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洱海门踌躇着，大理古城又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积水空明之中人影杂乱却仍依稀可见，我挪开脚步踩着自己的影子。顾影自怜？突然想到这个词，不由得闷笑一声。步入人民路，这条足有一公里长的路，在我眼里是那么短暂，穿过这条路后，自由仿佛就到了尽头。我回过头继续在人民路上穿梭，我希望这条路能给我一些惊喜，尽管我尚不清楚我期待的惊喜是什么，或者是在等待着谁的漂亮姑娘被我捷足先登，又或者是其他。不可否认，我也是向往这条路的，从踏进大理的那一刻起，我就有些急不可耐地想见到这条路的真面目。但那天下了出租车，我对这条路的印象——是那个在这条路上慌张奔跑的小姑娘，最后她抹着眼泪向我们走来，问我们是否要民族服装楚楚可怜的模样。我想起了梦里曾经在某个屋檐下摆摊卖酒，可我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地方。也许那个地方只在梦里。梦里的场景与现实不断地交错，一时间思绪万千。在无数一闪而过的思绪里，我看到了榕城大学生活的零碎片段。这些片段总是零散的，时不时冒出一个相关联又不属于那个时光的人物，我慢慢理清思绪，蹲在人民路只有些许光亮的屋檐下，把一个个片段倒腾整理出来。

    在我的大学时光，出现过不少人物，这些人在我心中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谢护士问及的那个爱得最深的姑娘竹溪是出自于这个时光，海棠姑娘也是这个时光后期的人物，还有我的好兄弟们，王大头，编剧，耗子，董受殷以及谭嗣问都是来自这一时光。

    时光回到秋季入学的第一天，我背着双肩包走进一家打印店打印一份证明材料。打印好材料后，我问打印店老板：“一张多少钱？”

    打印店老板说：“六毛钱。”

    我指了指玻璃门问：“门口不是写打印三张六毛吗？刚才那个人打印三张也才六毛钱，我怎么打印一张也六毛钱？”

    老板不紧不慢地说：“六毛钱是起印价，你打印一张是这个价钱，三张也是。”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不仅城市里打车有起步价，校园里的打印也有起印价。

    我虽然给了六毛钱，但我那时十七八岁，正值年轻气盛怎么也不肯吃亏，在门口流连一会回来坐下又打印两张。待准备出门口，老板把我截住说：“你还没给钱。”

    我极是恼火地说：“你是不是觉得外地人好欺负，我刚才已经给了六毛钱。”

    老板轻蔑笑道：“你这是二次打印。”

    我问他：“什么叫做二次打印？”

    老板说：“就是打印完交了钱又再打印一次。你不懂就去问问你们学校的女同学，嫖完一次交了钱，出门了想回来再嫖一次用不用给第二次钱。这个规矩还是你们学校的女同学定的。”

    我没想到我上的大学竟是如此的开放，连学姐们都早早出来工作给打印店的老板定价钱。

    在我无言以对要掏钱时，旁边有个家伙淡风轻地说了一句:“你明码标价包日三次，为什么第二次要给你钱？”

    说话的这小子就是王大头，我就这样与他相识并倾倒在他的早熟与才华之下。这小子令人惊艳的语句极多，时不时就能冒出一句。我还记得有一回去游泳我不小心喝了泳池的水，他突然说一句:“我刚才在泳池里拉尿。”我脸一青，他又安慰我说:“你想想有几个人敢明目张胆喝尿的，你做到了正常人都无法做到的事。”

    在校园的求知路上，他以辅导员自称表现得无所不知，但晚上我惊奇地发现这小子竟然与我同一宿舍。慢慢相处久了之后，我发现这小子是一个极热衷于暗恋女人的家伙，只有失恋那天才会变成明恋。为了能增加遇见美女的次数，他不惜每天清晨风雨无阻在操场散步。可惜的是，大学的美女已经懂得如何保养自己，上课铃声没响之前，纷纷躲在床上睡美容觉。早上能起来跑步的女学生，大多为体育健将，所以每日清晨天气再千变万化，结局都是可以预见的，双方势必失望而归。他大学四年也因只钟情于美女，落得个颗粒无收的下场。

