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仙人跳后,李永就很少出门,他也没有跟家里提起这件事,那伙人显然是谋划已久,且不说能不能找到人,这件事传出去也不好听。刘玄雍也很少来找他,李永纳闷他在忙什么。李永在家闲来无事,开始读书了,李城看在眼里,很是纳闷,这儿子是转性情啦?
李城生财有道,可取了三房都没能给他生下一儿半女,为这,当年他没少烧香拜菩萨,直到他不惑之年,新纳的四房才给他生下一个儿子,他很是高兴,对李永是关怀备至,宠爱有加,四个媳妇儿对李永也是宠溺万分,所以这李永不仅是含着金汤匙出生,更是泡在蜜罐里长大。
转过年,李城带着儿子,去了一趟杭州,做了一笔生意。顺便收了两幅画,这是东晋名家顾恺之所画,两幅画都是洛神图,卖家说两幅画一副是顾大家早年所画,一副是晚年所做,两幅画其实区别不大,算是自己仿自己,李城拿给儿子看,让他说说两幅画的区别,李永哪里懂画,对着两幅画看了半天,只是觉得这河洛神女是真好看,也没看出两幅画有什么不同。李城是知道的,不仔细看,两幅画是没什么区别,仔细看过后就能分辨出来,晚年所访的那副,神女眉眼含笑,眼神中带着俏皮和懵懂,神情好似少女,而早年的那幅,神女眼神中带着一丝落寞,不过更显风情万种,仪态大方,妩媚天成。
已是春日,李府一片生机盎然。
这天李永在自家池塘垂钓,左右各有一丫鬟,都是他的贴身丫鬟,名叫春华、秋弄。此刻春华正在剥核桃,剥好的核桃仁,就放在面前的盘子上,少爷一伸手就能拿到,秋弄正盯着鱼漂,只见鱼漂一个下沉,她立马喊道:“少爷,有鱼!有鱼!”
少爷立马起竿,只是这鱼刚露了一个头,就脱钩跑掉了,李永一脸懊恼,转过身捏着秋弄的脸蛋说:“你说你,瞎喊什么?把鱼给我喊跑了都。”
丫鬟被捏着脸,却还是笑意盈盈,含糊道:“少爷,这那是我吓跑的,分明是您技术不行嘛。”
李永松开手,又高高抬起,作势要打,秋弄倒也不怕,只是嘟起小嘴儿,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显得楚楚可怜,李永抬起的手也就轻轻落下,只是在她的脸上轻轻揉了揉。
春华娇笑道:“秋弄,你怎么能说咱少爷技术不行呢,分明是今日鱼儿太过狡……哎,少爷……。”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永一把拉入怀中,春华眼中含笑,面颊微红,就这么羞怯的看着自家少爷,李永眼神温柔,伸出手拨弄她鬓角的发丝,说道:“喂我。”让后她就拿起托盘,把剥好的核桃,一个一个喂到李永嘴里。
秋弄在一旁调笑道:“哈哈,春华姐姐,倒是不如那水里的鱼儿狡猾。”
李永怀里的春华脸颊更加红润,只是把头埋进少爷怀里,也不看他,就这么抬着手一个一个的往少爷嘴里喂着。
正抱着美人儿,享受着午后的惬意时光,李永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永哥,真是好雅兴啊。”李永头也没回,只是向后摆了摆手。
丫鬟春华羞怯着从李永身上挣扎起身,秋弄也连忙站起,两人一齐给刘玄雍施了个万福:“见过刘公子。”
刘玄雍微笑点头道:“两位姑娘,是怎么长的,怎的每次见到,都能有不一样的风情。”
春华婉约,只是低头不语,转身给刘玄雍搬来一张椅子,秋弄跳脱,听了刘玄雍的话问道:“刘公子,我们不是一直都长这样吗?”
