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

    好晕啊。

    难顶——

    费启欢发觉自己一阵摇晃，后背传来剧痛，整个人仿佛置身混沌之中，体虚乏力，隐约听见谁在叫他。

    “老唐，老唐…唐平，醒醒，哥…”

    兴许是睡迷糊了吧，他翻手捂住额头，调整急促的呼吸，好让自己重新入眠。

    离高考还剩三个月时间了，一学期连续的熬夜让他的精神逼近极限，最后是复习文科时，心脏突然闷疼——发出危险的信号，他便立刻洗漱就寝。

    “你怎么样了，”似乎是见他意识稍微恢复，一个女孩呼喊询问，声音越来越低，“姬平？”

    这名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费启欢喘气，缓慢睁开眼睛，待视线清晰，昏沉的状态顷刻消失，熟悉的浙江卷不见了，台灯不见了，挂满电影海报的墙壁不见了。面前是一片古朴景象，座座书架排开组成一个圆环，简牍整齐陈列，阳光透过高挂的枫木栏窗照耀其间，人们皆一袭浅褐深衣，续衽钩边。

    他同样是汉服打扮，瘫坐角落，半晌才将惊讶咽回喉咙:“哦，我还好，没什么大碍。”

    “摔倒了也不喊我们，就一个劲儿地在那找东西，”女孩低头帮他检查简单处理过的伤口，扶他站起，“什么宝贝还比现在的任务重要。”

    费启欢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真实的感观反复着冲击他的灵魂，我串进诺兰的科幻世界了抑是成为了主角？他默默腹诽，这玩笑可不令人高兴。还任务，鬼知道啥任务?

    他的疑惑很快就烟消散了，馆内所有人手捧竹帛公文来来往往，有的交流讨论，有的伏案研究，大部分人爬向二层设立的八架青石拱桥。

    其沿着走廊外突出一段距离，直指中央，依稀能见到末端有类似案几的长桌，供编篡图书。

    正上方穹顶装潢一幅壁画：背景黑白相衬的图像，标记的万国九州下，雕刻名胜大川、奇异之物，数目成百过千，复杂深奥，全绘色添彩，栩栩如生。

    好家伙，看起来这场馆在进行着一个大工程，否则也不必也这样特别的方式办事，在费启欢清醒过来的瞬间，异样的记忆亦涌了进来，然而撰写的内容他到底都没有想到：

    他们在创作《山海经》。

    中国先秦志怪古籍，最具神话传说意味的奇书。

    “我们如今可供参考的书目，版本繁乱，而且部分资料缺漏很多，因此进展得非常慢，接下来怎么安排都有的烦了。”

    女孩指出他们问题的症结所在。

    他看向对方。女孩叫唐安，是自己的妹妹，年纪仅有十三出头，被父亲使唤着帮忙编辑。

    而自己，虽然表面上是唐家人，实际却是某个姬姓贵族，为一些缘由隐姓埋名避世在此。周国往昔发生了重大变故，致秘辛典籍、青铜礼器遗失，周王乃向天下征集图册，于是商南城的学者临急授命。

    身份、背景、环境与现实历史的微妙联系，费启欢颅内各种信息再度作出了解释：不是盗梦空间，不是从零开始的异界生活，他的确穿越了，回到了过去！

    即使他这个“姬平”并非晋孝候或者曹仲君，与燕太子更毫无关系。

    只是，这种荒唐事过后深究了，先把面前的情况解决好，王令在上，事情黄了的话后果恐怕难以想象，依据脑海里多出来某位越国霸主的身影判断，他应处于春秋战国交替时期，尽管彼时的周室江河日下，但朝廷威望尚存。

    一番思索，费启欢回答：“去看看每一卷的进度，手头有对应资料的优先，分次序做。”

    看上去《山海经》全书三万余字还挺少，但对于低效生产力的年代来说无疑是大项目，这本书本身涉及了多种学科研究，可谓更仆难数有如海日，再将全部文献整理，抄在一节只能挤十来字的简牍里，自然是不易。他的策划本领就类似做题时那些学生技巧，力所能及了。

    “这样得花成倍的时间和精力。”突然一个胳膊搭上他肩膀，差点吓他一跳。

    费启欢转头，看到了一张剑眉星目的英俊脸蛋，男子表情严肃，“王上要的是卷帙成堆，我们还剩三个月就得交出成果了，可这又非孔门语录结集，根本就是催命！”

    此君名南宫阅，字敬叔，氏源姬姓的贵族。

    “有道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费启欢安慰他道，“当然，大家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出来，无论遇到什么困难，精诚团结就总有解决的办法。”

    气氛缓和了，但仍显沉重，“现在是什么时候？”费启欢询问。

    “刚辰时，哥，你忘啦？”

    “哈哈，我以为自己晕挺久。”他微笑，挥手招呼他们一起吃饭，毕竟填饱肚子好干活，南宫阅看了他一眼，也叫其他人去了。

    大家遂前往厅堂，费启欢快速收拾完早餐，便与要员称稍事休息，回到自己的房间。

    轻声关门锁定，倒在软榻上，费启欢努力压住胸口里的小皮球，过了许久总算放松下来，他不敢相信一个受教育中，完全没撒过慌的青年是如何脸不红心不跳演那么一场戏的，该给他颁个奥斯卡吗?！他低头歪起嘴角。

    他知道，因为求生欲，就像这副躯壳的原主人一样。

    唐平，准确地说——姬平，是逃亡者。

    公元前五百二十年四月，东周第十二任国王姬贵去世，谥号景王，众臣违背遗诏，弃周景王庶子姬朝改立其弟姬猛，王子朝为夺王位，联合被除职的列官列工在洛阳发动叛乱。

    姬平正是在此一特殊时期出生，形势非常严峻，支持姬朝的诸侯士卿边进行斗争，边保护其子嗣。尔后，晋国派大军平复，于是，这批人奉成周物事准备着投奔楚国。

    可惜他们没有上帝视角，未曾料到南方亦是时局动荡，一行人各种阴差阳错交织的命运下终究没到达楚都，王子朝本人在五年前遇害。流浪间，他们携带的宝物或隐藏、或舍弃、或失窃，末了，他们遂幽居这县城中了。

    费启欢叹了口气，即使到穿越重生这类套路了，他依旧没有当爽文主角的命，所谓王族后裔不过一剂安慰，况且它已然是过去式，在这个狼烟四起烽火连天的时代倘若毫无能力手段，被践踏至死跟苟延残喘就将是他的标准结局。

    幸运的话，他跟着这些读书人一起做事，攒足名气了说不定能成为一个幕僚，体会到一点百家争鸣的风流，归隐就当个陶渊明，过回靖节先生“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种田日子。

    总之，无论最终如何，路途必须先继续走下去，未来每一步都需要脚踏实地，保持清醒，这点务必谨记。

    “活着，”费启欢正襟危坐，深呼吸道，“想方设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