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几天后,王大头看好日子水果摊在这天上午开张。
早上起来有几缕阳光透过窗台,仿佛帘幕拉开世界一角,让井底之蛙们意识到把人糟蹋蹂躏了无数遍的世界还给他们留有几分渺茫的希望。但好景历来短暂,老天可能觉得自己过于奢侈,还没等这几缕阳光与窗台擦出火花,刚亮不久的天又暗了下去。大炮只能打飞机不能打老天的男同学们同时仰头望天,在黑压城城欲摧气象下,那一丝反抗的想法逐渐隐退到被窝里头。而早起梳妆打扮好以为出门有男人吃的女同学们刚走到窗台,忽然来一阵电闪雷鸣,几丝渺茫的念头就此破灭。
我和编剧坐在后门的铁栏杆前,我感叹说,千算万算,就是忘了看天气。
编剧说,鬼知道我们这门生意也是看天吃饭。
豆大的雨滴撞击阳台的铁栏杆发出清脆的声响,可惜不是鞭炮的庆贺声,上午的开张计划看来还得往后推迟。
在这个雷雨交加的清晨,早起的同学们不堪寂寞地开始响起了痛骂老天的声音,一听就是楼上大一的新生。好在没骂多久就被跟我们同一层楼躺在被窝的大四学长给大骂回去。新生和大四学生向来是大学最风光的人群,他们共同点就是在校园里做人做事都能肆无忌惮无法无天。一票人是初出茅庐被关进半开放牢笼的犯人,另一票人是即将被押上刑场的死刑犯。一个因为无知,一个因为无畏,在学校里面皆是老子天下第一。这会很好的体现出来,新生骂老天得了天下第一,大四的靠骂新生也得了第一,两届学生都是能横行在校园的并列第一。这就苦了我们这些大二大三的学生们,上要听大四学长学姐的话,下要教大一的学弟学妹们改邪归正回归正轨。好歹混了两年,简直是越混越回去。
王大头心情异常烦躁,在宿舍里踱步,无聊地去整理箱子里的水果。我在想,这雨要是连下一个星期,宿舍里那些水果怕是起不到伸张正义的作用了。雨一直下到中午,王大头嘴里念念有词:“下午天气一定会放晴。”似乎老天被他的诚意所感动,下午天气果然放晴,天上还隐隐欲现挂了一道彩虹。编剧觉得这是一个好的迹象,先行扛着一个大箱子下楼。在此之前,我们在宿舍一直争论水果该定什么样的价格。我觉得价格比别人低几毛钱就行;编剧认为价格要跟别人的一样不能恶意竞争;王大头则认定做这件事主要是为了遏制别人家族企业的发展,意不在挣钱,所以应该按成本价出售。这时我就明白我们这群乌合之众是干不成事情的,毕竟一个三人团体竟然有三种不同的声音。在准备下楼的时候价格终于敲定下来,王大头是揭竿起义的领头羊,所以话事权在他,价格定在成本价。
我们在火爆的生意中结束了自己伸张正义的第一天。回到宿舍数钱,虽然已经知道不盈利,但不曾想到还搭进去不少伙食费。编剧觉得这事可以不挣钱但怎么也不能做成公益活动。他开始纠结亏在哪里,大半天才琢磨出原来是忽略了水果的损耗,不得已之下王大头只能同意提高一些价格。
一连几天,一到下课我们三人就如同上战场杀敌的人民解放军一样勇猛地冲出教室,回去维持正义。不远处那个同行的阿姨每天怒目圆睁望着我们这边。王大头看到同行的表情,每天就跟打鸡血似的,异常兴奋。我想不明白这孙子到底有什么值得高兴的,钱又没挣到,还招人记恨。由于我们的水果摊规模并不大,有王大头和编剧两位销售精英已然足够,没两天我就被话事人安排到停车场附近看守电动车,我的工作性质直接对摩修店造成致命一击,当天晚上摩修店的生意果然江河日下,同行阿姨的家族企业更加损失惨重。
在这些天中,校园内多次出现了大批量的团购现象,一打听才知道又催生了不少生意家——有同学从北区买了我们水果拿去南区卖。编剧听了气愤不已,决心要再提高价格压缩这些中间商的利润。王大头也认可,自己挣不到的钱,怎么也不可能让这些投机取巧的学生挣了。
在这一次涨价后,我们失去了很多熟客。我们院系的同学普遍认为我们之前说不挣同学的钱肯定是虚假宣传,到现在我们至少是挣钱了的。甚至有同学认为我们价格那么低肯定是劣质产品,说不准我们已经挣到很多钱。他们也在暗地里琢磨,大家都是大学生,凭什么让你挣到钱,少部分人又开始去旁边的那个水果摊买水果。
王大头很想不明白说:“这水果很容易就能辨别出来质量不比别人的差,怎么会是他们口中的劣质产品呢?”
