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了眼睛,没拉窗帘,虽然又在下雨也不妨碍光线的刺眼。而且难得的是昨晚睡得还算可以,没看见什么东西。
昨天晚上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手机忘了关静音。萧月是我的责编,现在这个点也就萧月会打电话过来。
“三。”
“二。”
“一。”
果断挂断,关机。
我坐起来深吸一口气,终于感觉世界清静了。然后我下床随便捡了条裤子就套在身上,擦擦眼睛准备走进浴室又回来电视机前打开主机,昨晚和段过洲联机打的游戏还卡在最后一关。
另一边笔记本电脑也开着,一晚上过去早就没电了,等我插上电再开机的时候,昨晚文档自动保存的文字也是没有写多少。不过我又歪着脑袋一想,我俩昨晚还说着谁先交稿谁就输了的来着,顿时心情稍稍好了些。
“嘶”不心踢了一脚地上的书,我挠挠头,不用镜子我也知道我头发现在又炸了,“可是怎么过啊这关“
等我洗完澡从浴室里走出去的时候门铃又疯狂响了起来。
“段过洲不是说他今早赶飞机吗谁啊”我嘟囔了一句。毕竟刚搬来的房子,门是原配的,没有猫眼偏偏还很隔音,我只能打开了门。但偏偏开门之后是萧月,半插着腰一脸得意地看着我,还一副做好了准备抢先一步摁住门不被我关上的动作。
“呵呵呵呵呵呵编辑大人您早啊”我趴在门上尬笑几声,湿掉的头发突然掉下来挡住了眼睛。
“您也早啊竹老师。”
“我这刚搬来不到一星期你怎么找到的?”
“那当然是得感谢您的好同事好伙伴段过洲段老师啊!”
难怪突然说要赶飞机!
“那他还真是比您这位编辑更上心啊”说着我就要把门关上,但还是被她抢先一步挡住了。
最后我还是让她进了门。
她在房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我插着电的笔记本前。萧月弯下腰看了几眼,又回头看向我。
“临也”说着她叹了口气,“怎么说我也当了你五年的责编了。你这个情况,多久了?”
我侧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盒冰块和两个杯子,又打开储柜门拿出一瓶酒冲她晃了晃:“喝吗?”
“一大早就喝酒?”她皱了皱眉,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差不多快四个月。”倒着酒的我说。
“瓶颈期吗?还是精神状态又出问题了?我可以帮你联络傅医生的,前段时间她刚说让你注意休息,现在你休息时间够长了,怎么反而还遇到这个情况。”
“那你应该高兴我现在不是连载作家了。”说着我把杯子递给她,“不然不知道得有多麻烦。”
“不对,”她打断了我的话,“你本身就是个麻烦。”
“能不能委婉一点。”
“委婉不了。”说完她耸了耸肩,“说认真的,你打算怎么办吧?”
“我是催过了啊我先跟你说,但是你瓶颈期我肯定比你着急,还有老大他们。”她说的老大是出版社的老板。
“自从《百物》和《众生》系列完结你已经快两年没出新书了,竹临也。虽然你应该有存款,但是如果你再不出书,我估计你就又要再搬次家了。”
“你记不记得叶斯语,就是现在结婚停笔那个作家,以前我是负责她的。她也差不多是写了四五年就瓶颈期,她那时候家境还不行,而且家里人还不支持,又被前男友骗钱,穷到找不到房子只能住我那,住了快一年才重新连载搬出去。我可不想看见你成那个样子,而且我家那又破又的经不起多个人了。”
“而且你还有个表妹学费要交吧我记得是,你之前说你舅舅去世了你们家就剩你俩了。”
“是啊。”我应了她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捏捏眉心:“我和老大说了我帮你想办法拖一拖,我就怕你粉丝在那躁动。而且我看老大意思估计要推新人,到时候人手不够把我给换了给去带别人也不一定”
我沉默了一会,闷声喝完杯子里的液体,碎冰有些扎喉咙。
“我有个以前大一时候写的压箱一直没动过。我这个星期看看改了拿给你,用不用就是你们的事了。”说完我把杯子放进了水槽。
萧月愣了一下:“有吗?有最好,我去给你拖拖时间。”
“嗯。”
把萧月送走之后这个地方又恢复了安静。
