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斯谅觉得自己大概是脑抽了，才会在那个女人死了十四年后，又来到这里。他站在角落阴影中，站没站相，指缝中的烟头明明灭灭。
就在他的正前方，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已经看他很久了。那女人凹陷的双颊抹着两坨蚊子血，嘴唇红得跟刚啃了婴儿脑袋似的，干瘪的两条腿套着状丝袜，行走时像撑着丑的两根细棍儿。
女人看了何斯谅好久，踌躇是否该揽客。来了个秃瓢啤酒肚的老男人，她便把何斯谅放脑后迎向老男人。
老男人走几步就喘，粗声粗气：“什么，六十块？你当你那个洞是金子做的？就二十，给弄不给弄！”
女人赔笑：“给弄，给弄，爷你里面走。”
背着老男人，她吐了口浓痰：“我洞不是金子做的，你以为你那玩意儿就能撑过二十秒？二十块还是我赚了！”
说完她不自觉又看何斯谅一眼，何斯谅吐出个烟圈，冲她吹了声口哨，两手举起做出个下流姿势。女人笑起来，飞了个吻才关上门，往门口挂个红灯笼，进屋做生意去了。
何斯谅又把烟塞嘴里，似笑非笑看着。
这种事他从出生看到六岁，跟吃饭喝水一样寻常。更别说，他就是从这样的女人肚皮里出来的，别人看都一样不干净。
又吐了个烟圈，他觉得自己该走了。
在巷子口不远，几个脑袋顶着调色盘，耳朵戳着好几个骷颅头的混混，正堵着一个瘦弱白斩鸡叫嚣。
何斯谅原本打算绕过去。
巷子里男人女人白花花滚在一起，没钱的或者毛没长齐滚不了的，要么堵人要么被人堵。他曾经就在这巷子口，被人打断两条腿，还不是爬着回了家。
那年，他也不过四岁。
经过的时候，他无意看了一眼。中间被围堵的白斩鸡，正脸被混混踩趴在地，左手血肉模糊。
皮外伤而已，事。何斯谅想。
“你婊子妈坑了我们钱，你要么偿命要么还钱！”
“从茅坑洞里爬出来的玩意儿，我呸！”
何斯谅脚步一顿，香烟灰烬掉在黑色靴子面上。“茅坑洞”里跑出来的，他从被人这么骂到大。
他那个婊子妈就是那个茅坑。
这白斩鸡和他一样也有个婊子妈吗？
抱着这样的想法，何斯谅把香烟掐灭，走了过去。
混混见有人来，虚张声势：“少管闲事，要打架？”
何斯谅一米八几的身高，头发半长不长耷拉着，看着就不是根正苗红好青年。他今天穿皮衣，牛仔裤下是黑色的切尔西靴，身形虽不壮却也不瘦弱，站在那还是很能唬人。
几个混混都有些发憷，仗着人多狐假虎威。
“不打架。”何斯谅嘴角含笑，竖起食指晃了晃：“我可是文明人。”
他最厌恶肢体接触，怎么能接受自己跟好几个人滚一起，肌肤相贴。
不等混混嘴里喷粪，他从钱包里掏出来几张钞票甩甩：“我帮他还钱。”
看到面上薄薄几张毛爷爷，混混们双眼发光。
几十块钱就能打一炮的地方，光是一张毛爷爷，就已经不吝于恶狼面前的肥羊。混混们拿了钱，很是爽快地走人，商量着今晚是去吧开黑，还是找个胸大嫩点的来睡。
“还不起来？”何斯谅走到白斩鸡前面，居高临下调侃：“你趴在这好像一只挡路的老狗。”
瘦弱青年艰难地把身子撑起来，他左手受了伤，只能用右手把背包捡起搂着，身形踉跄。
何斯谅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他又不是好人。最重要的是，他厌恶靠近人。
有时候，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矫情。茅坑里出来的玩意儿，偏偏洁癖龟毛成这样，他觉得这就是在茅坑里的时候，被男人的排泄物给浇多了，逼出来的毛病。
心下有些烦躁，看那白斩鸡还不滚，站原地发愣，何斯谅抓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恶声恶气的：“喂，还不滚，你脑子被揍傻了？”
“我在找手机，”青年不仅看着嫩，说话也斯斯文文的：“报警。”
“啥？”何斯谅怀疑自己听错了，掏了掏耳朵，看对方的眼神像是看古墓里爬出来的木乃伊。
青年右手很笨拙，好不容易从大背包掏出来手机，这才抬头看何斯谅。
他脸，没巴掌大，一双眼却出奇的大，眼白很白，眼珠子格外黑。看人的时候显得很认真，说话的语气更是一本正经：“他们打人，违法，我应该报警。”
何斯谅确认自己没听错，相当不可思议道：“什么应该，人都走了，你报警有什么用。”
这不给自己添麻烦吗？
谁知，青年相当严肃：“我报警可以备案，加强警方注意力，避免更多的受害者。”
这回何斯谅看他不像是穿越的木乃伊，像是傻子。
果不其然，那边听完情况应付几句，就挂了青年的电话。
“为什么？”青年相当难以理解，脸都皱了起来。
何斯谅直摇头：“你从茅坑洞爬出来时忘带脑子了吧。”
到底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青年闻言更呆，看着真像二傻子。
何斯谅忍不住噗嗤一笑，笑眯了狭长的眼：“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揍你吗？因为要钱，还想睡女人。你报警叫来人，他们是能给这些人钱，还是把他们下面那根玩意儿全剁了？”
治标不治本，有屁用。十几年了，这巷子好似冻结在时光里，一点没变。
虽然青年大眼依旧茫然，但何斯谅没再多说。他站直身子，越过人往外走：“你要想在这等混混们回来，那也随便你。”
他走了三四步的时候，身后传来脚步声，青年跟了上来。
何斯谅勾唇，无声轻笑。
他走路跟站着一样，姿势吊儿郎当，没个正形，永远踩不在直线上。双手插在兜里，一摇三晃，吹着口哨，自得其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