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着歌把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放到地上，从裤兜掏出钥匙，60号。梁施泽回过头看看住自己对面的601号，刚才上楼时就注意到了——601号门上并没有贴着“福”，而是挂了一堆东西，大致看上去有：一挂大蒜、一把照妖镜、一个十字架、一袋糯米、一个尖木桩，还有写满了咒语的符贴在门的四角——东西方辟邪驱鬼的东西一样不差，到底是有多怕鬼啊！梁施泽又咧嘴笑了，眼睛眯成月牙状，转身开自己的门。
“！”
“妈呀！！！”梁施泽一瞬间弹跳起来捂住脸朝向墙壁，心脏嘣嘣狂跳，等他意识到是自己刚才一脚踢倒了锅，才慢慢把脸扭过来。
“该死！吓我一跳！”梁施泽惊魂未定地声咒骂着，作势要再踢那该死的锅一次。胆，也许是他唯一的缺点。按理说，武术极好、身手敏捷，一般人绝不是他的对手，他应该胆子很大才对，但实际却恰恰相反——他总是害怕那种没形没影的东西，比如说，鬼。虽然他从没见过。
搬了三趟，才把东西全部搬上来。不急着收拾，却想上楼顶看看。梁施泽出身农村，时候的夏夜，全家都喜欢把桌子椅子搬到房顶上乘凉，即使现在长大了，他也仍保留着这个习惯，这也是他选择老区的一大原因——老区的顶楼一般有个天井，顺着钢筋做的梯子能爬上去。楼顶可比窝屈在阴暗狭窄的家里好太多了，在夏天，完全可以支个桌子畅饮啤酒，整个房顶都是我的天下……梁施泽愉快地将头探出天井，心里却咯噔了一下，急忙把头缩回来，脚慌慌乱乱地差点没踩住钢筋——房顶上有摊白色的东西！
这大白天的，不可能有鬼吧！什么鬼能经得住这大太阳的炙烤呢！梁施泽暗暗说服自己，终于又鼓起勇气慢慢探出头，心翼翼地朝那一摊白色的东西望去，这才看清那是一个女人。她铺着一张凉席四仰八叉地躺在楼顶上，旁边用废轮胎加水泥支了一把超市用的那种大伞，她脸上还戴着墨镜。若不是呼呼地打着鼾，嘴角还流着口水，梁施泽也许会很愿意仔细欣赏欣赏她娇曼妙的身材。
什么人竟然霸占了我的房顶……
梁施泽脑子里开始计划着到底要不要把桌子搬上来，那女的突然惊叫一声，狠狠地蹬了一下腿，一骨碌坐了起来。微卷的披肩发在她头上东倒西歪，墨镜有一侧耷拉下来，露出一只迷瞪但惊恐的眼，这只眼转到这侧，发现了梁施泽在天井伸出的脑袋，一点都没吃惊，打了个呵欠问道：“你是谁？”
“我是……60号的新住户，我叫梁施泽……你好！”梁施泽有些结巴地回答道，她突如其来的发问令他有一丝紧张。
“你好，我是住你对面的601，我叫李……”李木槿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一边又躺下来，声音越来越，梁施泽还没听见她叫什么，呼噜声就再一次响了起来。
崔氏集团大厦，总经理办公室。
“你是我爸新给我挑选的助理？”崔明靠在他的椅子上，双手交叉，垂着眼角冷冷地斜视着梁施泽，丝毫没有让对方坐下来的意思。
“是，崔董事长说，刘助理年纪稍微有些大了，怕跟不上您的节奏，于是被调去了稍微轻松点的部门……”梁施泽礼貌地回道，虽然崔董事长再三强调过，他的儿子脾气很不好，但梁施泽还是忍不住对他那不屑的态度有些失望。
“你的意思是跟着我很累很受罪喽？不过刘助理也好你也罢，都是我爸安插在我跟前的眼线，都一个样，无所谓。你告诉他，我恭恭敬敬地笑纳他的好意了。”崔明慵懒地随手指一指左侧，“隔壁是你的办公室，我没什么想跟你说的，该干什么你自己也知道。行了，出去吧！”说罢也不看梁施泽一眼，兀自合上眼往椅子上一靠，两根颀长的双腿就势搭上了桌子。
梁施泽微微点头退了出去，走向总经理办公室左侧的总经理助理办公室，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真的是不太好控制的一个年轻老板啊……
519八……八位数的电话号码，李木槿折腾了一个多时愣是没拨出去。这是座机号，车管所鬼朋友说车主手机号太长，它记不住……拨！必须拨！她拿着记电话的纸条，第一百八十回地把手伸向手机。这是“都a97八6八”车主的电话，姓崔，李木槿知道那个人绝不一般，没准是什么大师之类——能令人紧张的情绪舒缓下来，在他身边那种奇异的平静放松的感觉，她第一次遇见。就当再次道声谢吧！而且，最近还受人所托——如果能想办法当上朋友，当然再好不过。
