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亮倒是不介意,看他神态,怕是在这草棚里住得舒坦的很。刘盛不止一次与他说这草棚不易住人之事,可徐亮每每谈之此事,都环臂轻笑到“草棚又何?我这草棚,面朝碧水背靠山林,渴饮井水饿食树果……”总之,在他口中,这草棚就算千万缺点,也能被他说成金銮殿。刘盛本就不懈与他争辩,只是不愿看着自己友人如此这般,还不思改进。
夜已过半,湖畔早已无人逗留,只偶尔闻得远处人家的犬吠。月光毫不吝啬的洒进草棚,徐亮头枕双手嘴含草杆,平躺着还翘着腿,漆黑的眼眸中仿佛有万千星辰一闪而过,半晌,又似嘲弄又似悠闲的摇了摇头。他刚想翻个身睡去,就见草棚外站着位瘦的孩童,映入棚内的影子却被月光拉得很长。孩童就那么站在那里,并没有直接走进草棚内,怀中好似还抱着一个又红又黑的毛茸茸的东西。
徐亮懒散的盘腿坐了起来,看到是这孩子时本就不悦,定神后瞧见这孩子手中还抱着不知是什么东西,眉头便皱了起来“崽子,以往我不撵你,是让你觉得我心肠很软么?你自己来就罢了,怎么还带这么个玩意来?赶紧扔了。”
孩童好似早就知道徐亮会如此言论,死死的抱着怀中之物,并不肯放手,面色坚定的开口道:“今日晌午我出门寻你时,在一个胡同里发现几个孩儿围着它打,它受了伤,我便出手救下了……”话没说完,便被徐亮打断“啧,我没问你这玩意是怎么来的,你赶紧扔了,麻烦东西有你一个就够了,你还敢给我再添一个?”
“师父不是的!”孩童看徐亮好像真的有些生气了,便马上开口辩解“它快死了,你快救救它吧!”
“都说了多少遍,别叫我师父!我就是个地痞流氓,教不了人也当不了你师父”徐亮显然对这个称呼很不满意,脸上嫌弃之意更浓了,摆了摆手道:“你回家去吧,我才不给自己揽这种没钱赚还惹一身麻烦的破活。”
“那……那我便不唤你师父了!”孩童紧张的咽了下口水。说罢,三两步就迈进了草棚,跑到徐亮面前,把怀里红黑色的一团往徐亮眼前伸了伸“徐叔叔你救救它吧!它浑身都是伤,真的快死了!你若是救下它,以后……以后我不再来烦你便是!”
徐亮见他此举,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叹了口气,伸手把那红黑色的一团东西接了过来。仔细看去,这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原本哪是这般,分明原本是一只白狐。它身上十余道伤口血流不止,血肉混着泥土,本来样子便是模糊不清。孩童见徐亮肯接过这白狐救治,脸上立即浮现了喜悦之情。
徐亮抬手从他里衣的一个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墨绿色的丸子,用另一只手掰开本就虚弱不堪的白狐的嘴,硬生生的把方才掏出来的绿丸子塞了进去。白狐艰难的吞了这丸子后,立刻无比痛苦的扭动着它伤口还在流血的身躯。孩童见得白狐这般,心中充满了忧虑和疑惑,以往他只见过徐亮到处坑蒙拐骗,烧杀抢掠,从没见过他治病救人。要说救人,可能也只救过他一人,未曾见他对其他旁人伸出援手。但孩童只信得徐亮,便只得向徐亮寻助。他慌张的张了张嘴,但欲言又止,生怕说错了话又惹得徐亮不快,惹得徐亮再不肯治这白狐就糟了……
“好了。”只见孩童还在思考要不要询问之时,徐亮便已经把这白狐扔回给了他“过了今晚给它洗干净,浑身是血脏死了。别让它挤在我这里,出去睡!”
孩童低头认真抚摸着白狐,见它果真神色已开始微微好转,便放下了心。他抱着白狐走出了草棚,深深地弯了腰向徐亮道谢:“顾楠谢过师……徐叔叔!”随后直起身子开心的笑了笑,月光映着他半边身子白的发亮,右颈处原本赤色的云形胎痕也似若隐若现的闪烁着,格外明显,再看这年少天真的面孔笑起来当真更加惹人喜爱。这孩童就是那顾家的少爷,顾楠。
徐亮见顾楠抱着那白狐走出了草棚,绕到棚后的一个装满了草料的板车上躺下后,便恢复了他那副懒散模样,侧身躺下后开口喊了一嗓:“你打桶井水喝了去,明天不早起我就踹你!”
