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加尔你要骑驴子去吗？”

    “去你的！我去马房借匹马。”

    “你会骑马？”

    “也就比你骑得好那么一点吧。”

    “……”

    换过行装，披上向见习骑士借来的斗篷，骑着马的伊利加尔看起来确实颇有骑士风范，不过只要联想到他的家世，就会觉得这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伊利加尔是“无畏侯”的子孙，即使选择了传播神之教义的道路，总有什么东西是烙印在血脉里的。

    我大概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这样的气度的吧……弗雷尔苦笑了一下，也牵出自己的马，将要载的行李放了上去。

    行李并不多，因为只是短途旅行，又不是出公差，他们没有准备多少东西，也没有穿制服，但见习骑士们还是带上了各自的剑，倒不是旅途有多么危险，只是在教官严格指导下养成的习惯而已，伊利加尔也带上了标志一般的锤杖。

    太阳还未升起，在灰白的黎明中，四人走出了艾尔斯拉维的大门，王都仍在睡梦之中，晨雾静静地弥漫，四周的建筑显得朦朦胧胧，道路在雾中延伸。

    因为有雾，而且又是在城市里，根本没法奔驰，他们只有骑着马向南城门的方向慢慢走去。虽然王都的冬天一向不算太冷，但风吹在身上却有种渗入骨头的凉意，四人都把自己裹在黑色的斗篷里，自迷雾中远远望去，一定很像传说故事里的幽灵骑士。

    “为什么气氛会这么阴郁啊……”弗雷尔喃喃自语。三位同伴没有理他，自顾自咬着顺手从学院餐厅拿来的面包，当作早餐。

    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当四人到达城门的时候，太阳升了起来，雾瞬间散去，巨大的城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守门的骑士向他们微笑，“一路顺风，小伙子们，艾尔卡帝亚的光辉指引你们的道路。”

    “谢谢您，银翼的荣耀！”四人爽朗地回应。

    前方的道路被染上了一层金色，出城之后，四人不约而同地提高了马速，蹬踏着冬季坚硬的土地，马匹开始奔驰，迎着阳光，呼啸的风擦过脸颊，既温暖又寒冷。

    “有谁知道该怎么走吗？”弗雷尔问道。

    “不用担心。”跑在最前面的伊利加尔回过头，“我来带路。日落时应该可以到达卡斯伯特，我们在那里住一晚，明早继续上路。”

    “那就交给你了！”

    弗雷尔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望了一眼王都高高的城墙。在这座城市里度过了十八年的岁月后，终于要离开熟悉的王都，出发去旅行了。

    然而，某个人的方向感……是不可靠的……

    “伊利加尔……”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对不起！”

    由于向导带错了路的缘故，四人直到深夜时分才好不容易来到小镇卡斯伯特。虽然伊利加尔选择的这条路线商旅往来频繁，治安状况良好，但是入夜之后气温迅速下降，寒风犹如刀锋一般擦过脸颊，早上和中午都只吃了点面包，肚子也不争气地饿了起来，同时，他们还必须忍受夜幕降临所带来的不安感，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因此，当卡斯伯特小镇的灯光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时候，他们都自然而然地催促着马加紧向前直奔，甚至顾不上去责备伊利加尔。

    亮出艾尔斯拉维的见习骑士徽章后，镇上的守备队员终于让四个可疑的旅行者进入了镇子，万幸的是，镇上有一家旅店还没有关门。好心的中年老板热情地接待了这四个又冷又饿的年轻人，为他们端上热气腾腾的食物，并且和他们攀谈起来。

    “从王都来的？你们是艾尔斯拉维的学生吗？”

    “是的，您怎么知道？”克莱茵放下汤勺，好奇地问。

    “呵呵，带着这样的武器旅行，想来也只有那所学院的学生。”老板的目光扫过见习骑士的佩剑和伊利加尔的锤杖，“小伙子们是往凯里斯城去吗？”