“秋弄姑娘,这春天的桃花,夏天的荷花,秋天的菊花,冬天的梅花,都有各自的美丽和风情,两位姑娘都是二八年华,正是最美的年纪,别说几日不见,就是隔一个时辰不见,也会让人觉得不一样,会想着多看几眼。”刘玄雍坐在椅子上,眼神诚恳。
斜暼了他一眼,李永道:“你小子这嘴皮子功夫,是越来越顺溜了。”
刘玄雍嘿嘿一笑:“永哥,我没您长的好看,又没您有钱,我爹官儿当的又不大,我嘴皮子在不溜点儿,我怎么找媳妇儿啊。”
“你这会儿来找我干啥?”李永没好气的说。
他立马神秘道:“永哥可知道杨蓉蓉?”
“当然知道,杭州知府,杨洪之女,半年前,杨洪被定为东林党,被东厂抄家,杨洪被发往边关,杨蓉蓉被发往教坊司为妓,当时还被好事者私下评为京城四大美女。只是到教坊司半年,却从未接客,外人连她在那家青楼都不知道。”
说到这,李永眼睛一亮,“难道杨蓉蓉要接客?”
刘玄雍抓了一把核桃仁,边吃边说:“杨蓉蓉从未接客,是因为有刑部侍郎李三友的庇护,只是前不久,李三友被东厂抄家,所以,这杨蓉蓉也就失去庇护,今日就要梳笼。”
“杨蓉蓉在那家青楼?”
“清风园!”
“你小子不早说,在这磨蹭半天。”李永起身就往外走。
刘玄雍也连忙起身,跟在他身后说:“我以为您知道呢,哎…永哥莫急,清风园那个马老嬷嬷,精明的很,已经放出话去,今日为杨蓉蓉梳笼之人,定是出价最高者,所以勇哥要带足银子。”
“我这张脸就是银子!”
这李永有一怪,自家那么多漂亮丫鬟,他从来不碰,就连春华秋弄两个贴身丫鬟,至多也就给他暖暖床,像今日这样,把春华拉着坐在怀里的次数都很少,所以春华才会害羞。用李永的话说,不花钱吃到嘴里的肉,不香。但若说喝花酒,试问京城那家青楼,不认得李永李少爷?为雏妓梳笼?不就是钱嘛,只要见到李永,就说明钱已经挣到手了。按理说这杨蓉蓉今日梳笼,李永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只是这杨蓉蓉自从入京,就音信全无,同道中人也都只是猜测,可时间一久,就很少有人提起了,再加上近三个月李永也很少出门,所以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清风园门口,老鸨马嬷嬷正往大街上张望,看到李永两人后,马上一脸谄媚的迎上去说:“哎呦喂,李少爷,您可算来了,就等着您来呢。”
“哦?是等我还是等我的银子?”李永看了一眼马嬷嬷说。
马嬷嬷吧眼一瞪,佯怒道“李少爷,您这话说的,奴家当然是等您啦,您这多日不来,咱清风园就像少了点什么似的,您看看,姑娘们都清瘦了几分。”
李永拿手肘,碰了碰马嬷嬷胸脯道:“别的姑娘瘦没瘦,我不知道,倒是你这儿,好像又大了,不如等下你跟蓉蓉姑娘一起?你这前辈的十八般武艺,也好教练她。”
马嬷嬷停下,正色道:“只要李少爷不嫌弃我这半老徐娘,那奴家就为您破例这一次。”
李永嗤笑一声,径直往前走去,没在理会这个婆娘。
后边刘玄雍却凑到马嬷嬷跟前道:“马姨,我倒是好您这口,要不您的十八般武艺,让我领教领教?”
马嬷嬷立刻讨饶道:“刘公子,您就饶了我吧,我就这么一说。”刘玄雍直勾勾的看着马嬷嬷,马嬷嬷被这么看着,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红晕,突然刘玄雍大笑着跟上李永。身后的马嬷嬷一跺脚,在看脸,已经红到了耳根。
此时清风园已经人满为患,座无虚席,看到李永后,多数人心里都清楚,梳笼是轮不到自己啦,既然是竞价,那就把价钱往上抬一抬,恶心人也是一桩美事。
李永两人,被龟公带到早就留好的位置上,已经有四个姑娘在此等候,李永坐下后环顾四周,不时跟熟人点头致意,看了一圈,最后李永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个人身上,此人身着黑色劲装,浑身透着一股煞气,此刻正拿起酒杯喝酒,察觉到有人看他,他就回过头于李永对视,眼神冰冷,带着一丝怒意。
见他看向自己,眼神不善,李永歉意一笑,然后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算是赔罪,那人看到李永拿起酒杯,就收回视线,只是也拿起酒杯向他这边举了一下,便不再理会。
见此李永不以为意,只是朝那边呶呶嘴问刘玄雍道:“那人谁啊,这么拽?”
