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茉内心其实是很想回去的,是归心似箭的那种想回去!可旱魃对王行云爱得颇深沉,带着一群活尸守在城外,大有不给他们屠尽誓不罢休的意味。
她此时心里后悔极了,当初就应该给花婆婆嘴巴一塞,捆成粽子装车,直接给她送过去!
现如今可好,她回程的路被堵死了,再看王行云那茅坑里的石头般又臭又硬的表情,她莫名就非常肯定,他在心里骂她。
又不是她不想回去,旱魃挡路,她也很无奈的。
而且她也很想质问他,老娘是死是活与你何干?何必拉着一张便秘脸对我?但她大约被萧泠儿的怂传染了,竟然没问出口。现如今她一个人等在城楼东侧的金辉阁里,又怕又困,而王行云和那些人在商议事情,也不知道商议出个什么结果来。
那日花婆婆说要用天子血来除灾祸,她也听到了,她觉得这委实是个馊主意不假,王行云若是真的写了这样一封奏折,大概是相当于捅了御史台的马蜂窝,若是真能除了,倒是有个交代,若是没除呢?那岂不是要脑袋搬家!
她想,花婆婆既然说了国师比她厉害,那国师未必就不知道除旱魃需要用天子血,可他就很油滑得不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反而先把王行云支到这里。到时候就算没有花婆婆告诉他,国师也恐怕会通过别的途径告诉他,总之这个黑锅,王行云是背定了!
随即,她又释然了,除不了旱魃,皇帝和国师也不过是活尸的一道凉菜,那王行云委实不用担心脑袋搬家的……
她胡乱思量着,却没发觉,自己从头到尾想的,都是王行云……
这时她一抬头,看到门上的窗纸上,不知何时映了一个人影,可那人影只是在那站着,一动不动,也不进来。
她心里毛毛的,想到现在是白日,便装着胆子问道:“谁啊?”
可她话音刚落,那门便被大力地撞开,一只高大的活尸一身血污,獠牙狰狞,少了一只胳膊,白色的眼睛一看到她,就张着血盆大口冲了进来,直直扑向她!
“啊——救命——!”苏茉吓得魂飞魄散,急忙随手拿起一旁的瓷枕挡在脸前!活尸一口咬在瓷枕上,略一用力,那瓷枕便被咬碎了,碎片落了一地。它将嘴里的碎片囫囵咽了下去,大概是觉得不大好吃,随即又扑了上来!
苏茉灵猫似的一翻身过了过去,已经吓得快要哭了,嘶声道:“王行云!王行云!”可是不管她怎么叫,王行云也没有出现,她心里不由划过一个恐怖的念头,王行云会不会也已经被咬了,已经变成活尸了呢!
就这样想着,她躲避不及,活尸的那只仅存的手已经搭上了她的肩膀。
“啊——”她被吓醒了!
她茫然地睁着眼睛,只见王行云就在她面前,带着黑色的面具,一只手正在推自己的肩膀,他神色间竟然对自己十分关切,好听又充满磁性的声音问道:“你做噩梦了?”
他刚才隐隐听到她在唤自己,声音那么害怕又着急,还以为她出了什么意外!急忙带着一群人跑过来查看!却只看到她在胡床上手脚乱舞,原来是被梦魇了。
苏茉一头冷汗,双眼茫然地望着他,随即,她仿佛得救了一般起身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哽咽着喋喋不休道:“我梦到你死了,我梦到有活尸追我,我梦到它差一点就要咬住我了……”她睡前看到的都是城下烧焦的屍块,以及旱魃将整个马车拆烂的惨状,梦中难免梦到这样吓人的情景。
原本一起跟过来的众人见此情景,面面相觑,突然都觉得自己熠熠生辉了起来,忙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龟缩了回去,卢县尹还十分狗腿地为他们掩上了门。
而王行云冷不防被她抱住,躲之不及,身子一下子僵了,他从出生至今,连他的母亲都未曾拥抱过他一次,更遑论别的女性!他想要抱苏茉,却觉得于礼不合,一双手抬起又放下好几遍;可想要推开,更无从下手,总不能去捉她的腰……而且也未免太不近人情。
他身处在这样两难的境况里,火辣辣的热气从耳朵一路烧到脸上来,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可她浑身都在发抖,好生可怜……他只得再度摸摸她的脑袋,安慰道:“没事了,有我在呢……”
“你要是变成活尸,会咬我么?”她泪眼迷蒙地望着他。
她离得这样近,他简直无法直视她,不由眼神飘忽、语无伦次道:“可……可能会吧,活尸没有自己的意志的……”
苏茉哀泣一声,又抱住他:“那你千万别变成活尸……”
她玲珑的曲线贴在他的胸前,让他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心几乎都要跳出来了,竟然顺着她的蠢话低低道:“好……”他感觉自己像是醉了一样,喉咙里堵着棉花,眼睛又热又胀,不知何时,他已经抱住了她——心翼翼地抱着,不敢收太紧,生怕惊到了她,她就跑了。
那奇怪的醉感在他心中萌生出了一种冲动,让他情不自禁地想去亲吻她的头发,让他已然忘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忘记了今夕何夕……
可苏茉此时却突然清醒了过来!
