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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同命相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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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秋九月,行祭礼。天子率群臣于皇陵祭拜先祖,祷祝国运延绵昌盛。

    朝廷重臣皆着礼服,戴高冠,在皇陵站着等了一个多时辰。天气并不凉爽,日头格外晒,他们穿得也厚重,没站多久就出了一身的汗。

    顾封年纪最大,站在队伍最前头,摇晃着险些倒下。离得最近的谢予臻伸手,扶了一扶,道:“顾公注意身体。凡事不必强撑。”

    话中有话,听得顾封一阵冷笑。

    “我还没那么不中用。”他用力推开谢予臻的手,“有些黄口小儿,也莫觉得自己身强体壮,所向无敌。”

    谢予臻淡淡回道:“顾公说得对。”

    司徒桓烽听见他们的对话,微微笑着挺直了脊背。

    又过了好一阵子,护送天子的队伍才来了。只是这队伍瞧着一点都不齐整,反而慌里慌张的。白脸的小太监拼命跑着,追赶前面身披玄袍的青年。

    “陛下,陛下慢些呀——”

    顾封老眼昏花,看不清远处的景象,模模糊糊辨认出几个奔跑的身影,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

    司芩裸着胸膛,礼服穿得乱七八糟。他甚至没有束冠,脚上鞋履也少了一只,哈哈笑着奔跑而来。

    “好日子,是好日子啊……”他在群臣面前站定,气喘吁吁地手指皇陵,“今儿个朕来见这些短命的早死鬼了!”

    四十多年前迁都建康,皇陵是重建的。活人能搬家,死人不行,所以绝大多数先帝都只安排了衣冠冢。剩下的陵墓,便停放着成晋近年来几代新皇。

    他们有的活了二十多年,有的仅仅九岁。没一个是死于外患。

    全是顾氏弄死的。

    顾封万万没想到司芩竟然敢在祭祀上发疯,手指着他,半晌气得说不出话。

    司芩笑累了,笑够了,脸上逐渐显现寂寞的悲凉。

    他扯好散落的衣襟:“开始罢。”

    谢垂珠终于能够出门了。

    她不记得自己在听风阁住了多久,重新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只觉身如烂柯人,不晓城中岁月。

    闻溪没有限制她的行动。

    谢予臻也没接她回谢宅。

    垂珠突然感到一种不切实际的自由。她坐车去不眠巷,却不知另一辆马车遥遥跟随。

    将要抵达家宅时,谢垂珠想起青槐,决定绕路先到西三街,找医馆陈郎中问问胞弟最近的身体情况。

    未至医馆,她注意到一家绸缎铺子。招牌很眼熟,似是闻溪提过的产业。

    谢垂珠看了看自己的男子装扮,意识到她需要换装。

    陈郎中认识许氏姐弟,不认识谢轻舟啊。

    她当机立断,进铺子买裙子发钗,改换妆容。出于谨慎,又挑了幅面纱遮掩脸庞,只露出一双描了胭脂的眼睛。

    “请勿将我的事情告知任何人。”

    她摸了一枚金珠子,递给掌柜。

    掌柜微微一笑,把金珠子推还回去:“姑娘放心,公子早已交待各处铺面,若是遇见姑娘,定要行方便。”

    他甚至给她安排了新的马车。

    谢垂珠道谢离开,心中百感交集,不知该夸闻溪体贴入微,还是叹息权势好用。

    她走后没多久,几个气势迫人的陌生男子闯进门来,质问掌柜:“方才进店的谢轻舟呢?”

    掌柜睁着茫然的眼睛,反问道:“谁?什么谢轻舟?……你说一个男客?他转了转就走啦……”

    谢垂珠来到医馆,正巧陈郎中没有出诊,正教徒弟抓药。

    她解下面纱,微笑着和他打招呼。

    “我最近忙,一直没和您见面。”垂珠简略解释几句,便直达主题,“阿槐最近身体怎么样?有好转么?”

    ……

    谢垂珠在医馆坐了一个时辰。

    出来时,天空布满阴云,雷霆阵阵。

    她拒绝了车夫的护送,独自走在街上。来往行人神色匆匆,唯独她恍惚徐行。

    郎中的话语犹在耳侧。

    ——令弟的情况不容乐观……肝脾肾脏皆有损伤,人力难以挽回……

    ——的确应该好生养着,但再珍贵的药材,也只能延缓脏器衰竭的时间。

    ——你之前告诉我,他天生体虚,有不足之症。恕小老儿说句真话,他那哪是体虚不足,是胎里中毒,生下来就没了半条命哇。也不知是谁这么狠心,竟然对怀胎的妇人下毒……

    ——你观他面白无血色,唇却异常红艳,这便是余毒之症。

    ——令弟没几年可活了。许姑娘,好好珍惜罢。……你问他知不知道自己的情况?他啊,像是早已知情,还劝我莫要沮丧……

    轰隆轰隆,雨点子伴着雷声砸落在地。

    路人抬起袖子遮头,纷纷奔跑起来。

    谢垂珠越走越慢,在不眠巷的巷子口停下脚步。她无法继续向前,回到这努力购置的家宅。数月前的景象犹在眼前,那时她刚得了两匣金子,开开心心拉着青槐的手,对他描绘以后的生活。

    有猫,有郁郁葱葱的庭院,书房摆满了想看的典籍,厨房飘来饭菜的香气。

    她兴致勃勃说了那么久,却没能和青槐一起住多少时间。

    以后呢?

    以后他们又能有多少时间?

    雨水噼里啪啦落下来,砸得谢垂珠脸面生疼。

    她不知在巷子口站了多久,转而去城郊昭远寺。路很远,所以她走了很久。

    昭远寺是前世她最常去的地方。因为外出不自由,借着祈福和上香的机会,她才能出门透透气。有好几年,她跪在金碧辉煌的佛堂里,祷告青槐康健平安。

    但前世的青槐还是死了。死于二房叔父下的毒。

    谢垂珠原以为重活一世,带青槐逃离临安城,就可以避免毒杀的命运。怎知兜兜转转,有些事情早已注定。

    她走啊走,不顾城门口吏卒看傻子一样的表情,踩着泥泞的道路来到昭远寺。寺里的沙弥没有嫌弃她满身雨水,反而递来干布子,要她擦擦脸。

    谢垂珠接过擦脸布,未及道谢,头顶又炸响一连串雷鸣。小沙弥担忧雨水倒灌寺门,急匆匆撑着伞出去看。

    她便简单擦了擦滴水的头发,拧干净裙子的水,走到佛像前。威严的菩萨趺坐莲花台,垂眸俯视众生,眼神无悲无喜。

    谢垂珠没有下跪。

    她久久仰望着佛像,沙哑开口:“何谓宿命?”

    与此同时,身畔响起另一个似哭似笑的嗓音:“何谓死生?”

    谢垂珠扭头,看见了衣衫不整、浑身湿透的司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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