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之前季小闲便体察到了一种危险即将来临,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当那位裹在黑袍里的老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明显感到心旌震荡了一下,精神不由自主地振奋起来。
他的魄力修为很深!
以小闲的灵识竟然探察不出老者究竟达到了什么境界,也许是自己资历太浅的缘故,还或许是自己的灵识被某种神秘气息压制住所致。
老者锐利地扫过矶婆婆干瘪的脸,目光落在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季小闲身上,眉宇间耸动了几下,呼吸似乎有些不匀。
“族……族长大人,我迫不得已才……”矶婆婆体若筛糠一般,双手却紧紧地搂住季小闲。
一支散发着黑色森寒光亮的“手”突然出现,打断了矶婆婆的话。老者盯着季小闲的眼睛,良久。
季小闲感觉到脑海深处产生隐隐地刺痛,只一瞬间便消失不见,手心里却多了两滴黑色污秽。
一不小心又赚了一点魄力!
老者的身体忽地震了一下,凝重地看一眼矶婆婆,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激动:“闲公子是几时回来的?”
矶婆婆木然地笑了笑:“是鲲劫那天,祭魂台将小主人从商墟请回来的。”
“呃……”老者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字,低下身看着季小闲:“还认得我吧,闲公子?”
季天长,字苍夜,号苍夜隐者。季氏家族第十代族长,季天城之堂兄,其所在支脉在第二甲子祭魂时全部神秘失踪,只苍夜隐者独活。其修为已达到“体隐”之境,因其在隐者之境停滞了一甲子,故族人尊称其为“苍夜隐者”。
季天长为弃城四大隐者之首。
季小闲拉下土褐色袍子遮面,顽皮地道:“是苍夜伯伯,三岁半的时候在我家见过您。”
“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啊!”季天长终于吁出一口气:“我有探过你的灵识魂魄,故才认出来是闲公子。”
时隔十载,物是人非。
如果前城主季天城还在的话,闲公子魂归岂能只一个佣奴陪伴?!
“既然去宗庙祭祀,我先给闲公子登记了,不过……”季天长冷眼看着矶婆婆:“按照规矩你不能进入季氏宗祠,只闲公子一个人去祭拜。”
这点在走出季家大院的时候矶婆婆就料到了,但没有想出好的解决办法。
“族长大人,我担心小主人受欺负,能不能通融一下?”
“不能。”
季天长扔下冷冰冰的两个字后,深深地看一眼季小闲,转身而去。
他也没有影子。
季小闲对此仍然不甚适应,一路走来见过不下数千人,没有一个有影子的。他们仿佛对此不以为然,但这的确是极其诡异的事情,因为没有影子意味着没有本尊魂魄。
矶婆婆如释重负地笑道:“运气还是不错的,这么早就登上记了,小主怕不是弃城第一个登记的呢。”
自己的运气一向很好,季小闲有充分的自信。不过还是暗中将手心里黑色污秽甩掉,心里却涌起波澜。
体内神秘系统不分青红皂白,只要对自己有利就会不受控制地攫取吸收,感觉就像做贼一般!
如果不是苍夜伯伯以魄力探察自己的灵海,系统应该不会主动出击吧?在街头赚取那些年少轻狂者的灵力,基本都是这种情况。
惩罚作恶既行善积德,何来罪过?!
只不过自己是“行善积修为”而已,做好事从来不留名,小闲心安理得地接受。遂人畜无害地紧了紧鼻子:“矶婆婆,我有点饿。”
矶婆婆变戏法一般从袍子里端出一碗热汤:“早准备好了早点,快点趁热喝了吧。”
稠浓的液体,如血。
一股腥膻的味道直刺心间,喝毕之后季小闲才发觉那东西真的是血!
血乃气之源,气乃血之精。
公子胜还没有被突破灵者之境的成就冲昏头脑,早已觉醒的灵识提醒他:周围一定灵修高手存在!
