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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来,叶将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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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次,我路过丹尊,也就是太上老君的兜率宫时,闻到了一股奇香。那股香味儿仿佛长了翅膀,硬是往我鼻子里飞。我虽然内心是拒绝的,但是我的腿脚还是很诚实地往香味处靠近。正巧四周空无一人,我也就不顾形象地四肢着地,像个蛤蟆一样趴在地上,透过细缝向里面望。当时里面只有两个童子,一个在往丹炉里拼命添柴,一个在丹炉里拼命鼓风。那机智的鼻子告诉我,丹炉,或者说,丹炉里的东西正是香味儿的来源。

    我在门外舔了舔嘴唇,内心满是纠结。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要动这种歪脑筋,否则你会被丹尊抓去炼丹的!我的馋虫告诉我,吃了它,吃了它,吃了它!最终,馋虫上脑将我的理智吃了个一干二净。

    于是,我取出醉神花叔叔的花粉,从缝里把它们吹了进去。待里面呼噜声此起彼伏,我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施法打开了丹炉,把里面的仙丹当做糖豆吃了起来。

    正当我吃得半饱的时候,我听到了拂尘掉在地上的声音。我循声一看,吓得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掉在地上的,正是丹尊的浮尘,而丹尊正在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我。

    我有个毛病,就是一紧张就容易打嗝。

    当时我由于打嗝,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嗝~您听我,嗝~解释,嗝~”我眼泪汪汪地扮起了可怜。

    谁料那家伙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捡起拂尘就用力地砸了过来。

    我一弯腰,灵巧地躲了过去。

    丹尊咬牙切齿地说:“妖孽,你别跑,看老道今日不收了你!”

    得嘞,谢谢提醒!我呲溜一声就开启了狂奔模式。

    后来,丹尊追着我围着天界跑了大半圈,都怪我平时好吃懒做,身上的肉肉连累了我,我竟然还是被他逮到了。

    然后他把我扣在丹炉里,扬言要把我用九九八十一道三昧真火炼上个九九八十一天。

    听完后,我“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可怜我叶将落一生巾帼不让须眉,最终竟然败给了这个老家伙。我玩命地喊:“秋,你在哪儿啊?我以后天天给你烤鸡翅吃还不行吗!”

    “哼,除了烤鸡翅,我还要吃烤鸡腿。”丹炉被掀开,秋跳了进来,然后抱着我跳了出去。

    出去后,我依然紧紧地抱着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他怀里钻。他虽然一脸嫌弃地看着我,但是并没有把我推开,反而用力抱紧了我。

    这是秋第一次拥抱我,所以我始终记得被他拥抱的感觉,如同被整个世界所拥抱。

    很久很久之后我才从炼丹童子那里得知,秋那天为了救我,答应用他百年修行作为交换。

    有一段时间,树爷爷甚至觉得他把我当做女儿了,我虽然笑笑不说话,但是内心还是很嘚瑟的。为了验证这一推测,那天我特意乖巧又温柔地主动给他沏茶,为他捶背。当时他一脸的懵圈,不止一次问我是不是闯了什么祸。正在给他捶背的我,咬了咬牙,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爹爹。

    “噗,咳咳咳咳!”他估计是被我的直白吓到了,一下子就把刚饮入口中的香茶喷了出来,然后又咳了半天才缓过神来。他苦笑地对我说:“叶将落,麻烦你摇晃一下你的脑袋,顺便听听里面有没有液体流动的声音,好不好?”

