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多月过去了。
己经对文书业务熟识的高粱峪,每天早晨和通信员把连长的房间打扫好后,到饭堂为连部几个人打好饭。
上午填写连队日志,编写和上报当天或本周训练计划,中午给各班发报纸、发信,为战友们向家里邮信。
每周五呢,要抽调各班人员来连部擦枪,擦枪保养场地在连部军械库。
虽然每周都能看到真枪,但高粱峪对这些真家伙,并没有像其它战士那样兴奋,每次都例行公事,让老兵帮忙验枪,检查擦试质量。
傍晚,看到从山坳里打靶归来的新兵战友们,满身灰土,一脸疲惫,自己多少有些羡慕,心里又有点沾沾自喜。
一晃入伍快两个月了,马上就要快过年了。一到这个时候,新兵们都开始想家了。 粱峪也想家,但没处去说。
一个周末的下午,连长安排他峪和通信员下山,把山下租房子住的嫂子和孩子接回来,特别提醒别让别人知道。
嫂子个很高,皮肤细腻,额头有光泽,说话很温和,特别是对粱峪格外客气。
她家的千斤来到人间,已经过完第二个生日,满地乱跑有时还跑不稳,稍不注意就来个倒栽葱。不过挺好玩的,萌萌的样子很招人喜爱。
粱峪觉得,小孩子和其它动物一样,小时候的样子都很有趣。
自从嫂子回来以之后,通信员又恢复了原来的惯例,开始给他们娘俩儿打饭端汤,小心翼翼。
腊月二十八就在眼前。高粱峪让炊事班上士王强,就是连队的采买员,到山下买回了大红纸。
请示连长措出喜庆的词儿,开始写对联,写标语,战友们前来围观。
写好后他又和另一老兵连夜出了一期烘托节日氛围的板报。
在程子龙班长的带领下,各营房门前都挂起大红灯笼。
夜间,战士们在大灯笼下接受点名,满脸喜色,一个又一个响亮地答应着“到”,因为他们知道,快过年了,还不知道这部队的年到底咋过呢?
更重要是过年不用训练,还能吃上好东西。
因为每个班长的床下,都摞满了花生、瓜子、糖块袋子,还有一箱箱大瓶的饮料,好让人惦记。
第二天晚上,连队组织过年大餐,炊事班给大家准备了十二道硬菜,大盘小碟摆满一桌子。
老兵和新兵各发一瓶啤酒。
与连长关系好的老兵,或和炊事班长关系不错的,都多拿了几瓶,看来哪里有人都好办事。
喝了酒的老兵们,红光满面,笑声连连,格外兴奋。
饭堂气氛上来之后,有的新兵还被班长推举在大厅献歌一首,清唱了当时最流行的歌曲《少年壮志不言愁》。
等歌曲唱到第二段时,新兵和老兵们不约而同地合唱起来,声音高亢气氛达到。
在欢笑中,有的新兵眼里分明噙着泪花。
当时大家欢乐的时候,高粱峪和通信员正忙着让炊事班给连部班加菜,加上两道连长和家属都爱吃的菜,并没有受到大厅气氛的影响。
晚上,高粱峪到炊事班帮着他们包连部的年夜饺子。
连部的年夜饺子和战斗班的不一样,主要是馅儿不一样。
战斗班两种馅儿,一是猪肉芹菜,二是白菜肥肉,各班包各班的。
连部的饺子馅儿四种,除了战斗班两种外,还有韭菜虾仁和牛肉。包连部饺子的时候大家格外小心。因为都知道连部饺子有猫腻,稍不留神就会被老兵顺手牵羊了。所以,连部班包饺子专门由炊事班战士来帮着包。
即使这样,个别调皮的老兵也照样在粱峪他们不注意的时候,用勺子到连部馅盆中用力舀上一下再仓皇逃走,那个鬼态,引得整个饭堂一片欢笑。
直到夜色降临,连长点完名,战士们就开始放羊了。
连长要求,新兵不可出连队,可在各个班串串老乡,陪班长打打扑克,或在连队俱乐部看新闻,或等着春节联欢晚会,随大家随意。
新兵们像出笼的小鸟,会老乡的会老乡,打扑克的打扑克,你欢我笑,你追我赶,他们被这热闹的氛围烘托着、影响着,都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家。
在连部里,高粱峪和通信员并没有像其它战友那么轻松,晚上炊事班是不开伙,他们要准备半夜连长和连部班几个人的伙食。 各班都在自己班的墙炉子上,用军用脸盆煮饺子吃。
