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队早就有文书,粱峪新兵没下连就来当文书。
这里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更多的事。
高粱峪跟随炊事班送饭的来到平房的最里间。
第一眼看到老文书,跟自己想像的大不一样。
张成江鼻梁上架副黑框眼镜,文质彬彬的。
粱峪探头往屋看的时候,他正躺在一张露出草席的铁床上看书呢。
张成江接过送来的饭,只顾低头吃。
快吃完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高粱峪。
粱峪就坐在他对面的床上。
“你是新来的文书?”
“是的,我叫高粱峪,老班长好!”
张成江接着问,
“听说咱们还是老乡?”
高粱峪点头,“是,咱们是老乡!”
粱峪说话的语气很是坚定。
张成江把空碗和筷子推到一边,让炊事员拿走。
他勾了勾手,让正要起身的高粱峪留下。
他说,“当文书好啊,是件美差,但要做好了不容易。”
“别像我,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走廊上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有大风往门洞里灌的时候,走廊窗户缝漏风发生的贼贼的啸叫声。
这里好像与世外隔绝了。
“不过,我是怎么到今天的,你想知道吗?”张成江用大眼睛看着高粱峪。
“老班长,我想知道!”
“你想知道,知道什么,就是因为昨天的事吗?是不是程子龙给你说的,对不!”
粱峪从老文书眼里,能觉察到他对程子龙是有成见的,忙说,
“不是的,我是自己想了解。”
这个时候,是不能出卖自己连部班的班长的。
张成江看高粱峪在犹豫着回答问题。他说,
“连部那个程子龙,你要注意他点,那不是个好东西。”
粱峪从张成江的举止言谈中,感觉到老文书是一个性格耿直的人,也是一个愿意表达情绪的人。
与这位老文书在一起,好像比程子龙在一起的时候轻松许多,粱峪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张成江看高粱峪并没有什么话题往下谈,就接着说。
“你应该知道吧,我和连长不对付。”
“啊,不知道,没关系,听我跟你说!”
“文书是干什么的,是帮助指导员做事的,通信员是干什么的,是保障连长的。我主要是因为咱们副连长,才与连长结下的疙瘩。”
“实际上我和连长之间的矛盾,也不能全怪我,问题都是出在连长他家属身上。”
张成江说,
连长家属是城里企业员工,是大小姐,家务活一点都不会。生个千斤不满十个月,无法照顾就来到部队,而且是常年在连队,一呆就两年整。”
好在连部与老兵住的不是一栋房,也不经常和老兵接触,所以连部的事儿后院老兵也很少知道。
可是炊事班有个任务,就是每天要给他们娘俩儿单做伙食饭,由通信员一天三顿端过来吃。一年半载,时间久了,战士们也就习惯了。
可是副连长白志强就有意见了。
高粱峪听张成江说是副连长,粱峪觉得他平时不怎么说话。
可张成江说,
“是,他平时是不怎么说话,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你别打岔,等高粱峪说完。”
高粱峪不再插话。
张成江接着说,
白志强副连长,是从地方考入军校的,毕业后就被分到山沟,他是近十年来,连队干部学历最高的,文笔又特别好,他在军校的时候就发表过很多文章。
张成江说,连长家属长期住连队的事,副连长和司务长不知说过不少次。
副连长认为,连队战士的伙食费就应该全部吃到战士的嘴里,连队干部家属来队一顿两顿还可以,长此下去,就是在侵占战士的口粮。
副连长不好说,就和张成江说起这件事。
张成江已经超期服役两年,五年兵龄了,他先后陪伴过两任连长一任指导员。
对于家属来队长期住的事,其它连队也有这种情况。
他认为这再平常不过的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副连长一听就翻儿了,
“什么?平常不过?没什么大惊小怪?其它连队也有这种情况?这是部队的普遍现象?”
一连串的疑问,副连长的脸上由愤怒转而又来异样的光彩。
张成江答复到,“是的,这是常事。”
副连长说:“那好文书,我问你,你当文书这么些年,在部队报纸上发过稿吗?”
张成江说:“没有,那是记者们的事儿,我哪有那水平啊!”
