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来到。
大地开始苏醒,东方升起了红红的太阳,营房有了一些暖意。
新兵开始下连了。
新兵们终于解放了,脸上写着高兴,走路特有精神。
他们将被分配到各个老兵班里,真正的军营生活开始了。
此时,对于高粱峪来讲,一个根本想像不到的危机,正向他袭来。是这样的。高粱峪所在的连队,有百十来号人,光连长的老乡就占了一多半。
年前年后这段时间老兵探家较多,和连长关系稍近的都纷纷回了家。个别新兵打通关系,有的也悄悄地离开营房,踏上了归乡的列车。
这样,连队饭堂就少了不少人。
可连部的生活一如继往,有时甚至比年前还要忙。
因为刚过完年,指导员吴冠实回来了。
这让高粱峪从心里高兴起来。
因为文书一般都是辅助指导员工作的。
他上报的一些文件和向下传达有关要求,占用了粱峪大量时间。
这回指导员回来了,他终于就有了归宿,有了上级领导。
平时指导员不在家,请示连长工作时,连长总是说,“等指导员回来再说吧!”如果看到确实非常着急的件儿就说,“文书,弄完了,不用给我看,你就按上级的要求报吧!”
就这样,弄得粱峪忙乎了好几个月,一点存在感都没建立起来。
说起这个吴冠实指导员,他是典型的南方人,中等个,说话尖尖的。他在市里找了个少数民族媳妇。
子龙班长曾说过,指导员媳妇曾来过几次连队,就是因为看连长家属长期住在连里,自己没住几天就走了。
指导员的房间紧挨着连部班,和连长房间一样,也是里一间外一间。
但他的里外间布置的很简单,就是比连长那屋多了一个书柜,书柜上放满了书。
指导员好像早就知道高粱峪的名字,进屋没有多大一会儿,就拍了拍粱峪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说,
“高,粱,峪!对吧!”指导员特意把这个名字拉得很长。
“早听说你的名字了,最近,你辛苦了!”
高粱峪入伍快四个月了,第一次被人关心,好温暖的感觉,眼睛热热的。
他按照通信员照顾连长的模式,帮指导员打好洗脸水。
脸盆里的水是经过火炉子加热的,水是有温度的。
指导员洗过脸后,就让粱峪把近期下发和上报的文件都拿来。他要看一看。
粱峪抱来了一大摞过来放到桌子上。
指导员翻动着,看了足有一个多小时。
然后,把一份文件递给高粱峪说,“这个,你抓紧给连长看一看。”
粱峪一看,是一份三月中旬下发的军事课目抽查考核《通知》。
高粱峪说,“指导员,这份通知连长看过了。”
指导员示意他再给连长看一遍。
粱峪转身来到连长房间,连长正抱着他的宝贝姑娘,上上下下向上抛着。连长个大,小娃娃在连长手里像个皮球抛来抛去的。孩子呵呵地笑个不停。
高粱峪进来后把指导员的话传给了连长。
连长抱着孩子接过文件,坐下来看了一会儿说。
“还别说,文书,这份文件我还真没有认真地看一下,不过咱这山高皇帝远的,不可能抽到咱!”粱峪眼睛看着连长,没有说话。
连长接着说,“你跟指导员说,咱们这几天就安排训练,占排长探家不是回来了吗,让他抓紧组织。”
粱峪正要转身出去,连长又叫住他。
“文书,这样,你看回家探亲的战士,现在有多少,哪些快到假了,给我统计一下,差不多的就发电报催他们回来。一旦我们被抽上了,那可就是痦子长在脚底板上----点儿太低了。”
粱峪被连长随口说出的俏皮磕给说乐了。
指导员听连长这么答复,显然很不高兴。
可他们俩的房间就一道墙之隔,高粱峪很纳闷,为什么这么大的事儿,指导员不直接去找连长一起商量呢?
指导员说,“别听连长的,抓紧把那些跟连长打招呼回家的全部喊回来,这不胡闹吗?”
高粱峪领令回到连部班。第二天上午,粱峪分别和连长、指导员打过招呼后就下山了,他要把在上午把20余人的“马上归队”电报全部发出去。
下山的路,没有人行。
大山在明亮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宁静。
脚下的积雪,走在上面嘎吱嘎吱地响。
同样是在东北,粱峪觉得这里的雪,好像比自己家乡的雪更坚硬,也比家乡的雪更白,白的耀眼。
快到山下的时候,他觉得好像终于接到了地气,用脚能踢到黑土,也见到了那远远小镇了。
从山上望去,小镇是延着山底平坦地带围建起来的。这里没有高楼,都是用长长的箭草和焦泥盖起来的平房,上空炊烟渺渺。
这些带尖的平房,与大山的白雪对映起来,整体小镇黑黑的暗暗的连成了一片。
高粱峪顺着从山路下来,走进小镇。
此时已上午十点。
小镇人虽不多,也是来来往往。
大街两侧村民们用本民族语言吆喝着,粱峪一句也听不懂。与他们没法和他们沟通。
当高粱峪从挎包里兜里掏出一匝子信件时,有位穿着长身布衣的瘦女人一看就明白了。
她向前方指了指。
高粱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来到一个绿色砖瓦的邮局前。
他和懂汉语的工作人员打过招呼,便把电报内容和需要发给的人,对应着递了过去。
没用多长时间任务完成。可粱峪还有一个个人的愿望还没有实现。在昨天晚上他就想过。这次下山,必须找一家照相馆,照一张照片寄回家去。
因为自己来到部队这么长时间了,竟往家写信了。父亲回信说,母亲想自己了,让有时间邮一张照片来好让家人看看。看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有没有变化,家里人好放心。
所以出门前,他就打开库房,把洗好的另一套崭新的军装穿在身上。
把从家带来的一双黑布鞋蹬在脚上。
这双黑布鞋是母亲一针一线纳的鞋底,蹬在脚上,拍出的照片一定会好看一些。
就这样,直到过了中午,粱峪才呼了带喘地回到了营区。
一进连部,发现连长和指导员都不在,只有通信员在。
通信员好像比平时还紧张,看粱峪回来就呼的站了起来。
“文书,你可回来了。”
高粱峪说,“咋了,你快说!”
