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颜姝觉得自己完全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她终日呆在偌大的迷蝶花之中,睁眼闭眼,目之所及皆是一成不变的巨大幻紫色花瓣,它们像是静止在了时间之流中,一如溪流中的大石头,任光阴流淌,始终还是最初的模样。
而透过花瓣的缝隙能收入眼中的景象,则是变化多端。颜姝本想通过观察四季的变化来记录时间,然而后来她才知道,日落森林的四季最是无常。有时春天刚过,冬天的大雪立马纷纷扬扬降下来,有时前一天还是秋叶飘落,层林尽染,可一番日升月落过后却忽地春暖花开,大地回青。春夏秋冬,毫无规律。
迷蝶花内终年不变,迷蝶花外变幻无穷。
她不知道她该相信哪个,她有时候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仿佛一转眼间已经过去了千百年,有时候又觉得时间过得慢极了,从踏进日落森林的那一天到现如今,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
她囿于方寸之地,不知今夕何夕。
大白蛇又恢复了巨大的模样,不过颜姝已经不再对他感到害怕了。圣兽的寿命有无尽长,睡一觉便是千八百年,翻个身又是千八百年。好在大白蛇并没有动辄千八百年沉睡不动,他总能在颜姝红果子吃完的时候恰好醒来,然后去外面又摘一串回来,接着盘起身子继续睡。到后来他干脆把结果子的树一起带回来,然后就安静地盘着身子再也没有动弹过了。
颜姝隐约猜出,大白蛇大概是在冲击进阶。
当年冉方快要晋阶的时候就是越来越嗜睡,其实是因为兽族修炼时和睡觉看起来差不多,最后冉方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闭关修炼,就再也没有出来了。也不知道到现在冉方晋阶成功了没。
只是这大白蛇在冲击晋阶的时候还能分出神来关注她会不会饿着肚子,到是令她心情有些复杂。
大白蛇一动不动,如同死物一般。颜姝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幽闭在暗室中一样。吃喝拉撒睡,因为红果子的缘故,她只占了第一个和最后一个,终日不是睡觉就是睡觉,偶尔起来吃一两个红果子,也仅是应付本能,没有多少乐趣可言……她快要疯了。
好在后来旁边又多了一棵红果树,颜姝的日常终于又多了一项:调戏红果树。
她之所以把红果树叫作红果树,而不是红果子树,是因为这棵半人高的树自身便是通体朱红的颜色,有茎无叶,色若琉璃,仿佛血玉雕刻而成的玉雕宝树。
还是一株会跑,会跳,还会咿咿呀呀反抗她扰痒痒的玉雕宝树。
刚开始时红果树的咿呀声嫩生生的,颜姝用手在它树枝上轻轻扰,它会咯咯地笑着躲,慢慢地它的声音渐渐变了,变得苍老了许多,任颜姝如何逗弄它,它也波澜不惊,结果子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颜姝在一棵树的身上,仿佛看到了一个豆蔻少女变成白发老妪的一生。
这让她终于又感受到了一丝时间流过指尖的触感。
可当她拿出镜子,看到镜中雪肤花貌、年轻鲜嫩的红衣美人,又重新陷入了茫然。
若真是过去了许多年,那为何她的样貌看起来并没有变化多少,连身上的红衣也鲜亮依旧看来或许是红果树的寿数太短了吧……
红果树的颜色越来越黯淡,当最后一串果子成熟落地的时候,白蛇睁开了淡金色的眸子。
红果树死了,颜姝心里有些失落,连白蛇醒来转悠到了她身后也没发现,白蛇脑袋凑过来,盯着她的表情,似乎不解她为何如此。
轻微的嘶嘶声传来,颈边似乎有冰冷的气息漾开,颜姝下意识地侧头,脸颊碰到沁凉的蛇头,吓得跳起来。
东西一惊一乍的,大白蛇看着却觉得可爱极了,他干脆又凑近一点,饶有兴致地观摩着颜姝变化莫测的表情。他忍不住用尾巴尖戳了戳颜姝的脸,戳得她踉跄一步,重心不稳,又跌坐在了地上。
颜姝:“……”
白蛇尾巴一顿,心虚地往后缩。
咳……没想到人族幼崽这么脆弱,轻轻碰一碰都顶不住。
颜姝却忽然一把拽住他的尾巴,充满渴望地看着他:
“带我也一起出去吧?”
