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夷人在东方一个城邦之中,虽然地处东方,却不在中原之内,只是离中原稍微近些,而从天鉴或是雪城到达东夷,那长途跋涉千山万水对此来说简直小菜一碟。一名九段高手飞跃此距离也要五天五夜。东夷在淮河以北,文化历史悠久长远,其人才也比比皆是,不过放入浩荡中原,又有些平平无奇了。

    东夷人城邦不小不大,在后来有了具体的制度体系,便取名为东夷城。东夷城日益强盛,击败了周围多个大大小小的城池,准备在不久的将来百废俱兴,成为一个强国,由城池建立至国家,东夷城是所有人都觉得最有希望的城池。东夷城高层权贵喜爱养鸟,大多钟爱一种短尾鸟,其名为“淮”,隹为鸟头,水则表清洌,淮河由此得来。

    这种鸟适合家养,因为没有信鸽飞得极速,也没有蜂鸟灵活多变,家用除了看,在权衡利弊的战争中也有极大用处。因为此鸟招人喜爱,所以总有人以送鸟为由对鸟头冠物下毒,借此暗下毒手,借鸟杀人。当然,这种极易查清的笨方法现在百无一用。

    东夷城新任城主极有血气,曾于中原边界造成伏尸百万惊心骇瞩的大场面。几年前中原不知哪国来犯,结果被东夷城现任城主也就是当年的一位将军带几万雄狮杀他们个片甲不留。经此一战,许多地方对东夷城虎视眈眈,而在中原一些国家则是联谊讨好。她又是老城主唯一的女儿,还立下大功,便将城主之位传于她。

    “城主,现如今那雪秋已嫁入天鉴······”

    听着奴婢念念叨叨东夷城城主大人觉得有些括噪了,摆手厉声道:“住口!”她的声音成熟细腻,在空荡阴暗的大殿内漂浮回荡,竟是说不出的悦耳。

    奴婢立即闭嘴,城主柔声道:“说说重点,几日前他们打了一架,谁赢了?”

    婢女说道:“门中之事无人知晓,雪秋和杨楚气道修为颇高,我们的人谨慎行事,远远看着,只知道那杨楚出来之时泪痕甚深,那雪秋出门之时却只是愣了一下,若无其事的去了,想来,争霸沙场多年的雪秋更胜一筹。这便是所有细节,此后雪秋常常进入杨楚书房之中,其余······并无异样。”

    城主叹了口气,竖起纤细指尖揉着蹙紧地眉心,低声道:“行了,你出去吧,我想静静。”她又慢慢捂着自己的小腹,想起当年想入非非后的激情,蓦然回过神来,却在隐隐作痛。随后心想:即便曾经有过片刻柔软,也将化成刀光剑影······

    东夷城主便是当年引人虎视眈眈的大将军危露势,危露势原本不姓危,是在二十岁那年游历中院之时改的假名,后来对这个名字出奇的情有独钟,便将此化名改为真名。游历十二年,见惯了人情世故,才变得如此性情。目空一切,居高临下早已习惯,这也是天鉴太子痛恨的一点。

    雪秋对这种八卦事称赞不置,属实是雪城吃瓜高手,好不容易在天鉴这让人穷极无聊之地探出些好玩儿的事情,她必然要一探究竟。

    她在大皇子书房中翻阅资料,得知现如今东夷城城主是赫赫有名的危露势,心中感慨,慢慢嘀咕道:“我还以为您这样儿的能人异士不喜权贵之争呢!”

