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神医谢安山巅结庐而居,前来求医之人甚众,均在庐前依序等候,杨生与铁匠两人迤逦上山,到时,已是深夜,雪如鹅毛般落下,两人抖抖飒飒站了小半晌,只见一名药僮面带疲惫,出来对众人道:“今日到此为止,明日请早!”,关门闭户,歇息去了。两人见了,只得作罢,寻了一处农家歇息。直至第二日午间,才有人领他们进去医治。
进得庐内,只见那谢安四十许岁,白面微须,神情倨傲,听杨生说明病情之后,哼了一声道:“要治你的病,难于登天,需用金刀剜去皮肉,用凿子凿开骨缝,倘若中途我未出什么差错,你一命尚存,则需立时抹涂紫麟凝膏,以从脑中拔附此物,待得十日之后,结痂生肉,还需将此膏合着皮肉撕扯下来,以火焚之,再重新敷药,若生新肉,没有发烧头疼,就过了此关,若有发烧头疼,那就是横尸当场 神仙难救!”
杨生和阿舒听他如此说,不由惊掉了下巴,谢安冷笑道:“先问你有没有这个胆子,让我在你脑后开凿, 再问有没有足够的银钱,两者缺一不可,你医还是不医?”
那杨生面露难色,一会摇头,一会点头,过得半晌,谢安道:“既然为难,那想好了再来,我还有病人等候,请出!”,杨生茫然失措,阿舒却先出门去了,他回神过来,正要拔步去追,只听谢安又道:“只怕过得数日,连想也不能够想!”,此话如暮鼓晨钟,直敲在杨生心头,他拱手正色道:“多谢先生提醒,我是西来小库管,久仰先生大名,也相信先生圣手无双,愿意将这颗脑袋托付给先生,任先生施为,若先生能行菩萨慈悲,救我性命,我必永铭此情,绝不敢负。”
那谢安听了西来三字,微微一愣,神情顿时缓和了许多,道:“原来是西来小库管,那只有鲁莽一试,是生是死,休要怨我!”,杨生大大地鞠了一躬,道:“我身上银钱所剩无几,但又不想坏了先生的规矩,我有一个宝贝,藏在某处,不论生死,此物皆归先生所有!”附耳过去,在谢安耳边说了一句,谢安拱手,随即吩咐药僮准备汤盆,针刀,棉布,自去内室熬制麻药。
阿舒出了药庐,见杨生竟未追出,心中奇怪,难道这人真的要让这医师治疗,不由摇头道:“脑袋后面开孔,这人哪是医生,只怕是吸人脑髓的鬼,我就是中了那劳什子邪法,也绝不干这种愚蠢之事,疼也疼死了,可怕可怕!”不紧不慢,又行数十步,见那杨生仍未追来,不由心花怒放,呸道:“晦气,晦气,既然如此我还惦记鸟汉子甚么,天高水阔,老爷去也!”,迈开步子,向山下走去。
脱了钳制,他这一路走来,身上便有了使不完的劲,飞阶越坎,不在话下, 行出里许,忽听一人哈哈笑道:“偷马贼,原来在这里!”他心中一惊,拿住椿子,抬头看时,不由目瞪口呆,原来山路之上,一人双手举着一个巨大的木箱,蜗牛托壳一般,向自己走来,定睛看时,哪是什么木箱,竟是拆了轸毂的车舆,托车舆之人,正是那酒肆中的少年。
“老爷,我来拧了这人脑袋下来!”少年将车舆轻轻放下,咧嘴笑道,只听一人道:“不可误了正事,略施薄惩即可!”,不是那灰衣人是谁。
阿舒暗道不妙,哪曾想过有人能将数百斤的车舆托在手上,行走山路,这少年怕不是妖魔转世,既然说了要拧自己脑袋下来,只怕也不在话下,慌乱之下,返身便跑,那少年把身一纵,倏然之间已到阿舒身后,将手搭在脖颈之上,作势欲拧,阿舒只觉魂飞魄散,离了小道,往树林中没命地奔跑,哪知无论他怎么跑,那只手总离他脖颈不到三寸,原来那少年有心戏耍他,一路追,一路逃,一直将他追到一处悬崖,才止了步,少年活动着手指关节,咧嘴笑道:“我以前听说刀快,砍了脑袋下来,还能活上半个时辰,不知道拧下来的,能活多久!”阿舒闻言,摸了一摸脖颈,想了一想,忽地涌身,向山崖下跳去,少年伸手去抓他背心,哪里还来的及,眼见他没入崖下如水连碧,消失在树影之间。
“坏了,坏了,老爷,这人掉下去。”,少年回转到车舆旁,对灰衣人懊恼道。
“我说过薄施惩戒,你如何将人家逼得跳崖自尽?”
灰衣人愠道。
“我没想坏他性命……”
少年讪讪道,灰衣人一摆手,道:“罢了,罢了,既是无心,也不必介怀,一来他偷马在先,二来是他自寻死路,怨不得你,好好抬了车舆,上山去吧,耽搁了二老爷的性命,你也自己选个地方跳下去罢!”
少年苦着脸,双手搭上车舆,举过头顶,一步一步向山上走去。
阿舒从崖边坠落,穿破树影,身子顿时腾空,向下望时,不由苦道:“吾命休亦!”,原来脚下白雾茫茫,深不见底,他听着耳畔呼呼生风,叹了一声:“摔死与被人拧了脑袋,到底谁个强些!”,过得片刻,眼见崖底离自己越来越近,却忽然觑见下方有一个椭圆雪窝,当即拼命扭动身躯,向雪窝之处落去,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噗通一声,他脚尖点上雪窝,浑不着力,直陷了下去,身下咯啦一声,刚要开口叫喊,咕噜咕噜,连灌了几口冰水,直沉了下去,原来,这处雪窝竟是一处深潭,潭面结了冰,又被积雪覆盖,恰似一处雪窝。
“老天开眼!”
阿舒划动手脚,从水下浮起,把住一根斜伸潭面的花枝,喘息了片刻,就要上岸,突然之间,一只毛茸茸的巨大兽爪不知从甚么地方伸了出来,对准他的头,就是一拍,他两眼一黑,就此昏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