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么马儿粗重的打着一个响鼻,红色,绿色,黄色的灯光从精致的镂空车窗外便射了进来。伴随这灯影随之而来的,是大街上轻快的曲调,嘈杂的行人,以及各种铺面儿们不遗余力的招呼声。
迷迷糊糊中,有人在轻轻叫他。他的头有些晕,视线还是模糊的,可是耳朵里却不可避免的那人轻笑道。
“重恩哥哥……重恩哥哥……”
他浑身一凛,只觉人从高处落下,随即就是脑袋壳处传来清晰的撞击声。
“哎呦我的妈呀,疼……”
王重恩摸着脑袋从沉睡中清醒过来,耳边那轻快的回响似乎还迟迟不肯离去。
他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用力甩了甩头,令因美酒而昏沉的脑袋有了些许的清醒。
这一清醒陡然发现黑暗中有一双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自己。
他心中漏跳一拍,猛然后退,可是脑袋却再次磕在车壁上。
他这再次一撞击,那双眼睛便是一闪,眼睛里的泪珠似乎泫然欲滴,下一秒便是急忙向这边靠过来。
他吐出口气,这才认出这双眸子的主人,不禁骂道。
“作死呢?车里也不点灯,跟只鬼一样瞪着我,你想把我吓出病来么?”
那人急忙低下头去,委屈得近乎有些娘。
“公子,的的任务就是整天看着公子,若不瞪着公子,的,的……的怎么伺候公子?”
王重恩懒得和这厮阿凉纠缠,用手抚了抚连续撞击车壁的脑袋,有些迷糊道。
“我是不是……刚刚又说错什么话了?”
这不说也罢,一说起这,阿凉已经压下去的泪水瞬间又要涌出来了。
“公子您何止是说错话了,您那……简直是要的的命。您知道您刚才在春意楼,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神机营首领陈琛公公骂到狗血淋头,连带着把咱们丞相都要骂在里面去了!公子,人家是喝酒误事,您这是喝酒是要命,要的的命儿呀……”
说罢,趁着那股子怨气还没过去,把王重恩在春意楼里那一翻慷慨陈词学了一遍。
那王重恩摸着脑袋似乎有些后悔。
“哎,都怪我一时贪杯喝多了,看了斗鸡赛输了钱,一时激愤就忘乎所以了……”
王重恩说到这里顿了顿,一时又转了话锋。
“况且我说的都是事实,也不是无中生有。难道他们那些狗商人不是官商勾结,祸国殃民么?我怎么想就怎么说,直抒胸臆,无比痛快,谁来问我都是一样。便是叔父……便是叔父要说我是妄议朝政,我也认了,绝不退缩。”
那阿凉哭道。
“公子您本是长安城头号的富贵闲人,咱富贵都富贵不完呢,好好的,又搞什么直抒胸臆,妄议朝政?况且,您痛快也就痛快了。可是的怕呀……的怕丞相一不高兴,再把的拉来出气……自从妙生姑娘……”
说到这里,阿凉顿了顿,不敢看王重恩杀人般的眼神,转而说道。
“公子您说您这几年闹得都是什么事。不是人家要说您,这在长安城都出了名了。”
“天香楼里包姐儿,春意楼里一掷千金买烧鸡,那贵公子的声色犬马斗鸡走狗都给您占了个遍。夫人老夫人说也说过,骂也骂过,只是没用,咱们做的呢,看着公子这样堕落,心里真是难过得很。好了,既然您要声色犬马这个调调,怎么今夜就想妄议朝政,还妄议……的是如今鼎鼎大名的陈琛公公。您就不能省点心么?您不看在夫人老夫人的份上,就是看在死了老爷……”
阿凉的话还未说完,那王重恩哎呀了一声,却见他手摸着空荡荡的耳边,问那阿凉道。
“我的花呢?花呢?”
阿凉翻一翻白眼,觉得自己刚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的这么一大通肺腑真言算是全白费了。
叹口气,从身后腰带中拔下刚才被王重恩撂在地上的两朵牡丹。
那牡丹本就娇嫩,如何能禁得起那一翻折腾?早已失了颜色不成样子。
可那王重恩毫不在意,取过花来,别在耳畔,又撩开车帘,向外看去。
但见那马儿越走越僻静,已然已经出了长安西市。
“停,停,停……”
王重恩大喊道。
“这是去哪?”
