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不清东西南北,一行人都跟着洪智平,在人山人海里穿行。怕走失,怕丢散,大家相互望着、连带着。大约十多分钟后,终于挤到了一个拥挤的候车室。
又等了一段时间,终于上车了。因为太困,一上车,林烟就睡了,终至错过了欣赏辽阔而富有生机的珠江三角洲。直到快到珠海边防检查站时,洪智平大声喊下车,他才醒来。
“没有边境通行证,我们只能从这里偷渡过去!”洪智平边走边说,“偷渡过去是有危险的,如果被抓到就要送去佛山,再被遣送回去。当然,有人去保取也行,给两百块钱就放你出来。”洪智平什么都懂得,他的讲述却给了大家极不安全的心理。“来,在这小卖部买一瓶汽水喝,待我看看情况再说!”
喝完汽水,等了约莫十来分钟,洪智平终于发布命令,一行人背上行囊在一条小路穿行。
“站住!别动!想偷渡吗?快给我站住!”刚走出三四分钟,小路对面的一条小路上,走出七八个人来,对他们大声吼叫。那吼叫真叫人胆颤心惊,林烟顿生怯意。好在两条路中间有一条流着臭水的小水沟,也有七八丈远的距离,他们之间有缓冲地带。
“快跑!”洪智平反应奇快。
大家虽然十分疲惫,又背负行囊,而且还有两个是女人。此刻却快步如飞,像逃命一样,又如丧家之犬。
转眼间,便逃进了一个村子,后来才知道,这就是南溪村。他们一行有六人,声势不小,杂乱的脚步惊得到处鸡飞狗叫。让林烟意外的是这些鸡狗的鸣叫,和故乡的差不多,竟然没分语种。
向村子深处逃窜了好一阵,确定不再有危险的时候,洪智平才叫停歇。一听说可以歇息,一群人便瘫痪在地上。
“这些人并不是边境站的警卫,他们一般都是村里的治安,还有是专门依靠这混饭吃的混混。他们专门拦像我们这样偷渡的人,抓到了就宰你的钱,运气差的,有时还要挨打。没钱的就送你上佛山,当然这些小混混都和村治安有些关系,利益分成。我们厂那个门卫以前都搞过这勾当,他对我说过这些事的。我们运气真好!喝汽水的那几分钟时间避开了和他们直接碰头,而且他们走了对面那条路!”洪智平喘上几口气后对大家说。
“表哥,怎样才能直接过这边防检查站呢?”林烟听后直后怕,并且第一次经历了什么叫心有余悸,便问洪智平。
“在县公安局办边境通行证,或者办珠海的暂住证,都可以过。”
“边境通行证好办吗?”
“当然好办,你说外出务工,拿身份证就能办到。”
“贵吗?”
“不贵,只要几块钱。”
“哪为什么不带我们去办呢?看,多危险!”
