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速下坠的加速度几乎让每个人都产生了非常强烈的失重感，如果爱丽丝和叶清泽没有躲在桌子底下，恐怕她们现在已经飞到了天花板上。杨凯在另一边抓着一张桌子的桌腿，而罗青，则用纳米机械将自己固定在了原处，他必须尝试重新连接上核动力系统，刚才应该是系统锁死了，必须重启，不然酒吧就会重新摔成一堆碎片，他虽然也为酒吧安装过防坠落的缓冲器，但这次太高了。

    他还不想把酒吧再重建一次。

    但是酒吧坠落的速度还是太快，现在他想要稳住自己的身形都相当困难。刚才那场异变让自己体外所有的纳米机械都失去了控制，他现在连控制酒吧的飞行都做不到。虽然“该隐”的状况又稳定了下来，可现在又要重新增殖那么多纳米机械，时间根本来不及。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罗青还是一头雾水，他只能猜到不仅自己的纳米机械出现了这种异状，就连拉比也因为这种异变而失去了它的整个身体，现在，围绕在酒吧外面的恐怖“白神”，很有可能已经不受拉比的控制了。

    “该死！”罗青好不容易用纳米机械建构出一条接线，本来都要连上发动机了，结果酒吧的一阵颠簸又让他的接线猛地错开，注意力稍微一涣散，那根纳米机械接线就瞬间失去控制，向着侧面的方向飞去，罗青连忙将它们凝聚起来，想要重新插入地板，但颠簸实在太厉害。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无法稳住身形的时候，另外一道纳米机械白雾突然飞了过来，重新修补自己的导线，速度比自己还要快上许多。罗青愣了一下，随即向旁边看去，帮助自己修复导线的竟然是爱丽丝，她睁大了眼睛，看起来一脸无辜。

    “罗青先生。”爱丽丝的话语也恢复正常了，“抱歉……我刚刚不能控制我自己。”

    “拉比放开了对你的控制？”罗青看着这个女孩，尽管她是这场局的重要棋子，但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它到底想做什么？”

    “我现在只想保住我宿主的性命。”拉比的声音又从爱丽丝的嘴里传出，紧接着，导线在拉比的协助之下已经修补好，罗青感觉那根导线自己猛地向下扎去，轻易就在木质地板上扎出了一个洞，深入到了酒吧的最深处。

    罗青双眼猛地闪出一片白光，他终于连接上了发动机的系统，只需要一点操作，他就可以重启酒吧的动力……这短短的一秒在罗青的脑里几乎过了几个时，他用最快的时间完成了对系统的重新架构。但这时候酒吧已经马上就要坠落地面——

    “好了！”

    罗青大叫一声，随着一阵剧烈的颤动，失重感终于消失了，众人都重新重重地摔在地上，罗青也摔得头昏眼花，喘着粗气直起身子，慢慢操控着酒吧缓缓降落在地面，才松了一口气，猛地坐在地板上，等待着眼前的天旋地转平复下来，刚才的下坠感现在想起来竟是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罗青……”刚刚因为震动才苏醒过来的叶清泽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刚才到底怎么了。”

    我也想知道。罗青苦笑一声，却没有接叶清泽的话头，反而看向了爱丽丝，“你来解释恐怕更好。”

    爱丽丝愣了一下，随即表情却突然一变，声音也重新变回拉比那低沉的音调，“我也不知道，但你也发现了，所有体外的纳米机械都脱离了控制。”

    “也就是说，你的‘身体’……”罗青皱起眉头，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是啊。”拉比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我的‘肉身’本来就已经过于沉重，现在看来，是沉重过头了。”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罗青抬起头看着天花板，重新放出的侦查程序回报“白神”的身体仍然在天空中游荡，似乎陷入了疯狂，但它仍在下降，只不过速度很慢，最多十分钟，它就可以降落在地面上。

    “看来我这次是折了老本了。”拉比冷笑道，语气里有深深的不甘，“本来我是为了解决体内逻辑运算混乱的问题，才来夺取你体内的‘该隐’，没想到却发生了这种事。”

    “但为什么会发生？难道又是‘该隐’？”但是罗青以前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该隐’只是一个钥匙，而不是门。恐怕真正的原因……”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拉比看了一眼罗青身后的杨凯，“在别的地方。”

    罗青愣了一下，但却没有跟着拉比的眼神回头，“你还能重新控制你的‘身体’吗？”

