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尊_天蚕土豆_歪小说 > 其他小说 > 凉城御物行 > 第一百二十八章 将离

第一百二十八章 将离

错误举报

上图的“进入阅读模式”是360的不建议大家点,点了后可能进入乱码模式。

    房中一片黑暗。

    他习惯了这样的黑夜,天生的夜间视力让他生来便不需要光明,他坐在床边,默默地处理着白天所受的伤。

    寒光乍现,银色的箭矢穿过房门,以破风之势迎面袭来,少年顾不得肩上的伤痛,抬手一把握住迎面袭来的箭矢——弩箭,是那个人的灵物。

    房门缓缓推开,中年男子手持弓弩,逆光站着,房门透过来的客厅的灯光,在距床不足一米的地方戛然而止,少年抬头望着中年人的脸。

    ——就是这个眼神,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人看他的眼神中一点一点积累起畏惧和厌恶,少年知道,他容不下他只是时间问题,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少年握着箭矢的手缓缓垂下,他起身跃下床,赤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仰头看着中年男子,质问:“为什么?”

    他说着,缓缓向前迈出一步。

    “你让我变强,我废寝忘食日日修炼;”

    再次迈出一步;

    “你让我去杀血妖御物师,我一次都没有犹豫过;”

    又是一步;

    少年停在中年人面前,不躲不闪地望着他:“为什么要杀我?我对于你来说,只是有利用价值的工具而已吗?”

    “是家人,”中年男子笑起来,却满目毫不掩饰的寒意,“就像六年前我第一次遇到你时告诉你的,你是我的家人,”他说着稍稍一顿,又补充道,“当然前提是必须在我的掌控之下。”

    “呵,”少年冷笑,“因为我的成长超出了你的掌控,所以心生畏惧,要把我抹杀掉吗?”

    中年男子静默半晌,笑容渐褪,他再次举起弓弩:“我是御物师,你是血妖;”他语气冰冷,“乖孩子,你从到大最听我的话了,这次能不能像以前一样,为了我的命令毫不犹豫地去死呢?”

    瞳孔一片血色,少年望着面前朝向自己的箭尖,忽然就决定不再自欺欺人了。从五岁时见到这个人开始,他望着自己的眼神便始终有着一抹隐隐的贪婪,自己于他而言,只是一件用起来得心应手的杀人工具罢了。

    仅仅因为当初的“家人”二字,自己遮住了双眼,盲目至今。

    少年刷然侧首避开冲过来的箭矢,起身袭向面前的中年男子。

    当男子倒在血泊中时,仍是不能相信这个从听命于自己的孩子有一天会对自己利爪相向,他侧首瞪大了眼睛望着少年,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他不可置信地、咬牙切齿地,叫着少年的名字:

    “东城”

    少年赤脚踩过血泊,指尖的鲜血滴落在地的声音,在一片静寂的客厅中尤为清晰。

    因为贪婪,互相利用;因为畏惧,互相厮杀。血妖和御物师之间,只有灭亡才能迎来永恒的宁静。

    只要所有的御物师都死了,也就不会再有血妖诞生了。

    时钟迈过零点,东城走出这栋生活了六年的房子,背后的房子燃起熊熊大火。

    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十五岁的东城已投入秦权麾下三年有余,仲夏之夜,他盘腿坐在河边的堤坝上,虚目望着夜风中激荡起层层涟漪的河面,半晌,他忽而轻出口气,颔首兀自道了句:“是个还不懂得隐藏自己气息的孩子啊。”

    下一瞬,堤坝下一人多深的杂草中忽而窜出一个的影子,直奔东城而来,东城暗自轻笑一声:速度挺快,这血妖,很有天赋嘛。

    他抬手,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易擒住了血妖挥过来的手,紧接着翻转手腕将手臂扳到身后,登时便单手将他按在了堤坝上。

    他低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血妖:他有着一头在黑夜中很显眼的银发,紧抿着唇满脸倔强,眼神却控制不住地不时瞟向东城手边托盘里放着的两串烤鱼。

    东城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这才发现这血妖身上穿着件不知从哪捡来的长到膝盖的旧恤,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他暗道看样子是刚成人型不久,一直到处流浪着。

    东城淡淡一笑:“有名字吗?”

    血妖冷着一张脸,不应声。

    东城笑意更浓,放开他,拿起条烤鱼在他面前晃着:“再问一次有名字吗?”