连部班的炉子搭在走廓上,上面有一圈圈的铁盖子。
高粱峪烧一会儿炉子,就要到外面看一下,看看刚包好的饺子冻上没有。
子龙班长说,“咱这山里狐狸多,黄鼠狼也不少,别让他们给吃了。”其实他最担心的怕被老兵算计,怕他们给连部的饺子调包了,老兵们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高粱峪来到室外。连部后身的几栋营房,仍在喧闹着。
连部院子反而宁静许多。茫茫天际,繁星点点,星星好像比每天都要多。
连长和家属他俩到副营长家去串门了。 子龙班长到二营会老乡去了。
司务长、副连长都回家探亲了。
连部此时就剩下高粱峪和通信员两个人。
本来应该热闹的场景,这时反而寂静了下来,让粱峪好不无聊。这个时候,家里在干什么呢?粱峪仰望夜空。
这个时候,老家应该是在供祖宗吧。
是的,每年这个时候,父亲会把存封一年的家谱拿出来,打开一层又一层包裹。
家谱上金字塔式有序地记载着高氏太爷、高氏爷爷、大爷、二爷及妻氏的名字。
两侧画有象征着家族列祖列宗人物的工笔画,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这时呢,父亲会在家谱卷曲的地方,铺上温湿的毛巾用热铬铁轻轻地熨平。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挂在正房的北墙上。家谱下方柜子上摆上八大盘、四大碗,这些都是母亲忙碌一天的杰作。
八大盘就是家中最为拿手的八道好菜,这八道好菜中,少不了猪肉炖粉条,小鸡炖蘑菇,酱焖肘子肉这三道特色菜。
四大碗米饭倒扣成圆圆的形状。
母亲会用她会用带籽的蘸上粉红色的颜料,在圆圆的米饭上点上四个八角的粉花。
盘子和碗的两侧将各放一盘新鲜的水果,或者苹果或桔子,或深褐色的大个冻梨。 水果前的正中央摆放一樽香炉。
父亲会在香炉里放上色红粒饱的高粮新米。
再在高粮米上插上三根粗杆的檀香,檀香烟火徐徐升腾,左右飘动,和香炉两侧小酒盅里燃起的蓝紫色火焰,遥相呼应。。。。。。。
“唉,这是哪跟哪啊!”
高粱峪一楞神,把自己的飘到家乡的神儿找了回来。
此时的山下,星星点点,噼噼啪啪已传来爆竹声。
身后老兵和新兵营房也开始有了噼里啪啦的动静。
随后又是一片热热闹闹的欢呼声和欢笑声。
粱峪擦干了眼泪,回到连部。连部走廊与室外相通,没有门帘,室外的寒气一下子就能灌进走廊里。走廊和室外一样冷。
高粱峪往右一捌,正好和往外走的连长撞个正着。
连长他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高粱峪竟没有发现。
粱峪慌忙让开,“连长,过年好!”连长收起向下的嘴角说,“你们,也过年好!”连长走过好几步,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文书,咱们连部什么时候吃年夜饺子。”
半夜要吃饺子的,这个粱峪知道,高粱峪早和通信员准备好了。
说对连长说,“现在是10点半,一会就开煮,连长。”
走进屋,通信员看高粱峪回来就急忙下床,把床下的脸盆拿出来。
“文书,我去打水!先给连长和嫂子煮饺子。”说完就往外走。
看来,连长想要早点吃上饺子,已经催通信员煮了。
可通信员是南方兵,虽说比自己早来一年,可调进连部也只比自己多十五天。
先前的通信员因为好传话,特别好传连长嫂子爱吃什么喜好什么的,一些家长里短的事。这让连长很生气,于是在老文书张成江下连不久,他也被连长轮岗到战斗班了。
但新来的这位通信员个子小胆子也小,他见连长比粱峪见连长还紧张。
这不,他老家过年时不吃饺子,现在让他煮饺子他懵了神儿。
下午在炊事班包饺子的时候,粱峪就看他毛手毛脚的,还是粱峪手把手教他才勉强包了几个偏偏的饺子。
现在连长让他煮,他没有经历过当然紧张。
粱峪说,“别着急,有我呢!”
