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称之为“开始”的地方。
往往就是“结束”的地方。
抵达终点就是回到最初。
归处就是缘起的地方。
———艾略特
地面有些湿滑,随处可见的苔藓显示出这里废弃的程度,“……”一声轻咦将沉默打破,“这里的味道很重。”
“的确,又潮又霉。”
“不是。”
“嗯?”何道挑挑眉,如果这家伙有实体的话,那他的脸一定欠揍的很“那是什么味道?”
声音没有继续说话,诡异的寂静流淌在院落之中,何道利落地撬开锁,呛鼻的霉臭味扑面而来。
“目标在哪儿?”他问。
“地下。”声音回答说。
“怎么下去?”
声音没有回答,何道脑中浮现起一副奇怪的画面,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把手指放在嘴唇上。顺走廊向里走,残桌断椅散乱的堆叠在客厅一角,肉眼可见的灰尘在橙红的手电筒光下狂飞乱舞;“阿嚏!”鼻子刺痒不已,何道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细不可闻的吸气声从脑海深处一闪而过,快到他根本没有察觉。
穿过满是油污的厨房和黑暗却堆叠整齐的储物间,他们来到一个被红色塑料纸严严实实遮住窗户与墙壁的卧室,“这装修风格还真渗人”何道小声嘀咕。
“撕下来。”不容置疑的命令从脑海传来。
这些塑料纸糊得相当紧,何道连拉带扯,也花了差不多半小时才清理完毕,塑料纸后是大大小小无数张写满娟秀字体的稿纸,何道瞄了一眼,头突然不受控制的剧疼起来。
我们称之为“开始”的地方。
往往就是“结束”的地方。
抵达终点就是回到最初。
归处就是缘起的地方。
“艾略特的诗,总是那么让人沉醉。”水声,滴滴答答连绵不绝,女人温柔捂住何道的双耳,将咸腥的气息喷吐到他脸上,她的面容与混血女子的有些相像,但却较之更加白皙柔美一些,“你是谁?”何道问。
“我?”女人的表情变得迷茫,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是你亲手为我建造了这个美妙的地方,怎么敢忘记我?”
“你认错人了,我是被……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左右打量,自己应该还在卧室中,但墙上与玻璃上的稿纸已经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橘黄色的壁纸上,将整个房间渲染的无比温馨。
“亲爱的,你……”
女人的嘴唇一张一合,但何道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嗡嗡声从四面八方袭来;他的意识再度模糊,熟悉的声音在脑海响起“时间到了。”
血,带着浓烈的气味浸满地面,与残破的塑料纸融为一体,看了眼在脚下不断抽搐的男人———更准确的说是化作人形的雄性狼人,此时此刻,它刚刚伸展开的利爪仍在地板上颓然抓挠着;何道平生第一次感叹于自己神经的坚韧———明明刚才才遇到鬼,现在却还敢在这里动手。
何道咬破左手中指,用右手将血珠抹去,然后将两只手交叠在胸前,古老的歌子随即回荡在不大的房间之中。那家伙———也就是目前寄居在自己体内的生物,曾说过进行抽离仪式的时候,何道本身的精神是被禁锢的,也就是说,此刻他应该没有任何感知能力。但是,就在蓝光从脑海深处涌出的刹那,何道的视野却突然翻转了一个角度———在这个角度,他看到面无表情的自己正高举手臂将微光洒下,他看到所有的稿纸边角都带着水迹,他看到女人脸色苍白的躺在地上,腹部,鲜血正在不断喷涌。
他看到浑身是血的狼人蜷缩在墙角,他看到他跪在女人的尸体旁哭泣,并用塑料纸将她抄写的所有诗句封藏在墙上,他还看到他将绳子挂在房梁上,一脚踢倒了脚下的凳子……这里远离市区,没有人会来救他,他早就应该死了,那自己刚刚杀的又是谁?何道突然没由来一阵心脏狂跳。
“死亡将被终止,悼亡者需再度回归!”
虎头的咆哮再次在耳畔响起,但很快被另一个声音取代,是那家伙的声音。
“醒来。”他说。
“你确定没有笔记本?”何道问,他罕见的皱起了眉头。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他的死亡被终止了?”
