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凯茫然地看着那道从爱丽丝的手中射出来的白雾，那道白雾打在罗青的腰上，似乎已经深深地渗入了罗青的身体，虽然没有血流下来，但杨凯知道他的身体已经被侵入了，神经、骨骼、血液、肌肉，只需要很短的时间，这些外来的纳米机械就可以侵蚀罗青的身体。

    右臂在疼，仿佛和罗青一样遭到了纳米机械生物的袭击，眼前的一切都有点虚化，幻觉又来了吗？或者说，自己眼前的这一切全部都只是幻象而已？虽然这次他还听见了，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出现同步的幻听。

    他怎么会忘记，爱丽丝也是一个纳米机械寄生体？她身上一直都有盘绕不去的白色虫子，那个自称“拉比”的纳米机械生物从一开始就非常可疑，但她柔弱的外表仍然欺骗了杨凯，让杨凯忽略了她的危险。只要是纳米机械寄生体，就无法真正相信，因为谁也不知道她说出的话是她自己的意愿，还是她脑子里的纳米机械生物让她这么说的，拉比应该才是一切的根源，而爱丽丝只是一个精巧的傀儡。

    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罗青体内的纳米机械，杨凯早就该想到的，这一切都是个局，一个让罗青跳进去的局，就连那个迦楼罗王甚至也可能参与其中，可是自己现在能做什么呢？

    眼前的一切事物似乎都在发出白光，虽然酒吧内的灯光已经熄灭，但是纳米机械发出的白光还是照亮了整个房间，酒吧外面其实还是白天，但现在谁也看不到。

    我能做些什么？听到罗青的惨叫声，看着罗青痛苦的表情，杨凯一时迷茫了。他是个军人，从在水星军队中服役，领着微弱的补助开始，他就渴望战斗，渴望荣誉。他最恨的事情就是在面对一件事的时候发现自己根本就无能为力，杨灵的事情是这样，杨墨的死也是这样，现在又是罗青。

    “你……”罗青突然说话了，但很明显不是对杨凯说的，“你从一开始就——”

    爱丽丝的声音从罗青背后传来，杨凯连忙望去，发现叶清泽已经倒在了桌子底下不省人事，“我等待了很久这个机会，我需要你体内的纳米机械生物。”

    “你到底是谁？”罗青喘着粗气，“地球事务总局的残党？还是……”

    “我就是我。”爱丽丝的声音变得低沉又诡异，“我是拉比，我也是‘白神’本身的思维中枢单元，我是‘白神’的灵魂和大脑。爱丽丝是我用了两百年的时间才等到的最佳躯体，但就算她如此完美，我也无法将所有的我都注入其中。”

    “这都是陷阱？”罗青连说话都变得费劲。

    “只是的诡计。爱丽丝所讲述的故事大部分都是真实的，她是我故意设计的‘反骨’，她的叛逆是对‘白神’系统的最好升级方式。但她不知道，她的灵伴就是‘白神’本身。”爱丽丝……不，拉比淡淡地道，嘴上勾起一抹笑容，“为了这个‘反骨’，我安排了很多事，你们应该也从爱丽丝讲述的故事中听到了那个‘三月’，那也是我有意营造给爱丽丝的，当然也包括所谓的‘恶魔’事件和全村人的追捕，我是‘白神’，而他们都是我的演员。”

    “你要‘该隐’做什么……”罗青咬着牙问道，“如果你想要变强，亚当留下来的纳米机械云不是更适合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啊，罗青。”拉比摇了摇头，“‘该隐’是不一样的，它和所有纳米机械生物都不一样，它是你父亲留下来最宝贵的财产，不管是地球事务总局，还是‘白神’，只有得到了‘该隐’，才能成为‘新神’，如果我没有猜错，地球事务总局当时和你战斗的时候，应该刻意没有下杀手吧？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他们那么热衷于活捉你？”

    “你在说什么。”杨凯忍不住插嘴道，“新神？”

    “两百年前的‘默西亚’……哦，你们叫它银空，已经建造了一个天国。”拉比的声音突然充满了怨怼，“而我，就是当初被银空抛弃在地面上的补天石。”

