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中魁是想让谷雨回避一些日子,待到波平浪静再让她出头露面。褚中的魁如此考虑有两个目的,一是避免刺激乡长的岳母,以免她再来寻衅闹事;二是要让谷雨与外面隔离一段时间,让她免受流言恶语对身心的再次伤害。
褚中魁的心思没有白费。几天来,也没见乡长岳母再有什么举动,谷雨的心情也渐渐恢复了一些平复。虽然谷雨的身体和心灵的创伤还在阵阵灼痛,但痛楚也在一天天缓解。
转眼五、六天过去了,谷雨被打的事情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注意力。谷雨偶尔也会在大家都去排演的时候走出寝室,到院子里活动活动。这一切,褚中魁看在眼里,锁在脸上的阴云也渐渐地舒展。
就在褚中魁暗自窃喜的时候,乡文化站的朱站长给他打来电话。要他马上到乡文化站去一趟。褚中魁问朱站长:“站长,这时候叫我去乡站有啥事儿啊?”朱站长说:“啥事儿电话里说不清楚,你来了就知道了。”褚中魁知道,朱站长是不想现在告诉他。褚中魁放下电话闷闷不乐,刚刚落下的心,又高高地悬了起来。褚中魁心想,眼下正是“三夏”大忙,站长这个时候叫他去乡文化站,肯定不是为了演出。不为演出又为什么呢?褚中魁琢磨了一会,也没有琢磨出个所以然,难道是与谷雨有关?褚中魁心里打了个激灵。
惴惴不安的褚中魁来到乡文化站,还没走到朱站长的办公室,就见朱站长就已经站在门口迎接他了。朱站长态度非常热情,热情的近似于殷勤,他把褚中魁迎进屋里,一边招呼褚中魁坐下,一边又赶紧去给褚中魁倒水。
褚中魁看着朱站长为他忙乎,心里有点儿过意不去。劝阻朱站长说:“老朱,都是老熟脸了,客气啥呀!”朱站长说:“你这文化站的老领导来了,不客气哪儿行啊!”褚中魁说:“说的是个球!少跟我戴高帽子。我都是告老还乡的人了,还叫个啥球领导哩!”朱站长说:“那你还是剧团团长嘛!”褚中魁说:“的乡剧团团长,算个球啊!就算是团长,那不也是归你这站长领导吗?你领导我还叫我领导,不是成心花俏我吗?”朱站长说:“叫你领导,是对你尊重嘛!”褚中魁说:“尊重个丫子!我听见谁叫我领导我心里就别扭,特别是你!”朱站长说:“我咋啦?”褚中魁说:“你知道我听见你叫我领导,心里是个啥劲儿吗?”朱站长:“啥劲?跟猫娃舔的一样?”褚中魁说:“像吊死鬼舔的,浑身起鸡皮疙瘩。”朱站长说:“你老兄别打臜子了,我就不信,叫你领导你就能那样?”褚中魁说:“咋不是那样哩?听见你叫我领导,就跟听见老鸹叫一样,不祥之兆啊!”朱站长说:“你老兄骂吧!反正我是你老弟,你想咋骂咋骂。”
朱站长把倒了茶的茶杯递给褚中魁,褚中魁接过来茶喝了一口,觉得不烫,仰起脖子把一杯茶倒进了肚里。褚中魁放下茶杯问朱站长:“说吧,找我来啥事儿?”朱站长说:“你骂舒坦了?”褚中魁说:“舒坦不舒坦,有事儿也得说呀!啥事儿?”朱站长说:“啥事儿还用我说吗?我想你老兄心里早该有数了吧?”褚中魁说:“我心里有数?有啥数?我又不是诸葛亮,会掐会算。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心里想的啥我哪儿知道啊?”朱站长说:“你老兄要是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我也没办法。”褚中魁说:“没办法是啥意思?不想说是吧?你要是不说我可走了啊!我可没有时间在这给你玩兑迷瞪。”
褚中魁说着站起来就要走,朱站长赶紧上前拉住褚中魁的胳膊说:“哎!哎!哎!你这家伙,老了老了咋还是这屌扭筋脾气!我的话还没说哩,你咋就要走啊?”褚中魁说:“你不说我不走?”朱站长说:“谁说我不说了……褚中魁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朱站长说:“慌啥哩!大热天你走这么远的路,我不是想叫你消停消停嘛!你屁股还没沾着板凳就要走,我咋给你说啊?”褚中魁说:“有话就说,有屁快放!”朱站长说:“瞅你那急劲,跟投胎找不着庙门似的,扎着个要跑的屌架子,你坐下!坐下我给你说。”
其实褚中魁也没真心要走,不知道咋地,他今天就是看着朱站长有点不顺眼,故意给他找点儿别扭。其实褚中魁和朱站长平日里关系不错,朱站长虽然领导着褚中魁,但褚中魁毕竟是他的前任站长,他对褚中魁还是很尊重的。这一点,褚中魁自己也非常清楚。也正是因为褚中魁清楚这些,他对朱站长也很客气。不管朱站长布置的什么工作,他都会去认真地执行。不知道今天是为什么,自打他走进文化站这个院子,第一眼看到朱站长,他就觉得心里头别扭,总想拿话噎他。