“文书,就是你刚下山没有多久,营部就来了电话。”
粱峪说,“来电话怎么地,说!”
“说明天上午,上级机关就要来抽考咱们连队,说除了共同科目外,重点是考核条令、五公里越野和射击这三个科目。”
“通知还说,参加人员不得少于连队编制八5。咱连目前不足这个比例,连长说连队除我通信员之外,其它全部上阵,文书,你也算一个。”
“什么,我也算一个?”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让粱峪有点发蒙。
“理论考试,五公里越野这两项问题不大,可实弹射击,我一天也没有练过,连队集中组织的那几次,连长都安排我做其它的事了,那也不行啊!”
“一次也没有参加过就上战场,那不开玩笑吗?”
通信员知道高粱峪的想法,接着说,
“是的,这个情况,咱指导员和连长也是这么说的。”
高粱峪直盯着通信员,希望他说出对自己有利的下文。
通信员发现粱峪脸上已经有了汗,接着说,“可连长说,文书经常组织老兵擦枪,应该熟悉枪,问题不大。”
听他这么一说,高粱峪脑袋一子涨了起来。
但是,不管怎么说,该来的还是来了。
新的一天开始了。
巍峨的长白山,雾淼淼,浩瀚无际,延绵千里。
在一个僻静的山脚下,被平整成出来的大块空地儿上,已经有10名战士,身着迷彩服,按照指挥员的口令整齐列队,跑步来到空地儿中间,面对大山脚下。
大山脚下,一排排影影绰绰的人型靶子矗立在那里。
这时候,指挥员传来口令,
“卧姿-----装子弹”,10名战士迅速作出了动作。
紧接着,第二道口令:“单发-----点射,准备射击!”
此时的山谷,冷风呼呼的刮了过来,扫着战士们的脸上。
第三道口令:“开始射击!”
后方有一大批备考的人员都屏住了呼吸,期待着前方将要发生的一切。
高粱峪在左边第三个位置,动作还算麻利。
为了防止失误,他昨天晚上专门找了任班长补了基础课。
这时,高粱峪的右手食指,已经轻轻地扣在了56式半自动步枪的板机上,红木拖把正严严实实地顶在右肩,高粱峪的脸紧贴着冰冷的枪柄上,左眼咪成了一条缝儿。
高粱峪无法知道自己手指这么一动,脸旁的这个家伙能出来多大动静。
这可是高粱峪平生第一次开枪。
高粱峪的心跳在加快,跳得快要出嗓子眼儿了。
只听“碰,碰碰,踫踫踫……”
高粱峪的两边,已经响起了震耳的枪声,火硝味直扑过来,如爆豆子一般,惊得高粱峪耳膜直痒。
稍静了那一秒,高粱峪想,“自己也该开火了!”再不开就来不及了。就顺着枪杆的准星,瞄好前方目标,来不及校正,就扣动了板击。
只听到“嗒嗒嗒嗒嗒嗒……”一连串的枪声,这枪声震彻了整个山谷。
“完了,完了,完了!”
高粱峪在扣动板击的那一刻,已经明显地意识到,自己手中的家伙发出的声音,好像和别人不一样。
他正纳闷之时,就听见后方指挥员声嘶力竭的喊到:
“停止射击,停止射击,停止射击,全体起立!”
这喊声,吼停了所有还在射击的战友们。
他刚起立站稳,还没等反应来了,只听“咣”的一声,他的左肋骨,被一只硬硬的东西,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高粱峪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半拉身子木了动弹不得。
刚才明明进行的是单点射,可他却打成了连发。
他哪里知道,就是这么一梭子,把连队射击成绩全部扣掉。
踹他肋骨的正是连长何太平。
连长这一刻把他拉出去枪毙的心都有。
因为连队一年来的训练成绩,因为高粱峪这一梭子全部泡汤了。
就连连长五年多的个人进步也因为粱峪这一梭子,也全部断送了,他能不急眼吗?
晚上,高粱峪没有去吃饭,更不想再见到连长那一脸横肉。
早早地睡下了,却一宿没有合眼。
他想不明白,明明是单发点射,自己怎么会打成了连发呢?
在射击前,自己明明按照任班长提前教的,把开关搬到了单发位置。后面保障自己的老兵段显刚,还专门帮自己检查过一遍。应该没有毛病才对,怎么一下子就打成连发呢!是不是见鬼了。
再者说了,自己捅了篓子,能光愿我文书吗?
第二天早操后,程子龙班长帮粱峪打好行李,带着他来到连队饭堂后身的一间宿舍前。
推门一看,这哪是什么宿舍,分明就是一间猪舍,隔壁就是臭烘烘的猪圈。
这回可好,连部文书,军校梦,都成了泡影,他成了连队的正式的猪官了。
这两天,粱峪实在太紧张了,也实在太累了,
等子龙班长把行李放好走出宿舍后,他床上一倒,卷曲着身子,迷迷糊糊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