“你好，崔氏集团总经理办公室，您哪位？”电话接通了。那端传来一个愉快的的男声，听上去有一丝耳熟，但不太像97八6八。
“您好，我找……崔先生。”李木槿紧张地回道。
“您是要应聘吗？”梁施泽问，这部电话通常用于人事招聘，同一办公室的人事助理今天刚好请假，所以他就帮忙代接。找崔明个人的，一般会有他个人手机，所以如果打到这里，一般没什么大事会拦下来。
应聘？应聘？？！
这对失业两个月，马上就要上街乞讨的李木槿来说，简直是福音哪！
“对对对我就是应聘的，请问都缺什么职位啊？”这才是头等大事啊！最好是夜间职位，反正她晚上也睡不好觉，不然也不会在大太阳底下睡觉了——虽然不确定白天会不会有鬼，但太阳底下是绝对不会有的。
“现在暂时缺一位夜间值班人员……”
“我去我去！哪天上班啊？今天可以吗？”未等对方说完，李木槿赶紧应道，生怕错失掉这个机会。
“那个，你先准备一下简历，下午两点过来面试吧！地点知道吗？不知道，好的，待会我把详细地址用短信发给你。”梁施泽不明白对方为什么那么激动，夜间值班一般都是男人做的事，从来没有招过女性，不过听着对方那么热切，也许是真的需要工作，他不想因为对方是女性就随便推掉。
梁施泽见到李木槿时，简直惊掉了下巴：世上竟会有这么巧的事？来应聘夜间值班的，竟然是601？！
李木槿倒没认出来梁施泽，事实上她甚至忘了梁施泽搬来那天发生的事——经过对方提醒，她终于勉强想出个大概。
“哎呀！竟然这么巧啊？！那我要是真来这里上班了，岂不是天天都要在上下班见到啦？你上班我下班，你下班我上班……哈哈哈哈哈……”李木槿看到对方是个好相处的人，不禁说话也不那么拘谨了。还挺开心的，新邻居就是新同事，人又好，长得又那么干净阳光，她暗自觉得最近有桃花运。
“你为什么要应聘这个工作呢？很少有女孩子会喜欢这种工作吧？”梁施泽有些好奇地问道。
“那个，原因挺多的……”李木槿的原因个个都那么难以启齿。
“如果你愿意的话，今天晚上就可以来上班，从晚七点到早七点，时间有点长，不过你不用一直巡逻，只要确保各种用电设备安全、各区域门锁安全就行了，有什么情况，千万不要逞强，直接报警，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梁施泽稍稍有些担心她。
“那是那是，我肯定不会做出和强盗搏斗这种事的。”李木槿激动地讪笑，满口答应。这么说，这就找着工作啦？还真得感谢这位新邻居呢！话说他叫什么来着？好像姓梁还是什么……真是该死，把人家的姓名忘了。李木槿偷眼瞧向梁施泽胸口，笔挺的衬衫上别着一个长条状的胸牌，不过被他托着下巴的胳膊挡住了。
“我叫梁施泽，”梁施泽笑眯眯地看着李木槿，早看出她把自己忘干净了，“那天见的匆忙，没正式介绍。”他朝李木槿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李木槿开心地握住梁施泽的手，很温暖的感觉。一时之间，姓崔的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七点十分。李木槿放下夏凉被和枕头，出来瞎转悠。这栋1八层大厦虽说是崔氏的，但实际上崔氏集团只占用了最高处的三层，下面几层分别被商场、健身馆之类租用，虽有专门的物业公司负责公共区域的安保和清洁工作，但崔氏一直保留着自己的夜间值班的岗位。
七点三十分。员工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属于崔氏的楼层基本暗了下来。下面几层有的会营业到晚上十点左右，现在至少还是闹哄哄的，但十点过后，不知道这栋白天闪闪发光的大楼，会是怎样一种景象。
七点五十分。李木槿从16层开始检查每一处的电路，检查是否有未关闭的电源，其间碰到两三只鬼，她假装看不见它们，有只穿西装的鬼故意飘到她前面瞪视着她，她就直接穿过它，心里别提多害怕了，而且那种感觉真的不怎么好，像是从一个冰块中走过。
八点二十分。李木槿爬上1八楼。她在晚上单独不会走电梯，许多鬼经常会藏在里面，门一开，吓你一跳。
整层都黑黢黢的。街上的车水马龙和这里的阴森恐怖，简直不像在一个空间，李木槿打开手电，打算巡完这圈就跑回值班室。
咚咚咚。慢悠悠的声音，有人在走路，就在这一层。
