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点起烛灯,坐于桌前。卞将事情始末详细陈述,臻听罢,又敬又恼,敬他是个侠义之士,恼他是个鲁莽之人。臻摩挲着桌上的玛瑙文镇,二人俱缄默不语。半晌,臻方问:“你叫什么?”
卞道:“卞清。清明之清。”臻念其姓名,却觉可笑,“卞清,卞清,我看你一点都辨不清明。”卞深知此事错全在己,于是任臻如何他也全不还口。
“你只有心做个义贼,却不明义贼也是贼。就算冠以‘义’号,却终究不是正道正途。”臻愈发激动,甚至站起身来,言辞也越发激烈。
“再说,义贼做的是劫富济贫。劫富,劫的是无道不正、贪贿民脂之财;济贫,济的是鳏寡孤独、废疾弱贫之人。可你皂白不分,见富即劫。臻家虽业大,却是清白起家,经商二十余载未取一丝一毫昧心之财,家父家母更是宅心仁厚、乐善好施。试问臻家何故遭此祸患呢?”卞被说得满面通红,万分愧疚,却仍旧一言不发。
“若豪富合该被盗,清贫合该被济,那我也不必考取什么功名,也不必被人礼称臻家公子,只整日游手好闲等人接济便好。若当真如此,人人无高远之志,国将危矣。”
臻言罢,见面前卞不知所措的模样,又觉自己言辞过激,恐伤人心。何况此人尚晓道义,只是放浪无羁、难受约束罢了。臻边想边斟了两杯茶,递与卞一杯。人生在世,缘分难求,又何必结怨,多一江湖朋友相助亦有好处。于是说到:“我无意羞辱你,只是心中有怨。你若知晓事理,我也愿与你这江湖义士交个朋友。”
卞惊愕,心中惶恐,承蒙对方不与自己计较,自己怎能拒绝。于是将茶一饮而尽,拱手道:“敢问公子姓名?”
“臻文仁。文武之文,仁义之仁。”
卞起身,再拱手躬身曰:“卞清深愧对臻兄,今臻兄大度,不计较卞某得罪之处,卞清不甚感激。”
“卞兄不必多礼。你我之间本就多有误会,既然误会已解,自然以朋友相称。只是……”臻将卞扶起,伸手展在卞面前,笑道:“还望卞兄将昨日盗去的玉佩还我。”
卞从怀中取出几两碎银,放于臻手里,吞吞吐吐解释道:“玉佩怕是难以归还了。这些银子是拿玉佩换来又与贫苦人家分了剩下的,全交与臻兄了。”臻面上笑容僵住,“卖与何处了?”
“东升金银铺。”
臻长叹一口气,将银子收下。心下暗想:“此事若被府内人知晓,还需解释,不如等我闲时亲自赎回。”
此时天已放明,卞见状便要告辞,却被臻留住:“卞兄急往何处?且留下吃过便饭再去吧。”
卞推辞道:“臻兄好意卞清心领,只是天将明,我着急去查运来赌坊之事。”
臻方惊想起,还有这一桩事未解决。“你一人之力能查得出什么,不如早报官府,交与官府去查,自然依法行事。”
卞无奈道:“臻兄有所不知,昨日我从百花救出的周姑娘,其父早已报官,奈何官府称罪证不足难以定案,这家人没办法,这才招江湖义士前来。我料想这县衙里定是些酒囊饭袋,县令更是个糊涂官。”
臻惊诧中将其止住,训诫道:“祸从口出,卞兄切莫胡言。我与冯广,冯县令是好友,他的为人我自是清楚,并非卞兄所言之人,你切莫听信他人片面之词。”
“可周姑娘之事又如何解释?”
臻眉头紧蹙,思忖到:“人口买卖可是重罪,此事事关重大,想来其中必有原因,不然冯县令怎会放任不管。”于是严肃道:“你且去昨日百花处守着,若还有取货之人,便随他去交易之处查看。我即刻去找冯县令,将事情问个清楚。”
卞拱手道谢,“有劳臻兄。”便速离去了。
臻对此事心中多有疑虑,料想此事或许牵扯甚多,于是急忙收拾打理也直奔县衙去了。
到了县衙门前,臻正看见县衙贴出的告示:近日盗匪猖獗,各户小心提防。于是心下又生疑窦,想昨日自己明明吩咐孙管家除了盗贼猖獗还有强抢民女一事要多加防范,为何只偏偏将强抢民女一事隐去不提?
孙管家跟随臻家多年,臻自然相信,于是此事就难免怀疑至县衙内部来。况卞才与他提过周家一案,如此一想,不禁使臻冷汗涔涔,他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怀疑近日来的人口买卖或有官府人员参与其中。
正在此时,郑捕快从衙内出来看见臻,赶紧上前作揖,“臻公子清早来此有何要事?”
臻也还礼道:“我来是有事与冯县令商议。”
于是郑捕快忙将臻礼迎进堂内,又去请冯县令前来。冯一进门便欢颜相迎,二人作礼后就坐于桌前相谈。冯知秋闱已然放榜,又想臻苦读许久,定然榜上有名,便问到:“臻兄此次应举如何?”