阿凉急忙回道。
“回府上呀公子,这么晚了不回府上老夫人又要问了。”
“回头,回头,不回府上,去天香楼,去找晚袖。”
王重恩跳下马来拉住马缰大声命令道。
“这……”
赶车的车夫不敢做主,抬头去看阿凉。
一旁走在车下负责护卫的侍卫头领商量着道。
“公子,老夫人今夜专门叮嘱过了……”
王重恩重重挥挥手。
“我说回去就回去,听不明白么?”
阿凉委屈道。
“少爷,就是今夜老夫人不问,的劝您也乖乖回府等着——我估摸着您今晚那篇义愤填膺的长篇大论怕此时已经传到丞相耳朵里去了。”
“传就传,我若是怕了我便不说了。况且你们用我叔父来压我,你们以为我怕么?
王重恩一阵火大,那话语像爆炒栗子般向阿凉砸来。
那阿凉不依,又不好违背主子。那双含泪的眸子更红了,一双手却拉着缰绳不肯让马车回头。
两人正纠缠,忽听旁边有侍卫喝道。
“丞相府车架,闲杂人等回避。”
却听那边有人声叫道。
“别打我,别打我……自己人……我……我……我找重恩公子。”
那王重恩回过头,却见矮身影如同跳蚤一样在他高大的侍卫身下晃来晃去。
王重恩眯着眼睛认了半天,只觉这“自己人”有点眼熟,但是到底怎么成了他的“自己人”却半点也想不起来了。
那“自己人”丝毫也不在意王公子的健忘,跟只猴子一般跳上前来,点头哈腰,笑着说。
“重恩公子,您贵人多忘事,您,您,您不认得的了,的就是在……”
话没说完,就听王重恩叫道。
“乞丐毛!你来找我干什么?”
那侍卫见公子认识这个乞丐,不由得放那毛进去。
毛满脸讨好的笑,哈着腰见了那阿凉先鞠躬。
“阿凉哥。”
阿凉也不答声,只冷冷哼了一声。
毛全然不在意阿凉的冷淡,热情的对王重恩道。
“王公子,还好您下来车来,要不,毛我还不敢拦车呢。”
王重恩一挥手,没好气道。
“你只说怎么了,费什么话?”
那毛急忙点头说是。
上前在王重恩耳边悄声道。
“王公子,您不是看中要苏记脚行那只五彩大公鸡了么?毛我一直给您盯着那几个黄家兄弟。今夜他们出去了四个,家里头就只剩下一个守门。王公子您若想要那只鸡,今夜出手准没错!”
那王重恩今夜本输了斗鸡,含恨想把那只胜利的烤了吃,又被赵老板截了胡。心头正气,听了这个,眼睛都放出光芒。
“嗯嗯,是了。他家一共五只鸡,本少爷只看上一只,找他们询价,他们竟然死都不卖!哼,少爷我就要都给他们偷全了,让他们鸡钱两失!”