朱站长看到褚中魁站在那里不动,走过来拉着褚中魁的胳膊让褚中魁坐。朱站长说:“老兄,你就坐下吧!”褚中魁这时候也觉得对朱站长有点过了,朱站长一拉,他就顺从地坐了下来。朱站长说:“老兄啊!今儿找你来呀,是想跟你说说谷雨的事儿。”褚中魁明知故问:“谷雨?谷雨有啥事儿啊?”朱站长说:“老兄,你是老领导了,跟我还打啥马虎眼哩?谷雨被打的事儿,咱乡里上上下下有几个不知道的?别说你是她的团长了。”褚中魁说:“那些无中生有乱七八糟的事儿,知道又咋了?”朱站长说:“老兄啊!谷雨被打的事儿,在咱乡里造成了恶劣的影响,也影响了你们剧团的声誉。”褚中魁说:“那又咋了?”朱站长说:“咋了?我跟你说,这事你得抓紧时间做出处理,要快刀斩乱麻……”褚中魁说:“咋快?啥斩?”朱站长说:“你是老领导了,还用我教你吗?”褚中魁说:“你少给我来那个里格楞!我今儿也给你个利落话,你不说清楚我还就不办了!我不知道咋办!”朱站长眼看褚中魁起性了,怕他又要走,赶紧说:“好!好!我跟你说!我跟你说!你回去开个全体会,宣布把谷雨开除了。”褚中魁说:“啥?开除谷雨?”朱站长说:“是啊!”褚中魁说:“老朱!不是我褚中魁不听你站长的指示,我今儿也跟你说个明白话!开除谷雨,门都没有!”朱站长问:“咋啦?”褚中魁说:“这事儿外人可能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朱站长说:“我清楚啥呀?”褚中魁说:“话非得让我给你撂到明处吗?这不明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朱站长说:“啥明摆着的呀?我不明白!”
褚中魁本来想为谷雨鸣不平,把谷雨的事说个清楚明白,但张了张嘴没说出来,他觉得说了不妥,他知道说到谷雨的事儿就得牵涉到李毅平,万一他把不住劲了,说话过了头,朱站长再汇报到李毅平那里,可就事与愿违了。所以,到了嗓子眼的话他又咽了回去。
朱站长说:“明摆的啥啊?你说清楚嘛!”褚中魁想了想说:“谷雨是剧团的台柱子,剧团得靠她挣钱!这不明摆着的吗?”朱站长说:“这我知道。”褚中魁说:“知道了还逼我?”朱站长说:“我咋会逼你呢?”褚中魁说:“不逼我你叫我去干这缺德的事?”朱站长说:“老兄!这你可是冤枉我了,不是我让你干缺德事儿,这是乡领导的决定,我也是执行乡领导的指示啊!”褚中魁说:“哪个乡领导决定的?我找乡长去!”朱站长说:“老兄,你谁也别找了,这就是乡长的指示。”
褚中魁听说是乡长的指示十分惊讶:“你说谁?谁的指示?”朱站长说:“乡长啊!乡长的指示?”褚中魁问:“那个乡长?”朱站长说:“乡长不就一个吗?其他的都是副乡长。”褚中魁说:“你说是李毅平?”朱站长点了点头。褚中魁说:“不会吧?”朱站长说:“怎么不会呢?是乡长亲自交待我的。乡长还说了,要我们抓紧时间把这件事处理妥。”褚中魁问:“处理妥?咋处理妥了?”朱站长说:“开除谷雨!叫她赶紧离开。”褚中魁说:“乡长真是这么说的?”朱站长说:“这是乡长亲自安排的,我可不敢假传圣旨!”
褚中魁听了朱站长的话心里很难受,也不光是难受,那滋味说不出来。褚中魁平静了一下说:“乡领导也不是神仙,处理问题也有不妥当的时候。朱站长你也知道,谷雨人好,长的漂亮,扮相靓,唱、做、念、打的功夫那是样样不差。艺德也没说的,叫干啥人家干啥,从来不讨价还价。不像有些演员,刚学一点三撮毛的功夫就拿唐吊诡。”朱站长说:“你说的这些我也听说过,可是……”褚中魁没容朱站长解释便接着说:“像谷雨这样的演员,你打着灯笼去哪儿找呀?人家要不是念起咱这个剧团对她有培育之恩,舍不得离开这儿,换个人早拍屁股到县剧团、市剧团了,你想留还留不住呢!”朱站长说:“你说这些我也不是不知道,可这是乡长的指示,咱得服从啊!你说是不是?”褚中魁说:“那……那咱就不能认回理吗?”朱站长说:“你老兄是不是过糊涂了?你褚中魁虽然退休了,可你还是个党员吧?党员就得服从上级的指示,你说对不对?这是党性原则啊!”
朱站长的一句党性原则,把褚中魁噎得说不出话来。褚中魁沉默了一会说:“那好吧,我回去考虑考虑。”朱站长说:“有什么考虑的?人犯了错误就得受处罚,领导的指示咱贯彻执行就是了。”
褚中魁没接朱站长的话,不声不响地站起来走出朱站长的办公室。朱站长也默默地跟着褚中魁走出屋子,像是送行却没有表现出热情。褚中魁走出办公室的门,朱站长又在背后叮嘱了褚中魁一句:“老兄,别拗蛋了!胳膊拗不过大腿!这你比我清楚。”
听了朱站长的话,褚中魁停下脚步。稍稍回过头乜了一眼朱站长,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拿鼻子哼了一声,便悻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