她这是在干嘛!
她这是疯了么!
她猛地一抬头,一下子磕在王行云的下巴上!两人当即都痛哼一声,分开了来……
苏茉捂着脑袋痛得要流眼泪,却越发清醒了,她自己臊得无地自容、恨不得一刀给自己结果了,自然也就全然无视了王行云那涨成了猪肝色的脸色,急忙解释道:“你你你别误会!”
王行云蹙着眉毛捂着下巴,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额……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她急忙爬过去想帮他看看。
王行云却立刻站起身来:“你方才只是做噩梦了,没事我就先走了……”
她扑了个空……
王行云只觉得屋里热得人难受,急忙开门走了出来。
谁知一出来,门外等候的众人正像一群绵羊等头羊似的眼巴巴瞅着他,只差一齐发出“咩”声来。
王行云掩饰地咳嗽了一声,道:“没什么事,回去继续吧……”
卢县尹不合时宜地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王将军真是耳力过人,隔这么远都能听到……”崔源急忙捅了捅他,阻止他说出更愚蠢的话来。
苏茉在房中痛苦万分,拍着自己的脸颊道:“是春天到了么?嗯?你学什么不好,偏要学那春猫!你已经和他退婚了,你现在这样,算是怎么回事!啊——”她低声尖叫着,很想和活尸们一起被烧成灰!
等她整理了心绪走出阁来,外面早已没人了,她用帕子捂着口鼻,试图遮挡住尸体被焚烧的烟味儿。转过城角来,却看到瘦高的许鸣正站在城楼上,望着下面一堆一堆黑色的尸山发呆。
“许大夫,”她忙走过去,“今日不忙着给人看病了么?”
许鸣见到她,笑道:“看病固然重要,解决病的源头,也很重要啊。”
她点点头,叹气道:“这旱魃当真凶猛,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的。它要是真的变得更厉害了,去骚扰别的村镇,那我们可是杀不完的。而且现在将军也不敢轻易调动东部的兵力,否则都变成了活尸大军,那就惨了……”
“旱魃……”许鸣轻轻念着这两个字,修长的手指敲击着石墙,“这世上,真的有这种东西么?”
“嗯?”苏茉听他似乎话里有话,忙道,“你是说,那个东西不是旱魃?”
“我并没有那样说,”许鸣望着她,转而问道,“郡主可曾见过人参?”
“当然啦,我学药理的时候,见过和我胳膊一样长的人参呢!是贡品!”
“在玉都,人人都叫它人参,但我昔日在神农谷,周围的村民都叫它木身太岁。不管是人参,还是木身太岁,其实都是同一个东西,不过木身太岁听起来,要更奇怪,不是么?”
她飞快地领悟了:“你是说,这个旱魃,其实也能是别的东西?而且,并没有这么吓人?”
许鸣笑了:“郡主真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透。其实昨夜我也来城楼上看了,那情景,倒让我想起当初在神农谷的时候……”
许鸣当年不过十二三岁,在神农谷自己有个医庐,最大的乐趣就是上山采集各种药草。只可惜,他空采了一堆药,却不能找人来试,十分不甘。偏巧旁边村里屡屡被山猴骚扰抢劫,就用陷阱抓了个大山猴。本来村民是想直接把这山猴杀死警告其它山猴的,但许鸣得知了,便重金买了回来,每天喂山猴吃药草,观察它的反应。
许鸣那时好奇心旺盛,天天满山谷乱转,曾在村子的坟地周围,发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红色花,当地人叫它“死人泪”,极其罕见,说是只有极阴的尸地才会长,平时见到了都直接烧了。故而只有墓碑根部那里,有一朵。许鸣对这花一直很好奇,突然见了这么一朵,便采回来喂给了山猴。
山猴一开始吃了,倒也没什么别的反应,可是到了晚上,却突然发了狂,并且变得力大无比,竟然扯开铁笼子跑了!许鸣追出去时,只见山猴一身的棕毛都变成了白色,身后像是有千丝万缕的血管一般散开,蹦跳极高极远!轻飘飘的像个脱了线的风筝,根本追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