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阿舒睁眼看时,只见自己身处室中,四下昏暗,一人盘膝端坐身前数尺之外,着粗布麻袍,长发批肩,身形魁梧,看不清样貌,身前放了一只小小瓦罐,里面翻翻滚滚,煮了一罐清香,嗅在鼻端,似是松针的气味。
他正待翻身坐起,只觉左腿剧痛难当,低头一看,小腿处竟绑裹了竹篾麻绳,那人道:“你从崖上落下,摔断了腿骨,我已帮你接续好了,休要妄动,以免日后落下残疾!”,原来,从高处落下,虽然着地之处非是硬石岩土,但冲击岂之力岂可小视,虽然捡了性命,仍不免伤筋动骨,阿舒撑起身子,开口道:“你是谁?”,话音未落,倏然之间,门角灰影一闪,鼻端刚刚嗅得腥浓兽臭,两只利爪已搭上肩头。
铁匠看着鼻尖前贴的斗大兽头,哪敢稍动,结结巴巴道:“又,又是你……。”
那人轻咳一声,笑道:“莫怕莫怕!”那兽将两爪从阿舒肩头收回,甩着斑斓短尾,一声不响地出屋去了,阿舒抹一把脸上的湿津津的兽涎,颤声道:“这东西是你喂的?”
那人道:“不错,是自小喂养的!衔你回来的便是它!”
阿舒拱手作揖道:“你这偌大的孩儿,差点没一掌将我拍死。”那人道:“它冬日里喜欢在潭边掘冰捕鱼,我见过几次,都是一掌拍晕了,小的自吃,大的衔回来!”,阿舒恍然大悟:“原来当我是鱼阿 还好你这孩儿是个孝子,不然我今日没有摔死,倒落了虎口!”。单脚立起,几步跳出屋门,举目四望,只见壁陡悬崖,穹若圆顶,自己便似置身大缸之中,缸中草木葳蕤,松竹蔽日,身后小屋子在翠海中彷如一枚毫不起眼的黑石子,不由奇道:“如何落到缸里了。”
那人两手负后,慢慢踱出门来,道:“不错,你倒颇有眼光,此处正唤作软翠缸,缸中岩盐野谷充足,甜果酿酒,泉水煮山珍,尽可自给自足,你若不介怀,便在此处养好伤再走不迟。”
阿舒回头,这才看清他的样貌,却是一名初老汉子,面色苍白,样貌英俊,鬓角却有些花白。
再四下一眺,果如此人所言,四面皆是冰霜挂壁,立时打消了出谷的念头,对汉子一拱手道:“请问恩人尊姓大名!”,汉子道:“我姓燕,名学无!”阿舒道:“燕大哥,我叫阿舒,是个村汉,叨扰了!”
到了晚间,燕学无拿了酒肉出来请吃,阿舒自是不客气,饱饱实实地吃了一顿。
至此,阿舒每日只在山谷之中赋闲,食来张口,吃饱便睡,那燕学无性格温和,为人有趣,闲时便讲些年青时游历的见闻,很多都是阿舒闻所未闻,如此消磨月余,两人相处甚洽。又过得十余日,阿舒断骨之处也已渐渐愈合,那大猫时在他身畔徘徊,似乎并无加害之意,两厢熟稔,竟可互相逗趣。
这一日,阿舒搬一把木椅,叼着草根看燕学无劈柴,看着看着,便出了神,再看了一阵,已觉头皮发麻,心道这人难道是山精野怪,幻化了人形,蛊惑我在此盘恒,难怪连老虎也不敢忤逆他。
原来他以往也时常看此人劈柴,虽每次心里隐隐觉着有一丝不妥,却未曾真正留意,今日距离颇近,觑得真切,竟然发现这人劈柴,好似作法,刀刃都只是在柴前一划,那柴便一分为二,那柴刀刃口却分明离柴还有些许距离,,他抬头向上一看,晴天白日,再细看此人,耳尖臀尾处是否有兽迹显露,看来看去,也未有所发见,终究按捺不住,鼓足勇气道:“燕大哥,你这劈柴的戏法从何处学来,教了我罢?”
燕学无闻言,停下手中之刀,道:“甚么戏法!”
阿舒怯怯拿起手掌,像刀一样比划了一下,又摊开两掌,向两边分开。
燕学无见了,笑道:“这个戏法,不容易学!还有更难的,我年青之时见了,只以为是巫法!”
阿舒道:“要学!”
燕学无怔了一怔,似笑非笑地道:“这是刀法,不是戏法,你当真要学?”