    血妖的眼神随着他手中的烤鱼左右飘忽,他咽了口口水,冷声道:“青祭。”

    东城将烤鱼递过去,青祭劈手夺过来狼吞虎咽地吃着,东城一手托腮望着他悠悠道:“自己取的吗?”

    青祭只顾着吃鱼,看都不看他一眼,更无暇应声。

    东城无奈地叹口气:“别急,没人和你抢。”说着将手边的托盘朝青祭推了推。他望着青祭,想起他刚刚向自己发起袭击时干脆利落的动作,略一挑眉道:“你要不要跟我走?至少有个落脚的地方。”

    正在吃鱼的青祭倏尔顿住,抬头瞪大眼睛,茫然地望着他。

    东城在他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不知为何,那模样有一瞬间幻化为记忆深处痛恨着的那个中年男子的模样。

    心下一惊,东城豁然站起身后退一步。

    周围的场景顷刻间暗了下来,面前的青祭随之消失;东城溺于一片昏暗之中,茫然地环视四周,忽然,面前不远处,有人影渐渐行来。

    他有着一袭黑暗之中尤为显眼的银色长发,脸上是惯有的清冷的神情,他不急不慢地朝自己走来,在自己面前停下——是青年的青祭。

    他的瞳孔中,倒映出东城原原本本的模样,他缓缓出声:“东城。”

    睡梦中的东城刷然惊醒,他豁然坐起身,自己正身处客厅的沙发上,这里是凉城。

    “是梦啊,”他抬手拂了拂额前的碎发,兀自轻出了口气。

    良久,他抬头望了眼时钟,微微蹙眉:都已经这么晚了

    他拿起茶几上的手机联系青祭,无法接通;东城眉目微沉,挨个拨出电话,只有青栀的接通了,了解了一下情况后,东城挂了电话,略微思量,编了条信息发出去:

    “看到信息就回来,没必要继续在那边耗着了。”

    收件人:青祭。

    东城垂眸望着发送中的消息,抬手按了按眉心。

    林间。

    夜风微拂,枝叶摩挲,鲜血滑过手背,顺着指尖滴落在地浸润土壤,一条狰狞的伤口从左肘蔓延到手腕,风天辰垂眸瞟了眼,神色中闪过淡淡的无谓;倒是江云青微蹙了眉,沉声道:“谨慎一点。”

    对面青祭微微昂首,抬手抹掉脸上的血迹,下一瞬闪身冲上前来,江云青迎面起身,抬手之间红隼已被掷了出去,势如破竹直冲青祭面部,青祭下意识顿住脚步,侧首闪避,红隼擦着他的耳畔划过,血光一闪竖进身后的地面。

    几乎同时,江云青已冲上前来,手握青鸟一刀挥向脖颈,青祭闪身错步向一侧躲去;下一刻,江云青越过他一脚踏上身后红隼的刀柄,借力旋身,回过身来又是一击;青祭眸中寒光一闪:刚刚掷出红隼的攻击,是为了给这一击制造落脚点。

    这一刀来得猝不及防,青祭旋身堪堪避开要害,青鸟划过他的肩膀,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刚退出几步站定,身后冷风乍起,青祭刷然回头,风天辰已到身侧,破军锋利的刀锋正挥向脖颈;与此同时,江云青落地,抽出红隼迈出一步,从自己身体另一侧,横刀挥向腰腹。

    不及多想,青祭伸手一把抓住了红隼刀身,殷红的血顿时渗出指缝,青祭半沉眉目,转身避开破军的攻击,同时甩手将江云青连人带刀猛然甩了出去。

    一刀扑空,风天辰调转刀锋转身又是一击,青祭冰冷的目光在他脸上一划而过,下一瞬,他转头闪身朝江云青被甩出的方向追了出去。

    风天辰内心一紧。

    另一边,红隼脱手滑落,江云青一路划出数米最后狠狠撞上粗壮的树干,气血上涌,一大口血应声咳出来;顾不得浑身剧烈的疼痛,江云青迅速爬起身,抬眼却见青祭已至面前。

    她挥手召回红隼,抬起的手腕却被青祭一把钳住,红隼也在回到手里的前一刻被青祭另一手抓住;与此同时,手臂被反剪到背后,江云青被牢牢制住,青祭扬手将红隼掷入脚边的土地,空出来的手虚握成爪袭向江云青脖颈。

    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尖锐可闻,风天辰已出现在青祭身后一刀挥下。

    青祭冷笑,瞬间丢开江云青转过身,一手挡下破军,同时一爪迎面挥下。

    鲜血迸溅,风天辰从锁骨到腹部,赫然留下四道狰狞的伤口。

    江云青站定回头,瞳孔猛一收缩,恍然明白过来:刚刚对自己的,只是佯攻,他知道天辰一定会在背后出现。

    “青鸟!”