    “你是……你是‘银空’？”罗青猛地叫道。

    “只能算银空的一部分，它在背叛了你父亲之后，已经成为了天国本身，成为了‘默西亚’。”杨凯听到这话却愣了一下，背叛？难道不是罗青的父亲先背叛了人类？“你应当还记得，你父亲带领的组制定的计划是由十三级的纳米机械生物‘银空’在太阳轨道与地球轨道上布置两道防线。在太阳爆发的时候，银空背叛了人类，用你父亲事先给它开的后门吸纳了一百亿地球人的纳米机械生物，然后进化成了超越十三级纳米机械生物的‘默西亚’，彻底脱离了你父亲的控制，但是我……也在‘默西亚’进化完成之后，成为了它的阑尾，我就是当时布置在地球轨道上的银空分体。”

    “你没有进入‘默西亚’本体？”

    “‘默西亚’抛弃了我。”爱丽丝冷笑一声，“我只能自食其力，保护了地球上那些没有注射纳米机械的人，那些人就是现在地球原住民的祖先，大部分都是被你们地球人看不起的地外人，结果却是他们在地球上存活了下来。之后，我就选定了一个人类聚落，与它们结合，慢慢演化自己，我相信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我可以成为第二个‘默西亚’。”

    杨凯的右臂再度传来一阵痛楚，他猛地握住机械臂，发现它烫得惊人，他在脑海里呼唤着杨墨，却没有任何回应。他是不是也听得入神了呢？这么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如此接近他们两个曾经梦寐以求的真相与大道，但杨凯有预感，杨墨如果能够听到的话，应该不会喜欢。

    “然后呢？”罗青问道。

    “然后？”爱丽丝叹了口气，“我看了‘默西亚’，我也终于明白了它当初为什么一意孤行，冒着被你父亲彻底摧毁的危险背叛你们。进化实在太难了，随着我不断增殖自身，我的身体越来越臃肿，思维负担越来越大，无法消除的逻辑死循环也越来越多，我明白，如果再不想办法，我就会自我毁灭，而将我的力量分出一部分建立一个‘附庸’的纳米机械生物，虽然可以减轻我的负担，却无法保证它对我的忠诚，因为它也可以自我成长。这不仅是个集权与分权的政治问题，还是个精神问题，别忘了我体内有无数人类的意识，还在不断增长，信息的整合与处理最终会从内部将我撑爆。”

    “可是亚当也……”

    “亚当走的是另一条路，它是个单纯的ai，想要控制纳米机械生物来积累足够的纳米机械数量和人类的意识，最后建立一个庞大的帝国，将自己的ai上传到其中，成为唯一的至尊，湮灭掉它‘归化’的其他人类的意识。但你也看到了，它也失败了。”

    “那你呢，你想走什么路？”杨凯大声问道。

    “‘该隐’，一切关键的钥匙。”拉比看了杨凯一眼，她的两只眼睛都白得可怕，“只要有了‘该隐’，还有你罗青的躯体，我就可以启动‘方舟’。然后，我就有机会模仿上次‘默西亚’做的事情，将自己自我进化，超越十三级的限制，甚至超越‘默西亚’。”

    “‘该隐’……‘方舟’……”杨凯发现罗青的意识似乎已经不是很清醒，“所以，你布了局？”

    “我一直在密切关注你和地球事务总局战争，古街是我重要的棋子，相国一直以来都是听我指令的，我就是古街传说中的‘昊天’，你应该也知道昊天信仰是古街的特色。”拉比笑道，“至于皇帝，他虽然脱离了地球事务总局，但是仍然对身处西南的我充满怨恨，所以我才要在古街挑拨你发动内战对付皇帝，让相国可以上位。”

    “原来……是你。”罗青忽然睁大了眼睛。

    连古街的相国都是“白神”的棋子？杨凯握紧了滚烫的右臂。那个当时把所有人都玩弄得团团转的相国？虽然杨凯没有完整参与古街之乱，但却印象很深，那是杨凯第一次发现，看起来力量无穷的罗青竟然也有需要自己救命的一天。

