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一个叫吴大的人来接了李国绍和李国纲。之所以带上李国纲,是李国绍和韩通合计之后觉得稳重的李国纲有事也不失为一个帮手。只是其余兄弟不免抱怨不公,李国绪提议应该抽签决定谁跟着去,李国绍只做不理。
后世的海门岛整个是梭形的大岛,环境静谧优美直如世外桃源,李国绍来过多次。但现下地貌却大为不同,大体分成南北两小岛对立,两岛中间靠东南侧又有一小岛。岛上地形起伏,林木茂密。宅子位于北岛山脚,出门不远即是九龙江的一条小支流。
三人于河边乘上一艘小舢板,顺流直下。两岸俱是滩涂沼泽,栖息着大量海鸟。棕背伯劳,灰鹭,苍鹭,翠鸟,光李国绍所知就不下二十来种。岩石上,滩涂边处处皆是鸟儿的身影,羽毛五彩缤纷,身姿优雅轻盈。两兄弟久处幽居,现下只看得流连忘返,心情也愉悦轻松起来。
不多时,就见河面开阔起来,远处烟波浩渺,水天一色。转过一个岬角,河湾处锚泊着一艘三桅大福船,船身广大,载重怕不下五六百吨,只是此时吃水不深,显然并未满载。三人换舟上船,甲板上干净整洁,二十来个人井然有序,几人推动绞盘吊起大铁锚,几人转帆向迎风面,这就起航了。
吴大领二人直上尾楼进入船舱,舱内宽敞,装饰华丽。屏风,字画,桌案一应俱全。许心素正伏案书写,见两人到来,和颜悦色的招呼说只管自便。
兄弟二人难得出来一趟,谁也没有兴趣闷在舱内,几句话后迫不及待跑到甲板。船慢慢驶出河湾,李国绍只是感慨,那日他就是在船起航不久,莫名其妙的穿越,心说但愿这次别再有什么意外。
李国绍本来就是船迷,此时亲眼见到原汁原味的古帆船,不禁满眼兴趣,摸摸这里,碰碰那里,将船里里外外看了个遍,连本来心里的些许警惕都丢得一干二净。可怜李国纲跟着跑上跑下累的气喘吁吁,实在不理解二哥的兴奋点到底在哪里,当下实在不耐跑到一边看海去了。李国绍却仍不满足,又向船工热络的讨教起来,他说话和气又实在,遇到使力气的活也勤快的搭手,所以问到什么船工们也乐意耐心解答。
顺江而下,船行甚疾,第二日早间已从岛右过了中左所(厦门岛)。这时正和船工讨论的李国绍忽然听见爬到桅顶的李国纲大呼:“右侧有船过来了”。
李国绍和几个船工忙跑到弦墙,却见果然有一艘稍小一些的双桅福船顺风急速驶来。船上立即敲响了铜锣警报,许心素也从船舱出来,看了会儿才道:“不用紧张,我的客人到了”。
不一时,两船接弦。李国绍只见对面甲板上破破烂烂,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缆绳,木柴,箱笼等物。许心素隔船哈哈大笑:“杨老弟,别来无恙”。
那船上也从船舱里走出一个精瘦汉字,远远拱手,又领着两人身手矫健的跃过船来。这时只听吊在桅杆上的李国纲诧异的道:“杨叔父?”那人闻言转身,打量了一下李国纲,满脸诧异的问道:“小兄弟识得我?”。李国纲顿觉失言,呐呐的不回话。
还好许心素大步走来,面不改色的笑道:“这是内侄,之前远远见过贤弟,这次领来见见世面”,说着朝李国绍使了个眼色。那人在许心素面前颇为恭顺,只连连点头说些“令侄好相貌”。两人寒暄着携手去了尾楼。跟来的那二人却无聊的坐到甲板阴凉处。
李国绍将李国纲拉到一边,询问之下乃知这人叫杨禄,乃福广交界处一股海盗的首领,之前去大员拜会李国助时与李国纲见过,李国纲只不知为何过了几月就不认识了。李国绍打量一下李国纲,心下了然。大员时几兄弟都是细皮嫩肉的富家公子,而经过逃亡,隐居,尤其最近每日顶着大太阳玩橄榄球,加之年轻人长相变得快,一面之缘的人恐怕却是难以认出来。
只是一惑解,一惑又生。就之前和韩通交谈得知,许心素几年前在官府谋得个水师把总的官职,而且生意也多是日本与大员居多。如今和这海盗头子很熟络的样子,心里疑窦横生,一看那两个跟班护卫无聊的坐在甲板上,心下有了主意。
李国绍假装不经意间走到那两人身旁,一脸喜色的笑着招呼道:“两位兄长跟着杨海主做的大生意,赚大钱了吧”。
两人先前听许心素介绍,也不疑有他。其中一人满腹牢骚:“赚哪门子大钱,招安这些日子,嘴都淡出鸟来了。”
李国绍眼前一亮,直呼有门,连问:“喔,杨海主竟也是官家老爷了这可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人疑惑道:“兄弟竟不知道?说来还是许爷牵线搭桥的呢!”