    一声厉喝,匕首自身侧直冲青祭太阳穴,青祭分神,收手后倾身体;江云青抽出红隼自青祭身后一刀挥过,青祭瞬间侧过身,刷然抬手一把扣住江云青手腕。

    江云青却在这时出乎意料地松了手,红隼脱手滑下,下一瞬便被左手接了过去,青祭微蹙了眉,这个角度要用左手发动攻击几乎是不可能的。

    然而江云青却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她抬头望向青祭,微眯双眸。

    同时,看准青祭分神之际,风天辰不顾身上的伤,横刀直直划向青祭的脖颈。

    余光寒光乍现,青祭神色一惊,倏尔放开江云青,收手后撤出去。

    数米之外,青祭停下脚步站定,脖颈苍白的皮肤划下一道深深的口子,他抬手轻触伤口,继而收手低头看了眼满手的血,抬头微挑了眉寒声道:“真危险呐。”

    风天辰在江云青身边站定,一甩刀上的残血,沉声道:“撤得倒快,偏了。”

    青祭颔首嗤笑一声,右手自然垂下,指尖鲜血滴落,还未落地,青祭已经闪身不见了踪影,月下划过银色的残影,风天辰神色一凛:“上面!”

    雷电逆着月光覆下,江兴国神色一变正欲闪避,却牵动右膝的伤口,疼痛袭来,江兴国身形稍顿没能及时迈开步子,千钧一发之际,江明勋一甩长鞭缠上他的腰部,将他整个人猛然拉了过来。

    雷电扑空,地面应声土石崩裂;江明勋收回朱策,伸手扶了一把江兴国:“留心。”

    江兴国略一颔首。

    江闻之正半开折扇置于身前,微眯了双眸,笑容中带着丝风轻云淡。

    江兴国闪身冲上前去,弹跳而起迎空跃下,双手紧握球棒迎头袭去,江闻之错步侧身,江兴国扑空落地,站定旋身过来又是一击,江闻之抬手接下攻击,扣住球棒,雷电从手心出发,游走于金属之上,转瞬间蔓延到手柄,江兴国却毫无异样。

    江闻之神色间泛起一丝玩味,——今晚的战斗中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雷电游走于灵物之上却未伤及江兴国,此刻近在咫尺,江闻之定睛望去,随即恍然明白过来。他松手放开棒球棒,起身后跃撤到数米之外站定,收拢折扇敲着左手掌心,饶有兴趣道:“看来长了记性,也费了一番功夫啊——那手柄上裹着的干木。”

    江兴国垂眸瞟了眼灵物手柄,——的确,吸取了上次和江闻之交手的教训,做出了些改进。江闻之分神之际,江明勋已绕道他身后,甩鞭挥过。

    鞭声飒然,江闻之低眉一笑,转身上前一步,侧首躲过攻击,抬手一把扣住江明勋手腕,他无谓一笑:

    “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这些伎俩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江明勋神色一寒,翻转手腕,大力挣开他的钳制撤身退出去,随着他抽出鞭子的动作,江闻之染血的手掌从头到尾捋过他手中的软鞭,到末端时却猛然收手握住。

    “绷!”得一声,鞭子顿时扯得笔直。

    江闻之半合双眸,雷电顺着他的手急速游走而上,沿着鞭子转瞬间蔓延到江明勋身上,浑身一震,江明勋身形猛一趔趄,瞬间松开了朱策;尚未站稳,雷电便猝不及防从身侧袭来,躲避不及,江明勋直直被冲出数米扑倒在地。

    抬头咳出一口鲜血,江明勋抹掉嘴角的血迹迅速爬起身召回朱策,心生疑虑——朱策的材质并不会导电。月光清寒,江明勋望向手里的朱策,登时明白过来,是血,朱策从江闻之手中抽出的场景跃然脑海,是那个时候抹上的血迹。

    江兴国看准时机挥棒袭过去,江闻之毫无压力地避开,转身退出几步站定,他看了眼手心的伤口,又抬眸望向微喘着气的江兴国和一边的江明勋,缓声道:“比我想象中的耐打,看来这么一直不温不火地打下去也不是办法。”

