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西头的一间夯起的破屋里，零星地飞舞着从破窗户挤进来的雪花；雪花没有眼力见，调皮地落到土炕上咳成一团的农妇的凌乱的头上，落到破桌前穿着一身大红嫁衣的“雪花”的肩膀上，那大红的嫁衣与屋内的破败极不相称，显得有些滑稽。听着娘咳得撕心裂肺，雪花急忙过来，不停地捶背，大大的眼睛里泪光盈盈，“娘，我走了，谁来照顾你呀？”“没……没事，咳，咳，有你爹呢！”听娘这么一说，雪花气得一跺脚，“别提他，要不是他抽大烟，怎么能成这样？”想着自己才只有十五岁就被大烟鬼的狠心爹卖给了地主家，雪花的眼泪“噼里啪啦”地滚落在嫁衣紫色的绣花上。雪花的娘抬起无精打采的眼睛，看着年纪的女儿脸上晶莹的泪珠，心如刀割，抬起枯瘦如柴的手轻轻抚摸着女儿稚嫩的脸颊，“都是娘拖累了你…咳，咳”，“娘……”离开娘的不舍，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的恐惧，对那个狠心的爹的怨恨，使得雪花趴在娘的怀里痛哭失声。“哭，哭，大喜的日子，多不吉利！”随着一阵吆喝，一阵寒风，一撩破门帘，进来一个干瘪的“老头”，开花的看不清颜色的破毡帽，木乃伊般毫无声色的脸被冻得红一块紫一块，死鱼的眼睛，通红的鼻孔留着一道水汪汪的鼻涕，一双干巴巴的手里托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快，闺女，把这碗面条吃了，收拾收拾，轿子马上到了，这可是我好不容易管你四婶儿求来的！”说完，雪花的爹把雪花从娘的怀里拽了起来，把面条塞到了雪花的手里，“多好的事，”雪的爹吱流一声鼻涕，两手抄在土布的袖口里，坐在炕沿上，“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那王家可是这一片的大户，你是去做少奶奶，不是去做丫头，享不完的福！”对于爹的“劝告”，雪花只是轻声抽泣着，不敢反驳，她隐约觉得后背上爹的一笤帚还是火辣辣的疼；而病怏怏的娘更是不敢吱声，咳嗽声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急。

    “接新媳妇儿的来喽！”门外传来了孩子们此起彼伏的喊叫声，夹杂着喜乐声，由远而近的涌来。“快，盖上盖头，上轿了！”雪花的爹绷不住的喜悦涂上干瘪的瘦脸，他胡乱地把一枝红绒花别在雪花黑黑的发髻旁边，盖上红盖头后，就跑着迎了出去。

    在铺满积雪的院里，挤满了接亲和看热闹的人，看热闹的都是村里的大人和孩子们，大人们窃窃私语，对李老蔫“飞上枝头变凤凰”，露出既羡慕又鄙夷的神色；孩子们不停地跑来跑去，盼着能得到一点赏头，哪怕是一颗枣一粒花生也好。

    月娥站在雪地里，不耐烦地嚷道：“李老蔫儿，都备好了吗？”

    “好了，好了，”李老蔫儿踮儿踮儿地跑到月娥的面前，悄声说道：“太太，那彩礼钱？…”

    “放心，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可不许反悔。”月娥从丫头腊梅的手里接过一个钱袋，“啪”的拍到李老蔫儿的手里，目光灼灼地盯着李老蔫儿，那气势是不容得他后悔的。

    “不敢，不敢，”李老蔫儿喜滋滋地把钱袋掖进怀里，“雪花，上轿了！”

    话音刚落，丫头腊梅已扶着雪花走了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花轿，“起轿了，”随着轿夫的吆喝声，迎亲队伍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漫天的雪雾中。身后，孩子们在争先恐后地抢着落了一地的红枣和花生，看热闹的人们也陆续离去，只是不知谁低声嘟囔了一句：“怎么没看见新郎官呢？”

    待一切归于平静之后，李老蔫儿扔下雪花的娘，任凭她趴在炕沿上上气不接下气地痛哭，一溜儿跑地奔向十里外的县城，那里的大烟的味道正牵着他呢，哪怕是在雪地上摔了好几个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