    “是啊。呼，有热的东西真幸福。”弗雷尔捧着红茶，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老板，要不是您这家旅馆还没关门，我们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老板笑了起来，“这家旅店是不会关门的。”

    “啊？”四人露出不解的表情。

    “卡斯伯特镇是出入王都的第一站，常会有旅行者深夜到达这里。其中有一些人在等待着明天进入王都，另一些人，则等待着天明之后出发去远方。”老板的目光深邃起来，“为了给这些旅人一个休息的地方，作为进入王都前最后的休整，或者做好前往广阔世界的准备，我的祖父开这家旅店时就说过，我们的门随时为旅人们敞开。”

    明明很累了，却睡不着。

    躺在旅店的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直到此时，弗雷尔才突然产生了“在旅行”的感觉。真是的，离开了熟悉的地方，果然会睡不着吗？往常这个时间，早就应该在艾尔斯拉维的学生宿舍里、在铺着白床单的床上做梦了吧？他不禁有些羡慕旁边的乌安普，大个子几乎在脑袋沾到枕头的同时就睡着了，睡得跟在宿舍里一样安稳。

    小镇的夜晚是黑暗静谧的，不同于王都的喧闹。王都没有夜晚，在那座城市里生活了十八年之后，弗雷尔已经深深地了解到了这一点。

    灯光自数以千计的窗口流洩而出，深夜的酒店里依旧有人饮酒狂欢直至天明……没有夜晚的城市从来不缺乏喧闹的理由，习惯了那一切之后，便会感到小镇的夜晚太过寂静了，在黑暗之中，唯有风的呜咽从窗外传来。

    明明只是早晨才离开王都而已，为什么会觉得，已经离得那么远？

    弗雷尔翻了个身，身下的床板发出吱嘎一声。

    “嗯，弗雷尔吗？”克莱茵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吵醒你了？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本来就没睡着。你睡不着吗？”

    “是啊，在陌生的地方，我好像睡不着。”

    “啊，那说明你已经体验到旅行的感觉了。”

    “哦？什么意思？”

    “所谓的旅行，不就是离开熟悉的地方吗？每个人都会在某些时候，感受到来自道路和风的召唤，回应了这呼唤，而出发去旅行的人，就被称为旅人。”

    “哦……？听起来真是深奥……”

    “也就是说，所有的人，都是人生道路上的旅人。”克莱茵笑了，“呵呵，我故乡的人是这么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也不太明白……不要想那么多了，赶快睡觉吧。”

    “嗯，晚安……”

    旅行的疲惫，是会在不知不觉间渗入体内的。刚才还说自己睡不着的人，此刻已经打起了呵欠，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对了，克莱茵，你的故乡究竟是哪里？”弗雷尔在朦胧中想起，刚认识克莱茵的时候，自己似乎也提过同样的问题，不过一直没有得到答案。

    “故乡啊……”对方沉默了片刻。

    故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那是最初生活的地方，是只能在梦里回忆的地方，是不知何时能够回去、也许永远回不去的地方……一片寂静中，克莱茵仿佛又听到了熟悉的海浪的歌唱，在那海风吹拂的国度里，是什么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雷赛斯。”蓝发少年轻轻地说道，“雷赛斯公国。”

    然而，弗雷尔已经睡着了，克莱茵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自己的回答。

    弗雷尔是被人以粗暴的方式叫醒的。

    “起床了！”伴随这个声音，浸过冷水的毛巾被丢到他脸上。

    “伊利加尔，我恨你……”弗雷尔不情愿地坐了起来。在学院的时候，伊利加尔就喜欢用这种方式叫人起床，三位室友都是受害者，不过，不得不承认，这确实很有效地纠正了他们赖床的习惯。