    在就业率决定专业人数的时代里，我们专业不得不改为只招一个班，在我毕业一年之后这个专业彻底作古。由于就业率的缘故，我们班的人数极少，班里六个男生，十二个女生。和我们同一宿舍的还有编剧，这小子也是一个趣人儿。入学之初就开始与王大头争夺朋友圈文字编辑最具才华者的身份，他不幸惜败于王大头。为此编剧曾一怒之下把王大头拉黑，并声称此后六十年他就是朋友圈最具才华者。王大头某天发现自己发不出消息，便暗中申请多个小号化身某某专业女同学潜藏入编剧的朋友圈，此后编剧朋友圈的文艺青年如当代的作家，被网站拉黑一批又诞生一批，差点把好友全部删除，朋友圈最具文采者这个高帽还是与他擦肩而过。号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的编剧大呼无力为天，只好甘居第二。此时王大头已是名副其实的朋友圈第一文采者，每每逢人发朋友圈，他必须点评一两句，开始先从三教之学的角度去审评，后来学了毛概，学了马克思哲学，又站在伟人的肩膀上去俯瞰评论这些共青团员们。一时间弄得朋友圈满城风雨，同学们闻头而逃，导致我的朋友圈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编剧和王大头是同一省份的，但住的城市却天南地北。自从两人在朋友圈不打不相识起，凡是放假回家，两人必然成双成对，到中转站才恋恋不舍分开。有一回王大头豪称要体验文艺青年在火车上望着窗外绵绵细雨触景生情以达到灵魂升华不用走几步坐着也成诗的心路历程，编剧自然不甘落后，两人便乘火车同游。两人看准天气预报，正好这天有雨，且火车是早班。虽然学校与家乡之间只有一省之隔，但以火车的速度早班到中转站已是半夜。王大头在火车上静坐呆望窗外十几个钟，奈何脑子始终一毛不拔，终于丧失火车上文艺青年的名头。有王大头的地方就有编剧，但编剧不屑于与王大头坐在相邻的位置。在王大头呆望窗外的雨像个多情怨妇一样等待一个偷情的汉子时，编剧跑到车厢外吸烟，连吸，一支熄灭，一支续上，以求激发灵感。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编剧成功编造了一首词，尽管到如今回顾起来我依然不清楚他写的是个什么玩意。词如下:

    走在羊肠小路

    听那熟悉的歌

    幽静而孤独着

    尘与土飞扬成过客

    谁又在人间长叹奈何

    同在一片阳光

    沸腾着平凡着

    一段割舍

    一段与我离隔

    一寸巧舌

    道说人世沧桑与离合

    三句过耳已难得

    变本加厉有几个

    一指烟盒

    装着多少青春难取舍

    两指一抖

    抖尽思量三千假设

    尘与土飞扬成过客

    来者泛泛一人和

    万人奈何

    谁人心中不曾少年无邪

    沸腾着平凡着

    一指烟盒

    装着多少青春难取舍

    两指一抖

    抖尽思量三千假设

    他一直宣称这是一首极有韵味的歌词，尽管我们看不出来，暂且把它当做一首词吧，至少这么长一段话也是用中华文字组合而成。编剧写词向来认为高ha之后要给予读者留下想象空间，当立刻收尾。所以他的词如同床事一般高ha即结尾。那全词的高ha便是什么一指烟盒，两指一抖之类的写编剧在火车上吸烟，这个我可以理解，毕竟吸得嘴巴起泡了，好不容易凑词到高ha不写吸烟才难以理解。但开头是个什么玩意，难不成火车上过道太窄就成了羊肠小道，这是比喻？还有那个在铁轨上的尘与土飞扬成过客，这拟人写得就有点吓人，列车长都怕，毕竟这是在开火车。甚至明知道是雨天，还写同一片阳光下，这不是质疑王大头在看着阳光发呆没情调吗？最后那个什么来者泛泛一人和，那一人估计就是情投意合的王大头，那泛泛来者约莫是车厢里一同跑到外面吸烟的烟友，而那万人奈何，莫非是那些已经成了尘与土在飞扬的过客们？自听了这首词，我决心与编剧交好关系，不然在他笔下不是成了尘，就是成了土，好歹王大头还能是个人。王大头诗没作出来，但听到编剧写的一首词，他虽然不明白编剧想表达什么，但他清楚自己不能输。两人参加比赛，谁都有可能输，评委是绝不会输的，所以王大头评价道:“好词！两指一抖，抖尽三千思量假设，好啊，没几个人能比你写得好了。”言外之意，他除了是评委还是那几个人。见编剧作了一首词，竟然还有不少字押韵，他决定挫一下这小子的锐气，继而王大头故作高深地叹道，人生大风大浪故而大起大落既大难不死又何必大惊小怪大吹大擂……大小鸟一两只便大喊大叫三万六千五百场醉场大谬不然何能大彻大悟。说了那么多大，编剧听起来更是头大，只是感觉里雾里，到底还是输了王大头一筹，接着只好抱自己的词继续吸烟去。夜里，火车终于赶到中转站，但此时已经没有办法中转，下了车要么选择流落街头做艺术家，要么只能找个如家。王大头和编剧难得意见一统，皆表示去找火车站附近的如家，说不定有意外之喜。王大头预见性向来很强，在他们即将入睡的时候外面果然敲门声骤然响起。火急火燎的王大头跑去开门，门外是一位穿着清凉的黑丝女郎。