探察一番没有任何发现之后,便立即去了东城接应二世子,与生俱来的轻狂收敛了不少。期间极尽保持低调,对那位“披毛带甲”的二娘也不敢冒犯,虽然感觉灵识压迫减轻了不少。
二世子出行,清街罢市,驱散不少轻狂造次的家伙们,最后那些公子奴仆们索性跟在二世子仪仗队的后面,俨然成了二世子的小跟班。
其实,他们乐得这么做。
因为二世子已经突破初境三级,距离真正的魂士只差中宫的一纸认证,也因为季天彪在季氏家族的地位缘故。
趋利避害,是为人性。
以往遇到家族大事,季天彪多为主事,这次也不例外。只不过昨晚突感不适,实则是魂力受损所致,所以没有跟随二世子同往。
季氏宗庙在弃城中宫之下离丘南麓,位置居于城中心。
中宫乃离丘中心,而非弃城中心。对中宫而言,弃城实为西北一角;而于弃城而言,中宫在离丘之巅,高高在上。
季小闲本以为自己是第一个登记入册进入家庙的,其实早在七天前便排队登记了,他排在了第九百九十八名!
季氏宗祠前的大广场上冷冷清清,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拥堵,甚至略显寂寥。
这让矶婆婆终于松了一口气,攥着季小闲的手仍然不敢撒开,担心一撒开就会找不到小主。
“看来昨夜许多世家子弟遭遇算计了。”季小闲漠然地望着随着山势建造的季氏宗祠,数丈高的青石阶梯要有一种说不出的厚重之感,掩映在苍翠间的楼庄重而肃穆。
此乃季氏家族根脉所在,供奉着三百年来季氏族人的佼佼者。
包括三位灵士、四位魂士、五位隐者、六位猛士,这十八位虽然都突破了初境第三级,但没有一位超凡脱俗修习到入境阶段。
季小闲的老爹季天城是唯一特例,突破初境第二级成为“智士”之后竟然失足坠河横死而终,否则若突破入境三级的任何一个阶段,都将创造季氏家族的历史。
“季氏家族十八位老祖宗竟无一人突破入境之境,实在可惜啊。”矶婆婆茫然地望着离丘山,似乎陷入某种回忆中,空洞的眼神里闪烁着渴望之色。
季小闲低头不语,却想着心事。七天前开始登记入宗祠的大部分人,今天并没有出现在这里,足以说明这几天发生了极大的意外事件。
其一便是贴在宅院中门上的“月照符篆”被别有用心的人加持魂印,很多人在没有走出家门便中了招。轻则魂力受损,需数月调养才能痊愈;重则魂散离析,失魂落魄。
阴谋无处不在,而这种以下三滥手段打压修为精进者,实为人所不齿!
还有一部分就是被自己“行善”而赚取了灵魂体魄修为的倒霉蛋,为自己的轻狂付出代价是理所当然的,否则等待他们的将是无情的毁灭。
“矶婆婆,那十八位先祖并非没有突破资质,而是陨落在离丘之外,这里只是他们的衣冠冢而已。”
“嘘……万万不可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辱没了祖宗是会受到惩罚的。”
话音未落,只听“嗤”的一声碎响,一道劲风掠过季小闲的面颊,后面的矶婆婆一声惨叫倒飞出去,如沙包一般被抛出十丈开外。
好强横的魄力!
季小闲一动不动地看着高高台阶上的黑影,嗅到了那两个破洞的气息,是苍夜伯伯,他为什么这么做?
季小闲迅疾扑到矶婆婆近前,心怀内疚地看着痛苦地蜷缩在地上的矶婆婆:“阿婆,都怪我。”
强横的魄力袭击而来的瞬间,季小闲本能地微微侧脸躲过,身体几乎未动,那股罡气正击中了矶婆婆,让她惨遭不测。
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而痛苦却强加在矶婆婆身上。
矶婆婆强忍痛苦,眼神迷离地看着眼前这位小主人,心下却愈加心惊:小闲竟安然躲过苍夜隐者的偷袭?!