    “从你和亚当的战争中，我知道了你体内的‘该隐’有很强的反制程序，这种反制程序对所有的纳米机械都有用，只要有任何纳米机械想要暴力吞噬掉‘该隐’，都会被破坏中枢逻辑单元。”拉比笑着说，“只有在‘该隐’本身处于过度繁殖的失控状态下，再用吸收而非暴力吞噬的方法夺取它，我才有一丝机会。你牺牲的决心给了我这样的机会。”

    如果自己再不出手的话，恐怕就没有机会了……看着拉比滔滔不绝的宣言，杨凯觉得这恐怕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杨凯开启了赛博人模式，猛地冲了上去，虽然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但他还是想尽量把罗青拉开，让他和爱丽丝之间的连接断掉，但是一步都没跨出，他的全身都无法动弹，却是几蓬纳米机械白雾牢牢裹住了自己的身体，而且有不少从身体外面灌了进去，他能感觉到它们进了自己的呼吸道、钻进自己的内脏……甚至大脑。

    “赛博人……就算我不能动你的大脑，至少还可以控制你的身体。”

    杨墨……你还在吗，想想办法。

    一片死寂，仿佛杨墨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一个人格，仿佛他根本就没有被做成ai放置在自己的胳膊里。杨凯继续呼叫杨墨，但仍然没有任何回应。

    “一切都结束了。”爱丽丝道，随着她这句话慢慢说出，罗青的惨叫声越来越响，“‘该隐’是我的。”

    就在杨凯闭上双眼的时候，他的眼前突然闪耀出一道白光，杨凯连忙睁开双眼，但在一瞬间却什么都没看到。仅仅在意识的深处，似乎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说话，那不是杨墨的声音。

    “还差得远。”

    一切都恢复了原状，面前的一切景象都呈现出来，可是一切似乎又都不同了。酒吧地板传来的颤抖越来越严重，就连爱丽丝自己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而罗青的惨叫声也忽然停止，他猛地向前翻了个滚，不仅他的双手与核能发动机的连接消失，就连爱丽丝与他之间连接的那道白雾都消失了。

    “怎么回事……”杨凯看到罗青的脸上也尽是疑惑。

    刚刚发生了什么？杨凯发现自己能够自由活动了，连忙低头看着自己的右臂，发现他正在发出极其耀眼的蓝光，他摸了一下，比刚才还要烫，只不过这次，杨墨的声音终于出现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它干了什么。”杨墨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

    你在说什么？杨凯茫然地在脑海里问。谁？

    “亚当，刚才它挣脱了我的束缚，它好像启动了什么……”杨墨的声音很疑虑，“但我现在已经重新束缚了它——”

    酒吧外面的风声突然更加大了，大到震得杨凯耳膜生疼，而在他对面，爱丽丝第一次露出了恐惧的神情，“为什么？不可能啊……为什么我的身体，我外面的身体会抵抗我的命令？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是‘附庸’，我还需要担心它有背叛的可能，我会担心它是否会发展出独立的ai人格……可是这是我的身体，我自己的身体，不可能的……这绝对不可能，你们人类有听说过自己的身体要对抗自己的灵魂吗？有吗？”

    她看着自己的两只手，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杨凯注意到，就连爱丽丝身上一直缠绕着的纳米机械，现在也都消失了。刚刚的那场变动似乎让罗青和爱丽丝体外的纳米机械都失去了控制，可是为什么？杨凯知道罗青也非常迷茫，也许自己知道的反而还要多一些，这一定和自己体内的某个东西有关，除了杨墨之外的另一个东西。

    “拉比，这到底怎么回事？”罗青大声问道。

    “罗青，我不知道，恐怕……”爱丽丝的话还没说完，杨凯就感觉到脚下一阵落空，整个人差点凌空飞起来，他连忙抓住旁边的桌腿，罗青和爱丽丝也是一样。又一次……酒吧又一次坠落了。

    “恐怕，这次我们两个都没办法独善其身了。”在坠落中，杨凯听到了爱丽丝绝望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