    “如果可以的话，刚才我就不会借助你的力量了。”拉比叹了口气，“现在它已经发狂，恐怕会对我们穷追不舍，做好迎战的准备吧……它似乎已经在移动了。”

    “所幸的是，这里不止有我们。”罗青刚刚说完，就传来了敲门声，罗青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走到门前打开它，门外是白狼和三梅。看到罗青，白狼脸上紧绷的肌肉也松驰下来，“我们刚刚看到你的酒吧这样摔下来，还以为……”

    “放心我还死不了，只不过似乎也快了。”罗青苦笑道，“快让你的军队全部戒备，天上有一个大家伙要下来了。”

    “我知道。”白狼皱起眉头，“但是古街军队的先头部队已经快逼近了，我们没办法同时对两个敌人开战。”

    古街……罗青紧紧咬住牙关，轻轻回过头，想开口说话，却又犹豫了。背后的拉比似乎察觉到什么，苦笑道：“如果你想让我控制相国的话，还是不要费这个心思了，我现在已经失去了控制相国的能力。刚刚发生的事，恐怕让附近一片区域内的所有纳米机械都失去了控制，我之前在相国体内种下的管制程序也已经没有约束力了。如果出事的时候相国还在古街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但我能感觉到，这次他是来亲征的……不对，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太巧了。”

    难道这也是相国的诡计？罗青想不通。不过本来也不应该依赖那个家伙，就算他以前受控于“白神”，但罗青还是无法容忍他以前做下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古街的皇帝对自己的敌视不是没有道理的，就算是他也比那个相国要好太多，自己在古街的时候，以为真正的敌人只是皇帝，那个时候的他当然想不到，相国的古街会比皇帝更加可怕。

    “恐怕我们没有什么选择，让你们的所有人都把枪口朝天，那个大家伙实在太大了，普通武器也能对它有效。”罗青沉声道，“如果有重炮的话那最好，现在以那个家伙的密度，来两发‘乌尔班’大炮是很好的选择。”

    “可是……”白狼背后的三梅低声道，“我们这次带的都是野战炮，威力不像‘乌尔班大炮’那么大。”

    “有一个算一个吧，总比没有好。”罗青叹道。

    突然间，天空中传来一阵巨响，在场的所有人几乎同时捂住了耳朵，那是一种近似野兽嚎叫，但是比单纯的兽嚎更混杂、癫狂、无序的声音，纳米机械生物的确会发出各种声波，在设计的时候这么做是为了造成警讯，让失控的纳米机械生物可以很快被旁人发觉。但是这么大的声音，罗青从来没有听到过，它似乎真的成了一只野兽，一只可以在瞬间将在场所有人都杀死的野兽。

    “它来了。”

    我们没有机会，没有任何机会……除了岑岳。罗青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心跳，他从来都没有这样紧张过。只要撑到岑岳赶来，但按照岑岳给自己五分钟前给自己发来的定位讯号，至少需要撑三十分钟，这段时间足够“白神”把每个战场上的士兵都撕成碎片了。

    “快点，只要三十分钟就好，快去集结兵力。”罗青对白狼和三梅叫道，“如果能召集更多的军队，就快把他们叫来，放送广播，向整个西部沙漠广播，只要能帮助到我们的援军，就全部召唤过来！”

    白狼凝重地点点头，和三梅迅速跳下酒吧的台阶，酒吧旁就停着他们的车。罗青想走出去看一眼，脚步却顿了顿，他回头看向爱丽丝……或者拉比，他也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到底是那具身体里的哪个人。

    “你在这里帮我接一条能量通道出来，我站在房顶。”罗青看着那张看上去非常无辜的脸，“他们两个就拜托你了，如果我在上面有什么差池，你就接管发动机继续。”

    “罗青。”从声音来判断，现在说话的应该是拉比，“说来很吊诡，但是我能感觉到，我的‘肉身’真正的目标是我。陷入完全逻辑混乱的它，恐怕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回到我现在的寄体体内。而我已经没有任何约束它的方法。”

    “你的意思是，把你交出去吗？”罗青再次深深皱起眉头。

    “你可以选择这么做。”罗青无法判断拉比说这话是不是真心。

    “但那样，爱丽丝就会死。”

    拉比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的这种仁慈会害了你还是救了你。”