    折扇在面前一寸一寸地打开,他笑意渐淡,微微颔首:“四方六合——”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刷然腾空而起四道雷柱,将三人团团围住;与此同时,上空和脚下织出雷电之,顷刻间,空间封闭,内部雷电四处乱窜,江闻之毫发无伤,而江兴国和江明勋已然变成牢笼中的困兽。

    强大的压力自上空袭来,腿上有伤的江兴国几乎站不住,紧咬着牙才勉强没有跪倒在地;江闻之一打折扇:“困兽犹斗。”

    明亮的雷电汇成一股,龙蛇一般急速游走而过,刹那间冲向江兴国,江兴国瞳孔猛一收缩——还有人在等着他回去,他此刻却连迈出的一步都做不到。

    “兴国!”江明勋扛着雷电空间中的巨大压力,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大力将他推开,利刃一般的雷电霎时间穿身而过。

    月光无色,落叶无声。

    江兴国跌坐在地,怔怔地望着面前全身失力跪倒在地的江明勋,大脑一片空白,他颤抖着开口:

    “哥”

    江明勋眼前的,江兴国面无血色的脸晃了晃,他一张口,还未发声却直接咳出大口的鲜血,他微喘着气,缓缓地、努力地扬起嘴角。

    他仿佛天生生了张没有表情的脸,却在此刻泛起了淡淡的笑意。

    江兴国瞳孔颤抖着,眼眶倏尔红了。

    为什么会在这时候笑呢?

    “兴国”

    他的世界中,声音再次响起,是江明勋低低的呼唤。江兴国如梦初醒,跌跌撞撞地奔了过去,江明勋向前倾倒,江兴国屈膝蹲在他面前抬手接住,他颤巍巍地伸手去捂触江明勋的伤口,却在指尖染血的刹那触电一般收回,顿了一下,仿佛终于承认了什么事实一样,江兴国的手,最终还是覆在了江明勋的伤口上。

    他低垂着脑袋,江明勋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他双臂微微的颤抖。

    “对不起。”

    良久,江兴国低低道了句,他的声音泫然欲泣。

    刻骨铭心的疼痛烙印在脑海里,仿佛要撕裂他的神经,如果不是他,如果江明勋没有来

    “对不起”江兴国微微抬眼,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情绪,轻轻地抽泣,他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哥你的安稳人生,如果没有遇到我们”

    “兴国”江明勋打断他的话,江兴国无措地望着他,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张着嘴发不出声,江兴国俯身凑近一些,江明勋的声音几不可闻:

    “不要道歉”

    “江老离开之后遇到你们我我很幸运”

    “江老在看着我我至少没有孤独地活着孤独地死去”

    江明勋的声音一点一点低下去,江兴国拼命忍着的泪,最终还是涌了出来。

    ——那我呢?哥,我不算是你的牵绊吗?

    ——是,正因为是,我才更不想让你出什么事。

    江明勋微喘着气,江兴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是静静地望着沉沉夜幕中的那弯弦月,最终缓缓合上双目。

    月城。

    苏红绡端着水果上楼,看见月笙正在练习新的乐谱,一时好奇便凑过去道:“这是什么曲子?新练的?”

    月笙点了点头,垂眸缓声道:“一个朋友,以前偶然提过喜欢这个曲子,然后就说好了等以后有机会要弹给他听。”

    这么说着的月笙,破天荒地淡淡一笑;苏红绡将一块西瓜丢进嘴里,望着她眨眨眼,心道果然眼睛治好了心情就好了,以前几乎都没见过阿笙笑的。

    凉城。

    江闻之手中的折扇指向江兴国,雷电随着他的动作猛然袭过去将江兴国冲出数米,紧接,雷电缠绕上江明勋全身,将他托起来带回江闻之身边,江闻之斜睨他一眼,不疾不徐道:“没有直接伤到要害,应该还有一口气,不过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取血,以防万一,还是”他的语气逐渐冷了下来,同时,转眼望向江兴国。

    江兴国挣扎着站起身,微微昂首,浑身血污双目猩红:“还给我——”他忽而爆发一般嘶吼出声,“把我哥还给我——!”他提着棒球棒,在强大的压力之下,一步一顿地走向江闻之,他满目杀意,举步维艰,却一刻未停。

    “不自量”话未说完,江闻之神色蓦地一变,滔天的黑炎燃尽雷电席卷而来,转瞬间将江兴国整个护住,江南随之出现在他身后,一手搭上他的肩膀,江兴国回头,愣愣地看着他:“南哥”

    “抱歉,我来晚了。”江南温声道,接着,他的目光移向面前的江闻之和他身侧的江明勋,逐渐冷了下来,“是循着雷电过来的。”

    “看来是刚刚的招数太过显眼,”江闻之不以为意地一笑,放慢了语调,“不过话说回来,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言之,是不是有点太瞧人了?”

