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花的山猴,变得很狂躁,也变得很轻,仿佛身体成了个空壳子。但说也奇怪,他的行为仍保持着一部分原始的记忆,知道猴巢在哪,也因为被人类抓到过,有些惧怕人类。它甚至还懂得记仇,它曾经与另一波山猴打架受过伤,一直念念不忘,发了疯后,第一个就跑去攻击那群山猴。
过了没几天,它表面红毛脱落,变成了一层厚厚的皮,烧不透,砍不透,开始疯狂攻击它的同类,最后神农谷的山猴都发了疯,互相攻击。当地人也惧怕不已,不敢再去山上,还把那只会“飞”的大山猴叫做山魈。好在这时候许鸣的师父云游而归,好不容易又找到了一株同样的花想办法喂给了这个山猴,它才死去。
许鸣一开始以为这是猴子之间的疾病,但山猴死的那天,许鸣和师父一起去查看了它的尸体,这才发现,山猴竟然已经变成一株植物!
它后背那些红色的血管,不过是这个植物的根系,根系的底部的新根是透明的,会像蚯蚓一样伸缩,所以看起来好像山猴会飞天一般。至于它身上硬硬的皮肉,其实是种子的外壳……那些被吃空了山猴,血液和内脏其实全都做了种子的养分……
许鸣的师父和他解释说,这种花有化腐为生,驱行死尸的能力,一般都是磨碎了放在死去大官的棺材里防止别人来盗墓的,平常人闻了会致幻致疯,眼前出现各种可怕的怪兽,所以攻击力极强。寻常人不了解,盗墓时遇到诈尸,或者同行者发了疯,便以为中了尸毒,或是受了诅咒,其实都是这种花在作怪。花分雌雄两种,雌花为引,雄花为解,师父喂给山猴的,就是雄花。
苏茉闻言骤喜,接连问道:“所以你觉得这也是那种花在作怪么?那么,其实不用天子血,只要给旱魃吃那个雄花就可以了?那其实,花婆婆说得是不对的?”
许鸣摇摇头:“可是从那次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种花……它好像突然之间,就绝种了……至于巫女,其上古起源就是为了治病除秽,她说的未必不对。世间万物不只是一物克一物,所以我也很难说她的办法就没有效果,你也看到了,旱魃确实因为符咒的原因进不了城。我现在只是在想,若是活人被它伤害了,其实应该并非是无药可救的。”
“嗯……许大夫这么说,一定是已经想到了什么解答吧?”
许鸣眼睛一亮,大有遇到知音的感觉,于是兴致瞬间高昂,不知不觉凑近她道:“对,郡主你这么聪明,帮我看看我这样想有没有道理。活尸之所以怕阳光,是因为这红花本来就生长在阴暗处,太阳下难以存活,它有根系,有果实,但是养分只能靠其他猴子带来,那么,被传染的猴子,是不是其实就相当于是叶子,如果它的养分,嗯,内脏没有流失,那么……唔……”
一只手突然糊上了他的脸,把他从苏茉面前捞开了!
“啊……将军,你们谈完了?”许鸣看到手的主人,笑道,“我正要找你!”
王行云梗在他和苏茉之间,还没来得及说话,人群中的崔源突然也走上来道:“郡主,虽然冒昧,但我能否借一步说话呢?”
“啊……和我么?”苏茉想到昨天的事来,笑道,“哦对了,你说有事要问我,对吧?”
崔源笑得腼腆:“是……”
王行云莫名在脑子里浮出来一个令人倍感烦躁的词来:腹背受敌!
可苏茉显然没有察觉到这个,反而很随和地和崔源走到一旁去了。
“将军,你这眼神,是打算要吃人了。”许鸣扫着他的神色,认真道。
“我要吃人,第一个吃你!”他没好气地把许鸣拽进了议事的阁楼。
许鸣知道如今情况紧急,也不再揶揄他,急忙正色将方才自己的推测说了。走到桌边时,又看到王行云刚拟好的奏折,于是道:“将军真是心怀百姓,竟然真的准备上书皇上要天子血了,看来是要孤注一掷了……”
王行云站在窗边,看到城角的崔源和苏茉有说有笑,苏茉竟然神情十分激动似的,脸都变成了粉红色,不免烦躁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么?你不也说了,那花再也没见过。”
“我可没想着阻止你,将军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我可是惜命的很。但我是行医之人,医者父母心,我觉着那些被旱魃抓咬过的人,只要内脏还在,伤势不重,还是有希望恢复神智的!”
