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十二月,某日,黄昏的雪,深切切的,好象有千丝万缕的情绪似的,又像海水一般汹涌,能够淹没一切,还有一丝揭开藏头露尾般的裸露感。
雪花形态万千晶莹透亮,好像出征的战士,披着银色的盔甲,又像是一片片白色的战帆在远航然而头城这条最繁华大街上的行人,似乎都失了魂似的面目晦涩,行色匆匆。
与那些行人迥然不同,李毅然的心情与当前的节令是极为相称的,因为他终于接到中 共社会部的指令,他的联络人,也同时是他的上级要与他接头了。
李毅然奉命潜入汪伪政 府已经三年多的时间了,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除了在两年前让李毅然成功地帮伪政 府特工行动处处长毕良明挡了一枪后,中 共社会部没有给他发过一条指令,也未派人联系过他一次,似乎中共的组织曾未接纳过他这个人似的。
在整个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口,李毅然不得不将这一切暂时放到了一边,在没接到中共社会部让他撤退的命令之前,李毅然只得硬着头皮奉命继续呆在石头城。
整个石头城,满目疮痍,经历过血与火的考验,幸存下来的百姓,仍然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汪伪政 府各个部门先期还都的接收大员们,哪里会顾及百姓的死活,正像一条条荒原中奔来的饿狼,你争我夺刮分着仅有的果实。
李毅然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他能做的只能是尽量不与那些饿狼们同流合污。这了更好的潜伏下去,他不得不过着灯红酒绿,花天酒地的生活。
同时,在他的身边经常有个女的出现,甚至有很多次都到特工部来找他,那个女的叫池小燕,是一个影视公司的小演员
但他的心思对这些一点也没有在意,而是挖空心思想着找到回归党组织的通道。
正在苦思冥想不得要领之际,李毅然通过两年多前事先预定好的方式,今日早上在《辰报》上看到上级联络人接头的通知,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准备坐车去‘一壶香茶楼’。
这家名叫一壶香的茶楼,茶楼里人声鼎沸,茶客们或高谈阔论,或窃声低语,伙计们手搭毛巾提着大茶壶四处穿梭,在整个茶楼的正前方有一个小台子,上面有个说书人正口沫飞溅地说着书。
一个穿着黑色长衫的男子坐在‘一壶香茶楼’角落里喝着茶,手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本《百家姓》。
组织上安排他这几天上午10点来喝茶的地方,看上去他只是闲着无聊到茶楼来喝茶听书,但是这里其实就是组织上告诉他与‘猫头鹰’接头的地点。
接头暗号早就按照组织给出的办法在《辰报》上发布出去了,‘猫头鹰’如果看到了,一定会在上午10点半到这里来接头。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眼看着接头的时间就要到了,但是长衫男子却一直没有等到他想要见的人。
长衫男子心里暗暗着急,他已经在这里连续等了三天了,可代号“猫头鹰”的同志却渺无音讯。
难道是猫头鹰同志没有看到自己在《辰报》上发布的寻人广告?可这条广告已经连续发布了好几天了。
难道是猫头鹰同志此时并没有在石头城?因为按照接头的规定,长衫男子必须在广告发布截止后连续三天在这里等候接头,一旦超过三天这个接头方式就会作废。
终于到了10点半了,长衫男子看似悠闲地看了看手表,正准备站起身来准备付账走人,一个身穿灰色西装,三十出头的年轻人走到了长衫男子的桌子旁微笑着问道:“先生,可以拼个座吗?您看,其他桌子都满了。”
长衫男子定了定神,看了对方一眼也微笑着说道:“可以,您自便。”说完,就将自己的左手看似无意地放到了《百家姓》上。
来人快速瞥了桌子上的《百家姓》一眼,回头对不远处的一个茶楼伙计喊了一嗓子:“伙计,盖碗茶。”
“来嘞,盖碗茶一碗!”伙计扯着嗓子吼了一声,迅速地回到柜台将茶碗拿上走了过来。
长衫男子并不确定这个来拼桌的人是不是来接头的猫头鹰同志,因此在对方并没有对自己将手放在《百家姓》上的举动有什么反应之后将目光重新投向了正在口若悬河的说书人。
也许这就是个普通拼桌的茶客吧,长衫男子决定自己再等几分钟,如果确定对方不是猫头鹰同志就立即离开这里。
听了一两分钟后,这个穿着西服的男子突然转过头来对长衫男子问道:“先生,您是老师吗?怎么喝茶还带本《百家姓》啊?”
长衫男子听了这句话,也转过头来看着西服男子回答道:“我是个生意人,可不是什么教书匠。”
“那我借这本书看看吗?我想看看我的姓在书中排第几位。”
“您贵姓?”
“免贵姓李。”
“那您看看吧。”暗号对上了!长衫男子心里有些激动,微笑着将《百家姓》推到了对方面前,并用手点了点书。
西服男子翻开了书,找了找,翻到了李姓那页。
书的这页夹着候副部长交给他的那写着诗词的半页纸,西服男子抬头看了长衫男子一眼,从身上摸出半页纸与这半页纸进行拼接。
当他看到两张纸严丝合缝地能拼成一张完整的纸以后将书合上,然后激动地低声说了一句:“你好,同志!”
