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乔听他态度软和,笑道:“不错,还请您发发善心,一定多福多寿。”
谢微尘见她装模作样地打躬作揖,不禁失笑。
老乞丐凝目一张左手,内力运行,朱乔才发现他内力颇为精纯浑厚。不过她的武功也不弱,因而并不惊异。
他周身草木沙石纷纷浮起,渐渐形成漩涡在他双手间旋转。
八指毫无征兆和规律地隔空弹出,拨得气浪翻涌如龙。
石子便嗖地一声飞去,在墙壁上整整齐齐地嵌出一幅八卦图。
他尚且只用了两分力,看似简单轻巧,实则蕴含阴阳八卦之道。
十指连心,心随意动,神道合一。这招与阴阳宗倒有些相通之处,虽然不难,却能启发她阴阳宗的妙用。
朱乔当即运功依葫芦画瓢,却没用上阴阳真气,因而威力大减。
想起皇上曾说阴阳宗乃万宗之源,果然如此。竟不用老乞丐指点半句,已经会了十之七八。
老乞丐见她聪敏过人,连声赞好,更对他们的来历好奇了。
他一生漂泊,四海为家,游历过各个门派,却想不出他们是哪路人。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个月白衣裳的公子,他寡言少语,总在一旁安静微笑观望。虽然戴了面具遮住真容,却掩不住一身虚弱病气,其中还有一股隐隐的森寒阴冷。
“这招叫什么?”朱乔问。
“管用就行了,要什么名字?我又不是什么名门大家,不用这些花架子,也想不出来。”
朱乔无言,恰逢云雾飘散,月光贴地照来,就像融化的冰花。
她福至心灵,道:“那我就叫它拨云指吧。”
“随你,”乞丐摆手道:“快帮我送簪子去,别迟了。”
朱乔也不贪心,便和谢微尘走了。
两人走在幽晦的街巷上,唯有月光相伴。朱乔一身黑衣隐于黑暗,而谢微尘一身月白长袍融入月华。
“公子,你早就看出老前辈的身份了?”
谢微尘不答反问:“看来你也猜到了?”
朱乔点头。
先朝民风浇薄,人贩横行,常有幼童被掳致残,放到街上乞讨。
后来朱启临严抓此行,才得以改观。中有一人幸得武当门人指点,加之天资聪颖,学有所成后行侠仗义。
他原来没有名字,问得多了,他便自称双断。意取双腿尽断,又断念、断气。
“公子,为何不求他传授龟息功,于你身体定当有益。”
他望了她一眼,道:“龟息功只是锦上添花,岂有回天之力?”
她一顿,正要开口,他又温和道:“义父从前也替我找过许多养生的武功,龟息功就在其一。你若想学,我教你也可以。”
朱乔怔住。凭章宗炼的人脉和权势,请武当教公子学点武功也不足为奇。
她心里稍稍对章宗炼改观了一点,无论如何,他总归对公子有大恩。
再想了想,又是一喜。公子刚刚还说不能轻易传给外人,教她却毫不犹豫。
她低头凭空摆弄着刚刚学来的拨云指,谢微尘见她入迷,便催动御息之术与她对搏。
感觉到一缕缕风穿绕于指间,朱乔一怔,看了他一眼。
谢微尘莞尔,她也一笑,十指与风交缠如嬉戏,两人玩得起劲。
临近跃鱼津,隐约听见歌声从前边传来,在清夜里晃晃悠悠,随风辗转。
走近了听见唱词:
花似伊,柳似伊,花柳青春人别离,低头双泪垂。
长江东,长江西,两岸鸳鸯两处飞,相逢知几时。
曲调平缓,歌声却哀婉苍凉,凄艳中还透着一丝娇媚,在这燥热的夏夜里分外蛊惑人心。
朱乔在春雨楼见过不少美姬,之前到雨歌楼更是大开眼界,但此时听到这一段凄切的歌声,还是不由得为之心神一摇。
跃鱼津是一处早已废弃的野渡,几株老柳垂下枝条拖泥带水地抚弄湖岸。
清风徐来,波光粼粼。渡头上立着个窈窕的人影,头发披散且长短不齐,像是用剪子乱绞过一通。
她外罩白底绣桃花的褙子,水袖轻舞,腰肢细柔。单是这样静静站着对月吟唱,便如仙似魅。
朱乔有意加重脚步,她不回头,只是问道:“什么人?”