    唉,男神的心思姑娘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不知不觉间,秋已经照顾了我九百多年。近些年的他变得有些奇怪。每次他看我的眼神,除了宠溺之外,多了某种不一样的东西,如同歉意一般。

    最近,他又结识了一个新朋友,酒神杜康。他以前很少沾酒,如今却与酒同眠。我的直觉告诉我,有一些事情要发生了。

    “将落,将落……”秋又醉了,这些年来,他只有醉了,才会叫出我的名字。“将落,我不要你落……可是,我想要她回来……”他哭了。将近一千年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流泪,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神灵流泪。我尝了一下,原来神灵的眼泪也是咸咸的,还带有一丝苦涩,仿佛要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般的苦涩。

    又过了一些时间,我的身体潜移默化地发生了一些不寻常的变化。比如,我的身体偶尔会释放去翠绿与赭红相交织的光芒;再比如,我竟然梦到秋一边落泪,一边紧紧地拥抱着我。我偷偷问过树爷爷,树爷爷说,它也不清楚,它还说,也许执笔人知道我到底怎么了。

    此时将落缓缓举起左手,削葱根般的指尖流动着炫丽的色彩,果真时而翠绿,时而赭红。

    将落开口问道:“我是得病了吗?”

    书生回答:“姑娘,你很健康,怎么说呢,这是你长大的征兆。换句话说,那是你开花的征兆。”

    将落欣喜地问:“嘿嘿,那我岂不是要变得更加漂亮?”

    “能否变得更加漂亮先不谈……”书生稍微顿了一下,问道:“将落姑娘,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来历?”

    将落愣了一下,说:“我难不成还有什么惊人背景?我不会真是秋的女儿吧?呜呜呜~看秋的当时反应,我怕是个私生女。”

    书生苦笑了一会儿,说:“姑娘误会了,在下以为,你不是人,你是……”

    “duag。”将落给了书生个脑瓜崩,“你……你骂人。”

    书生暗道一声,果真人不可貌相,这姑娘手劲儿可真大。随后又在心里叫苦,姑娘,你当真不是人,你是一片叶子啊!

    将落仿佛想到了自己是叶子的事实,尴尬地走上前去,给书生揉了揉脑袋瓜,陪笑道,“抱歉抱歉,我刚才误会了,您继续说吧。”

    就在书生即将道出将落的来历的那一瞬间,狂风大作!地上的落叶被风卷起,并将书生紧紧地包裹了起来。

    不多时,风止,叶停,书生却失去了踪影。

    将落四处寻了寻,只找到了书生的书笈以及那本厚厚的《灵物奇谈录》。

    此刻书生正静静地站在一处宏伟壮观的宫殿里,坐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秋尊。

    他们二人谁也不愿先开口,于是便谁也不开口,一个负责静静地站着,一个负责静静地坐着。

    书生毕竟是书生,站了半天后难免体力不止,虚晃了一下。秋尊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把把书生扶得稳稳的。

    书生此刻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子像断了线一般不停地流了下来。

    秋把书生扶到了尊座,吩咐仆人取最好的香片,煮最清的仙露。随后,又泡了一壶仙露香茶,亲自端给书生解口渴。

    书生自秋的手中接过香茶,抿了一口,感觉身体瞬间舒坦了不少。他看向秋尊,说:“秋,好久不见。”

    秋说:“好久不见,吻尘。”

    书生说:“我看见她了,是她吗?”

    秋说:“是,也不是。”

    书生问:“好,那我问你,将落是否知晓她自己的来历?”

    秋叹了口气,说:“知道她的来历的人,屈指可数,包括你。”

    随后又是一阵沉默。

    书生再问:“快要结束了,对吧?”

    秋的眼神里满是挣扎,他说:“也许吧。”

    书生又问:“秋,你现在后悔了吗?”