    “如果在末日的时候，你是一个人类的话，亲眼看着那么多人类在一瞬间死亡，包括自己的父兄、朋友和爱人，你也不会再愿意看到任何形式的死亡。”罗青咬牙道，“更何况是和当年的‘归化’类似的死亡。”

    “你和那场归化没有关系吗？”拉比皱眉问道，“不过说来也是，我一直以为，能够造出‘银空’的人，不应该像你这样脆弱。我残存的记忆中还有一些和你父亲相关的记忆，他和你完全不同。”

    “父亲、哥哥和阿楚从一开始就瞒着我，我一直扮演着我很擅长的边缘性角色。”罗青心里一痛，连忙看着门外，不想看到此时杨凯和叶清泽的表情，他没有在辩解什么，“我是后来才知道真相的，那个时候我已经什么都阻止不了。”

    “你也不能阻止。”拉比淡淡地道，“你也知道‘银空’的使命是什么，这是阻止那场末日的最好办法。”

    “对啊，可惜它带来了另一场末日。”罗青突然觉得很累，“等我们打完了，如果还有命的话，我们有很多机会可以聊。”

    说完，他大步走出这间酒吧，走到台阶上，他曾经在这里坐着观赏天空的云，希望他还有命能再观赏一次。等他爬到房顶的时候，天空中的那团白色的云似乎已经张得愈来愈大，像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那就是“白神”的肉身，看上去真是沉重，但它却飘在天空中，“白神”的灵魂却在坚实的地面上。天空本来应该代表着自由，但是“白神”的肉身却执意要来地面寻找它的灵魂。

    两根纳米机械维持的能量传输线穿破天花板，罗青将它们与自己的纳米机械连接起来，闭上眼睛，一阵电流般的麻痹感传遍了全身，他听到了拉比在他脑海里的声音：“我会尽力的。”

    罗青睁开眼睛，他知道如果在旁人的视角看去，自己的两只眼睛已经变成了完全的白色。他用这双白眼看着天空，“该隐”帮助自己飞速处理着观测数据，那个庞大的纳米机械生物似乎连“该隐”都觉得畏惧，但“该隐”本不该有任何思维才对。

    “机械镇白狼组、三梅组联合向所有人播报。”

    通讯系统里传来了一阵新的讯号，罗青把它接过来，听到了一个声音。

    “机械镇白狼组、三梅组联合向所有人播报。不管听到这则讯息的人是谁，只要你有武器，都请迅速来到坐标-414406，11049941八，我们向所有人求援，人类、赛博人、改造人、机械人、植物化生命、旧人类的残党，甚至纳米机械寄生体，我们呼唤所有人一起战斗。我们向所有人求援，我们的敌人是一个失控的纳米机械生物，它强大到可以摧毁整个地球上残存的文明。”

    希望能有效果吧，罗青看着天空中逐渐靠近的“白神”，叹了口气。

    “我们向所有人求援。”信息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不管听到这则讯息的是谁……”

    “罗青。”罗青又接到了另一个人的通讯，这次是他的熟人，“这里是之江，你是不是就在那边？”

    “看来你们也收到了。”罗青微微一笑，“怎么样，暴龙的攻势你们还撑得住吗？”

    “不用担心我，你那边需要援军吗？我听到三梅也在那里……”

    “你先管好自己吧。”罗青突然明白了什么一般，以前叶清泽也有对自己提到过，“不然，三梅恐怕不会放过我。”

    罗青听到通讯另一边的之江好像笑了一声，“暴龙的攻势还在继续，但我们仍有办法向你提供援军……等我们一会儿。”

    “谢了。”罗青淡淡地道，他觉得之江应该只是在安慰自己，他们自身难保，还能有什么援军呢？

    “但还有东西在向你们那边靠近。”之江忽然道，“你一定要心。”

    “知道。”罗青突然觉得有点腿软，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天空中的那张血盆大口几乎近在咫尺。不管有什么东西在靠近，都没有比那更恐怖的了。

    “罗青，古街的军队还有五分钟就到。”

    罗青的大脑已经无法处理这条白狼说的讯息了，他甚至不想去想，因为下一秒他就听到了白狼的命令，“开火！”

    阵地上的对空炮和能量炮一齐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无数火弹和能量束逆着地心引力的方向向上，不断向上，向着天国的方向怒驰而去，天空中白色的神圣巨兽发出悲惨的叫声。而罗青也举高了自己的双手。岑岳，希望你还赶得上，不然，沉重的就不止是“白神”的肉身了。还会有我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