只恨自己叫你怨我恨我。春柳,若你执意如此,我日后便再也不会纠缠你。可你,能不能再让我抱一会儿,只一会儿。待到明日太阳升起,我依然是你的张喜哥,你却再也不是我的春柳了。” 春柳虽有心拒绝,可面对着这样频频示弱的张喜,她还是心软了。 缠绕在眼前的风止住了,白璃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她缓缓低头,看向浮在自己手臂旁的春柳的头颅,低声道:“你终究还是被他给骗了?” 许春柳的那双眼睛里满是苦涩,她道:“我不后悔自己的心软,我也不后悔将我自己给了他,我只是不明白,他明明可以为我说话的,明明可以证实我是清白的,可他为什么不……” “因为他是小人,彻头彻尾的小人。”白璃说着,三两步到了张喜跟前,抡起胳膊照着他的脸上就甩了过去。“这活生生的渣男我还是头一回遇见,不打他两耳光,都有些对不起他请我来做饭的这点儿缘分。” “白璃。”许春柳旋着头颅追了过去。 “春柳姐姐,我能问你借一样东西吗?”白璃伸出手去:“我想问你借一滴你的眼泪。” “眼泪?” “准确的说,是一滴鬼泪。”在白璃的掌心停留着一滴鲜红的泪,她掬着那滴红泪走到灶台边,打开锅盖,将红泪倒进了锅里:“据说,这鬼的眼泪代表着爱和重生。” “然后呢?” 许春柳不明所以地跟到厨房外,将头挂在张家破损的厨房窗户上。 “轻则拉肚子,重则或许爱与重生的力量。”白璃冲着许春柳做了个鬼脸:“春柳姐姐,你心里的委屈我都知道了,可人鬼殊途,你应该放下这里的一切,去你该去的地方。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让他给你一个解释。就算没有解释,也一定会让他付出点渣男应该付出的代价。” “算了吧。”春柳转头,看着还被定在那里的张喜:“你说的对,是我误信了他,我有今日,也算是咎由自取。” “想明白了就好,想明白了就不耽误吃饭。”陶老头儿又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且手上还托着春柳那具无头的身体:“我有个主意,春柳姑娘你要不要听听?” 第020章 酸书生与解秽酒(7) “春柳姐姐,你别听我师傅乱掰扯,他的主意都是骚主意,可听不得。”白璃从锅里舀出一碗冬瓜豆腐递到陶老头儿跟前:“吃吗?” “吃,为啥不吃。”陶老头儿左手接碗,右手紧跟着往前一伸:“筷子,没有筷子你让你师傅吃什么。” 白璃默默递了双筷子,看着春柳的脑袋长回到自个儿身体上,悄声问了句:“春柳姐姐,这地府是什么样的?” 春柳看着白璃,轻轻摇了摇头。 “是不能说,还是不知道,不想说?”刚问完,院子里的那些人动了,熙熙攘攘的,不是叫着脖子酸,就是嚷着腿肚子打颤。 张西五虽不知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知晓此事不正常,赶紧招呼着人说将张喜娘给下葬了。 白璃亦不多嘴,仍坐在炉灶前有一把没一把的往里头添着柴火,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张喜在往厨房里看。偶尔抬头,与他的目光相撞,只觉得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人气。 在一阵吹吹打打过后,张喜娘的棺材被从张家院子里给抬了出去。说也奇怪,这出村时,天气还是好端端的,可等到了村口,就雾气腾腾的。好在雾气不是很重,隐约还能看见田埂尽头张家的祖坟。 “张叔,你给看看,那张家祖坟里头是不是飘着一个灯笼?” “灯笼?这大白天的谁能在人家坟地里举灯笼。”张西五眯眼,顺着抬棺人手指的方向往张家祖坟里瞧去,果然看见了一盏灯笼。 那是一盏在花溪村并不常见的长圆形的白色灯笼,灯笼上似乎还画了什么图案,只是隔得远,看不真切。 “张叔,我没骗你吧,真有一盏灯笼。” 张西五闷声不语,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头,揉着眼睛又仔细看了下。这下,他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个穿着黑色寿衣,手里提着灯笼的男人。 “张喜,张喜你过来。” “怎么了?”张喜一脸木然的走到张西五跟前。 “你年轻,眼力好,你帮我瞅瞅,那个在你家坟地里转悠的是什么人?” “是我爹。”张喜只瞟了一眼,就咧着嘴笑了:“我爹临走时,穿的就是一件黑色寿衣,我娘还烧了一盏灯笼给他,那灯笼就跟他手里提的一样。” “你看清楚了?”张西五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张喜,你是读书人,应该知道,这在有些事情上可是开不得玩笑的。今日是你娘入土为安的日子,你若是存心捣乱,你家的事情,我可就不再管了。” “真是我爹,是我爹来接我娘了。”