两人说着便往一旁路走去。
那阿凉急忙拦住。
“少爷,您好歹是琅琊王家的长子长孙,您这样大半夜跟个乞丐出去偷鸡,若是被人抓住,这可真丢人丢大了。”
那王重恩一把躲开阿凉阻挡,脸上尽是恶作剧的笑容。。
“你别管了。”
说了这话,表情语气变得十分严肃。
“对了,从现在起,你们谁也不许跟着我。谁要跟着我,……哼哼,别怪我不念旧情。”
说罢转了身,长腿迈开,人已消失在长安城的夜色中。
“少爷,少爷……”
阿凉不敢跟他,只得大叫。
只听远处夜色中隐隐传来王重恩的声音。
“给晚袖带句话,说我晚点给她送烤鸡吃。””
一旁侍卫头领上前问道。
“阿凉哥,今晚少爷又跑了,明日一早老夫人问起来咱们该怎么回呀。”
阿凉对着空荡荡的街道,仰天长啸。
“明日一早?我给你说今晚少爷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咱哥俩的命怕等不到明日一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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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郑家三郎承英和女儿竹影下晌因李金又来家中闹事,被大哥一通教训,两人沮丧得紧。
以至于吃过晚见天色还早,两人随便找了个理由,便急匆匆出了门去找杜恒商量此事。
却说两人一处出了永阳坊,承英便径直向北。因天晚了,两人想着早些回来,便没走大路,转捡那行人稀少的僻静路钻去。
此时,夕阳西下,夜幕初临,夏末的晚风轻轻吹入怀,路旁的牵牛花悄悄爬满了不知谁家的琵笆墙,散发出悠长隐约的香气来,透过这爬的密密实实的花墙,隐隐约约间,只见那房中人儿挑动烛蜡,华灯初上。那温馨和暖的光便从花墙中星星点点透了出来。影影绰绰间,整个长安便笼罩在幽香浮动、静谧如水的夜色中了。
却听承英不知不觉,又大骂起李金。
“天杀的李金,真不是好东西,那年他的"将军王"蟋蟀新败给杨老三,要不是我将咱们住在南山的表哥某送我的"长脚"借他搬回一局,他还不知被人怎么嘲笑。还有,你知道黄禀家的那个妹妹,他前一阵子看上人家,我还帮他打掩护。没想到这子说翻脸就翻脸,不给点颜色都要欺负到我头上去了。”
竹影也愤愤道。
“可不是。这几年哥哥们在先生那里没给他少打掩护,这人忘恩负义,为了这个事,竟然不依不饶。难道要咱们磕头认罪他才罢休么?”
两人正说得气愤,忽听前面巷道中一阵嘈杂。有人喊道。
“贼莫走!一而再再而三的来苏记脚行偷鸡,真是欺人太甚。今日不抓住他,我们兄弟江湖上的名号就不要了!兄弟们快来,这俩贼在这儿呢!”
承英竹影还未反应过来,却见一位身穿紫衣,头戴银色头巾,耳插两朵牡丹的青年扑了过来。
承英急忙后退,却仍与那人承英撞了个满怀。
承英心中有气,这么大的道路你左不走右不走,偏偏往我身上走,是想打架还是要干嘛?
想罢,拉了衣袖就要和那青年理论。
不想那紫衣青年撞到他怀中,也不说话。只将自己怀中的一团五彩的包袱兀自往承英怀中一塞,转身又钻进东边巷。
郑承英仓促接住了包袱,只觉那包袱尖牙利爪抓得他生疼,低头一看,这哪是包袱,这分明是只头戴高冠,身穿花衣的大公鸡!
那公鸡受了惊吓,抖索着一身五花羽毛和一身壮硕的肥膘在承英怀中不停地扑腾。承英抱得越紧,它扑腾的越厉害。扑腾了一会,它竟然试图转过头去用它那尖利的鸟喙去啄承英的眼睛。吓得承英急忙腾出一只手,用力抓住鸡头。另一只手死死揽住公鸡的身子,冲那人喊道。
“这……这……给我一只鸡要干嘛?!”
那人看起来虽有二十五六的年纪,可是一脸坏笑回过头来冲着承英竹影喊道。
“呆子,愣什么愣,回头看呀,还不跑!”
承英与竹影听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可是回头看时,却见几名上身□□的黝黑大汉凶神恶煞提刀向他们冲来。
承英虽成日里招蜂引蝶惹是生非。可这真刀真枪的阵仗还真没经历过。况且他书生文弱,遇到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的情况之时,便深谙有危险便跑之道,因此虽然性情孟浪,从到大也没太吃过亏。这会儿见几个面目狰狞的大汉冲来,想也没想,拉起竹影便跑。
那群大汉在黑暗中本就没看清贼面目,这会子,两人抱着公鸡便跑,大汉们便以为这两人便是刚才爬进鸡舍偷鸡的王重恩和毛。当下自然紧追不舍。
那承英与竹影这回真是吓软了脚,真是拿出吃奶的气力没命的跑。
还好一来这苏记脚行的大当家二当家都没在,剩下了五当家和一群大汉只有蛮劲,并不会武功。
于是你追我赶,竟然跑出了几条街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