“‘猫头鹰’同志,你好。是“喜鹊”让我来找你的,组织上准备正式启用你。以后我就是你的联系人,我的代号是‘螳螂’。”长衫男子也压低了声音。
“太好了!我一直想为组织工作,但是老候却让我一直潜伏,现在组织上终于想起我了。”李毅然有些埋怨地说道。
“行,我听你的。喜鹊为什么隔了三年才出现?你也不能打听任何麻雀的消息。”
长衫男子沉吟片刻后又说,你的飞刀玩得越来越好了。
长衫男子又皱了皱眉头:“同志,你这样的思想可不对!组织上对于工作有着通盘考虑,我们做为党员应该服从组织安排,根据组织的需要来工作,而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做事情。”
“可我已经打入汪伪特工已经三年了,组织上一直不安排给我任务,我都在想是不是组织上是不是把我忘记了。”
李毅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地说道。
虽然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长衫男子明显感觉到他有些激动。
“组织现在不是让我来启用你了吗?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情报工作不能心急,必须要以安全为第一。对了,你现在在汪伪特工部是什么职务?掩护身份是什么?”
“我叫李毅然,现在是汪伪石头城站特工总部行动处二队队长。”
“嗯,明白了。以后我们的接头地点就在这个茶馆。如果我要和你接头的话,你就先去我的理发店理个头或者洗个头。我从理发店离开一个小时后我们在这里碰面。”长衫男子向李毅然规定了双方接头的时间和地点。
按照中社部的规定,在敌占区潜伏的情报人员下线不能与上线主动要求接头,而是由上线联络人来负责指定接头的时间和地点,这也是情报关系中单线联系的安全规定。
这样的安全规定是中社部在敌占区的情报小组以前遭受了多次破坏才制定出来的,就是为了防止单线联系的情报人员被逮捕后敌人能够顺藤摸瓜将整个情报线上的所有人都抓住。
“可如果我有紧急情况要汇报怎么办?找不到你有可能会耽误事情的。”李毅然询问道。
“紧急联络方式是你去祥和里12号门边的墙上画一个小三角形,然后立即到湖山公园的望江亭等我。”长衫男子向李毅然规定了紧急联络的办法。
祥和里12号是长衫男子住处祥和里36号去的必经之路,他每天都会经过那里,很容易就会发现李毅然要求紧急见面的信号。
“组织上有什么任务交给我呢?”李毅然继续问道。
长衫男子告诉他的上线联系人将会是医生。医生会通过明欧路和沙头路交界的一堵海报墙发布指令。而李毅然获取的情报,一律装信封放入海明路的邮筒里。
李毅然清楚地记得,邮筒不远就有一处有个基督教堂,因为那教堂黄颜色的屋顶上,老是有黑色的喜鹊肆无忌惮地飞起来。
“放邮筒会不会不安全?”李毅然问道。
“不会!”
“从现在开始你要做的是,尽快拿到一份汪伪清乡计划实施以后,毁灭性第二波打击新四军的“归零”作战计划。”
代号为螳螂的长衫男子话简短而果断,他拿起《百家姓》站起身来,显然交代完这一切他就要离开
李毅然知道,从7月份开始,汪精卫政 府的清乡行动如火如荼,苏南新四军受挫,一个师的主力奉军部命令北渡长江,已经转到江都、高邮、宝应一带开辟新的抗日根据地。在李毅然的脑海里,这些平原与湖泊交错的地方,都是适合油菜花狂乱生长的地方。
这时的李毅然当然不知道,此刻茶楼外面大雪苍茫。在此前的三个小时里,他的顶头上司毕良明正在成东路55号,石头城汪伪特工总部直属行动队刑讯室里亲自审讯一名中共上海交通站的交通员王六二。
王六二已经皮开肉绽,像一朵绽放着夺目红色的硕大鸡冠花,浑身上下散发着血腥味和皮肤烧焦的气息。
王六二想到了家乡绍兴田野的蒲公英,也想到了一直等他回家的老婆和孩子。他觉得如果一辈子种种罗汉豆和小麦,摇着乌篷船去务农也是一种很好的生活。
最后他终于说,一个叫“螳螂”的长衫男子会和人在‘一壶香茶楼’接头。
时间就是现在。
说完这一切,他像是完全放松了似的,长长舒了一口气,像一只瘟鸡一样头一垂昏死过去。
毕良明愣了一下。他正在用一只大号搪瓷杯喝温过的老白干。
他是一个有着轻度酒精依赖症的人,如果一天不喝酒,他的整个身子会像筛子筛米一样抖动起来。
他小心地把杯中的酒全部倒进了喉咙,然后他伸出一双手,在那只煨着刑具烙铁的炉子上取暖。毕良明看了看身边的歪头说,把李毅然找来。
那天三辆篷布车就候在直属行动队的院子里。每辆车边都站了六个人,毕良明穿着大衣在雪地里来回踱步。歪头跑来告诉他,没有找到李毅然。毕良明就有些生气,李毅然是他手下一分队的队长,也是一个令他不能省心的兄弟。
他想了想,抬头看看漫无边际的雪在空中扭过来扭过去地飞舞,像是被风吹散的瀑布一样。毕良明的脖子上落下了雪,雪很快融化,让他感到了一阵沁凉。
毕良明缩了缩脖子对着天空说,“快,‘一壶香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