    “你怎么又来我书房中,快给本太子滚出去!”太子冲冠眦裂地走进来吼道,打乱了雪秋好不容易串联起来的思路。

    雪秋没有露出丝毫怒气,平淡道:“危露势是武道高手,不注重修炼气道,也能在战场上杀敌万千。而你,天天在房里练功,怎么就这样差劲?说实话,我都不信你这样儿的人居然和她乘男女之欢了。”

    太子殿下怒气冲天,喝两口闷茶没好气地说:“那是因为她······就是因为那件事,所以才这样的。”

    雪秋见他红了眼,也知道房纬之事难以启齿,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是你的修炼方法不对。”

    见杨楚嗤之以鼻,雪秋看着书淡笑道:“几日前我与二殿下结婚那时,您亲自为二殿下空中舞龙,气流匀和,但却浓郁,有种压迫感,想必是太子常年依霸道修行方式来修行这样的气流所导致的。如若你愿意放下前尘过往,依照身体来修行,就不会出现这样的结果,看起来浓郁逼人,实则耗力耗气极快。”

    杨楚闷闷不乐的样子让雪秋有些想笑,但又忍住不笑,杨楚坐下说道:“这种事不需要你操心。”

    雪秋挑眉抿了抿唇,起身作揖:“那小女先行告退。”一边扬长而去一边唱着《雪神入世传》里一篇注有音律的歌谣:“那是你原本,的模样。我知道不该分裂成伤······”

    声音长远,有些漫不经心的感觉,而杨楚在后面痴痴傻傻地喊着:“我的模样咋了?还有,你什么分裂成伤了?”他榆木的挠着脑袋,一头雾水看着影子消失在门口的雪秋,随后一口喝道:“女人真奇怪!”

    风沙卷起,细细风流不同大婚那日来得紧凑,路上的青叶依风旋转飘飞。然后,一切归于平静。就像,在没有掀起任何波荡一样。

    雪秋望着那微弱的龙卷风渐渐平息,哀愁道:“青鸾,你说说,相爱的两人,要分开时,一人以为会挽留,一人以为会留下,结果两人都傲娇,摊不开面子,那该如何?”

    青鸾一知半解的说道:“为何要分开?”

    雪秋摆手苦笑,不在说话。青鸾左思右想后,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莫不是想养面首了?”

    雪秋差点吐血,干嘛说道:“去去去!本公主谁也不爱,若要爱,也只能是我自己!”

    青鸾一笑而过。

    雪秋突然眼冒金光,大声说道:“青鸾,本公主想好了!”

    青鸾一头雾水的问道:“殿下想好什么了?”

    面对青鸾,雪秋似乎童言无忌一般,什么都敢说:“我要靠太子早些去往中原,据说造这黄酒之人便在中原,不过好像是魔族之人。啊呀!不管那么多了,我就是要去中原,然后在帮太子将危露势带过来!”

    青鸾苦笑道:“哪有殿下说得那么轻松,不过二殿下有令,青鸾定当竭力相助殿下。”转眼她想着又说道:“殿下在从戎之时可有趣事?二殿下他,想让我问问。”

    雪秋乜过眸子瞥了她一眼,说道:“就当是说给你听的吧!当年我十岁从军,那个不知羞耻却又外露羞涩的小女孩儿,太单纯,就像是灰蒙蒙的黄沙中一朵鲜红的花朵,惹人眼,却也是昙花一现,他们都以为我是找不到家了,那时太可笑了。后来丞相叔叔就替我说了话,可我太微不足道,即便那是同龄中我已是凤毛麟角,可打仗,却是大事,于是我苦练四年,四年来见惯了太多鲜血,太多人情世故,麻木了······再后来我蒸蒸日上,成了大将军,也得到父王青睐,不出几载我便要继承王位,结果风头正盛之时,偏偏高处不胜寒,姐姐嫁走了,哥哥离我而去,又是孤身一人。”

    青鸾妩媚的脸庞闪过几丝怜悯,低头道:“抱歉,让殿下想起伤心事了。”

    雪秋转移话题道:“诶青鸾,你几岁了!”

    青鸾回应道:“青鸾年已三十有余,早早不如殿下貌美如花。”

    雪秋惊叹住了,转而回过神来惊咋道:“那你还将二皇子当为兄长?你这都可以当我娘了!老牛吃嫩草草渣都不剩的吗?”

