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警再来医院对夏明宇录口供,已是车祸发生后的第四天。
秦浩天用这两天的时间平复了心情,了解了夏家的基本情况。
对于原来的身份,秦浩天虽有千般不舍,但他也只能坚决地放弃,他不想再用另外一种身份去打搅婉婉和母亲她们,唯有儿子安安,他始终割舍不下。
过来给夏明宇口供的是两个三十来岁的年轻警官,都穿着便服,其中一个手里拿着录音笔,另一个拿着记录的本子。房间里还站着夏天明和明宇集团的李律师——一位带金丝眼镜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夏明宇先生,我们是临海市,潞城交警队的,你现在清楚自己的权利和义务没?”
秦浩天点头,回答说清楚了。他已经做了决定:他不打算听从李律师的建议说自己失忆记不得车祸当晚的事情,他想实话实话。这是他一贯的作风,即便现在是夏明宇的身份,他也不打算在大是大非的事情上说谎。
“车祸当晚你在做什么?”
“我不记得了。”
“当天你的情绪怎么样?有没有和谁吵架?”
“不记得。”
“你是不是开了一辆黑色涂装的进口思域y-r?”
“好像是。”
“什么叫好像是?”
“我有些记不清,但我知道是黑色的思域。”
7月1八号车祸时,他看到撞过来的是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张念欣那里知道夏明宇开的是思域。说完他看了夏天明和李律师,两人此刻都眉头紧皱。
记录的交警也觉察到秦浩天的回答有问题,他用笔在本子上点了点。
“嗯,发生事故时,有没有其他车辆在现场附近?”
“有!一辆红色的跑车,它在黑色的思域——不,他在我前面。”
“跑车?什么车型?离你有多远?”
“车型?我没注意到,两车大概相聚几米吧。”
交警写了一会,突然停下笔,用不解的眼神看着秦浩天。
“夏明宇先生,你的思域y-r紧随着红色的跑车,但是没看清什么车型?”
交警这么问,秦浩天也觉得刚才说的话自相矛盾,于是又强调一遍:“我能百分之百肯定前面是一辆红色的跑车,思域也是紧随着红色的跑车。至于是什么车型,我真的不记起来。”
交警低头继续记录,没一会接着问道:“当时你是不是和红色跑车在振兴路上飙车?”
秦浩天一下僵住,他立刻回想事故发生时的情况,不由地打了寒颤:
难道真的是因为夏明宇和红色跑车飙车,他越线试图超越时和我相撞导致我的死亡?
秦浩天有些激动,虽然他已经接受了死亡的现实,但想到自己或许是因为别人飙车导致死亡,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情绪:愤怒、不甘、伤心、怀疑!
他长舒一口气,试图缓解自己的情绪。夏天明想上前阻止交警继续询问,却被李律师一把拦住。
“我不知道,不是,我不记得了。”
交警似乎不再惊讶秦浩天的回答,只是埋头记录,接着他抬头又问:“对方看到你的车时,采取了什么措施?”
“踩刹车,但是刹车没反应!一点反应也没有!”秦浩天说着突然愣住了,表情显得极其古怪。
另外一个交警终于按捺不住,起身走出病房。
记录完毕,交警让秦浩天在口供记录上签字,秦浩天下笔一横,准备划第二横时,才记起自己夏明宇的身份,顾不上笔迹问题,他写下夏明宇三个字,并写下了日期:0167。
夏天明和李律师作为在场证人也签了自己的名字,三人走出病房来到长廊。
“夏先生,你也听到了,你儿子的口供有很多前后矛盾的地方,以他现在的状态,我们还是会以事故现场的勘察记录作为交警部门判断的依据。”
“张警官,关于事故现场情况我想咨询下。”
“可以,在允许的范围内,我可以回答你。”
“我在交警队看到了现场的照片,现场似乎没有沃尔沃越野车的刹车痕,是不是他的刹车坏了?才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
“就我了解,他的刹车系统没有坏。我们初步判断你儿子驾驶的思域超速,越道。如果他刚才他所说属实,当时思域紧跟着另外一辆车,那我们交警队有理由怀疑他当时正在飙车。在他尝试超车时,越道和秦浩天的越野车发生碰撞。”
张警官顿了顿又说:“至于越野车没有刹车痕的情况,我估计会车时,事发突然秦浩天还没反应过来,两车就发生了碰撞。还有一点,夏先生,我们已经有了你儿子当晚超速违章的记录”
张警官似乎意识到自己透露的太多,立即收起声音,不在言语。
“即便明宇说的是真的,秦浩天有二十几年的驾驶,不至于”
夏天明话未说完,就被李律师阻止了。后者对张警官说道:“对不起,张警官,今天先这样,我们相信交警队在积极调查的基础会有个公正的调查报告出来。”
送张警官到楼梯口,回来的路上,李律师对夏天明说:“董事长,你说的没错,这起事故没看上去是没那么简单。”
“你现在也同意我的观点?”
