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办公室的裴纶,直接飞回了自己的基地。这是他们家族的老宅,占地有相当的规模,只是房屋外观及庭院看起来常年缺乏打理,老旧的墙漆,枯萎的爬山虎,纷飞的落叶草絮,颇有欧哥特式吸血鬼宅邸的味道。吱呀作响的庭院铁门上,贴着一块标牌,上面写着“聚魂者”。
裴纶走进昏暗的主厅,杂乱的蛛网,厚厚的灰尘,都显示出这里荒废已久,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他走到偏厅,转动了一个破旧的花瓶,随着哗啦啦的声音响起,破旧书柜向一旁移开,出现了一道锃亮的金属暗门。暗门后面是现代化的升降电梯,开门显出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偏厅,宛若天堂之光。
执行者下到了底层,这是科技感十足的一层,与上面的景象对比鲜明,完全是两个世界。房内四面林立着大大小小的闪着红绿光芒的玻璃器皿,每个都有两米多高,里面充满了黄绿色的液体,浑浊不堪,粗细不一的管道依稀可见。仔细一看,里面装的不是别的,正是一丝不挂的人类,男女老少,体型胖瘦,高矮不一,他们僵硬的身躯随着液体的晃动左摇右摆,有时泡肿变形的脸会贴到玻璃上,景象十分恐怖。裴纶一眼也没看这些死物,径直走到了主控台,呼出显示屏开始认真的操作起来。
起初,裴纶的家族姓氏是聚魂者,祖辈负责超度城里死去的人的亡魂,让他们得以安息。那时候聚魂者家族享有很高的知名度,可是所有这个家族的人,都先天性缺少体毛,皮肤合成黑色素的氨基酸似乎也不存在于他们的基因中,所以不管男女老少,都是惨白的面容,光秃的皮肤,外貌相当瘆人。久而久之,在人们观念慢慢变化后,周边不少邻居开始传言聚魂者家族与恶魔签订契约售卖亡魂而被诅咒,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并且诅咒代代相传,与他们交往只会带来厄运。加上全球战争时期,军阀割据,当地司令为了重振军威,把全盛期的聚魂者家族列为邪教组织,所有族人在当地居民冷漠的围观下,全部烧死。在凄厉的哀嚎声中,甚至还有人啧啧称赞,拍手叫好。但是年幼的裴纶的爷爷还是逃过一劫,隐姓埋名的过着非人的生活。他甚至不敢露面,因为这一体貌特征实在太具有代表性了。苟活下来的他,等战后的人们渐渐淡忘了聚魂者家族的事情,才开始出现在阳光下,那种久违的活着的感觉,并没有冲淡内心的仇恨。家族灭亡,从一个孩子在不见天日的情况下摸爬滚打到中年,吃着垃圾桶中翻找的恶心的残羹剩饭,这些事情被他当作家族的血耻,严厉的告诉后世子孙,传到裴纶这一代时,对那些有毛发的人的憎恨,更加扭曲了。
裴纶建造了秘密人体实验室,反正被当作与恶魔交易的人,那还不如把恶魔的行径贯彻得更为彻底。回到老宅时,他将地窖改为牢房与实验台,吃喝拉撒全在里面解决,深夜出门去自动贩卖机买罐头,倒垃圾,从不在地窖以外的地方点灯。就这样生活了一段时间,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回归,直到旅客、邻居的离奇失踪开始……
几年以后这个杀人狂魔才最终落网,而他彬彬有礼的态度,异于常人的心理素质,让审讯者都瞠目结舌,最开始裴纶只是想找到治好家族疾病的方法,后来却对残杀这些是非不分的冷漠的人产生了依赖的快感。死刑对于他来说是必然结果,而这个时候,尤里夫看到了他冷静中的疯狂,利用体制漏洞加上当时的职务之便,悄悄释放了他,并赐予了他“执行者”的姓氏,还许诺自己当上首脑后,他的人体实验可以继续开展,直到找到能治好家族疾病的方法,然而这样的说辞双方心里都清楚,没有谁会去治疗这个疾病,只有徒增的试验品罢了。几乎不需要谈条件,只要能让裴纶继续他疯狂的行径,必定会全力支持尤里夫当上首脑,不择手段。