    秋,不答话。

    书生无奈地摇了摇头,向外面走去。

    书生转身的刹那,秋用很很的声音说:“吻尘,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书生大概并没有听到这句话,因为他走得是那么坚决。

    书生走后,秋吩咐仆人取来一坛眠月酒。这一次他没有准备酒杯,直接抱起坛子一阵鲸吞牛饮。这一坛饮完,开下一坛。下一坛饮完,再接着开一坛……他终于烂醉如泥时,地上满是酒坛的碎片。

    正如将落没有寻到书生,书生也没有寻到将落,也没有寻到了自己的书笈与书。

    书生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它们会回来的,但他不知道将落会不会回来。

    书生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将落的消息,直到那份包裹的到来。

    那是青鸟衔来的包裹。

    包裹里有他的书笈与书,以及一片碧绿色的叶子。

    叶子上,有将落写给书生的信。

    书生:

    很抱歉我当时偷偷瞄了一眼你的书,我发誓真的只是瞄了一眼!只不过那一眼持续时间,可能比较长。那一瞄,我从中瞄到了我的……宿命。

    书上有一句话,“有奇花者,名曰曼珠沙华,花开一千年,叶落一千年,花叶两不相见。”原来,我的名字这么奇特。

    后来,我找到了秋,找他没什么难度,醉成泥的他,除了寝宫,哪也去不了。

    我把醒酒花姐姐的花粉撒在秋的鼻子上,他逐渐地恢复了意识。

    “叶,叶子,你,你怎么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吃醉酒的后遗症,他竟然结巴了。

    “秋,她要回来了,对吗?”我注视着他的眼睛,微笑着说。

    然后,时间仿佛凝固了,他愣愣地看着我,一语不发。

    “秋,谢谢你照顾了我一千年。我要走了,或者说,她要回来了。因此,今天我特意来向你告别。”我还是微笑着,仿佛在说着事不关己的话。

    “将落……,我,我很抱歉。”他低下了神的头颅。

    抱歉?为什么抱歉。你又不曾做错什么。

    我不需要你为让我爱上你而感到抱歉,让我爱上你的人,自始至终都是我,而不是你。

    “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就是我的花,我就是她的叶,对吗?”他没有回答,只是流泪。

    无所谓了,因为我早已知道了答案。我来见他,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见他。

    我是将落,我是曼珠沙华,我是彼岸花。花开一千年,叶落一千年。花叶两不相见,这就是我的宿命,这也是她的宿命。

    原来,这就是他的三位好兄弟给他的承诺。

    原来,这就是秋的爱人复生的希望。

    原来,我自始至终,只是她与秋重逢的过渡。

    曼珠沙华,是黄泉路上的彼岸花,象征着轮回。

    为了让她复生,四时神尊联手将她的灵魂注入一朵曼珠沙华的幼苗里。希望她借此避免轮回,带着记忆复生。

    只不过,他们没有料到,她没有成为叶,而是成为了花。

    秋不得不再为她等一千年。

    只不过,他们没有料到,我的模样与她一般无二。

    秋只得与我度过了一千年。

    心里痛苦吗?也许吧。但更多的,是心里妒忌吧。

    妒忌她比我先遇到了秋。

    我没有败给她,我只是败给了时间。

    后来,我离开了。我找到了一个很安静的地方,然后孤独地开出花朵。那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花朵,也许也是世界上最美的花朵。

    花瓣聚集在叶片下,犹如无数只蝴蝶,微微张开翅膀,停在空中,凝然不动。

    花儿完全绽放时,一个少女从花蕊里探出身来。她身着红装,眉目很是俏丽。

    “喂,姑娘,我把他还给你,你要替我好好照顾他!”我用尽全身力气,说出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

    她静静地看着我,点点头。我流下了泪水,我那机智的鼻子在泪水里嗅到不舍的味道。

    在陨落前的最后一刹那,我也看到了秋。

    秋,我从没有输给她,而是输给了时间。若是千年前你遇的是我,我定会改写这结局。

    秋,我从未怪你,只怪自己命里薄福,在这错落年间,未曾许你一世欢颜。

    有些事无所谓对错,有些爱无所谓将就,有些人更是从一开始,便败给了时间。

    秋来,叶将落。

    叶落,等秋来。

    书生读完信后,轻叹一口气,提笔在书上写下:秋来,叶将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