我赤着脚来到书房。说是书房,其实家具都没到,大体空空的,只有几个很大的箱子我也懒得拆,直接丢地上。我拿刀划开了最那个,伸手下去翻了一下,拿出了被牛皮纸包得很好很厚的我说的“压箱”。拆开的时候还有一点点打印的油墨味。
映入眼帘的是《荒芜》两个大字。翻开第一页,是我自己手写的一句话。
“献给我最爱的弟弟。”还有五年前的日期。
我还记得我当初为什么要写这本书。五年前那个日期前八个月左右,我的父母和弟弟刚因为车祸去世。
我和弟弟是双胞胎。除了长相之外完全不一样的双胞胎。弟弟的名字叫竹元也。就比我出生晚了三分钟。
从到大弟弟都是家里最优秀最被宠爱的那一个,而且也因为是双胞胎,所以对比之下更加明显。
说得直白一些,我的弟弟是个天才。而且我在很时候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平庸。
母亲是个有名的模特,虽然因为我们兄弟的到来退圈过一段时间。父亲开着画廊也写书。
母亲很温柔,给予我和弟弟的爱是一样的。
因为父亲开着画廊的关系,我们从就会见到很多名贵的艺术品和作品,也认识很多艺术家和有名气的人。弟弟对色彩很敏感,四五岁的时候就会在父亲的画室里一顿涂抹,但父亲从来没有生气过,他一眼就看出了弟弟的天赋。有一次他鼓励我让我尝试像弟弟一样拿起画笔,年幼的我学着弟弟的样子在画布上挥笔,反而换来了父亲的沉默。母亲看出了我的难过,便带我离开了画室。
我还有个舅舅,他是提琴手。其实母亲年轻时也在音乐学院进修过,而这点也被弟弟继承得很好,但我和父亲一样五音不全。我还记得高二的时候舅舅开演奏会,因为某个助手的缺席,便拉上了弟弟为他伴奏。那天晚上演出结束后,我听到了舅舅举办这么多年演奏会以来最为热烈的掌声。
我们都在读书的时候,高二其实是一个分水岭。成绩好的人会更好,但是突然就成绩下降的人也不会少。我就是下降大军中的一员。弟弟不一样,每学期都霸占着第一名的宝座。弟弟说他教我,但我总是很费劲才能达到他轻而易举的高度。虽然这不影响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我也没有嫉妒过他,但是听到别人口中评价的我在弟弟面前无能的样子我也总有种无力感。从不甘到难过再到无力母亲都看在眼里,她也理解我,至少不会逼迫我一定要和弟弟一样优秀。
但是母亲更多时候只给予我们必要的关心,更多时候在忙工作,因为我们的生活上已经有了保姆在工作。
父亲不太一样。
虽然他也是个温柔的人,但如果他喝醉了,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我其实不讨厌醉酒的人,相反倒是很有耐心,但我讨厌醉酒的父亲。
萧月问过我为什么不把头发扎起来,她说我露出眉眼可能会比较顺眼。
我还记得那天是初中升高中的成绩出榜,弟弟理所应当考了第一,我差那么几分就可以和弟弟一样考进重点班。当时父亲说,没关系,反正还有机会,反正有三年我可以好好努力。当天晚上弟弟说要回家一趟,我和他一起回去,在门口等他的时候我听见喝醉的父亲打骂着弟弟,嘴里喊着我的名字,骂着我不如弟弟,也在骂自己。我冲出去替弟弟挡了他把酒瓶甩过来的那一下,从此我右眼上从额头开始往下截断眉毛的疤就这么留了下来。
我用手撩开头发摸了摸那道疤,已经快要有十年了,虽然可能看起来并没有以前那么骇人了,但还有厚厚涩涩的触感。
每次看到这道疤我就会想起那天晚上面目狰狞的父亲。
即便因为父亲的偏见我一直认为我没有什么快乐的童年,我也一直和弟弟关系很好。
弟弟有个秘密。我以前一直说他胆子,但其实他的眼睛里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这是我学的时候才知道的。
上学之后父亲就安排我和弟弟睡在不同的房间,但是弟弟经常半夜来敲我的房门,抱着枕头来和我一起睡,一直到我们初中住校了之后就没怎么睡过一张床。我嫌弃的说他胆子,还嘲笑他男子汉大丈夫不敢自己睡。他紧紧抱着母亲买的熊布偶横在我们中间,他问:“哥哥会保护我对不对?”
我看着那张和我一样的脸露出害怕的表情就有点想笑,但我还是说:“当然,妈妈说哥哥要保护弟弟。”
“那我告诉你个秘密。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什么秘密?”