“嗯,董事长,我看交警队早就下了定论,就是要定明宇飙车、超速、非法越道的肇事罪。”
“现在那辆越野车就是所有的希望了,我幸亏已经找人买通了停车场的看门人,今晚我就派人把车拖到a市,我一定要调查清楚。李律师,你帮我”
交警离开后,独自在病房的秦浩天嘴里依旧念念有词。
“我踩了,我真的踩了,刹车没反应,没反应”
原本对自己枉死还心有不甘的秦浩天发现,或许放大这起事故后果的人是自己,也许自己要负上更大的责任。如果非要说谁对谁错,他只能说,他得到了最好的结果。
“谁知道呢,或许是最好的结果,也许是最坏的!”
秦浩天说着,看看双手,手下转动起来。短短几日,他居然已经习惯了它们。
“它们会不会因为我的死被戴上手铐?”
这个问题忽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秦浩天脑袋里,让他惊出一身冷汗。他不禁问自己:“那我岂不是要坐牢?”
“坐牢?”说着,他居然笑出声来,是有些滑稽:自己被撞死,还要活过来去坐牢。
可是没几十秒他又替夏明宇可惜:他要背上肇事致人死亡的罪名,实际确实他死了。
“真要说,可能他比我更可怜吧!”
这两日,从张念欣那里得知自己是因夏明宇而死后,秦浩天便经常游走在矛盾的情绪中。虽然他下了决心,完全融入到夏明宇的角色。但真正触及两人间的事情时,他总是忘不了这起事件对两人的伤害。
“我这是怎么了,想这么多做什么,我现在是夏明宇,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吧!”
这时,夏天明敲门进来,向沙发走去。
“明宇,还是不肯叫爸爸?”
秦浩天怔了怔,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夏天明,他没想到夏家父子之间有这么深的矛盾,他很原意叫对方一声“爸爸”以此化解夏家父子的矛盾。但他始终喊不出口,他忘不了自己的父亲。
像很多的父子一样,两个男人尴尬地沉默许久。
“算了,你见到我没赶我走,我就很开心了。啊呀!我居然忘了,你失忆了,可能不记得你有多恨我这个老爸吧!不管怎么样,明宇,爸爸一定不会让你坐牢,绝对不会!”
夏天明说完站了起来,来到床边拍拍秦浩天肩膀。
秦浩天本能的点点头,眼睛噙满泪水,夏天明的话让他为对方感动,父爱如山,这让他想起安安,他又怎能不激动落泪。
“儿子,放心,不要怕,李律师也说,你一定会没事,”夏天明摸摸秦浩天的头发,温柔地说道,“对不起,爸爸平时没时间陪你。希望你原谅爸爸!”
秦浩天点头,哭出了声。
“大男人哭什么,爸爸有事要处理要先走,妈妈中午带饭过来,你好好休息。”
秦浩天也弄不清楚他复生后为什么动不动就哭,他不是一个爱哭的人,甚至可以说懂事之后他就没哭过。即便年少时被母亲打的皮开肉绽,倔强的他都没有哭;在父亲去世时,他也没让眼泪落下。
接下来的七八日,秦浩天已可以自由行动,左胸的伤口恢复的也不错,拆了线,也没以前那么痛了。这期间夏天明来过一次,是过来询问当晚车祸的情况。虽然还是有些怀疑儿子的记忆力,但夏天明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儿子夏明宇也就是秦浩天的叙述。
尽管外伤和手术切口已经恢复,骨折的肋骨也恢复的不错。但车祸导致夏明宇肋骨骨折伤到了心脏,虽然没有直接插入心脏,但心脏长时间受到挤压导致了他的昏迷以及可能因此引起的失忆,让张念欣决定让儿子留院再观察一段时间。
7月1号那天,张念欣如往常一样一大早就到了病房。秦浩天穿着病服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连张念欣进来都没察觉。
“明宇,你现在怎么像你爸一样,这么喜欢看报纸?手机也不要,”张念欣放下手里装着早饭的袋子,坐在了沙发上,“你不想联系你同学还有朋友?”
秦浩天放下手中的报纸,不好意思地笑笑,“妈,早,手机等我出院后再用吧!这段时间,我就想好好休息。”
“真的?这几天有个‘若雨’的女孩打了好几次电话给你,”张念欣搂住秦浩天,亲昵地问,“儿子,告诉妈妈,那个叫‘若雨’的女孩是不是你女朋友?”
秦浩天一下愣住,脸上很快燥热起来,他还真没想过以后要如何面对这些人和事。
“妈,我不记得了。”
“呀,我真是老糊涂了。”张念欣像个淘气的顽童,笑着吐吐舌头,“明宇,我们早饭吧。”
“对了,妈,明天是&b1建军节了,我想去买个礼物。”
张念欣激动地问道:“送给你爸爸?”
“嗯!”
秦浩天想修复夏天明父子间的隔阂,也算为去世的夏天明做点事,也能减轻自己占用他而产生的愧疚感。
张念欣再也没忍住,眼泪决提般的滚落下来,“嗒嗒嗒”滴落在手里的白色塑料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