    青鸾被她这话说得哭笑不得,强忍心绪回应道:“我对二殿下绝无此意,二殿下聪慧过人,按能力,奉为兄长并不过分。”见雪秋陷入沉思,便心想自己太过笨拙,转言问道:“殿下在想什么?”

    雪秋有意无意地说道:“在想以后该叫你母亲大人还是青鸾姐姐。”

    青鸾差点吐血,哭笑道:“殿下莫要在拿青鸾说笑了。”

    不知是刚才吐露的心酸,还是此刻门外的风景过于萧瑟,青鸾看着她柔美娇小的脸庞那样沧桑,而自己却是这样无能为力,满心不忍,想了想说道:“既然无事的话,我带殿下出宫玩玩吧?”

    雪秋眼里才有了光。

    “好,你带我去玩儿。”

    两人只能在宫外的近处游玩,不过听说二殿下买通了中原一个赫赫有名的戏班子来出演,用脚趾头都想得到是因为二皇妃。

    而现在,同样赫赫有名只不过以前是雪城的三殿下如今是天鉴的二皇妃——雪秋,已经入席就坐,身旁亭亭玉立的站着一位白衣女婢。

    戏剧开始了。

    烛火柔情似水--

    一位穿着红衣女子飘飘欲仙地上了台,妆容艳丽,人也美丽,她面露哀愁,哽咽道:“相公从戎十载有余,小女信任夫君,带你凯旋回归之时,便于庙堂同小女成婚,可后来,你迟迟未归,小女熬过家中长辈寿命,帮了他们入土为安,去找你,为你做尽一切!你却······”泪水扼住了她的喉咙。

    旁边灯火骤然明亮,一名粗狂猛男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场中,应该是红衣女子聚集目光时趁灯火昏暗悄无声息地上了台。他声气冷厉道:“长征五年,他乡遇你,竟是卖主求荣的娼荡之女,我心欲绝。今日一刀刺入你胸膛,便是两段!”

    台上两人转头相望,泪水朦胧,在灯火氤氲中想起曾经缠绵的片刻柔软。

    侧台有灯火,上面站着一位书生,众人便知他就是独白,本场独白道:“原来当年,两军征战,女子远赴他乡,只为找到心上人,却在茶站得知她相公所在军队岌岌可危,便乔装打扮,只身入敌军,放下脸面舞骚弄姿,军中有人看她妩媚,举荐送上将军营帐中,一夜落红,帐外偷听之人都知道她撕心裂肺的嘶吼!光闻其声,便知其有多惨不忍睹!惨不忍睹啊!!深夜,一把刀悄悄入了胸膛,敌国将军一命呜呼,只哀叹走得安详!她出帐之时抛头露面,只言片语骗过将士,趁守夜之人调换之时逃出军帐,眼里也却尽是死灰。后来我军得知敌国将军被一女子刺杀死于帐中,军心不稳,我军一举歼灭敌军。而那女子,自觉有愧,入了青楼当了鸡,赔了身子又伤心!直到一日,将军去楼中买醉,两人相见,昔日情分一断而决。再后来,不知从何人口中道听途说,说他原本夫人不守妇道,去了敌国营帐做过歌姬。”

    现如今,将军寻到女子,不是旧情燃气,而是心灰意冷,要杀她,要决裂。台上,他怒不可遏地揪起女人的头发,看着她的满脸泪痕,含泪怒骂道:“娘子好生会演,简直登峰造极,今日我欲替天行道,杀了你这恬不知耻之人!”

    女人苦苦哀嚎:“不是这样的,不是的!相公你听娘子说,你听我······”一把道具刀刺入胸膛,带着满腔愤怒,怒气滔天地将她欲说之言扼制住。直到她倒在地上,将军心中怨恨才散去些许,也恢复了些神智

    一切像是风平浪静,从没有掀起波涛汹涌一般,女子眼里没了光彩,她似乎没了感情,无所谓地道:“相公可曾听闻那日那将军被和人所杀?”