    江南心道不好,抬手挥下,黑焰瞬间凝成玄螭迎面冲了过去,却被江闻之身前的电严严实实挡了下来,下一刻,雷电破土而出,缚上江南双腿,几乎同时,黑炎已经燃了过去,但只是一次呼吸的功夫,江闻之已经带着江明勋不见了踪影,待江南脱开束缚,附近已没了江闻之的气息,江南握紧了手中的折扇,暗道大意了。

    江兴国跌跌撞撞地要向前追去,江南一把拉住他:“兴国”话未说完,江兴国却忽而全身失力向前倒去,江南一怔昏过去了么?

    他扶起遍体鳞伤的江兴国,神色微黯,又抬眼望向茫茫密林,想起不知已到何处的江明勋,低低地叹息。

    青祭身形稍晃,他向前迈出一步,抬头望着清亮的明月,微蓝的天光,轻出口气;银色的长发沾染血污,遍体鳞伤的青祭收回目光,望向不远处的风天辰和江云青。

    江云青倚树而坐,左腿膝盖一片血肉模糊;她右手紧紧握着红隼,微喘着气,沉眉望着青祭。

    青祭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转向风天辰。

    破军撑着地面,风天辰扶着刀柄站起身,抬手拭掉额头上的血迹,他抬眼望着他,下一瞬,提刀冲上前来。

    重伤之下双方的动作比起刚开始都已经迟钝了许多,青祭侧身一把扣住风天辰的手腕,他这个时候完全可以一爪扼住风天辰的咽喉,但左肩的伤已经让他抬不起手来;风天辰想要翻转手腕,却一时没有挣开青祭右手的钳制。

    二人身高相仿,四目相对,青祭望着风天辰冰冷而沉寂的眼神,忽而玩味地一笑:“你的眼神好像和当初不太一样了风天辰,不知道你现在向我举刀的时候,还会不会想起那个人——李昭成?”

    “会,”风天辰神色如常,一字一顿道,“每时每刻。”

    语罢,他稍稍靠近了一点,望着青祭嗤笑一声,缓声道:“说起来,仿佛再过多少年你的眼神都不会变。”

    青祭眉梢微挑,不以为意。同时,扼住风天辰手腕的右手逐渐加力;江云青神色凝重,凝聚起所剩无几的灵力,挥手喝道:“青鸟!”

    匕首自一侧朝青祭冲过去,却远不及刚才迅猛。

    青祭松手后撤出去,转眼望向江云青,冷笑:“都这样了还拼着发动攻击,负隅顽抗——”

    青鸟回到江云青手中,风天辰几步走过来,挡在她身前,挡住青祭的视线,青祭望着风天辰的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戏谑:“果然,是这些人改变了你的眼神啊。”

    “你们人类,还真是有意思。”

    “你们血妖也挺有意思的,”风天辰就笑,“青祭,打交道也有七八年了,纵使是敌人,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稍微了解一点了。”

    青祭脸上带着嘲讽的笑意一点一点淡了下去。

    “新仇旧恨,各为所图,这么多年了,是时候了结了。”

    语罢,闪身袭向前去,风天辰凭空跃起一刀迎面挥下,青祭稍稍侧身,刀刃没入左肩的同时,青祭抬起右手一把扣住刀身,风天辰眉目一凛,破军收不回来;青祭旋身一腿拦腰甩过去,一口血咳出,风天辰直至被冲出数米,爬起身的同时,青祭已甩开破军出现在面前,一把掐住他的脖颈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一如几个月前,萱城的荞麦田,同样的月,同样重伤的二人,可这次不一样了,风天辰不再是濒死之躯了。

    青祭手上用力,一阵窒息袭来,风天辰紧咬着牙,抬手召回破军迎面划下,锋利的刀刃划过青祭的右眼,青祭闷哼一声,手上力度一滞,风天辰拼力再次挥下一刀,青祭右手从手肘处齐齐断开,鲜血喷涌而出,风天辰跌落在地;青祭连退出数米站定。