张喜咧着嘴,表情却显得古里古怪的:“可惜,他接不到我娘的,因为我娘她变成了一条鱼,而且这条鱼已经被人给吃掉了。” “张喜!”张西五怒斥一声:“你若是再胡言乱语,我就代替你爹娘管教你了。” “鱼鳞,我娘失踪那日我在她房里找到的。”张喜伸开手,手心里是两片鱼鳞。 饶是张西五活了半辈子,看见这个情形,心里头也有些打鼓了。可抬棺的都已经走到这儿了,若是不将这棺材给下葬了,他以后还怎么在花溪村里待。就在张西五犹豫不决的时候,忽听张喜说了句:“我爹走了,他不接我娘了。” 抬头,田埂尽头的坟地里果然没有了那盏灯笼。 “不就是个鬼嘛,怕什么怕,这鬼也都是人变得。”张西五用力咬了咬后槽牙,仗着送葬的人多,硬着头皮迈过了田埂。 谁都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从迈过田埂的那一刻起,所有人不约而同的都保持了静默。张家祖坟,被一团雾气包裹着,不管是张家的亲属还是前来帮忙的村民都感觉到一股寒意,仿佛周围都是眼睛,在阴冷的看着他们。 没有人说话,亦没有吭声,整个下葬过程都是静默的,待到回村后,所有人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好在,还有热气腾腾的冬瓜豆腐可以吃,两三口下肚,这身上的冷汗也就发散的差不多了。 “张喜哥,吃饭。”白璃将碗放在张喜跟前:“你仔细尝尝,我这冬瓜豆腐可做得跟别家不一样。” 张喜依旧咧着嘴笑,但只是嘴笑,脸上剩余四官没有任何表情。 一块热豆腐下肚,他看见白璃身后又多出一个人来,那人穿着白色衣服,漆黑的头发杂乱的披下,脸色惨白,眼神空洞而瘆人。他含着豆腐,正要伸手往白璃身后指去,却见一只手突然从白璃身后探了出来,细长而尖锐的指甲慢慢靠近她的眼珠。 张喜嘴角的笑容消失了,他微张嘴巴,在看见白璃脸上出现一个空洞的眼窝时“哇”地一声吐出许多血来,人也随之倒在了地上。白璃吓了一跳,赶紧向后退去,刚刚站定,就见脚边的雪窝里落着一块沾了血的白豆腐。 刚刚才热络起来的张家院子一下子又变得寂静起来,那些端着碗的人,或站,或蹲,或坐全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动不动地看向张喜。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张西五,他放下手里的碗筷,催着张喜弟弟将村里的大夫给请了过来。白璃原想再看会儿热闹,却被陶老头儿给拽了出去。 “丫头,走了,这张家的饭难吃啊。” “是因为那滴眼泪吗?”白璃不安的问,“那些人会不会跟张喜一样,一个两个的都吐起血来。” “怕了?”陶老头儿扯着自己的胡须问白璃:“你往锅里放眼泪的时候可是一点儿都没犹豫。” “那不是突发奇想,一时半会儿的没想那么多嘛。”白璃瞄了眼自己的手:“老实说,我自个儿也很纳闷,怎么好端端的想起来问春柳姐要眼泪了。若只是害张喜哥,我尚能说服自己,可这旁人都是无辜的。师傅,那会儿的我,是不是也鬼迷心窍了?” “鬼迷心窍?当着我老头儿的面,哪个鬼敢作祟迷你。这鬼眼泪也是眼泪,哪有那么厉害。”陶老头儿捋着胡子:“张喜吐血,是因为他缺心少肺,他啊,后半辈子有得罪受了。” 第021章 酸书生与解秽酒(8) “张喜哥吐血跟缺心少肺有什么关系?”白璃停下脚步,看着陶老头儿:“我虽没学过医,却也知道你这是在糊弄我。” “我糊弄你做什么,又不能将你卖了换酒钱。”陶老头儿脸上带着一惯的贼笑:“张家后院有口井你可知道?” 白璃摇头。 “就知道你这丫头做事不仔细。”陶老头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这张家堂屋后头有口井,但不是水井,而是旱井。” “旱井……旱井我知道,这种旱井又被称为水窖,通常只存在于干旱缺水的地方,是用来日常储水的。” “小丫头知道的还不少。”陶老头儿继续捋着胡子:“没错,这张家堂屋后头就有这么一个储水用的水窖,可后来,这个水窖被人给填平了,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因为干旱,因为花溪村不下雨了呗。” “错了,是因为张喜的爹死了。”陶老头儿冲着白璃挤眼:“你别看那水窖下面黑乎乎的,里头却没储存到什么水,就是长了好些青苔子,莫说是张喜的爹,就是老头儿我掉下去,也得滑两脚。这摔胳膊摔腿儿是免不了的,可若是想要淹死一个人,只怕不容易啊。” “师傅,我怎么听着你讲话神神叨叨的。” “有吗?”陶老头儿眯眼笑。 “当然有,不光是神神叨叨,且还是话里有话。”白璃伸手拽住了陶老头儿的袖子:“你刚刚说张喜家堂屋后面的那个水窖之所以被填平是因为张喜的爹死了,后来又说想要在那个水窖里淹死个人不容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要告诉我,张喜他爹不是被水窖淹死的?” 