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谢予臻相信青槐带来的消息,并不算太困难。
青槐本就善言辞,况且又是桓烽得力的幕僚。他捏个弃暗投明的理由,用营州的秘密向谢予臻展示诚意,一切都合情合理。
“桓氏兄弟阋墙,桓烽气数衰竭,我为虎作伥,日后桓荣定不能容我。”青槐如此解释,“谢大人如今对付顾氏,正缺一把火,我拿这个秘密向谢大人投诚,只希望日后大人能保我性命无虞。”
根据他的说辞,桓烽明明知晓营州惨事,知晓顾氏要对桓氏开刀,却亲自把侄儿送过去。
谢予臻找不到青槐的言辞漏洞。
他愿意相信这些话,不过,还有一件小事让他介怀。
“许先生……”谢予臻紧紧盯着青槐阴柔艳丽的脸,不甚明显地蹙起眉心,“许先生和闻溪是否有过来往?”
哪种来往?
青槐愣了下。
“……罢了,我多此一问。”
谢予臻敛眉,差人送青槐离开。片刻,又唤来奉夷:“让玟玟有空过来见我。”
关于营州和桓氏,他尚有许多事情需要验证。闻溪是他最可靠的伙伴,搜罗消息查访秘密最为合适。而关于这个许槐……他也想问闻溪几句话。
说曹操,曹操就到。
没半盏茶的功夫,闻溪自个儿来了。
“顾铭之谋害门下省官员的旧事儿,我找见些证据。”他坐下来,给自己斟了杯茶,做出辛苦姿态,“唉,这些天可忙坏我了,都没机会和轻舟玩。”
谢予臻听不得这个,立即劈手夺走他的茶,冷声道:“我也有事和你说。”
闻溪好奇:“何事?”
“先前你在城北私宅豢养的貌美男子,唤作许槐的……是不是做了桓烽的幕僚?”
“啊?”
闻溪懵逼片刻,回想起谢垂珠给他泼的污水,顿时表情很微妙。“啊……大概是吧?”
谢予臻不爱听模棱两可的话,敲敲案几:“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大概是?”
闻溪揉了揉脸,哀叹一声回答:“是,许槐原先与我认识,后来投靠了桓烽。怎么了?”
谢予臻看傻逼一样看着挚友。
他在朝为官,自然也听说过桓司徒得了个很有才华的幕僚。但他没把这人和“娈宠”许槐联系在一起。
直到许槐亲自来访。
这模样,这气色,和以前调查过的许槐如出一辙。
谢予臻不惊奇许槐小小年纪能得桓烽信任。世间偶有奇才出,看人不能论老少。况且他自己年少多智,不比许槐差。
让他感到无语的是,既然许槐有才,闻溪竟然不能好好珍惜?
弄成娈宠算怎么回事?当初赏月宴前后,把许槐和谢轻舟安置在同一个宅子里,又算什么昏头决定?
不仅欺辱了谢轻舟,恐怕也伤害了许槐。难怪许槐转头就投奔桓烽了。
闻溪这人……于情爱一事上,真是糊涂又犯病。
谢予臻默默骂了闻溪无数句话,想到自家不争气的谢轻舟,又开始头疼。
“既然你熟识这个许槐,我就直说了。”他提起营州之事,“我觉得许槐所言为真,但稳妥起见,辛苦你验证一番。”
闻溪答应得痛快。
临走时,问起桓宴的事情来:“予臻,我们要搭救他么?”
谢予臻略微出神。
曾几何时,桓宴还是个半大小子,和他们关系不错,常有来往。在边关打仗的这几年,桓宴偶尔也寄信回来,与他称兄道弟,闲扯家常。
“不必了。”谢予臻语气淡淡,“营州战事已经结束,顾氏若是想要对桓宴下手,他早已出事了。你先查晋西将士的死亡真相,假如消息确切,就尽快赶赴营州,以监察使的身份处置顾阳之,昭告天下。”
闻溪打趣他:“我突然升官了?你这动用私权未免太张扬……况且不怕我被顾家人害了么?”
谢予臻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挤出几个字。
“祸害遗千年。”
说笑归说笑,事情耽搁不得,闻溪立即动用听风阁的势力,打听营州前段时间的战事。
与此同时,他与家中长辈打好招呼,争取了调兵的资格,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出发,奔赴营州。
成晋各州郡都有听风阁,闻溪提前赶路,能节省大量时间。他不怕自己白跑一趟,如今朝堂局势紧张,任何一个争胜的机会都要好好争取。
离城前,闻溪带着猫去了不眠巷。
猫自然是勾奴抱着,进门就放在地上,任由它探索新环境。闻溪拉着垂珠的手,依依不舍:“此去路远,道中凶险,不知有多少天难以与你见面。小珠儿,你舍不舍得我?”
谢垂珠回想着前世的时间线,知道这人会斩杀顾阳之,所以根本摆不出担忧的表情。
她努力了下,微笑着抱住他:“一路平安。”
闻溪无奈叹气,低头亲了亲垂珠的额头,声音缱绻:“我会尽快回来。”
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照顾好猫。
谢垂珠是个猫痴,满口答应下来,没等闻溪出门就追着猫跑了。闻溪苦笑离开,走出不眠巷,她才抱着猫儿赶到宅门口,对着空荡荡的巷道发呆。
“一定要顺利啊。”
她轻声自言自语。
顺利斩杀顾阳之,将顾氏的罪行散播天下。像前世那样,闻谢联手,扳倒顾氏。
然后,让顾铭之血债血偿。
这天,青槐晨起时,止不住地咳嗽。
他捂住嘴,呕出一口黑血。
小厮端水进来伺候洗漱,他便不动声色地将掌心的血擦在手帕上,照常穿衣洁面。
午后,受桓烽之命,前去主院议事。
路上遇见了久违的桓不寿。这人刚从主院出来,大概又得罪了桓烽,身上全是鞭笞的血痕。他龇牙咧嘴的,倒是挺精神,看见谢青槐还有闲心打嘴仗。
“哟,这不是我爹养的暖床公子么?”桓不寿扯了扯湿黏的衣襟,嬉笑道,“许公子现在就要找我爹玩?还没入夜呢。”
青槐懒得搭理这种混不吝的纨绔,点点头就要走。
“我劝你等会儿再进院子。”桓不寿懒懒开口,“他正和珞郎说话呢,不爱被外人打搅。你啊我啊,可都是外人。”
青槐听不懂他话里的机锋,走到主院外,犹豫一瞬,没直接进去。里面正好有人出来,是个长相周正的陌生青年,嘴唇像失血一样白。
青槐眼尖,捕捉到青年唇角沾着深色的湿痕。
什么东西?是点心渣子?
不,不对。
——是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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