洞察人心的编剧说:“其实人家是心里这样想。”
这两天里,“价格低,劣质产品”这类不讲同窗之情的声音一直在宿舍楼里缭绕,传入我们耳朵。王大头痛定思痛后决定涨价,涨到跟同行一样的价格。
开张还没半个月价格就涨了三次,我们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回头客。这时又产生其他声音说:“现在的大学生也太猖狂了,劣质产品的价格都敢跟别人的一样。”也有人说:“现在他们估计是进货好一点的水果了,成本提高了,价格也提起来。他们以前卖的肯定就是劣质水果。”
在这些闲言碎语中,我们的生意再也没有以往火爆,但出乎意料的是,我们竟然挣到钱了。编剧干起活来越发有干劲,收钱数钱的活都大包大揽。王大头也感受到了金钱的魅力,被金钱打乱学习计划,原本没挣钱的时候就是等放学再去摆摊,现在几乎都是翘一节课提前去摆摊。我提醒王大头说,你可别入魔了。王大头说:“你要坚信我们现在依然是在和黑暗势力作斗争,只是在斗争的途中我们挣到钱了而已。”编剧对此深以为然,说:“早该如此,之前浪费了十几天的黄金时间。”
王大头说:“之前就当是做宣传。”
编剧突然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其实我们可以和旁边那个同行和气生财。”
我和王大头躺在床上没有发言。
次日,王大头把我从停车场招回来,叫我去那个阿姨的水果摊借三斤橘子,他们那边卖完了,还有一个不知道我们是大学生摆摊的同学需要。我心想,这糟事怎么要我来干,那阿姨指不定多恨我,最近摩修店都快倒闭了。
我对王大头说:“没有就不卖,这破事你也好意思叫我去干。”
编剧说:“这是同行之间最好的交流方式,你去试试她的态度。”
在董事局二比一表决下通过了这项决议,我出于无奈只能去借。我走到那个阿姨的摊位,“借”字怎么也讲不出口,只好称买三斤橘子。
阿姨诧异地问:“你不是那边卖水果的小弟?”
我刚想说不是,但觉得卖个水果没必要搞得跟个间谍似的,我如实说:“我们那边卖光了,还有客人要。”
阿姨笑说:“你们大学生创业不容易,阿姨这边肯定是能帮则帮,不用买,你们明天再还给我就行。”
我回去传达了阿姨的想法,王大头认为这个阿姨是个明事理的人。编剧倒是怔了半晌,我以为他能说出什么与众不同的话,他说道:“我们这就创业了?”
王大头说:“以那个阿姨毒辣的眼光,我们应该是创业了。”
编剧认为,既然创业了肯定是以挣钱为首要目标。对于编剧的看法,我不置可否。但我总感觉我们在侮辱“创业”这个词语。
王大头看了我一眼说,既然现在已经开始创业,那就一定要把每个工作人员的工作内容安排清楚,不可能再像以往一样,让其中一个人站在那里当摆设。而且做这个行业,我们没什么优势,唯一的优势就是工作人员足够多。我们要把所有的工作人员充分调动起来,做好服务工作。
所以从那天起,新兴的水果公司内部发生了大地震,把创始人之一的我纳入“体制”内,工作另作安排。如果我的职位非要有一个名称的话,那就是服务他人主管自己,简称服务部主管。简单来说就是在别人买的量足够多的情况下,我帮客人把水果提上楼。在我的工作岗位发生变动之后,摩修店的生意终于又恢复到往日的荣光。
在宿舍里,我对“量足够多”这个词提出看法,到底是多大量需要我送上楼。
编剧和王大头两人各持说辞,一人说五斤另一人说十斤。谈到最后两位董事不顾公司普通员工在场的情况下商议商业机密,终于统一意见,不管是多少斤,只要客人有需要我就必须送上楼,要体现出我们的服务精神。
在这段时间里,编剧每天乐不思蜀地收钱数钱,王大头做客服工作跟女同学也聊得不亦乐乎。我则每天都在忙死忙活地爬楼梯。我爬几天楼梯提出建议:“现在女生宿舍楼也送不上去,我们肯定得扩大市场,要不然请一个兼职?”王大头和编剧终于发现原来我身上也有一些生意细胞,不仅是一个只会埋头干苦力的。他们双双表示赞同,然后王大头说:“可以叫上你女朋友,兼职的钱还不用付。”编剧说:“如果我们以后成了中国的水果大王,你们夫妻的创业史肯定扬名四海。”
王大头修正编剧的话说:“是流传千古,到时候叫编剧给你们每个人写一本自传。”
我擦了一把汗说:“不用请兼职也行,我一个人可以爬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