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下课,食堂吃完午饭,接着上课,下课。
直到放学,楚子羽脑子仍浑噩一团,不知自己要做什么。
呆呆半晌后,教室同学都快走光,才起身想收拾书本回家。
可眼角人影一闪,风声陡起。
“呯”,一记势大力沉的直拳狠狠击中他眼窝,令他鼻酸到眼泪狂流。
“呀,”然后又是一记手肘劈砍,另一人跳起砍中他脖颈,让他连人带桌一起翻倒地上。
疼痛像尖针刺向全身,楚子羽忍不住惨叫出来。
马志远出现在他眼帘里,旁边高高站着阴笑的潘长志,正得意收回手臂。
“跪好,磕头,叫爹。”
此时教室里大半同学还没走,化学委员郑庆推推鼻梁上眼镜,走上前怒叱:“马志远,潘长志,你们干嘛欺负人?”
“四眼,没你啥事,”马志远斜睨一眼郑庆:“再bb,连你一起打!”
“你…”郑庆气道:“你们等着,我明天告周老师。”
“别呀,”潘长志一把拉住郑庆,说话绵里带针:“别老上纲上线,看戏会不会?一个扫把星,值得伤大家感情?”
楚子羽挣扎要爬起,结果巧巧把倾倒课桌斜翻了一下,桌角正磕在马志远脚背上,马志远‘嗷’叫了声,触电般抽回腿,然后目中凶芒爆射,二话不说,一个窝心脚,狠狠踹在楚子羽小肚上。
这一脚势大力沉,痛得楚子羽直接佝偻成虾,捂住小腹连惨叫都叫不出。
‘拍,拍…’又是几记势大力沉的耳光,打得他嘴角出血,耳朵嗡嗡乱响,眼前好像乱闪起一堆小星星。
马志远一边下死手狠打,一边狠狠骂:“草,让你还手砸老|子。”
说着还不解气,又是几脚狠踹地上斜缩成团的楚子羽。
楚子羽抱住头,膝盖收回腹里,完全蜷缩成一条大虾,感觉对方拳打脚踢过来,肌肉像撕裂般疼,疼的钻心。
“别打了,”他忍不住惨叫。
马志远一顿疾风骤雨般暴打后,也有些累了,喘着粗气吼道:“跪下,给老|子磕头。”
“别给他跪!”
萧凤忘带英语书,这时挟香风重跑回教室,刚推开门,便看到这残暴一幕,不由一呆。黑宝石般的好看眼眸,扫过正抱着白嫩胳膊,笑盈盈站一边看戏的杨慧,冰雪聪明的她顿时明白过来。
白天班上就隐隐听人说,楚子羽惹了杨慧,遭马志远毒打,心里便大为不平,这刻看见马志远还在欺负人,忍不住就脆声喊出来。
马志远名声在外,是学校闻名的小霸王,打架斗殴家常便饭,老|子又是燕津市政法委书记兼副市长,可以呼风唤雨只手遮天,连校长都上门巴结,所以平日里老师都睁一眼闭一眼,马志远闹得再凶,也不敢管。
萧凤是马志远唯一不敢惹的人。
事实上,无论谁对上那双似将空谷灵山纳入眼里的清眸,都会自惭形秽,暗生敬畏。
那是仙与凡的区别,就如大山绝巅眺望万里晴空上冉冉飘过的一朵白,除了油然震撼外,再生不出半分亵渎的心思。
马志远虽是校霸混混,也不例外,尤其作为一名没追求的学渣,只能习惯仰望。
整个初三年级,唯一比萧凤学习好的只有楚子羽,不过楚子羽就选择性的被集体遗忘掉了。因为一个单亲家庭、一个摆地摊的残疾家长、一个连校服都买二手货的下里巴人,根本不配和萧凤相提并论。甚至背地里同学偶尔谈到,也只说那个扫把星怎样怎样。
再加楚子羽性格内向封闭,姥姥不亲舅舅不爱,搞得初中三年,连半个朋友都没有。马志远之所以痛打他,与其说是为讨好杨慧,更不如说是潜意识私心作祟,妒忌楚子羽的优异成绩。
马志远的眼里,就根本容不得别人的好,哪怕和他没半点关系。
这刻萧凤维护楚子羽,却更惹得马志远妒心狂起,咬牙发狠,要将楚子羽完全踩成泥踏成屎,没脸在学校呆下去。
所以他低头避开萧凤,只是凶睛恶光闪闪,狠狠威吓道:“跪不跪?说,跪不跪?”
楚子羽抱着头,感觉整张脸都肿大两圈,全身像插满钢针,动一动,骨头里都像有小刀搅,钻心疼。
他被打蒙了,也被打傻了,更被打怕了。
萧凤忍不住又脆叫:“楚子羽,别怕他,别给他跪!”
可楚子羽眼里只有马志远的狰狞恶相,这段时间,他一直奢望有人能过来拉架,可除了郑庆外,其他人连句公道话都不说,都是远远围着看热闹。
这就像最后一根稻草,心灵完全被压垮,他哆嗦着,在萧凤脆叫声里,慢慢从地上撑起,头伏地,跪了下去。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完全死了!