副连长说,“发个稿有什么了不起的,没你说的那么邪乎,这样,我把基层干部家属长期超住的事说个大体情况,你按照我的思路整理一下再给我看,我帮你在部队报纸上发表你的处女作。”
“反映咱连队的事?那能行吗,没那么干的。”张成江文书认为这不是向上级打小报告吗,会出大事的。
副连长说,“文书啊,你想歪了。”
“你想啊,咱反映的不是咱连队的事,是基层普遍存在的现象,也不写咱连队,而且,你是以读者来信的形式,以探讨问题的方式寄给编辑,也不指名到姓。”
张成江里雾里还是没有太明白。
不过当文书的,也确实想在报纸上发表文章。
之前有个连队文书,在报纸上刚发表一个“小豆腐块”,这把他们连队指导员高兴的。自己连指导员回来后,让把报纸铺开让张成江看,
“快学学人家,也宣扬宣扬咱连队的好人好事儿,别整一些没用的。”
听了指导员话的张成江可好,就照着指导员要求去做了,大半年时间,不知道浪费了多少稿纸,也不知道往报社投了多少稿,可一篇也没有发出来,心里很窝火。
现在副连长鼓励自己写,写的又是其它连队都存在的事,还不用署真名,于是愉快地答应,并找来稿纸听副连长口述,几个反复修改就发出去了。
看来还是副连长有水平,老文书心里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封读者来信发出去没过半个月,部队报纸在第七版“读者之友”专栏里,原封不动地把老文书的写的信刊登出来,而且还加了编者按,编辑认为这种侵占士兵利益的问题反映的好,很适合当下部队教育。
老文书张成江怎么也没有想到,满带油墨香气的报纸上,终于有了自己笔名的文章。
拿到报纸的他第一时间送给副连长看。
副连长见文书进来也很兴奋,说明他也看到了报道。
因为他一心想解决的事通过报纸途径反映出来,制造了影响还不得罪人,副连长能不兴奋吗!
他说:“怎么样,文书听我的没错吧。”
两个人都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尽管很高兴,但张成江出了副连长房间的门,仍要保持严肃的神情。
并没有把发稿的信息告诉给通信员,因为通信员会告诉给连长的。
之后连续三天报纸都编发了类似话题的读者来信。
可是没想到连长在报纸上还是看到了这篇文章。
连长把报纸翻过来倒过去看了好几遍,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
因为这篇稿件后续的讨论一直持续了一个半月,很多师旅级单位后勤领导也都在这个问题上发表自己见解,最后这篇还被评为当月的好新闻。
这天上午,又旅里下发了红头文件,要求清查各营连家属长期超住问题:
一是凡在营区长期超住的家属必须离开营区。二是临时来队家属日常生活支出由自己承担。三是有条件的可实行定点集中供应,但属于有偿服务。说白了日子自己过,用东西得交钱,吃东西自己买。
这个通知下达之后,连长气得直拍桌子,他爱人看他发这么大的火也很纳闷。
连长之所以发火,因为之前通信员在收拾卫生时已经发现了老文书手抄多遍余下的稿纸,内容大体知晓。
连长没有想到这么大的事竟出在本连文书之手,真是火冒三丈。
可转念一想也不对,他知道文书捅咕大半年了,也没发出一篇稿。从发表的读者来信上看,他不会有那么成熟的思考,说理又那么透彻,语言层次又那么分明的,没别人一定是副连长教文书写的,跑了他“卖切糕”的了。
连长这么一想就对上号了,
副连长对自己家属超住的事,和司务长私下里没少发表“正确意见”,通信员早就和他透过这个口风。
但连长还是比较有城府,生气归生气,没有找文书,也没有找副连长对质这件事。
只是有那么一天,连队突然召开会议研究连部班战士到战斗班轮岗锻炼的问题。
说先安排文书下连,下一次再安排通信员,看看大家有什么意见。”
指导员不在家,占排长又出去接兵,家里只有连长、副连长和司务长三人。
听连长这么一说,在一旁记录的张成江,惊呀得不知所措,用眼睛直接看着副连长白志强,希望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能站出来为自己说个话。
如果他发表意见不同意,司务长就能跟上,二比一就不可能通过。
可副连长并没有表态。
连长没容副连长反映,接着说。
“如果大家没有意见,就进行下一个议题,研究连队近期大项支出。”
对于文书的调整,说是调整,说白了就是踢出连部班。
副连长也应该知道是这么回事。
可没过几天,副连长就休假了。
张成江文书被调到战斗班,觉得自己很窝囊也很没有面子。
好在文书平时与老兵相处的比较融洽,又听说在报纸上那引起大讨论的文章是出自他的手,大家都很佩服。
所以没过多久,文书就适应了班级的生活,与大家打成一片。
说起昨天晚上的事,原来是这样的。
这晚,张成江下哨觉得肚子饿了。
山下不足4里地有个小店儿24小时开张。
之所以半夜还开张营业,是因为旁边有个红浪漫卡拉k厅,经常有人出入。
当地人能歌善舞,有的也借机搞点副业。
就这样,老文书在镇里卖回方便面,经过红浪漫门口往里看时,正赶上红浪漫女老板走出来,扭动腰肢向他们拉生意,还没等问个究竟,就看见排长在村西头向他们这边走来。
于是就侧身往回走。
再之后,就不容分说被打入“冷宫”。
一口气听完张成江的回忆。
高粱峪对老文书的遭遇很是同情。
回来的路上,他开始担心自己的前途了。
这是多年的老文书,他是还没上任几天的新文书,会不会哪一天,高粱峪也会像老文书一样,被揣到连队,或者关起来反省。
唉,还是别想了。
刚当上文书,想这些多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