回到现在,执行者一番操作之后,屏幕上显示出了阿尔默老态的图像,周围密密麻麻写满了他的资料,他心里暗暗想着,一定要替尤里夫把这老东西当作实验室的收藏品之一。不过在那之前,还要留着他折磨,直到了解所有诺亚方舟计划的细节和展望后,再超度他的亡魂。裴纶从解剖人体中,开始慢慢掌握了不少知识,留下阿尔默审问,不仅是为了稳住尤里夫的首脑位置、保证自己能得到“合法”的研究材料,更多的是他本身对诺亚方舟计划有着浓厚的兴趣。他只截取了眼前资料的头像和姓名,命令计算机发送给名为“克里萨拉”的通讯名。
另一头,独眼瘸腿一头乱发的克里萨拉,接到了来自上级的简讯,他停下手头的拷问工作,把手中的刑具递给手下,示意他们继续对面前那个可怜的半裸男人使用。他独自蹒跚着走出拷问室,打开了通讯录。前市长的照片和名字即刻显现,旁边还附加了一行小字:“活捉带来,其余格杀。”
“把三年前地下监狱的尸检报告调出来,我们有新工作了。”他用拐杖指着不远处的手下,声音沙哑的说道。
……
几天后,诺克尔街秘密工厂内。
“按照您的吩咐,信已经成功送到了,而且送信方式绝对能够引起他们的注意。”一名穿着朴素的男子低着头,对坐在轮椅上的一名老者恭敬的说道。
“辛苦你了,能安全回来就好……咳咳……去忙自己的事情吧。”老人的声音沙哑而虚弱,同时也透露着温和。红衫阿尔默从上次中毒事件中捡回一条命,却落下了下半身瘫痪的顽疾,只能靠电动轮椅行走。尽管李博说过要给他制造出电子神经元,恢复他的行动能力,却被老人婉言回绝了,他表示精力与资源应该花在有用的地方。
复命的男子走了出去,阿尔默继续对着旁边说:“希望尤里夫能好好阅读我和李博的建议,这样才能确保诺亚方舟计划安全实施,如果……咳咳,如果出了意外,本来带给人希望的事情,会演变成绝望的灾难。”
“您的用心我很清楚,只是还是有些……有些天真,不能指望那个卑鄙的政客采纳这些技术性的意见。您的身体不适合再操劳了,还是多休息吧,市长。”闷雷似的浑厚嗓音响起,蔺府成的身影也随之出现在老人的背后。
他缓缓的推动轮椅,将虚弱的阿尔默送回房内。
“博斯塔夫那边的事情不用担心,有您的老部下卡尔森照看着,这段时间,辛西娅也扮成了学生,正在打探诺亚方舟的相关消息与进度,正好可以给您带来博斯塔夫的近况描述。”蔺府成还是一袭风衣,只是没戴那标志性的帽子和墨镜。
老人听到了这番话后,欣慰的点了点头,目光也柔和了起来,应该是回忆起了与博斯塔夫共处的天伦时光。“我知道自己时间可能不多了,今后我孙子的事情就……”
蔺府成抬手示意老人省省力气不用多说。阿尔默也意会的闭上了嘴,闭上了眼,进入了自己的回忆世界。
将熟睡的前市长送入卧房后,蔺府成轻轻的关上门,呼出通讯器,对所有人员发送道:“从今以后,全体人员更要注意隐蔽行踪,由于投送建议信的缘故,我们很有可能已经暴露了,请大家做好准备,相互转告,在化粪池旁的秘密通道口集合,我有事情宣布。”
与这边安静的空间形成鲜明的对比,工厂另一头的房间,充斥了机械咔咔作响的嘈杂声,李博与其他三名科学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在阿尔默的倾囊资助下,正改进着某些设备。
站在工作室门口的青年,认真的研究者刚拿到手的新武器。这件艺术品精美无比,也相当实用,威力不输军队标配的电子炮,却更加便携轻巧,续航能力也提升不少。
“怎么样?小子,你是叫菲舍尔吗,这玩意还趁手吧?”李博戴着智能焊工面具,一边设计着新的通讯设备,一边问道。
“不愧是智先生!这比我见过的任何一款武器手感都要好,不能等了,我得找地方试试它还能带给我什么惊喜!”菲舍尔这三年来已经成为了诺克尔街流浪汉小分队的队长,对新武器的痴迷让他兴奋的有些失去沉稳。
听着快速跑出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李博笑着对其他科学家说:“年轻人还真是有活力啊!咱们也得加快进度,不能输给孩子们!改善完通讯后,还得重新设计一下这条街道的供水系统才行,不能出现间歇性断水的状况了!”
