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断前辈教了我拨云指为报酬,让我给前辈来送簪子。他说让前辈好好戴着,最好能去见他一面。”
铜袖娘子捋着头发转过身去,夜风轻扬起裙摆。
她轻啐了一口:“癞□□想吃天鹅肉,你们回去告诉那臭乞丐,想见我,没门。”
她一字一句,声音轻柔平淡,喜怒莫测。
朱乔笑道:“双断前辈虽然身无长物,却还指点了晚辈一招为报酬,前辈您看……”
铜袖娘子微觉有趣,侧身嫣然微笑道:“朱楼主不愧是生意人。可你看我这铜袖功从就要练习,非一朝一夕之功,如何教你呢?”
朱乔眯眸道:“前辈的腿功也很精妙。”
她算盘在此,谢微尘不禁觉得好笑,望着她又是笑又是叹地摇了摇头。
铜袖娘子也不惊诧,平静道:“楼主好眼力。只是堂堂一楼之主,学我们这些乞丐戏子的功夫,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
朱乔摇头,“英雄不问出处,武功更没有尊卑之分。”
“英雄不问出处……”她低喃,一句似引得美人双目微红,愁肠百转,兀自捋着鬓边望向湖面。
她低低地叹息一声,身影伶仃冷清。
她轻声细语道:“少年时在雨歌楼学艺颇有所得,后来……学了武功,便由此创出一套裁叶腿。粗浅的外家功夫,自不能和其他高门大派相提并论,却也融入了我半生心血。教给楼主不是不行,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朱乔略一迟疑,知道她是看在自己的身份上才会答应,恐怕是一件难事。
“前辈说来一听?”
她拂了拂衣裙上的褶皱,道:“想必你们听说了我的事,衡山派的狗贼很快就要来了,我已经做好了至死方休的准备……”
她顿了顿,似在斟酌如何继续说下去,谢微尘却忽然道:“前辈想报仇,大可不必亲自动手,赔上性命。”
朱乔和铜袖娘子都看向他,他接着道:“衡山派处世圆滑,和其他门派联系密切,彼此都知道一些对方的把柄。前辈和其他人所受的委屈,武林并非不知不信,只是不能管,也管不了。沈盟主的袖手旁观,已经是尽力了。”
两人都愣住。朱乔虽知道很多消息,却从来没深思过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做死士时也执行过许多任务,却从未注意过什么勾心斗角。
铜袖娘子狠狠冷笑道:“就因为所有门派勾结成奸,于是就能见怪不怪,置若罔闻吗!”
谢微尘摇头道:“不是不理,只是要静候时机。筹谋准备至万无一失,才可一击即中。”
铜袖娘子暴跳如雷,怒斥道:“我已经忍受了十几年,从我出生起就一直再忍!就因为我出身贫苦,我命贱,就该遭受如此境遇!”
她双目赤红,声音凄厉,一下使出裁叶腿在周围飘荡环绕,快得只留下一圈模糊的影子。
水袖横冲直撞地猛击,犹如无头苍蝇般不一会就拍断了几棵青钱柳。
朱乔和谢微尘俱是一惊,几次躲开,一时竟控制不住她。
“我知道势在权贵,所以我成了雨歌楼的头牌,百般逢迎那些达官显贵,你知道我看到他们那副嘴脸有多恶心吗?我只能忍!
“忍到见到了大名鼎鼎的衡山派……哈哈,好个名门正派!我以为我学了武功就能重新做人,就能保护自己了。可是没想到,没想到……”
她声音颤抖,埋头呜咽起来。哭声细细,不绝如缕,越发升高削尖,直如猿鸟哀鸣,要刺穿人的五脏六腑,满林栖鸟惊飞。
朱乔和谢微尘忙运功抵挡,周围树木的树皮竟都微微皲裂,接连发出“噼啪”声响。
“玉莺儿,玉莺儿……”忽的传来熟悉的声音,夹杂着木轮划地声,是乞丐双断。
他一直跟着他们,只怕被铜袖娘子发现,躲在远处。乍一听闻这惊天动地的响动,立即划着木板来了。
谢微尘怕他躲闪不及,被失了神志的铜袖娘子误伤,急忙追上去。
他多年疏于轻功,腿脚跟不上,只能以内力运掌。寒气四溢,朱乔第一次见识到太阴神力,竟在这仲夏夜里,隔空将铜袖娘子那刀枪不入的水袖和绣鞋冻结成冰。
两人与她之间蔓延出一道银龙,是空气中结出的冰晶。双断也不禁看呆了。
“快定住她……”谢微尘面色惨白,一手捂着心脏,显然难以为继。
朱乔被他吓得六神无主,依言用石子点了铜袖娘子的穴。
谢微尘立即停止运功,瘫倒在地。寒冰倏地破碎,朱乔不觉涌了满眼热泪,扶他坐起来输送真气。
双断划到铜袖娘子身边呼唤着,解了她的穴。铜袖娘子经过这一番折腾,早已没了力气,也倒在了地上。
“她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你们做了什么!”双断急怒交加,给铜袖娘子运起功来。
谢微尘撑着道:“对不起……是我失言,我……”
他一张口就呕出一口血,朱乔忙道:“公子,别说话了。”
他体力不支,终于昏了过去。
朱乔面色沉冷,只恨自己多事。公子这么一伤,不知又要休养多久……
真气运过几个周天,天已将亮。双断怕铜袖娘子醒来见到他不快,交代朱乔看护她后又独自离去。
铜袖娘子悠悠醒转,神智清明,隐约忆起了昨夜自己发狂时被一道阴寒内力冻住的事。
拦住朱乔,看着不省人事的谢微尘道:“他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这种内功?”
