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莫在洞中已经跟随着大人们走了半个多时辰的路。
这是一个商队，领头的是东家王先生，大约近五十的年纪，瘦高的身影挑着灯。子莫在队伍的最后，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王先生的头巾，和墙壁上瘦高的身影。洞内的道路狭长，王先生瘦高的身影被拉得更长。
王先生后面跟着一个壮实的汉子，子莫和大家都管他叫宝哥。宝哥身上背着个大包袱，有百来斤重，这包袱里装的是这趟交易的货品。包袱虽大，但宝哥却显得很轻松，微低着头，脚步轻盈。
宝哥后面跟着的是他的弟弟冠生，比子莫大不了几岁，个头不高，却也肌肉结实。冠生同样背着个大包袱，包袱口袋没扎紧，露出半截盒状的物件。子莫从进洞开始就很好奇，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宝哥和冠生是王先生的家仆，但王先生待他们兄弟俩很好。其实，王先生对所有人都很好，包括子莫和子莫的妹妹。王姓是蓬州城的大姓，王先生的父辈分家出来，分得两个大宅院和一间米铺。王先生的父亲过世后，他就继承了米铺，成了掌柜。
王先生爱读书，年轻的时候一心想考取功名，但一直未金榜题名。他骨子里是看不起经商的行当的，士农工商，看不起的。于是他不让别人叫他掌柜，要叫先生。
两年前子莫带着妹妹逃难到蓬州城，走到王先生的铺子前徘徊半日，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都管他叫先生，心生好感，觉得应该是个好人，于是就求着王先生收留，愿意在铺子里当个帮手。王先生果然收留了他们兄妹俩，不仅包吃包住，还教子莫读书识字，像是待自己的亲儿子一般。子莫不知道王先生是否有妻儿，他在蓬州城住了两年多，没见过王先生有什么家眷，只有宝哥和冠生两个家仆给他打理铺子。
冠生后面是何掌柜，跟东家王先生是挚友，也是瘦高的身影。何掌柜不是每次都与他们同行，大约一个月来一次，也不带货物，就是跟着王先生的队伍，穿过地下的洞穴，出城。
队伍走到洞中的一处宽阔处，能看到钟乳石的墙壁和地面，跟先前走过的人工开凿的洞穴明显地不同，这便是出城的道路走到一半了。一行人没有太多交流，便各自找地方坐下休息。毕竟这条路走得多了，哪里休息，何时赶路，早已形成了默契。
沿着左侧石壁下面有一排高台，上面平铺着草垛，应该是商队布置的专门用来歇脚的地方。王先生领头找了一处干燥的地方坐下，缕缕袖子，微微喘着气。宝哥和冠生也相应坐下，将货物搁在干燥的草垛上。何掌柜寻到王先生身边一处稍微干燥的草垛上坐下，揉揉小腿解乏。
子莫没有坐下，闲步着环顾四周。小孩子体力好，也没有背货物，一身轻松并不觉着累。这一处洞穴要比之前那一段碎石路宽敞了许多。冠生走过来，将火把递给子莫，自个走向前方黑暗处。不一会，那处便亮了起来，是冠生点亮了一盏油灯。子莫寻着光亮望去，冠生所到之处，一盏盏油灯陆续亮了起来，总共有五六盏，洞内一下子就敞亮了起来。
入口处左侧岩壁一直伸向远方暗处；右侧有多条深浅不同的沟缝，交汇处是一小潭池水。水浅，走进能清晰地看见池子里的石子，还有一块浮在水面上的用碎木块雕刻成的小船。子莫认得那小船，是冠生给子莫的妹妹晴儿刻的，晴儿喜欢的不得了，玩了好久。前次出城，晴儿让子莫带着，她听说洞中有一潭池水，觉着小船应该在水中畅游，而不是待在陆地上，于是这小船就带到了洞里。冠生点亮了洞内的油灯后，子莫第一时间赶去池边，看看小船还在不在。
“哎！不知道芒州的灾……”何掌柜突然叹了口气，洞中回声大，他话讲到一半方才觉着没控制好音量，随即压低了声音。“不知道芒州的灾祸是真是假……”
子莫听到芒州二字，便竖起来耳朵。这是正月里，蓬州城里传得最为多的事。
大周康梁五年，当今皇帝的叔叔邵武侯以“清君侧”为名叛乱，二十余万叛军从季州关入关南下，数月间便横扫中原半数城邑。当大军行至蓬州城时，被守将王励阻挡。
蓬州城的入口被两座高峰夹住，正面城门城墙宽不足200步，城坚墙高，易守难攻，二十余万大军面对蓬州城无法展开。王励将军又命人在城门后沿着山势修建了四座瓮城，层层据敌。数月间，叛军至多只攻入了第三座瓮城，便无法再进取一步。
这蓬州城，是通往王都襄城的必经之路，攻城数月，叛军损失三万余众却不能取之，便在城外扎营围城。同时，派遣小股部队绕道将蓬州城通向王都的两条大路用巨石封上。至此，蓬州城与世隔绝。
在这对峙的十数月间，叛军将主力调回北方以稳定占领地区，组织生产、回复经济，只留下五万人马围城。而这围城的队伍，多来自于和蓬州同属一郡的芒州降兵。这些降兵多是原先芒州的守军，与蓬州军属同一序列，又因为两城相隔不远，城内外很多人或是亲戚或是朋友，关系盘根错节。于是，这十数月的围城期间，并没有再发生冲突。由于围城，蓬州城内的物资肯定是匮乏的，但十数月城内两万多军民的生活却还算正常，就是因为这千丝万缕的联系。
最早，是蓬州城内的商贾通过传信，让芒州的亲友花重金贿赂了围城的叛军督军祁羊，这祁羊本是一势利小人，心里深知蓬州城围得越久，他的好处就越多。于是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这城内外的交流。在整个中原战乱纷飞的同时，看似全国战局的焦点蓬州围城，却显得格外和谐。
时间来到康梁七年新春，蓬州围城已达十七个月有余。从前年腊月里到今年正月，城内就流传着两个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