王行云回过神来:“你可有把握?”
“有八成把握。”许鸣道,“只不过要想这些人彻底恢复意识,就需要将军尽早斩杀旱魃了。失去了母体,叶子与它之间的牵引会断掉,人不药而愈也是有可能的。我只希望将军再遇到被活尸抓咬的人,若是能想办法圈起来或者困住最好,这样可以让我看看能不能有别的办法压制一下……”
“好,我会留情,但是平常百姓的性命更要紧,若是控制不了时,我不会留情。”
许鸣点头:“这是自然。”他说完,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一笑。
王行云见他笑得诡异且轻浮,不由道:“你笑什么?”
“我就是觉得,郡主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又聪明,又漂亮,又勇敢,简直是世间灵秀所化啊……而且我觉得,她好像还挺喜欢我的。”
王行云的脸上一下子黑成了张飞。
许鸣长吁短叹道:“哎,可惜我没有那个崔公子那般端正样貌,她若是转而去喜欢崔公子,我倒也可以接受。”他突然看到门外地上一条丝绦落在地上,猜到苏茉蹲在那偷听,坏心眼道,“啊,我倒是好奇,将军觉得郡主怎么样?”
王行云咬牙切齿:“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是怎么样?”
“冲动,诡计多端,好惹是非,是个麻烦!我敬而远之,你最好也和她保持距离。”
许鸣在心里笑得直打滚,面上却不露痕迹:“将军好会兜圈子,但我觉得郡主很好,不能保持距离了。”他一面说着一面向外走,果然看到苏茉正蹲在那里,气得脸色发白。他恶作剧得逞,故意大声道:“哎呀,郡主,蹲在这里做什么,心磕到头。”
王行云一惊,急忙冲出来,果不其然,苏茉一双圆中带尖的狐狸眼正恶狠狠瞪着自己。
“冲动?诡计多端?好惹是非?是个麻烦?”苏茉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越发气急:“你为什么总是看不起我!”
她真没料到他会如此评价自己,心里委屈得恨不能变成活尸给他咬个对穿!她还以为这些日子他对她温柔以待,是因为对她有了好感呢,却不想自己在他心中还是如此上不得台面!是了,他就是一个脑壳装满了饲料的猪!她怎么能奢望一头猪开窍呢!
王行云彻底慌了神,急忙道:“我没有……”
可苏茉已经跟着许鸣头也不回地下城楼去了。
他很想解释,可是又觉得解释得多余……许鸣说得对,她那么美,喜欢的也该是许鸣这样清隽疏朗的,或者宋浩涯和崔源那样芝兰玉树的,自己容貌如此吓人令她畏惧,这番再扑上去解释,岂不是又多情又可笑?
此时约莫着快到了正午,日光渐盛,王行云平复了心情,将奏疏放在一个竹筒里,绑在鸽子腿上,放了出去。
奏请天子血一事,他不是想不到其中凶险,甚至若是有心之人挑拨,他与李容乾之间出现嫌隙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他不得不如此,他望着自己手上那条丝帕,心中宛如寂寥的荒原,默默想着,自己本也是孑然一身,若能一死换得天下太平,又有什么所谓呢……
苏茉曾对他说,他终归会找到那样一个不在意他的样貌,与他长相厮守的人……
可即便真的出现了那样一个人,他知道该该如何去呵护她么?他知道该怎样去爱一个人么?他依靠什么,将她永远留在身边呢?
这时屠越正带着城内扎好的竹栏上来往下扔,见林中仍见得一个红影若隐若现,不由心中忧虑,对王行云道:“将军,县尉刚才来说,再过两刻,便是阳光是最足的时候,旱魃一定无法露面,问是否要此时送走郡主,若不快些,只怕明日旱魃更加猖狂!”
王行云点点头,指着林中红影道:“我也知晓,但那旱魃不是全然没有头脑,你看它今晨埋伏马车就知道了。若是它此番故意等在那……我现如今没有十足把握能斩杀了它,实在不能冒险。”
屠越低声道:“可是将军也知道,城内也不安全,昨夜就有三个活尸从护城河挖了地道往里面钻……若不是发现得早,恐怕此时已经城破了。”
他正说着,天地突然一暗,原来是不知哪里飘来的一股浓云,慢慢将日光吞噬了……远处的树林中,旱魃的红影果然又蠢蠢欲动了,发出了低低的咆哮,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索命厉鬼。
屠越见状不由苦笑,无奈道:“看来郡主这下,是想走也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