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是你干的吧?要是舒桃妹妹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不再认你这个娘!”海东撂下一句狠话后冲进了屋内,和海南一起把舒桃抬上了炕;“海南,快去找郎中!”“好!”海南撒腿跑了出去。
外婆抱着人事不知的舒桃,呆呆地,喃喃地,“桃呀,娘的好闺女,你不能这么折磨娘!”外婆呆滞的双眸中泪珠滚滚,濡湿了雪白的孝袍。
“娘!”母亲舒芳领着几个弟妹站在炕沿边轻声抽噎;静蕊浑身僵直地靠着墙,完全傻掉了,平生第一次,一个鲜活的生命在她的眼前凋零了,“舒桃,你难道就这样离开这个美好的世界了吗?”静蕊摇了摇头,“1944年,一个动荡的年代,真的是一个美好的时代吗?”
不一会儿,海南顶着一身的冷风跑了回来,“哥,找不到郎中,不知道为什么,村里所有的郎中都不见了!”
“娘,你的祸惹大了!”想到这个打不得,骂不得的不懂世事的娘,海东恨得牙根都痒痒,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海南,带几个兄弟去外村找郎中,绑也得给我绑个郎中来!”海东千方百计地想挽回舒桃的命,想给娘赎罪。
“好,哥,我知道怎么办!”海南又一阵风地走了出去,在院子里,他愤愤地看着坐在槐树下抽噎的娘,“娘,人命关天,你咋就不过过心呢?好歹我们都姓张,你就不能给二婶一家一个消停吗?舒桃要是出事了,你的良心能过得下去吗?”说完,海南“噌噌”地走了出去,槐树的叶子在他的身后落了一地。
此时,屋子里的人静成了一座座“塑像”:外婆张桂兰坐在炕上,欲哭无泪地抱着不省人事的舒桃;母亲舒芳一手搂着海北,一手搂着舒欣,偎在炕角里,扑簌簌地掉眼泪;海东斜靠着门框,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他不敢看二婶的眼睛,不知道如何向苦命的二婶道歉,他感觉胸膛里燃着一把火,要把他融化了,他撕开了褂的领口,紧咬嘴唇,“娘,如果舒桃死了,你让我如何原谅你?”
时间在一点点地过去,大木柜上的座钟滴滴答答地报着时,可外婆却对这些毫无知觉,时间对于她是没有意义的,她感觉时间已经凝固了,世界也已经静止了,她暗淡无神的眼睛停留在半开的窗户外,那满树的绿叶在缓缓地飘落,前天,对,就是在前天的下午,宝田还领着孩子们在树下一边吃着面皮,一面讲着介之推绵山被焚的故事,孩子们听得是津津有味,,问的是没完没了,宝田耐心地解答着。那一刻,一边做着婴儿衣的外婆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女人。想着想着,外婆的嘴角有了一丝笑意,她仿佛看见了宝田正在树下向她招手呢!
“外婆!”“母亲!”静蕊声声呼唤着自己的至亲,她多么想和她们相认呀!可她知道,这样的“重逢”是会吓到她们的,她不忍心再在她们的生活中激起任何的波澜,她一直都知道,外婆作为一个旧社会的寡妇独自养儿的艰难,可她所谓的知道,某种程度上就是廉价的同情;只有在这一刻,她才有了血浓于水的切肤之痛。她沾湿了一条热毛巾,递给了外婆。
“擦把脸吧,二婶,让舒桃妹妹也躺下来休息一下!”当静蕊的手碰到舒桃的身体的那一刻,她“噔噔噔”倒退了好几步,“舒桃妹妹,她……?”
静蕊的一声惊呼吓得外婆浑身一抖,她向往常一样,用脸颊轻轻地贴上舒桃的额头。猛地,外婆眼睛睁得像铜铃一样大,盈盈的眼眸像是要掉下来似的,嘴角一丝血迹慢慢渗了出来,整个人“轰”的向后倒了下去。
“血,这么多的血!”看着外婆屁股下的一大滩血,静蕊再一次大喊出声,“二婶要生了,这怎么办?”整个屋里的人都缓过神来,海东转身就跑,“我去找郎中!”
“哥,郎中找到了!”风风火火跑回来的海南和海东在院门口撞了个满怀。
“快进屋,二婶要生了!”海东抓住郎中的胳膊就往屋里拽。
“我不是接生婆,这个我干不了!”瑟瑟缩缩的老郎中往后挣着身子。
“接不了也得接,你要是敢走,我砸碎你的脑袋!”海东眼里喷着火,不由分说地把郎中推进了东屋;又对屋檐下傻了眼的蓝霞大声吼道,“还不快去烧水!”“唉!”蓝霞三步并作两步就跑去了厨房,“阿弥陀佛,舒桃呀,别怪大娘,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你死;桂兰呀,但愿你能顺利生产,以后我再也不和你做对了,阿弥陀佛!”
屋子里传来外婆一声高过一声的呻吟,惊得院子里的鸟儿扑棱棱飞上了树梢,啾啾地鸣叫。
冷眼看着蓝霞的灰头土脸,静蕊真想一个巴掌打过去,“好蠢的女人!”世上总是有这些蒙昧无知的女人,自以为是地胡乱行事,没有是非观念,没有道德良知,没有理性斟酌;有的只是无度的各种欲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蓝霞的三个儿子纯良,敦厚;否则,这样的生命还真是一种浪费。愤慨之余,静蕊冲进东屋,把吓坏了的三个孩子搂在怀里,带了出来,“舒芳,带弟弟妹妹去厨房找灵儿姐姐,我还要料理你大姐的后事!”母亲舒芳含泪地点了点头,拉着弟弟妹妹的手走进了厨房,瘦削的背影楚楚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