“我们是应该去办一个!”洪智平也有些后怕地说。
出了村子,大家在一片田野间穿行。没了人追赶,也就没了士气。腿脚重不说,背上仅十多二十斤的行囊卷儿也沉。
“我们偷渡的那儿是南溪,这里是沥溪,这些地方还未开发,还有这么多田地,和香洲拱北那些地方比,简直不是同一个市。”洪智平的兴致倒高,边走边向大家介绍。
走了近一个小时,才走上一条公路。
“我们就在这儿等车!”洪智平把行囊一丢坐了下来。
大家都舒了口气,也坐了下来。等了一会,来了一辆公共汽车。有人说车来了,但洪智平摇了摇头,说,“不是的,不是那路车!”大家只得又等。
约莫半个小时,终等来了公交车,上了车,林烟才腾出一份心情来,眺望着窗外。
窗外是宽阔的公路、整齐的楼房、川流的车辆、不息的人流……一切都充满着生机与活力!这就是珠海特区,她不同于宜昌的匆忙与岳阳的拥挤,也不同于广州的忙乱,更不同于故乡的沉闷。
林烟的心情终于轻松起来。
他们在一个叫白叶村的小站下了车,一路的那两个女人便在这里分了路,去了秋湾村。横过公路,洪智平带着他们顺着一个巷子走进白叶村,大约四五分钟,在一家叫“光辉”的玩具厂门前停了下来。
“我就在这家玩具厂上班。”洪智平说。
一种松懈的感觉顿时在大家身心呈现出来,都以为能直接跟着洪智平进去厂宿舍休息,但洪智平却说不能。他只把行囊先提进去,让他们在外面等,说要等晚上十点钟厂里下夜班后,厂长走了才能想办法。
“厂长有时加班有时不加班,如果他知道了,要罚款的。等晚上下夜班后,我再带你们进去,工厂门卫是五峰乡的,和我一个姓,叫洪天权。我俩平时关系还算可以,我想晚上带你们进去住一个晚上,还是行的。”洪智平边说边指了指厂门口坐着的一个老乡。
他约摸三十岁上下,瘦高个子,长条儿脸。洪智平在路上时也曾几次说到过这些,当洪智平说到洪天权跟厂长关系不错时,林烟竟发现他脸上都有一份沾了光的喜悦。
洪天权倒比较友好,冲洪智平笑了一下后,又冲他们三个笑了一下。他神情轻松,是一切都得心应手的那种轻松。他唯一的本事是勇猛,他喜欢打架,就是因为喜欢打架而被厂长看上的。
洪智平进去后,林烟三人去到对面的树下,找干净的地方坐了下了。三人正闲聊时,一个上夜班跟洪智平关系比较好的的老乡走了过来。
他很友好地对几人说,“我们厂长很霸道的,以前玩过社会,老板都会让他几分。如果晚上去厂宿舍睡觉,绝不能让他抓住,被他抓住了,罚款不说,他还打人。去年时,我有一个亲戚来,带到里面去睡,被厂长发现了。那狗日的将我亲戚一把提起,掼倒在地上,又狠狠在他屁股上踹了几脚,害得我那个亲戚屁股痛了整整一个月。厂长那狗日的很凶!很容易认出他来,他只要一出厂门,就会脱掉衣服,搭在肩膀上,他的胸部及双臂纹着龙。”
听了老乡的介绍,林烟立即感到了外出的悲贱及生存之险来。
在家千般好,出门事事难。他又想起了母亲在他决定来广东时的唠叨,是啊,出门事事难!他站立着,凝望着天边的夕阳,心里叨念着马致远的千古名曲《秋思》。当念到断肠人在天涯时,他想到了故乡,想起了往昔,心间涌起一份淡淡的酸楚……
有些累,林烟靠着树杆,很快睡着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十点,光辉玩具厂下夜班的钟声终于在度时如年中响起。下班后又等了个把小时,洪智平才把他们带进去。
宿舍里乱糟糟的。房间很长,只在中间设一个通道,两旁都是用角铁焊的架子,上下两层,用木板连结成一个整体。工人们便一个接一个睡着,脏衣服,臭袜子乱扔着。
唯一亲切的,是那闹哄哄的乡音,吼叫的、争吵的、粗口的,反正,都显得极为亲切,就仿佛浸润在故乡的宁山河边。林烟听连床的一个老乡讲,这家工厂阳藉的工人有六十余人,其中黄葛树和五峰两乡就占了五十多个,当然,绝大多数是五峰的。
既然老乡特多,林烟就又放心了些,老乡毕竟不同嘛,出了事,能帮的都还是会帮。只是,不管怎样寻找胆量,都有点提心掉胆,除门卫外,这些老乡仿佛都没什么斤量,而厂长的余威又犹存。
不过,所有的一切都敌不过三日来的旅途疲困,林烟很快便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上帝保佑,初入珠海的第一夜终于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