    女人问:“先生，需要服务吗？”

    王大头说:“简单介绍一下。”

    女人说:“我来自湖南，今年二十八岁……”

    王大头不耐烦地打断她说:“我问你有什么服务那么多！妈的，你第一次干这行吗！”

    女人说:“半套两百，全套四百。”

    编剧躺在床上翻个身问道:“有没有正规服务？”

    女人说:“我们只有特殊服务。”

    编剧说:“你这也太贵了。”他记得王大头曾经有一次帮别人砍价从一百砍到五十过。

    女人撩了撩头发说:“先生，你的人生遇不到几次这种能花小钱办大事的，你拿四百块钱出来，我跟你谈一个小时的恋爱，你觉得不值得吗？”

    王大头说:“正是要花小钱办大事。”接着问:“你看我们这里有两个人，你还有没有姐妹？”

    女人说:“我可以给你朋友打个折，一共收六百。”

    出门在外竟然还能遇到搞促销，第二个半价的。王大头即使内心澎湃也没立即表现出来，毕竟还没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而编剧说到底才是那个花小钱办大事的，不过他很不开心，王大头花了四百，他只花两百。如果是去同一家会所嫖妓，那他选的女人肯定比王大头的差两个档次。现在是同一个女人，王大头花得多，那无疑是他先上。

    王大头问女人:“你是个体户还是合作社的？”

    女人听得不是很明白，但她是一个人来，只好称自己是个体户。

    王大头对编剧说:“她们这个个体户不用交税给老鸨，这个价格应该是实价，值了。”

    编剧一头雾水，他只知道国家是不征收男人这方面的消费税。

    王大头说:“我干了！你先坐一下，我跟我兄弟商量谁先干你。”

    女人说:“先付钱。”

    王大头快速地去把自己的那份付了，编剧也爽快地把自己那份付了。

    编剧对王大头说:“大头，你先上吧，我这钱就是淘个你的二手。我先出门抽烟，好了你叫我。”

    王大头说:“那怎么行，大家都是兄弟，要不然一起干？”

    听到这话，编剧默默地吸起了烟，王大头也吸起了烟。此时屋里烟雾弥漫。过了很久，那黑丝女郎问:“你们到底做不做？”王大头说，你等等，我们在商量。

    两人吸烟对望，王大头觉得自己怎么也不能先上，编剧这小子猴精得很，说不准他干完，回头编剧不干，回去大事宣扬弄得全校女人尽皆知。烟没了，王大头问女人:“你那里有没有烟，给我们兄弟整两支。”

    女人掏出烟分给他们，说:“先生，你们要不要加钟，我时间到了。”

    编剧站起身大声喝道:“我们什么都没干，怎么就到时间了，信不信我找你们公司投诉你。”编剧才想起来这女人是个个体户，又说道:“反正我们没干，我们可以去警局直接举报你。”

    女人叉腰跺了跺脚，歪头冷笑道:“呵，想不讲规矩啊？”

    编剧红着脸说:“是你先不守职业道德。”

    王大头附在编剧耳边说道:“她刚才在跺脚我怀疑是仙人跳，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王大头说:“我们不加钟，我们退货，你能不能把钱退一半给我们？”

    女人正待发飙。

    编剧胆子比较小跟王大头说，算了算了，就当六百块钱买两支烟抽。然后咬着烟头喃喃道，这烟是有点贵。

    女人走后，两人咬着已经熄灭的烟头，双目对视均摇摇头说:“没商量好啊！”

    过一会王大头又冒出一个声音:“没商量就好了。”

    后来还没到事后烟也没了，王大头只能和编剧相拥而睡，毕竟两个人都花了钱。

    对于此事我也仅是听他们说及，并非亲身经历的事件，由他们口述跟事实总该是有些出入的。在这个难得没有老师授课的假期里，具体是他们共同给那个女人上了一课还是那个女人给他们上了一课，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我也无从考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