谁知臻一听此言,顿时悲从心涌,苦闷不堪,连连哀叹摇头。冯见此也知晓结果,怪自己口快,只得安慰道:“臻兄莫愁,一次中举也是少有,下次再来便可。”
臻苦笑道:“前日我家来一道长,观我面相与我算了一卦,却说我今生与功名无缘。”
冯未料此,也一时哑口无言。片刻后只得道:“臻兄家业庞大,就算不中功名,继承家业也能一生衣食无忧了。”
臻自嘲:“你还不了解我吗,只会读书不会经商,木头脑袋一个,家产不被我败光已是万幸了。”说罢二人同笑。
“臻兄此次前来有何事商议?”
闲谈中臻差点忘了此番前来的目的,于是正襟危坐,肃颜道:“前几日可有一周姓人家前来报案?说女儿被卖去青楼?”
冯不假思索道:“却有此案,此事有何问题?”
“我听说此案罪证不足,没有定罪?”
提起此案,冯显得十分为难,“正是。并非本官有意纵容,实在是此案难以定罪。”
“这是何道理?”
冯站起身来,细细回想此案,“前几日有一周姓男子来此报官,称女儿周莹莹被歹人卖去青楼。可经我核实,周莹莹乃是因其父在运来赌场欠下赌债无力偿还而将其卖与赌场的。这父卖女虽不道德,却不在律法禁止之内,只算作家事,我怎管得。而赌场有了周莹莹的卖身契,就算再卖与青楼也并未违法啊。”冯一甩双手,摇头长叹。
臻听罢心中一惊,心中感慨:“其中竟复杂如此。”复想起昨日卞所言,周家并非个案,运来赌坊恐怕正是利用律法疏漏大规模进行人口买卖。若放任继续,人心惶惶,百姓苦不堪言啊。
继而起身,整理衣装,拱手俯身行礼,“大人,此事万万不可置之不理。此事若非个案,那便是有心人利用律法疏漏进行人口买卖。若真如此,百姓安危难顾,律法威严难存。”
冯上前将臻扶起,无奈道:“臻兄所言极是。周家案结束后我即刻去查了运来赌坊,可确无不妥,周家一案实属个例。”
冯兄向来爱民如子,断不会包庇隐瞒,此事果真麻烦。“即是这样,我也回去向朋友解释清楚,莫让冯兄官名受污。”说罢便准备离开。
冯笑笑,正欲送臻。臻却突然立定,又想起一事,于是回过身来指着门外对冯说到:“还有一事,衙门外的告示怎么只提了盗匪一事?”
冯一愣,问道:“这不是臻兄让管家前来告知与我的吗?
正在此时,郑于屋外敲门进来,端了两碗茶摆在桌上。“方才忙碌,疏于招待,臻公子莫怪。”
正转身欲走,又突然惊呼道:“哎呀,我这糊涂脑袋!大人,昨日臻家管家前来提醒,说盗匪猖獗,此外还有提防强抢民女一事。卑职昨日实在忙得晕头转向,竟一时忘了,今日见了臻公子方才想起。”
冯怒骂道:“你可真是糊涂,此事竟也能忘!”
郑跪在地上俯伏曰:“卑职失误,望大人恕罪。”
冯瞪他一眼,一甩衣袖,“起来吧,下不为例。快将此事张贴出去。”
郑回一声“是”便退出去了。冯转身请臻再坐,说到:“让臻兄见笑了。既然茶已端上,不如喝罢再走吧。”
经此事,臻也算放下心来,只道自己多心罢了,此事怎会有官府之人参与。于是安心坐下又与冯品茶闲谈。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臻才与冯作别离去,途径庭院时,见郑正与一蓄有八字胡的胖男人相谈,臻本想前去与郑打声招呼,但见二人相谈甚欢,自己不便打扰,于是径直离开了。
再说卞为了更好地监视百花,也为了方便掩人耳目,于是在百花附近找了一处酒楼,正是前日臻所去的醉仙居。
只见醉仙居之内桌桌尽满,小二端两三盘菜却依旧稳稳当当、脚下生风,还不耽误口中送迎招呼。屋内菜香酒醇,好不诱人。
卞一进门,便有小二迎上前来。卞本欲占一雅间,却又心疼钱财,想来雅间不过白花银两罢了。于是指着二楼道:“二楼可有位置?”小二口中连连道“有”,一边将卞带上楼去,正巧楼上只剩靠窗一桌。卞心甚喜,此处正对百花后门,更喜自己省了钱财。
早晨街上甚是热闹,店铺打扫开门迎客,路边小贩叫卖吆喝。贾寒生于市井穿过,所见皆感新奇。
正是久居王府每日闲散逍遥,才惹得圣上憔悴费心于朝政时都心生感慨。本是一母同胞,却生的一个富贵风流,享人间乐事;一个案牍劳形,难见良辰美景。于是便以体察民情为由,偏让这个王弟也不得清闲。
圣命难违,贾纵不情愿,却无可奈何,于是化名贾寒生出府。
贾闲逛于市井,正走至醉仙居前,屋内香气四溢让他不禁驻足。心下想:“此处人多倒方便打听消息。”实则只是想品佳肴的托辞罢了。
贾正进门来,小二见此人锦绣绫罗、衣有宝饰、腰配白玉、仪表堂堂,定非常人,于是格外殷切。
贾问:“可还有座?”
小二道:“无座了,只剩雅间。”
贾听罢,顿生遗憾。雅间反倒失了乐趣,更无机会打听消息,于是摇头便向外走。
小二只想此人富贵,定愿清净雅间,却不料反逆其意。见状赶紧将人喊回,“您若不介意,可与其他客人共桌。”贾这才回过身来,请小二带路上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