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渐亮,浪声轻鸣,月舰乘风扬帆,在河面之上捷行,昨夜的血火酷烈,早被波光与黛色荡涤殆尽。
暖室之中,林铃看着炭火旁重新带了锁链,一脸憨傻无辜的阿舒,指尖尤自颤抖,这个人,绝对不能放她离去,他身上所蕴藏的那种力量,也必定要为她所掌控,只有这样,那刻在她心底的一个个名字,一个个名字代表的一张张面孔,才能感受到什么叫做真正的修罗地狱。
船行似箭,申牌时分,两岸青山已换了嶙峋石峰,河中水流渐急,转过一处峡谷,只见河心一块狭长巨岩,岩色赤红,状如龙脊,将河道一分为二,正是伏龙分水!河岸左右,各峙一舰,正是明雷,贞金。
林铃上了舰首,凭栏远眺,见了二舰,心中忖道:这二舰果然在此 ,百里琦阿,百里琦,这就是你比儿子还心肝宝贝莫,那自然是要毀去的!
明雷贞金,一盾一矛,月舰虽然犀利,想要轻取,也殊为不易,若取左道,与盾舰相接,便是金石之击,胜负未知,此时若明雷衔尾而攻,只怕调头不及,若取右道,以攻对攻,有七分胜券,左首盾舰擅守不擅攻,舰体庞大,转动不灵,不过俎上之肉。
她思虑至此,当即下令取道右首,远处明雷舰早已转动绞关木,起了木爪石碇离岸,两船相距十丈余,明雷横过舰身,上炮甲板上红光一闪,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月舰舰艏猛然一沉,水浪冲天而起,林鵑纤足点在甲板之上,飞身后退,那水浪倾泻直下,将她裙裳淋得透湿。
明雷一炮不中,中下炮甲两炮齐发,一炮正中月舰首桅座,打的桅杆歪斜,一炮击在木女墙之上,将墙后数名佰字号水手连墙带人轰作齑粉。
月舰连中三炮,却去势不减,离弦之箭般冲向明雷,明雷发炮之后,随即偏舵避让,可终究差池一步,只听得一声巨响,月舰舰艏镶嵌新月铁像如一柄弯刃,斜斜切入明雷左舷近尾处,将肋板与龙筋尽数截断,明雷舰受此重创,摇摇欲坠,未料左舷红光爆出,再发一炮,此炮距离极近,正中侧壁,月舰陡然一震,左壁凹陷,偏转开去,林铃腾身上了雀楼之顶,左右一眺,见左首金贞已满速前来,知道要一鼓作气,将明雷击沉,已然来不及,当即传令直冲隘口,不可恋战。
月舰踏轮翻动,瞬间已在十丈开外,金贞哪里追得上,不得已,调舵去救明雷,明雷此时已下沉大半,然而高出水面的桅顶之上,一名红衣女子现出身形,冷笑一声,举起手中一柄玉笛,对准月舰之上小小身影,微微一颤,只见管口蓝芒闪过,月舰之上的身影似有所觉,霍然回头。
“蠢材!老爷救你性命,该当如何报答?”杨生放声笑道,舢板之中,被点了穴道的阿舒便似冻毙的僵兽一般,蜷曲在舢板之中,一动也不动,杨生伸手出去,将他衣襟扯开,见那朵莲花仍嵌印在他胸口,不由狂喜道:“这妖女终究未能到手!”,手中叫力,将木桨摇得飞快,舢板在水浪之上时起时伏,歪歪斜斜向岸边驶去。
“可恶!”
林铃一拍椅扶,腾地立起,半晌,只觉右腕剧痛不已,不由轻叹一声,颓然坐倒。
原来伏龙水战,明雷炮击月舰,混乱之中,杨生则乘机逃出,将阿舒掳走,偷了舢板,不声不响下船去了。林铃接报之后,不由怒极,本想立时重回隘口,却又心有忌惮,原来先前她在雀楼顶上,突然心中警兆飙升,回头一眼瞥见明雷舰桅顶之上的红衣女子,虽不明就里,本能已然发动,抬臂护面,蜷身桅杆之后,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嗤的一声,一物穿透桅杆,击在她右腕之上,她只觉腕子欲折,定睛看时,一枚通红铜丸正中护腕,嵌入千叠铁之中,兀自滴溜溜转个不停,不由暗道一声侥幸。原来她虽平日里看似娇怯,但身为一舰之主,操柁升帆,时有亲为,为免磨破腕皮,两手袖中腕上,常着一副海兽皮镶千叠铁的护腕,幸得如此,才免了骨破肉穿之厄。
这一击威力如斯,她又如何不惧,那明雷与月舰交战,虽被击沉,但月舰受损亦非轻,月舰乃是奇工巧匠所造,形制结构及材质均是极为罕见,她心痛之下,更是心惊。
“听闻那百里家二小姐百里明霞乃驭雷奇宫百年难遇的天才,于火雷一术,已出神入化,更有奇思妙想,锻造巧器,威力匪夷所思,今日舰主腕上之伤必然拜此所赐,实乃心腹大患!”
说话之人,正是诛杀百里诸勇的药农,此时老态尽敛,一双眸子如针一般刺人,一旁幻织流珊却道:“不知百里家二小姐的火雷术比之姊姊的金针如何?”