“没问题!”其他三人异口同声的回应道。
辛西娅此刻正在学院旁边的简陋民宿内,选择这里也是为了避免引起注意,毕竟自己的通缉令还没有被撤销。她尽力从头脑中挖出这几日对诺亚方舟的印象,先后伪装成了家庭主妇、企业员工、大学学生等身份,多次参加了诺亚方舟的观摩活动。年轻的女孩脸上早已褪去了几年前作为记者的青涩与稚嫩,眉宇之间透露着成熟干练的英气,她快速而精确的回想着看到的所有细节,将它们全部展现在了面前的图纸上,包括距离正确的比例都需要尽量还原,为李博团队推算其安全性提供更多的线索。“毕竟是他们的心血,同时也关乎着亿万人民的安全,辛西娅,不能马虎!”她试图激励自己,希望回忆起更多关键点。
渐渐的夜深了,女孩仰面摊到在床上,闭目养神起来。脑力劳动实在太容易疲惫了。博斯塔夫注意到了自己,辛西娅能切身感受到在学院操场阶梯上时,金发青年穿过人群投射过来的灼热目光,那种感觉好像把刻意隐藏在黑暗中的人突然拽到聚光灯下,想逃却逃不了,浑身说不上来的不自在。不过好在前市长的孙子依然那么健康,比照片上看起来又长高了不少,而且愈发的俊朗,愈发的结实。她似乎在一团雾气中看到了那刀砍斧削般的面容,对自己露出了温柔的微笑,足以融化任何女孩的内心……
“砰砰砰!”几声枪响惊醒了刚进入浅眠的辛西娅。声音来自学院方向,她迅速起身,披上大衣来到窗前,想要看清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枪声再度响起,这次伴随着夜幕中微弱的火光,地点果然在学院内部,靠近模拟作战实验室和图书馆一带。
她拿起手枪,用大衣掩盖着,飞快的跑向学院外墙,熟练的踏着周围的堆积物,跳到了学院墙内。此刻焦急的女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阿尔默的孙子可千万不能出事!
当辛西娅到达事发地点附近时,宿舍中陆陆续续的亮起了灯,管理员们也尽力维护着秩序,不让慌乱的学员们走出房间。安静的夜晚瞬间变得有些嘈杂。她没时间理会这些,因为模拟作战实验室大门外的拐角,躺着一个人,正痛苦的抽搐着。女孩迅速上前拿出电筒照在他身上,只见那人头撞在石阶梯的坎上,鲜血成股的从脑后漫出,从出血量来看,应该已经是两分钟以前的事了。“还好不是博斯塔夫!可是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疑问涌上心头,辛西娅朝着周围晃了晃电筒,又照到了另一个躺着的人,这人身形魁梧,一看就不是她要找的人,衣着和倒在楼梯前的人大同小异,像是有组织的活动。“难道是他们打算抓住博斯塔夫来要挟阿尔默现身?”结合前几天对着首脑府投信的事件,这是阿尔默恐怖组织再度活跃的明显迹象,的确,找了三年多都没能找到所谓的贼窝,那么就从他们惦记的人下手,多么卑鄙的计划。一心想着为诺亚方舟计划作保障的阿尔默先生,还是太天真了,无意之间把自己挚爱的孙子推到了风口浪尖。辛西娅脑中迅速的想到这种可能性,概率非常高,果真如此的话,那么博斯塔夫正处于危险之中,顾不了联络支援了,虽然不清楚敌方的人数,勇敢的女孩还是沿着地上的打斗痕迹紧追了过去。“倒下的两人都没有枪伤,被追杀的一方没有武器反抗,情况不容乐观……一定要坚持住啊!”