“有个奇怪的奶奶在我房间里。每天晚上都在。”
我当然不相信,硬拽着他回他房间,还帮他开了灯开了窗,但他还是抓着我的手然后指着房间台灯照不到的一角,像个女孩子被欺负了一样疯狂哭叫瘫在地上,父亲被吵醒过来的时候还以为我欺负弟弟就把我给打了一顿。我也没吭声,回房间换睡衣的时候才发现手臂被弟弟抓出了印子,这时候弟弟又跑来找我,我也没生气没赶他走。
“你别生气”弟弟红着眼睛说。
我也不打算对他生气,不过也不再叫他让他回去自己睡了。
长大一点的他从个容易被吓哭的屁孩变成了多多少少还有点勇气的少年,但是不是还是会莫名突然被吓到大叫一声。本质还是怂怂的,也因为别人觉得他奇怪所以除了我这个哥哥之外没什么朋友,虽然有时候会叫我帮他做些奇怪的事,类似传话和烧东西,不过我也习惯了他这个样子。我只是就觉得,可能他和我看不见的人关系更好一些。
直到我高三的时候喜欢了一个女孩,但是她喜欢上了弟弟。我们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疏远了。
我没有责怪弟弟或者气那个女生。因为我们长了一样的脸,也因为弟弟太过优秀,所以她喜欢弟弟我也没觉得奇怪。
我难过了一段时间。
但我至少还能用“没关系,她喜欢弟弟,但是我们长得一样,至少她不会讨厌我”做借口安慰自己。
这么多年我也没有什么朋友,除了弟弟。现在的萧月不算。作为一个从不受宠爱长大的孩子,我也早已接受了平庸的自己。
六年前刚毕业的那个夏天,舅舅说让弟弟去参加个音乐会。
说实话我忘记那天具体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只记得我和父亲大吵一架,他没喝醉,也愤怒地甩了我两巴掌。然后他甩上车门发动车子载着母亲和弟弟去了音乐厅。我还记得坐在后排的弟弟从后窗玻璃看向我,对我招手,想要说什么又没开口的样子。而我还在气头上,只是看了他几眼,就扭头走掉了。
我接到舅舅电话的时候我们吵完架不过四个时吧。我再见到他们就是在停尸间。
我自己开着车去了警局。记者围拥上来的时候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等把车开回自家楼下之后我才开始在车库里捶着方向盘大哭。那是我记忆里懂事以后第一次哭得这么凶。不是因为失去父母和后悔跟父亲吵架,也不是因为以后自己一个人要担起父亲事业迷茫之类的。我哭是因为我失去了我的弟弟。我从保护到大的弟弟。
偏偏我那时候连话都没和他好好说过。
消沉了快要有半年,我开始感觉我变得越来越像弟弟。舅舅有时候来看我还会被吓到。他说,双胞胎虽然可以长得一样,但给人的感觉终究是有区别的。但我越来越像弟弟了,具体哪里他也说不出来。
直到我没课的某天在学校里晃荡,意外走进旧图书馆,碰见了据说是刚刚去世不到两个星期的图书管理员。
我突然意识到,弟弟的眼睛似乎在他去世后继承到我身上了。虽然感觉很神奇,但我有种替他活下来了的感觉。
我得到这种能力的时间越长,我可以见到的弟弟当初见过的世界就越清晰,见过的鬼也越来越多。我当时就决定写写他们的故事,一直到现在,我便这么成了个说作者。而我也一直想找个机会写写弟弟的故事,但那时大概写完之后我又觉得为时过早,又零零散散重新修改了一些段落,留到现在成了压箱。
《荒芜》就这么诞生了。
现在的我在想,如果弟弟没有像别的鬼一样转生,或者在什么地方飘荡,不管怎么样,我都想让他看看他的这个平庸的哥哥,能做出的一点事情。而且更多的是,我还想再见见他。
当天晚上我就开始处理文件,隔天傍晚发给了萧月,她连夸了几句好听的话就匆匆去忙了。
我看了眼落地窗外的街景,刚刚停雨,突然很想出门去转转。从遇到这个所谓的瓶颈期,除了必要的出门,之前的搬家,几乎没出过门。这片地区算是老城市中心,既然我都搬来了总要熟熟路。
我从那个酒馆里出来的时候门口的十字路口出了车祸,就在我想办法怎么挤出看热闹的人群的时候我看见了那个女人。
明明出车祸去世的夫妻身体就躺在旁边封线后的车里,但是他们的灵魂却在和那个女人讲话。
而且明明她并没有像那对夫妻一样灵魂消失在空气里,却又似乎只有我才能看见那个女人。
她朝着我一边的方向走了过去。
那一瞬间我感觉我的大脑活动停止了几秒,仿佛有什么东西扯着我跑了过去。
我跑到她身后拽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