虽是问话,声音却也娇柔婉转跟唱似的。
朱乔和谢微尘行礼,道:“受人之托,给您送一支簪子。”
她轻嗤一声挥了挥水袖,道:“大老远就闻到叫花子的臭味了。”
却不发难,只道:“我倒想看看他又请了什么人来。你们要是能把簪子插到我头上,就算你们本事。”
“这,晚辈不敢。”朱乔迟疑地看向谢微尘,上来就打,未免于礼不合。
“那就滚吧!”她声音一寒加重,仍是不回头,水袖一扬,虽相隔几尺,却击起一股劲风迎面扑来。
来势凌厉,若是普通人只怕还没反应过来就身受重伤了。
他们却不出手,朱乔下意识牵起谢微尘的衣袖,两人一起躲过。
谢微尘看她一眼,朱乔会意点头,对铜袖娘子的背影道:“得罪了。”说罢欺身上前。
两只水袖如鞭子一样噼啪生风,霹雳卷来。虽只两袖,却勾起了千丝万缕的气流绞来。
这水袖虽然厉害,却极有规律。要打左就要先往右摆一下,打上面就要从下而起。
朱乔心中一动,想起从千面无相那学过的几招。本是避敌逃脱之招,却被她用来迎难而上。
当即上下左右地跳跃腾挪,移形换影,同时用拨云指挡开水袖。
险象环生,终于靠近,衣摆也被气刃割下了几块布。她固然能用内力抵挡,可那样便不好玩了。
朱乔伸手去抓她左肩,铜袖娘子如鬼魅般飘去。接连几下都扑空,简直比抓鱼还难。
她衣着拖天扫地,根本看不清是如何出腿,甚至朱乔怀疑她除了袖子就没别的地方动过。
两人在码头那块的地方纠缠许久,朱乔始终见不到她的正脸,身上都出了汗。
铜袖娘子双臂一圈,水袖将她包围收拢。朱乔纵身一跃,脚蹬水袖,使出“燕燕于飞”。
一旁的谢微尘忙出声道:“别碰袖子!”
却已来不及,朱乔只觉体内阴阳真气自动流转,同时听见铮然一响,自脚底至全身俱是一震。
铜袖娘子真是名不虚传,所幸有阴阳真气护体,不曾受伤。
朱乔不由后怕,翻身落在码头最前端。
还未喘过气来,水袖紧追而至。朱乔就地躺倒,除脚跟贴在码头上,全身仰躺在湖面,只有头发落入水中。
绯色水袖在夜空中凶险地勾过,她使出“斗折蛇行”。
铜袖娘子没见过这样怪异的招式,不由迟疑了一瞬,朱乔已经贴地滑到了她脚边。
她正要出脚,朱乔暴起,将湿淋淋的长发一甩,溅了她满身的水。
铜袖娘子一怔一挡,只觉头上一动,朱乔已将银簪插上。
“你!”她又惊又怒,朱乔已奔回谢微尘身边。
谢微尘无奈又好笑地拿出手帕给她,她方才在水中地上拖了一遍,身上泥泞狼狈。
朱乔不在意,只是因他在而有点羞赧。
她不禁想起春雨楼第一次比试时,也是在这样一个渡口上。
只不过那时对着的是江南桥屋檐,夕阳西下,而这荒凉黑暗。那时的敌手是个大块头,如今的对手却是美娇娘,却又凶险了百倍。
时移世易,她的武功也今非昔比。和铜袖娘子一番酣斗,让她十分有成就感。
“前辈这铜袖功实在让晚辈望洋兴叹,多谢前辈手下留情。这银簪能戴在前辈头上,也是它的荣幸了。”朱乔笑道。
铜袖娘子转过身来,月光下一张冷艳的桃花娇靥。算来她应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却犹胜二八少女。又从骨子里散发一种妩媚的韵致,就算朱乔是个女子也看得一呆,真不愧“昭君”之名。
“你们是什么人?意欲何为!”
她厉声诘问,声音依旧轻柔,却莫名有些锐利刺耳,让人不适。显然是运了内功,以示威慑。
谢微尘道:“前辈息怒,我们只是恰巧路过,久仰前辈大名,所以想来拜会。又碰巧遇到双断先生,受他所托来送簪子。”
铜袖娘子冷笑道:“世间岂有这么多恰巧、碰巧,你们是衡山还是谁派来的狗贼!”
朱乔解释道:“前辈实在误会了,若非如此,双断前辈怎么会教我拨云指?”她说着使出来。
铜袖娘子柳眉微蹙,认得此招,道:“拨云指?”
朱乔笑道:“我管它叫拨云指。”
铜袖娘子理了理水袖,又道:“你们还未报上名来,遮掩什么?”
朱乔忙道:“有什么好遮掩的,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春雨楼朱乔。”
铜袖娘子一挑眉,竟欠了欠身,却仍冷淡道:“原来是春雨楼楼主,失敬。”视线再转向谢微尘。
谢微尘道:“在下谢微尘,只一闲人尔,想必前辈没有听说过。”
铜袖娘子见他文弱不堪,方才又站在一边看女人打架,便以为他不会武功,看着朱乔道:“朱楼主何故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