枪声没有再响过,倒是空中忽然亮了起来,不远处学院警卫队的飞翼车正火速赶来,不愧是军事学院,内部出警效率还是让人觉得可靠。没看到被追杀的人之前,辛西娅的一切都还是猜想,她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的,是另一起和他们毫无关系的事件。她跟着痕迹来到了图书馆的侧门,警惕的检查周围,正想破门而入时,图书馆二楼的窗口哐啷一声,伴随着玻璃碎片和木屑,飞出来一个人,这种飞行轨迹,就像是被某种强有力的机器弹射出来的。飞行物在一阵凄厉的叫声中落在了远处的灌木丛。打斗声音瞬间响起,不一会儿又飞出来第二个,第三个……这两个人没有那么幸运,直接摔在坚实的大理石地面上,夹杂着骨头折裂的咔咔声,一动也不动了。
“怎么回事…”女孩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种抛射距离不像是人类所能做到的,正在她发愣的同时,警用飞翼车来到了图书馆以及模拟作战实验室的正门前,有秩序的停了下来。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和手上的武器,辛西娅找了个隐蔽的角落潜行,静观其变,至少作为学院的学生,里面的人如果没什么意外,此刻算是已经得救了。
“里面的人听着,放下武器,手举高,慢慢走出来,不然我们将突破这里,合作是你唯一的机会!”扩音器的喊话回荡在校园。
这时,门慢慢的打开了,辛西娅的角度看不到里面出来的人是谁,但是所有围捕的人员都放下了枪。
“等你们来的话,人都办完事大摇大摆的走了。”话音刚落,辛西娅就看到了从图书馆内走出来的两个身影。打头阵的人的声音隔着这么远都震慑耳膜,身形巨大得不像话,似乎一个人就挡住了所有警车的探照灯。跟在他身后的,正是衣衫褴褛的博斯塔夫,他看起来挺精神的,没有受重伤的踉跄步伐,女孩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卡尔森教授,您受伤了……医疗队,快!”学院警卫队的人慌忙的喊着。
“黑腕,你迟钝了啊,对付几个小蟊贼,居然还中了一枪。”警卫队中走出来一个长发男子,他背着手,脸上挂着微笑,扬起的眉毛,规整的制服领口,飘逸而不显凌乱的发丝,笔挺的身板以及背在后背的双手,虽然和卡尔森比起来矮了很多,但气场却毫不逊色。
“机动部队的长毛小子,我一个手指头也能碾死你,哈哈,怎么,堂堂的红河总队长,被贬来担任学院警卫?”
虽然嘴上都不饶对方,但是眼神里满是认可。
“蹲你的病房去吧,剩下的调查就交给我们了。”长发男子看着弓起身子进入救护车的卡尔森说道。旁边的警卫队员抬着的担架,在黑腕面前就好像给宠物睡的过家家用的床。
“这边,这边还活着一个!”几名队员在灌木中发现从二楼抛下来昏过去的人。辛西娅本想前去看看被遗忘在远处树丛中的人是否生还,也许还能从他嘴里撬出一些信息,但是向前移动的过程中,剐蹭了周身的枝条沙沙作响,吸引了警卫队员的注意,于是连忙躲到一旁。
“回基地去看看。”一个声音在她耳旁倏地响起,吓得辛西娅条件反射的拔出了手枪,转过身瞄准。悄无声息靠近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博斯塔夫。她第一次离他这么近,不知是害怕还是害羞,退后时脚步一滑,跌到了草丛里,样子十分狼狈。
“嘘!我知道你是爷爷身边的人,他们突然想要抓我,虽然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贫民窟那边必须加强防范。”辛西娅听着博斯塔夫压低的嗓门,一脸茫然的看着他,眼前这个少年提到了贫民窟,他到底知道多少事情?
“那边是谁?给我出来!”警卫队员举着电筒照了过来。
“是我,刚刚吓得不轻,现在尿急,在这方便一下。”博斯塔夫站直身体,吸引着灯光,慢慢的从草丛里走了出去。
“你没事吧,别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今天先去医务科检查身体,再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来警卫科,不用害怕,就是把你知道的情况讲给我们听。”警卫看到是刚救出来的学生,还是学院里的风人物,语气马上缓和下来,搀扶着博斯塔夫走向大部队。
四具尸体和一名奄奄一息的杀手被抬走了。辛西娅愣愣的盯着离开现场的警用飞翼车,以及剩下的几名警卫正忙活着封锁现场的身影,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收起武器。辛西娅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送信的事情,再度提醒了尤里夫当局阿尔默的存在。想到这里,由她委派的送信人本该昨天就来复命,可直到现在还了无音讯,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