这是第二次。
几日来,矶婆婆无时无刻不在冥思苦想一个致命的问题:这孩子究竟是谁的灵魂转世?以自己的道行竟然看不出,看不透。
青龙武断地说季小闲是一介凡夫俗子,矶婆婆也曾对申公道兄的判断嗤之以鼻,唯有影真人笃定他是万年不出的灵胎。
“您没事吧?让我给您揉揉伤处。”
矶婆婆苦笑一下:“我家小主绝非凡夫俗子,家族中兴有望啊!”
数丈开外台阶上的季天长面无表情地望着广场上的一幕,惶惑地看一眼自己那支闪着森寒的黑手,不可思议地摇摇头,连说了三个“不可能”之后,悄然消失在黑暗之中。
几乎无人关心这一幕,更没有人关心前城主家那个煞星女佣奴的死活,他们对此习以为常,甚至有些厌弃。
如果他们知道此子竟是前城主的三公子,那位十年前失踪的公子闲,估计会跑过来踏上几脚!
锦上添花伪君子,落井下石真小人。
二世子的仪仗一进入宗庙广场便被季小闲和矶婆婆挡住了去路,几名恶奴冲上去想要将两个人撵走,熟料还没等靠近,便像中了邪魔一般飞出十几丈远,倒在地上鬼哭狼嚎!
季小闲疑惑不已,一边给矶婆婆捶背一边玩笑:“阿婆,您的灵气这么厉害?待有时间一定要教我开灵识。”
矶婆婆摇摇头,苦笑:“小主,您愈发调皮了,方才不是你催发魂力把那些恶奴击溃的?小心二世子可是修魂高手,一定会来报复的。”
季小闲心下一怔,望向百米开外的宗祠台阶,上面空空如也,苍夜伯伯不知何时走了。
瞬间出手一击制敌,而自己却毫无感觉!
一定是比苍夜伯伯的修为还要高的人。
这可是让弃城人久违的一幕,在季氏家族宗祠前的广场上,一个小孩子将七八名壮汉击溃,而且那些壮汉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如果嗜杀,此刻他们已经身首异处了。
没有人怀疑是矶婆婆所为,那个前城主季天城家的佣奴,被弃城人视作“煞星”的不祥之人。弃城人都以为矶婆婆在三十年前的祭祀中死了,没想到这次她又出现了。
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那个只配给老佣奴捶背的闲公子。
闲公子?公子闲!
广场上围观的季氏族人们一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先倒吸了一口冷气,退后两步,从喉咙里吐出一口浓痰。只是修为不够,那些口水都迎风吹到了自己的脸上。
公子胜紧锁眉头望着广场中心的孩童,心头一股戾气不禁油然而生。但还是忍了下来,今天是他精进魂者之后第一次公开露面,要保持应有的风度才是。
诸多季氏公子们却鲜有如此涵养,二世子的一个眼神,十多名公子及恶奴便又冲了上去,不由分说一阵拳打脚踢,十数声哀嚎飘荡在季氏宗祠的上空。
期望那位“修为高手”再次出手相助,但这次真的没有。当季小闲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身上挨了一记老拳。
听到指骨折断的声音!
小闲扑在矶婆婆身上任由恶奴们殴打,半柱香的时间内没有动一下,直到那帮恶奴打累了住手之后,才从矶婆婆的身上滚到了地上,似乎没有了气息。
十几个季氏旁支公子面色苍白地看着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的孩童,面孔逐渐扭曲,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剧烈疼痛所致。
灵识受损需要数月调息,魂力受损至少要修习半年,气魄受损则时日更长,甚至终身残废。
体内系统对外界的攻击十分敏感,以强有力的吸收反击!攻击力愈强,吸收的越多,反而那些起哄而没有发力的家伙们捡了个便宜。
往往逞口舌之快的人没有真本领,“系统”也不屑吸收他们的灵魂修为,这点让季小闲颇为满意。
嘴角流下黑色的血,十分瘆人。
那不是血,而是吸收对手灵魂之力而流下的残渣而已,季小闲的手法愈发鸡贼,趁着从矶婆婆身上滚下之机把手心沁出的污秽抹在了嘴巴上。
有一种恶心的臭味!
“公子山,他是你的堂弟子闲,莫要为难他吧。”百米之外的石阶上传来苍夜隐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