李国绍摆摆手,面色颇为不好意思,道:“嗨,别提了,我兄弟往前都是土里刨食的,平时最爱听的便是海上英雄豪杰的事迹了,可奈何叔父一直不许出海,兄长可要和我们讲讲,明日得空请兄长喝酒。”
那人一听,倒有几分自得之色,继而又闷闷道:“狗屁英雄,这下得罪了一官,英雄可要变狗熊了。”
李国绍兴趣愈发浓厚,故作惊叹:“兄长说的一官可是郑芝龙,郑一官,我可听过许多他的事迹,听说他以前可是李大海主的义子呢。”
一听这话,这人眼神发亮喜道:“兄弟也听过李海主的名头?知道吗?现在海面上都传遍了,都说这李海主藏着金山银海的宝藏,谁能找到就发了财了。”
就连另一个之前兴致缺缺的闻言也凑过来,一脸和煦笑道:“谁不知许海主和李海主是多年兄弟,许兄弟既是许海主的子侄,怎么会不知道李海主的事迹,许兄弟去过平户吧?来给兄弟们讲讲。”
李国绍只觉背上汗毛倒竖,心里感叹:“郑芝龙这一招斩草除根真是好手段,杀人不见血啊,从此之后中国海面再不会有谁以李旦的后人自居了,一旦谁承认是李旦的儿子,就将迎来无穷无尽的追杀,我兄弟此后恐怕不能姓李了。”
想着想着,心里愤恨起来。但面上还得虚与委蛇。于是捡些加勒比海盗中甲必丹的事情大吹特吹,只听得两人眉飞色舞,不时哈哈大笑。李国绍也借此了解到更多感兴趣的信息,更知这人叫周海,算是个小头目。
原来杨禄领有十来条大船,五六百号人,之前靠收收海商过路费,不时上岸捞一把,日子倒也快活。前几个月,许心素受巡抚朱一冯的授意,联络招安海盗一事,两人接上了头。
杨禄找来黄赞卿等人,后又加入郑芝龙,几人合计招安。杨禄收了几人的钱,用于行贿打点招安一事。后来不知怎的,杨禄抛开郑芝龙单独招安,获得了个不大不小的职位。这却惹恼了郑芝龙。
郑芝龙打败李国助后,收拢李旦的麾下,势力大涨,已经成为福建洋面首屈一指的大海盗。而许心素与杨禄等人合兵一处,同样不可小觑。而郑芝龙过去两个月称着东南风季封锁洋面,劫夺大小海船数十艘,并攻入广州海丰又离去,获利百万,实力更是大涨。这也让福建巡抚提心吊胆,逼着许心素出战。上个月双方终于在漳州海面大战,许心素败走,损失船只八十多艘,元气大伤。
李国绍一寻思,直觉这其中肯定有猫腻,再联系许心素的势力范围和后世所知郑氏集团的老巢地点,大体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心想:“这必然是许心素眼见郑芝龙势大,唯恐不能制,又想独占李旦死后留下的势力范围,才有意排挤郑芝龙,只是技不如人,棋差一招。而看郑芝龙攻占海丰又迅速离去,并且图谋招安,想来也跟许心素打的一样主意”。当然还可能是许心素想为李国助复仇,这点李国绍作为一个经过社会多年毒打的成年人是不会轻易选择相信的。
接着又想到:“恐怕许心素的日子不会好过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不就更促使许心素把注意打到李旦遗产上来。”当下心里更生警惕。
眼下正处七月初,东南季风余威尚在,两船转向东南航行后,因是逆风,一直走的是之字形航线,所以船速一直不快。所幸一直没有遇到风暴和海盗等意外。几天后杨禄回到船上,分开朝北驶去。李国绍时而和船上各人聊天套取些信息,时而拉着李国纲帮着船工操帆转舵,几日下来掌握了很多操船技巧。
又航行十来日后,眼见海水慢慢由蓝变绿,兼且渐渐有些海鸟飞过桅顶。李国绍知道陆地快到了。
这时迎面快速行来一艘西式双桅帆船,前桅上下挂两道方形帆,后桅挂拉丁三角帆。船长十五六米,宽四米左右,载重二三百吨上下。待行得近了李国绍又见这船尾楼高高翘起,船腹宽大弧线优美,甲板却宅,所以看来直像一根管子。李国绍心想这应该是大名鼎鼎的荷兰笛型船了。
这船向西北行,顺风鼓满风帆,航速极快。顿时福船上铜锣大响,最后却是虚惊一场。两船远远交错而过。
不多时船上一阵欢呼,终于见到陆地。李国绍远远看去,海岸线大体呈西北东南走向,视野右侧被一条河流冲出一个三角形缺口。缺口右侧一座高高的沙丘上耸立着一座西式棱堡。待行近一看,沙丘并未连在岸上,而是隔着四五十米涉水可过的浅滩。
堡垒大体呈长方形,长一百来米,宽八十来米,尚未完工。有些地方还是以木板原木围起来,只在水陆两面分别用石头垒起两座炮台。每座炮台上,有四五尊大炮。一些衣衫褴褛的华人到处忙忙碌碌的干些敲石块,运木材,挖土等工作。
沙丘河湾一侧修建七八座船只停靠的栈桥,长长伸入海中。栈桥后是个平缓的小坡,用木篱圈起和堡垒连为一体,内部两侧建有几排长长的仓库式样房屋。
此刻栈桥上停靠的四艘海船,吸引住了李国纲的视线。
一艘小笛型快船,两艘两桅福船都还是寻常。最后一艘船却式样奇怪,主体是福船式样,船首本为日本本土大和船式,但却斜斜伸出一根西式船只才有的首斜桅,船尾也是奇怪的西式平面型。看起来直如一只没屁股的犀牛。
桅杆也是奇怪,前桅,主桅挂的是竹篾制平衡纵帆,后桅却又是布制方形软帆。还是李国纲见多识广告知这是日本末吉船,李国绍大感小鬼子真是创意非凡。
李国绍知道这就是历史书上的热兰遮或者叫安平堡了,暗想一趟怕是会发生些有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