白璃呲溜一声,接着道:“不对呀,我好像听我爹娘提过,说张喜哥的爹是意外身亡的。不,好像也不是意外身亡,是病故的。” “那他爹究竟是意外身亡的呢,还是病故的?”陶老头儿的那张脸突然凑到了白璃跟前。 白璃吓了一跳,猛地往后退了两步,郁闷道:“我哪儿知道,张喜他爹死的时候,我还小呢,还记不得事情呢。” “你不知道我知道呀。”陶老头儿指着自己的嘴:“你答应帮我做好吃的,我就告诉你。” “好,我答应你,你说吧。” 白璃心说,我只答应了帮你做好吃了,可没答应帮你去找食材。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没有食材可以发挥,自然也就不能帮你做好吃的了。 陶老头儿岂能不知白璃心中的这点儿算计,他眯眼一笑,往张家后院的方向指了指:“这张喜爹的确是遭遇了意外,也的确是染病而亡,然而这看似偶然的背后却暗藏着一个真正的杀人凶手。” “越说越离谱了。”白璃瞥了陶老头儿一眼,有些不敢相信。 “你不信是不是?我就知道你不信。”陶老头儿抚了抚干瘪下去的肚子:“无妨,你先听我讲完,再说你自个儿信不信的事儿。你若是听你爹娘讲过,就该知道这张喜爹是个十分勤快,且头脑有些聪明的人。他既是农夫,又是走街串巷的小货郎。” “这个,我好像听我爹娘讲过。” “讲过是吧?那咱们就长话短说了。那年端午节,张喜爹挑着担子去花溪镇贩货,走到一户人家门前时,正好看见一顶轿子从从里抬出来。那是一顶大红色的软轿,两人抬的,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看着不怎么稳当。张喜爹是个谨慎的性子,见那轿子出来,立马挑着担子站到了一旁。 就在那轿子与他错身而过时,一阵风将轿帘给吹了起来。透过轿子上方那小小的窗户,张喜爹看见了一个被五花大绑着的姑娘。那姑娘半卧在轿子里,伸长了脖子朝着张喜爹看了那么一眼。那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哀求。 待轿帘落下后,张喜爹眼前仍不断浮现着那个姑娘哀求的眼神。鬼使神差的,他竟悄悄跟了上去。 那轿子出了花溪镇,一路往东,直到了河边。张喜爹唯恐被人发现,就躲到了一旁的苇草里。他看见那两个轿夫将五花大绑的姑娘从轿子里揪扯出来,然后不由分说的给推进河里,直到看着河水没过了那姑娘的头顶,才又抬着轿子晃晃悠悠的离开。 张喜爹傻了,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能看到一场谋杀,而且还是一场真正的谋杀。 他想去报官,却不知道官家能不能采信他说的话。他想要离开,可脚下跟生了钉子一样,想挪挪不动。就在他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办时,忽然听到河面上传来“咕嘟咕嘟”地声音,抬头一看,竟是刚刚被沉到河里的那位姑娘。 张喜爹是个好人啊,他二话没说直接跳进河里,愣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那位姑娘从河里给捞了上来。姑娘一连吐出了好几口水,这才抬起眸子与张喜爹对望。蓦地,两个人竟刷的都红了脸。 姑娘名叫花铃,三岁起便被爹娘卖到了那户人家做丫鬟。因时常照顾少爷,日久天长的便与少爷互生爱慕,私下里也互许了终身。少爷承诺花铃,待来日正式成亲,便将花铃收做侧房。 花铃自知身份,也不敢做别的奢望,只盼着少爷能够赶快成亲,她好踏踏实实的留在他的身旁。没曾想,这少夫人还未进门,花铃就有了身孕。少爷重情,见花铃腹中已有了自己的骨肉,就跑去恳请自己的母亲,让他娶花铃为妻。 哪曾想夫人震怒,说是花铃故意引诱自己的儿子,让人将其乱棍打死。少爷为了护她,身上也挨了几棍,花铃于心不忍,就恳请夫人将自己带到府外发落。许是担心再误伤儿子,也怕在府中动手,脏了府里的地方,夫人命人用软轿将花铃抬到河边,让她溺水而亡。也是运气好,花铃在水里挣扎了一番了之后,竟又浮上水面被跟来的张喜爹给救了。 “这张喜爹该不会是喜欢上花铃,还把这个花铃给带回张家去了吧。” “不亏是我的徒儿,聪明。”陶老头儿晃了下脑袋:“这张喜爹的确是将花铃带回了花溪村,并且还将其带回了张家,但他却故意隐瞒了花铃的身份,只说是半路捡的,见她可怜,就先给带回来了。这张喜娘虽心存疑虑,可见花铃穿戴不似一般人家,且初次见面,花铃就将自己手腕上戴着的那个金镯子取下来送给了她。她有心占人便宜,也就稀里糊涂默认了。” “那后来呢?”白璃紧追着问。 “后来……”陶老头儿故意看了白璃一眼,拉长声音道:“后来就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