顾楠本已把白狐安顿好,自己也刚刚躺下,但闻言便惊喜的坐了起来,乐颠颠的跑去草棚后树林中五棵树远的井口那里,费力的打了一桶水。这桶里的水一看便知其清澈甘甜,在树影斑驳下又好似泛着点点银光。顾楠先是自己喝了半桶,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有些破旧的水袋,心翼翼的把桶中剩余的水全部装了进去。之所以如此高兴又这般谨慎心,是因为徐亮告诉过他,这井中之水,不是一般的水,是可以治愈身体外伤的“神水”,喝下隔夜后身上的大大的外伤便会愈合。顾楠从前也只是见徐亮喝,自己并未碰过一滴。徐亮此时叫他来喝,定是瞧见了他身上的好些个因为救这白狐所留下的伤。
他把水袋揣进怀里放好,心里美滋滋的想着:“师父果然还是关心我的!”便抱着白狐甜甜的睡下了。
翌日晨露预落之时,顾楠在草堆上翻了翻身便坐了起来。他先是伸了个腰,随后向白狐那边望去,想着带它到湖水中清洗一下。谁知这白狐已不在草堆中,顾楠刚才还有些惺忪的睡眼立即睡意全无,环顾了一下四周,面前只有一片树林和身后的草棚,并未发现其踪迹,便立马慌了神。恐那白狐身上伤口本就未愈便自己走掉,如是又被逮住受了伤,怕是再没第二个顾楠会出手将它救下了。这么想着,顾楠就绕到草棚前,想询问一下徐亮该怎么办。
“师……徐叔叔!白狐它……”顾楠前去找到徐亮,见他还未睡醒,便不敢再大声喊叫,只得在草棚外来回打转。可他一回头,就瞧见一只雪白的狐狸从湖畔向自己悠悠走来,身姿轻盈,清晨的日光映在它身上煞是好看。顾楠大步向前,蹲到它面前仔细查看它的伤口,竟是皆已愈合。他松了口气,抱起白狐坐回板车上,轻轻地抚摸着白狐的毛发,轻声道:“如果你像我一样无处可去无家可归,那同我一道如何?我一定护着你,不会让你再受欺负。”
不知白狐是否听得懂顾楠所言,只闻得它低低的呜咽了一声,也不知是喜是悲。
顾楠见它应了声,嘴角微微勾起,抚摸着它毛发的动作变得更加轻柔。“那我叫你明夜怎么样?”他见白狐并未有任何回应,就继续道“有一日我听阿盛师叔说,在他的家乡,夜总是很黑很黑,没有半点光亮。那里的夜晚虽然短暂,却让人无比煎熬。但时隔很久很久,就会有一个明亮无比的夜晚,会为他的家乡带来美好的梦境,人们都称之为‘明夜良梦’。”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伸手摸了摸右颈处的胎痕,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像我,因为这个‘赤云’,生来就被称作‘不详’,一直被梦魇所困。但我希望你可以像师叔家乡的明夜那般美好,甚至比它更美好,这样你就可以过自己幸福的一生了……”
“大早上的絮絮叨叨什么呐?还稀罕吧叉的抱着那一坨东西呢?”徐亮松松垮垮的走过来道“哎呦,洗干净了?白白嫩嫩的还挺好看,正好我饿了,煮了吃了吧。”
“他叫明夜,不是一坨东西!而且不能吃,以后我护着他!”顾楠虽知徐亮是那他开玩笑,但也忍不住与他拌嘴。
“明夜……这名字,刘告诉你的?”他显然没料到顾楠会知道这个。
“嗯,是刘盛师叔告诉我的,怎么了?”
“倒是没什么,不过他怎么什么都跟你这个屁孩说?真是把你当个人了。”徐亮撇了撇嘴,又催促道“赶紧走了,找点吃的去。我可不管你,还有这一坨我也不管,你要带着它也随你,它的吃喝拉撒睡全都你负责,我不会出一分钱。”说完便伸手从顾楠的怀里把昨晚装满了“神水”的水袋顺了来,一饮而尽,甩手把袋子扔了回去“隔夜的不好喝,重新打点去!”
“……哦……”顾楠一边琢磨着徐亮刚才的动作,一边抱着明夜去打水了。明夜虽然体型不大,算上毛茸茸的尾巴不过十五寸长,但它好像知道顾楠这样抱着自己并不方便打水,它便抬首轻盈的爬上了顾楠的肩膀,把脑袋枕在他右肩上,用脸蹭了蹭他右颈上的赤云。顾楠被他蹭的有些发痒,咯咯直笑。
打好了水,一人一狐便从树丛中走了出来。此时已是辰时,又是夏日,日头便已经很足了,树影斑驳之处尚可仰首抬眸,可走出树林便没了这般庇护,许是晃得很,明夜便把头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