朱乔不语,兀自架着谢微尘施展轻功。速度固然快,却甩不开铜袖娘子。铜袖娘子飘在她身侧,只见她闷着头,脸上竟挂下两行泪。
“你哭什么?”铜袖娘子奇道。
朱乔依然不答,铜袖娘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谢微尘,明白了,轻笑道:“你喜欢他。”
她眉眼一低,又厉色嗤道:“天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看他对你也不怎么样,你还是不要芳心错付了。”
朱乔恼她,越发加快脚步。但身上负重,始终甩不掉她。铜袖娘子缠上他们,一个劲地询问谢微尘的内功。
到了客栈,放下了谢微尘。见他虽仍昏迷着,面色却稍稍好转,朱乔心下稍安,才理会铜袖娘子。
“你刚刚说什么,衡山派也有人会此内功吗?”朱乔皱眉问道,疑云密布。
铜袖娘子哼道:“我只见陆狗贼研究过,但他只是一知半解,不伦不类的。”
“衡山派怎么会……”朱乔喃喃,沉思起来。
“不止衡山派,华山派掌门来造访的时候,我曾偷听过他们密谈,隐隐的只听到他们说什么‘泉经’,似乎和圣泉谷有关。”
朱乔微诧。
铜袖娘子见她神情,必是有什么内情,却不多问,只道:“你还想学我的裁叶腿吗?”
朱乔道:“你有什么条件?”
她又迟疑了,片刻后道:“我与衡山派交战,只怕到时候会有些朋友来帮忙。我死固不足惜,却不想他们沾染是非,还请春雨楼帮忙调停。”
她却不求朱乔帮她对抗衡山派,倒也不算过分。
朱乔点头道:“昨夜公子话没说完,衡山派恶行累累,早引起许多不忿。若能善加挑拨,趁江家寿宴引群雄拔刀相助,到时顺理成章,不好吗?”
铜袖娘子大怒,呸道:“我自己的仇,须得自己亲手报,才不要其他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插手!”
朱乔默然,只觉铜袖娘子以一己之力对抗一个门派,实在是以卵击石,蚍蜉撼树。
“既然答应了,这就随我出来练功吧。”铜袖娘子显得很急切。
朱乔望向谢微尘,道:“等我家公子醒了再说。”
没出息,铜袖娘子心里骂了句,道:“他躺在这又不会消失,我可没时间等你。”
朱乔头也不回,毫不犹豫道:“那我不学了。”
铜袖娘子又气又无奈地重重一叹,见这屋子还挺大,便道:“那我在这给你施展一遍。”
朱乔看向她。铜袖娘子扎起裙子,露出两条纤瘦如竹的腿,环着屋子跑动起来,越来越快,像是舞步,轻柔无声,却带起凌厉的风猎猎作响。
她忽然凌空跃起,在空中横打了个圈,双腿一缠一旋。
“这招叫‘身首异处’。”
若真用起来,能把人的脑袋夹碎,可不是身首异处吗。
再是举重若轻地一点一踢,继而下劈。
“这招是‘撕心裂肺’。足尖蓄力凝气,一踢下去,纵不能将他人劈成两半,也能把心肺撕出来。”
真是一招胜一招血腥。
然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真如飞燕般灵动美观。顾忌到屋子里的桌柜,她打得压抑至极,但朱乔还是见识了这裁叶腿的厉害。
昨夜铜锈娘子只用来摆脱她,却没攻击,显然是腿下留情。不过自己若是动用阴阳内力,就不在话下了。
“裁叶腿关键在于一个‘狠’字,若无狠毒的绝心,万万发挥不了这么大的效力。”
铜袖娘子落地,眉眼中杀气不绝。
朱乔想,她必然是在仇恨中创出这套腿法,无数次地幻想将仇人一脚毙命。
朱乔轻叹一声,摇头道:“我恐怕做不到这么狠。”
铜袖娘子顿了顿,笑道:“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