白蛇很开心,他的宠物竟然主动触碰他了。
尾巴上的手软软地,有着蛇族没有的温暖,像暖融融地阳光一样,白蛇开心得想甩尾巴,但又生怕一个用力就把脆弱的人族幼崽给拍碎了,于是僵着尾巴不敢动弹。
颜姝看他没反应,以为他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心急地拉着他的尾巴向一片花瓣走去,白蛇很顺从地跟着她。
颜姝指着花瓣缝隙外面的世界,目光中凝着些许脆弱,也不管白蛇能不能听懂,声音带着哀求道:“我知道你要出去,你能不能也带我出去一趟”
不远处就是刚刚老死的红果树,颜姝只觉得心中憋闷地快要崩溃了。宫中那些罪奴在关暗室中几个月就半疯了,她在这里呆了多久?一年两年十年还是上百年往常她压抑着自己的惶惶心绪,但红果树之死仿佛一个闸门,闸口一开,积年累月压下去的负面情绪排山倒海冲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要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即使只是逃离一会儿。
大白蛇虽然不是很理解颜姝为什么这么渴望出去,但还是很配合地像人族一样点了点头。接着他尾巴卷起颜姝,让她坐在他的尾巴上,打开结界往外走去。
那种结红果子的树很难找,毕竟是已经初具灵识,还会跑会藏匿的高阶魔植,人族雇佣兵或者赏金猎人往往要花上一年半载寻找蹲守才能抓到一株,就这一株还得靠运气。不过白蛇是日落森林里面无冕之王般的存在,神识一张便能洞悉整个日落森林的魔物魔植。
白蛇修炼的时候一直有分出一缕神识关注颜姝的一举一动,他知道她喜爱和红果树玩闹,特意挑了一株性子比较跳脱的红果树陪她。
颜姝果然很喜欢这棵树,不过不是因为它的性子,而是这棵树结的果子,这些果子居然是甜的!
吃了不知道多久没味道的果子,颜姝连酸甜苦辣的滋味都快想不起来了,乍一尝到甜津津的果子,惊喜不已,心中的抑郁一扫而空。眉眼弯弯捧着一堆红果子边吃边欣赏风景。
一边还唾弃自己,怎么就变得这么容易满足了。
一侧头,看到一条清澈见底的河,顿时更惊喜了。她已经很久没有洗漱过了,虽然身上佩戴着避尘的宝物,根本不用洗漱,但是她还是更习惯水浸润肌肤的那种感觉。
她指向那条河向白蛇示意自己想要过去,大白蛇很痛快地将她放在了河边,然后在一旁慵懒地晒着太阳等她。
其实这条蛇除了不许她离开半步,对于她其他要求还是很纵容的。
颜姝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挽起衣袖掬了一捧清澈的水洗脸。说实话她更想脱光光扑进河里去洗澡,不过一旁还有条蛇在盯着,她实在不好意思脱了衣服下河洗澡,更何况谁知道河水深处有什么东西呢还是不要贸然下去的好。
清冽可鉴的河水潺潺流淌,河岸的红衣女子肌肤胜雪,容颜如画,晶莹的水珠自她鬓角滑落,明净的阳光在她发梢跳跃,温柔的煦风轻拂她的衣袂,似万物奔她而来,万物饰她风华无双。
有褐色的鱼好奇地在她脚边徘徊,胆子大些的还会出其不意游过来滑过她的腿边。这时候不远处的白蛇就会冷冷看着颜姝周身的游鱼,待颜姝周围的活物一应被吓得无影无踪以后,才满意地又懒洋洋眯着眼晒太阳。
当然颜姝并没有察觉到身后某条蛇的动作。
天高云淡,风和日暖,便让人有了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颜姝理理衣裙站起来,刚想转身,余光瞥见一角白裳。
她脚步一顿,凝眸细细看去:上游河岸似乎躺了一个人。
颜姝走到近处,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人晕迷不醒地趴在岸边,白色衣衫是簇新的,但却破破烂烂,还沾了不少污泥草屑。
难得能在日落森林内围看到人,虽然不清楚这人还活着没,颜姝还是很激动。她把人翻过来,刚看清这人的脸,动作却猛然一滞……
竟然是她!
颜姝心中瞬间滑过千头万绪,最后定格在其中一种。
她把那人从水中拖出来,大力捏住她的双颊,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一堆丹药,一股脑地扔进了她的嘴里。
颜姝身为一朝公主,或多或少会收到一些丹药,但普通人无法承受丹药的药力,这些丹药她用不上,索性全都堆在储物戒指中眼不见为净。现下正好拿出来救人。当然这些丹药她也不记得都是什么作用的,药性又混杂在一起……到底是救人还是毒死人就看那人自己的造化了。
那人造化显然很好,没多久就吐出几口水悠悠转醒了,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一醒来看到颜姝,那人无比震惊,指着她颤声喊:
“你……”
“你什么?”颜姝温柔地笑着,眸中却漆黑如墨,暗光狂肆。
“你想说什么?六皇姐。”
顿了顿,颜姝意味不明地道出了她的名字:
“颜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