    男子一愣:“不知。”心中已有恻隐。

    女人似乎无所谓于喜怒哀乐,淡然道:“是我。”男子蓦然回头,眼睛瞪大如铜铃一般,慢慢泛起夹杂殷红的泪水。

    女人终于笑了,像是心甘情愿:“我破了身子,负了相公,不过,此生······足以。”

    女人在男人歇斯底里地哀嚎痛苦中死去,心满意足。

    红色幕帘在灯火阑珊的寂静中拉下,遮住了台上的满目沧桑,却遮不住台下百姓的满心惆怅。

    烛火绝望似水,在流泪。

    在一出楼中阳台上的二殿下,即便看过两场,此次也禁不住忧愁落下了泪滴,可他瞧不出下面人群中雪秋眼里的喜怒哀乐,她没有同大家痛哭流涕,也没有像魔鬼欢声笑语,只有出奇的淡泊宁静。不知道是不是触动了她的心灵,才让她一时之间出了神。

    像是过了许久,雪秋恍惚后回神,站起身子,青鸾说道:“殿下这是要走了么?可是这只是开场娱乐,还有正戏未看。”

    雪秋平淡说道:“走吧,我累了。”

    青鸾心思细腻,大抵认为她言外之意便是,我意难平。不过上过沙场杀过人的人就是不一样,周围哭哭啼啼,她却滴泪未泛,着实令人佩服。

    路上,雪秋问道:“青鸾也看过。”

    青鸾如实回应道:“在中原时看过两场今天的戏,也心绪难平,落了些泪。”

    雪秋冷言道:“是二殿下让你带我来这儿的?”

    “是。”

    此刻她终于有些微弱情绪,却不似触景生情,而是有些怒气。于是又沉默了许久,经过闹市后,两人入了宫门,雪秋才悻悻然开口:“回过神来,竟是这般生不如死。”

    青鸾依旧一头雾水,不知道面前的女孩儿是因为刚才令人意难平的戏段还是因为回首往事内心难受而变成今夜这般模样,熟悉又陌生。她无可奈何,只得挺着身子慢慢跟上,心底五味杂陈。

    自从青鸾作为雪秋的侍女之时,便日日为她暖床,以前在二皇子身边也未曾这样,大抵都是女性,如雪秋那句“你老得都可以当我母后了”之类的话语,传出去让人啼笑皆非,可自己看来却不尽然,而是二皇妃对自己不一样的恩宠。她依旧脱掉外衣,里面穿着依旧一身纯白,只要不去看那张冷艳又妩媚的脸庞便显得温暖纯良。她洗好身子,换上另一件薄飞乳白睡衣,平躺在床榻上,脸色宁静,等待雪秋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之中,雪秋似醉非醉的走过来,慢慢落入青鸾怀中,温热舒适,转而又有一抹寒凉。

    倏忽被拉回现实一般,雪秋说着:“明儿去找太子殿下,让他助我们出城。”

    青鸾蓦地回过神来,说道:“殿下与太子素来不和,怎会帮您?”

    然而青鸾不知道的是,雪秋想要去中原找那位没名分的皇后娘娘,借机找回大姐,在去东夷城打听太子与危露势的过往,让她两一雪前尘,了却太子的心魔,便可与他为友,到时候太子继位大典,之后,天鉴便不会对雪城有所威胁。

    雪秋想得简单了学多,年幼傲气,国家大事岂在朝朝暮暮?她也懂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但不得不急,只怕哪天天鉴又反悔,雪城可没有公主可以与雪秋比肩了。如今雪城朝不保夕,还有昔日老是胆战心惊的弟兄们,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

    “我会让他帮我,他这人太过自负。”

    青鸾听着,大概知道她想如何做,说道:“太子殿下气道犀利,曾在百里外的蛮族之地一气破百川,殿下可有把握?”

    雪秋淡然道:“有。这你就无须担心。”

    于是一夜又这样平淡却不朴实的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