阿舒愕然道:“刀法?”
燕学无道,不错,这是刀法,我往日在江湖上安身立命,靠的就是这路刀法!”
阿舒长舒了一口气,道:“还好是刀法,不是妖……戏法!既然是刀法,不当真学,不当真的!”
燕学无拍一拍手上木屑,道:“我去采些菌菇回来。”,起身进林去了,那大猫甩动尾巴 ,错开四脚,一道烟跟了过去。
到了晚间,燕学无才从林中归来,身后大猫竟衔了一只肥美黄羊,两人将黄羊洗剥干净,在羊肚之中塞填了菌菇,抹满盐渍,架在门前火堆炙烤起来。
阿舒把白日里劈柴的柴刀在手观看,原来此刀形制粗陋,一望之下毫不起眼,但平日里劈柴,掘土,剥皮,片肉,一应揽办,又从不见打磨,刃口一线之处却晶粒细腻,寒光粲然,未有半点磨损,他看了一回,赞道:“好刀!”
燕学无微微一笑,道:“何为好刀!”
阿舒大喇喇道:“这个我知道,原来在村中不赌博时,也以打铁为生,后来整日沉溺赌档,才渐渐荒废了,我打铁的师父说过,黄白杂,六金齐,便是好刀,此刀若按图索骥,无一合规,但刚柔并济,历久弥新,却又算得上上好刀!”
燕学无笑道:“好眼力,但这柄刀是一柄断刀!”阿舒听了,惊得下巴接地,燕学无微微一笑,道:“旧事冗长,一言难尽!”,阿舒听了,来了兴致,道:“讲来,讲来,昨日你说你劈柴所用的乃是刀法,想必你原来也是威风凛凛的刀客!”,燕学无听得刀客二字,不由怔怔出神,过得半晌才缓缓道:“不错,我年青的时候,确实是个刀客,过的是刀口舐血的日子,我所习刀术,叫做阡陌,共分五层,练至二层,即是炼体之巅!”
阿舒道:“这文绉绉的,也算刀法之名,那炼体之巅又是甚么?
燕学无正色道:“阡陌乃是霸道之意,绝不是文绉绉的东西,所谓炼体,所指的是宸州大陆,习武之人,入门皆是内外兼修,拳兵齐练,炼至巅峰,即为炼体之巅。”
阿舒似懂非懂,心道:“拳脚兵刃,那个死瞎子练的又是甚么东西,手指一指,差点要了我的性命,难道也是一门武功?”
又道:“第二层已至巅峰,那还有三,四,五,如何是好!”
燕学无莞尔,道:“世上习武练器,快,稳,准,狠,巧,缺一不可,这五字之诀都需在劲中寻,气力合一,谓之劲,习武之初,举鼎,盘锁,扎马,拉筋,开合关节,先强健了身子,得一个力字,始练基本招法。招法纯熟,力至气至,知一个劲字,由无力到生力,由生力到知劲,此需五载功,练的乃是前三字,快,稳,准。
知劲方能实作,实作纯熟,便可历练江湖,历练江湖,刀口舔血,此时,须将狠字一诀,牢记心中,与人对敌,不发则已,发则一往无前,此时的劲,已然有伤敌毙敌之功,命运不佳,毙于敌手,自不必说。
对战常胜,自有领悟,终能达懂劲之阶,离炼体之巅,只差一步,此时可言一个巧字,懂劲得巧,与人交手,劲力吞吐不定,可刚可柔,常常一个照面就取人性命,属江湖上一流高手,至此,再加磨砺,可臻炼体之巅。
炼体之巅,已是江湖顶级高手,所谓变化从心,眉尖藏神,气运带脉,发如处子采花,收如猛虎入洞。不可雄筋暴露,不可刚猛露骨,不动声色即可发全身极致之劲,摘叶飞花,伤人于无形,便是指此。
虽说炼体在入镜之前,但是入镜,与炼体却大相径庭,天赋超人,又有正统传承,各门皆有门内秘法引导入镜,即便如此,成功者都是凤毛麟角,万中选一,大门派一代数人,都是掌门,帮主之类,小门派几代才出一人,更有门派,一人也无,但,只要入镜,从此武学之途,再无止境!”
“燕大哥, 你是哪个门派。”
阿舒问道。
燕学无道:“我无门无派,我之入镜,说来匪夷所思!”他说到此处,沧桑面庞上神情微变,眼神飘忽,神情之中,是似锥心,又有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