“我不知道。”模糊的面孔再次出现在何道想象中,但这次他看清了他的双眼———半透明的,像毛玻璃一样的浅灰色眼睛。他盯着他,用低沉而虚弱的声音缓缓吐出字眼“你感知不到缺失的东西,但他们,从没放弃找到你。”
何道感觉自己好像是懂了,但又好像是没懂,管他呢,反正他又不是自己的数学老师。
“她怎么办?”狼人的尸体已经僵硬,何道又看了满屋的稿纸一眼,问。
没有回答,代表他根本漠不关心,何道揉揉鼻子,目光再次落到先前瞄到的哪一张上。
我们称之为“开始”的地方。
往往就是“结束”的地方。
抵达终点就是回到最初。
归处就是缘起的地方。
何道突然想到什么,手脚并用将狼人的尸体拖到记忆里女子倒地的位置,拖拽的血迹在地上留下一个刺目的对勾,狼人紧紧躺在对勾的顶端,手半张着,似轻挽起女人的长发。“我已经将你们送到相同的归处,剩下的,就看你们的了。”他在心里说。
穿过走廊走向门口,一路上安静的出奇,“停下。”站在储物间门前,何道被突然变大的声音吓了一跳。
“目标在地下。”声音说。
何道用板凳抵住门,搬开层层叠起的箱子后,一个沾染着血迹的带拉环铁盖出现在地面上。
“把水倒进去。”
何道照做。水珠,顺拉还孔滴滴答答流入铁盖下,寂静的屋子内,水珠落地声音空旷回荡,不知道倒了多久,直到最后一滴水被榨干殆尽,他终于有机会一看究竟,谁料,目光刚穿过圆孔,却正好与另一只血丝密布的眼睛不期而遇!
“他是谁?”蓬头垢面的疯子疯狂舔舐着地上的水渍,翻着硬币站在他身后,何道问。
“目标。”
“什么意……”何道没有听到回答,因为女人再次将他拉回了房间。
“我叫楠柯。”女人只说了一句,便不再言语。她静静看着,陪何道一起静静看着。窗户前,束起长发的女人端着蛋糕小心翼翼绕到正跪在地上贴壁纸的男人的身后,她把蛋糕切成小块,出其不意塞入男子嘴巴里,男人噎了一下,随即放下壁纸,转身与她闹作一团,他们拥抱在一起,亲吻着,交缠着,阳光照进来,斜斜打在床单与地板上,将整个房间渲染成温暖的橘黄色……何道注意到,男人的面相虽然没有任何变化,但身形却与他先前看到的略有不同———一个清瘦高挑,一个却稍微矮壮一些……
“呼~”
地牢中疯子的脸骤然变得清晰起来,何道闭上眼,长长吐了一口气,似乎要将体内所有气体统统吐出来,“我们从来不曾同归,又何来缘起?”楠柯冰冷的手指抚上双唇,纤细的小臂上,丑陋的淤青在皮肤下蜿蜒,“对不起。”何道说。
“送他离开吧,他已经痛苦太久了。”楠柯说,她背过身,目光与水渍融为一体。
时间到了。
……
何道又看了一眼即将消失在视野之外的房子,转过头专心驾驶,星星点点水珠在车窗上飘来荡去,颇有些不舍离去的意味,空气依旧干冷,天空渐渐飘起零星的雪花,路灯也开始亮了起来。
“我说,今天遇到的那些家伙,他们……到底是人是鬼?”行驶在空寂的国道中,何道问。
“女人是鬼,男人,既不是人,也不是鬼。”声音回答“他们本该逝去,因为被偷走了死亡而导致灵魂被强行束缚在躯壳中,不得轮回,永无解脱。”
“原来人真的有灵魂。”有些烦躁的看向窗外,“那,灵魂被束缚了会怎样?”何道问。
“生命抽离的过程会给人的灵魂带来无尽痛苦与折磨,而他们,将永远沉浸于这种痛苦中,无限循环直至崩溃。”
眼神继续游离,何道突然有些同情那两个男人,当初咽气时的那种恐惧与挣扎还历历在目,如果一直被束缚在这种感觉里,只怕自己早就疯了。
寒天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早,或许是因为天色本就昏暗的缘故吧?等何道重新开回市区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已经完全浸没在黑暗之中,雪也差不多停了,只留下零星几片,刮到车子的雨刷上,很快就融化了。
“找家旅馆。”那家伙说完就离开了,何道可以感觉的到,身体突然轻了不少。
但他并不想睡觉,又或者说,他已经睡够了。深灰色的天幕平滑如镜,将零零散散的星光衬托的更加渺小,细碎,活像迷失深海无路可逃的鱼;一阵寒风刮过,落叶在路灯下打着卷飘舞纷飞,路旁酒吧的霓虹灯突然灭了一下,很快又恢复闪烁,何道想了想,把车开进了露天停车场。
“一瓶精酿啤酒。”他坐在吧台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