    一离开温暖的被窝，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弗雷尔连忙穿好衣服，跟着伊利加尔下楼吃早餐。乌安普和克莱茵已经坐在了餐桌旁边，老板看见他们下来，立刻端上了香气四溢的面包、煎蛋和蔬菜汤，另外还有一个篮子。“早上好，小伙子们。”他笑着说，“吃过早餐就出发吗？这是你们要带着上路的干粮，我已经帮你们打包了。”

    “麻烦您了。”早餐说不上丰盛，却是出乎意料的美味，吃饱之后，四人与亲切的老板道别。

    “旅途愉快，小伙子们！”

    “谢谢您！再见！”

    走出旅馆时，弗雷尔抬起头，望了一眼招牌，“旅人之家”这几个字映入眼帘。年轻人不禁微笑起来，虽然只停留了一晚，但以后无论走到哪里，这家随时为旅人们敞开大门的旅店，应该都会成为他们美好的回忆吧。

    接下来的旅行还算顺利，向导也没有再次带错路，这一天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已经坐在另一家旅店的大厅里喝啤酒了，只不过，虽然这家旅店比“旅人之家”要大很多，装修也更加考究，却始终不能给人以那般温馨的感觉。总之，第二天就这样过去了。

    第三天，当西方的天空开始被染为红色之时，远远地，城市的灯光在他们眼前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那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当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辉在地平线上消失无踪，四人进入了夜幕下的凯里斯城。

    隐约有着类似王都的气息，充斥着财富与汗水，宛如混杂了人世间的一切而酿造成葡萄酒的酒樽。当讨价还价的喧闹声逐渐散去，另一些声音便占据了城市，笑闹声、道别声、收拾摊位的嘈杂声、金币的叮当声。如果夜空中群星在此刻低头俯视，一定会惊讶地发现，人类正以微弱的力量模仿它们的光辉。陆续有篝火在空地上燃起，没有租到旅店的人们在火堆旁围坐，舒缓一天的疲劳。有人把肉和鱼抹上盐，放在火上烤，酒瓶的塞子被拔开了，于是食物的香气混合着酒香在夜色里弥漫开来。

    这是庆典前的夜晚，各种庆祝活动将会持续七天，无数商人和旅客挤满了城市，留在集市上的人都是因为晚到一步，而不得不露宿在这里，但这也未必是令人不快的事，凯里斯城的冬天向来都不会很冷，在星空下、篝火旁，有无数的美食和美酒，佐以各地旅人带来的奇闻逸事，还有吟游诗人的音乐以及舞者的舞蹈，甚至连城主偶尔也会被这里的气氛所吸引，穿着便服来到市场上呼吸热闹的空气，有些商人故意不租旅店，因为他们觉得唯有如此才能充分体会到庆典的乐趣。

    所以，没有租到旅店并不是什么令人懊恼的事。

    “晚上好，小姐。今夜您美丽动人如同芬芳的花朵，映得火光都黯然失色，动人的双眸就像黑夜里的明星，您的……”伊利加尔以吟唱诗歌般的语调说道。一路上，女性不论老幼均频频回首，同时也有不少男性露出怨恨的眼神。热烈的目光下，当事人依旧泰然自若，不过三位同伴很明显已经脸色发青了。

    “伊利加尔……拜托你别做这么丢脸的事……”

    “这怎么叫丢脸？”咖啡色头发的美男子露出一个帅气的微笑，“这可是庆典之夜啊，看看那些女孩们，看看那些美丽的花朵，她们热情的目光，你们也有份哦……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动人的珍珠！”他向一位路过的少女致意，少女顿时红了脸，不过还是抬起头，以笑容回应。

    确实如此，四个年轻的旅行者一路上吸引了许多赞叹和好奇的目光。

    虽然没有穿制服，但是骑着这样的马，随身携带武器，看起来又不像冒险者，那他们只可能是被称为“银翼之荣耀”的安德利亚骑士团的成员。尽管在和平持续了五十年之后，骑士更多的成为了一种象征，但过去的岁月已经为这个职业积攒了太多浪漫的传说，无论，事实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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