李木槿顺着圆形的宽敞走廊，紧张地抓着手电向有声音的一侧慢慢移过去。突然嘎吱一声，总经理办公室的门被猛然拉开，崔明从里面走了出来。一阵喜悦涌上李木槿的心头：没错没错，就是这个人！穿着洁白的衬衫、笔挺的西裤，整个人干净干练而……冷漠。原来他是这里的总经理呀。
“您好您好！”李木槿赶紧凑了上去，崔明本能地后退了两步，和她拉开距离，清冷的脸上眉毛一挑：“你是谁？”
“我是……这里的夜间值班人员。”李木槿忙收住欢快的脚步答道。
“嗯。”崔明用右手松了松领带，抬脚离开，毫不关心的样子。
“我还是……那天搭您车的人。”李木槿补上一句。
“嗯？”一抹疑虑掠过崔明习惯性紧皱的眉头，扭头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矮矮瘦瘦的、顶着一头蓬乱的油腻头发、有着浓重黑眼圈明显睡眠不足的、脸上甚至连个最起码的口红都没画的、干巴巴笑着且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的女人，他想起来了。能以这种形象出现在他面前的，几年来恐怕也只有她这一个。
“我……”李木槿不知道该怎么说，说跟着他感觉很安全所以特意找来的吗？明显是“乞丐女妄想勾引豪门少爷”之类的老套桥段，虽然她真的没往这方面想过。他离得她非常远，好像很讨厌她接近似的。
突然后脖子一股凉气。她知道，又来了那种东西。
“告诉他……告诉他……”她想起来了。这是那个雨夜，她搭崔明车回来那天，见到的马路对面的那个女鬼，穿着蓝色条纹病号服。她当时好像说，她叫章末烟，有话要对崔明说，若不是因为她，或许她就不会打那个电话。
“有一个章末烟女士……”李木槿犹豫着，不知什么样的措辞才不会被人当做神经病。她明显看到在听到这一句时，崔明脸色一变。他朝她走了过来，在她一米远的地方站住，声音竟微微有些发抖：“你说什么？”
李木槿扭头想问问要“告诉他”什么，然而身后，哪里还有半点鬼影？
“哎？上哪去了……”她四下搜寻着，那鬼确实没了踪影，她一点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崔明的语气里明显有了恼怒的味道，他的表情很不妙。
“那个……你可能不信……我能看见鬼魂……确实有个章末烟女士让我给你传话，可是你刚才一走过来，她就不见了。”李木槿结结巴巴地解释，同时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一走过来鬼就不见了？
“谁把你招来的？”
“是……梁先生，不过我说的是真的！”李木槿开始冒汗，难道又被自己搞砸了？明明只想帮忙啊……
“你说的恐怕不是真的。我觉得你是有什么企图的人，你要什么？钱吗？我给你，不过别再出现再我面前！”崔明铁青着脸，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转身快步离开了。皮鞋与地面的急促接触，令人怀疑它们之间似乎有什么深仇大恨，李木槿望着消失的高大背影，瞬间像全身被冰水浇了个透。
“你脑子进水了？让一个身份不明的疯女人值夜班？给她三天工资，叫她滚蛋！”电话嘟的一声断了，没有商量的余地。梁施泽不知崔明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之前就算态度很不好，但从不说脏话，但这次他好像真的动了气。他叹口气，虽然觉得很抱歉，但还是打给了李木槿。
“喂？”果不其然，十分沮丧的声音。
“木槿吗？”梁施泽不想连名带姓地叫她，“那个……刚刚崔总经理打电话来，说感觉女生做夜间值班，有点不太安全……我给你推荐其他的工作吧，崔氏有很多下属4s店，有许多职位你可以做的。”他听到那头的人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是关心我的安危，他觉得我是疯子，你不用安慰我啦。”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梁施泽不明白，一个第一天上班的夜间值班人员，究竟和总经理结下了多大梁子？
“没什么。今天我先值班，明天一早我就走。”
“……好吧。工资会给你打卡上的，别灰心。”
“不……不用了。”挂断电话，忍不住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