    他大口地喘着气,半张苍白的脸浸润鲜血,他抬眼望着前方跪伏在地猛烈咳嗽着的风天辰,颤抖着、挣扎着抬起自己的左手,捂住左眼,又缓缓放下,青祭忽而怆然一笑。

    原来就是这种感觉啊,和闭上眼晴看到的黑暗不一样,是彻底的、虚无的感觉。

    他微垂眼眸,是这样啊,东城。

    风天辰平定着呼吸,提刀冲上前来,重伤之下青祭再无力躲避,任由破军贯穿自己的心脏。

    风天辰抽刀后退,青祭脚下趔趄,却稳住步子没有倒下,他低着头,望着面前血泊的眼神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恍然间,是东城出现在自己面前,是自己的兄长,自己的将帅,是自己终其一生为之而生存的人。

    我曾经立誓,要成为你的右眼,成为你手里最锋利的剑。

    我从未后悔过。

    只是,目光所及,到此为止;利剑折断,葬于此地。

    抱歉,东城。

    青祭依旧立在那里,他的躯体逐渐烟消云散,直到最后,他都雕像一般立在那里。

    夜风轻起,破军脱手滑落,竖进脚边的地面,风天辰抬头望着沉沉夜幕中的星子,记忆中,青祭似乎永远都如这般面向着他,或冰冷,或嗤笑,或不屑,或戏谑;他从不曾后退,因为他背后站着东城。

    他的背影,从来只留给东城。

    半晌,风天辰走向江云青,俯身将她轻轻抱起:“结束了,我送你去医院。”

    天光熹微,东方已白。

    所有人陆陆续续撤出树林,恢复联系,早上八点,汇于常家医院。

    简单处理一下伤口之后,行动方便的江南,风天辰,苏慕谦和常家一行回到森林及周边勘察,处理掉信号屏蔽装置;上午十点,于森林西南方向约一公里的一所废弃仓库中发现江明勋,大量失血,送医。

    森林中的信号屏蔽仪悉数回收,天气晴好,枝叶间光影交错,叶隙透下的阳光照在一个手机的一角,静静躺着的手机屏幕一亮,一条定时发送的消息顺利传出,良久,屏幕再次暗下,悄无声息。

    茶几上的手机一声震动,东城神色一变,拿过来低头望去,他脸上的神色渐渐滞住,握着手机的手,缓缓垂下。

    “东城,好好活下去。”

    “去完成你想做的事。”

    ——青祭。

    蒙尘的记忆在脑海深处逐渐苏醒,很久之前的某次,青祭满身血污地回来,正处理着伤口,却忽而想起了什么,拿起手机划下屏幕,东城好奇,问他在干嘛,青祭漫不经心道了句:“删个东西。”

    “嗯?什么?”

    “一个定时发送的信息,忘删了。”

    “不是定时发送吗?为什么要删啊?发的什么呀?给我看一下!”

    “没什么。”

    青祭说完将手机扣在一边,继续低头处理伤口;东城满脸狐疑,抄起手机翻了半天也没翻出个所以然来。

    原来那天没看到的是这个啊。

    青栀和靳轩推门而入,青栀放下手里的箱子:“没见到轩辕雾雨,我们撤了回来,这里放的是江家和淳于家的血。”

    东城没有抬头,扯了扯嘴角:“收获颇丰啊。”

    靳轩迈步过来:“夏鲸一直没联系上,银尘不见了,青祭和我分开走,后来无线电坏了;我拿到江家人之后,为防节外生枝直接联系的青栀,至于刚刚那三个,到现在都还没联系上,他们和你联系了吗?”

    “没有,”东城将手机锁屏丢在一边,抬头面色如常,“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靳轩低头轻啧一声。

    青栀垂眸,默默握紧了衣袋中的瓶子,“不会有事的,”她忽而开口,“青祭他或许重伤昏迷,或许受伤在逃不管怎样,他一定会回来的。”

    东城收回目光,虚目望着黑屏的手机,良久,缓声道了句:“大概吧。”

    常家医院。

    上午十一点十九分,江明勋失血过多,抢救无效,宣布死亡。

    月城。

    苏红绡和苏慕谦通过话后,来到二楼,将事情的大概告诉了月笙,窗外阵阵蝉鸣,明晃晃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倾洒进来,却令人感受不到丝毫暖意;手中的乐谱滑落在地,月笙俯身去捡,眼前一片氤氲,她直起身将乐谱抱在胸前,哽咽开口:

    “红绡姐,我想去趟凉城,现在。”