马志远和潘长志哈哈大笑,两人围着楚子羽转圈拍了几个造型,嘴里还啧啧揶揄:“小样儿,还蛮有型的,看跪得多标准。哈哈,滚你的吧!”
说着他飞起一脚,正踹在楚子羽屁股上,力大势沉,将楚子羽直接踹了个狗吃屎,嘴唇碰到地上,磕破一大片。
楚子羽头埋在地上哆嗦,有种劫后余生的自虐快感,好像苦难终于远离。
马志远呲牙一笑,对潘长志道:“潘子,瞧瞧这货,不打就装|逼,一打就怂逼,真让人快乐。”
潘长志眉开眼笑捧哏说:“那是,马哥一出手,学校抖三抖。打怂包就是快乐之源嘛。”
两人嘻嘻哈哈,勾肩搭背走远,浑不在意这番举动会完全毁掉一个人,或许两人心里,更感觉有趣重要一些。
萧凤冷冷站在一旁,冷冷瞥了两人一眼,又转回头,皱起好看的细细柳眉,望了眼失掉魂的楚子羽,恨铁不成钢摇摇头,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这么大男人,没骨气!”
郑庆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楚子羽从地上拖起,可楚子羽好像完全傻掉,也不道谢,只是蹒跚走远,凄凉背影让郑庆难过摇头。
“唉,都是同班同学,马志远和潘长志欺人也太狠了,不行,得告诉老师!”
这边楚子羽茫然走出教室,走上回家路。
路上行人眼神怪异,频频打量肿成猪头的楚子羽。
楚子羽蹒跚走进一个没人巷道里,终于再忍不住,双膝噗通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眼泪像决堤洪水,瞬间将脸颊打湿。
他恨自己,恨自己的懦弱,在霸凌面前,丝毫不敢反抗。
他恨自己,恨自己的聪慧,在欺辱面前,只懂盘算如何少受伤害。
他恨自己,恨自己的苦难,在强势面前,不得不嚼下踩踏染屎的臭肉。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楚子羽昂天大喊:“为什么?”
脸肿了,唇破了,甚至连衣服都皱一块脏一块,楚子羽实在没勇气回家,没勇气去见爸爸,也没勇气再像往常陪爸爸出夜摊。
他像只吓坏的乌龟,在无人小巷里缩头躲起。
夕阳渐渐下沉,洒下一片余晖,晚霞尽染,红如碧血。
楚子羽缓了好大一口气,终于才磨蹭动身回家。
一路上,只是胡思乱想:爸爸见我这幅窝囊模样,会不会心痛斥责?可我能怎么办?我又打不过人家。
回家放下书包,没人。
在客厅转了圈,烤炉和肉串都不在,楚震早出摊去了。
楚子羽想了又想,孝心占据上风,还是决定去帮老爸摆摊打下手,临走前,他仔细洗了个脸,把伤痕和肿痕粗粗掩盖住,才出门,直奔街摊。
菜市口那条大街,常年人来人往,摆摊的小商小贩很多,都是穷苦人家,混口饭食。
不过往日人流量虽然大,却很少会聚堆喧嚣。这次是个例外,楚子羽隔老远就发现,拐弯街角围满了人,密密麻麻,水泄不通。
那是老爸楚震常年摆摊的地方。
此时夕阳将落未落,余晖将人群染得一片血红。
一股不祥预兆狂涌上楚子羽心头。
街风转厉,把人们低沉嘈杂声音吹过来:
死了,没救了。丘八他们,下手真狠。
这老楚也是死心眼,白吃就白吃吧,非要拦住要钱,和流氓讲道理,结果倒好!唉,活活给打死了。
这世道,官匪勾结,丘八仗着有个好姐夫,只怕打死人也当屁大点事。
唉,死了,一了百了…
楚子羽呆住,先是脚步放慢放轻,然后陡然疯了般加速疾跑,连气来不及换,直冲密密麻麻人群,然后蛮横撞挤进去。
“谁呀,慢点。”
“别挤,干嘛呀。”
“哎呀,踩着我了…”
嗡嗡声浪,苍蝇群般在耳边回绕,斥责声,叫嚷声,惋惜声,叹气声,甚至盘旋风声,混杂一体。可楚子羽完全听不见,整个世界静寂无声,一片惨白。就在这片惨白大地上,躺着这一生对他最重要、最亲近的人。
血迹斑斑,惊心怵目。四周到处都是飞溅的血斑,像砸烂无数西红柿,脸上、嘴上、脖颈里、躯干下,有的血迹还微热,有的已发冷凝固,甚至有几滴从砸断鼻梁飞溅到眉头,凝在这人早失去生机的惨白双眸上。
死者躯体呈现不自然扭曲状态,就像断裂的麻花,仅剩的一条胳膊微微前伸,似乎想拽住什么。一切是那么黯然惊心,那么凄冷恐惧。
楚子羽眼中景物飞旋,耳中寂寂无声,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白与红的色彩,白的是死人的脸,红的是血。
慕地,他睚眦俱裂,发出撕心裂肺的绝望嚎叫:“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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