刘玄雍朝那边看了看说:“不知道,没见过,看气势,像是军中之人,永哥不用理会。”
在这东城,有钱就是大爷,东城谁最有钱?若是在西城,李永还忌讳一二。别说西城的少爷们很少来东城的风月场,就算来了,老子是三品以下的李永也不怕,至于三品以上的,李永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说话间马嬷嬷来到大厅的台子上,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让各位客官久等了,我只说两件事,这第一,自然是为蓉蓉姑娘梳笼,需要各位客官竞价,价高者得,这第二,今日梳笼的姑娘不只蓉蓉一人,还有四位姑娘,当然都比蓉蓉差了一筹,却也只是差了一筹,依然是价高者得。”
马嬷嬷话音刚落,台下便乱作一团,众人议论纷纷,马嬷嬷抬手往下压了压继续道:“今晚所有的酒水,吃食全部免费,只求各位客官都能尽兴。”台下顿时传来一阵喝彩声,其中一位嗓门最大:“今天起,谁在敢说马妹子是只一毛不拔的老母鸡,我他娘就跟谁急。”然后又有令一个嗓音说道:“马妹子今天敞亮,是不是你刘大宝这只铁公鸡,拔了跟毛儿给咱马妹子啊?”众人哈哈大笑。那叫刘大宝的汉子也不生气道:“你个姓王的,休要胡说,今日有李公子在,蓉蓉姑娘自然就不想了,可其他四位姑娘,老子包圆了,要跟我抢,先掂量掂量自己的银子够不够!”那姓王的针锋相对道:“只怕你明天下不来床。”众人又是哄堂大笑。
这两人在这东城,也都全是数得着的有钱人家,不过跟李家此,还是差了不少。
竞价之前先是表演,先是杨蓉蓉之外的四人跳了一支舞,这四个姑娘长得各有千秋,放在一般的青楼,也都算得上是头牌。
四人舞毕,杨蓉蓉上场,场下众人却集体陷入沉默,!李永坐在前排,看的更清楚,他在杨蓉蓉脸上看了又看,总觉得好像在那里见过,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李永便不在多想,这杨蓉蓉是真的太好看了,好看到所有形容女子美好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出她的美,在场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这个女的不属于人间”。还好皇上最近痴迷木匠活,并没有对她表现出太大的兴趣。李永于刘玄雍对视一眼,刘玄雍喃喃道:“此女只应天上有,我等凡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呐。”
台上杨蓉蓉施了个万福道:“蓉蓉见过各位客官。”
嗓音空灵。
说完话杨蓉蓉坐下开始弹琴,李永不懂音律,只是觉得,琴声凄凉婉转,如泣如诉。而旁边的刘玄雍却已经潸然泪下。而那个一身劲装的人,却是好整以暇,慢悠悠的喝着酒。
直到杨蓉蓉离去,才有人大声喝彩,台下顿时想起一片喝彩声。
回到房间杨蓉蓉泣不成声,半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受煎熬,起初还有李三友护着,可是李三友一倒,他还能指望谁,她也曾试图反抗,可她一个弱女子,还能如何,何况,刑部竟然用她父母的性命相逼,若不接客,他的父母就要性命不保。好在马嬷嬷平日里对她多加关照,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才不至于直接挂上一尺白绫,一了百了。哭着哭着,杨蓉蓉起身,来到铜镜前,把眼泪擦掉,又轻轻补上一层水粉,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百感交集,她本可一平平安安的过玩这一生。而铜镜中的这个人,虽然样貌是杨蓉蓉,可看神态却绝对不是一个人,镜中人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杨蓉蓉,眼神中没有一丝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