林铃闻言,不由莞尔,风娘笑道:“妹妹,这如何比得,那火雷之术乃阵战利器,又有遥击百丈,取人性命之机关奇巧,威力虽巨,却终究缺乏变化,你姊姊的针术却是变幻莫测,近身无敌,休说平常高手,便是同为镜中之人,也难以抵挡,你可别小瞧了。”
幻织流珊缩头吐舌,说道:“我可不敢小瞧!”
林铃看着她,微微一笑道:“你之天赋,日后更有无上神通,瞧不上姊姊这点末技,也无可厚非!”,幻织流珊闻言,不由一呆,林铃未待她开口,又道
“如今唯有先回猴儿港,休整停当,再作打算,我在那人身上做了印记,他们休想逃出我的五指心。”
却说杨生将舢板摇得风一般快,不多时已到岸边,拉扯了阿舒上岸,行了数里地,才在河湾 处寻着一处渔村,找了一户人家,要借房歇息。户主见是官差锁了囚犯,躲到屋里,敲门也不开,
杨生无奈,在屋旁寻了一处堆砌柴火的草棚,点了阿舒的双腿环跳穴,丢了进去,在河岸边篙草里,寻着一只未及返圈的肥鹅,大喜,劈颈擒了,就着河水,拿刀剥洗干净了,提回柴房,拿了火镰出来,在柴垛上寻几根上好的干柴,点燃了,解了阿舒腿上的穴道,叫他将鹅放在火堆之上,好生烤制,自在一旁盘膝坐下,以运息内视之法,查看脑后那物,两柱香的功夫,他颓然收功,只觉心情烦躁异常,原来数日以来,他想以逆息之法去除此物,哪知几日下来,非但未能奏效,运息之时,脑后涩砾之感更加明显,更为可怕的是,行走坐卧之间,竟有极其轻微的身意不协,今日再行运息,仍是如此,他心中的恐惧惶急难以言表,一时间竟想再回到月舰之上,跪求那女魔头开恩解救,可转念一想,以那女子的性情,估计早已不把自己当人,只是未完成的工具而已,思来想去,几欲发狂,忽然之间,听得阿舒在火堆旁翻来覆去的念着四个字:“伏龙分水!”,他脑中嗡的一声,突然想起,以前听自己里的人说过,伏龙分水以西百余里,有座青华山,山上有名神医,姓谢名安,西来以收集天下奇珍异宝为己任,中途难免遇到奇毒之物,中之人偶有失手,便是去请此人前来解救,他想到此处,不由狂喜,决意明日一早启程,不去那白石城,先去山中寻此人搭救性命。
“鹅烤熟了没有!蠢材!”
他在心中算计半天,不再焦虑,肚中饥火顿生,便要来消遣阿舒,阿舒白眼一翻,道:“不知道!”,杨生哈哈大笑几声,走到火堆旁一觑,那肥鹅已烤得脂香四溢,毫不客气,伸手过去,将鹅腿撕了下来,大嚼起来,两人吃饱了,依偎在火堆旁边,都睡了。
翌日,两人早早起来,径直往青华山去了。一路饥餐渴饮,夜宿晓行,不出数日,只见远处峰峦平起,叠嶂连绵,正是青华山。
两人在道旁找一家酒肆,抖落一身寒气,进去要一热壶酒,一碟蚕豆,拣一副干净桌椅,喝得身子发热,正欲上山,忽闻门外马蹄杂沓,鸾铃乱响,门帘掀处,数人急火火走了进来。杨生抬头张去,只见一人穿灰衣,身材昕长,面上三缕掩口黑髯,形貌儒雅,一人穿蓝布衫,却是羸弱少年,瘦削矮小,另有一名矮壯汉子,车夫打扮。这三人进来酒肆,吩咐店家快快做些饭菜,那灰衣人拿眼在杨总管两人身上一晃,便即落座,只听少年对灰衣人道:“老爷,二老爷喝酒不喝?我拿一壶酒慰他!”,灰衣人哼道:“毒行三阳,滴酒催命,你是嫌二老爷死得不够快啊!”那少年挠头吐舌,不敢再言语。
两人食毕,出来酒肆,只见栏外一架马车,轿门紧闭,数匹好马,皮毛缎子也似,阿舒是个惫懒人,走了几日,脚也起了燎泡,此时见了马儿,走上前去,手抚马背,道:“要是有这等坐骑,我这两条腿也无需受恁多苦!”,杨生揶揄道:“若我猜的不错,这几人也必是去那青华山求医问药,此去山脚,还有四五十里,你若有胆子,便借马一用,到了山上,自还他,有什么打紧!”,说话间,那马儿把马头低下,在阿舒衣襟之上,轻轻摩擦,模样甚是亲密,阿舒心痒难耐,起手解了缰绳,翻身上马,那杨生哈哈大笑,也纵身上了马,两人一骑,撒蹄便走。
灰衣人听得马声,陡然一愣,道:“不好,有人偷马,快去!”,那少年和车夫丢下碗筷,跳将出去,却见前方道上尘土飞扬,人马早已去得远了,少年不由破口大骂:“偷马贼,老爷逮到你,拧了你的脑袋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