粱峪来到走廊上,半夜时分,走廊还是特别冷,温度和室外差不多,冻得人只有把手缩在袖口里不愿意拿出来。
粱峪弯腰把通信员在河沟里端上来的一桶水,放在走廊火炉旁。
把带冰茬的河水倒进脸盆里放到炉盘上,盖上铝锅盖后,蹲下来捅了捅燃红的炉底。经高粱峪这么一捅,炉里的火苗马上跳动起来,整个走廊好像暖和了不少。
这时,连长又回来了,不一会他叫出屋里的嫂子一起来看粱峪他们烧炉子。
嫂子和连长都是大高个,此时的嫂子面目清秀,面带微笑,很像南方人。
子龙班长曾跟粱峪小声地说过,这位嫂子,她本人不历害,说他哥哥历害,是机关里管干部的领导。
别看连长在外面挺硬气,但在嫂子面前就跟小猫一样。
说这话的时候,子龙班长搞的很神秘的样子。
现在,连长和嫂子就站在高粱峪们身后,看了一会儿说,“还有多长时间,吃完了,我们好出去一下!”
“马上,连长,走廊太冷了,您俩儿快进屋等!”
通信员操着较重的南方口音,支开连长让他们回屋。
因为他也能看懂,在走廊烧炉子,火虽然很旺但到处漏风,开盖煮饺子没半个小时是开不了锅的。
粱峪回头给通信员打了一个手势竖起大姆指。
两个人蹲在走廊上焦急地等待着。
寒风从走廊外灌进来使炉火很旺,但饺子却不容易煮熟。
好不容易热气上来,水开始“滋拉边”了,他俩搓着手相互看着一人掀盖,一人用勺子搅了又搅。
这是粱峪平生第一次煮饺子,也是第一次给别人煮饺子,更是第一次煮大年三十儿的饺子。水开了就快了,第一盆出锅喽!
通信员把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端进连长屋。
粱峪开始为连长他们煮二锅,他们三口人至少得两锅才行。
火炉子就一个,就得一锅一锅地煮,忙碌近50分钟,连长家过年饺子总算煮完了。 之后开始煮子龙班长的。这时通信员猫个腰从外面小河里又打来一桶带冰茬的水,手冻得丝丝哈哈的。粱峪让他到炉边烤烤手。
程子龙班长是东北人,他说他最爱吃酸菜馅的饺子了。
这时他不在班里,先前那会会老乡,现在又去老兵班打扑克了。他说一会就回来。 于是粱峪和通信员开始煮第三锅、第四锅,他们知道子龙班长胃口大,光他就得两锅儿。
还别说,他俩刚煮完子大年三十的第四锅饺子,子龙班长就哼哼着小曲儿回来了。 说明子龙班长对连部班的生活了如指掌。
老班长看粱峪们两个小家伙,把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子,也象征性的让了让。
粱峪他俩接着去煮属于他们自己饺子。 “咱们要吃五锅和第六锅。”
通信员说,“文书,没有那么多了,咱俩只能够煮第五锅的了。”
粱峪苦笑一下,“第五锅就第五锅。”
这时候,高粱峪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凌晨1点多了,后院刚才还很热闹的,现在好像也消停了,爱玩的还在玩,但兴奋劲儿已经过了。
粱峪和通信员把属于自己的饺子端到桌上时,子龙班长在床上已经打起了呼噜。 高粱峪把第一个香喷喷的饺子放到嘴里的时候,才感觉到嘴唇已经被走廊的风给吹得干巴巴的,好像已经裂口了。
当下已是后半夜两点零五分。
就在这时,走廊上响起了连长的歌声,那歌声嘹亮而幽婉。
“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
亦真亦幻难取舍,
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
这样执着究竟为什么,
漫漫人生路上下求索,
心中渴望真诚的生活,
谁能告诉高粱峪是对还是错,
问询南来北往的客。。。。。。”
这歌声从走廊唱到窗外,从窗外又萦绕回粱峪的耳旁。
这歌声,好像是连长唱给他自己的,
也好像是连长唱给粱峪他们俩的!
通信员看到粱峪早已满脸泪水,他也擦下了那潸潸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