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一点点地过去,大木柜上的座钟滴滴答答地报着时,可外婆却对这些毫无知觉,时间对于她是没有意义的,她感觉时间已经凝固了,世界也已经静止了,她暗淡无神的眼睛停留在半开的窗户外,那满树的绿叶在缓缓地飘落,前天,对,就是在前天的下午,宝田还领着孩子们在树下一边吃着面皮,一面讲着介之推绵山被焚的故事,孩子们听得是津津有味,,问的是没完没了,宝田耐心地解答着。那一刻,一边做着婴儿衣的外婆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女人。想着想着,外婆的嘴角有了一丝笑意,她仿佛看见了宝田正在树下向她招手呢!
“外婆!”“母亲!”静蕊声声呼唤着自己的至亲,她多么想和她们相认呀!可她知道,这样的“重逢”是会吓到她们的,她不忍心再在她们的生活中激起任何的波澜,她一直都知道,外婆作为一个旧社会的寡妇独自养儿的艰难,可她所谓的知道,某种程度上就是廉价的同情;只有在这一刻,她才有了血浓于水的切肤之痛。她沾湿了一条热毛巾,递给了外婆。
“擦把脸吧,二婶,让舒桃妹妹也躺下来休息一下!”当静蕊的手碰到舒桃的身体的那一刻,她“噔噔噔”倒退了好几步,“舒桃妹妹,她……?”
静蕊的一声惊呼吓得外婆浑身一抖,她向往常一样,用脸颊轻轻地贴上舒桃的额头。猛地,外婆眼睛睁得像铜铃一样大,盈盈的眼眸像是要掉下来似的,嘴角一丝血迹慢慢渗了出来,整个人“轰”的向后倒了下去。
“血,这么多的血!”看着外婆屁股下的一大滩血,静蕊再一次大喊出声,“二婶要生了,这怎么办?”整个屋里的人都缓过神来,海东转身就跑,“我去找郎中!”
“哥,郎中找到了!”风风火火跑回来的海南和海东在院门口撞了个满怀。
“快进屋,二婶要生了!”海东抓住郎中的胳膊就往屋里拽。
“我不是接生婆,这个我干不了!”瑟瑟缩缩的老郎中往后挣着身子。
“接不了也得接,你要是敢走,我砸碎你的脑袋!”海东眼里喷着火,不由分说地把郎中推进了东屋;又对屋檐下傻了眼的蓝霞大声吼道,“还不快去烧水!”“唉!”蓝霞三步并作两步就跑去了厨房,“阿弥陀佛,舒桃呀,别怪大娘,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你死;桂兰呀,但愿你能顺利生产,以后我再也不和你做对了,阿弥陀佛!”
屋子里传来外婆一声高过一声的呻吟,惊得院子里的鸟儿扑棱棱飞上了树梢,啾啾地鸣叫。
冷眼看着蓝霞的灰头土脸,静蕊真想一个巴掌打过去,“好蠢的女人!”世上总是有这些蒙昧无知的女人,自以为是地胡乱行事,没有是非观念,没有道德良知,没有理性斟酌;有的只是无度的各种欲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蓝霞的三个儿子纯良,敦厚;否则,这样的生命还真是一种浪费。愤慨之余,静蕊冲进东屋,把吓坏了的三个孩子搂在怀里,带了出来,“舒芳,带弟弟妹妹去厨房找灵儿姐姐,我还要料理你大姐的后事!”母亲舒芳含泪地点了点头,拉着弟弟妹妹的手走进了厨房,瘦削的背影楚楚可怜。
西屋,依旧是白梁素楣,供桌上的供果已随着二叔的棺柩去了墓地;几片僵硬的枯叶直挺挺地躺在供桌的水渍中;灵牌和白色的蜡烛相对地站立在供桌的两角,“身上”粘着零星的纸灰;青砖铺就的地面上,胡乱地铺满了黄色的纸钱,散发着冷森森的寒意。置身在这样的凄凉之中,静蕊倍感孤寂。
“大姐!”海东用脚顶开房门,抱着舒桃的尸身走了进来,红红的眼睛望着静蕊,“姐,你看该怎么办呢?”
“葬了吧!二婶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生,在家放着舒桃也不合适;我想二婶也不会怪我们!”望着浑然不知的舒桃,静蕊的泪潮一波一波地涌来,她哽咽着,“把她放下吧!我看有没有合适的衣服,也不能让孩子就穿着这一身旧衣服走呀!”静蕊掏出手帕,擦了擦决堤的泪水,“海东,你去找一口材吧,然后就葬在二叔的墓边!”
“大姐,我们这边早死的孩子都是用草席裹的,不兴用材的!”海东疑惑地望着“大姐”,不晓得为什么“大姐”忘了这里的规矩,“也许是伤心过度吧!”
“海东,就别顾忌规矩了,孩子可怜,就让她走得有点尊严吧,我不忍心让她睡在泥水里!”静蕊轻轻地从海东的怀里接过舒桃的尸身,奇怪,一向谈“尸”色变的她竟是如此的镇静,那冰凉的骨瘦如柴的身体被她轻轻地放在了土灰斑驳的炕上,“海东,快去吧,早去早回,舒桃也好入土为安!”
“好的!”海东答应着转身走了出去;此时,他只想竭尽全力,为愚昧无知的母亲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